《大明:我只想做一个小县令啊》 第1章 升官?升天还差不多 泉眼无声惜细流, 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头。 夜色弥漫,苏谨手持毛笔艰难地在写着奏折,然而还没过了多久他就选择了放弃。 “该死,都来了三年多了,可这毛笔为什么还是这么难用?” 看着奏折上歪歪爬爬的字迹,他的嘴角忽然透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而这抹笑容很快就被苦笑替代。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立刻冲着窗外大喊:“根生、根生你在不在,你快来!” “二叔,你叫我?这就来了!” 门帘被轻轻掀开,一个年近三十,面色微微有些苍白,透着一股书卷气的男人走了进来: “二叔,你叫我?” 苏谨面露嬉笑,语气中却透着些许焦急:“乖侄子,你赶紧过来帮我瞧瞧这奏折。” 苏根生挠挠头,语气中却透着一丝无奈:“二叔啊,按辈分你是我族叔不错,可你毕竟比我小十岁啊,能不能不要老是叫我乖侄子?” 苏谨嘿嘿一笑,直接把桌上的奏折团吧团吧扔进纸篓,然后将一份新的空白奏折摊在桌上: “好的乖侄子,你赶紧过来坐好,咱们还是老规矩,我说,你写。” “诶。。。” 苏根生见怪不怪地答应一声,熟练的净手,然后恭恭谨谨端坐在桌前,抬头认真的看着苏谨。 苏谨想了想,努力的拼凑着肚里为数不多的词汇,慢慢开口: “嗯...先这么写——‘洪武二十五年闰四月初旬,连日倾盆大雨,各处山水暴注,同时暴涨,以致冲决堤堰淹没田庐。 或因河流漫淹,或被山水冲刷,本县被淹村庄自数村至百余村,坍塌房屋自数十间至数百间,压毙人口自数口至数十口,均各轻重不等...’” 苏根生为难地瞧着苏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谨直接乐了:“有话说,有屁放,瞧你那便秘的样子。” 苏根生犹豫地挠挠头:“二叔,咱们凤阳县自三年前开始,在你的带领下修堤筑坝以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一起洪水漫田之事,你不向朝廷表功也就罢了,还频频报灾,这又是何苦?” 苏谨闻言不答,眼神深邃而明亮,明明一张俊朗白皙的脸,不仅没有丝毫的秀气,反而处处透着一种坚毅和自信。 但他一张嘴,立刻就让苏根生想起了县东头的张屠夫:“废他娘的什么话,我是县令还是你是县令?让你怎么写就怎么写!” 苏根生摇摇头,无奈的执笔继续写下去,只是他那一边写奏折,一边犹如便秘一般的样子,苏谨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 瞧了一眼苏根生的字迹,苏谨满意的点点头:“嗯,不愧是秀才,这字迹可比咱的强太多了,来来来,继续往下写——‘ 洪水之初,臣为保祖陵王气不泄,亦遵洪水不没祖陵之嘱,无奈首虑祖陵,次虑运道,再虑民生,唯决水堤放水,然天灾人祸实难避也。。。’” 苏根生的脸彻底绷不住了:“二叔,祖陵明明好好地,你也没有决堤放水去淹百姓的农田啊,反而这两年在你的治下,百姓再无洪水、旱灾之苦,为啥要这么写啊? 况且,你好歹也是进士出身,可为什么自三年前开始你的字就变得那么...那么...难以捉摸?” 苏谨翻个白眼:“你直接说我的字是狗爬的不就行了?” 苏根生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不敢作声。 “我不是说了吗,三年前我脑袋受了冲撞,之后我的手就有些不太听使唤了,没办法写字”,苏谨没好气又略带心虚地瞟了他一眼,赶紧岔开话题: “这奏折明早就要发呢,你再这么啰啰嗦嗦的,啥时候才能写完?” 瞧了瞧笔下的奏折,再看看苏谨,苏根生总觉得很委屈: “可我就是搞不懂啊,你为啥就不愿意上书表功? 要知道凤阳县这些年在你的治下,那可是天翻地覆的变化,陛下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升你的官啊!到时候咱光宗耀祖难道不好?” “你快闭嘴吧!” 苏谨没好气的翻个白眼:“升官?升天还差不多!” 知道不解释清楚,这倔驴一样的木瓜脑袋,恐怕几天都睡不好觉。 不过好在苏根生本是自己本家的亲亲侄子,为人也忠诚可靠,苏谨决定还是向他解释一下: “我问你,咱这位陛下这些年杀了多少官员?” “这...”苏根生挠挠头。 “我来回答你,远的胡惟庸案、空印案不说了,近一点的就说洪武十八年的郭桓案,自六部左、右侍郎以下,就宰了数万人! 有的省份官员几乎都快被杀绝了,这时候你让我表功?那是急着升官吗?赶着去投胎还差不多!” 苏根生微微一滞,惊愕的看向苏谨:“所以这些年,你才刻意疏远府衙的那些官员?” “是啊”,苏谨叹口气,瞟向了窗外的夜空,眼中似乎带着一丝对过去的怀念。 还有许多话他没敢对苏根生说,因为说出来他也不会信。 就算苏谨并不熟知历史,但是洪武四大案他还是清楚的。 今年五月太子朱标薨,举国哀悼,而远在南京的老朱在明年,就会悍然发动最后一个大案——蓝玉案! 蓝玉案后,也彻底宣布淮西的武勋势力被清除,而他那可爱的皇太孙朱允炆,也能安安稳稳的上位了。 自己这个时候往上爬? 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万一不小心牵扯到哪个大佬的派系中,到时候恐怕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更何况,将来还有一出更刺激的大戏要上演,苏谨可不想作为老朱或小朱的‘前朝欲孽’,被那位大帝拎出来宰了给他助兴。 “二叔,那接下来的奏折怎么写?” 苏根生虽然懵懵懂懂的似懂非懂,但是自己一向信任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族叔,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哦哦。” 回过神来的苏谨,想了想继续念道:“地力既尽,元气日销,天灾流行,人事屡变,田上则者,归之军,归之功勋矣。 中则者,土民括其一,佃户括其一,惟留下则处瘠,乃得以实编民之耕。” 苏根生一边照着写,一边想着田地的金黄和谷仓的丰满,嘴角不由得直抽抽,但终于没再提出异议。 看着苏根生落于纸上的字迹,苏谨一脸得意:“我他娘真佩服我自己,你瞧瞧,我哭穷的时候顺便还能再告上那帮子老勋贵们一状, 老朱啊老朱,你看到奏折以后可要明辨是非啊,我跟他们可不是一伙的,砍人的时候千万别捎带上我,阿弥陀佛。” 满意的点点头,苏谨忽然问道:“乖侄子,户籍这边一直是你在管着,现在凤阳县有民多少户啊?” 苏根生慢慢放下笔,认真想了想后说道:“三年前咱们凤阳县本来还有三万多户,后来逃走了不少,只剩下不到一万户, 不过自从二叔你上任以后,招徕流民安户,如今已恢复到两万户左右。” “嗯...” 苏谨想了想:“那就这么写吧—— 群趋于惰,兼之水旱频仍,中人荡产,且乏兼岁之储。一遇灾荒,辄膏子女、弃故土而适他乡者,比比皆是,今县中逃剩不到万户。” 这次苏根生连嘴皮子都没抽一下,老老实实一字不差的写了上去,反正就是按照实际情况反着写呗。 无他,唯手熟尔。 第2章 不争 “盗匪横行,然县中无可用之兵,兵甲破损已久,多有溃烂,士兵粮饷欠发已久,苦无战心...” “...乃至县周处处盗贼横行、民不聊生,商人闻之无不远避,京凤之驿路,年久失修,于数百里间,破败处处,甲第无相望, 行商宁绕道而行,亦不愿在此落脚,可谓苦矣,城中商户处处破败,粮价飞涨,售粮商户却禁闭大门,不见其踪...” 念到这里,苏谨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姓王的那混账今年的税交了没有?” 苏根生微微一笑:“交了,自从去年你狠狠收拾了他一顿,让他赔了十数万钱后,他现在可是老老实实的纳税,今年还是咱们凤阳县的纳粮大户呢,今儿个才命人把锦旗给他送去。” 想想自己亲笔提的‘纳粮先锋’几个爬爬字,苏谨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也不知那姓王的敢不敢挂出来。 “行了,大概就这么多了,乖侄子你瞧着再给润色一下,叔叔我先去睡觉啦!” “桃红,桃红,冰盆给老爷置好了没有?” 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回老爷的话,按老爷的吩咐,冰盆一炷香前就放到您卧房了。” “得嘞~~我去也!” 留下一脸苦笑,连夜改着奏折的苏根生,苏谨晃晃悠悠的回了自己的卧房。 坐在宽大的书桌旁,随手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本书,摇头晃脑的看了起来。 明亮的烛火照在书的封面上,‘军地两用人才之友’几个字被照的阴晴不定。 装模作样地瞅了几眼,苏谨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蹲下身将冰盆搬到一个离床更近的位置,随手将外衣解下扔在一旁,懒洋洋地躺到了床上。 “哎,没想到一转眼都来了三年了,可这该死的系统怎么还是那个鸟样子?” 苏谨本是二十一世纪第三个十年的一个普通人,普通的学业、普通的工作、普通的生活、普通的婚姻。 哦,婚姻并不算普通。 他是在洞房花烛夜最开心的那一刻,不知是因为太兴奋了,还是因为酒喝多了,莫名其妙的就来到了这里。 来到了一个和他一样‘普通’的进士,一个普通的穷县县令的身上。 前身也叫苏谨,还有个挺好听的字——慎之,意味着行事必须谨慎。 可就是不知道,这么一个处处小心,行事谨慎的家伙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随手触摸着左手无名指,那处隐约带着淡淡痕迹的纹身,苏谨意识陡然一晃,又回到了那个这三年来他无比熟悉,却没有丝毫变化的地方。 苏谨不知道这算不算他的‘穿越福利’,是不是穿越移民必备的金手指,他只知道第一次发现这个‘系统’的时候,就是这个鸟样子。 与其说他是系统,倒不如说是个仓库,但目前唯独对苏谨开放的,只有一间类似于办公室的房间。 仓库的内部,四周有几道紧紧关闭着的大门,这些年苏谨想尽了任何办法也打不开,只能泱泱放弃。 唯一收获的,就是当时在办公室桌面上摆着的这几本书、 《赤脚医生手册》、《军地两用人才之友》、《民兵军事修炼手册》。 以及一本《教员语录》。。。 靠着这几本书,苏谨勉强用三年的时间打造出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凤阳县。 只可惜,本以为能继续解锁新的仓库,但这三年来仓库毫无变化,让苏谨怀疑那几个门压根就是摆设。 从仓库中退出,苏谨悠悠地闭上了双眼:“算了,算了,为今之计还是先想办法苟过这几年再说,至少朱棣上位之前自己可不能作死... 不过话说回来,杜知府这个月的份子,可得赶紧差人送过去了,咱还指着他替自己隐瞒一二呢...” 想着这些烦心事,苏谨沉沉的睡去,不知道梦里是不是回到了自己的那个时代,嘴角慢慢噙起一丝微笑。 不久之后屋内鼾声四起,他的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下来。 “唔唔,老婆,你别急嘛,待为夫先热个身...” 这是一个没有被光污染的时代,漆黑的夜空中繁星点点,照耀着熟睡中的苏谨,同时也照耀着南京皇宫中那位不幸的老人。 朱元璋冷着脸,多年的帝王习惯,已经让人从表情上看不出他的任何心情,但是眼底不时流露出的一丝悲戚,映照着他此时悲凉的心情。 他最爱的儿子,自己心中大明帝国最好的继承人,就这么永远离开了自己。 他才三十七岁啊,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怎么就这么走了。 朱元璋有时候忍不住想,若是自己能替他死去,想必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但这一切随着朱标离开,都不过是设想罢了,目前摆在朱元璋面前的还有一个难题——下一任大明的继承人应该选谁? 橚儿?棣儿? 还是... 朱元璋忍不住蹙了蹙眉,用手指摩挲着愈发难过的额头:“来人。” “皇爷,奴婢在”,一个五十岁许的老太监匆匆从殿门口小步跑进来:“皇爷,您有什么吩咐?” 朱元璋瞧了一眼,认得是近侍马忠良,缓缓开口问道:“炆儿最近怎么样?” 马忠良想了想,低声答道:“回皇爷的话,太子殿下走了以后,二爷日夜悲哭,这些日子才稍好了些,今日早早的就歇下了。” 朱元璋不置可否,忽然想到了什么:“熥儿他们呢?” “三爷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御医们给调理了一番,倒是没有大碍。” 朱元璋微微点头,心里对朱允熥有些愧疚。 长孙朱雄英早夭,太子妃常氏产下朱允熥后就病逝,可怜这个没了娘的孩子从小被吕氏带大。 朱雄英夭折后,本来他才是真正的嫡孙,但后来太子妃之位不能闲置,朱标将吕氏扶正,老二朱允炆反而成了嫡长孙。 虽然自己更看好朱允炆,但是朝中淮西武勋和浙东文官一直吵嚷不休。 淮西武勋认为朱允熥才是真正的嫡孙,而浙东文官则认为朱允炆才是正统。 但朱元璋在意的,却不是他俩的出身,而是他们的身后。 朱允熥的生母,原朱标太子妃常氏,是常遇春的长女,他身后的外戚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舅舅常升、常茂,舅姥爷蓝玉... 忍不住再次揉了揉眉头,朱元璋似乎下定了决心。 “若是让熥儿上位,这大明江山最后到底是我朱家的,还是他们的?” 想想朱允熥那唯唯诺诺的性子,朱元璋更是不喜。 虽然他也知道朱允熥出生即丧母,从小被吕氏带大,性子难免懦弱了一点,但再想一想,这其实也算是个好事。 懦弱,即不争。 “唉,将来给熥儿封个好地界,让他好好的过完这辈子就是了”。 朱元璋龙目扫过阶下,看到马忠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冷哼了一声:“有什么话就给咱说。” 马忠良讪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回皇爷,郡主前些日子也受了风寒,近日身子好了许多,总是嚷嚷着要见皇爷您呢。” 想起江都郡主朱灵萱,朱元璋的嘴角忍不住抹出一丝笑意。 朱灵萱是朱标的长女,温文贤淑,性子稳重又庄重,颇有乃父之风,尤得自己喜爱。 “嗯,你去告诉萱儿一声,说咱忙完这些公务就去瞧她,让她好好的将养身子。” “奴婢遵旨。” 批完龙案上的奏折,朱元璋伸了伸懒腰,瞧着外面的夜色,忽然觉得无比的萧索和寂寥。 “标儿的魂不知道是去了哪里,是不是回了祖地去寻他爷爷去了?要不...这几日咱也抽空回祖地看看?” 第3章 你说啥!?这条路是凤阳县令修的? 谴退了马忠良,朱元璋在心里认真的考虑起了回凤阳祖地的事情。 “这次回祖地,炆儿得带上。” 他又想了想:“算了,熥儿也带上一起去吧,熞儿也大了就一并带上吧,熙儿还太小就算了。” 想想爷孙一同出游的画面,朱元璋嘴角忍不住浮出一丝微笑,眼中更是漫出了少有的温情。 突然想起了什么,朱元璋从一堆奏折中翻翻找找,终于从中找出了一份来自凤阳县的奏折。 可当他打开之后,眉头忍不住深深地皱了起来:“祖地的百姓,当真过的如此困苦吗?那县令是做什么吃的,犹如酒囊饭袋一般,当真该杀!” 要是苏谨知道,自己‘哭穷’的奏章被朱元璋看到后,居然因此动了杀心,不知道会不会哭晕在厕所。 不过朱元璋对苏谨显然并没有太过在意,杀不杀区区一个凤阳县令,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心中忧虑的还是凤阳百姓的日子。 前些年他为了造福凤阳,差点没把京城都搬到风阳去,要不是群臣力谏,再加上刘基上书,朱元璋还真准备迁都,把凤阳变成京城。 迁都之事虽然不了了之,但他对凤阳依旧不遗余力,更不惜财力、物力,强制迁徙百姓移居凤阳,并减免税赋、改善水利,并将凤阳定为中都。 可谁能想到随着这些年过去,凤阳不止没有变得更好,反而变得越来越差了? 一定是那些官员不作为! 朱元璋决定这次回去,要借这次机会好好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里的官员是不是尸位素餐? 若是被自己发现有人贪婪无度、玩忽职守,那就别怪自己心狠了。 “哼,要是让咱知道了,一个也别想跑!” 朱元璋是个行事十分果决的人,第二日一早将宫中的事情安置妥当之后,带着朱允炆、朱允熥、朱允熞,以及江都郡主朱灵萱微服离开了京城。 车声粼粼。 南京通往凤阳府的驿道上,一辆马车在缓缓向北行驶。 第一次出门,车上的四个孩子难掩对外面世界的好奇,时不时将脑袋从车窗伸出窗外,看着窗外的景色。 南方的六月骄阳似火、闷热如荼,马车内尤其格外的闷热,朱元璋一边看着手中的奏折,一边皱着眉头擦汗。 朱允炆小心地在一旁伺候着,瞧着朱元璋的神色忍不住问道:“皇爷爷,您怎么了?” 朱元璋面露慈爱之色,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叹口气说道:“咱看着这些奏折,心里委实有些难受,没想到大明立国都二十多年了,凤阳祖地的百姓生活依然这么困苦。” 朱允炆想了想:“皇爷爷,孙儿觉得应该严查一下这凤阳府的官员,看他们是不是不作为。” “是得查查”,朱元璋冷哼一声,想起凤阳县那个县令的奏折,心中就尤其恼怒。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南京地界驶入了凤阳。 朱元璋在车内靠着车厢昏昏欲睡,可忽然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停车!” 赶车的是湖广行省左丞周德兴的儿子周骥,也是朱元璋比较信得过之人,这次微服出行扮作车夫,实为护卫。 周骥闻言急忙将马车停下,恭敬的跳下车慢慢掀开车帘:“陛下。” 朱元璋扫眼望去,果然前方是一条宽阔笔直的大道,不知是由什么修成。 朱元璋刚刚觉得不对,就是因为从南京出来上了驿道后,一直坑坑洼洼、颠簸不已,可现在居然平坦舒服的让自己想要睡觉? “这条路是怎么回事?” 周骥也不清楚。 这条路也是忽然变得好走的,他刚刚还感叹这凤阳县不愧是祖地,路都修的比别处好。 如今皇上问起,周骥只好道:“臣去寻几个百姓问问。” “不必了”,朱元璋看着道路两边金黄的田地,心情忽然变得好了起来: “咱在车里也坐累了,正好四处走走。” 话音刚落朱元璋就下了车,他背着手,一边欣慰地瞧着即将丰收的田地,一边纳闷: “奏折上不是说‘地力既尽,元气日销,天灾流行,人事屡变’吗?为何放眼望去皆是一副丰收的景象?” 不由得心里暗骂一声,此县令必然从不出来堪舆民情,定是个大大的昏官、贪官、懒官、庸官! 朱元璋身后,几个孩子也跳下了马车。 已经十五岁的朱允炆,心智早已成熟,此刻他正熟练地拿着折扇,跟在朱元璋身边为他扇风,驱走酷暑的闷热。 而十四岁的朱允熥,虽然有心想要上前尽孝,可看到二哥已经抢先一步,只好唯唯诺诺地跟在身后。 朱允熞才七岁,没那么多的心思,开心的蹦下车来,一边喊着‘皇爷爷等我’,一边追了上去。 朱元璋脸一板:“熞儿,说了几次了,咱出来可是微服,出门以后只能喊我阿爷,不许喊皇爷爷!” 朱允熞扮个鬼脸:“知道啦皇,不,阿爷!” 朱元璋瞧了一眼停在道边的马车:“萱儿怎么还不下车?” 车内传来一声娇俏的女声:“孩儿是女子,为防礼法不敢下车。” “屁的礼法!” 朱元璋不屑地翻个白眼:“在咱这里,咱就是最大的礼法,车里那么闷热待着作甚,赶紧下车透透气。” “是,阿爷。” 周骥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这次出门,陛下点名命自己护卫,连锦衣卫都没带几个,足以说明对自己父子的信任,可一定要尽心尽力,博得陛下欢心才是。 江都郡主朱灵萱莲步轻移,借着周骥准备好的马凳慢慢下了车,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此时的她虽然年方十四,很多地方还没有完全长开,但那白皙如雪的肌肤、宛如玉雕般的面庞,已经能看出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朱灵萱下车之后,眼睛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若秋水一般的眼眸中露出好奇的表情。 有心想找皇爷爷说说话,可发现朱元璋早带着朱允炆和朱允熥下到了地里,和农人们聊的火热。 朱允熞嫌闷,甩开了膀子在地里飞来奔去,玩的不亦乐乎。 朱灵萱有心想下去,可瞅了瞅地里的一群人,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叮嘱了一句朱允熞不要踩坏了农家的地,就悄然站在一边欣赏起了风景。 而此时朱元璋看着眼前的农人们,露出一脸大惊失色的表情,急得连老家话都蹦出来了: “你说啥!?这条路是凤阳县令修的?” 第4章 小心吃官司!(各位大大,已改!) 农人一脸鄙夷地瞧着朱元璋:“我说这位老哥,俺们还能骗你不成?” 说着,他就指着一边正在忙活着收割的人:“瞧见没,这叫脱粒机,就是咱们苏大人发明的,有了这玩意,脱粒的时候不知道要快了多少!” 朱元璋惊疑不定地凑上前去,认真观察着这台脱粒机,发现工作效率确实比人工脱粒快了不知道多少倍,更为惊叹。 “果然...如此厉害!” 但旋即他心中对苏谨愈发恼怒:“如此大利民生的好东西居然不上交朝廷,奏折上更是只字未提,简直混账透顶!” 一边的农人露出一副看乡巴佬的眼神:“这算个啥,你是没见过咱们收割的时候!那时候咱们还有收割机可以用,那玩意只要人在后面一推,稻子、麦子就都割好了,一个人一天就能收好几亩地!” 其他人闻言,顿时乐开了花:“就是,还有苏大人改进过的那个曲辕犁,翻地的时候贼好用,比以前的好使多了! 可惜年初的时候还没量产,这次俺得早点去凤阳县蹲着,不然又买不着了。” “同去,同去!” 朱元璋本以为这县令是个糊涂官,哪里想到居然还有这些本事? 带着疑惑、好奇、愤怒的心情,朱元璋和几个孙儿继续上路,只是走了不久又被一群身着黑衫的人拦住了去路。 周骥眼神一凛,以为遇上了山贼,当下就将手虚握在刀柄处冷声喝问:“干什么的!” 同时悄声向车内的朱元璋禀报:“爷,怕是遇到山贼了。” 朱元璋一生都在厮杀中度过,区区山贼岂能放在眼中? 闻言嘱咐几个孩子不要出去,他一把掀开车帘,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站在马车上斜睨着一群黑衫人:“你们想作甚?” 谁知为首的一人却拱手笑笑:“阁下是外地来的客商吧?” “是又怎样!” 朱元璋冷哼一声,同时用眼睛暗示周骥,只等自己一声令下就动手。 为首的黑衫人显然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笑了笑继续说道: “阁下现在已进入咱们凤阳地界,前面的路已是专属道路,必须在这更换车轮方可前进,不然您几位就只能步行进凤阳县了。” 朱元璋:??? 专属车道? 更换车轮? 他一脸懵逼的看着黑衫人:“你不是山贼?那你是何人?” 几个黑衫人面面相觑,继而轰然大笑:“山贼?哈哈哈,您老去打听打听,凤阳县周边五十里内,哪里还有山贼敢落脚,不怕苏大人砍他脑袋吗?” “这...” 朱元璋面色阴沉,进入凤阳县地界后,所遇到的一切事情处处都透着诡异。 本以为是昏官的县令,却被百姓处处称赞,又是修路、又是改善农具,居然还能剿匪? 可本应立功受奖的政绩,却又只字未提不肯上报,甚至瞒报、谎报,这又是为何? 此时,为首的黑衫人打断了朱元璋的思路:“在下乃是凤阳县道路司下的一个巡逻队长,唤作刘永,在这里就做些专为外地客商提供些方便的服务。” 说完他指了指前面的路:“再往前不远,马车就只能走专属马车行道了,您若是不想走到凤阳,恐怕得先换下轮子。” 朱元璋冲着周骥使个眼色,周骥瞬间明白,疾步跑到前面去一探究竟。 刘永似乎早已见怪不怪,笑了笑没有做声。 过了没多久周骥就跑了回来,在朱元璋耳边轻声说道:“爷,前面的路上铺了好长的木轨,咱的马车根本不能在上面走,那人没撒谎。” 朱元璋点点头,决定静观其变,对刘永点点头:“如此,就请更换吧。” “好嘞,兄弟们干活了!” 刘永嘿嘿一笑,一声令下,身边七八个黑衫人有条不紊的开始干活。 将朱元璋的马车支好之后,几人分工明确,拆车轮的拆车轮,其他人则搬出新的带有凹槽的车轮,然后熟练地替换上,仅仅盏茶的功夫就更换完毕。 朱元璋点点头,道了声谢就要上车,却被刘永伸手拦住。 “这位爷,您还没给钱呢。” 朱元璋一愣:“还要给钱?” “您说的这不是废话吗?车轮不要钱?咱兄弟们干活不要钱?” 刘永没好气的瞧他一眼,纳闷这是哪个高门大户养出来的老傻子。 朱元璋哼了一声:“多少钱?” “承惠,四千钱,或者直接给四两银子也成”,刘永笑嘻嘻的伸出手。 “多少!” 朱元璋惊讶的喊了一声,嗓子都被气的呲了。 现在是明朝初期,一两银子大概值1000钱左右,而一两银子能够直接换7-8石糙米! 就这几个破轮子,就敢要自己四两银子? “你们这是在勒索!抢劫!” 看着被气得胡子乱飞的朱元璋,几人也不着恼,刘永抱拳微笑道:“这位老人家,你仔细瞧瞧,咱们这车轮可是为轨道专门定制的,别处可做不出来一样的, 况且,等会你上了轨道之后就知道了,您这钱可没有白花。” 朱允炆此时凑了上来:“爷爷,干脆咱们表明了身份,直接把这贪官拿下吧。” 朱元璋冷笑一声:“不急,把钱给他。” 说完他气呼呼的转身回了车里,却看到朱允熥手里拿着一把木头车闩,一脸惊恐的窝在车厢一角,将朱允熞和朱灵萱紧紧的护在身后。 朱元璋看着犹自在害怕,且瑟瑟发抖的朱允熥,忽然心情好了许多:“熥儿,你这是在作甚?” 朱允熥看到皇爷爷回来了,也松了口气,但面对朱元璋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孙儿,孙儿怕强盗们上来欺负阿姊和弟弟...” 虽然仍不喜欢朱允熥的性子,但是朱元璋还是欣慰他有卫护姐弟的心思,颇有乃父之风。 想起朱标,朱元璋不由得叹口气,情绪也低落了许多,忽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摆摆手命令周骥:“走吧。” 前行不久,马车再次被拦下,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要钱,而是排队等待上轨道。 “都给我警醒着点,五十步发一车,百二十息发一车,谁要是敢给我出了差错,老爷到时候收拾我,你们也别想好过!” “放心头儿,咱们心里都有数!” 听着窗外的人声,朱元璋只感觉车身一震,探出头一看,原来他们的车此时也上了轨道。 同时周骥也被人警告着:“不许超速、不许扬鞭打马,要是违反了咱可是要罚你的钱!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出了车祸,可不就是罚钱那么简单了,小心吃官司!” 第5章 凉棚这是要疯了不成 马车行驶在轨道上之后,朱元璋似乎明白了区区几个轮子就敢收费这么贵的原因。 有了轨道之后,马车在上面行驶的速度比正常行驶几乎快了一倍不止,且同时居然没有一点颠簸,反而稳得可怕! 伴着车身两边极速倒退的树木,阵阵凉风吹进车厢内,令人心旷神怡。 只是,这么好的东西,这县令居然不上报,真是该死! “等见到这凤阳县令,咱非得狠狠地...狠狠地打他屁股不成!”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得有些失笑,同时心里也有了决定。 只要这姓苏的县令不是贪赃枉法之徒,回头还是把他弄到南京去吧,让他把南京城也给咱好好的弄一弄。 “阿嚏!” 苏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纳闷的瞧了瞧外面酷热的天气:“他娘的这是谁在念叨本官呢?” 坐在一边的凤阳知府杜峰,闻言轻轻放下茶碗笑道:“虽然是六月酷暑,但是你也要小心热伤风啊,慎之。” 苏谨嘿嘿一笑:“我年轻,就算伤风捂上被子睡一觉也就好了,倒是杜大人,我的折子您给递上去了没有?上面怎么说?” 杜峰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凭你这些年在凤阳的政绩,就算评不了上上,但评一个中上不为过吧?可你怎么年年报灾,你不怕陛下一怒之下治了你?” 苏谨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坏了! 之前光想着让朱元璋不要注意到自己,可这连年上的折子都是报灾的,要是让朱元璋看见了,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吧? 就算只是罢黜自己的知县之位,自己也受不了啊,那这些年岂不是白干了? “这...” 看着苏谨一脸便秘的样子,杜峰心说总算有你小子怕的了? 不过他没继续逗苏谨,笑了笑直接说道:“行了,本官已经帮你运作过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还是个中评,你的位置应该能保住,不过下一次的折子怎么写,你得好好掂量掂量,还有这运作的费用嘛...。” “大人放心,下官懂得”,苏谨给了他一个放心、我懂的眼神。 杜峰笑笑就不再说,忍不住又问道:“慎之啊,你我私交也算是不错,彼此也算投缘,你能不能跟我说一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嘿嘿嘿...” 苏谨挠挠头,却没法解释。 咋说? 说几年后朱允炆上位,然后开始拼命削藩,削的他那些叔叔伯伯都不干了,最后朱老四一怒之下骑马来夺了他的皇位? 关键是说了也得有人信啊! 苏谨只能转移话题:“这次的事情就多谢杜大人了,您的那份子过几日就会有人送到府上。” 杜峰知道苏谨不愿意说,也不勉强,闻言摆摆手:“份子的事不急,这些年这方面你也没差过本官,本官自然是信得过的,这次本官来此是为了...” 杜峰嘿嘿一笑,苏谨暗骂一声mmp,你个lsp。 但他还是堆着笑脸说道:“放心,下官明白,茹琪姑娘在戏楼等着你呢,不过杜大人啊,既然你喜欢茹琪姑娘,何不干脆纳回府中作妾?反正她早被下官放了良籍,不受约束。” 杜峰苦笑一声:“你尚未成亲,这家有悍妻的苦你不懂,罢了,不说了,不说了,本官连日劳累,正好找茹琪听听小曲去。” “下官恭送大人。” 送走了杜峰,苏谨忍不住撇撇嘴。 这杜大人哪里都好,为官还算清廉,就是有点好色,关键还畏妻如虎。 “罢了罢了,他怕不怕老婆,是不是耙耳朵关又老子屁事?根生啊,乖侄子你在不在啊?” 苏根生苦笑着从门外露出半个脑袋:“二叔,你有啥事?” “我要出一趟门,衙门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啊。” “知道了。” 看着苏谨潇洒出门的背影,苏根生无奈的摇摇头:“我这个师爷当得,怎么比你这个县太爷都忙?” “停车,停车!” 随着道边有人喝令,老朱的马车缓缓减速停了下来,正美美打着盹的朱元璋猛然惊醒,眼中射出寒光:“怎么回事?” “爷,我去瞧瞧。” 周骥跳下马车,快步走到一个手拿红绿色令旗的小卒身边,有些不满的问道: “走的好好地,怎地就不让走了?” 那手持令旗的小兵瞅了他一眼:“外地来的吧?” “你管我是不是外地来的,小爷问你话呢!” 周骥态度不好,但小兵也不恼,嘿嘿一笑:“但凡你在凤阳待过三天,也不会跑过来问我这话。” “你这话啥意思?” 小兵还没回答,一边凉棚里面一个大叔乐呵呵的解释道:“这位小兄弟,每日未时末,是货车统一进城送货的时辰,这个时候客车是要给货车让道的。” “哦,那为何客车、货车不能一起走?” 周骥回头一瞧,原来是朱元璋也下车来了,急忙躬身:“爷。” 凉棚里的大叔呵呵一笑:“这木轨啊,是今年年初苏大人带人铺的,目前全凤阳的官道上也就这么一条,可货车和客车的行程、速度不一,若是一同混走难免磕绊,所以苏大人才命货车统一时间进城。” “哦?”朱元璋点点头:“那倒是有点意思。” 凉棚大叔笑笑张罗道:“这位客人,这货车压了一天了,走起来怕没有一个时辰可过不完,您老不如带着家人下来休息休息,马车里坐着多憋闷?” 朱元璋一想有理,命周骥去唤朱允炆几人下车,自己则找到一个空桌坐了下去:“掌柜的,你这都有些什么喝的?” “这是茶水单,您瞧瞧。” “没想到你一个小小茶棚居然还有食单?”朱元璋大感兴趣,随手抄起食单瞧了起来。 可还没看几眼就大惊失色:“这样贵!” 他指着食单怒喝:“没想到你小小一个茶铺居然如此黑心,这红茶怎么会十钱一壶?!” 凉棚大叔哈哈大笑:“这位爷,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这红茶可是冰镇过的,一般人想喝都喝不上呢,还有,您老瞧错了,可不是十钱一壶,是十钱一杯。” “啥!” 朱元璋一听更急眼了。 这么贵的茶水,也只有青楼或者高档酒楼里面才敢卖这价,区区一个路边凉棚这是要疯了不成? 凉棚大叔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一边的小伙计却不乐意了:“哎,我说你这人说那么多,喝不起就别喝,那边有不要钱的绿豆汤和小米粥,随便你喝。” 第6章 炆儿,你吃啥呢 “二虎!” 凉棚大叔冲着朱元璋抱抱拳:“小娃子不懂事,您老别见怪。” 但朱元璋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里,而是在小伙计刚刚那句‘不要钱’上了。 凉棚的另一侧放着两个大木桶,朱元璋站起身走过去掀开盖子,发现里面果然是满满的绿豆汤和小米粥,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拿起勺子往绿豆汤桶底下一探,捞起了满满一勺子绿豆。 “真材实料啊。” 朱元璋感叹不已,舀了一碗回去坐好,吹了吹上面的热气轻轻尝了一口,愕然抬头:“竟然还放了糖霜!” 凉棚大叔呵呵一笑也没解释,招呼朱允炆几人也一起坐下。 朱允炆坐在朱元璋的身边,轻轻给他打起了扇子。 朱允熥则悄悄跑去木桶瞧了瞧,小心地拿起一边的碗,给姐弟几个一人舀了一碗端了过来。 朱允熞玩了半天早已口渴不已,接过绿豆汤就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口,结果被烫的哎哟一声跳了起来。 朱灵萱笑着对朱允熥道了声谢,接过绿豆汤小口小口的抿了起来,见到朱允熞狼狈的样子,急忙拿出帕子给他擦拭。 而朱允炆则陪着朱元璋和凉棚大叔聊天。 “这绿豆汤和小米粥都是苏大人每天命人送来的,专供路过的百姓食用,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至于为什么放糖霜,却没有多解释什么。 朱元璋却忽然对那十钱一杯的茶来了兴趣。 免费的绿豆汤都如此美味,那收费的茶得是什么味道? “老丈,给咱来一杯那个红茶。” “好嘞!二虎,红茶一杯!” 小伙计二虎一愣:“这么些人就要一杯?可真够抠门的。” 朱元璋老脸一红,他虽然贵为帝王,但自小贫苦的生活让他平时十分节约,要不是对这红茶起了好奇心,他也舍不得买。 朱允炆在一边笑着替朱元璋解围:“没关系,这绿豆汤十分解暑,喝着也是极好的。” 朱允熥赞同的点点头,悄悄端起碗抿了一小口,心里却在想着:“就算是在宫里,也很少能喝到这么好喝的粥啊。” 见孙子这么懂事,朱元璋欣慰地摸了摸朱允炆的脑袋,继而又问那大叔:“刚刚你说这绿豆汤是那苏大人专为过路行人准备的,又是为何?” 一听朱元璋提起苏大人,那大叔的眼睛都笑成了月牙,语气中充满着自豪: “这苏大人可是个好官啊,客官您不知道,前些年咱这凤阳府的百姓逃难的逃难,上山的上山,可自从苏大人上任以后,这日子过的是一天比一天好! 就说去年吧,不少外地的百姓受苏大人的招徕,来咱们凤阳安家落户,以前行十里看不到一户人家的凤阳,您瞧瞧现在多繁华?” 朱元璋眼神在前方逡巡一圈,看着热闹的人群点了点头,奏折可以说假话,但眼前的景象是骗不了人的。 “这位老丈,你还没说那苏大人为何要提供免费的汤粥呢”,朱允炆笑着提醒。 “哦哦,你瞧瞧,这人上了岁数就是啰嗦”,凉棚大叔哈哈一笑,继续说道: “去年有不少流民往凤阳逃难的时候,路边冻饿而死者无数,那景象叫一个惨啊... 苏大人知道以后,就让衙门出资在凤阳官道上,每十里设一处凉棚,凡是路过百姓皆可免费取用粥水,还有免费的食物发放,管教百姓不得冻死饿死。” 一边的二虎也插嘴道:“就是,咱苏大人当时可是说了,‘他娘的这些人饿死在哪都行,就是不能饿死在老子的地盘上,不然老子得多丢人?’,您听听这话说的多提气!” 朱允炆从小饱读诗书,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低声在朱元璋耳边说道:“此人言语粗鄙不已,哪里还有一点朝廷培养的朝廷命官的样子?” 朱元璋却不以为意,咱说话比他可粗鄙多了,不一样当皇帝? 他想想又问道:“那不对啊,这凤阳县少说也有几万人,每天这么免费施粥,一个县衙承受的住?再说了,这么一直免费施粥,你们赚什么?” 就在这时,朱元璋点的红茶端了上来,上面冒着丝丝凉气。 “居然真的是冰镇过的!”朱元璋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夏日饮冰他不是没见过,皇宫中就有专门的冰窖存冰,只是所需人力财力消耗颇大,朱元璋平时也舍不得用。 可这一个小小的道边凉棚居然会有冰? 朱元璋觉得自己一定是没睡醒,否则怎么会见到如此颠覆认知的事情? “哈哈哈哈”,凉棚大叔笑道:“您尝尝这‘冰红茶’,可值得十钱一杯?” 周骥上前:“爷,要不我先替您试试?” “不用”,看着冒着凉气的冰茶,朱元璋的口水已经快流下来了,端起碗小饮了一口,眼睛直发亮。 紧接着马上端起来一饮而尽,大呼:“痛快,痛快!” 朱允炆在一边瞧着,喉头忍不住咕噜咕噜的翻涌,他也馋了。 “好!” 朱元璋豪气万丈地将碗拍在桌上:“老丈,再来一杯,不,给咱们一人来一杯!” “好嘞,二虎,六杯冰茶!” “得嘞~~~六杯冰茶~~!” 周骥见居然还有自己的份,面露狂喜:“谢老爷赏!” 区区十钱的茶水,他周骥周大公子当然不会喝不起,可这是朱元璋赏的,那能一样吗? 等茶水的时候,朱元璋继续问店老板:“掌柜的,你还没说你靠啥挣钱呢。” 凉棚大叔却笑眯眯地看着朱元璋:“承惠,您刚刚点的那些冰茶,老汉不就挣着钱了?” 朱元璋:。。。 合着你就是靠宰我赚钱的? 凉棚大叔笑呵呵的继续说道:“那些免费的粥水是苏大人仁慈,给过路百姓喝的,可也有不少像您一样的客商,路过咱们这里,多多少少总也要照顾一下小店的生意啊。” 朱元璋点点头,决定不和他说话了,今儿个被扎心的次数有点多,年纪大了心脏有点受不了。 赶路赶了一天,正好感觉有点饿了:“熥儿,去取些食物来”。 朱允熥起身直接去马车里取干粮,而朱允炆忽然想起,掌柜的说这里有免费食物,忍不住站起身走向凉棚角落放食物的地方。 很快朱允熥就拿着干粮回来了,接过他递来的馒头,朱元璋放口大嚼。 忽然注意到朱允炆抱着一根长长的东西在啃,有些纳闷的问道:“炆儿,你吃啥呢?” 第7章 初见凤阳 “阿爷,我也不知道这是啥,就是在那边放的吃食。” “拿来咱瞧瞧。” 从朱允炆手上接过这吃食,朱元璋细细打量着。 此物约有儿臂长,阔两寸许,金灿灿的倒是着实好看。 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面香扑面而来。 “这是何物?” 凉棚大叔笑眯眯地解释道:“此物是咱们苏大人研究出来的,取名唤作面包,不过苏大人说此物长得像根棍子,所以又叫做‘凤阳长棍’,乃是咱们凤阳的特产,也不贵,两钱一个。” “啥,不是免费的吗?”朱允炆一下愣住了。 “看这位小哥的人打扮也是读书人吧?那上面明明写着特产出售几个字啊。” 朱允炆脸腾的一下红了,刚刚有点饿,取东西的时候也没注意看,这才闹了个笑话。 朱元璋没说什么,再次走过去一瞧,果然如掌柜所说,摆放着一排‘凤阳长棍’的货篮上面写着特产出售几个大字。 再转眼瞧去,另一边的篮子里堆着满满的窝头,上面却写着:“免费取用,严禁浪费。” 朱元璋拿起一个窝头吃了一口,忍不住皱了皱眉:“此物怎会做的...如此难吃?” 凉棚大叔笑呵呵的说道:“这也是苏大人的主意,他说饥饿的流民可不会挑剔好不好吃,只有肚子不饿的人才会嫌弃难吃,若是将这窝头做的太好吃了,最后又会落进谁的肚中?” “嗯,这知县做事有些道理。” 朱元璋点点头,将咬了一口的窝头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回头冲着凉棚大叔笑了笑:“不可浪费。” 凉棚大叔冲着朱元璋伸出大拇指,哈哈大笑。 不多时,他们的冰茶也送上来了,朱元璋这次没有狼吞虎咽,一边小口抿着冰茶一边继续唠家常: “掌柜的,你这一个月也不少赚吧?” “还行”,凉棚大叔笑笑:“每个月上交给县衙一半的收入,剩下的足够养活一家老小了。” “啥!” 朱元璋大怒,拍案而起:“这县令如此狠心?竟然敢收你们一半的税银!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伙计二虎不乐意了:“你嚷嚷个啥?不就是一半的税银吗?要是没有苏大人,我们一家老小早都饿死了!” 凉棚大叔轻轻拍了拍二虎,叹口气对朱元璋说道:“客官有所不知,老汉本就是凤阳人,年轻时一直在伍中做个小兵,行伍退下来之后,本想回老家安心当个农户。 可当年陛下命令那些王爷们迁来凤阳,好地都快被占光了,老汉一家的地都被他们...唉,这事就不说了, 后来苏大人瞧老汉一家可怜,弄了这个凉棚之后就交给老汉来打理,还说干够两年之后就是老汉的私产了, 哎...要不是有苏大人,怕老汉一家早就冻饿而死,暴毙街头了,别说是一半的税银了,就算苏大人要老汉这条命,老汉也心甘情愿的给了!” 朱元璋越听,他的脸色就越来越阴沉。 当年他为了发展凤阳,鼓励淮西勋贵回凤阳定居,谁能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忽然想起苏谨的奏折中所写:“田上则者,归之军,归之功勋矣。中则者,土民括其一,佃户括其一,惟留下则处瘠,乃得以实编民之耕。” “田上则者,田上则者...”,朱元璋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是啊,田上则者都归了勋贵,那老百姓吃什么、喝什么? 朱允炆忽然呵骂:“你这老汉懂得什么,陛下所作所为皆为凤阳百姓好,这可是朝廷的大计,你这鼠目寸光的升斗小民又如何懂得陛下的苦心?” 朱元璋对朱允炆的话恍若不闻,瞧了一眼朱允熥后忽然问道:“熥儿,你怎么看?” 朱允熥想了想,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想,也许皇..也许陛下可能是做错了,但是改正了不就好了?” 朱元璋略带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头,笑着摇摇头:“是啊,改正了就好,可是一道政令下去,关系的可是国计民生,和万万百姓的福祉,又岂是轻轻一句改正就能弥补的?” 说完他盯着朱允炆:“炆儿,这话你也要谨记,切不可自以为是。” “是,孙儿记得了。” 那老汉被朱允炆呵斥一声之后,只觉得这些人怕不是和朝廷有什么关系吧? 当下他也不敢再多说话,生怕给苏大人惹来麻烦,一抹身躲回后厨去了。 朱元璋恍若不见,只是盯着眼前的官道发呆。 今天的货车尤其多,一个时辰之后才算是渐渐通行完毕,很快道路司的小卒就来通知可以走了。 朱允炆去会了钞,扶着忧心忡忡地朱元璋上了马车,等所有人坐好,周骥轻轻一扬马鞭,马车顺着木轨向凤阳县驶去。 “炆儿,咱们一会先不去客栈,直接去县衙。” “阿爷,您的意思是?” “这凤阳县啊,怕是没咱们瞧见的那么简单,咱要去会会这个苏...苏什么来着?” “苏谨。” “对,咱去会会这个苏谨,看他是不是像那老汉说的,真是一个好官。” 朱允炆会意,探出身去示意周骥进了凤阳县后直奔县衙,周骥恭谨应下。 马车进了凤阳县,眼睛所能看到之处,处处透着繁华,街道人声鼎沸,繁华无比。 放眼望去街道两旁是一排排的商铺,有卖小吃的,有卖珠宝的,有卖丝绸的。 其中尤以一家名为‘亿达商行’的店铺宽阔雄伟,男女老幼不停地在其中进出,衣衫有贵有贱,但这画面竟意外的和谐。 朱元璋也没有在意,粗略的扫了一眼之后,马车迅速前进将商行抛在了身后。 进了城中之后,木轨不仅没有断绝,反而在道路上纵横交错摆放的更多,但又处处显得井然有序。 每个街道口都有一个道路司的小卒,举着红绿旗帜在指挥交通。 马车走走停停间,朱元璋算是看明白了,这红旗举起就是停,绿旗举起就是准许通行。 看着有序通过的车辆和行人,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此法甚妙,咱看回了京城之后也应照着学上一学。” 朱允炆有些不屑,心想不过一些雕虫小技而已,但嘴上仍在应和着:“阿爷说的对,回去之后孙儿就去试试,在京城也这么弄一弄。” 听了他的话朱元璋不置可否,回头瞅了一眼朱允熥:“你觉着呢?” 朱允熥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总算是鼓起勇气悄声说道: “孙儿也不懂那许多,只是觉得这交通之事看似很小,但其中又似乎蕴含着什么道理,孙儿有些看不懂,或许见了这苏大人可以请教一二。” “嗯,有谦虚好学之心是好的。” 看到朱元璋没做什么评价,朱允炆志得意满地继续和朱元璋说说笑笑,而朱允熥仿佛习惯了一般,默然不语地坐回了原位。 第8章 你们这县令...还管你们相亲? “什么!你这门子好生无理,我们不过要见你们知县一面,你竟然敢收咱们的‘拜门钱!’” 看门的门子鄙夷地瞧了几人一眼,懒洋洋的往门上一靠: “我瞧你们穿的倒也不算寒酸,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这每日里想求见我们老爷的人不知有多少,岂是你一句想见就能见的?” 说完,门子转身就朝着门里走去,冷冰冰地留下一句话:“我看几位还是先打听清楚规矩再来吧!” 看着大门被冰冷的关上,朱元璋气的胡须都快立起来了。 “阿爷,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区区一个门子就敢明目张胆的向咱们索要贿赂,这知县也必不是什么好官!不如调来凤阳的千户所,将他缉拿回京细细审问!” 朱元璋也真想一刀将那苏谨抓出来剁了,但旋即又想到刚刚路上的所见所闻,不由得又沉住了气: “不急,先找个人来问问。” 朱元璋大步流星的走到衙门对面的一个面摊上,气呼呼地往下一坐:“来六碗面!” “好嘞,六碗面马上到~~~” 面老板笑嘻嘻的凑上来:“这位客官,您这是跟谁置气呢?” 朱元璋心思一动,伸手将面老板招了过来:“我来问你,这想要拜见苏知县的客商,是不是都要送礼?” 面老板一副看傻帽的样子:“送礼?呵呵,这每天想要求见苏大人的客商不知有多少,岂是送礼就能见着的?” “哦?这送了礼都见不到?” “倒也不是见不到”,面老板嘿嘿一笑:“老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道理您老不会不懂吧?” 闻言,朱元璋冷冷一笑:“哦?你的意思是?” “这门子您不得打点好了?不然谁给您通禀?” “哼!” 朱元璋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区区一个七品县令的大门,难不成比宰相府还难进?” “这您就不懂了吧?” 面老板呵呵一笑:“宰相?宰相能帮这些商人什么?只要能见了苏大人,得了他老人家指点迷津,想不发财都难!” 朱元璋冷笑:“这苏大人难不成是财神爷不成?” “对咱们这些升斗小民来说,苏大人和财神爷也没什么区别。” “哦?”朱元璋来了兴趣:“此话何解?” 面老板笑而不语,转身将煮好的面撒上卤子端了上来:“您尝尝咱家这面就知道了。” 朱元璋狐疑地看了面老板一眼,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就唆了一口,瞬间将眼睛瞪得老大。 卤汁一尝即知是用高汤煮成,同时吸收了蔬菜和肉的鲜美,一口下去蔬菜的清香混着肉类的鲜美,在嘴里交织在一起,立即让人欲罢不能,恨不得把舌头都咬下来! “好,甚好!” 朱元璋赞了一句,也忘了不久前才刚刚吃了干粮,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一碗面条炫了个干净,连汤都没剩下一滴。 满意的擦擦嘴:“店家,你这手艺可是祖传的?就凭这份手艺完全可以开个食馆啊,缘何只在此摆个面摊?” 面老板哈哈大笑:“实不相瞒,咱这手艺哪里是什么祖传的啊? 兹是凤阳县的百姓都知道,咱们苏大人平日最喜吃食,这打卤面不过是苏大人无意之间弄出来的一道平常吃食罢了! 只不过苏大人不愿藏私,将这配方就这么公布了出来,小人也能借着苏大人的光,弄个小摊子挣点钱糊口,要不然小人为啥说苏大人就是小人的财神爷呢?” 朱允炆在一边听了许久,越听越是不信,这面条的味道他尝过了,就算是在京城的面馆,不,就算是在皇宫之中,他也没有尝过如此美味的食物! 这可以用来一代代传下去的配方,就这么随意的公布了?那苏谨难道真是圣人不成?怕这店家是苏谨特意安排在这替他说好话骗人的吧? 他也不管自己的逻辑通不通,冷哼一声瞧着面老板:“那你可敢将配方告知于我?” “嗨,那有啥不敢?” 面老板随意的摆摆手:“菜呢,一般用的都是当季的蔬菜,肉呢用的是咱们凤阳家家都养的猪肉...” “猪肉?” 朱元璋一愣:“不对,你莫欺咱不懂,猪肉吃起来腥臊无比,刚刚那个肉绝不是猪肉的味道!” 这个年代的人都不愿意吃猪肉,主要原因就是‘劁猪’的技术还没有推广开来。 劁猪就是阉猪,没有阉过的猪生性好动,养出来后也是奇瘦无比,吃起来更是腥臊,只有把它阉了才能安安心心的养膘。 因此,有钱人也更愿意吃羊肉,而不屑吃猪肉,至于普通百姓对猪肉也不太感冒。 但若是苏谨在此,定会得意洋洋的蔑视他们——小样,几个月出栏的肥猪小爷暂时还弄不出来,可这一年出栏的大肥猪也能吓死你们! 面老板懒得与他争执,看几人都吃完了,笑眯眯地说道:“承惠,一共六十钱。” 朱元璋:。。。 说实话,十钱一杯的茶喝完以后,对这么贵的一碗面居然有点免疫了,不过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一碗面就要十钱?” 面老板摊摊手:“没办法,这价钱是苏大人定的,咱可不敢违背,再说了,您觉得这么好吃的一碗面还不值十钱?” 朱元璋也认可这面好吃,但是疑惑道:“可这价钱又有几人能吃得起?你这生意怕是不会太好吧?” 正说着,几个衙役模样的人就走了过来:“老孙头,五碗面。” 面老板笑嘻嘻的抱拳:“不好意思诸位官爷,今儿个的面又卖完了。” 那衙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就是懒!每日怎就不能多做一些,害的我等下了衙之后老是吃不着,还得走那些远才行。” 老孙头讪讪一笑,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官爷,您也知道我家就我一个人,这实在是准备不过来啊。” “你说你也是,上次衙门组织的相亲会你也不去,早些讨个媳妇帮你张罗不好吗?我告诉你啊,下次你要是再不去,爷们几个可就来押着你去了!” 老孙头看着老,今年其实才三十七八岁,闻言哈哈一乐:“得,您老都放话了,小的下次一定去,只是怕耽误了人家姑娘。” “耽误个毛”,衙役摆摆手:“你也算是个踏实肯干的,哪家姑娘能跟了你也算是享福了,得了不说了,咱们得赶紧走了,不然怕下一家的面也卖完了。” 目送那几个衙役离开,朱元璋目瞪口呆的看着老孙头: “你们这县令...还管你们相亲?” 第9章 咱要好好瞧瞧这苏大人的嘴脸! “苏大人是好官啊。” 老孙头叹口气:“客官您不知道,前些年咱们这凤阳县走的走、逃的逃,就剩下些孤寡老人、寡妇幼童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老汉我那老妻在前年生了场大病也走了,剩下老汉一个人。” 想起亡妻,老孙头的眼眶有些泛红,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像老汉这样的人,当时在咱们凤阳那是一抓一大把, 可打苏大人上任以后知道了这个情况,马上就把媒婆们组织起来,每个月定时组织相亲,让咱们这些人都能找个搭伙过日子的女人,能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 你别说,这有了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啊,日子还真是越来越有奔头了,干起活来也更有劲了,咱们都很感激苏大人呢。” 朱元璋闻言,默默点点头。 元末明初,中原大地处处战火,因久遭战乱,或天灾人祸,各地人口大量流失。 洪武年间朱元璋也频频下达政令,命各地尽快恢复人口、生产,并将之列为考核官员的一项重要政绩,可效果一直都不太好,尤其是在一些偏远地穷地方。 但苏谨的这个办法就很不错。 想要多生人口,那前提得让人成亲吧?媳妇都没有找谁生娃娃去? 官府也经常组织小吏、或者媒婆挨家挨户的提亲说媒,但是效果一直都不太好。 苏谨的这个办法好就好在,将大家都组织到一起,效率不知道要比挨家挨户的拜访快了多少。 但是一边的朱允炆听着,心里却着实不痛快。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对这个姓苏的没什么好感,闻言嘀咕了一句:“这县令一天天的正事不干,不是贪恋口腹之欲,就是干点保媒拉纤的活,他到底是朝廷官员还是厨子媒婆?” 老孙头闻言立即色变:“你这人好不晓事,看你还是个娃娃的份上老汉不与你计较,你们速速结了账走人吧!” 朱允炆闹了个大红脸,还想要和老孙头辩驳几句,可朱元璋眼睛一瞪:“炆儿,休要胡说!” 同时心里也对朱允炆也有了些许不满,暗暗嘀咕:“炆儿自小生长在宫中从没出过远门,不知民间疾苦也不奇怪,但他一直受那些文官影响,心中所想难免有些偏差,看来以后咱得好好的教教他,免得走错了路。” 朱允熥瞧道朱允炆涨红了脸,小声上前劝道:“二哥,你别生气,我觉得那苏大人既然这么得民心,说不定...说不定还真有什么特殊之处,我觉着咱先别急着下定论为好。” “你懂什么!” 朱允炆没好气地甩开朱允熥的手,又感觉在弟弟们面前失了面子,冷哼一声随着朱元璋去了,连账也忘了结。 “哎,你们还没给钱呢!” 朱灵萱最后一个起身,俏生生站到老孙头身前:“这位大叔实在抱歉,我弟弟也不是有心的,我这就给您结账。” “还是你这女娃子晓事”,老孙头笑了笑:“在咱们凤阳县,我还没见过哪个敢对苏大人出言不逊的呢。” 朱灵萱好奇的问了一句:“那苏大人真有那么好?” “怎么没有?” 老孙头嘿嘿一笑:“不瞒姑娘,咱们苏大人今年才十八岁,还尚未娶亲呢,长得那叫一个人中龙凤,谁见了不得夸一句是个英俊无比的俊后生?我瞧你倒是和苏大人般配的紧呢!” 朱灵萱闻言面红过耳:“大叔这玩笑可开不得,我一个普通女子,哪里配得上苏大人呢?” “配的上的,配的上的,呵呵呵。” “萱儿,怎么还不来?” 朱元璋回头不见朱灵萱,朝着这边喊了一嗓子,朱灵萱赶紧小跑着回应:“阿爷,我在这呢。” “干什么去了?” “阿爷,你们刚刚忘了会钞了。” 朱元璋闻言老脸一红,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朱允炆,眼神里充满责备,似是在说他怎能让妹妹结账? 朱允炆也觉尴尬:“阿爷,是我刚刚忘记了。” “罢了。” 朱元璋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可坐下来以后越想越气,生气的时候又对苏谨也越来越好奇。 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 等诸人都上了车,周骥在车外小声问道:“爷,咱们可是要先找个客栈投宿?” 朱元璋却有些不甘心:“不行,咱今天还非得去会会这个苏大人不可!” 说完,朱元璋直接掀开车帘跳下了车,身手矫健地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六旬老汉。 “去,给那门子塞点钱,就说咱要见见他们家大人。” 周骥会意,再次叩响了县衙的后门,不多时那门子就打开了门:“哟,又是你们,这就想通了?” 周骥暗骂一声,心想等将来陛下将你们老爷抄家灭族的时候,有你好看的。 但他还是堆起了笑脸:“咱们初来贵宝地不懂规矩,您可莫要生气,这是一点小小心意。” 拉过门子的袖子,将一小锭碎银子悄悄塞了过去,门子满意的掂了掂:“这才对嘛。” “那...可否代为通禀苏大人?” 门子笑着斜睨周骥一眼:“今儿你们来的不巧,我家大人可不在府上。” 周骥脸色一变,心说莫非你耍我不成? 可旋即那门子悄悄在他耳边说道:“我家大人今儿下午早早就就去了潇湘馆,你们去了那里应当就能见到他。” 说完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周骥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回到马车前将话复述给朱元璋。 闻言,朱元璋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阴沉,黑的似乎要滴出水来:“上衙坐班的时间,竟然敢公然去青楼嫖妓!该死!” 朱允炆闻言立即说道:“阿爷,我就说这姓苏的压根不是什么好官,早就应该派人把他抓回京好好审一审。” 朱允熥这一路走来,对苏谨充满了好奇和好感,可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替苏谨说话,低头不语地跟在朱元璋身后。 年纪尚幼的朱允熞还不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瞪着大眼睛问朱灵萱:“阿姊,潇湘馆是什么地方,好玩吗?” 朱灵萱闹了个大红脸,只能含糊道:“唔,阿姊没有去过,好不好玩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男人们喜欢去玩的地方。” “太好了,熞儿是男人,可以去潇湘馆玩喽!” “闭嘴!” 朱元璋闻言脸都黑了,呵骂了一句朱允熞后马上命令周骥:“现在就去潇湘馆,咱倒要瞧瞧这个‘爱民如子’的苏大人,究竟是怎样一副嘴脸!” 第10章 谁独守潇湘水碧 沿路顺着轨道,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那门子所说的潇湘馆。 但刚到这潇湘馆,朱元璋却觉得这青楼似乎和自己认知里的有些不太一样? 青楼不是一些文人雅士,亦或是书生、富商常来光顾的地方吗? 可写着那潇湘馆三个大字的牌匾下,却有许多百姓打扮的人,不停地进进出出、来来往往。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身着绫罗绸缎,或者带着帛巾的书生在其中穿梭,但这一幕竟意外的显得那么的...和谐? 忽然朱元璋晓得自己为什么觉得这里不太对劲了! 少了女人! 少了那些打扮妖娆,搔首弄姿的青楼妓子! 虽然青楼和娼缭不是一回事,但是也短不了一些身份较低的女子在外揽客。 虽然她们不会像娼缭那样明目张胆的勾搭路人,但是作用是一样的。 可在这里去却压根看不到这些女子,不止如此,朱元璋看着擦肩而过的百姓,心里也直犯嘀咕: “难道凤阳的百姓都如此有钱了?都可以来青楼消遣了?” “哼,百姓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间,可这赃官竟然在祖地开设如此大的一座青楼,足可见其一斑!” 朱允炆不满地看着偌大的潇湘馆,忍不住狠狠地骂着苏谨。 朱元璋有点想不通,默不作声,眉头紧蹙。 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苏大人来了!” ‘哗~’ 人群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道路,很快朱元璋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辆长近三丈、宽约丈五的豪华马车,由远及近缓缓停在了潇湘馆门前。 马车刚刚停稳,一个面白无须,面相十分俊逸的少年就跳了下来,朱元璋眼神一凛,心知这八成就是这凤阳的县令苏谨了。 苏谨下了车后,看着熙熙攘攘地人群,眉头忍不住皱起:“都在这围着做什么!不怕发生踩踏吗?买了票的赶紧进去,没事干地回家找婆娘生孩子去,围在这瞎凑什么热闹!” 车夫马三本来拎过一条马凳,准备伺候苏谨下车,谁知苏谨直接飞身就跳了下来,吓得他赶紧去扶。 苏谨一把推开他,继续指着人群骂道:“都赶紧滚蛋,再瞎凑热闹小心老爷我找人把你们抓起来!” 人群中的百姓不仅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有人甚至敢打趣:“大人,俺可是买了潇湘馆季票的,您可不能赶俺出去。” “嘁”,苏谨不屑的撇撇嘴:“买了季票很了不起?小心老爷让潇湘馆歇业三个月,让你啥也看不成。” “别啊!” 那人哀嚎一声:“俺每天下了工就指着来瞧兰卿姑娘呢,您这歇业三个月小人可怎么活啊!” “滚滚滚”,苏谨气乐了:“再看兰卿也成不了你婆娘,有这闲扯淡的功夫不如抓紧讨个媳妇去。” 人群哄然大笑,那人也嘿嘿一笑伸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苏慎懒得继续搭理他,直接转身向潇湘馆内走去。 朱元璋一看正主到了,在人群里挤呀挤的往苏谨凑去,可惜刚刚进楼,就看到苏谨从一处写着‘员工通道’的牌子处进去了。 他刚要跟着进去,就被人伸手拦住: “你买票了没?瞎挤什么?” “买票?” 朱元璋愣住了。 很多青楼有最低消费他是知道的,但没听说过进门还要买什么门票啊?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人就指了指大厅正中间的一处柜台:“去那买票,然后排队入场,这里是员工通道不是你们走的。” 朱元璋有点懵逼得走到了那处柜台,发现柜台前面立着数块几尺高的水牌,上面分别写着‘白毛女’、‘金色的鱼钩’等字。 ‘白毛女’剧目下面还写着主演‘兰卿’、‘谢生’等等。 朱元璋彻底懵了,这到底是个啥? 一边负责导引的一个小伙子一看,立马就明白这指定是刚来的外地人,马上热情的凑了上来: “这位爷,外地来的吧?” 朱元璋狐疑地看他一眼,心说今儿真是见鬼了,咱脸上是刻着字呢还是咋?怎么是个人就知道咱是从外地来的? 那人笑呵呵的说道:“这潇湘馆是咱们凤阳最大的剧院,这些都是最近演出的大火剧目,你可以放心选看。” 朱元璋的眼神在左右逡巡一圈,发现不少人都在老老实实的排队买票,其中居然有不少是女子! “这这这...女子也能来青楼?”朱元璋傻眼了。 那伙计不乐意了:“啥叫青楼啊?咱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剧院,姑娘们也只表演节目不陪客的,您不爱看可别在这捣乱啊!” 跟着朱元璋一起进来的朱允炆和朱允熥也有点傻眼。 俩人虽然年纪还小,但这里是不是青楼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朱允炆听那伙计说话有点不乐意:“我看不过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场面弄得大一点就不是青楼了?” 伙计不满地翻个白眼,就在他要找人过来撵他们出去的时候,朱允熥赶紧上前拦住:“不好意思,我们买票。” 那伙计懒得再理他们,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给了他们一个最好小心点别瞎捣乱的眼神后就离开了。 朱允熥回过头,大着胆子低声对朱元璋说道:“阿爷,我瞧着这么多女子也进去观戏,想必,想必与一般的青楼还是有些许不同的,不如咱们也进去瞧瞧,再做定论?” 朱允炆不屑一顾:“一个破青楼有什么好瞧的?” 朱元璋瞅了朱允炆一眼,回头又看了一眼朱允熥后,点了点头:“瞧瞧,熥儿你去买票。” “是,阿爷。” 一场戏的票价不算贵,但也绝算不上便宜,此时已经只剩下靠后几个座位的票,单买的话也要五钱一张。 朱允熥也不知道选什么戏好,匆匆买了几张白毛女的票后回到朱元璋身边。 朱元璋拿着票,示意周骥护着朱允熞和朱灵萱在马车等候,就带着朱允炆和朱允熥二人站到了排队候场的人群中。 票跟上写的很清楚三人的座位在哪,朱元璋倒不至于找不到。 找到座位刚刚坐定不久,舞台两侧的烛火忽然被人同时熄灭! 朱元璋心下一凛,立即条件反射地将匕首握在手中,警惕地打量四周以防遇刺。 可周围的人群却没有任何异动。 就在他狐疑地左右张望之时,舞台上忽然有一阵歌声传来: “燕去时红豆满枝, 远游人莫问归期, 谁独守潇湘水碧, 不知今夕何夕~~” 第11章 皇爷爷叫我一起去青楼? “她唱着他乡遇故知, 一步一句是相思, 台下人金榜正题名, 不曾认台上旧相识, 他说着洞房花烛时, 众人贺佳人配才子, 未听一句一叹,戏里有情痴...” 歌声哀怨中又似带着浓浓情深,闻听这凄美的歌声与词句,虽然与自身没有什么关联,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亡妻马皇后。 “什么玩意?说诗不像诗,说词不像词的,没地污了耳朵!” 朱允炆不满地抱怨声,打断了朱元璋的回忆,后者不满地瞪了朱允炆一眼,只可惜台下灯光早已熄灭,朱允炆压根就没看到。 朱允熥也听不懂,但是他也不敢随意置评,只是默默地坐在原位。 歌声在继续,舞台上的光时不时映照下来,将朱元璋的脸映照的忽明忽暗,恍然间,他感觉自己的脸上似乎有老泪悄然滑落,赶紧伸手拭去。 悄悄扫了一眼身边的孙儿,发现他们此刻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才悄悄松了口气。 一曲毕,台上的女子起身悄然施了一礼后慢慢退了下去。 观众轰然叫好,夹杂着议论声。 “苏大人这曲谱的好,这词也写得好啊!” “这位兄台,我是外地来的,您刚刚说这曲是苏大人谱的?” “怎么不是?”那人笑道:“你可不知道,这中间还有一段凄美地故事呢!” “兄台,愿闻其详。” “刚刚唱曲的那位姑娘叫做柳梨,她本与一书生相爱,一直资助那书生读书,可惜那书生金榜题名后立即娶妻,将那柳梨姑娘抛之脑后,可悲可叹! 苏大人偶有一次在潇湘馆饮酒,知道柳梨姑娘的遭遇后,当场就谱了这首曲子,一直传唱至今呢。” “苏大人不止仁义,更是高才啊,你们凤阳有这样的青天大老爷,真是凤阳之福!” 朱元璋心中恼怒,心想自己治下的官员真有此等白眼狼? 那将来可要好好问上一问了。 朱允炆越听别人赞许苏谨,心中就越是不服:“堂堂朝廷命官为妓子谱曲写歌,哪里还有一点官员的样子?这样的人也配被称一声青天?” 朱允熥赶紧拉了一下朱允炆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同时眼睛看向四周,见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此刻观众席人声略显嘈杂,否则这话让人听了去,怕几人不得当场挨揍? 好在正戏马上开场,观众席的声音渐渐稀落下去。 这时旁白响起:“十里风雪,杨白劳躲债七天回家来,地主逼债似虎狼,满腔仇恨在心头,本指望躲过这一关回家好好过年,谁知道......” 这时,一个老农打扮的男人从侧面走上舞台,对着观众自白道: “今儿是年三十,老汉卖了一天的菜也没挣到什么钱,可那黄家寨主还逼着我还债,说没钱就要拿喜儿去抵债! 天哪!喜儿可是我的命根子,眼瞅着要到家了,这可让我如何跟喜儿说啊!唉...” 他转身敲门,对着屋内喊道:“喜儿,喜儿,快开门!” 当扮演喜儿的兰卿从后台上来时,观众纷纷开始鼓掌叫好,猛烈的掌声吓了朱元璋一跳。 舞台上的剧情还在继续,朱元璋慢慢地被剧情吸引了进去。 故事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出贫苦老农因为欠债,姑娘要被地主拿去抵债的故事。 朱元璋曾经开局一个碗,是正儿八经的贫苦百姓出身,瞬间就被剧情吸引进去。 随着喜儿被逼迫、继而上山的剧情一幕幕展开,朱元璋随着剧情的发展时而愤怒、时而落泪,心情也是激荡不已。 可朱允炆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虽然常被训诫要以天下百姓为重,可从没有切身体会的他,对眼前的表演没什么切身的感受。 将近两个时辰后,一出戏才算落幕,朱元璋却一脸意犹未尽,坐在原位不肯离开,怔怔的回想方才的剧情。 朱允炆等了许久,见朱元璋迟迟不肯动身才上前小心说道:“阿爷,散场了。” 朱元璋回过神来,忽然想问问两个孙儿的看法:“炆儿、熥儿,你们对刚才的戏怎么看?” 朱允炆一愣,没想到看个戏居然还能被爷爷布置‘作业’,让自己说什么观后感? 他本来就没什么感觉,仓促之间只好勉强答道:“孩儿将来必以天下苍生百姓为重,绝不会让这一幕再出现,但阿爷这不过是戏而已,您可别太入戏。”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心里却不以为然:“戏?咱当年经历过的惨剧,可比这喜儿惨多了!” 转眼看向朱允熥:“熥儿,你怎么看?” 朱允熥吸吸鼻子,刚刚他可是哭的老惨了,这个时候难免感同身受:“阿爷,喜儿好惨啊,孙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觉得这些无良的地主都该杀!” 朱元璋点点头:“是啊,这些无良的地主都该杀,但这些地主还不是因为有了那些贪官庇佑,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强抢民女吗?劣绅之治,根在朝堂啊!” 带着些许沉重的心情离开,回到大厅之后,朱元璋忽然对这种新颖的表演形式有了兴趣: “炆儿,去问问这白毛女的戏是谁写的?这样有才能的人不能弃之民间,当为我所用。” “是,阿爷,我觉得您说的对,这样的人才一定要为咱们大明所用,决不能弃之民间!” 大明刚刚立国之时,为了保证朝堂的正常运转,朱元璋就曾破格提拔了不少官员,对于这样有才华的人,朱元璋可不吝提拔重用。 可没过了多久,朱允炆就一脸怪异的走了回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你就说,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朱元璋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阿爷,这出戏...这出戏也是出自那苏谨之手,听这里的伙计说,从编剧、选角、排练都是那苏谨一手包办的...” 朱允炆都快哭了。 他骂了苏谨一天,可没想到这出戏居然还是苏谨所写。 尤其是自己刚刚居然还说苏谨是人才,想到此处他就想抽自己俩嘴巴。 朱元璋一脸愕然,怎么哪都有这个苏谨? 不过随即想想也就释然了。 从进这个凤阳的城门,苏谨给自己的惊喜和惊吓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朱元璋眼睛忽然扫过摆放在白毛女边的另一个水牌,看到上面写着‘金色的鱼钩’几个字,忽然来了兴趣: “炆儿,你再去买几张这出戏的戏票,记得多买几张!” “熥儿,你去唤熞儿和萱儿一起来看!” 朱允炆一万个不乐意再去瞧苏谨写的戏,可皇爷爷的吩咐又不敢不从,耷拉着脸去买票了。 而当朱灵萱听到皇爷爷居然要叫自己进去看戏,愕然地瞧了瞧潇湘馆的牌匾,纳闷的问朱允熥: “啥?你说皇爷爷叫我一起逛青楼?” 第12章 我的台词都是电视剧里反派的台词 观众散去,苏谨在后台的摇椅上打着瞌睡,一边的桃红不停地给他打着扇子,为他驱除闷热。 而屋子另一边,站着一群莺莺艳艳的女子。 她们眼神中带着灼热,恨不得将桃红一棍子打晕扔出去,好替代她给苏大人打扇子的工作。 若是没有苏大人,她们此刻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强颜欢笑的取悦那些臭男人,还要每天为将来能不能善终而担忧。 可自从苏大人接手改造潇湘馆以后,她们不仅被苏大人恢复了良籍,苏大人还答应她们将来给大家找个好夫家。 这恩同再造之情,除了以身相许之外又能拿什么报答? 只可惜苏大人似乎不太好这一口,每次来这除了口花花了一点,偶尔喜欢言语调戏她们一下,他的眼神中可完全不像那些臭男人,充斥着色欲。 “演完了?” 苏谨睁开惺忪的睡眼,揉了揉眼角的眼屎随意的弹到一边。 对于他粗鲁的举动,众女子不止没有露出嫌弃的眼神,反而热情的凑上去,有人敲腿有人揉肩:“大人,奴家演完第一场了,下次能不能让奴家也演喜儿啊?” 苏谨满意的一边享受着,一边说道:“你?你还是再练练吧,兰卿演的那是喜儿,你瞧瞧你上次演的是个啥? 那娇媚露骨的样子,怕不是黄世仁想霸占你,而是你想霸占黄世仁吧?” “哎呀大人,奴家哪有你说的那样~” 苏慎拍拍她揉肩的手,站起来伸个懒腰:“得了,下个月新的剧本差不多就写完了,至于你们谁当主角、谁当配角,那就看你们自身的努力了。” 说完,他眼神瞟向刚刚那想当主角的女子:“我丑话说在前面,想当主角凭自己本事上,谁要是敢在后面玩猫腻,可别怪我不客气。” 女子心底一寒,想起上次因为在背后耍手段,被苏谨赶走的莲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奴婢谨记大人的教诲,绝不敢背后耍手段。” “那就好。” 苏谨微微一笑:“本官说过,既然给你们放了良籍,那自然一言九鼎。 不想要继续做的,或者找好了婆家的,随时找我说一声就行,这潇湘馆也算是你们的娘家了,到时必然风风光光的给你们送出门。” 众女感激涕零,有人跪地哀哭;“奴婢不愿嫁人,就愿意伺候大人一辈子。” “得了,不嫁人是什么道理?”苏谨哈哈一笑:“何况本官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走吧桃红。” “是,老爷。” 转身离去的一瞬间,桃红嫌弃的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人:“就你们还想和我抢伺候老爷的活,真是不知羞。” 回到衙门,马车停在了衙门侧门。 苏谨跳下车来,看到门子恭敬地候在门边,随口问道:“师爷呢?” “回大人的话,师爷在书房呢。” 点点头,苏谨往前走了两步后忽然回头问道:“今天有没有人来找我?” 门子忽然想起朱元璋几人。 但一个带着几个娃娃的老头,实在引不起他的重视,想了想后谄笑道:“回老爷的话,没有。” 苏谨没在意,点点头直接去书房找苏根生。 进了书房,苏根生正拿着一封信皱眉,见苏谨回来了赶紧说道: “二叔,杜大人来信了,你赶紧瞧瞧。” 苏谨打开信一瞧,顿时眉头皱了起来:“老朱又跑出来微服私访了?” “噤声!” 苏根生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捂住苏谨的嘴,探头向窗外看去。 发现没人才松了口气,赶紧将窗户关上,回头看着苏谨,语气中带着责备:“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苏谨摆摆手,坐回椅子上翻来覆去的看着信,可惜里面除了提醒他朱元璋微服离宫的消息,以及叮嘱他最近小心一点外,再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 将信拿到蜡烛上点燃烧掉,苏谨怔怔地盯着火苗发呆。 前世看过‘康熙微服私访记’的他,心里却清楚康麻子微服私访个屁,那不过是艺术加工而已。 常年在宫中长大的康麻子,用不了几句话就得被人认出来,真当百姓是傻子? 真正没事就爱出宫溜达整活的,那朱元璋指定得算一个。 本来就是贫民出身的他,对民间那一套驾轻就熟,换身衣服往百姓中间一混,鬼才能认出来。 “希望老朱别闲得蛋疼往我凤阳跑吧。” 凤阳府虽然离南京城不远,就在京城的西北面,但是说近也绝对不近。 可苏谨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乖侄子,让刘永最近加点小心,尤其是小心操着外地口音的老头。” “好。” 刘永是凤阳县的捕头,原本只是一个普通捕快,因为做事认真负责,但又不失灵活,苏谨来了之后迅速把他提拔了起来,算是苏谨的死忠。 “等等!” 苏谨叫住了苏根生。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人老朱的老家就是凤阳的,哪里来的外地口音? 跟老朱比,自己这个从福建泉州来的破县令,口音才更像是外地人吧? “我真是个大颗呆(白痴),怎么把这茬忘了?” 苏谨锤了锤自己的狗头,转而吩咐道:“告诉刘永,要是碰到一个气势威严的老头,身边可能还跟着不少护卫的,让他一定要仔细盯紧了,随时回来通报我。” “好”,苏根生点点头,接着眉头一皱:“你不会是怀疑...” 苏谨点点头苦笑一声:“我也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是未雨绸缪总好过措手不及,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通知老刘一声。” “告诉他千万别马虎,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脑袋都得落地!” 目送苏根生离开,苏谨忽然苦笑:“怎么感觉我说的台词,都是电视剧里反派的台词?还是活不过三集的那种?” 突然苏谨一拍大腿:“不行,我得找人通知剧场一声,这几天别演什么白毛女了,多演出几场金色的鱼钩才对啊!” 可惜,他不知道此时朱元璋早就来了凤阳城,此刻正在他的剧院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表演呢。 朱灵萱也终于知道这潇湘馆,原来不是她印象中的那种青楼,而是演着一种好看的戏曲,名为话剧的剧目。 她看着台上的表演,内心大受震撼:“这苏大人竟然是这样有才的一个人!” 第13章 我自吃我的,又关他姓苏的什么事 一出戏落,还没有看过瘾的朱元璋,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个孙儿直奔第二场《金色的鱼钩》奔去。 熟悉的开场曲演过,剧场迅速恢复了安静,演员们一一上台。 随着情节的慢慢深入,朱元璋的心情也越发激荡! 如果说编剧白毛女的时候,苏谨还基本尊重原著,只是对时代背景和结局等稍作修改的话,那金色的鱼钩就纯粹是魔改了。 金色的鱼钩设定的时代背景,是设定在朱元璋和陈友谅大战鄱阳湖的时候。 那一仗是老朱最艰难的一仗,但也是奠定了大明国运的一仗。 金色的鱼钩原本的故事,是红军过草地的时候,弹尽粮绝之时,老班长为了照顾三个生病的小战士,钓来了鱼自己却舍不得吃,而牺牲了自己的故事。 在苏谨的魔改下,背景变成了朱元璋率领一队军,长途马奔袭陈友谅的后方,但后方却遭遇埋伏导致粮草断绝,全军陷入绝境。 而朱元璋在如此困境之下,依然还是想出了办法做出鱼钩,钓来了鱼。 但他自己也舍不得吃,命令让受伤的士兵先吃,自己却啃树皮差点没被饿死。 士兵在他的感召下,重新鼓舞了士气,并最终带着斗志满满的士兵战胜了陈友谅的故事。 说实话,苏谨也知道这剧本挺扯淡的。 前世的人要是看到这鸡汤剧本,怕是直接得吐出来,然后大喊:退钱! 哪个作者要是敢这么写小说,怕读者当场就得毒发身亡... 但是朱元璋没见过啊,他就吃这一套啊! 金色的鱼钩刚刚演完,他就一脸唏嘘地开始感叹:“唉,当年那一战打的真是艰难啊,多少老兄弟战死在鄱阳湖畔,尸骨不得还乡,是真的惨烈啊...” 不得不说,这一场金色的鱼钩仅仅在舞台布景的场面上,所花费的成本就比白毛女不知要高多少,仅仅参演人数就是白毛女的数十倍! 然而对苏谨不感冒的朱允炆,本身就对节目本身不感兴趣,还没看多久就开始昏昏欲睡,压根不知道说了点啥。 朱元璋唏嘘之余,轻轻拍了拍朱允炆:“炆儿,你怎么看?” 老朱本来希望从他这里获得一点认同感,等他奉上几句马屁,可他没想到朱允炆压根没瞧啊! 朱允炆还以为金色的鱼钩和白毛女一样,都是那种描写市井小人的话剧,闻言立刻开始批评:“在孙儿看来不过是哗众取众罢了,情节毫不写实,内容空洞无物,庸俗不堪,简直是一片胡言乱语,孙儿觉得...” “闭嘴!” 朱元璋大怒,本来还准备让好孙儿夸夸他,谁知道朱允炆张嘴就开始喷自己! 他当然知道剧里的内容压根就是胡说八道,但是架不住咱老朱喜欢啊! 就算是假的,你朱允炆也不能这么骂你爷爷吧? 咱老朱不要面子的? 朱允熥听完也是一愣,心说我这二哥今天这是犯了什么病?平时拍爷爷马屁还来不及,今儿怎么骂上了? 难道这是一种新的拍马屁招数? 嗯...要学习。 但在没搞懂朱允炆的套路之前,他可不敢马上就向朱允炆学习,还是走常规流程吧: “阿爷,你莫生气,我觉得这出金色的鱼钩写的真好,孙儿遥想当年阿爷的雄姿,真是羡慕父王和各位皇叔,更恨不能早生几年与阿爷一同并肩作战!” 朱元璋欣慰的摸摸他的脑袋:“哈哈,你有这个心就是好的,但是咱们老一辈人打下这个花花江山,不就是为了你们这一辈人能不再受人欺压,好好儿的生活吗?” “阿爷教训的是,孙儿谨记。” 这时,朱允炆也终于从朱灵萱的嘴里得知金色的鱼钩到底说的是个啥了,一脸尴尬地走到朱元璋身前道歉: “阿爷,孙儿方才有些疲惫不小心睡着了,都是胡说的,还请您不要怪孙儿...” 朱元璋倒谈不上对朱允炆失望,但也是有些不满:“炆儿,以后你可要谨记,没有亲眼见过的事情不能妄下定论! 今日只是一件小事,倘若是军国大事呢?你也能凭自己的猜测下决断?那岂不是误国误民,贻害苍生吗!” 朱允炆被这一句话吓得瑟瑟发抖:“孙儿谨记,以后绝不敢妄下定论!” “得了,今天天色已晚,让周骥寻一家好些的客栈投宿吧。” “是,孙儿亲自去办。” 临走之时,朱灵萱还依依不舍的瞧向身后的潇湘馆,暗叹可惜,那一场白毛女还没看呢。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朱元璋笑了笑:“放心吧萱儿,临走之前阿爷带你再来瞧瞧。” 朱灵萱脸色一红:多谢阿爷,阿爷对萱儿真好! “哈哈哈,阿爷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说完立马嫌弃的看了一眼,在马车里坐卧不安的朱允熞,暗骂这皮猴子一点都不像他爹。 马车缓慢地在凤阳县的道路上行驶,走走停停地过了许久却还没到地方。 朱元璋有些不耐烦,微微皱眉。 这凤阳县不过屁大的地方,怎么这都快走了半个时辰还没到地方? 他掀开车帘向外望去,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合不拢嘴:“怎么这么多人!” 白天本就很繁华的街道,此刻不仅没见一丝凋零,反而人群涌动,前方的路上几乎人挨着人,一片人潮汹涌的景象。 朱元璋上次看到这景象,还是他带人攻城的时候呢... “周骥去问问,怎么回事。” 还没等周骥应声,朱元璋的好奇心又上来了:“算了,咱亲自去瞅瞅。” 朱元璋灵活的跳下马车,一点也不见老态,下车之后来到一个高举着稻草,上面扎满奇形异状吃食的人面前,好奇的问道:“你这卖的是啥?” “回客官的话,咱这叫冰糖葫芦,可是这凤阳县独一家呢!这可是正儿八经山楂和糖霜制成的,又甜又脆,只要两文钱一串,您老要不要来一串?” “你就吹吧”,一边卖馄饨的店主嘲笑道: “要不是苏大人放出这冰糖葫芦的配方,你卖个鬼?还独家秘方,这凤阳县卖冰糖葫芦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 “去去去,卖你的馄饨去!” 朱元璋不知道的是,这一天他或多或少已经被苏谨这货洗脑了,听到是‘苏大人’的配方,他本能地就觉得这玩意味道八成错不了,嘴角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流出了口水。 “来一...算了,直接来六串!” 朱允炆跟着下车,熟练地会了钞,举着那串属于自己的冰糖葫芦,心里却有些难受。 吃吧,这又是那个苏谨的杰作,想想就倒胃; 有心赌气不吃吧,可看着一边的阿爷和弟弟妹妹们吃的那么香,又有些舍不得。 尤其是朱允熞那家伙,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那串吃完了,此刻正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盯着他呢。 “算了,我自吃我的糖葫芦,又关他姓苏的什么事?” 第14章 这肥皂又是哪位爷吃了 ‘咔嚓’一口下去,朱允炆顿时被那又脆又甜的口感惊呆了:“这...这这这...” 这无与伦比的口感,可是他在京城也没有尝过的,和冰糖葫芦比起来,那些高档点心又算得了什么? 不顾朱允熞可怜巴巴的目光,朱允炆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的那串冰糖葫芦嘬完,满足的打了个嗝。 朱元璋哪知道朱允炆吃个冰糖葫芦还吃出那么多戏来,这时早和馄饨店掌柜的聊在了一起: “这位老弟,现在都已亥时(21-23点)了,这条街上怎么还这么多人?” 馄饨店掌柜的笑眯眯地瞅他一眼:“外地来的吧?” 朱元璋:orz 对对对,咱就是外地来的咋地了,吃你家大米了!? 对于这句话,朱元璋都快免疫了,点点头:“嗯,从京城那边来做点小生意。” 掌柜的哈哈一笑:“那老哥你算是来对地方了,如今咱这凤阳城啊,别的不多,就是外地的客商多,都是奔着咱凤阳的好东西来的!” “别的先不提,就说咱这夜市吧,就算是京城也没有咱们这里繁华吧?” 朱允炆不服气的插嘴:“京城晚上的青楼、酒楼也不见得就比这里差了,也是一样繁华,尤其秦淮河畔更是热闹。” 掌柜的笑着摆摆手:“那不一样,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朱允炆很不服气。 “那是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们消遣的地方,咱们这小老百姓可去不起,这位老哥您再瞧瞧,这里可有那么多达官贵人?” 朱元璋定睛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倒也不乏身穿丝绸的有钱人,但大部分还是以穿着麻衣的百姓居多。 “那这夜市是...” 掌柜的笑笑:“说起这夜市,就不能不提咱们苏大人,您老可知道,这夜市上除了苏大人弄出来的各色小吃之外,苏大人还提供了不少摊位,让百姓们能够售卖一些自家做的土特产,让他们能补贴点家用, 您还别说,时间长了这夜市倒成了咱们凤阳一景,好多外地客商都是奔着这里来的呢!” 刚刚才吃了一串冰糖葫芦,朱元璋此时可谓是胃口大开, 眼看着夜市人流繁多,等坐马车回了客栈不知得到何时,索性决定带着孙儿穿过夜市,直接走回客栈算了。 周骥面露犹豫:“爷,这人群中不知有没有歹人,若是...要不您还是坐马车走吧,我刚刚打听过了,从旁边那条街也能绕过去。” 朱元璋不以为意,大手一挥:“怕什么?你驾着马车先回去等咱就成。” 说完也不等周骥回应,带着几个孙子就钻进了人群中。 半个时辰后。 朱元璋就有些后悔了。 尤其是抚着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后。 “谁能知道这小小夜市,竟然有这么多好吃食?” 看着同样吃撑了的几个孙子,朱元璋颇为无语的指责:“你瞧瞧你们像什么样子,一个个的没见过吃的是吗!” 朱允炆真想翻个白眼怼一句:“刚刚数您吃的最多了,不知道刚刚一脸兴奋,喊着‘炆儿去会钞’的那个人又是谁?” 可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只能讪讪一笑:“炆儿知错了。” 到在心里却把苏谨骂了千百遍:“都怪那个姓苏的,要不是因为他弄出来这么多吃的,我哪里会吃这许多!” 甭管是不是因为自己嘴馋,反正都怪姓苏的就对了! 朱元璋其实不算吃的最多的,吃的最多的那个人是朱允熞。 一个小小七岁的人儿,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能吃,这会儿都撑得开始翻白眼了。 要不是朱灵萱一直拦着,怕他会成为大明第一个被撑死的皇子。 唯一状况还算良好的就是朱灵萱了。 她虽然也吃了不少,但是知道适度,不管多好吃都是浅尝辄止,虽然也比平时多了不少,倒也不至于难受。 回了客栈,周骥早已候在门口,直接引朱元璋等人回房间。 安排房间的时候,就能看出朱元璋的亲疏。 他直接安排朱允炆和他一个房间,而朱允熥则带着朱允熞一起休息,朱灵萱自己一个屋。 这时候就能看出,朱灵萱受朱元璋宠爱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次出门她推辞了老朱的好意,坚持一个侍女都不带,自己将自己照顾的好好地,还能帮着老朱带带朱允熞,让朱元璋不知省了多少心。 至于周骥的房间... 周骥要什么人权,老老实实在外面守着就行了,要什么房间! 此时客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早被便衣的锦衣卫团团围住,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可谓是固若金汤。 只可惜,锦衣卫防得了刺客,却防不住这一家子老少自己作死... 朱元璋一进屋,就被角落房间的一个水盆吸引住了: “此物如此洁白,里面又盛满了清水,想必也是那苏谨创造的吧?” 朱允炆内心冷哼一声:“阿爷,水桶此物理应为人方便取用才对,可这姓苏的却将盛水之物固定于地上,孙儿实在不明他此举何意,可说多此一举。” “阿爷,你要喝口水吗?” “不了。” 朱元璋拒绝了朱允炆给他打水的好意,眼睛又瞟到了洗手台面上的几块晶莹之物:“这又是何物?” 正巧,朱允熞撑得有些睡不着觉,跑来朱元璋的房间玩,看到后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拿起来抓在手中就往嘴里塞,瞬间就被他吃下去一半。 “呸呸呸,这样难吃!” 觉得不好吃,朱允熞将那物扔在一边,跑进屋内玩耍去了。 朱允炆忽然觉得口渴,低头看了看‘水盆’里的水,随手抄起来一捧仰头就喝了下去。 “不可!这可不能喝!” 店小二拎着水壶进来的瞬间,差点没被吓傻了:“那是便桶,客官可不敢喝啊!” 朱允炆呆呆看了一眼店小二,再低头看看自己刚刚取水喝的‘水盆’... “哕~~~~~~~~~!!!” 在顾不上形象,朱允炆趴在便桶上就开始哇哇大吐,店小二赶紧上前给他拍背。 一边拍着背,店小二忽然注意到肥皂缺了一块,上面还有大大的牙印,顿时魂飞天外,说话间都带着哭腔: “这这这...这肥皂又是哪位爷吃了?” 第15章 朱允炆的心态 朱允熞正玩的开心,忽然看到几人齐齐瞪向了自己,忽然感到有点害怕... “别跑!抓住他!” 终于从店小二嘴里知道肥皂是干什么使的之后,朱元璋吓得脸都白了,赶紧一把拉过朱允熞,抠着他嗓子眼催吐。 “吐!” 忍受不了朱元璋如此粗暴的方式,朱允熞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喉头传来的巨大疼痛,也令他终于开始呕吐。 真-边哭边吐。 终于,朱允熞将吃下去的半个肥皂都吐了出来。 好消息是,他的生命没什么危险,客栈也不必因此担责。 坏消息是,经过一轮催吐后,肚子空空的朱允熞又开始喊饿... 朱灵萱闻声赶来,见到此状后也是哭笑不得,赶紧带着哭闹不休的朱允熞回去休息。 而赶来的朱允熥知道事情原委后,看着朱元璋那张写满无奈的脸,暗暗掐自己大腿,才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猪叫。 而朱允炆则是脸色苍白地委顿在床边,一脸生不如死的样子,朱元璋见状怒道:“没出息!不就是喝了点便桶的水吗!当年咱...咱随着陛下征战天下的时候,渴急了什么水不能喝!” 店小二撇撇嘴,心说就你们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还跟随陛下打仗呢?吹什么牛逼? 但他嘴里可不敢说,讪笑着将屋里的摆设一一交代清楚。 朱元璋看着一拉绳就能冲水的便桶、拉开阀门就能出水的洗脸池,还有那用来洗手的肥皂,暗叹一声到底是时代变了,还是自己真的老了? 店小二点亮了一盘蚊香后笑道:“蚊香给您老点着了,没什么事小的就先下去了。” 朱元璋看着蚊香纳闷:“这不就是艾草吗?” “不一样的”,店小二笑笑:“这蚊香可比艾草味道小多了,也没那么呛人,保您老睡个好觉。” 折腾了半宿此时已至深夜,朱元璋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此刻也早已困顿不堪,摆摆手示意朱允炆赶紧休息,自己也躺到了松软的床上。 可躺下之后的朱元璋反而没了睡意,床铺很松软,但对上了年纪的人并不友好,没睡了一会朱元璋就觉得腰有点疼。 朱允炆早已沉沉睡去,朱元璋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眼睛看着忽明忽暗地蚊香,陷入了沉思... 这凤阳县令看来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无能,反而从这一天的经历中能看出,这苏谨反而是个惊才绝艳之人。 就凭自己亲眼目睹的这一切,只要如实上报,他现在又怎会只是个区区县令?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谨千防万防,就是为了朱元璋不要盯上他,但不知是墨菲定律的作用,还是命运往往最喜欢和人开玩笑,朱元璋此刻已经动了将他弄到京城的心思。 幻想着苏谨到了京城之后,将京城也能建设的如同凤阳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场景,朱元璋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噙着一丝笑意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清晨的第一抹晨曦洒到脸上的时候,朱元璋慢慢睁开了双眼。 清醒的一瞬间他还有点恍惚,半天才反应过来此刻可不是在皇宫里的龙床上。 而他的后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老头儿,该起床了,再不起床老腰都要断了。 后背传来的阵阵疼痛,并没有破坏朱元璋的好心情,他决定今天就去会一会这个苏谨。 “炆儿,起床了。” 也许是昨天受了惊吓,朱允炆睡得有些沉,朱元璋唤了他好几声他才慢慢醒来。 少年人多觉,朱元璋也不以为意:“起来洗漱一下,咱们去县衙。” 还在半睡半醒之间的朱允炆应了一声,起身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慢慢向‘卫生间’踱去,可本来还有些迷糊的他,看到便桶的一瞬间马上就清醒过来,同时喉头向他发出阵阵警告! “哕~~~~~~!” 朱元璋摇摇头,有点担心他的适应能力,听着那不停呕吐的声音,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胃都有点不舒服,赶紧拉开门走了出去:“咱在外面等你。” 出得门来,发现朱允熥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朝食就站在门口,见到朱元璋出门欣喜的道:“阿爷快来吃朝食,二哥呢?”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顺手摸了摸朱允熥的脑袋:“不用等你二哥了,我怕他吃不下。” 回头瞧了一眼房门,朱元璋无语的摇摇头:“咱们先去你屋里吃饭吧。” 到了朱允熥的房间,看到朱灵萱正陪着朱允熞在玩耍,朱元璋乐呵呵的招呼大家过来吃饭。 朱允熞的适应能力比朱允炆强多了,昨天吐了半天一点也没瞧出什么不适,懂规矩的等朱元璋吃完第一口,立马抓起一个油饼就往嘴里塞去。 “烫烫烫烫烫~~~~!” 朱灵萱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赶紧将油饼放下去照顾朱允熞。 朱元璋则在一边哈哈大笑,感受到了少有的家庭温情。 吃完朝食,朱元璋等人收拾好东西坐上了马车,等了许久朱允炆才脸色苍白的从楼上下来。 “二哥你还好吧?” 朱允熥关心的上前扶了他一把,但却被朱允炆一把推开。 朱元璋冷眼瞧着这一幕没什么表情,淡淡说了一句:“出发吧。” 清晨的凤阳没有了昨夜的喧闹和繁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只是四处飘来的早食香气氤氲而起,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人间乐土啊...”,看着这熙攘的街头,朱元璋感叹道。 朱允炆想起昨晚的‘遭遇’,心里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有些不乐意地说道:“阿爷,在咱们京城也是一样的,在您的治下哪里又不是人间乐土?这苏谨除了有点小聪明外,我看也没啥大本事。” 也许是听惯了马屁,朱元璋没露出什么表情,而朱灵萱却忽然开口:“阿爷,我以前听宫里的宫人说过,百姓家一天其实只吃两餐,碰上灾年的时候甚至几天才吃一餐, 可今日孩儿却瞧这凤阳县的早晨,有很多人在吃朝食,想来那苏大人还是很有一些本事的。” 朱元璋笑了:“萱儿这话说得在理。” 朱允炆讨了个没趣,侧头狠狠瞪了朱灵萱一眼,似乎是在怪她多嘴。 朱灵萱虽然瞧见了也权当没看见,可心里却也有些埋怨:“这二哥,承认别人优秀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朱允炆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这苏谨和他没有见过一面,得罪他更无从谈起,可就是不知为何,却总是瞧这苏谨不顺眼。 如果苏谨知道朱允炆的想法,八成会说:你就是嫉妒小爷! 谁知马车刚刚上路,前面道路司的小卒突然将马车拦下,并将红色小旗高高举起: “停车!让道!” 第16章 出了人命缘何不管 朱允炆一早又哇哇大吐了一次,心情本就不好,闻言立即探出头去:“干什么呢,凭什么不让走了!” 小卒冷冷看他一眼:“废什么话,等着就是了!” 朱允炆还要再骂,被朱灵萱劝了回来:“二哥,咱们还是莫要争执了,等一会再过也是一样的。” “我就是不忿,这里到底还是不是大明的王土,这还是不是大明的路,凭什么他说不让走就不能走!” 朱元璋倒没想太多,来到这凤阳县处处透着不同寻常,老朱已经开始适应了。 可当他掀开帘子后,却让他差点没当场把马车掀了! 只见唯一能够通行的路上,那辆独属于苏谨的豪华马车扬长而过,赶车的车夫还在不停呵斥:“赶紧让开,都让开!” 而道边的百姓纷纷避让,有些甚至因为着急差点摔倒在路边, 朱元璋大怒:“还有没有王法!我本以为这县令就算不爱民如子,至少也算是个经济之才,可你们看看他刚才干了什么!马车于闹市之间强冲而过,完全不管百姓死活!” 朱允炆恨恨地说道:“就是,皇爷爷,孙儿早就说了,此官必是个大大的昏官、奸官,定要好生处置!我觉得现在就让周骥去调卫所官兵来,直接将这县令拿下才是!” 朱允熥伸头出去搂了一眼,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不敢作声。 而朱灵萱却观察的很仔细:“阿爷,我瞧着有些不对,你看那百姓跌倒之后并无怨言,似乎那苏大人是有什么急事吧?” “他能有什么急事?” 朱允炆不满地哼了一声:“妹妹你为何老是替那昏官说话?他纵有千般无奈也不能当街纵马吧?” 听到朱灵萱的话,老朱也觉得似乎有什么蹊跷,当下直接命令周骥:“跟着那马车,咱们去看个究竟。” “是。” 苏谨的马车驶过后,道路迅速就恢复正常交通,周骥驾着马车循着踪迹一路尾随了过去。 但无论如何令老朱没想到的是,最后看到苏谨那豪华马车的的地方,既不是县衙也不是潇湘馆,而是到了一处医馆。 医馆上面挂着一个大大的‘妇’字,竟是一处妇科医馆。 大明建国以后,朱元璋力主恢复生气,但同时也有个昏招,就是‘户籍永定’。 他将全国户口按照职业分工,划为民户、军户、匠户等籍, 民户务农,并向国家纳农业税、服徭役。 而军户的义务就是服兵役,战时为兵,平时为农, 匠户则必须为宫廷、官府及官营手工业服劳役。 各色户籍世袭职业,不容更改,农民的子弟世代务农,工匠的子孙世代做工,军户的子孙世代从军。 其实这一职业户籍制度,是继承自元朝的“诸色户计”,其中的弊端暂且不表。 就说这医户吧,曾经就让苏慎十分头疼。 现在虽然还只是明初,但是医户的下一代医术不精,甚至庸医害人的事故就已层出不穷。 后来苏慎索性直接大开医科培训班,命令凤阳的所有医户必须经过培训、结业合格以后才能行医。 好在他手上的那本《赤脚医生手册》帮了他不少忙,虽然抗生素还没有搞出来,但是一些民间的土方还真的能派上不少用场。 至少不会再出现‘瞎姬霸治’的情况。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在苏谨的刻意引导下,医馆也渐渐开始了分类和专精,像什么妇科、儿科、骨科等等医馆也纷纷开设,让百姓知道什么病该去什么地方医治。 朱元璋却不知道这些,他看着这妇科医馆有点发懵。 此时那豪华马车边上围满了人,有几个穿着奇怪白色大褂的郎中,正抬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女人往医馆里冲。 而苏谨正站在一边,满头大汗的驱赶着人群: “都他娘的让开,瞎凑什么热闹,没见过女人生孩子?” 被赶开的人群也不恼,笑嘻嘻的站在一边议论:“这李家娘子命真大,要不是正好被苏大人碰上,这一路过来怕不是要一尸两命了。” “谁说不是呢,苏大人真是青天,可你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咋就不嫌娘们血流他车上晦气呢?” “你懂个屁,咱苏大人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还怕这点秽物冲撞?” “不对啊,我还记得上次塾里的夫子骂街,说大人写的字跟狗爬的一样呢。” “你懂个屁,那定是夫子嫉妒咱们大人...” 听着人群闲聊的话题越扯越偏,都拐到李家的母猪肥,还是周家的母猪屁股大的话题上,朱元璋嘴角一抽抽直接跳下了车。 至少他现在搞清楚了,方才苏谨驾着马车当街横冲直撞,原来不是蛮横,而是急着为了送难产的孕妇就医,心里也默默点头。 但是他一瞅随他下车的朱允炆,就忍不住想发火! 要是真听了你小子的话,今儿把卫所调来了,你爷爷咱可咋下台? 重重哼了一声:“炆儿,昨天怎么说你来着?遇事要眼见为实再下定论!你瞧瞧你,怎么连萱儿都不如呢?” 朱允炆闹了个大红脸,只好连连认错,但是心里却忍不住暗骂:“你苏谨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不好好在衙门里坐衙,跑到街上干送孕妇的活,你是闲的没事干了吗?” 朱元璋看着苏谨,决定赶紧上前把他拦住,不然一会这小子脚底一抹油又跑了,自己岂不是又得跑他家后门去送礼? 可正当他迈步上前的时候,忽闻街角传来一声高呼:“打死人了!打死人了!王家那小子被赌坊的人打死了!” 朱元璋一惊,这是出了人命官司啊! 无论哪个时代,人命官司都是大于天的,朱元璋眼睛向苏谨瞟去,想看看他怎么处理。 可谁知,刚刚驱散人群的苏谨不仅没慌,反而趁着人群都去街角瞧热闹的功夫,一屁股坐在地下歇了起来。 朱元璋有些恼怒,这也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吧? 他没有去那边瞧热闹,反而决定向隐瞒身份,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苏谨身边:“你是凤阳县县令?那边出了人命缘何不管?” 第17章 苏大人缘何在此 苏谨抬起头,没好气的看了老朱一眼:“本官如何做事需要你管?你哪根葱啊你?” “你!” 老朱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百姓,确实不好指责他。 正好他想近距离地仔细看看,这苏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官,当下强忍住怒火笑道:“这位大人,我是昨日方从外地来的客商,来到这凤阳之地发现处处透着新颖,尤其百姓们更是对大人歌功颂德、奉为父母,难免好奇上前询问。” “这还像句人话”,苏谨随即狐疑地盯着老朱:“你说你是外地来的,从哪里来?” “老汉是从京城来的客商。” 苏谨脸上马上露出警惕之色:“你是京城来的?” 旋即,他的脸上又立即堆出满满的笑容:“哎哟老丈,您这次一行来了几人呀,怎么就你一个人呀,可有带着护卫?我跟您说,这凤阳可不太平,外面处处都有悍匪,不多带足护卫可是容易吃亏啊。” 朱元璋懵了,心说这县令是有病还是怎么着,明明刚才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嘴脸,怎么一听自己是京城来的就变得如此热情? “呃...咱这次来凤阳就带着几个孙儿,咱家家业也不大,实在是请不起护卫,就一个车夫相随。” 看到朱元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苏谨的脸色又变得狐疑起来。 “一个六十多岁老头,还是京城来的,怎么听着那么吓人呢? 呸呸呸、自己的点怎么会那么背?出门就遇见朱元璋?别逗了,再说这老头也不是鞋拔子脸啊。” 朱元璋虽然长得算不上帅,但也绝不是被我大清黑的那样,长着一张马脸,至少也是端端正正的国字脸。 可苏慎也不知道老朱到底长啥样啊,虽然他不信自己运气那么背,出门就能中头彩,但对老朱说话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这位老丈有所不知,在本县凡是出了命案官司,当由巡捕缉拿犯人后再交由刑房审问,职责分明,所以这抓人的活可不归我管。” 朱元璋也觉得有理,闻言点点头:“那老汉可能随着大人去一观审案?” “当然,本县审案向来秉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自然不怕百姓监督。” 朱元璋默念:“公平、公正、公开,嗯,不错,这三个原则很有意思,回去之后可在刑部推广。” 苏谨却不想继续和老朱打交道:“这位老丈,本县要回衙门办公了,您还请自便。” 说完苏谨撒丫子一阵风一般地就溜了,压根不给朱元璋说话的机会,钻进马车后立刻吩咐车夫:“马三,赶紧走!” 掀开车帘偷偷一瞧,看到朱元璋还愣在原地没有追来,他才偷偷松了口气,忽然又懊恼的一拍额头:“遭了,忘了问那老头姓啥了!马三!” “小的在!” “还记得那老头的样貌吗?” “老爷您放心,小的以前在卫里的时候可是斥候,眼神尤其准,见过一面准忘不了!” “知道你牛逼行了吧,快别他娘的吹了,一会回去之后去找一趟刘永,让他派几个人盯住那老头!” “还有,记得告诉他,这老头这几天干过啥、见过啥人都给我仔仔细细的记住,听清了没!” “老爷您放心吧,要不这差事您干脆交给小的去办算了,保管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老爷您查的清清楚楚!” 苏谨乐了,狠狠踹了车厢一脚:“你他娘的去查人了,你让老爷自己赶车啊?得了,老爷知道你牛逼,刘永要是查不出来老爷再让你出马如何?” “嘿嘿,小的多谢老爷!” 苏谨笑呵呵的坐回去,眼中却不由得露出一丝担忧:“希望是自己多疑,这老头可千万别是老朱啊,不然我这脑袋真说不定就被他砍了,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圣母玛利亚...” 却说朱元璋看到苏谨撒丫子就跑,自己也呆在原地懵逼了半天。 “咱...有那么可怕吗?” 老朱挠挠头,忽然狡黠的笑了:“这小兔崽子还挺鬼。” 转过身来,那边的捕头已经将‘杀人犯’缉拿归案,正要押送回衙门。 对于凤阳捕快的办案效率,朱元璋倒是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回了车上:“走,去县衙看看审案。” 朱允炆在看到苏谨的时候,就悄悄躲回了车上,而朱灵萱一直睁着好奇的双眸,透过车帘悄悄打量着苏谨。 朱允熥好奇的问道:“阿姊,你在看什么?” 朱灵萱耳朵一红还没说话,一边的朱允熞忽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阿姊在看那个苏大人,阿姊动了春心想要嫁人啦!” “你别胡说!”朱灵萱啐了一口,赶紧捂住朱允熞的嘴巴:“阿姊在看那边有没有卖冰糖葫芦的。” 朱允熞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阿姊有没有啊,熞儿想吃冰糖葫芦!” “没有!”朱灵萱嗔笑着扫了朱允熞一眼:“你不听话,就算有阿姊也不给你吃。” “不要啊,熞儿最听阿姊的话了...” 对于孩童之言,老朱完全没放在心里,而朱允熥从他的角度看去,却知道朱灵萱没说实话。 只是身为皇家的女儿,又有几人能为自己的婚姻作主?到最后不过是联姻的工具罢了。 继而想想自己的身世,朱允熥不由得一声叹息,将来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马车缓缓向县衙驶去,有了道路司的指挥,以及修建的四通八达的道路,很快就到了县衙的外面。 只不过靠近县衙之后,就没办法继续驾车前行了,因为这里的路又被看热闹的百姓堵死了... 朱元璋有点想不通,这凤阳县的百姓是闲的没事干吗?怎么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人? 老朱在周骥的护卫下,也跟着挤进了拥挤的人群中,看到台上有三个吏员打扮的人坐在公案一侧,似乎在准备着什么。 三个犯人跪在堂下候审,但奇怪的是,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那本属于主审官的知县位置上,却空无一人。 老朱的视线在大堂不停逡巡,却始终没有找到苏谨的影子,但意外的是却在看热闹的人群边上,看到了正摇着折扇的苏谨。 老朱三下五除二挤了过去,瞪着苏慎低声喝问:“苏大人!你不在上面审案子,却在这里又是为何?” 第18章 你可不要害我 苏谨的脑壳有点痛。 自己不过闲着出来遛遛腿,咋就又碰上这位老人家了? 在不清楚老朱的底细之前,苏谨实在不愿意和他产生太多交集,闻言只是点点头并不准备搭理他。 可谁知道老朱却不依不饶,硬是往前挤了一步,宽厚的胸膛差一点就顶到苏谨。 苏谨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一步:“你到底要干嘛?” 朱元璋冷哼一声:“咱问你,马上就要升堂问案了,你作为一县主官为何不去问案,反而在此徘徊?” 苏谨还没回答,身边就有人笑骂:“这老汉啥也不懂。” 朱元璋不服,回头瞪向那人。 朱允炆及时上前:“我虽不是官员,但我也知一县县令有升堂问案之责,他身为凤阳主官不去问案,反而在此闲逛,难道还不能问一问吗?” 那人哈哈大笑:“你们也真是胆大,要不是咱们苏大人脾气好,就凭你俩敢当面质问,就不怕差人将你们拿了去?” 朱元璋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可不是皇帝,只是一个普通游商,哪有当街质问县令的道理? 那人继续说道:“我来告诉你们吧,苏大人上任以后,命人在刑房开设‘公审司’,由典史大人主持问案,只有出现疑案、难案的时候,苏大人才会亲自过问,这下你们懂了吧?” “公审司?” 朱元璋觉得自己大开眼界,咋来了一趟凤阳县,见识了这么多五花八门的部门? 而说话这人显然是经常在衙门附近打混,对县衙的流程熟的很,三言两语之间朱元璋就明白了这‘公审司’是怎么回事。 说穿了其实不值一提。 简单来说,就是当有命案、民间纠纷等官司发生以后,就交由公审司提出审问或断案。 若是命案之类的刑事案件,就会直接交由公审司审问、断案、判决;而如果只是民间诉讼,则在提交证据的前提下,由公审司立案、审案、判决。 一旦有人不服,提出上诉并提交新的证据,二审立案的时候苏谨才会来亲自审理。 老朱知晓其中的道理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看似繁琐了一点,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很多冤案、疑案在县内就能解决,也设立了一、二级负责人制度,倒是挺有想法。 可惜朱允炆不这么想:“说了半天,我看他就是想把责任推卸出去,让别人帮他审案子,自己好跑去青楼喝花酒!” “你这人真正不懂道理,懒得与你再说!” 老朱还在苦苦思索着这一套方法有什么弊端,能不能在全国推广的事情,倒是没注意朱允炆说的话。 他觉得很有必要找苏谨讨论一下,这套方案在全国推广的可行性,可刚刚回头却发现苏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了... “这家伙...” ‘啪!’ 典史拍响了惊堂木,喝问堂下:“王家王飞可是你三人所殴致死?” 老朱本以为堂下三人会狡辩,至不济也会为自己开脱一番,却没想到三人齐齐答应:“回大人,王飞确为我等打死。” “好”,典史点点头:“人证、物证俱全,如此一来本官就断案了。” 他和一边负责文书的县丞商议了一下,接着举起判决书宣读: “现判决如下:赌坊郑有良、霍三、张朗三人,因追债王飞时遭反抗,后起口角之后互殴,最终导致王飞身亡,判决郑有良、霍三、张朗三人,赔偿王飞老母纹银500两,可有异议?” 堂边听审的王飞老母面无表情,跪下来磕了个头:“老妇没有异议。” 赌坊老板当下也站起身:“小人愿替他三人出这笔钱。” “甚好”,典史抚了抚须笑道:“如此一来我便可结案了。” 堂下的朱元璋听完审,肺都快气炸了:“我有异议!” 典史一愣,斜睨过来一眼:“你有何异议?” 朱元璋怒气冲冲的走上前,也不下跪:“你这昏官!按我大明律,凡于闹市当街杀人者当判斩立决,即使事出有因最少也要判流放三千里!可你是怎么判的?你有没有读过大明律?” 典史被问住了,但是这其中的内情又怎么跟他解释? 当下典史冷哼一声:“若有不服,事主可于十五日内向县衙提起申诉,但不知你和王氏有何关系,是否能替她提起申诉?” “这...” 朱元璋被问住了。 他与王氏又不认识,别说是按照凤阳县的规矩,就算是大明律也讲究一个民不举官不究,更何况王氏刚刚早已经说清楚,她‘没有异议’。 “既然你与这王氏并不相识,又有何资格在此替她喊冤?赶快速速退下,否则本官判你一个咆哮公堂!” “你敢!” 朱允炆立刻站了出来:“你可知我等是何人,我等可是...” “炆儿!”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又瞧了瞧那典史,哼了一声:“等着瞧。” 带着朱允炆出了县衙,朱允炆不服气的说道:“阿爷,你刚刚为何拦着我?你看那典史是怎么断案的?置大明律于何地?简直是无法无天!咱们就应该当场表明身份,然后将这县衙大小昏官统统拿下!” “不急。” 朱元璋心知其中一定有猫腻,但是处于这两天收获的宝贵经验,老朱还是决定小心一手,免得再被打脸: “走,跟着那王氏去她家瞧瞧,看看是不是有人威胁于她?倘若真是有人威逼之下的一起冤案,这典史我绝不会留!” 断完了这个案子,接下来的都是一些民事纠纷,朱元璋也无心再看。 周骥按照朱元璋的吩咐,很快就找到了那王氏的家在哪里。 来到一处幽暗狭窄的小巷,深入不过数十步,就看到一处柴扉作墙的破落院子,而院子的门口则站着两个捕快。 朱允炆冷笑:“还说不是威逼利诱?这都派人堵在人家门口了!这是恨人不死啊!” 朱元璋眼皮子耷了下来。 此刻他真的不希望事情是他想的那样,毕竟这几日苏谨给他的惊喜太多了,他不愿看到这么一个有才能的年轻人犯下这种错误。 到时候自己怎么留他? “去看看。” 到了柴院门口,俩捕快纳闷的看了这些人一眼:“干什么的?” 朱允炆张嘴就要喝骂,却被朱元璋拦下。 他笑呵呵的抱了抱拳:“几位差爷,咱和这王氏是远房亲戚,听说他儿子死了,所以特来看看她。” 近日,已有些熟知官场规则的老朱,悄悄拿出几两碎银子塞了过去:“不知能不能通融一下?” 捕快吓了一跳:“快快拿走,你可不要害我!” 第19章 你缘何要出卖我! 朱元璋递银子的手僵在了原地。 这天下还有不要钱的疍吏? 他不敢要钱的样子,让朱元璋忽然更肯定了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可谁知那捕快苦笑到:“俺俩找这么一份好差事可不容易,要是让人举报了俺俩收钱,怕苏大人得把俺俩赶走!至于你想见王氏又何必问我,自己进去找就是了。” 老朱一愣:“你俩不是在这看管王氏的?那你俩在这作甚?” 捕快笑了笑:“赌坊要赔王氏500两纹银呢,这可不是一笔小钱,捕头让我俩过来护着王氏去拿钱。” 朱元璋懵了,合着这俩人还是来做好事的? 可他旋即又有了一个疑问:“今日你们帮了她,可王氏的钱你们总不能帮他日夜看着吧?” “那还不简单”,捕快笑道:“回头带王氏将钱存到钱庄去不就得了?” “钱庄?” “对啊”,另一个捕快笑道:“这天下还有比咱们苏大人开的钱庄更安全的地方吗?” 老朱暗怒,心里寻思:“怪不得会判赌坊轻易赔钱了事,原来这最后的赔偿款还不是落到了他的手里,高明啊高明,哼!” 朱元璋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两个捕快,转身推门进了小院。 王氏正抱着孙女在院子树下纳凉,朱元璋笑着上前拱手:“老妹妹,你好啊。” 王氏警惕地看着老朱:“你们是谁?” 朱元璋笑了笑:“老妹妹,咱们是从京城来的商人,在京里有些关系,刚刚在县衙的时候看到那典史只判赔你银子,却对打死你儿子的人只字不提,心里着实替你觉得有些不公。” 老朱瞧了眼门外,放低了声音说道:“老妹妹,你放心,只要你说出你有任何冤屈,这事就包在老哥哥身上,管叫那些坏人都得到应有的报应!” 王氏忽然叹了口气,泪水萦上了眼眶:“唉...这位老哥的好意老妇心领了,可老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实不相瞒,我那该死的儿子平日里什么事都不做,每日里就是赌钱! 去年孩他娘受不了也跟人跑了,我不怪她,毕竟谁叫她命苦,摊上这么个男人呢? 可没想到我那儿子丧心病狂,为了换点钱做赌资,竟然要将他唯一的女儿卖去青楼! 要不是苏大人命人在凤阳县各个隘口设下了卡子,怕我这可怜的孙女就被他那赌鬼爹送进窑子了...” 朱元璋傻眼了,没想到自己追来追去的真像竟然是这样? 朱允炆忽然插口道:“即便这样,你儿子自有律法审判,可打死他的事又怎么能这么算了?” 那俩捕快这时在一旁也听出来了,这几个人其实并不认识王氏,压根就是来找她来‘翻案’,给大人找麻烦的,当下脸都黑了。 要不是衙里规矩多,他们不敢私下出手,非得好好收拾收拾这几个家伙不成! 一个捕快冷冷的说道:“你知道些什么!苏大人三年前就下过严令,凡凤阳籍百姓一概不许赌博,违令者打死勿论!那王飞能活到今天才被打死,已是算他命大了,哼!” “不许赌博?” 朱元璋一愣:“这是什么道理?如果不许赌博,那赌坊干脆不要开就好了。” “呵呵,说起这赌坊可都要感谢咱们的洪武爷,要不是他当年将那些勋贵们迁回凤阳,又哪里会多了这么些流民、满大街的赌坊和妓寮?” “你说什么!” 听他们说皇爷爷的坏话,朱允炆当时就大怒:“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另一个捕快赶紧拉住他:“别乱说话,小心给大人惹麻烦!” 朱元璋沉着脸:“你们是说,这些赌坊都是勋贵们开的?” 那捕快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不然呢?若不是勋贵们开的赌坊,凭大人的本事早就给他们关张了!” “走吧!你别说了!” 看着两人推推嚷嚷的出了门,朱元璋陷入了沉思。 当年为了祖地的发展,他才想办法让那些老兄弟们回凤阳,可谁知道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田上则者,归之军,归之功勋矣,归之功勋矣......苏谨没有骗我啊...” 看着可怜巴巴的王氏,老朱的眼眶有些泛红:“一念之差,一念之差竟叫百姓困苦至此,咱有罪啊!” 朱允炆吓了一跳,赶紧扶住朱元璋:“阿爷!阿爷!你怎么了?” 朱元璋一把推开朱允炆,默默地坐在了院子拐角边上。 他自闭了。 与此同时,凤阳县县衙。 苏谨懒洋洋地靠坐在后堂的太师椅上,眼神中透出宛若寒冰的光: “你说的都是真的?” 迎着苏谨几乎能杀死人的目光,桃红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回老爷的话,奴婢不敢欺瞒老爷,昨天我确实听到洪二向那客商透露了老爷的踪迹。” 苏谨点点头:“桃红,你跟了我也有好些年,做事一贯勤恳踏实,老爷自然信得过你,此事你先不要声张,退下吧。” “是,老爷。” 看着桃红离去的背影,一边的苏根生犹豫了一下说道:“二叔,这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苏谨瞥了他一眼没做声,心里却在担忧着上午遇到的那个老头。 虽然那老头身边没带什么护卫,只有几个小屁孩儿相伴,但苏谨就是觉着不对劲,心里一点都不踏实。 尤其是在知道那老头还曾来过县衙之后。 “去把洪二叫来。” 门子洪二听到老爷叫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还是忐忑的进了门:“老爷,您喊我?” 苏谨笑吟吟的看他一眼:“洪二啊,这两天可有人上门找过我?” 洪二心里咯噔一下,可刚刚才跟老爷说没人来过,现在也不好改口,只能硬着头皮道:“回老爷的话,这两日并无人上门。” “哦。” 苏谨点点头,眼中却不由得露出失望之色:“洪二啊,你跟了老爷多久了?” “回老爷的话,快三年了。” “好”,苏谨再次点头:“那老爷待你如何啊?” 闻言洪二跪下连连叩头:“当年小的没有饭吃流落街头,是老爷赏了小的一口饭吃,老爷待小的恩重如山,如再生父母一般!” “很好!” 苏谨突然狠狠一拍桌子:“既然你都说了,我待你也算不薄,你缘何要出卖我!” 第20章 这小子又搞什么鬼 “老爷,小的冤枉啊,小的没有啊!” “我来问你,昨天是否有一年老客商来寻我?” 看着苏谨冰冷的双眸,洪二胆战心惊的答道:“是...是有这么一个人,可小的瞧他没什么本事,就打发他走了。” “是吗?” 苏谨站起身走到洪二身前,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冷笑:“什么时候客商上门能不能见我,是由你作主了?” 苏谨的脸上带着一贯和煦的笑容,但在洪二眼里只感到阵阵的冰冷和惧怕:“老爷,是小的错了,小的以后不敢再犯了!” 苏谨叹口气走回太师椅坐下:“洪二,你是否收了那人的银子,然后告诉他能在潇湘馆找到我?” 洪二如坠冰窟:“小的...小的...” 看到他的表情苏谨就知道不用再问了:“正所谓不教而诛谓之虐,洪二,你身为本官的门子,平时贪些小便宜也就罢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卖老爷的行踪。” “老爷,老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小的知错了,小的不敢再犯了!” 然而苏谨却一句话都不想再说,摆了摆手。 站在门外的马三狞笑一声,进门之后犹如拎小鸡仔一样的将洪二拎了出去。 本以为最多被老爷赶出家门的洪二,看到马三那张带着刀疤狰狞的脸后才恍然明白,老爷这是要杀他! “老爷饶命啊,老爷我愿离开凤阳再也不回来,求求你饶我一命啊!” 可苏谨铁青着脸理也不理,任由马三将他拖走。 “二叔,如此惩戒是否...严厉了一点?”苏根生蹙眉问道。 苏谨抬头看看他:“洪二如果只是贪财,我何尝不能放他一马?但他今日能出卖我的行踪,若他日有人想要刺杀我呢?” “这...” “乖侄子啊,你二叔我不是嗜杀之人,但是我同样有我的苦处,就是不能侵犯到我的底线!否则将来我的安全、我家人的安全又有谁来保证?” “是”,苏根生默然许久,叹了口气:“这次也算是杀一儆百吧,希望以后下人们做事恪守好自己的本分。” “那样最好。” 虽然处理了洪二,但苏谨心情依旧不好。 洪二平时做事还算机灵,苏谨对其也算信任,但没想到居然为了区区钱财就能出卖自己的行踪。 马三一脸杀气的走了回来,见到苏谨后却立马又变成嬉皮笑脸的模样:“回老爷的话,事情办完了。” 苏谨眼皮子微微抬了一下:“洪二家还有什么人?” “家里还有老母和一个三岁的女儿。” “去给他家里送点银子过去,把她女儿也送到县里的书院读书吧,至于洪二...告诉他老娘,就说他是病死的。” “老爷仁慈,小的这就去。” 苏根生在一边默默叹了口气。 他心里清楚,苏谨之所以不如实说洪二的死因,并不是怕他家人报复,而是苏谨真的是个外冷心热之人。 洪二是苏谨的门子,那就是苏家的家奴。 出卖主子的名声一旦传出去,洪二的家人一辈子都得背着骂名生活,头都抬不起来,甚至有些想拍苏谨马屁的人会借机报复他家。 如今苏谨这一手,既保留了家里的面子,使家丑不外扬,也照顾了洪家的家人 “菩萨心肠,雷霆手段啊”,苏根生叹道。 苏谨却没心情享受这记马屁,他的心里不停地在思索着,那老头究竟是不是朱元璋,如果是的话,凤阳县又有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能让他借题发挥? “唉...”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真头疼啊,这老家伙早不跑,晚不跑,这个时候瞎出什么门啊?” 看苏根生疑惑的瞧着自己,苏谨也不想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免得无谓的发生恐慌。 “根生,这几日你将县中的钱、粮等等都仔细盘点好,千万别出一点差错。” “是”,苏根生答应下来后才开口询问:“前些日子不是刚刚盘点过吗?” “你别问为什么,照做就是了。” “是。” 日头渐渐西斜。 坐在院子角落自闭的朱元璋忽然站起身来:“不行,我今天非得见他一面不可!” 一直等候在一边的朱允炆被老朱吓了一跳,赶紧上前:“阿爷,要见谁?” 朱元璋不答,甩开双臂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门:“周骥,套车!” 马车沿着凤阳主街缓缓行驶,直奔位于城南的县衙。 到了侧门,朱允炆走上前敲门。 ‘吱呀。’ 朱元璋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人,纳闷的心想:“门子怎么换了?” 新上任的门子同样有些战战兢兢。 外人不知道,可他们这些下人又怎会不知洪二是怎么死的? 看到朱元璋几人,心里更是咯噔一声:“这不是老爷特别嘱咐要小心注意的那几人吗?” 虽然不知道老朱这些人有什么特殊之处,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小心应对:“几位何事?” “咱要求见你家老爷,还望通传一声”,说完又想起了什么,马上拿出一锭碎银子:“麻烦了。” 那门子看到银子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在他眼里这哪是银子啊,这分明是催命符啊! “小的可不敢要,您快收起来”,门子连连摆手:“小的现在就去禀报,那您老几位还请不要走开,在此等候。” 朱允炆见那门子不止不收钱,还举止有礼了许多,忍不住啧啧称奇:“没想到新换的这个门子,人还怪好的。” “什么!你说他,他他他他们来了?” 听到门子禀报后,苏谨吓得一蹦三丈高,茶杯摔碎在地溅了他一身茶水也浑然不觉。 “老爷,要请他们进来吗?” “请什么请!” 苏谨真想命人拿扫把将门口的几头货赶走,但是他知道要是自己真这么干了,超过一半的几率就得让人把自己脑袋拎走。 “还是老爷我亲自去迎吧...” 看着苏谨不情不愿,一步一顿地往院子外挪去,门子纳闷的挠挠头:“这几位爷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大人亲自出门迎接?上次王家家主来了老爷也没迎过一步啊。” 苏谨一边不情不愿地往外挪着,一边不停地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哪有那么巧就正好是他?老子上辈子买那么多年彩票,连五块钱都没中过,这次怎么可能就中了头奖?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嗯,一定是这样的,阿弥陀佛...”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让老朱惊讶的是,这次居然是苏谨亲自出门迎接。 但同时老朱头上冒出大大的问号:“这小子又搞什么鬼?” 第21章 皇商 “这位老丈,不知寻臣...不是,不知寻在下何事?” 苏谨这一天脑子里就是在想着这老头到底是不是朱元璋,刚一见面差点就直接称臣了。 朱元璋也是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瞪着,场面好不尴尬。 朱允炆刚刚等的有些久,找地方放茅去了,此时跟在身边的人是朱允熥。 他快走一步上前笑道:“见过苏大人,我阿爷是京城的商人,平时做些绸缎和粮食的生意,初到贵府,照规矩来拜见大人。” “哦哦。” 苏谨一时之间也分不出朱元璋的身份,但他本着以礼相待总好过得罪人的心态,赶紧将几人请进院里:“几位远道而来辛苦,快快请进。” 老朱狐疑地瞅瞅他,眼神警惕地瞟向院子深处,心说这小子白天明明还爱搭不理的样子,怎么晚上就变得热情好客了? 这小子不会在院子里布满了刀斧手吧? 但咱老朱是谁,那可是开局一个破碗,拎着砍刀从南杀到北,再从北杀回南,最后砍下这大明花花江山的人物,岂能怕你一个小小县衙? 他随意的抱拳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声:“请!” 在苏谨的引导下,几人很快在东花厅坐好,桃红将茶奉上后悄悄退了出去。 “老丈,您几位来咱们凤阳是准备做点什么生意啊?” “哦”,老朱还在遗憾,怎么这知县府里待客的茶居然不是冰的?闻言后笑了笑: “老汉听闻凤阳丰收,准备来凤阳收点粮食回京城售卖。” “原来如此。” 苏慎脸上笑眯眯,心里mmp:“老子凤阳的粮食从来不往外地卖,你从哪听到的消息?玉皇大帝给你托梦吗?” 心里愈发觉得眼前这老头可疑,苏谨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只是,老丈您这收到的消息怕是假的吧?” “此话何解?” 苏谨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您老不知道,今年洪水频发,咱这凤阳县本来所产就不多,今年更是快颗粒无收了,又哪来的粮食卖给您呢?” 朱元璋想起来时路过那金灿灿的麦田,嘴皮子忍不住直抽抽,心里暗骂: “你个小崽子人不大,嘴里却没一句实话!若你这凤阳是颗粒无收,那其他地方的粮食算什么?倒欠老天爷的?” 朱元璋打定主意,要好好瞧瞧这小子能给自己演到什么时候,闻言也不揭穿。 “是吗?那可能是咱听岔了。” 说完,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苏谨快疯了。 要是别的客商,哪怕是勋贵的家臣上门,也不敢给自己端着架子! 可这老家伙啥事不说,就坐在这赖着不走算怎么回事? 他对朱元璋的身份越来越怀疑,开始小心试探:“这位老丈,敢问您在京城何方做生意?规模如何?” 老朱呵呵一笑,早有准备:“说来惭愧,老汉在京中的生意只能算是一般,薄有资产而已, 唯一所借的是和宫里有些关系,挂着个皇商的虚名做些小生意罢了,对了,昨日我见客栈里那肥皂就很不错,苏大人能否帮忙牵个线?” 看他这么痛快就承认和宫里有关系,苏谨反而稍稍松了口气:“怪不得谱那么大,还啥也不懂,原来是皇商啊! 这老小子八成是从哪个商人嘴里知道凤阳有好货的消息,偷偷跑这发财来了,害老子白白担惊受怕了一整天。” 稍稍放下心后,苏谨也松了口气,同时动了心思:“我刚弄出来的那玩意在凤阳并不好卖,不如借他的手卖到京城去,还能好好赚一笔?” 打定了主意,苏谨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在下这里倒是有件东西挺适合老丈,不如请老丈掌掌眼?” “哦?” 朱元璋没想到自己冒充个皇商,还真能诈出点好东西来,当下也来了兴趣:“看看!” “好。” 苏谨拍拍手:“根生,去趟我书房,将那个黑箱子取来!” 过了不久,苏根生搬着一个长两尺、高三尺、宽两尺的黑色箱子进来,将箱子放下后也不吭声,转身直接离开。 “这是我衙里的主簿,为人有些腼腆,老丈不要见怪。” 随口替苏根生解释一嘴,苏谨伸手将箱子一把拉开。 “琉璃!” 朱元璋瞪大了双眼,只见一个高约三尺的琉璃佛像静静立在箱中,在烛火的映照下,是那么的透明、纯净。 琉璃其实就是玻璃,朱元璋也不是没见过,但成色如此之好的琉璃佛像,就连他也极为少见。 老朱心里惊疑不定:“这尊琉璃佛像如此难得,不会是这小子贪污所得吧?” 心念至此,身上就控制不住的散发出一团杀气。 苏谨不知这老头心里已经打起了砍他的念头,还在笑吟吟的继续解说,不过下一句话就让朱元璋将满身的杀气憋了回去。 “此物乃是经我凤阳的琉璃厂,经过七七四十九日所炼就,不过在众多展品中,算是比较一般的。” “啥?” 朱元璋被震住了:“你说这琉璃是你做的?” “不是我”,苏谨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是我开的琉璃厂做的。” “此物你有多少?” 苏谨不答,笑吟吟的看着朱元璋:“老丈你先别问我有多少,我就问这生意你想不想做?” 知道这琉璃不是苏谨贪污所得,朱元璋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笑呵呵的看着他:“那你先说说看,我要怎么样才能和你做这生意?” “很简单!” 苏谨看来了大客户,立马打个响指:“五十万钱,我给你打包五十样琉璃成品,保证每一样都不次于这尊琉璃佛像如何?” “你说啥?” 朱元璋彻底被震住了。 他倒不是因为价钱。 就眼前这尊琉璃佛像,拿出去卖给那些高门大户,至少也得3万多钱,只是他想不到的是苏谨居然有这么多琉璃! 就算是自己皇宫的宝库里,恐怕也没有这么多的藏品吧? 苏谨有点不乐意了,您老可是皇商啊,不会连这点钱都没有吧? 可他还没说话,朱元璋立刻道:“五十万钱,咱都要了!” “得嘞!明儿您再来一趟,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跟您说,不是我吹,您把这琉璃拉回京城转手一卖,至少能多赚他百万钱,这生意一定亏不了!” “好,咱明天带着钱来找你。” 送走了朱元璋,欣喜自己又赚了五十万钱的苏谨,早把探寻朱元璋身份的事情忘在了九霄云外... 第22章 是前世?是注定?是莫错过姻缘? 翌日清晨,老朱早早地带着几个孩子再次登门拜访。 只是这一次贪财的苏谨,他那双眼睛却看都没看那装满银子的钱箱一眼。 “这是...您的孙女?” 苏谨的眼睛落在了朱灵萱的身上,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人心动感觉。 清晨地第一缕晨曦洒在她的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是那么的圣洁。 这一瞬间,苏谨只觉得自己的内心控制不住地欢悦,仿佛随时准备跳出胸膛,奔向朱灵萱的心里。 苏谨试图让自己保持平静,但是手却抑制不住的颤抖。 朱灵萱微微抬头看了苏谨一眼,旋即脸庞羞红再次低下了头,可就这短短的一瞬,苏谨看着她那温暖而美丽地笑容,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是前生?是注定?是莫错过姻缘? 苏谨的心思仿佛穿越了千年、万年,从晨曦的第一缕微光,直到落日渐斜的黄昏,又从春日的复苏飘向冬日的暖阳,从生... 一直到老。 那一天,阳光正好。 就在他幻想着两人韶华渐老,相依相偎拥在一起,围着暖炉共度余生的美景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他: “咳咳,苏大人?苏大人!” 老朱干咳一声,有些不满地瞅瞅他:“苏大人,今日可能交货了?” “当然,当然!” 苏谨有些尴尬地侧过身子,但眼角的余光仍旧忍不住向朱灵萱瞟去。 朱允炆不满的皱皱眉,斜斜跨出一步挡在了朱灵萱身前,怒视着苏谨。 苏谨同样不满地回瞪了朱允炆一眼,才对着老朱说道:“老丈请随我来!” 自上任以后,苏谨并没有另置房屋,一直住在县衙的后堂之内。 苏谨领着众人穿过三堂(后堂)的东花厅,直奔在二堂的师爷房。 当老朱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谨从师爷房后面的小库中,随意地拖出一箱箱装满琉璃的箱子,一脸惊诧的问道: “如此珍贵的琉璃...苏大人就将他们随意地扔在这里?这这这...” 老朱无语地看着苏谨。 如此宝贵的琉璃,就算是在皇宫之中,那也是要珍而重之放在皇库之内,并派专人看护的啊! 可你小子就这么随手扔在师爷房,就不怕被人偷了? 其实这倒是老朱误会了苏谨。 先不提这批‘琉璃’在苏谨的眼中,和破烂儿也没啥区别,不过就是些破玻璃而已,未必值几个钱。 更重要的原因是,苏根生可是人苏谨的本家、亲亲乖侄子,忠诚可靠的很。 如果说苏谨来到这个世界后,唯有的几个可以信任的人之内,苏根生必然算是一个,且是他最信任的那个。 否则苏谨再懒也不敢将衙内大小事务、钱粮、账簿统统交给苏根生来管。 一般的县衙,除了县令外,就是县丞实权最大。 可在凤阳,苏跟生可是当之无愧的苏谨之下第一人。 对于老朱的疑问苏谨没办法解释,只能随口说道:“这不是知道您老今儿个要来吗,昨天我就让人把东西提前运来了。” 朱元璋听苏谨这么解释才算是勉强释然,当下也不再说,低下头开始验货。 老朱虽然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见过的奇珍异宝也不算少,但是这许多栩栩如生、造型美轮美奂的琉璃,依然差点闪瞎了他的眼。 “这琉璃玉照狮子...这琉璃凤凰...还有这琉璃五彩马,美轮美奂,巧夺天工啊!” 朱允炆眼睛同样快被闪花了,但是他忽然从一个打开的箱子中瞧见了一样东西,激动的拿了出来仔细端详之后,指着苏谨出声斥责: “大胆!你竟然敢私藏琉璃金龙,你是想造反不成?” 苏谨无语地瞧着他:“我说你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找茬的?你仔细瞧瞧那龙有几只爪子?” 朱允炆一愣,愕然低头数了数琉璃金龙的爪子,才发现只有三只,连王爷的规制都算不上。 “五爪金龙才是帝王象征,你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炼制,不过这三爪金龙嘛... 阁下要是觉得不妥,还给我就是了。” 朱元璋瞪了朱允炆一眼,嫌他有些多事,转头对苏谨笑道:“琉璃金龙不过是一件玩物,何必那么较真?” “老丈说的是。” 旋即朱元璋凑到苏谨耳边:“苏大人,不知你能不能炼出五爪金龙来?咱愿意出高价收藏。” 苏谨一愣,旋即苦笑的摇摇头:“这个,以目前的技术恐怕很难。” 倒不是他真的炼不出来,只要吹好模型,哪怕你要钢铁侠苏谨都能给你弄得出来! 但是和老朱不知根不知底的,怎么可能冒险给他做这个? 朱元璋失望的摇摇头,将剩下的琉璃一一验过之后满意的点头,命周骥封箱装好。 “五十件一件不少,钱货两讫。” 不过朱元璋今天来此,可不是奔着这些琉璃来的。 “苏大人,今日生意谈妥,你我合作实乃珠联璧合,不如由咱做东共谋一醉?” 苏谨本来不想和老朱有过多的纠葛。 之前与苏谨做生意的客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是每一个都要和他‘共谋一醉’,他还有清醒的日子吗? 但是这个老头气场十分强大,苏谨又着实有些担心他的身份... “你这人婆婆妈妈的,不过就是吃个便饭而已,也要犹豫这许久?” “闭嘴!” 见苏谨面色不愉,朱元璋呵斥朱允炆一句,命令他不许再说话。 “这孩子!怎么这次出门之后处处犯糊涂?” 朱元璋今天可是准备要好好套一套苏谨的底,岂能让朱允炆三言两语坏了他的事? 正当他准备再劝时,身后的朱灵萱忽然开口: “苏大人,我二哥不是那个意思,您不知道,家祖平时最喜年轻俊杰,这才冒昧地想请您共进晚宴,还望您海涵。” 朱灵萱一张嘴,苏谨的魂儿差点就又飞了,还好他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 “多谢老丈抬爱,不过既然来了这里,哪有让您破费的道理?今天这顿饭啊,还是晚辈来做东才是!” 说完也不等朱元璋拒绝,立即转身喊道:“根生!” 苏根生诡异地从不知名角落冒出了头:“大人,您喊我?” 朱元璋老大一阵纳闷,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通知下去,老爷我要在东花厅摆席,让厨子多准备几个拿手好菜!” “是。” 看着苏根生再次飘飘然的消失,老朱挠挠头: “你这师爷...挺有意思。” 第23章 小zei,一会有你受的 天色渐暮,华灯初上。 享受过昨天夜市的美味之后,苏谨招待老朱的宴席虽然丰盛,可此刻在他眼里也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朱灵萱本来以女子不便上桌请辞,准备带着朱允熞先回客栈等老朱,却被苏谨拦下。 “在本官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来了都是客,哪有不吃饭的道理?” 知道苏谨心里打着什么主意的朱允炆冷哼一声,冷笑着盯着他:“哼,真当别人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 苏谨权当没听见,斜睨一眼却不理他,冲着老朱拱手抱拳:“认识这么久,晚辈还不知老丈贵姓?” 之前倒不是苏谨忘了问朱元璋姓甚名谁,只是他早已习惯了懒得问来人姓名。 不重要的人,问了也是无用。 重要的人,苏谨难道不会派人去查? 可唯独这老头,苏谨派出人查来查去,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结果。 老朱呵呵一笑,悄悄附耳到苏谨耳边:“咱乃是当朝已故皇后马家的族人。” 说完后,老朱心里暗自得意:“马皇后是咱媳妇,反过来说咱也是皇后的丈夫,自然也算得是马家的族人,咱老朱可没有撒谎。” 苏谨闻言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失敬失敬,原来是马皇后的族人,怪不得,怪不得。” 但他心里却嗤之以鼻:“自开朝以后,马皇后为了防止外戚干政,早就与族里几乎断了往来,你丫咋不说你是老朱家的族人?” 两人互相耍着心眼,但又相视一笑共同举杯:“请!”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老朱大呼痛快,并让朱允炆将酒再次添满。 谁知朱允炆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朱喊了一声一点反应都没有。 朱允熥赶紧站起身给老朱添满了酒,并将苏谨的酒一并添满。 苏谨笑着点头:“多谢这位小兄弟。” 朱允熥一呆。 从小到大,他见多的是吕后的白眼、兄弟的漠视、宦官宫女的谄笑,却从没见过这样真诚而和煦的笑容。 “呃,大哥不必客气。” 一句大哥顺其自然的脱口而出,朱允熥也是一愣。 看到苏谨没露出什么异样表情,朱允熥才悄悄松了口气,默默坐回位置上。 “苏大人啊,此酒虽好,但是却少了几分霸道,倒像是小女儿喝的,咱喝起来有些不够爽快啊!” 这时朱允炆也终于回过神来:“就是,在京城这酒也就是给女子们喝的,苏大人莫不是没见过好酒?那倒不如下次我从京城找人给你送两坛过来。” 苏谨纳闷地瞅了他一眼,心说你有病是怎么着?从见老子第一面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子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成,你嫌酒不够劲是吧?那今天就成全你一次! 苏谨立即拍拍手,站在门外伺候的桃红走了进来:“老爷,您吩咐。” “去我的卧房把那坛酒取来,老爷我要请客人们尝尝鲜。” “是。” 桃红出门前偷偷打量了老朱几人一眼,默默叹了口气:“你们这又是何必呢?” 没过多久,桃红就端着一坛酒走了进来,朱元璋目测了一下,那坛酒约有三斤多的样子。 “咱年长苏大人几岁,就托大称苏大人一声老弟了,老弟啊,你这坛酒可有点少啊,莫不是舍不得?” 苏谨哈哈一笑:“老哥说的哪里话?您尽管喝,不够了酒咱可有的是!” “好,这话听得痛快!” 朱元璋一掌将泥封拍开,一股浓烈地酒香顺着封口涌出,直冲老朱扑面而来。 “好香!” 朱元璋心里一喜! 南征北战那么多年,老朱也算是见过无数美酒的人,可这坛酒甫一开封,就能闻到一股从未见过的浓郁酒香! 老朱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倒了一碗,端起碗一饮而尽,一股辛辣之气直奔嗓子眼! 老朱一口咽下,击筷赞叹:“果然霸道!好酒啊好酒!” 朱允炆不信,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学着朱元璋一饮而尽! 可他却没朱元璋的好酒量,辛辣之气直冲嗓子,没忍住一口酒当即喷了出来,撒的满地都是。 朱元璋皱眉想要斥其浪费,却被苏谨笑呵呵的拦住:“此酒辛辣,度数也高,贵公子不适应也是难免的,老弟这里有一套酒器倒与此酒甚是相配。” 说完再次拍拍手,桃红将早就准备好的托盘端了上来。 只见托盘上整齐摆放着几套琉璃制成的酒器, 老朱惊到:“老弟竟然如此奢侈,用琉璃做酒杯?” 他好奇地端起一个拳头大小,带着壶嘴的琉璃杯,再瞅瞅一边仅有手指粗细的透明小酒杯,纳闷的问道:“这又是何物?” 苏谨呵呵一笑:“我将此物唤为‘量酒器’,老哥只需要将坛中酒倒入量酒器中,喝酒之时再倒入酒盅即可,如此一来,也可防止有人‘偷酒’,所以亦叫‘公平杯’。” “妙哉,妙哉!” 老朱赞叹不已,当下就学着苏谨将酒倒入自己的量酒器内。 朱允熥觉得好奇,有样学样乖乖地照做,只是他不敢喝太多酒,只倒了一点点。 朱允炆则在一边冷笑:“不过就是饮酒罢了,哪来那么多的花样?” 苏谨冷笑:“那公子可敢再喝?” “有何不敢?” 朱允炆将自己的量酒器倒满,再将酒盅满上之后,面带挑衅之色看着苏谨。 苏谨心里冷笑:“哼,用量酒器喝酒,一会你就等着趴到桌子底下吧!” 朱元璋的心思早到了酒里,端起杯对苏谨说道:“老弟,请!” “老哥,请!” ‘滋~~~~~’ 美美地嘬了一口酒,老朱满意的点头:“果然用此物,此物叫什么来着?” “量酒器。” “对对,果然用量酒器喝酒,滋味不同寻常啊!” 一边的朱允炆有样学样,不甘示弱地一饮而尽。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有再被辣的吐出来,但终究瞬间上了他的头,只觉得人有点飘飘呼呼的。 他的样子被苏谨注意到,后者心里冷笑:“小zei,这可是50多度的烈酒,一会有你受的。” 第24章 配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不得不说朱元璋的酒量真是可怕,六十多岁的老头喝起来酒来到杯干,却丝毫不见醉意。 苏谨却有点顶不住了。 他平时虽然不是滴酒不沾,但是往往也就是小酌几杯,略略尽兴则已。 今天陪着老朱喝到这会,已经是半斤多酒下了肚,他心知自己要是这么再喝下去,非得当场出洋相不可。 没见坐在那边的朱允炆已经两眼迷离,开始飘飘打晃了? 不过苏谨有的是办法,对于‘偷酒’这种有益于身心健康,斗智斗勇的活动,苏谨在前世早就炉火纯青,熟的不得了。 与老朱再次碰了一杯之后,他将酒含在嘴里,同时用手边的帕子装作擦嘴,趁老朱夹菜的功夫悄悄吐进了帕子里。 老朱浑然不觉。 此刻过完了酒瘾的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找苏慎的目的: “老弟啊,来这凤阳的时候,我见那些老农用的农具颇为新颖,不知可否让我带回京里售卖,嗯...或者老弟可否愿意将图纸售卖于我?” 说完老朱就有点忐忑地看着苏谨。 以这小子一贯贪财的脾性,自己贸然开口要农具的图纸,怕不会被要出个天价吧? 可再想想若是得到那些农具的图纸,对京城、乃至推广到全国后,能为百姓带来那些实打实的好处,这钱老朱咬咬牙也愿意掏。 可没想到苏谨闻言哈哈一乐:“这有何难?一会老哥您走的时候带走就是了。” 朱元璋一愣:“你...不要钱?” “这是什么话?” 苏谨装作面色不愉:“老哥可是瞧不起我?苏某忝为一县县令,虽然官微言轻,但也有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之心,此农具若是能推广天下,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朱元璋忍不住肃然起敬,没想到自己竟然一直误会了他,好官、好官呐!。 “好!就为老弟这几句肺腑之言,老哥就当替百姓敬你一杯!干杯!” “干!” 苏谨‘豪气万丈’的将酒再次吐到帕子里,心里却在动着别的念头。 系统的仓库一直没有继续开放,苏谨想尽办法都找不到方法。 但就在刚才苏谨忽然灵光一闪! 这个仓库跟着自己来到大明,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是不是自己多弄出点造福大明百姓的工具后,仓库的空间就能多开放一点? 不管是不是,苏谨决定试试。 更何况这些农具本就是自己抄来的,结构并不算复杂,就算自己不愿意交出去,只要有心人拿回去拆开研究,费不了多大劲就能破解。 苏谨可从没小看过华夏人的‘创造力’。 他忽然想起前世自己经历过的一个笑话。 苏谨还小的时候,网吧正流行玩【红色警戒2】,当时苏谨也与其他人一样,下了学就一头扎进网吧里和朋友联机玩红警。 当时苏谨还曾和同学开玩笑:“你说这红警里居然中国,不知道有了中国的话会是什么样?” “那还用说,别的国家有的咱们都会有,说不定比他们还厉害!” 没想到他这同学一语中的,几年后【红警2-共和国之辉】就出来了... 至于游戏里的中国有多bt,玩过的都知道... 看着苏谨嘴角莫名其妙的露出笑意,老朱纳闷的问他怎么了。 苏谨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没说什么。 “对了老弟,来的时候咱瞧你这路修的和别处都不一样,可是有什么窍门吗?”老朱‘醉醺醺’地问道。 苏谨没想那么多,随口解释道:“哦,你说路啊,那是用水泥修的。” “水泥?那又是何物?”老朱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 苏谨没法、也不愿详细说清楚水泥的具体构造,只大概解释了一下水泥的用途,原材料却只字未提。 “......所以,若是此物用来建城墙,虽然未必比糯米粘合的城砖更为坚固,但好处就是便宜、成型快,尤其是用来修路的时候。” 朱元璋从来没想过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好东西,瞬间就动了心:“那可否将这配方...” “不行!” 谁知道这一次苏谨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生生让朱元璋将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被苏谨一句话憋得,老朱面红耳赤的样子颇有几分狼狈。 朱允炆本已喝的醉眼迷离,脑子犯晕,看到阿爷狼狈的样子立即大怒: “大胆!不过问你要个区区水泥而已,你居然都舍不得交?如此不懂得为国解忧,哪里还有一点大明臣子的样子?” 苏谨本来看他醉酒,懒得与他计较,可这大帽子一顶又一顶的往头上扣,苏谨不乐意了。 都说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更别提脾气本就略有些暴躁的苏谨! “呵呵,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苏谨将酒盅重重拍在桌上,吓了老朱一跳。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苏谨盯着朱允炆继续说道:“我倒想知道,你拿到水泥配方准备做什么?” 朱允炆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并不是皇孙,而只是一个皇商的子弟。 要农具这些还好说,毕竟谁家还没有几个庄子,可是现在要的是苏谨的水泥配方,该怎么解释? 回家修路吗? “这...这自然是上缴朝廷,造福我大明万千府县了。” 对于朱允炆的解释,苏谨倒是没有提出质疑,而是继续问道:“好,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我且问你,等你将这配方上缴朝廷以后,又如何能保证没有人会泄露出去?导致番邦异族,甚至是北元拿到呢?” 接着苏谨愤然起身,双手撑着桌子,眼睛死死盯着朱允炆的眼睛喝问:“你可知若是北元拿到水泥配方,会是什么后果!” “不可能!”朱允炆站起身与苏谨对峙而立:“我大明朝堂皆是贤臣君子,岂会有人做这通敌卖国之事!” “呸!” 苏谨不屑地扫他一眼,转头对朱元璋说道:“老哥,我瞧你这个孙子怕是还活在梦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认圣贤人啊!” “你!” 看着苏谨和自己的皇孙争的面红耳赤,朱元璋却陷入了沉思。 蒙元虽然早已被赶入草原和大漠,但是妄图复辟中原之心却从未死过。 如今这朝堂之上就有不少前元留下来的臣子,若说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没有人做出勾结敌人之事,打死朱元璋都不信。 “此事莫要再争了,老弟,是老哥酒后失言,当自罚一杯。” 第25章 比贪官更可怕 看着朱元璋向苏谨致歉,朱允炆闷闷不乐的坐下,临坐下之前还不忘瞪苏谨一眼。 苏谨不屑地笑笑,我还怕你一个小屁孩不成? 也就是你们挂着个皇商的身份,不然非得让这小子好好瞧瞧自己治熊孩子的手段。 朱允熥在一边钦佩地看着苏慎,直呼这苏大人好厉害! 能让阿爷主动开口致歉的,朱允熥长这么大也就只见过苏谨一个。 这时朱元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老弟你这水泥,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若是只在凤阳使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老朱似乎还不死心,但苏谨早有应对之策:“此事说来也简单,水泥此物保存还算方便,只需要防湿、防潮、防火即可,且利于运输,只要老哥您想用,我用成本价卖与你便是。” “哦?那可要多谢老弟了”,朱元璋笑笑:“若是咱要的多呢?老弟你可能供给的上?” “哈哈哈”,苏谨大笑:“别的我不敢说,目前水泥的产量,供给几府几州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知老哥您又能要多少?” 朱元璋微微一笑,伸手比出一个‘一’字。 “一万斤?”苏慎一愣:“这也不多啊,老弟就是送你一万斤又何妨?” 谁知老朱忽然哈哈大笑:“老弟可是小瞧我了,老哥咱的意思是——一直要!” “老哥你究竟是干嘛的?” 苏慎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要这么多的水泥,你怕不是想建城吧?你要是想造反可不要带上我,老子可不想被你牵连。 “实不相瞒,你这水泥一物可不止老哥我动心,若是卖予朝廷,你猜朝廷每年的用度又是多少?老弟可别忘了咱是皇商啊。” 闻言苏谨总算松了口气,暗呼只要你不是造反就好。 他笑了笑:“成,若是这样老哥你只管放心,老弟只赚你一个成本价如何?” “如此利国利民的东西,你居然还想拿来赚钱?简直黑了心!” 此刻的朱允炆早已满眼迷离,打着酒嗝,对于朱元璋的警告通通抛向了九霄云外。 听到苏谨居然还想赚钱,顿时不满地又怼了上去。 见这小子不服还要对线,苏谨冷哼一声:“开矿不要钱?人力不要钱? 我一分钱不赚也就罢了,难道要让这些辛辛苦苦工作的工人们一起喝西北风去?公子这话说出来,与‘何不食肉糜’有何区别!” “这...” 朱元璋也看出来朱允炆喝醉了,将他的杯子挪开后说道:“行了,你别喝了。” 按理说酒喝到这个份上,朱元璋也该告辞了。 可是他心中对苏谨的疑惑实在太多,实在不愿意就这样散去,当下端起酒杯道:“老弟,请。” 苏谨无奈,只能再一次施展‘酒转帕子’大法。 将手帕再次放下后,他愕然地发现帕子都快要滴出水来了,吓得赶紧让桃红进来给他换了一条新的。 好在朱元璋不知在想什么,压根没注意到这些细节,看苏谨脸色终究带着三分醉意,想了想后问道: “老弟啊,有一事我实在不明。” “老哥但问无妨。” “咱从小经商,走南闯北也见过无数官员,但老弟你这样的官咱还是头一次见, 实不相瞒,最初咱看到老弟你这奢华用度,也曾以为你是个贪官,可现在想想却又觉着不像,老弟可否为咱解惑?” 苏谨笑而不答。 这老头问的问题表面虽然没什么,但实际无疑是在问他---你的钱是从哪来的! 苏谨深知交浅言深的道理,更何况这是自己的秘密,又岂能与他分享? 当下苏谨笑笑,马上转移话题:“老哥很恨贪官?” “为何不恨?”苏谨的酒后劲有点大,朱元璋的脑袋也开始有点发晕。 他强行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老弟你可不知道,咱年轻的时候也是穷苦百姓出身,前元的那些贪官可把百姓害惨了!” 苏谨点点头表示赞同。 元朝对下辖的府县实行的是‘包税制’。 包税制的意思是,只要地方每年按时按量的将规定的税银、粮草交上来,朝廷才不会管你地方是怎么弄的。 如此一来,自然会滋生大量的黑暗,地方上自然大肆伸手捞钱,以各种名义增加赋税,百姓们自然苦不堪言。 什么粥儿卖女、土地兼并,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老哥你的话是没错,但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贪官和清官之分?在我看来不过只有能官和庸官罢了!” 朱允炆强撑着不让自己醉过去,闻言冷笑:“简直一派胡言!” 朱元璋却来了兴趣:“哦?老弟这说法有点意思,说说看。” 苏谨虽然吐了不少酒,但是大半斤也喝到了肚子里,此刻酒劲也有点上涌: “老哥我问你,一个能带着百姓吃饱饭、甚至发家致富的贪官,和一个两袖清风,却什么本事都没有的清官,换做是你,你会用哪个?” “这...” 朱元璋一愣,这是个什么问题? 用贪官? 咱每年砍的贪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让咱怎么用? 至于清官... 老朱有点牙疼:“难道就没有能带着百姓吃饱饭的清官吗?” “有,但不多,贪官奸诈,所以清官要比贪官更奸诈,才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可这样的人天下又有几人?难道陛下只能指望几个能人,就帮他治理好这大明江山?” 苏谨脸上在笑,心里却在叹口气:像王阳明、于谦这样的官员,全天下又能出几个? 若是王阳明、于谦这样的官层出不穷,那他二人又为何能流芳百世? “哼!我大明朝堂之上能人贤臣数不胜数,岂会像你说的那么不堪!皇...阿爷,我看他不过就是在哗众取宠罢了!” 然而朱元璋却陷入了沉思,摆摆手示意朱允炆不要再说:“那依老弟看来,这能官与庸官又何解?” “能官嘛...” 苏谨嘻嘻一笑指着自己:“老哥觉得我怎样?” 朱元璋想想这些日子在凤阳所见所闻,不由得点点头:“老弟当然算是能臣。” “照啊!” 苏谨拍手笑道:“虽然我从不贪污,但是我也有许多毛病,可这并不妨碍我带着百姓改善生活啊! 老哥啊,每个人都会有或多或少的毛病,但是在这个位置上,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他能为治下的百姓带来什么啊, 倘若只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官吏,每日只知微言大义、教化百姓,却什么实事都做不出来,这样的官在我看来就是不合格的,甚至比贪官更可怕!” 第26章 酒醉畅谈 “喝酒,喝酒!” 所谓能官、庸官论,只是苏谨随意拿来搪塞朱元璋的话题,只要他不继续追问自己钱从哪来的就行。 可老朱却在这个事上犯了拗劲:“不对,倘若是官员贪污不加惩治,还要律法何用?此后岂不是会变本加厉?” 苏谨无语地看着他,心说你个商人在这事上那么较劲干啥? 你以为你是皇帝啊? 见老朱一副不弄清楚誓不罢休的劲头,苏谨只能说道: “老哥,这刀子什么时候最吓人?” 朱元璋愕然,低头思索许久方才说道:“准备砍下来的时候?” “对啊!” 苏谨笑着端起酒杯:“在我看来官员也是一样啊!” 朱元璋和他碰杯后一饮而尽:“愿闻其详。” 这一口老朱可是盯着他呢,苏谨也没机会将酒吐到帕子里,只好慢慢咽下: “陛下身边的锦衣卫那是干什么用的?专职搜罗情报、拿取证据! 只要证据到了陛下手里,再拿证据好好敲打敲打那些有能力的官员,你猜那些官员会怎么办?” “必然胆战心惊,用心竭力做事以便将功补过!”朱元璋欣喜道。 “对啊”,苏谨笑笑:“对于知错的官员,只需要盯死他,就不怕他不做事! 而那些不知错、继续犯错的,再一刀砍了也是名正言顺啊。” “哈哈哈哈!好,好!” 朱元璋心里十分畅快,懒得再用酒盅,索性端起量酒器一饮而尽:“痛快,痛快!今日不虚此行!” “我去,这老头真猛!” 苏谨愕然的看着老朱一饮而尽,生怕他喝死在自己家里,赶紧给桃红使个眼色,让她把那坛酒端走。 朱允炆虽然心里很不服气,但是听苏谨说的头头是道,有条有理让自己找不到话来反驳,心里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 “难道他说的才是对的?” 朱允熥早一脸崇拜地看着苏谨,只觉得这个苏大人好厉害啊,懂那么多阿爷都不懂的东西! 滴酒未沾的朱灵萱,见朱元璋有些喝醉了,担心的上前轻轻扶住他,眼睛却忍不住在苏谨脸上划过,脸色一红: “这苏大人生的这样好看,却又这样有才华,不知将来哪个女子能嫁了他,可是毕生的福分啊。” 七岁的朱允熞早已吃饱,大人们聊天和他又没什么关系,完全听不懂,无聊之余忽然趁着没人注意到他,悄悄溜出了花厅... 朱元璋心里畅快了许多,也不再继续追问苏谨问题,反而和他就民生、经济等话题开始畅聊起来。 本来朱元璋是带着摸摸苏谨底细的心思来的,可聊到后来,却不由得越来越赞叹苏谨的才华,甚至开始就一些治理国家的问题上,带着‘请教’的态度和他聊了起来。 苏谨也有点喝多了。 和老朱越聊越投机的他,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吹起了牛逼。 好在上辈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刷过不少,咱小苏同志也算是一个称职的键盘侠,对于朱元璋的问题,总是能根据前世的经验找到答案,对答如流。 虽然大多数是网友给出的方案,其中也有不少异想天开之处,但不得不说还是令老朱大开眼界,直呼不虚此行! 越是聊到后来,朱允炆的脸色就越是难看,有心想反驳苏谨几句,可是脑袋晕晕乎乎的就是找不到适合的词汇。 越是这样,他的心里就越是灰败——难道我堂堂大明皇孙,还不如一个小县令? 而与他正相反的却是朱允熥。 见老朱和小苏俩人越聊越投机,越聊越开心,小朱也忍不住上前询问了几个问题。 而这些问题,又恰到好处骚到了老朱的痒处,老朱更是满意的摸着小朱的脑袋,欣慰的夸奖他问得好。 看到这景象,朱允炆的脸色就愈发难看了。 他倒是很想加入到他们中间去,可是皇孙的骄傲又让他不愿向苏谨低头,最后只能一个人窝在一角生着闷气,顺便怀疑起了人生。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觥筹交错间,老朱忽然一把揽住了苏谨的肩膀,嘴里喷着浓烈的酒气说道: “老弟啊,你知道我和京里的人有些关系,不如我举荐你入京为官如何? 放心,老哥必然不会委屈了你,至少也是个六品官,如何?” 听到老朱的话,苏谨的酒瞬间就被吓醒了大半:“千万别!” 老朱一愣:“咋?嫌官小还是咋的?老弟啊,你现在也就是个七品,一口气直升两级,而且还是京官,这可不小啦!” 苏慎笑着叹气,这他喵的是官大官小的问题吗? 就凭自己这副德性,怕不是老朱见过他几次之后,就得被他气的砍了他脑袋。 更何况他更不愿意掺和进未来的那几起大案中去。 “老哥,我这人性子懒散也没什么大志,我觉得在凤阳就挺好的,去了京里怕是什么事都做不好,反而得罪人。” “这话怎么说的?” 老朱撇撇嘴:“咱信自己的眼光,咱举荐的人那指定没毛病,我看谁还能给你挑出错来不成?” “听我的老弟,咱可不怕他们鸡蛋里挑骨头!” 苏慎继续笑着摇头拒绝:“老哥,你不怕我怕啊,要是有人想鸡蛋里挑骨头,到时候不得先把我这小鸡蛋给打碎了,然后搅啊搅的找骨头? 就算真的没有骨头,可到了那个时候我这鸡蛋也碎的没法看了...”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老朱的酒意越来越浓,摇摇头想不通。 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这个时候真的累了,也醉了。 “阿爷,夜深了,咱们该回去歇着了,而且咱们也不好继续打扰苏大人了”,朱灵萱扶稳快醉倒的老朱,悄声说道。 “哦哦,是该回了。” 老朱再次摇摇脑袋,只觉得脑子里左边是面粉,右边是水,用力一摇之后马上变成了满脑袋浆糊,含糊不清地说道:“回,扶咱回宫...” 好在苏谨也醉的不轻,压根没注意到老朱说了什么,已经迷迷瞪瞪地开始往桌子下面钻了。 朱允炆得知终于能走,才终于从自闭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上前就要去搀老朱。 谁知老朱却甩开他的手,指着朱允熥喊道:“熥儿,过来搀阿爷。” 朱允熥一脸惊喜小跑过来,轻轻搀住老朱的左臂,而他的右臂则被朱灵萱搀着。 “熞儿呢?” 总觉得少了什么的老朱,才反应过来朱允熞不见了! 就在众人准备去找的时候,却看到朱允熞忽然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举着一根树杈嘿嘿哈哈的喊个不停,玩的不亦乐乎。 可老朱却揉了揉眼睛:“这动作咋有点像军伍操练的样子?” 第27章 你想不想去瞧‘哇哦\’? “熞儿,你在干什么?” 朱元璋迷离着醉眼,颇为有趣地瞧着朱允熞玩闹。 他的动作虽然有些稚嫩可笑,但是挥舞之间却颇有军伍中操练的样子。 “那些、大叔、好厉害!” 朱元璋一听,马上就知道朱允熞刚刚出去玩的时候,恐怕是看到了有人在操练。 难道这苏谨区区一个县令,居然还懂兵法? 朱元璋顿时来了兴趣: “熞儿,你给阿爷形容一下,那些人是怎么操练的?” 朱允熞一听就懵了,在心里努力拼凑了许久,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只觉得那些大叔好厉害! 他怔怔看着朱元璋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哇哦~~~~!” 朱元璋:。。。 朱元璋本是想通过朱允熞的描述,来推断一下苏谨练兵的水平,可这个‘哇哦’是什么鬼? 也不知朱元璋是不是喝多了,脑袋忽然有些短路,顺着朱允熞的话继续问道:“那你刚刚看到有几个‘哇哦’?” 朱元璋心想,我推断不出你的实力,你的兵力我总能问出来吧? 谁知朱允熞扳着手指头,努力地数了许久,却给出一个让老朱更加无语的答案: “阿爷,有好多个哇哦!” 老朱彻底懵了,叹了口气摸摸朱允熞的小脑袋:“熞儿啊,回去之后好好学学算数吧...” 不过朱允熞的话里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不是一个哇哦,也不是两个、三个,而是好多个...‘哇哦’。 夜风徐来,星空弥漫。 今夜的朱元璋酒喝的很痛快,聊的也很痛快,遇到了苏谨这个‘妙人’,曾让老朱暂时地忘却了丧子之痛。 可是现在酒意渐浓,他却忍不住泪眼婆娑,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中繁星点点,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到底哪一颗星辰才是属于朱标的那一颗。 他强忍着将眼泪憋了回去,不停地喃喃自语: “标儿,你看到了吗?我大明有了苏谨这样的能臣,如何不兴? 可你为什么要早早地离开咱啊? 若是你不走,这苏谨便可做你最好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啊!” 朱允炆被夜风一吹,酒的后劲开始上涌,此刻早已昏昏沉沉地歪倒,要不是有周骥小心地扶着,恐怕早已栽倒在路边。 朱允熥和朱灵萱搀扶在朱元璋的身边,他的低声自语似乎没有被听到,但是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朱允熥,眼睛却在这漆黑的夜里,闪烁出明亮的光。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天星。 翌日一早,老朱从宿醉中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酒好喝是好喝,就是这后劲着实大了一些,咱都有点受不了啊。” 不过想想那辛咧的味道,朱元璋忍不住咂咂嘴:“不行,走的时候还得去找那苏家小子再要上几坛!” 按照朱元璋的计划,今天要回族里去瞧瞧,一来给自己的祖先上炷香,二来也瞧瞧祖地的族人如今过的怎么样。 “炆儿,炆儿!” 喊了两声却一无动静,老朱有些奇怪。 往日不离左右的朱允炆,此刻喊了半天都没有反应,朱元璋不由纳闷起床去寻。 可他刚刚靠近卫生间的时候... “哕~~~~~~~~~~~~!” 好嘛,这小子又吐了。 老朱皱眉捂着鼻子走了进去,看到朱允炆正趴在便桶上哇哇大吐,又是心疼又是好气: “炆儿此次出门不知怎的,尽是出些洋相,看来回去以后,咱得亲自带在身边好好教导才是,倒是熥儿的表现让咱有些刮目相看,只可惜...唉!” 朱元璋摇摇头,轻轻拍了拍朱允炆的后背:“炆儿,今儿你就在客栈好生歇息吧,不必跟着四处跑了。” 朱允炆摇摇头,要待起身拒绝朱元璋的好意,可惜那该死的酒,后劲实在是大,刚刚才直起了身子,那该死的反胃感又一涌而上! “哕~~~~~~~~~~~~~~!” “好了,你好生歇着吧!” 朱元璋好笑又好气地摇头退了出来,再待下去他怕那便桶上面,一会再多出一个脑袋来。 出了门,朱元璋招招手,一个扮作店小二的锦衣卫迅速上前单膝跪倒:“爷,您吩咐。” “派几个人看好了二爷,出了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爷您放心!” “去吧。” 挥手驱退锦衣卫,老朱来到了朱允熥的房间。 朱允熥昨天几乎没怎么喝酒,早早的就起来将朝食准备好了,此刻正陪着朱灵萱坐在桌边闲聊。 朱允熞则在一边拎着根棍子继续‘嘿嘿哈哈’地摆弄、蹦跳,好像一个大将军一般。 朱元璋笑笑,坐在桌边随手拿起一块油饼吃了起来,边吃边说道:“今天咱要回趟祖地,你们就不必陪着了。” 朱灵萱刚要说话,朱元璋就挥手打断:“我意已决,你就不必说了,从祖地回来之后,咱们也该回京了。” “萱儿你不是还想去看那出白毛女吗?索性就趁着今天去瞧了吧,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闻言,朱灵萱眼神立即变得黯然。 她生于皇宫,长于皇宫,虽然是庶出,但也是长公主,从小也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可是从她记事以来,这几天凤阳之行却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想想明天就要再次回到那深宫中,等待着将来某一天,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命运,心里难免有些悲戚。 但她仍然强撑着笑道:“阿爷,那您一定要多带护卫。” “哈哈哈”,朱元璋笑呵呵的摸摸她的头:“放心,你阿爷千军万马中都可以杀个七进七出,在这凤阳的地界上有什么可怕的?” 老朱吃完朝食,随手拿块帕子擦擦嘴就走了,只剩下屋子里的几人。 “三弟,你一会要跟我去看戏吗?” 朱允熥和朱灵萱同岁,但是朱灵萱比她大几个月,是他姐姐。 “阿姊你去看吧,我都看过了就不去了。” “那熞儿...” 这次出门,朱允熞一直都是朱灵萱带着,可是一会要去看戏,带着闹腾腾的朱允熞着实有些不便。 “阿姊你放心去吧,熞儿我来看着。” “如此可多谢你了。” “阿姊说的哪里话?你放心去就是了。” 等朱灵萱出了门,朱允熥忽然跑到朱允熞身边:“熞儿,你一会想不想再去瞧瞧‘哇哦’?” 第28章 顺杆往上爬 ‘砰,砰砰。’ ‘吱呀~’ 县衙的侧门被缓缓打开,新上任的门子拉开门,疑惑地瞧着眼前的一小和...一个更小。 “你们这是?” “烦请通报苏大人,就说朱...就说马家商队的人前来拜见。” “哦,我想起来了,是你们啊!只是...你家大人呢?” “家祖有事未来,只有小子和弟弟两人前来拜会”,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含糊说道。 若是旁的孩子来敲门,门子自然就撵走了,可这几位是昨夜苏大人隆重招待过的,自然不敢慢待: “两位请先去花厅稍待,我去通禀大人一声。” “多谢。” 没想到这一次朱允熥受到的待遇好了许多,不需要再在门外站岗,已经可以进厅等待了,不得不说是一次长远的进步。 就是老朱看到后不知会怎么想。 朱允熥一脸忐忑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一会该和苏大人怎么说。 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要来做什么,可是内心深处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一定要再来见苏谨一面。 他就这么被直觉驱使着,莫名其妙地拉着朱允熞来了县衙。 “熞儿你听哥哥说,一会可千万不能乱跑,要乖乖滴你知道吗?熞儿?熞儿?” 猛然抬头,忽然发现朱允熞不见了! “这这这...方才他还在我身边,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难道是...” 朱允熥心里一咯噔,心说坏了,这小子八成是又跑去看人家操练了! 他赶紧站起身就要去找,可他的脚还没来得及迈出去,就看到苏谨一脸纳闷地走了进来:“你找我?” “苏苏苏...苏大人!见过苏大人!” 见到苏谨之前还满怀期待,可不知怎的见了面了,他反而变得愈发紧张。 “不用客气”,苏谨微微一笑走到主位坐好:“怎么没见我老哥啊?” 朱允熥紧张之余,尴尬中带着苦笑:“看你的样子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吧?你和我阿爷论兄弟,那我岂不是得叫你一声二爷爷?”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苏大人,我阿爷今天有事外出,小弟仰慕昨夜苏大人的风采,特来拜会。” 苏谨一愣,他本以为朱允熥是有事替他爷爷传话,哪里想到这小子是来找自己闲聊的? 怎么,自己看起来很闲吗? 咦,仔细想想,自己还真的是很闲啊! 苏谨决定反省一下自己,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闲了,隔三天办一次公就改成隔两天吧.. 嗯,自己真是一个努力上进的好县令呢! 看着眼前闲得无聊找自己聊天的朱允熥,苏谨也没有把他撵出去,毕竟他们家现在可是自己的大客户,厂子里那么多玻璃还指望着他们帮自己卖呢。 “桃红,上茶。” 吩咐一声之后,苏谨仔细打量起朱允熥。 这小子生的倒是不错,浓眉大眼的,就是这性子似乎有点谨小慎微,行动坐卧之间一点自信都没有。 明明相貌堂堂的外表,却让人望之不喜。 看他的样子也不过十四五岁,但是眉目之间却常年紧蹙着,似乎有着浓浓的心事。 自苏谨令桃红上茶后,朱允熥嗫喏着一句话都不敢说,屁股上仿佛有蚂蚁在爬一样,不停挪动着身子。 苏谨知道他这是紧张,决定拉拉家常,缓和缓和气氛,不然这一直大眼瞪小眼的要到什么时候? “小兄弟父母可还安好?” 本来就是一句随意唠家常的话,谁知朱允熥眼眶却立即红了:“家母在我出生之日起就去世了,家父也于月前离世。” “呃...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苏谨也没想到自己嘴巴这么毒,一张嘴就直戳对方心窝子。 不过这小子的身世也引起了他的共情。 前世的他父母双全,过的也算幸福。 只可惜在新婚之夜自己就穿越来了大明,而前身的父母也早早过世,如此一算,自己倒是和这小子一样,算是孤儿了。 不过人家好歹还有个爷爷,自己可没有啊。 “大人又何错之有?” 朱允熥苦笑一声。 不知道是为何,他从第一次见到苏慎的时候,就本能的觉得十分亲近。 似乎就像是自己的兄长一般,让他自然而然的产生孺慕之情。 苏谨笑笑:“其实我父母也早早去世,与你身世倒是颇为相似,只是我不像你还有一个爱护你的爷爷,说到这我倒是挺羡慕你的。” 闻言,朱允熥更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就向苏谨诉苦:“苏大人,您有所不知,家母本是我爹的正妻,可是生我的时候却不幸去世, 朱...昨夜那和您斗嘴的是我二哥,他本是继母所出,可我娘去世之后,我爹就将他扶为正妻,我却变成了没娘的那一个...” 想到自小没有母亲,由吕氏抚养长大的日子,和遭受冷眼的那一幕幕往事,朱允熥顿时觉得悲从中来,眼眶忍不住更红了。 “唉...你也是个苦命的”,苏谨陪着叹口气,可旋即一愣,这小子的故事似乎在哪听过? 苏谨摇摇头,暗叹怕是自己想多了。 这小子虽然没什么正事,但毕竟是自己的‘大客户’,倒是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出言抚慰。 还好他前世看的鸡汤文够多,三言两语之下就将朱允熥哄得露出笑脸,话匣子也渐渐打开。 只是苏谨心里暗叹这叫什么事啊,卖个玻璃而已,怎么还得做售后服务啊? 而且这售后服务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太对头? 朱允熥在苏谨的劝导下,心思渐渐打开,更对苏谨充满了尊敬和仰慕。 他忽然嗫喏两声,小心的问道:“苏大人,我可不可以不叫您苏大人,叫您一声大哥吗?” “那有什么?” 苏谨哈哈一乐:“叫大人多生分?以后你就叫我大哥就行,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大哥,大哥帮你办!” “那太好了!” 本以为就是客套两句,朱允熥说完话就该走了,谁知他却忽然说道: “大哥你不知道,弟弟心里有件事着实烦恼,想请大哥为弟弟解惑。”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苏谨有点烦躁,这小子还不走就算了,怎么还顺杆往上爬啊? 第29章 再有战事,当如何是好 “既然认您做大哥,那大哥就称呼我‘腾儿’吧,有些事我就不瞒着大哥了”,朱允熥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顿了顿继续说道: “大哥,家父月前去世之后,按理说这皇...这家产本应由我继承,可是当年家父将继母扶成正妻,我那二哥却成了嫡出,如此一来弟弟我...” 苏谨顿时明白了。 合着这是争家产没招了,跑自己这来找自己支招? 嘿,你家的破事老子凭什么参与? 苏谨装作皱眉苦思的样子,许久之后才开口:“兄弟啊,你这事有点为难啊,不知你娘家那边可有些靠谱的亲戚,不如请他们给你家施施压...不是,帮你说说话?” 朱允熥摇摇头:“我两个舅舅还有舅姥爷确实很有能力,但他们都是跟着我阿爷做事的,是我阿爷的左右手,我阿爷恐怕不会听他们的。” 苏谨一听顿时就明白了。 你这阿爷恐怕看中的不是你和你二哥谁才是嫡出,他看中的是你们背后的势力啊! 你那继母就算被扶正,恐怕背后也没什么像样的势力。 而你小子背后几个舅舅、舅姥爷都是你阿爷的一、二把手,那将来要是让你继承了家产,这家业最后会到了谁的手上? 我要是你阿爷,我也不干啊! 这屁事他本来就不想掺和,现在只能先把这小子哄走再说: “腾...”想想称呼他‘腾儿’还是有点别扭,苏谨干脆改口道:“老弟啊,照你所言,我劝你还是和娘家的人保持些距离吧,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朱允熥一愣:“这是为何?” 苏谨将自己的推断说了一遍,然后补充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揣测,你当个参考就行,可不要太当真了。” “不!大哥说的十分在理!” 朱允熥顿时觉得头顶一片清明,困惑他已久的问题被解开,胸口豁然开朗! “多谢大哥指点迷津!” 苏谨:不干我的事,你不要胡说啊! “咳咳,老弟啊,出了此门之后,此事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不可对第三人讲。” 苏谨生怕这小子不知轻重出去乱讲,到时候‘老马’一个不高兴,提着刀来找自己可就麻烦了。 “大哥放心,弟弟绝不乱说!” “那就好,为兄就放心了。” 苏谨满意的点点头:“那老弟你还有事没有,要是没事...” 正准备下逐客令的苏谨,却又一次被朱允熥打断:“大哥,弟弟我还有事请教!” “额...” 苏谨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早知道这小子这么烦人,刚刚直接让门子告诉他自己不在家多好? 但是此刻... “老弟有事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朱允熥细细组织了一下语言:“弟弟明年想要参加科举,昨夜听完大哥对贪官的言论,颇有茅塞顿开之感,今天还想继续请教一二,以为将来考策论之时所助。” 苏谨一听也松了口气。 只要你小子不让我掺和你们家那点破事,其他的都好说。 再说了,不就是吹牛逼嘛,这个咱擅长啊! “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大哥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大哥”,朱允熥腼腆的笑笑,想起刚刚苏谨让自己尽量远离‘娘家人’的话,顿时灵机一动: “大哥,家祖曾言:当今陛下一直对勋贵、军队的管理颇为头痛,不知在这方面你可有良策?” “这个嘛...” 苏谨微微皱眉。 说实话,他懂个屁的治理勋贵? 他就知道明年蓝玉就该倒霉了,朱元璋为了给皇太孙建文帝铺路,将那些跋扈的勋戚们几乎杀了个干干净净,就留下几个守成之将听用。 不过既然是吹牛逼,又不是让他给朱元璋上书,他有什么不敢说的? “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倒也简单。” 苏谨微微一笑,拿起一边的折扇轻轻为自己扇风:“首先自然是要削弱勋贵们的军权,将兵权收归中央,由陛下一人调动,勋贵们给与高官厚禄却不予兵权,以此来削减他们在朝中的影响力; 第二步呢,就是要慢慢地削弱、收回勋贵们封爵,逐渐递减他们后代的爵位,严格控制封王、封爵的数量,最后慢慢收回他们的封地,降低他们的家丁数量,如此一来,几十年后他们将不足为患。” 其实历朝历代对藩王、封爵的控制都没有太好的办法,明朝做的其实还算不错。 只不过朱元璋有些太‘爱’他的儿孙们了,只要那些藩王不出封地、不造反不作乱,朝廷就会一直花钱像养猪一样养着他们,。 可这也导致了明朝越往后,每年奉养这些皇族的费用就越高,最后更是呈几何倍数上涨! 看一组数据就知道了: 明朝建立伊始的时候,只有四十九个皇族,后来经过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般地迅速繁衍,到明末崇祯年间,已经有近25万人! 这可不是25万个皇族,这是养了25万头猪啊.. 而且这些猪不止是一个人,他们还有妻妾、子女、下人、家仆、护卫。。。 而且这只是皇族,还有那么多的伯爵、侯爵,到了最后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朱允熥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是苏谨的策论显然让他眼前一亮。 思索良久之后,朱允熥再次开口询问:“可是这些勋贵们一旦交出军权,那大明的国土又该由谁去守卫? 就算换上其他将领,时间长了岂不是也和这些勋贵们一样尾大不掉?” 苏谨没想到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想这么远,闻言满意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所以就需要文官制衡、武将换任、以及调防啊!” 朱允熥一愣:“文官制衡弟弟明白,可这换任、调防又该何解?” 前世转过那么多论坛,苏谨可不是白逛的,当下自信地摇着折扇缓缓开口: “其实咱们大明的卫所制度是存在很大隐患的,你知道吗?” 朱允熥一愣:“战时为兵,平时亦可种地养活自己,不是挺好的吗?” 苏谨叹口气,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眼光太浅了啊!” “自己养活自己固然很好,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时间长了,那这些兵究竟是兵还是农?怕到了最后都成了那些千户的家奴了吧?” “这...”朱允熥闻言呆住了。 “还有,现在咱们大明刚刚建国,各地卫所都是百战老兵,都还保持着战斗力,可等到十年以后,百年以后呢? 长期缺乏训练的士兵,还能拿得起长枪、弓箭,还有勇气去与外敌生死搏斗吗?” “是啊...长期缺乏训练的士兵,还能战吗?” 苏谨的话犹如一把重锤敲在了朱允熥的心上,让他不得不去想未来的可怕景象: “将来再有战事,当如何是好?” 第30章 推开那扇改变人生的大门 朱允熥还没有想通,苏谨却继续娓娓而谈:“所以,我刚刚所说的那些方案之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脱产军人!” 这个时代也不是没有脱产军人,比如拱卫皇城的卫所、将军府里的家丁,这些都属于脱产军人的范围。 但是对整个大明来说,这点人却又微不足道,如沧海一粟。 “当然,就凭现在的生产力,想要将全国卫所都变成脱产军人无异于天方夜谭。” 苏谨苦笑一声,虽然他现在已经尽力去培育良种、发明、推广生产工具,但是所能做的还是太过微小。 “说的有些跑题了”,苏谨笑笑:“话说回来,要想解决这些问题,你首先得明白养兵自重的根源在哪里。” “大哥你快说!” 朱允熥越听越激动,这些东西哪里是自己听过的?恐怕就算是朱允炆、甚至皇爷爷...恐怕也不懂吧? 他看向苏谨的眼光中,带着浓浓的崇拜之意,就算是诸葛孔明再世也不过如此吧? “养兵自重的根源就在于,他们吃的所有粮食、拿的晌银、赏钱,那都是将军给的,和朝廷有一文钱的关系? 所以他们的忠诚只会给自己的将领,而不是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 朱允熥重重的点头,只觉得大哥说的太有道理了! “所以我能给出的办法是,首先各处卫所、军队的粮食供给、晌银的发放,全部交由朝廷,且交由附近的州府统一发放, 同时地方管理和军队管理互相不得干涉、调动,地方不得随意调动军队,而军队也不能干涉地方政务! 同时陛下和朝廷要在各个部队、卫所中安插基层军官和政务官,军官负责军事训练、战斗,而政务官则关注士兵们的思想,保证他们对朝廷的忠诚! 最后那些统兵的将领只需要几年换任一次,调离原有的部队,必然很大程度的解决尾大不掉、豢养私军的问题。” 朱允熥已经彻底呆住了。 这...是屠龙术吧? 这是自己能听的吗? 困扰这皇爷爷这么多年的问题,竟然在苏谨三言两语中就解决了? 朱允熥很庆幸自己今天来这里,不止认了个好大哥,还学到了如此多有用的东西! 再想想还在客栈委顿着的朱允炆,心里不由得产生一丝嘲弄之心: 空过宝山而不入,我那愚蠢的二哥啊,在你拼尽心思和我好大哥斗嘴的时候,你可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苏谨不知道朱允熥心里在想什么,吹了半天牛逼只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不过他心里清楚,这些东西再好,也不过只是理论而已,想把这理论变现又何止是千难万难? 不过话又说回来,吹牛逼而已,又不需要自己负责,嘴皮子痛快一下就得了! “老弟,你写策论的时候虽然可以借鉴一下这些概念,但千万记得这话不是我说的,过你耳就可以了。” “嗯嗯,大哥我知道的!” 但是朱允熥心里却不这么想:“等有朝一日,我若是掌了...到时候必然要把大哥请到身边来辅佐我!” 可惜苏谨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然不知道会不会向他献歌一曲: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 “大人,我在校场抓到个小子,挺有意思。” 马三拎着朱允熞,犹如拎着个小鸡仔似的走了进来,而后者虽然双脚离地,但还在不停扑腾着: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打死你这个坏人,嘿哈!” 朱允熥感觉很丢人,只想给自己的脑袋找个地缝,然后狠狠地扎进去。 他三步并做两步赶紧上前:“这位大叔不好意思,这是我弟弟,他特别钦慕你们的操练之法,就自己跑过去玩了,我给您道歉!您放心,他出去绝对不会瞎说的。” 马三哈哈一笑:“没啥。” 说完就将朱允熞原地放下。 小小的朱允熞犹自有点不服气,跳起来狠狠地踢了马三的...波棱盖一脚,然后一溜烟躲到了朱允熥的身后。 马三也不以为意,向苏谨抱拳:“大人,这娃娃的骨架子不错,倒是个练武的人才。” 苏谨瞅着他们牙花子直疼。 这老马家都是些啥人啊? 玩命和自己斗嘴的老二; 莫名其妙上门拜大哥的老三; 还有这个鬼精鬼精,没事就喜欢上房揭瓦的皮猴子... 不过当他想起朱灵萱那温婉的脸庞时,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算事。 “小舅...老弟没事,这孩子虽然调皮了一点,但我看他长大了必成大器!” “那当然,将来我可是要做大将军的!” 苏谨哈哈大笑:“好!好!将来驱除鞑虏,扬我国威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朱允熥来的时候还是上午,可聊了这许久,不知不觉日头就已过午。 他再不舍,也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别。 朱灵萱应该已经在潇湘馆看完戏了,自己可不能无故消失太久。 苏谨亲自把自己未来的‘小舅子’(虽然是他臆想的)送到侧门,微笑送别。 朱允熥不舍地缓缓推开那扇门,等他走出去的时候,却不知道就在这一刻,他正式推开了那扇改变他命运的大门... 挥手自兹去, 萧萧班马鸣。 位于凤阳城外的小溪河村,迎来了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 小溪河是官方的称呼,而本地人却更愿意将之亲切的称为——朱家村。 朱元璋没有选择坐车,仍然坚持骑马出城。 这些年他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了,但是这个倔强的小老头还是不愿坐在憋屈的马车里。 只有骑在马上的时候,他仿佛又能回到那段征伐的岁月,而他还是那个一往无前的帝王! “蒋瓛(huan),此去朱家村还有多远?” 蒋瓛是第二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此行一直便衣随行在朱元璋左右。 闻言他立即上前:“回皇爷的话,此去朱家村已不到十里,爷您可要歇息一下?” “不必了”,老朱摆摆手。 越是离家乡近,老朱反而有了些近乡情怯的心思,他自己想想也是好笑: “赶到朱家村再休息也是一样,就是不知老家的父老乡亲们如今过的如何...” 第31章 不行不行,不能升官 ‘踢踏踢踏...’ 和凤阳城一样,通往朱家村的道路通体是用水泥铺就,虽然经过了无数人的踩踏,仍然保持着光滑而平整。 道路两旁是一排排民居,这些民居高大而宽敞,气势恢宏,错落有致,鳞次栉比,显然村子里的居民生活条件看起来都不错。 老朱满意的点点头,归乡之情更加急迫,一扬马鞭:“驾!” 一进村子,就看到一片片肥沃的农田。 田里种植着各种各样的农作物,有水稻、小麦、蔬菜等等,田间传来肥料难闻的味道,但在老朱的鼻子里,却是那么的清香。 他满意的打眼望去,这些农作物的长势良好,此时正值丰收时节,村子里的居民们都在地里忙碌着,收割庄稼、晾晒粮食,好一派繁荣景象。 “就凭此情此景,苏谨就当记一大功!” 老朱抚须大笑,但旋即一个疑惑再次浮上心头:“可那苏谨为何却迟迟不愿报功?难道此中有何猫腻?” 他心下感到有些不喜。 身为帝王,当然希望自己能够洞彻下属、臣僚的心思,可这苏谨虽然能力很强,但是处处透着神秘,让老朱困惑中带着烦恼。 “蒋瓛,凤阳知府现在还是杜峰吧?” “回爷的话,正是杜峰。” 老朱点了点头,心里已在考虑对苏谨的安排:“回京之后,就将那苏谨先调到身边来吧,这小子虽然惫懒了一点儿,但胜在能力很强,将来炆儿也需要个帮手。” “走吧,直接去族长家。” 一进村就能看到,在村子的中心有一个宽敞的广场,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古老的祠堂,祠堂的墙壁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而祠堂的的东南方向,有一座大型的集市,集市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 此时已至巳时中(10点),集市上非常的热闹,商贩们在集市摆好了自己的摊位,四处都是叫卖的声音,人潮涌动,好一派繁华景象。 马匹到了这里已不能前进,朱元璋兴致大起,索性跳下马来,在蒋瓛等人的保护下走进了人群。 沿街的摊位上摆满了各种商品,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新鲜的蔬菜和水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吸引着村民前来购买。 衣物摊位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从朴素的棉、麻,再到华丽的丝绸长袍,应有尽有。 首饰摊位上则摆满了各色的首饰,以及精美的玉佩和手镯。 甚至在这小小的村庄,居然还有卖文房四宝的书摊! 看到摊位上摆满了笔墨纸砚、书籍和竹简,一边不少书生打扮的人正在慢慢挑选,朱元璋大喜:“好!好!教化有功,教化有功啊!” 受到开国之战的影响,明初时读书人并不多,朱元璋只能继续任用一些前朝的官员。 但这些年他一直不遗余力的开科举、设官学、鼓励民间开设私塾,就是为了能够培养一批自己的得力官员。 但正所谓‘十年育树,百年育人’,培养读书人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现在的朝堂之上,大部分官员、进士、乃至举人秀才,其实还是被那些世族、门阀把持着。 虽然元朝王祯改良了活字印刷术,并发明了木活字和转轮排字法,大大提高了印刷的效率。 但是对于穷苦百姓来说,读书仍旧是极其耗费财力的事情。 且不说读书需要花费海量的金钱,仅仅一个脱产读书,又是几个百姓家能负担的起的? 可老朱看到的朱家村,除了孩童在嬉戏玩闹之外,很多的青、少年们都在围着书摊打转、讨论课业,怎能不欣慰? “此县教谕乃可用之才!” 老朱满意的离开集市,直奔祠堂。 祠堂的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刻着“朱家祠堂”几个大字,大门的两旁则是一对栩栩如生地石狮子。 老朱昂首阔步地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牌位,上面刻着祖先的名字和生平事迹。 而老朱的祖父朱初一、父亲朱世珍的排位赫然在最中央。 牌位前方是一张巨大的供桌,上面摆满了鲜花、水果和香烛,供人祭祀,常年香火不断。 “重八?重八是你吗?” 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头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老朱侧目望去,认得来人正是朱家族长朱六九。 老朱当年父母双亡却苦无银钱安葬,是朱六九带人帮着下葬的,朱元璋一直感念其恩,向来以大哥相称。 而自马皇后过世以后,这天下也唯有朱六九一人敢当面直呼老朱朱重八。 “老哥?哈哈哈,你身子可还安泰?” 老朱见到故人,大笑着上前揽住朱六九的膀子,激动的连连拍他的背。 “咳咳,重八你轻点,老哥可吃不住你这几巴掌...” 差点几巴掌把朱六九直接送走,老朱有些尴尬,闻言讪讪地放下了手,转而问起了家常。 “说来老哥可要好好谢谢你啊!” 朱六九见到故人也是红光满面:“前些年咱们凤阳连年遭灾,就算咱朱家村,也饿死了不少人,那日子...唉! 后来要不是你把苏大人派到咱们凤阳来,带着咱们兴修水利、修建道路、又是建厂又是和外地客商做生意,这日子哪能过的这样红火?” “重八,这事你可干的漂亮啊!” 老朱闻言一阵脸红。 他来凤阳之前都不知道有苏谨这么个人,更何谈是自己派来的? 不过这事他也没准备揭穿,闻言笑笑:“这苏谨还算不错?” “何止不错?” 朱六九咳嗽两声,拉起朱元璋的手走到祠堂门口:“你瞧瞧咱这繁华景象!你可知前些年是什么样子?那是家家闭户,走到路边连条狗都看不见!” “你再瞧瞧那边!” 朱六九指着远处冒着浓烟的方向:“苏大人带着咱们建了水泥厂、肥皂厂、成衣坊等等那么多厂子,带着咱老朱家的人都发家致富了!你说这岂是一句‘不错’就能说的过去的?” “重八啊,你可得给他升官啊!” “不行不行,不能升官!” “苏大人若是升了官,岂不是就得调走?那咱们怎么办?我看还是封个爵吧?你说是不是啊,重八?” 第32章 遇匪 朱元璋看着远处滚滚的浓烟发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朱六九的话。 封爵是不可能的,想也别想。 至于升官... 不是老朱客气,他要是现在敢把要调苏谨去京城的话说出来,怕朱六九当场就敢死给他看。 回乡探个亲把族长探没了... 想到此处老朱不由得打个激灵:“不行,苏谨得悄悄调走,现在千万不能和老哥说这事!” “族长,这是这个月的账簿,您老看一下,要是没什么问题,我就给苏大人把钱送去了。” 一个年约四十的账房走了进来,奇怪地看了朱元璋一眼,但是没有多问。 老朱来了好奇心:“老哥,我能瞧瞧吗?” “这有何不可?” 朱六九笑着将账簿递给朱元璋,朱元璋笑着接过就开始看了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直接就懵了。 账本他不是没见过,可这上面画满格子的账本他还是第一次见。 上面写着的‘壹、贰、叁’等字自己很熟,不仅熟,还是在郭桓案后,自己改进并下旨全国推广的。 可这‘1、2、3’是什么鬼画符? “老哥,这...” 老朱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又不愿说自己看不懂,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还好朱六九早已见怪不怪,也不揭穿他,对账房笑笑:“你给这位爷说说。” 账房会意,拿过账册解释道:“这是苏大人发明的表格记账法,如此一来不止每笔进出的账目清晰可见,而且还不容易作假, 至于这些数字,苏大人说是什么阿拉伯数字,我也不懂,只是熟悉了以后挺好用的, 苏大人说了,这阿拉伯数字在算账的时候虽然好用,但是涉及到对账、销账,还得是咱洪武爷弄出来的大写数字妥帖。” 经过账房一解释,这表格在老朱眼里再无神秘可言,他也迅速搞清楚了表格的用法。 老朱心里不由暗暗赞叹,心说这苏谨真是个鬼才,可旋即又心生恼怒:“这么好的东西竟然不知上报朝廷,实在可恨!” 按捺住怒火,朱元璋开始仔细看起了账簿,最后越看越是心惊! 仅仅肥皂厂一处,本月就有三十八家客商来进货,每人的进货量在十万左右。 按照出货单价十文计算,那可是三千八百万钱! 而苏谨却要求肥皂厂向他上缴将近一半的利润! 朱元璋气的手都在抖:“三千八百万钱,三千八百万钱...那可是三万八千两白银啊!” 要知道,洪武二十五年截止到现在,朝廷所有的税收折算后加起来,还不足百万两! 而苏谨仅仅一个肥皂厂,就有三万八千两的白银收入! 这还不算水泥、成衣以及其他朱元璋不知道的产业! “怪不得他看不上我那点钱,他这是巨贪啊!” 本来还对苏谨满怀期待的老朱,此时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他腾的一下站起身,面如铁青地拎起账本:“蒋瓛,走!” 朱六九被吓得站起身,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还在谈笑风生,怎么一下子就变得杀气腾腾的了? “哎,账本你还我啊...” 朱六九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还是赶紧拉住账房:“别说话,由他去吧...” 出了朱家村,老朱冷声吩咐:“蒋瓛,去调最近的卫所来,咱今天非要大开杀戒、为民除了这一大害不可!” 蒋瓛战战兢兢地答应,飞身上了马背直奔最近的卫所而去。 上一次陛下发这么大火,还是上一次郭桓案的时候... 飞奔而去的蒋瓛暗暗叹气:“老祖宗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不假,这前一天还和那苏大人谈笑风生,今天就要带兵砍人家的的脑袋,唉,看来以后在陛下身边,还是要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还不知道朱元璋已经动怒,准备把他像郭桓一样砍了的苏谨,此刻刚刚让马三套好马车,准备去潇湘馆和那些小姐姐们聊一下人生。 虽然自己没打算和她们发生点什么,但是秀色可餐一下还是可以的嘛。 “阿嚏!” 苏谨揉揉鼻子:“这是哪个家伙在背后诋毁老子呢?” 虽然他这一世的身份是文官,但可惜除了原主的记忆外,啥玩意也没继承下来,写个毛笔字都费劲。 他也不是没努力过,可惜他现在的毛笔字,放在前世还算是勉强能看,放在这一世... 在那些打小就苦练书法的读书人眼里,他的字和狗爬的也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他没事就爆粗口,要不是有这身官皮,妥妥一个街角的粗汉。 要不然私塾的夫子能天天骂他有辱斯文? “阿嚏、阿嚏!” 再次打了两个喷嚏之后,苏谨揉揉鼻子:“怎么感觉后背有点发凉啊?莫不是昨夜冰块放的太多,热伤风了?” 正在这时,衙里的捕头刘永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人不好了!” 苏谨不满地啐了一口:“你才不好了!” “不是大人不好了,小人的意思是出事了!” 刘永气喘吁吁地扶着马车站定:“大人,濠塘山那边的官道出事了,一队从咱们凤阳进完货的客商被山贼劫了!” 苏谨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放屁,老子的龙门镖局这么些年就没出过事,区区山贼能把老子的镖队收拾了?” “不是大人”,刘永苦着脸道:“那客商舍不得花钱雇龙门镖局走镖,带着自己的人直接走了。” 苏谨骂骂咧咧地跳下马车:“真他娘的舍不得芝麻丢了西瓜!” 马三生怕他摔了,赶紧扶着站定。 苏谨甩开马三的手:“定远那边的英武卫是吃粑粑长大的?在官道上就能让人劫了商队?去年不是给他们送过一批补给吗?” 刘永继续苦着脸:“小的也不知道啊,只听说这批土匪是从北边来的,因为濠塘山不在咱们凤阳管辖境内,小的也不好越界剿匪。”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苏谨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 英武卫八成将自己送去的那批补给贪污、变卖了,只是这才是明初啊,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贪污? “大人,为今之计,咱们是不是先去帮那客商把财物追回来?” 马三走到苏谨身边悄声劝道:“大人,虽然是在定远地界出的事,但若是消息传出去,对咱们凤阳声誉影响可不太好。” 苏谨点点头:“干他娘的!” 第33章 苏谨何在! “越界不能用兵,否则被人参上一本可是大罪...” 苏谨在心里不停掂量着后果,良久后终于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现在谁在镖局?” “孙镖头刚刚押镖回来,现在应该在镖局歇着。” “刘永,你去喊孙威现在过来,他手下不是有三十多个趟子手吗?让他全都给老子带过来!” “马三,你去通知根生,让他拿上钥匙去后衙兵库等着我!” “大人,您是想动用那批东西?”马三疑惑的问道。 苏谨沉着脸:“现在想不用也不行了,毕竟是越界作战,我不能动用县衙的人马。” “明白,小的现在就去办!” 不到半个时辰,镖头孙威杀气腾腾地,带着三十多个趟子手站在了苏谨的面前: “大人,您尽管吩咐,这次让小的去砍谁?” 苏谨洒然一笑:“就是几个小蟊贼而已,胆子不小敢劫咱们凤阳的商队,你陪着我去给他们长长记性。” “多的不说,事情办妥之后老爷自有赏赐!” 孙威身后的趟子手个个面露喜色。 能给苏大人办事,那可是求也求不来的福分,要不是咱们运气好正好在镖局,这好差事还轮不到咱们呢! 想想每次剿完匪后,苏大人随手扔出来的丰厚赏钱,一个个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濠塘山,将那些土匪赶紧剁吧剁吧炖了。 “刘永,你给大伙说说那伙山贼的情况。” “是,大人。” 刘永清清嗓子站了出来:“这伙土匪据说是从北面浮山那边来的,在濠塘山雀岭一带盘踞,人数在三百人上下, 但是其中肯定有不少家眷、老幼,所以能战的估计也就不到两百人。” 若是一般人听到对面几乎十倍于己的兵力,恐怕早就蔫了,可这伙趟子手似乎并不当一回事。 孙威抠着鼻子,将鼻涕随手弹到地上冷笑一声:“不就几百个小蟊贼吗?大人您就放心交给小的吧,今天晚上我就提着土匪的脑袋来见您!” “不用”,苏谨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这次我和你们一起去。” 孙威一愣:“大人,不就是几百个小蟊贼吗?何需您亲自出马?” “一会你们去后院兵库取上武器,我这次要顺便试试新武器的威力。” 孙威闻言眼睛一亮:“是大人您上次说过的那家伙?终于能用了?” 苏谨没好气的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少他娘的在这问东问西,赶紧滚去后院拿武器,拿上你就知道了!” “是!大人!” 欲将轻骑逐,驾风满弓刀。 老朱看着眼前从北面中都留守司调来的五百长淮卫,龙目一瞪,不做一声。 他轻轻挥挥手,五百多士兵随着他直奔凤阳而去。 刚到凤阳城门口,就看到得到消息的朱允炆,满脸欣喜地站在城门口张望。 看到朱元璋杀到,朱允炆两步并作一步跑了过来:“阿爷!事情我都听说了,我早说这苏谨不是好人,早就该杀!” 朱元璋冷哼一声:“上马!今天就让你瞧瞧咱的手段!” “是!” 他美滋滋的立即翻身上马,而他身后跟着一起来的朱允熥,赶紧上前一步: “阿爷,我看那苏大人并不像这样的人啊,您是不是...再想想?” “你懂什么!” 朱允炆立即开口反驳:“老三啊,你见识少,很多事你还不懂,这些贪官们平时都将自己伪装出一副伪善的嘴脸,你还年轻,看不穿他们的伪装也很正常。” 朱灵萱此时也在这里,她怯生生地瞧了朱允炆一眼,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迈步来到朱元璋身前: “阿爷,萱儿刚刚一直在想,能写出《白毛女》、《金色的鱼钩》这样优秀剧目来的人,这样同情百姓、有同理心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个大贪官?” 朱元璋闻言一怔,不由得沉思起来。 是啊,明明这几日的所见所闻,都是苏谨将凤阳治理的井井有条,他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 可朱允炆却恨不得苏谨早死,立即反驳:“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自古大奸大恶之徒,表面看起来必是大善之人,你就是被这苏谨蒙蔽了!” 朱元璋不置可否,当即挥手示意军马开进凤阳。 等抓到了这苏谨细细审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必然一目了然。 城门口的百姓看到一队军马杀进了凤阳,顿时慌乱起来,更有人开始大喊:“有人造反了,快去通知苏大人!” 朱允炆冷眼旁观,嘴角泛着冷笑。 “等一会我就把苏谨抓来当场审问,让你们好好瞧瞧你们嘴里的青天大老爷,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五百长淮卫很快就突破屏障,一路杀向凤阳县衙。 此刻还在统计着户籍的苏根生,听到衙役报讯说有人造反,还犹在梦中:“你说啥?” “师爷,您快去外面瞧瞧吧,好多兵马朝着咱们县衙冲来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人敢造反?我倒要瞧瞧是谁的胆子这么大,不怕苏大人砍他的脑袋吗?” 苏根生凛然不惧,站起身一甩长袍就向县衙正门跑去。 刚刚跑到门口,就看到一群杀气腾腾的士兵将县衙团团围住,当先一人却是那日来过县衙的老汉: “苏谨何在!” 苏根生一愣,快步走过去双手抱拳:“这位老丈,你究竟是何人?你可知带兵擅闯县衙,可是造反诛九族的死罪!” 朱元璋还未说话,朱允炆冷笑着举着马鞭遥遥一指:“你们这群贪官污吏,见到大明皇帝陛下还不跪下!” “陛下!?” 苏根生愕然抬头:“你...你是皇帝?” 朱元璋冷哼一声,他身边长淮卫的指挥使走到苏根生身前:“苏根生,你可认得我?” “周大人?” 周继先昂然道:“苏谨呢?让他赶紧滚出来叩见陛下!” 苏根生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原来这客商老头真是洪武大帝! 他暗叹一声,自己这二叔的运气真差,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臣,凤阳主簿苏根生,拜见陛下!” 朱元璋对他没兴趣,直接问道:“苏谨呢?怎么还不出来?” 苏根生叹口气:“苏大人去...去定远公干去了,刚刚才走不久。” 他不敢说苏谨是剿匪去了,不然又得平添一条罪名。 朱元璋一愣,旋即大怒:“不好,这苏谨怕不是要跑!赶紧去追!” 老朱正准备调转马头,却发现自己早被闻讯赶来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 “这人...真的是陛下?” “这些都是朝廷的兵,我认得他们是长淮卫的,怕是不会错了。” “可他们为什么要抓苏大人,苏大人是好官啊!” “就是,就算是陛下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朱元璋眉头微微皱起,一边的周继先见状,赶紧一打马头护在朱元璋身前: “咱们要追拿逃犯苏谨,你们赶紧速速退开,莫要自误!” 第34章 放个哨都放不明白 这时,人群中一个八旬老者拄着拐走了出来,直直跪在朱元璋身前: “草民叩见皇帝陛下,草民斗胆问一句陛下,苏大人犯了何罪?” 朱元璋皱眉不答,身边的朱允炆上前一步:“苏谨伙同凤阳县衙上下,滥用权力、藏污纳垢、贪污税银,致百姓民不聊生...” 那老丈闻言立即打断他的话:“这位大人,草民敢问一句,您是从哪里看到咱们凤阳百姓民不聊生了?” “这...” 朱允炆只是按照以往文官们教导他的习惯,随手给苏谨安上了罪名,没想到却被老头当场问住了。 老者不理他,抬头看向朱元璋:“陛下,老汉生在凤阳、长在凤阳,既经历过暴元的统治,也见过大明的新气象, 可不瞒陛下,苏大人来凤阳之前,咱们凤阳的日子也是困苦不堪,可自从苏大人来了之后,咱们百姓家家吃得饱饭,穿的暖衣,日子也是一日好过一日,越来越有奔头!” “草民不知道苏大人是不是真像陛下所说,他真的是一个贪官,可若苏大人是贪官,那草民倒盼望像苏大人这样的贪官,咱大明能更多些才好,那才是咱们大明之福啊!” 朱元璋愕然看着他,内心大受震撼! 他当初想着苏谨之所以受爱戴,可能是凭着一些小恩小惠收买了百姓,可万万没想到苏谨竟然在凤阳如此得民心,得到如此高的评价! 朱元璋翻身下马,推开想要搀扶他的蒋瓛,上前将那老者扶起: “这位老丈,苏谨到底是不是有罪,自有朝廷的律法判决,不过咱在这答应你,也答应凤阳百姓,绝不会无故冤了苏谨!” 老者叹口气起身,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老汉活了八十多岁,难道好人坏人还分不出来吗?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老朱脸色一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朱允炆看到百姓居然如此爱戴那姓苏的,心里更加嫉妒和烦躁:“速速让开,难道你们和苏谨是一伙的,想被诛连不成!” 凤阳百姓听到要抓苏大人,心里本就憋着一团火,听到朱允炆这么说,顿时一个个火冒三丈,抬头怒视着他。 要不是皇帝在这里,恐怕早就一拥而上将他活活打死了。 朱灵萱和朱允熞在城外的马车等候,并未随行,但朱允熥却悄悄随着朱元璋一起来了。 他听朱允炆这话一出,就知道要坏事,赶紧上前劝道: “各位乡亲你们放心,我们从来没觉得苏大人是贪官,现在去请他回来,也是要还他一个清白和公道,乡亲们你们可千万别再继续堵在这里,不然以后难免还要牵连苏大人。” 百姓们也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更何况是皇帝? 此时他们的心里都在暗自担心着苏谨,甚至盼他此时已经逃的远远的,千万别被抓住。 另一些人却在暗暗为自己的命运担心。 苏大人若是真的被抓走了,那将来这凤阳城,还是这个凤阳城吗? 甚至有人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要再过回以前的苦日子去,忍不住哭了出来。 “蒋瓛,你带锦衣卫先将凤阳县衙大小一众官员控制住,周继先随咱去追人!” ‘轰隆轰隆’ 周继先带着长淮卫,随朱元璋往南直奔定远。 就在他们一路疾行捉拿苏谨的时候,正主苏大老爷正骑在马上,悠哉悠哉地教孙威怎么放枪: “你他娘的怎么这么笨!塞火药、放铅弹以后一定要拿铁条夯实才能点火,你他娘的怎么老记不住?” 孙威挠挠头:“嘿嘿,大人实不相瞒,俺觉得这玩意真没您做出来的弓箭好使,步骤这么麻烦,一个不小心就要炸膛,哪有弓箭用起来痛快?” “你懂个屁!” 苏谨心里叹口气。 他难道不知道火绳枪不如弓箭好用? 在燧发枪,甚至后膛枪没出来之前,弓箭当然还是战场上的主力。 但是培养一个弓箭手少则两年,多则三年,需要花费多少精力、金钱? 若是不考虑未来,苏谨又何必劳心劳力的研究这些玩意? “告诉你们,这次行动除了神箭手和盾牌兵,其他人都给老子背上火绳枪,这他娘才是破敌的好玩意!” 孙威虽然对火绳枪不太感兴趣,但是其他趟子手倒是一个个爱不释手的把玩,时不时还放两枪。 一时间官道上‘砰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差点没把苏谨的耳朵震聋了。 “会用就行了!铅弹和火药有限,都给老子省着点用,一群败家玩意儿!” ‘踢踏、踢踏...’ 渐闻马蹄声由远而近,马三伏在马背上向着队伍跑了回来,见到苏谨迅速一个飞身跃下了马,落地的瞬间马上单膝跪地拜于苏谨身前: “大人,前方十里处就到濠塘山了,土匪们在山口放了几个‘暗桩’,都被小人探明位置了。” ‘暗桩’就是哨兵的暗哨,苏谨闻言点点头,转头朝孙威吩咐道:“派几个人把暗桩先去拔了。” 孙威一改方才嬉皮笑脸的样子,严肃的点点头:“大人您就瞧好吧!” 随手点了几个趟子手,孙威想了想后又带上了神箭手,一头钻进林子朝着山上绕行过去。 苏谨带着其他人原地开始休息,该吃饭吃饭,该放茅放茅,等孙威的消息。 却说马三带着孙威,七绕八绕地慢慢靠近了山隘,悄悄地将土匪暗桩的位置一一指给孙威。 孙威点点头表示明白:“你先回去保护大人,这边就交给我了。” 这些被孙威带来的趟子手,对山林可是相当熟悉,进了山对他们来说和上炕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炕上有婆娘,山里没有。 几个趟子手按照孙威的指示,抽出随身的匕首和钢刀,悄悄向暗桩的位置摸了过去。 神箭手直接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大树,一翻身像猴子一样爬了上去,几个纵跃之间就没了踪迹。 潜伏过去的趟子手,远远地就瞧见有个土匪正藏在一个窝子里,百无聊赖的闭目打着盹。 趟子手暗喜:“瞅瞅你们这群虾兵蟹将的怂样,就知道你们那大王也是个没本事的货,放个哨都放不明白,还敢睡觉?” 他悄悄伏在草丛里,一步一步向暗桩摸去,直到靠近他一步之内那暗桩都没反应。 趟子手也不客气,将明晃晃的钢刀轻轻插回刀鞘,反手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向暗桩的脖子抹去! 第35章 有官军 ‘嗤!’ 暗桩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脖子,正在噌噌地往外冒着血花,鲜艳而令人恐惧。 他感觉自己的喉头,渐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想要呼喊却又说不出来哪怕一个字。 ‘呃呃..’ 其他几处的暗桩,几乎在同一时间都被趟子手们快速解决,但还是有一处出现了变故! 位于半山腰上的一处土匪暗桩。 放哨的土匪本来还在睡觉,可就在趟子手翻身跃进窝子的瞬间,那暗桩忽然觉得肚子疼,睁眼起身的时候,和偷袭他的趟子手正面遇上! 两人此时相距约有三步远,趟子手和土匪尴尬的面面相觑。 就在趟子手准备飞身上前解决他的时候,那土匪同时反应过来,急忙张嘴就要喊人:“来人,有——” 咻——! ‘噗!’ 他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喊出,一支羽箭就骤然扎进了他的脖子里! “荷..荷..” 看着土匪捂着脖子,颓然倒下渐渐失去了声息,趟子手冲着羽箭飞来的方向伸出了大拇指。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处树上一团黑影骤然跃下,落地之后马上几个纵跃,迅捷无比地向这边跑来。 神箭手表情冷漠,路过趟子手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下次小心点!” 趟子手撇撇嘴:“这次只是意外。” 神箭手不予置否,走到已经没有了生命特征的土匪身边,伸手将那羽箭拔了出来,爱惜地擦干净上面的血渍,放回身后的箭筒里,同时将长弓背回身后。 若是有行家路过,看到神箭手身后的弓箭必然大吃一惊:复合弓! 的确,神箭手身后背的是复合弓。 若不是苏谨上辈子喜欢研究这些玩意,这种构造极其复杂的弓他也弄不出来。 可即便这样,复合弓上所需要的滑轮、弓臂、各种精密的配件,乃至专用的羽箭等等,都不是现在的工艺水平能批量做出来的。 而这个神箭手身后的复合弓,所需要的全部零件,全都是苏谨找来能工巧匠,一个一个纯手工打造而出,造价可以说十分昂贵了,即便是苏谨手里也没有几把。 解决了外围的暗桩,孙威赶紧派人向苏谨汇报。 得知消息以后,苏谨迅速率人从大路赶了过来,而他的身后同样也背着一把复合弓。 “大人,接下来该怎么打,您说话吧!” 苏谨没好气的冲孙威翻个白眼:“你是行家,这种事要来问我?” “嘿嘿”,孙威挠挠头:“那俺就下令了。” 说完他立即转身对趟子手们下令:“二麻子、六忽悠,你俩带人先潜到山寨外墙,想办法解决了哨兵!” 然后他看向那个神箭手:“李源,你跟二麻子他们一起上去,若是他们打不开局面,你就将那些哨兵全部射杀!” “其他人准备,等哨兵被解决掉后,所有人跟我强冲寨门,动作都给我麻利点!” “是!” 外围的暗桩被清除,二麻子和六忽悠很快就各自带着人,潜伏到了土匪外墙。 这处土匪窝子明显刚建成不久,木墙还很新,寨墙上连个哨楼都没有,上面只留了三个土匪正在放哨、巡逻。 不过这几个土匪的心思完全不在放哨上,聚在一起聊着天,眼睛还时不时地看向远处的聚义厅,嘴角流着羡慕的泪水。 “他娘的,他们在里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让老子在这顶着太阳放哨!” “行了,你少说几句吧,谁让咱不是他的亲信呢?” 二麻子带人在林间树荫阴影的遮蔽下,悄悄溜到了围墙下面,趁着上面的人聚在一起,将虎爪勾甩到西面围墙拐角上。 “上!” 而另一侧的拐角处,六忽悠的人已经开始攀援而上。 上来之后,两边的人借助围墙上凌乱摆放着的箱子和杂物,同时向着土匪哨兵靠近。 很快他们就靠近了土匪,二麻子向六忽悠打着手势: ‘一,’ ‘二,’ ‘三,’ ‘动手!’ 几人倒持匕首,如狼似虎地向哨兵扑了上去! ‘嗤!’ ‘噗!’ 几个哨兵几乎是同时被一刀封喉,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瞪大了双眼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二麻子向远处摆了摆手,藏身在树上的李源会意,立即抽出一支响箭向天上射出。 ‘咻~~~~!’ 而这个时候,土匪窝子的聚义厅里面,一群面目狰狞地大汉们正在开怀畅饮: “大哥,俺敬你一杯,要不是你带着俺们兄弟来这定远地界,咱们怎么能发这么大一笔财?大哥威武!” 脸上有着一道狰狞刀疤地匪首,闻言哈哈大笑,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好!干了!痛快痛快!咦?三弟你怎么不喝?” 一个长相有些獐头鼠目的土匪,皱着眉头面露忧色:“大哥,咱们这次劫了这笔红货固然可喜,可这定远县毕竟离凤阳太近了,咱们劫的又是凤阳的客商,我担心...” 匪首冷哼一声:“我王汉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怕他个区区县令? 再说了,咱们是在定远地界动的手,他凤阳县令还能带兵来找我麻烦不成? 好了三弟,你就别在那杞人忧天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干来干!” 土匪窝子不算大,此刻聚义厅内聚集着约有五十多个土匪,剩下坐不下的,就都坐在外面的校场上,那处写着‘替天行道’的大旗下面。 也不知道这些土匪怎么想的,写什么替天行道啊,写升官发财多好。 一个小土匪喝多了,起身就准备在校场外撒尿,却被一边的土匪嫌弃的骂道:“他娘的,你小子有尿就不能跑远点去撒?没的在这污了老子的鼻子,快滚!” 小土匪嘿嘿一笑,赶紧提上裤子往茅厕跑,可就在路过寨门的时候,忽然看到寨门早已洞开,门外几十个人举着刀剑、盾牌,正在往里面走。 他还以为自己喝多眼花了,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后再一瞧,才惊觉不是自己看错了,是真的有人来攻寨了! “大哥,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有人打进来了!” 小土匪一边往回跑一边出声示警,尿直接被吓得撒进了裤裆里,黄色的汤水顺着裤腿直往外流。 ‘咻——!’ 没等他喊完第二句,李源的箭就到了,一箭正中小土匪的后心! 可小土匪的呼喊声,终究还是被校场的土匪听到了,马上就有人前来查探。 本来还以为那小土匪是喝多了胡说八道,正准备上前喝骂的他,愕然看着十余面盾牌齐刷刷立在寨门的时候,才醒悟果然是有人来攻寨! “大哥,有官军!” 第36章 马三,你猜我能射中不? ‘咻~~!’ 对于想跑回去报信的土匪,李源自然是一箭一个绝不客气。 等那土匪趴在地上死透了以后,二麻子手持铮亮的钢刀从外墙上跳了下来,随着盾牌手开始向校场前进。 聚义厅此时也是一片大乱,匪首王汉盯着报讯的土匪怒问:“你看清了是官军?官军来了多少人?” 那土匪只是远远地瞧见有人从寨门靠近,才赶紧回来报讯,哪里知道有多少人? “大...大哥,小的也没看清啊,但恐怕不得有好几百人?” “放屁!好几百的官军跑来攻山,山下的探子都瞎了不成,一个报讯的都没有?” 这时三当家从楼梯上爬了下来:“大哥,来的人不算多,至多不过三四十人,但是看样子不像是官军,倒像是...龙门镖局的镖师。” “啥?” 王汉抠抠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镖师跑来进攻山寨?这群镖师怕不是疯求了吧?老子听也没听过!” 三当家皱眉:“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素闻凤阳的龙门镖局,乃是他们的县令苏谨一手创办,其战力惊人,军令如山宛若军队,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恐怕不好对付啊!” “三弟又何必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区区几十号镖师罢了,我这几百儿郎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了他! 小的们,跟我上!一会务必把这伙镖师全给老子活捉了,到时候老子好找他们县令要赎金去!” “哈哈哈,抓镖师,要赎金!” “杀呀!” 苏谨此时也在马三的护卫下,悄悄爬上了土匪的寨墙,正趴在墙后注视着校场的一举一动。 而孙威早已已经带着人,压到了校场的侧面与土匪遥遥对峙。 十个趟子手,手持精钢制成的盾牌列阵在前,他们每人身后都站着一个手持火绳枪的趟子手。 而二麻子这些斥候,早已将匕首收好,抽出精钢长刀,统统化作了刀兵,保护在火枪手的侧翼。 仅仅三十多个人,却形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匪首王汉拎着鬼头刀杀了出来,见状不由得嗤笑:“老三你瞧见没有,对面连个长枪兵都没有,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打老子的山寨?兄弟们给我上!” “抓镖师,要赎金!”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一百多号土匪们喊着口号就向孙威的方阵冲了过去。 只可惜... ‘砰!’ ‘砰砰!’ 盾牌兵身后的火枪兵迅速开枪,冲在最前的土匪顿时被打的人仰马翻! “有,有妖法!” 土匪就是土匪,乌合之众而已。 被巨大的枪声吓傻的这些土匪,早忘了方才还豪气干云的喊着口号,气势汹汹地想去抓镖师,现在却只顾着一股脑的抱头四散溃逃。 三当家也算见多识广的人,见状赶紧喝止:“哪来的妖法?那是火器,不要怕!他们打完一轮就得装药,趁他们装药的时机冲上去!” 而刚刚敬酒的二当家也不含糊,直接挥刀砍了几个逃命的土匪,俩眼珠子一瞪:“俺看那个还敢跑?再跑老子先砍了你!没听见三当家说话吗?都给老子往上冲!” 土匪们战战兢兢的举刀冲了回去,可那二当家眼珠子一转,悄悄躲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土匪虽然不如官军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军队,具有严格的层级结构和指挥体系。 但是这一百多号人里,还是有不少小头目的。 他们藏在人群中,指挥着土匪们向孙威的方阵发起冲锋,确实赢得了不小的战机。 土匪迅速和最前方的盾牌兵交上了手,只可惜这精钢打造的盾牌实在太过坚固,一刀砍上去最多留下个白印子,土匪们砍的都傻眼了。 一个小头目忽然灵机一动:“他们侧面没有盾牌,进攻侧面!” 土匪们见盾牌犀利,一窝蜂的避开了正面,转而又一窝蜂的冲向了侧翼。 二麻子见状冷笑一声:“一群乌合之众!” 土匪们没有注意到,所有刀兵的左臂上,同样也绑着一枚精钢小盾! 与其说他们是刀兵,还不如说他们是左手盾、右手刀的刀盾兵! 小头目也傻眼了,正在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打的时候,一枚羽箭迅速穿破了他的喉咙,一箭毙命! 躲在暗处的李源出手了。 他的任务不是正面作战,而是专找土匪中的重要人物、或者弓箭手远程定点清除! 刚刚不少土匪的弓箭手还没来得及射箭,就被他一一射杀当场,吓的那些弓箭手现在头都不敢露。 本来还准备继续找机会射杀匪首的他,突然看到那活跃的小头目,自然不可能放他继续蹦跶。 正所谓‘蹦的欢、死得快’,古人诚不欺我也~ ‘砰!’ ‘砰砰砰砰!’ 火枪兵此时也换好了弹,又一轮的枪击开始。 孙威想起苏大人曾经无意中曾戏称,这种战术叫做什么‘排队枪毙’。 再瞅瞅眼前扎堆在一起进攻的土匪,这哪是什么排队枪毙啊,这分明是扎堆枪毙啊... 火绳枪最大的弊端在于它不能瞄准,距离远了只能靠集火,打不打的中只能完全看脸。 可这下子倒好,最近的土匪距离他们不过几步远,近的都快能看清他们鼻孔里的鼻毛了。 这还瞄准个屁啊,一枪下去打不中比打中都难啊! 匪首王汉被眼前如乌龟一样的方阵气蒙了,举着刀继续催着土匪上前进攻, 但看着一波波败退下来的土匪,只能边跳脚边无能狂怒。 三当家冷静分析一波,发现还是侧面更加容易攻破,看到王汉已经快失去理智,当即接过他的指挥权: “你们几个带人正面迎敌,务必拖住他们!” “你们几个带着弓箭绕到侧翼,给我放箭射他们!” 土匪如丧考妣的应下,一步一挨的向校场走去,那动作哪里是上战场,上刑场还差不多。 这时异变陡生! 一支羽箭带着凌厉的呼啸声,直接洞穿了三当家的喉咙,还在发号施令的他顿时一呆,不可置信地低头,瞧了一眼喉咙上箭尾犹自在颤抖的羽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三!” 王汉惊惧无比地看着倒下去的三当家,没顾得上哀伤或者愤怒,转头就躲到了兵器架的后面。 寨墙上的苏谨大赞一声:“好箭法!” 他朝着身后的树林瞅了一眼,然后跃跃欲试地从背后取下复合弓:“马三,你猜我能不能射中那个土匪头子?” 第37章 山匪轻剿包立威 ‘哚!’ 兵器架上的羽箭尾部犹在不停颤动,匪首王汉只吓得眉毛几乎倒竖起来! 远处寨墙上,苏谨暗啐一声晦气,脸色尴尬地挠挠头:“老爷昨天没睡好才没射中,你看老爷下一箭!” 王汉惊疑不定看着兵器架上犹自在颤抖的箭尾,心知必定有人在暗中瞄着自己。 再看看场中已经在连连后退的土匪,自知在这里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只能先退回聚义厅再谋后路! “撤!” 估摸着对面神箭手现在应该还在换箭,他一咬牙一跺脚,就向身后的聚义厅跑去。 李源确实在换箭,但苏谨早盯了他很久,见他出来二话不说,瞄准后心就是一箭射出! ‘咻——!’ 羽箭带着强烈的旋转,飞速向目标飞去! “啊!” “谁他娘的这么缺德!” 王汉身边一个小土匪,捂着被羽箭射中的屁股一蹦三丈高! 苏谨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马三你信不信,爷其实瞄的就是那个货。” “老爷好箭法!” 马三脑子过都没过一下,无脑马屁送上:“好箭法!老爷的箭法天下少见!当年在伍中的时候,我瞧那些神箭手也不过如此!” 李源在树上无语的撇撇嘴。 他虽然为人冷傲,但不是一点情商都没有。 刚刚看到苏大人有心试箭,早就懂事的收回了自己的复合弓。 只可惜苏大人的箭法,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一言难尽啊。 苏大人一箭射失不要紧,可自己也来不及补箭,导致匪首趁机逃回了聚义厅。 然而苏谨却没有露出失望的样子,对于马三请他继续射下去的建议,也摆摆手否决了。 校场边,孙威已经按照既定计划将土匪全都都赶进了聚义厅,苏谨吩咐马三:“去把孙威他们都喊回来。” 而他自己则爬下了围墙,来到寨子外边。 这里有一个半掩埋在土里的奇怪铁桶,桶口正对着聚义厅的方向。 苏谨问看守的趟子手:“都准备好了?” “回大人的话,都准备好了。” 很快,孙威就带着人撤了回来,看到那铁皮桶欣喜的问道:“大人,这就是那新家伙?” 苏谨点点头,看着人都撤到了安全的地方,马上向趟子手下令:“动手!” “是!” 趟子手举起大拇指瞄向了聚义厅的大门,然后将一个方形包裹塞进了铁皮桶,再将一根引线拉了出来,嘴里还在不停念叨: “先点前面的,再点后面的,千万不能搞混了...” ‘滋滋...’ 两根引线先后被点燃,苏谨赶紧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 孙威还傻乎乎地站在铁桶后面,啧啧称奇: “这玩意看起来也没啥啊,难道真像大人说的威力那么大?” ‘轰!’ 一个方形包裹甩着火星子,在一声震天的轰鸣声中,被送上了高空。 而站在铁通后边的孙威,被震起的灰尘扫了个满脸,两只耳朵一片嘶鸣,什么也听不见了... 与此同时,好不容易逃回聚义厅的王汉,正在苦思冥想着对策: “不行,这帮家伙有点邪性,不能硬着来,看来今天的风有点大,得先扯呼。” 正琢磨着,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手下的土匪顿时慌作一团: “大哥不好了,是火器!那群镖师有火器!” “怕个毛!” 王汉一脚将那土匪踹倒,同时躲在一边大喊:“他们的火箭最多也就点着大门,躲在两边保你们没事!” 王汉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官军的火器又不是没见过。 什么火龙出水、一窝蜂,不就是速射的火箭吗? 虽然自己也打不过,但是只要这轮进攻能混过去,就能抓住敌人换药的空档从后山逃命。 “娘的,这伙镖师有点邪性啊,这火器他们是从哪里弄的?” 可还没等他想清楚,那方形包裹已经落在了聚义厅的屋顶上。 ‘轰!’ 没有预想中的火箭,那方形包裹落在屋顶上没多久,马上就再次爆炸! ‘轰!’ 整个屋顶被炸了个大洞,被炸碎的房梁和碎瓦,伴着方形包裹中的铁钉、石子在聚义厅中肆无忌惮的飞舞! “啊!” “我的眼睛!” “我的腿,我的腿动不了了!” ‘噗!’ 王汉小臂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瞧,一枚生锈的铁钉死死钉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傻眼了:“这是个啥?”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轮的包裹已然再次升空! ‘砰!’ ‘轰!’ 土匪们被炸得哭爹喊娘,这聚义厅里是没法待了,一个个抱头鼠窜、慌不择路。 哪怕知道外面有明晃晃的钢刀在等着他们,他们也顾及不上了。 跑到外面投降可能会死,但是在里面待着却一定会死,这也太他娘的吓人了! “孙威,带人清理战场!” 看着已经丧失斗志的土匪,苏谨也不想浪费炸药。 马三凑了上来一脸谄笑:“大人,您这炸药包真厉害!” 苏谨得意的挑挑眉毛:“那是,老爷我研究了那么久,可不是...” “大人,大人!山下有官兵!” 苏谨的没自吹自擂还没开始就被打断,他有些不乐意的朝着崖边跑去。 “嘶~~~瞧这阵势,是卫所的官兵啊。” 马三也走了过来,目光中不再带着谄笑,双目如鹰般向山下扫去: “大人您说的没错,看他们身上的打扮,八成是卫所的兵马,只是瞧不清楚是英武卫或是飞熊卫的。” 苏谨冷哼一声:“这是闻着味了,想来分一杯羹?” 马三摇摇头:“等等,小的看着都不像,这怎么有点像是长淮卫的那群货?” 英武卫和飞熊卫,是定远附近的驻军卫所,都隶属于凤阳府。 而长淮卫则是隶属于中都留守司,虽然都在凤阳地界,但是严格来说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你确定?” 听到是长淮卫,苏谨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距离太远有点看不清,小的也不敢确定,但是瞅着像。” “先不管了。” 此时寨子内,土匪除了一小部分被炸死、炸伤之外,其他的早没了斗志纷纷投降,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等候发落。 孙威跑过来问苏谨如何发落这些土匪,苏谨却说道:“你带人先把炸药包和铁桶找地方埋了,李源!” 神箭手李源背着弓从树上挑了下来:“大人,你喊我?” 苏谨将身后的复合弓取了下来:“把这两把弓和箭都找地方藏好!” 李源有点不舍,也有点不解:“大人,这是为何?” “你别问了,赶紧照做!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头。” 第38章 前作京观后被拿 李源虽然不舍,但还是听命去找地方藏复合弓,但苏谨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大明的卫所不可随意调动。 而长淮卫在凤阳西北的中都留守司,就连杜知府也不能轻易调动,他们怎么会突然跑到凤阳东南的定远附近? 他们又是受了谁的命令? “大人,这些土匪怎么处理?” 马三一句话,唤醒了还在沉思的苏谨。 苏谨眼神一凛,透出浓浓的杀气,麻利地从一个趟子手腰间抽出钢刀,杀气腾腾地向匪寨内走去。 此刻所有的土匪都已束手就擒,匪首王汉更是直接被孙威五花大绑,绑在了那面写着‘替天行道’大旗的旗杆上。 苏谨走到满脸虬髯的王汉身前,斜睨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你就是匪首王汉?” 王汉自知必死,并不畏惧。 当他正准备喊一句‘爷爷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的时候,却没想到苏谨压根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话! ‘唰!’ 锋利的钢刀从王汉的脖子划过,瞬间就将其枭首! 马三在一边瞧着一愣:“乖乖,大人上辈子不会是个刽子手吧?这手法可真利索啊!” 扔下钢刀,苏谨擦擦溅到鞋面的鲜血,淡淡说道:“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凡是手上沾过血的,一个不留。” “是!” 。。。 朱元璋带着长淮卫一路向南追踪,终于在东濠水南岸,濠塘山角找到了苏谨的踪迹。 听到回报后的老朱一愣:“啥?你说他不是逃跑,而是去山里剿匪了?” “启禀陛下,斥候所探确实如此”,周继先双手抱拳,恭敬地单膝跪于马下。 “走,陪咱去看看。” 一行几百人的队伍很快来到濠塘山山脚。 老朱跃下马来,根据地上留下的踪迹,判断苏谨一行确实是进山了。 “怪了,他一个凤阳县令,跑到定远县来剿什么匪?” 得知苏谨并不是‘畏罪潜逃’后,不知怎的,老朱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 “陛下,要微臣上山去将那苏谨擒来吗?” 朱允炆一脸欢喜地抱拳:“阿爷,孙儿愿与周大人同去!” 朱元璋却摆摆手:“不必,咱就在这等着他。” “阿爷不可啊,万一他从其他地方下山跑了呢?”朱允炆急道。 “跑?” 朱元璋冷笑:“这大明江山都是咱的,他能跑到哪里去?” “陛下放心,臣即刻封锁此山,必不让乱臣贼子逃脱!” 朱元璋摆摆手示意他自去,但是心里却有些不满:“他苏谨到底是不是乱臣贼子,也是你能定的?” ‘砰!’ ‘轰!’ 远处的山上传来阵阵轰鸣,惊得朱元璋的马躁动不安。 老朱好不容易安抚好马,惊疑不定的看着山上:“这是什么动静?难道是火器?” “这声响必是火器无疑!” 朱允炆面上不满,心里却大喜:“好啊好啊,你苏谨这是生怕自己死不了啊! 你可知地方州府官员私藏火器是什么罪名?我看你一会怎么死!” 时间缓缓逝去,天色愈渐昏暗,天边的最后一抹斜阳也渐渐落于远山外。 “大人!小的们已经查验完毕,这伙土匪都是盘踞在浮山一带的悍匪,人人手上都沾了不止一条人命,皆可杀!” 苏谨眼中杀机闪过:“全都砍了,将脑袋用石灰炮制制成京观,就给本官摞在这山上,以警后人!” “是!” 孙威应下,转身就拖着一个土匪向校场外走去。 马三一脸谄笑的凑了过来:“大人英明,我看哪个不要命的,还敢来咱们凤阳作乱!” “对了大人,那剩下的那些妇孺怎么办?要不要...” 说着,马三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苏谨摇摇头:“只是些老弱,将他们拉回去,送到矿山去吧。” “大人仁慈!” 一个时辰后,一座几百个土匪首级的京观,就在匪寨门前制好。 看这群镖师手法利落的样子,绝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 苏谨看都没看那京观一眼,转身问孙威和李源:“东西都藏好了?” “回大人,都埋在后山藏好了。” “下山!” 打起火把,苏谨带着几十个镖师和俘虏从山上蜿蜒而下,犹如一条火龙。 刚刚下山就正面遇到了长淮卫堵在山口。 苏谨皱着眉正想上前喝问,却见朱允炆骑马排众而出:“苏谨,你的事犯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没想到在这又遇到朱允炆,苏谨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猜测。 果然,朱允炆身后很快就出现了那个身影。 “苏谨,见到大明皇帝陛下还不跪下?” 苏谨不答朱允炆的话,双手抱拳躬身苦笑: “老哥...不,陛下,您瞒的臣好苦啊?但不知臣所犯何罪,要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抓臣?” “哼,死到临头还犹自狡辩!” 朱允炆‘歘’的一下抽出腰间佩剑:“苏谨!你贪污肥皂厂、水泥厂的银钱,还私自藏有火器,就这几条罪名就足够要你的狗命!你还不认罪!” 朱元璋将朱允炆的持剑的手压下,低声喝问:“苏谨,苏大人,你可认罪?” 苏谨却昂首站起,气愤地反驳:“这肥皂厂、水泥厂本就是臣与朱家村联合创办的产业,又何来贪墨一说?恕臣不能认罪!” 朱元璋饶有兴趣地从跪倒在地的趟子手身后,拿起火绳枪一边把玩一边问道:“那这火器又作何解释?为何咱从未见过?” 苏谨早有准备,笑笑说道:“这火绳枪乃是臣最近研究所得,是基于火铳的基础上改良的产品,只因还不稳定,故而准备在稳定之后再行上报。” “我看你就是在狡辩!” 朱允炆不依不饶地瞪着他,转头向朱元璋说道:“阿爷,此等恶官就不能听他狡辩,带回去问清罪名,直接斩了便是!” 苏谨怒瞪着朱允炆,心说老子招你惹你了,昨天老子还请你喝酒,今儿你就想砍老子脑袋? 朱元璋不置可否,忽然问道:“刚刚山上的爆炸声又是怎么回事?” 苏谨苦笑:“那是装药的时候,火药不小心爆炸了,这也是臣不敢轻易上缴火绳枪的缘故。” 朱元璋忽然笑了:“小子,你不老实啊。” 苏谨冤枉地哭丧着脸:“陛下,臣一向是个老实孩子啊,不敢欺瞒陛下!” “你老不老实,带回去审审就知道了,来人,拿下!” 第39章 囹圄铁窗郡夜探 不知道朱元璋是不是有意,苏谨被拿下后并没有被放进囚车。 而是被人五花大绑,扔在了朱元璋的身后,脸朝下横亘在马上。 队伍行进的速度虽然不算快,但是那一路的颠簸,苏谨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身后的朱允炆一脸戏谑地看着他,时不时还催队伍再走快一点,让苏谨心里更是大恨: “你等着,这次老子要是不死,以后一定要你好看!” 可这话也只能想想,但想要报仇的难度,基本和做梦也没什么区别。 朱允炆是正经的皇孙,未来的皇太孙,大明的皇储,虽然最终被朱棣吃干抹净收拾了一遍,但也不是自己一个破县令能对抗的人物。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啊...” 心里面爆着粗口,苏谨忽然想到:“这小子是朱允炆,那上午来找自己的岂不是...朱允熥?” 虽然对明史不算精通,但他也清楚朱允熥是什么人。 正如朱允熥自己所说,他生母太子妃常氏,在生他之后没几日就去世了。 之后为了不让太子妃之位空悬,太子朱标将没什么后台的吕氏扶正。 而朱允熥则直接交由吕氏抚养长大的,怪不得性格有些怯懦。 换成个普通人被后妈抚养长大,而且那后妈还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朱允熥没心理变态已经能算心理非常强大了。 想通了朱允熥的身份,那朱灵萱和朱允熞的身份自然也一目了然。 苏谨趴在马背上苦中作乐:“没想到我的眼光还真不错,一眼就看上了大明的公主...嗯,不对,她现在好像还只是个郡主, 她应该是什么封号来着? 好像是江都郡主是吧? 既然还没封公主,看样子我还是有机会的啊!” 按老朱的习惯,或者在大明中前期的规矩,一般皇女嫁人前才提请给公主的封号, 既然朱灵萱现在还是个郡主,那就表示还没有定亲。 “只是...” 苏谨尴尬地瞧瞧自己现在的‘体位’,摇头苦笑:“都这怂样了,还惦记什么公主啊?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活下去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踢踢踏踏。 来时风驰电掣,归时却晃晃悠悠。 也不知老朱是不是故意,几乎磨蹭到了半夜时分,一行人才回了凤阳县衙。 苏谨已经被颠的快昏过去了,此时正迷迷糊糊的趴在马背上。 老朱跳下了马,将马鞭丢给前来迎驾的蒋瓛:“咱累了,先将苏谨押入牢房,明日一早审问。” “是,爷。” 县衙的大牢苏谨倒是来过不少次,但以犯人的身份来这里还是头一遭。 此刻县衙的守卫、狱卒早被锦衣卫替下。 蒋瓛亲自押着苏谨进了大牢,将他交给手下看押。 苏谨摇头苦笑:“这哪里还是县衙的大牢?这分明是锦衣卫的诏狱啊,妈的不知道这帮孙子今晚会不会严刑拷打我?” 正想着,就感觉身子忽然一轻,被人狠狠推进了大牢里。 接着就感觉身后有人抓住了他的双手。 “别打,别打,我都招!” 苏谨赶紧投降,他可不想吃一套‘大记忆恢复术’。 谁知身后的锦衣卫只是解开了他被背缚的双手,将他再次狠狠一推,冷冷一笑: “想什么呢?能被咱们亲手审讯的,至少也是朝中五品大员,就你也配?” 苏谨撇撇嘴,只要不揍老子就行,你爱怎么说怎么说,你开心就好。 今天着实劳累了一天,又在马上颠簸了大半宿,苏谨早已困顿不堪。 一向爱洁的他,也顾不上干草堆里有没有跳蚤,干不干净,倚在墙角就沉沉睡去。 过了仅仅盏茶的功夫后,大牢外面突然传来阵阵嘈杂声: “三爷,这是陛下要咱们亲自看押的要犯,你这贸然进去怕是不妥啊...” “废什么话,我来问你,陛下可有说过不许探视苏大人?” 锦衣卫想了想:“那倒是没有。” “这不就结了?” 朱允熥冷哼一声:“我和郡主不过是给苏大人送些吃食而已,你为何百般阻挠?难道你们在滥用私刑审问苏大人!” “三爷您可别乱讲,小的不敢!那苏谨..苏大人此刻正好端端的睡觉呢!” “那不就结了,赶紧开门,我们送了吃食就出来!” 这时朱灵萱也开口了:“我们就是探视一下苏大人,若是阿爷怪罪下来,我愿意一力担之。” “那...好吧,三爷、郡主,你们还请快点,别让小的难做。” 本来苏谨还在沉沉睡着,可朱灵萱刚一开口,他耳朵忽然就是一动,然后猛地睁开双眼: “这声音...是她来了?” 顿时困意全无,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囚栏边,将脑袋用力的往外挤去,可除了黑洞洞的过道,什么也看不见。 良久,过道的尽头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旋即一道火光映入苏谨的眼帘。 强烈的火光有些刺眼,可苏谨却不愿闭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过道。 几个人影先后出现。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身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他的身后赫然跟着的就是朱允熥和朱灵萱二人。 “大哥!” 朱允熥见到苏谨,急急甩开锦衣卫冲到了他身前,仔细上下打量着苏谨: “大哥你受苦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若是敢为难你就跟我说,我去找阿爷告他们的状!” 锦衣卫吓了一跳:“苏大人,咱没有,没做过,你可不敢乱说啊!” 然而苏谨既不搭理朱允熥,也没看锦衣卫一眼,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款款而来的朱灵萱。 朱灵萱被他灼热的眼神吓了一跳,心里噗噗直乱跳,脸颊忍不住就红了。 强行稳下心神后,方才用低若蚊蝇的声音问道:“苏大人,你还好吧? 我和三弟听到你被阿爷抓回来的消息之后焦急万分,等阿爷睡下就赶紧过来了,你...吃饭了吗?” 苏谨这才回过神来:“下官,不,罪臣见过郡主,回郡主的话,臣还没有吃饭...” “那苏大人赶紧吃一点,不然饿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朱灵萱红着脸,将食盒打开放在苏谨面前。 苏谨这一天确实没顾上吃饭,闻着透鼻香的饭菜大声称赞道: “这饭菜是专门为臣做的吗?真香啊,郡主果然心灵手巧之人!” 朱灵萱却红着脸:“得知苏大人被抓的消息,我和三弟都十分焦急,来的仓促没有时间好好准备... 这是昨晚剩下的饭菜,还望苏大人莫怪。” 苏谨:。。。 第40章 今宵戴枷识兰心 “那也好吃!多谢郡主费心!” 苏谨又不是没挨过饿,刚来凤阳的时候,再难以下咽的的食物他也见过。 如今不过区区剩饭而已。 更何况还是梦中情...呸,还是郡主亲手送来的剩饭? 爷吃的那是剩饭吗? 不! 那是郡主的关怀,是她暖暖的关心! 看着苏谨大口大口挖着菜肴,就着馒头吃起剩饭,朱允熥担心地说道: “大哥你放心,哪怕拼着阿爷责罚,我明早也要跪在他房门前,请他饶你一次。” 苏谨有些感动,没想到自己随手认下的一个便宜弟弟,竟然如此关心自己。 更何况他还是个皇子。 “只可惜,他将来的命运也不比我好多少啊。” 苏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放下筷子,对着他笑笑: “殿下不必担心,臣自有对策。” 朱允熥有些不满:“大哥,你还是叫我老弟吧,或者叫我熥儿也行。” “那可不行”,苏谨摆摆手:“自古君臣有别,臣岂能失仪?” “大哥,你我一见投缘,昨日我可是诚心认你做我大哥,叫一声大哥,终身为大哥!” 朱允熥稚气的脸上写满倔强和坚持,苏谨心里好笑之余也有些感动: “那...有人的时候我喊你殿下,没人的时候我喊你老弟?” “好!”朱允熥大喜:“就这么说定了!” 身后的锦衣卫听得嘴角直抽抽。 皇子拜县令当大哥?这也太魔幻了点吧? 难道是自己早晨起床的姿势不对,导致自己还没睡醒? 不过现在可不能再听下去了。 万一将来三爷想翻脸,自己八成会小命不保,赶紧一步一挪地悄悄退了出去。 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苏大人已有对策?” 朱灵萱秀眉紧蹙:“阿爷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苏大人可莫要轻视...” “郡主请放心”,苏谨自信的笑笑。 朱元璋虽然杀人狠辣,但却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主。 尤其自己身后并没有牵扯到任何势力,不在老朱必杀的范围之内。 更何况所谓的贪墨案,压根就是子虚乌有,到了明日自然可见分晓。 不过见二人如此关心自己,苏谨也赶紧出言抚慰,三言两语之下两人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才算是稍微放下了心。 “苏大人,夜色已深,我们也不能在这长时间逗留,既然苏大人胸中已有沟壑,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苏谨闻言一愣,有些不舍,可这里毕竟是大牢,自己也不好强留人家过夜呀。 有些不舍的将食盒递还朱灵萱:“多谢郡主关心,臣恭送郡主。” 可就在交递食盒的时候,苏谨的手指‘无意间’、‘不小心’和朱灵萱的手指相触,后者吓得食盒差点没扔到地上。 “哎呀,羞死了!” 朱灵萱大窘,转过身头也不回,捂着脸飞也似地逃出了大牢。 苏谨呆呆的看着手指,下意识地放在鼻尖下。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然而,对于朱允熥的告别,苏谨却充耳不闻。 翌日一早。 哗啦一声,牢门被狠狠拉开:“苏谨,时辰到了,跟咱走吧!” 苏谨迷迷糊糊睁开眼:“这就要砍头了?” 锦衣卫乐了:“没睡醒呢吧你?砍头就不是咱来接你了,快走吧,陛下要亲自审你。” 等苏谨起身的同时,锦衣卫心下也在啧啧称奇。 这种级别的县官,一般也就交由刑部或者大理寺审问。 哪想到这区区一个凤阳县令,陛下居然要亲自过问,真是奇哉怪也。 朱元璋只交代要严加看管苏谨,但朱允炆却通过蒋瓛,命人给苏谨上了手铐脚镣。 锦衣卫按照指挥使的吩咐,给苏谨上了沉重的手铐脚镣,再给他戴上大枷后,押着他直奔县衙大堂。 老朱昨夜休息的并不好。 他想了一夜怎么处理苏谨,但是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案。 直接处斩,他心里有些舍不得。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就能看出,苏谨治理地方很有一套,也弄出了许多的新奇事物,是个十分有才之人。 而且还对经济之道有极高的造诣。 何况,苏谨的才能还不止如此。 昨夜他就把玩了半宿苏谨‘改进’的火绳枪,只觉得此物若是能装备大明军队,必然能大大提高军队的战力! 射程! 火力! 若是手持此物,再去驱逐残元,甚至一统大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说不定一战就能奠定北方的基础! 想到这里,老朱心里就是一阵激荡。 现在若让老朱一刀砍了苏谨这样的人才,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个昏君。 “算了,看看那小子一会怎么说吧,嗯...毕竟还年轻,还是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一边坐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老朱一边等着锦衣卫将苏谨押上来。 可看到苏谨蓬头垢面,一脸憔悴地顶着大枷,手脚皆被铁链锁死,一步一挨地走上大堂后,老朱胡子都快被气飞了! “啪!” 狠狠一拍惊堂木:“狗东西,谁让你们上枷的!” 锦衣卫一脸无语地看着老朱,心说不是指挥使下的令吗? 难道这不是陛下的主意? 不过他还好脑子在线,没把蒋瓛供了出来,赶紧跪下解释:“臣是担心犯官脱逃,所以才...” 朱元璋冷笑:“脱逃?他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能从你们手里脱逃?那咱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锦衣卫连连磕头:“臣有罪!” “哼,赶紧解锁,然后自己滚下去领罚!” 苏谨本来还纳闷,这老朱得有多恨自己啊,怎么还要给自己戴枷? 此刻看着朱元璋,再斜睨了一眼那忙着给自己解锁的锦衣卫,顿时心里全明白了。 八成又是那朱允炆那小子搞的鬼。 不过看看老朱对自己的态度,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 “嘿,小子你还想整老子,结果没想到反而帮老子在你爷爷这赚了同情分,我谢谢你了啊。” 本来已有七成把握,现在再瞅瞅老朱对自己的态度,马上又多了三成。 “罪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朱撇撇嘴:“少给咱说这些没用的,咱来问你,你自称是罪臣,可知罪在何处?” 苏谨无辜的抬起头:“罪臣不知陛下微服私访到了凤阳,言语间多有得罪,臣,愿请陛下责罚!” ‘啪!’ 老朱狠狠一拍惊堂木:“放屁!你不知咱的身份又何罪之有? 朕若以此问罪岂非成了昏君?朕问的是你贪墨银钱、私藏火器之罪!” 苏谨撇撇嘴,正准备回答朱元璋的问题,可大堂外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第41章百姓蜂涌鉴是非 “堂外发生何事?” 朱元璋皱眉,脸色略显不耐地望向外边。 “回禀陛下,外面来了大量的凤阳百姓,他们将县衙团团围住,似乎是在...是在...” 看蒋瓛犹犹豫豫的样子,老朱气不打一处来:“有话就说,难道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不是造反,这些百姓围了县衙,似乎,似乎是在替苏谨喊冤。” 朱元璋皱眉,但苏谨的眉头却皱的更厉害。 这些百姓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这所作所为和逼宫又什么区别? 这哪里是想替自己喊冤啊,这怕不是恨自己死的慢啊! “这群猪队友...” 苏谨苦笑叹气,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 他抬头看向朱元璋:“陛下,百姓无知,还望陛下莫要与他们计较,请允臣出去将他们驱退。” 谁知朱元璋却嗤笑一声:“看来苏大人在凤阳官声不错啊。” 朱允炆作为陪审,闻言立即煽风点火:“看来苏大人颇为识得收买人心之道,就是不知道这些百姓,是不是苏大人花钱请来的?” 苏谨暗恨:“老子又没得罪过你,怎么你丫的总是一副巴不得我死的样子?” 朱元璋没理会朱允炆,对着蒋瓛下令:“把大门和仪门全部打开,放这些百姓进来一同听审!” 蒋瓛一愣:“陛下,这许多百姓鱼龙混杂,若是一个不小心混进来歹人,冲撞了圣驾...” “屁话!堂外都是朕的子民,有什么好怕的?再说咱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臣...遵旨。” 蒋瓛去开门,朱元璋却对着苏谨嗤笑一声:“苏谨,你若是没有犯法,咱一会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但若你真的触犯了律令,就算全天下的百姓都为你求情,咱也必叫你血溅当场!” 苏谨抱拳躬身:“臣,谢过陛下!” 没过多久,熙熙攘攘的百姓们蜂拥而入,将大堂门口挤得水泄不通,许多站不下的人只能站在甬道的两侧,踮着脚往里面瞧。 “草民叩见陛下!” 这次进来的人,还是以昨日那个老者为首,带着百姓们在大堂外哗啦啦跪倒一片。 “苏大人是好官啊,陛下您可不能听了奸臣的蒙蔽,冤枉了苏大人啊!” 坐在堂侧的朱允炆嘴角一抽,怎么感觉那老头是在骂自己? 朱元璋站起身来,昂首阔步走到大堂门口: “朕自设下登闻鼓以来,凡民间词讼皆自下而上, 或府州、县、省官,及按察司不为其伸理、及有冤抑重事不能自达者,皆许击登闻鼓,监察御史随即引奏,敢阻告者死!” 顿了顿,老朱继续说道:“众百姓若有冤情皆可向朕提出,若是有人受苏谨胁迫来此,也可说出来!” 那老者一听更是哭诉道:“陛下,没有冤情,没有冤情啊! 自苏大人上任以来,凤阳全县上下,夜不闭户、生活富足,又哪里来的冤情?大伙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 “陛下,苏大人是冤枉的!” “苏大人是好官啊,这是朝中出了奸臣,要陷害苏大人啊!陛下您可千万不能听小人谗言啊!” 感觉自己又被cue到的朱允炆,恼怒的站起来:“都吵吵什么?苏谨是不是有罪,自有陛下定夺,你们在这吵吵什么?” “闭嘴!” 朱元璋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对他颇有些失望。 出门之前,老朱曾赞朱允炆对下宽容,颇有乃父之风。 但现在看来,朱允炆的对下宽容,往往是对那些文官,而这些老百姓,似乎并不在他‘宽容’的范围。 这是有些忘本了啊。 就在这时,朱允熥带着朱灵萱和朱允熞忽然也到了大堂,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 “儿臣朱允熥。” “儿臣朱灵萱。” “儿,儿臣朱允熞。” “拜见陛下。” 朱元璋一愣:“你们来这做什么?还有你萱儿,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朱灵萱咬咬嘴唇:“儿臣自知僭越,但是儿臣这几日,观苏大人在凤阳的所作所为,必不像昏官、庸官,还请阿爷明鉴。” 朱允炆看的越发恼怒:“你个女孩子家家的又懂什么?不要在这丢人,赶紧回去!” 朱元璋看了一眼朱灵萱,又瞅了一眼俩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朱灵萱的苏谨,心里若有所思。 他挥手制止朱允炆说下去,转头却看向了朱允熥:“熥儿,你也是来求情的?” “是。” 朱允熥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答道: “儿臣不敢说苏大...苏谨无罪,但是也觉得阿姊所言有理,所以恳求阿爷明察秋毫,明鉴是非,还苏大人一个公道。” 朱元璋点点头看向朱允熞:“熞儿,难道你也是来替苏谨求情的?” 朱允熞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是三哥叫我来的。” 朱元璋:。。。 朱允熥:orz “不过”,朱允熞托着腮想了想:“不过熞儿也觉得这个苏大人很厉害呢,不是坏人。” 朱元璋哈哈大笑:“厉害的人就不是坏人了?” 不过他也没在乎孩童之言,转头对着堂下百姓说道: “今日诸位就在一旁听审,至于这苏谨到底是不是有罪,审完之后必然会有一个说法。” 说完,朱元璋立即坐回公案之后,大喝一声:“苏谨,你既然说你无罪,那就先说说,那账簿上的税银是怎么回事,缘何要上缴五成之多!” 苏谨抬起头:“陛下,且先不说那些厂子,本就是臣与朱家村合办的产业, 臣且问陛下一句,可知肥皂厂、水泥厂那些厂子,有工人几许?” “这...又与你要收的税款有何关系?” 苏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臣请陛下让臣的主簿苏根生上堂。” “准。” 没过多久,苏根生被锦衣卫也押了上来,看得出他昨夜一晚上也没睡好,眼眶上带着重重的黑眼圈。 “下臣参见陛下。” “苏根生,你去告诉陛下,肥皂厂工人有多少人?他们又是从何而来!” 苏根生抬起头:“启禀陛下,肥皂厂现有工人一万八千余人,除约一成是本地人外,大部分都是前些年河南大水后,流落来此的流民。” 说完,他就将几本账册、户籍簿递了上去:“陛下,这是这些年流民安家的记录,还有肥皂厂等各厂资金的流向。” 第42章 朕之子房当为卿 朱元璋拿着户籍簿和账册细细查看着。 好在他之前已经知道这表格式的账簿应该怎么看,倒是没再闹出笑话。 “工钱...新建厂房...慈安堂...” 看完肥皂厂的账簿,老朱又拿起水泥厂的账簿继续翻看。 “工钱...奖金...基建核销...武研司,这武研司又是何物?” 看到这里,朱元璋心里已经明白个七七八八。 交回县衙的那部分税款,除了一部分用来给工人统一支付工钱,一大部分则是用来继续扩建厂房、扩大产能所用。 最后还有一部分资金,用来筹建慈安堂。 这个慈安堂和朝廷开办的养济院是一回事,基本上是用来收留孤寡老人、孤儿的。 但略有不同的是,凤阳赈灾的账款,也是统一从慈安堂走的,账簿上面具体写明每一笔款项、粮食的去处。 只是这武研司是什么用处,老朱有点不明白。 苏谨交上去的账簿是真账,交上去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些事情早晚瞒不住,索性答道: “启禀陛下,这武研司的主要作用,是臣招募了一大批匠户,专职改进咱们的火器所用。” 朱元璋一听就明白了,这不就是工部的匠作监吗? “县衙有六房,朝廷也有专款,你又何必单独加设一个衙门,多此一举?” 苏谨苦笑:“陛下明鉴,这武研所是极为费钱的一个部门, 研究的时候不仅需要合适的场地、器材,还会消耗大量的火药,而这些都是钱啊! 可朝廷批下来的那些款项,实在是九牛一毛。” 朱元璋点点头:“我有一事不明,朝廷有火器,你为何还要继续改进?这本不属于你的职权范围。” 苏谨不答,反而反问老朱:“陛下可知我刚来凤阳时,所情所景又是如何?” 朱元璋心知他所言必有所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洪武二十二年,臣侥幸中了二甲进士,但却苦无背景,也无钱打点上官, 肥缺是不用想了,可没想到最后派了个实缺,却到了凤阳这...鬼地方。” 苏谨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到了这凤阳之后,才知这当官的苦啊!” “别说是臣的那点俸禄了,整个县衙几乎连吏员的俸禄都开不出来,就连我这侄子。” 他指了指苏根生:“我这侄子跟着我来此地做了主簿,可是我却一个子都给不了他。” 苏谨摇摇头:“这些臣先不提,既然领了朝廷的俸禄,那就应该实心用事,可是这凤阳县不仅有内忧,外患也是不少。” “洪武二十三年,河南府水灾,百姓流离失所,同时也滋生出了大批的山匪、水盗, 这些人在凤阳四周劫掠过往百姓、客商,最猖獗的时候,竟断绝了凤阳与外界的通道。” “后来臣带人去剿匪,可是那土匪的武器竟然比官军还要犀利,不止有弓箭长刀,手中更是有不少火器!” “咱们的人吃了大亏,死伤无数,从那以后臣就下令建立武研司, 臣不为别的,就为咱们手下的人去剿匪的时候,能少死一个是一个!” 朱元璋闻言动容:“没想到凤阳竟也如此艰难,那你为何不去卫所调兵?” “回陛下的话”,苏谨苦笑:“臣不过是一个小小县令,哪里有本事调动卫所的官军?” 一边的周继先听得颤颤发抖,同时暗恨苏谨:“你好好交代你的事情就是了,扯上老子的卫所做什么!” 朱允炆这时冷冷地插话道:“既然你研制出了先进的武器,为何不上交朝廷?说,你是不是包藏祸心!” 苏谨本不想理他,但为了打消朱元璋的顾虑只好继续解释: “回陛下,您昨日也看到了,此武器还有不少欠缺之处,依旧有不少隐患, 若是贸然上缴朝廷,一旦发生走火事故,臣将如何自处?” 以上,皆是苏谨的肺腑...瞎话。 不过听到老朱耳朵里,却句句是肺腑之言,他点了点头: “你也算不容易,不过朕还是要问清楚,你建这么多新的厂房意欲何为?” 苏谨忽然哎哟一声趴在地上:“陛下,昨夜臣没有休息好,腰痛忽然发作,还请陛下恕罪。” 朱元璋心里噗嗤一乐,清楚这惫懒小子是顺杆往上爬呢。 不过他没在意:“起来吧,来人,赐座。” 苏谨嘿嘿一笑:“谢陛下隆恩。” 他也不客气,在朱允炆的怒视中坦然坐在了椅子上,继续说道: “陛下,敢问朝廷赈灾一般如何行事?” 朱元璋想了想:“拨放赈灾款,开粥棚。” 苏谨笑道:“如此一来,就能解决百姓的问题了吗?” 朱允炆在一边很想说能,但他心里也清楚,每次赈灾之事都是治标不治本,只能慢慢熬过去。 不等朱元璋回答,苏谨笑道:“开设新厂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朱元璋一愣。 “是”,苏谨理了理思路,轻声说道: “以往朝廷赈灾之方,且不说中间有没有中饱私囊、借机贪墨赈灾款的事情,臣就当这每一粒粮食真的发到了灾民手里,可又能济的何事?” 朱元璋早已忘了他是在审苏谨的贪墨案,闻言低头思量许久后,默默点头: “那你这以工代赈又有何出奇之处?” 苏谨见老朱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节奏’,笑眯眯地答道: “微臣开办大量的工厂的同时,就代表已经准备好了大量的就业岗位, 一旦发生灾祸,就可以为这些灾民提供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 “到了那个时候,不仅能解决灾民的饥荒问题,消除暴乱的隐患,同时还能为咱们大明创造出更多的利益,陛下您说此策如何?” 朱元璋盘算许久,眼前豁然一亮:“此策当可向全国推行!” 不过想了想又有些疑惑:“你这工厂现在能解决多少人口?” 苏谨自信的伸出五个指头。 “五千人?也算不错了”,朱元璋微微有些失望。 “不”,苏谨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是五万人!” “什么!” 朱元璋霍然起身,几步走到苏谨身边:“君前无戏言!” 苏谨赶紧站起来:“臣,不敢欺瞒陛下!” 朱元璋大喜过望。 以往一旦受灾,灾民就会疯狂向京城涌去。 而以京城的能力,也很难快速解决几十万灾民的口粮。 可如今仅仅一个凤阳县就能解决五万人口的灾民,倘若此策通行全国呢? 那以后再有灾荒,是不是就有了一个稳妥的应对之策? 想到此处,老朱欣喜的一把拉起苏谨的双手,死死握住:“卿真乃朕之子房是也!” 第43章 陛下乃千古明君 “臣,多谢陛下谬赞!” 苏谨心里暗呼一声,终于他娘的混过去了,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 “快快起来!” 老朱伸手扶起他的同时,眼神也在不停地观察着他。 苏谨虽然年轻秀气,但是面对自己之时,仍然能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心里更是喜欢。 然而朱允炆却有些不乐意。 眼瞅已经将这苏谨拿下,不日即将拿回京城审问,可怎么三言两语之间,就成了皇爷爷的张子房了? “阿爷,你莫要被他巧言令色的花言巧语所骗,就算他没有贪墨税银,可他利用官员身份开办私产、私藏火器终归是事实吧?” 朱元璋闻言暗怒。 他又何尝不知苏谨开办私产有违朝廷律令,还需要你来教咱? 苏谨开办私产是为了自己吗?那是为了凤阳的百姓! 可朱允炆这话说出来以后,旁边可有百姓和卫所官兵、锦衣卫看着,一时倒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给苏谨脱罪。 朱灵萱蕙质兰心,悄悄打量了一下朱元璋的神色就明白了。 她莲步轻移,声音温润如玉:“阿爷,儿臣方才一直在想,若是苏大人不开办这些私产,恐怕凤阳百姓的日子,未必会有今天这样好,所以儿臣觉得...” 正说着,忽然苏谨抬头悄悄对她眨了眨眼,似是在感谢她,但更多的倒像是...挑逗? 朱灵萱立即羞红了脸庞,心里暗啐:“这人...真是的,怎能如此轻浮?” 可她嘴里的话却没有停下:“所以,儿臣觉得苏大人此举虽有不妥,但终究是为了大明的江山和凤阳的百姓, 儿臣不懂军国大事,只是自己的一点看法,还请阿爷定夺。” 有人给自己递台阶,朱元璋自然非常满意, 他微笑冲着朱灵萱点点头,对苏谨说道:“苏谨开设私产一事,虽然不妥,但所赚盈利皆为凤阳百姓所用, 不如如此判决——有功不赏,有过亦暂时记下,来个不赏不罚如何?” 朱允熥、朱灵萱、苏谨异口同声:“陛下(阿爷)英明!” 朱允炆脸都快被气绿了,心中暗骂这两人究竟是哪一伙的?怎么胳膊肘一直往外拐?苏谨到底给这两人吃了什么迷魂药? 此时他再傻,也知道朱元璋准备放过苏谨了,但还是有点不甘心:“阿爷,那私藏火器一事呢?” 老朱斜睨了他一眼,暗骂你有完没完? 可这事不问清楚也不行,他看向苏谨:“你那改进后的火铳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话,臣也没起什么名字,一直就叫它火绳枪,还请陛下赐名。” “嗯”,老朱点点头:“火器贵在实用,名字什么的不重要,难道没个好名字他就杀不了敌了?咱看就继续叫火绳枪吧!” “是。” “你那火绳枪现在可能投入使用?” “回陛下,火绳枪基本已可投入量产,但是所用枪管皆为精铁,不易打造。” 其实火绳枪和大明常用的火铳原理区别不大,只是火铳本身使用的是厚重的生铁,不止笨重还容易损毁。 而苏谨所用的火绳枪与火铳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枪管。 如今在凤阳郊区,苏谨在那里建有好几个煤场、钢厂、以及火器工坊。 而火绳枪所用的枪管,皆是从钢厂所出,效能和质量不知比火铳高了多少。 只不过苏谨暂时还不想把自己的炼钢技术交出去,只好硬着头皮对朱元璋说: “陛下,火绳枪所用枪管极难炼制,损毁率也高,成本也极难控制,并不容易推广, 不如臣将火绳枪的结构图纸交予陛下,陛下若有所需,枪管再由朝廷向凤阳下订如何?” 朱元璋可没那么容易被他忽悠:“带朕去你的炼钢厂瞧瞧。” 苏谨松了口气。 炼钢最重要的是温度,温度到了才能去除更多的杂质。 这事说来简单,但是从选煤开始的步骤就十分繁琐。 朱元璋要去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转一圈他还能把这些东西学去了? “陛下请。” 苏谨贪墨案就这样草草了结,但百姓们却以为是他们的胜利,一个个欢呼雀跃的渐渐散去。 而朱元璋则带着几个孙子,跟着苏谨去了凤阳城郊的炼钢厂。 此时正当酷暑,进了炼钢厂外围就看到一个个工人打着赤膊,热火朝天的在工作。 朱元璋没心思去与工人寒暄,看看他们精壮的肌肉就知道他们伙食不错。 迈步直接去了枪管的生产车间,拿起摞在角落的枪管,老朱细细打量。 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这钢...若是用来打制刀剑呢?” 苏谨笑笑:“当为利刃。” “那可不可以...” 老朱的意思很明确。 火器虽然在明军中已经比较普及,但是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它们远不如弓箭好用。 在老朱的眼里,与其浪费时间打造什么火绳枪,还不如用来打造刀剑、长枪实用。 但苏谨毕竟是从未来穿越而来,怎么可能还看的上冷兵器? 就算现在没有东风快递,火枪总得有几把吧?火炮得备上几门吧? 不过对付老朱他有的是办法:“回陛下,此钢炼制不易,损毁率也是极高,很难装备全大明的军队,所以...” 看着苏谨故意露出的一副难为之色,老朱没多说什么。 在他的认知里,神兵利刃哪里是那么容易造出来的? 不然干将莫邪如何能名传千年? “那可不可以为朕打造一副?”朱元璋难掩好奇之色。 作为武将出身的皇帝,怎么可能不对武器感兴趣? 苏谨松了口气:“臣一定命人精心打造,派人送去京城。” 朱元璋满意的拍拍苏谨的肩膀,继续向炼钢炉的方向走去。 苏谨一点也不担心技术被盗取。 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核心温度的秘诀掌握不了,就算让他站在那看一年,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图纸朕就带回去交由匠作监了”,朱元璋满意的在炼钢厂巡视了一圈,也有些累了。 想想出来好几天,京城的公文恐怕得摞满了皇案,不由得有些头痛。 “朕得走了,回去还有如山的奏章要处理,头痛啊。” 苏谨一听大喜,老朱终于要走了? 兴奋之余,忽然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陛下真乃千古明君,臣对陛下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第44章 我还是挂印逃命吧 朱元璋狠狠踹了苏谨一脚。 “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你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虽然嘴上在骂,但上扬的嘴角却掩不住老朱内心的喜悦。 苏谨这小子他是越看越顺眼,心里再次动了把他弄到京城的心思。 “苏家小子,想不想跟咱回京?” “哈?” 苏谨一呆,心里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完了完了,表现过头了,老朱这是要我的命啊!” 可他脸上却装作一副惊喜的样子,转而又丧气的摇摇头: “谢陛下隆恩,可这凤阳县一时半会还离不开臣,不如等臣将公事梳理好,再立新功之后,陛下再升臣的官吧。” 老朱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苏谨说的是真的。 且不说换个人来,能不能立即接手凤阳的大小事务,仅仅就火绳枪一事,也必须让苏谨亲自盯着,换其他人他还真不放心。 “好”,朱元璋笑笑,不过马上补了一句:“鉴于苏谨为凤阳百姓所做实事,你就暂领权知县事吧。” 苏谨心下一凛,马上低头抱拳拱手:“谢陛下隆恩。” 来大明之前,苏谨也分不清知县和县令有什么区别,以为就是一个官职的两个不同称呼而已。 但是来了之后却清楚,这二者可是有本质区别的! 简单来讲,县令就是一般人理解的县官,主一县政务,是地方官。 而知县的全称是‘权知县事’,是朝廷临时派到地方的官员,职权都在县令之上。 最重要的,知县不再是地方官,而是京官! 是朝廷暂时派出来治理地方的,迟早得回去。 朱元璋改变一个小小的称呼,其代表的意思很明确—— 你苏谨,虽然现在暂时待在凤阳,但是朕早晚有一天要把你调到京城的! 换做一般人,当然欢天喜地的接受这个身份。 但是苏谨却有苦说不出。 本来他就不想参与进那些破事里,现在倒好,不想去也得去。 况且,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就莫名其妙得罪了大明皇太孙,未来的建文帝朱允炆,这去了京城的日子可想而知... “要不,我干脆挂印逃命,去投奔朱棣算了...” 看着苏谨嘴角露出苦笑,朱元璋还以为是他不满意自己的官职。 老朱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进了京,给咱好好的立上几个大功,还怕升不了官?” 苏谨真想翻个360度的白眼:“立功,立大功?还立好几个大功?您怕不是想瞎了心吧?” 但他也只能唯唯诺诺的低头附和:“是,陛下说的是。” “好,咱该走了!周骥套车!” 来时轻车简骑,回时却是浩浩荡荡的车队。 毕竟老朱已经露了身份,再孤车返京就是真的找刺激了。 如今北元虽然已逐亡漠北,但是亡我大明之心不死,民间不知有多少刺客和探子。 老朱是豪气,不是傻气,他才不会给这些人提供刺杀自己的机会。 车队两边由锦衣卫紧紧保护,而长淮卫、英武卫、飞熊卫三卫的士兵倾巢而出,一路护送老朱到应天府境内,再由当地卫所接管。 看着老朱的车队浩浩荡荡地离去,苏谨总算是松了口气:“根生啊,我的乖侄子啊,二叔我的脚有点软啊,你快扶我回屋歇一歇。” 苏根生的脸色也不好看,毕竟刚刚离开的可是大明皇帝陛下。 昨天县衙被包围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逃脱生天背后也是冷汗淋淋。 “乖侄子啊,这几日衙里的公事就交给你了,二叔这次吓得不轻,得休息十天...不,得休息一个月才能缓过来。” “二叔,我怎么觉着你就是想偷懒?” 苏根生扶着苏谨上了他的豪华大马车,一路向着县衙飞奔而去,道边的林子里却施施然走出来两个人。 一个年约三十岁许,朗眉星目、目光如电、十分英武的男子,对着马车的背影神秘地笑了笑:“大师,你怎么看?” 而他的身后站着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和尚,和尚头圆阔额,威武堂堂,但却长着一双极不合衬的三角眼。 “四爷,此子天资聪颖,乃是当世少见之奇才,若能为您所用,将来登上那位置...” 男子摆摆手:“经过我这些日子的观察,这小子看起来颇有点贪财,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也容易”,老和尚笑笑:“咱们扮作客商去试他一试不就知道了?” “大师说的是,倘若这小子真的是贪财之人,那倒好办了,不妨以金银贿之。” “四爷言之有理。” 笃、笃、笃。 吱呀~ 门子胡二看着眼前的二人,纳闷地问道:“你们找谁?” 男子拱手抱拳,笑眯眯地说道:“在下北直隶人士,姓狄名竺,这位乃是在下的好友逃虚子,此番拜访乃是想与苏大人做些肥皂、丝绸的生意。” 门子也不怀疑。 如今凤阳的产业至少八成都与老爷有关,每日前来拜访老爷的客商不知凡几,要不然前任门子洪二能吃的盆满钵满? 不过胡二可不敢学他,当下老老实实地说道:“二位请稍等,我前去通报。” “哎呀”,门子走后,狄竺忽然一拍额头:“方才着急,忘了给那门子些许银钱,怕是今日见不到那苏谨了。” 逃虚子微微一笑:“不妨事,贫僧一会送他一串亲自开光的佛珠便是。” 狄竺哈哈一笑:“在北平,大师的佛珠可是很抢手的,如此轻易就给了一个门子?” 逃虚子淡然笑笑:“只要能帮四爷办成事,区区佛珠又值得什么?” 却说正在堂屋摇椅上,歪歪斜斜躺着的苏谨,听到门子的禀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不见,不见!没跟你说老爷我受了惊吓,需要歇个三五十天才能痊愈吗?” “是,是”,胡二连连点头:“那小的就去回绝了那二位客人,就说老爷不在家。” “等等。” 苏谨忽然想起什么:“你说那二人是北直隶来的?他们有没有说是做什么生意、和谁做生意的?” “老爷,小的听他说是来找您做肥皂和丝绸生意的,至于和谁做生意小的没有问。” 苏谨有点无语。 若是以前的洪二,必然会将来人的身份打听的清清楚楚,这胡二还是差了一点意思。 不过胡二胜在老实,以后多加培养就是了。 此时苏谨的心里却在仔细盘算着:“做丝绸生意?那我倒是应该见见,倘若他们是往西走的呢?” 第45章 如果便宜一半呢? 吱呀~ “请二位在东花厅稍候,我家老爷马上就到。” “多谢。” 狄竺二人跟在胡二身后,向着东花厅走去。 路上,逃虚子悄悄拿出一串佛珠塞到胡二手里:“这是北平一位大师开过光的,能保小哥家人平安。” 胡二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大师还请收回去。” 逃虚子见胡二的表情不像是客套,反而如临大敌,仿佛这手串能要了他命一般,纳闷不已后只好讪讪收回。 “这天下竟然有不贪财的门子?” 其实苏谨焉能不知马无夜草不肥的道理? 对于这些下人收一些好处,其实他一直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只不过这胡二的前任刚刚惨死,他可不敢在这风头上乱动手脚。 到了东花厅落座,女婢为二人上了茶之后就退了下去。 过了不久,门外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苏谨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他笑眯眯地打着招呼:“二位客人久等。” 狄竺站起身:“见过苏大人,其实也没等多久。” “请坐。” 苏谨主位坐好,笑吟吟的问道:“我听说二位是从北直隶而来,本官欢迎二位来凤阳投资做生意。” “多谢大人。” 狄竺笑笑:“其实我二人来凤阳也有几天了,对于大人的手笔心生仰慕,尤其是肥皂、成衣、丝绸,果然巧夺天工。” 苏谨笑而不答,认真打量着二人。 狄竺器宇不凡,不像是个商人,倒像是个贵族。 至于那老和尚...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而狄竺也在不停打量着苏谨。 “这小子比炽儿也大不了几岁吧?竟然有如此本事,如此高才屈居于凤阳,心中必有不忿,看来今日成事机会又多了几成。” 苏谨不在乎狄竺的身份,他反而在意狄竺是不是如他所想,能够打通他要的商道。 至于身份... 老朱咱都见过了,还有啥好怕的? 难道还能再来一个王爷不成? “狄掌柜的,不知贵商号都在哪里做生意啊?” 狄竺来之前已经准备好了托词:“在下家中养着几支商队,也没有固定的去向,但平时西域、东北方向的走动倒是多一些,收些皮草、人参什么的。” 闻言,苏谨心中一动。 朱棣还没登基,郑和下西洋也没有开始,在海上丝绸之路没有开通以前,陆路的老丝绸之路才是他一直想要打开的。 可惜西域那边小国太多,也乱的很,他此刻的生意重心全放在江西、江南一带,暂时顾不上那边。 这狄竺既然能往西域走,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狄掌柜的,你这次找我来仅仅是为了肥皂生意?” 狄竺哈哈一笑:“不止,大人有什么好东西,我都能卖的出去,只要大人东西好。” “好,痛快。” 苏谨低声吩咐身边的桃红一句,桃红点点头匆匆离开,过了没多久再次捧着一个箱子回来, 狄竺好奇的上前打量,发现其中有肥皂、成衣等许多自己看过的东西。 但其中有件东西,却不由得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琉璃!” 苏谨满意地看着狄竺没出息的样子,心里却在琢磨: “京城那边有老朱帮我卖琉璃,可北方还没有合适的代理商,不知这狄竺有没有这个实力?” 狄竺捧着一尊琉璃玉照狮子,正爱不释手的打量,直觉此物巧夺天工,乃难得的佳品。 良久之后不舍的放下:“大人,这尊琉璃玉照狮子可愿割爱?在下愿出重金购买。” 这尊琉璃玉照狮子他确实很喜欢,但狄竺也是变相的在‘行贿’,想看看这苏谨是不是真像他所猜,是一个贪财之人。 可谁知苏谨却笑笑:“割爱谈不上,这些东西在我这里不过是商品而已,狄掌柜的如果喜欢,送给你又何妨?” 狄竺:??? 忽然,他把握住了苏谨华丽的重点:“大人是说这琉璃不过是商品?那大人这里有多少?” “好说”,苏谨笑笑:“那就看狄掌柜的能吃下多少了。” “十件?” 狄竺试探性的伸出五指,正反晃了一下。 “十件?” 苏谨有点不乐意:“看狄掌柜的穿着,也不像是抠抠索索的人啊,才要十件?” 狄竺大惊,这琉璃巧夺天工,即便是皇宫恐怕也没几件藏品吧? 他咽了咽口水:“大人,这琉璃...您有多少?” 苏谨淡淡地开口:“想要拿下北直隶的代理,至少五十件起售。” “五十件!你有五十件?” 苏谨叹口气。 第一次见这些人大惊小怪样子的时候,他还有点满足感,现在只觉的烦:“我说的是五十件起售,如果你想多拿,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 “不知大人,售价几何?” 狄竺心想,就凭眼前这一尊玉照狮子,拿到北平恐怕至少得卖五万钱吧? 苏谨笑笑:“五十件,五十万钱,若是拿的更多还有折扣。” 狄竺:。。。 他看看手中的玉照狮子,心里惊疑不定地在算着账: “回到北平,一件琉璃若是能卖五万钱,五十件岂不是能赚得二百万钱?这么多钱若用来扩充兵马、购置武器、护甲,又能平添多少战力?” “大人,我要一百件,又能便宜多少?” “哈哈哈,狄掌柜的痛快!” 苏谨大笑站起身,眼睛里冒出了无数的小钱钱,看狄竺就像是看财神爷一样:“一百件,我只收你八十万钱如何?” “嘶~~~大人痛快!那就说定了,我要一百件!” “成交!” 苏谨满意的坐下。 玻璃这种玩意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值钱,但是现在他要趁着玻璃技术没有泄露,能坑一个算一个。 “狄掌柜的,琉璃的生意既然议定,你有没有兴趣看看这些丝绸?” 苏谨命桃红将几匹丝绸端了上来,狄竺接过仔细打量: “这些丝绸的做工不错,算是难得的精品,不过大人恕我直言,您这丝绸与市面上的相比,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啊?” 苏谨嘴角噙着戏谑缓缓开口:“如果我说,这些丝绸比市面上的便宜一半呢?” 第46章 亦力把里 狄竺感觉今天自己的三观被震碎了一地。 海量的琉璃、比市面便宜至少一半的丝绸、还有那不知如何绣上美丽花纹的成衣... 更别提肥皂、陶瓷这些自己来之前,听都没听说过的新颖货物。 而苏谨也十分开心。 没想到老朱来了一趟,还给自己带来了财运。 仅仅一天的时间,就将这些积压已久,快堆满货仓的货物倾销而出。 他看着眼前的狄竺,越看越像财神爷,是上天派来拯救他库存的天使。 “狄掌柜的,现在已经到了饭点,不如由小弟做东,请二位吃个便饭如何?” 狄竺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来做生意的,而是拉拢苏谨为自己做事。 通过前面的交易,他倒是判断出苏谨确实是个贪财之人,只不过看看他提供给自己的货物,再想想今天在苏谨身上订货花去的银两... “嘶~~~~~~~~~~~~!” 狄竺感觉不对啊,这苏谨怎么看起来比自己还有钱的样子? 想想之前自己准备用金银贿赂他的想法,狄竺感觉老脸有些通红... 这扯淡的,谁他娘的贿赂谁啊? 怕把自己的全副家当都卖了,也没这小子有钱吧? 此时苏谨提出请他吃饭,正中他的下怀! “我贿赂不了你,打打感情牌还是可以的吧?” 计议已定,狄竺当即笑呵呵的答应下来:“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却之不恭,就厚颜打搅大人了。” “这是哪里话,你我一见如故,这么说不是太客气了吗?” 对大客户,苏谨一向是尽力拉拢的,当下也不准备去外面的馆子:“桃红,备酒席,老爷要请客人吃饭!” 自从有了钱以后,‘贪图享乐’的苏谨可是养着好几个厨子的,当下继续吩咐: “今天来的是北方客人,就让淮扬菜的主厨准备准备,老爷请北方的客人尝尝咱们南方的美食!” “好嘞,老爷!” 狄竺咽咽口水,本想说自己其实原本就是南方人,可想想又觉得没必要,笑呵呵的说道:“随便吃一点就可以了。” “便饭而已”,苏谨笑笑:“二位,请。” 东花厅是餐客一体的待客厅,几人刚刚移步一边的餐桌坐下不久,几道凉菜就端了上来。 淮扬烫干丝、冰镇双卫虾、樱花虾呛西芹丝、山笋椒麻鸡、酒酿嫩豆花... 这些菜一部分他听过也吃过,可大部分都不认识。 狄竺看的琳琅满目,摆满桌子的菜肴,即便是吃过见过的他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苏大人太客气了。” 苏谨笑笑:“这些只是凉菜,先凑合着吃点,一会上了主菜,狄掌柜的再好好尝尝。” 如果老朱在这,恐怕再喜欢苏谨也得一刀砍了他。 凭啥咱来的时候,就真的拿些家常便饭来招待朕? 凭啥?凭啥! 你是不是想死! 可对于苏谨来说,当时要不是忌惮老朱的身份,他能让老朱进门? 就他进的区区几十万钱的货,在苏谨这怕是连桌子都不让他上! 再瞧瞧眼前花了几百万钱的狄竺,苏谨是越瞧越顺眼:“狄掌柜的,本官这有些自家酿的小酒,要不要来点?” “好啊!” 狄竺早年常年在军伍中,自然是好酒之人,闻言连连点头。 苏谨摆摆手,桃红熟练地将酒和量酒器端了上来。 苏谨简单的向狄竺解释量酒器的用法之后,将酒通通满上,然后不动声色地再次将帕子挪到了自己面前。 无他,唯手熟尔。 “满饮此杯!苏大人请!” “狄掌柜的,请!”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狄竺醉没醉倒苏谨不知道,就在他又一次悄悄将酒吐到帕子里后,狄竺的眼神确实多了几分迷离。 然而令苏谨没想到的是,本来他给那自称逃虚子的和尚,准备了不少的素斋。 可这老和尚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点都不忌讳,放浪形骸间颇有几分侠气。 “没想到还是个酒肉和尚。” “嗝~~!” 逃虚子满意的打了个酒嗝:“苏大人,你这酒入喉虽然辛辣,但是回味无穷,好酒啊好酒!” 苏谨微微一笑:“大师尽兴。” 狄竺这时再次端起酒杯:“苏大人,在下走南闯北许多年,也算见多识广。 可实不相瞒,像苏大人这样有才华的人中龙凤却实属少见,以你之才华,为何甘于窝在这小小凤阳县,任一小小县令呢?” “凤阳人杰地灵,又是太祖龙脉所在,有何不好?” 苏谨笑笑,并不准备回答他的问题。 他转而问到自己一直想了解的:“狄掌柜的,不知西域那边商路如今是何模样?丝绸之路可还通畅?” 狄竺虽然隐藏了身份,但是这些年对西域的情报一直没有放下,闻言笑着说道: “难!” “且不说北有残元的蒙古骑兵时不时南下掳掠,出玉门关后不远,就是亦力把里把持的地盘。” “说起这亦力把里,老弟你可能不清楚, 这些人是当年察合台的后人建立的政权,也是蒙古人的分支,疆域大得很,又恰恰挡在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道间。” 狄竺喝的舌头有些大,觉得身子着实有些燥热,干脆敞开了衣襟,露出了毛茸茸的胸膛。 酒到酣处,也不再称呼苏谨大人,直接就是一口一个老弟: “不过好在他们的首领‘黑的儿火者汗’,对咱们大明还算亲近,一般情况下倒是不会生什么事,只需小心防备盘踞在沙漠、草原的残元士兵和马匪就行。” 苏谨认真的听着,对亦力把里他不是很熟悉,只知道个大概。 他只知道其统治范围西达撒马儿罕,东迄哈密,北与瓦剌为邻,南同于阗等地接壤,势力极其强盛。 只是那个黑的儿火者汗,好像最后是死在明军手上,至于具体死在谁手上就不清楚了。 不过这家伙盘踞在西域丝绸之路上,倒是自己将来的一个大麻烦。 对于狄竺一口一个老弟,苏谨完全不在乎,再说人家岁数本来就比自己大。 不过苏谨却多了一点心思:“狄掌柜的,不知你们商队的护卫是什么水平?” 第47章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苏谨之所以这么问,是想探听一下狄竺商队的虚实。 倘若如狄竺所言并不是在吹牛,那他的商队实力应该很强,护卫的家丁必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毕竟想通过残元蒙兵和马匪常年把持的西域,没有大量的兵马护卫是绝不可能的事。 在这个前提下,苏谨不介意替狄竺‘培养’一下他的家丁,也算是为自己未来走丝绸之路提前做做准备。 只不过现在自己并不了解眼前这个人,苏谨自然也不会说出自己的打算,准备继续观望一下。 狄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呼好酒、满上之后,已经醉眼迷离的他,冲着苏谨伸出五个手指。 “五千?” 苏谨满意的点点头,能有五千家丁,在北方已经是一股很强的势力,若是将来配上自己的火绳枪... 乖乖,那黑的儿火者汗不得被他打出屎来? 还是窜稀的那种。 可惜狄竺不屑的扫了他一眼:“五千?老弟这是瞧不起哥哥?” “不是五千,是五万!老哥我有足足五万兵马可供差遣!” 闻言,苏谨不仅没高兴,反而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呵呵。” 五千他还相信,五万? 怕燕王朱棣的兵马也就这个数吧?吹牛也不打打草稿! 见苏谨不信,狄竺急了:“老弟你别不信,老哥我可没吹牛,五万兵马,个个兵强马壮!” “啊对对对,老哥你说的都对。” 苏谨敷衍的点点头,看得出来狄竺已经喝醉了,跟一个醉鬼有什么好争的? “嘿!” 狄竺来气了:“老弟我跟你说,我那些儿郎们可是百战之兵,每天都要打熬好几个时辰的筋骨,随便拉出来一个,就抵百...不,十人!” “啊对对对,老哥你说的都对。” 见苏谨还不信,狄竺急眼了! 他立即就他是如何练兵、平时手下的家丁是如何训练、战力如何强悍一一道来,逃虚子在一边玩命的拉他的衣袖他都不理。 苏谨起初还在敷衍,但越听越是起疑。 按照狄竺的说法,这哪是训练家丁?分明是军中的操练之法! 而且这些兵也不像是卫所的那些半农半军的军户,更像是职业军人。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 毕竟这些豪门大户豢养的家丁,其实和职业军人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是为国,一个是为了保护家主罢了。 听狄竺继续得意洋洋的吹嘘着,他是如何如何练兵,苏谨不由得冷笑。 就你那举举石锁、练练阵型,也能叫练兵? 不是苏谨吹,都不需要多专业的人出马,就前世随便来个老百姓,只要对这方面稍有点兴趣,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更何况,自己手里还有《军地两用人才之友》、《民兵训练手册》。 论吹,苏谨敢自信的说,他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老哥确实厉害,但是老弟这里也有一些对练兵的想法,不如您也听听?” 狄竺不屑地瞧他一眼:“呵呵,老弟啊,论做生意你是这个,但论带兵?你不行。” 苏谨笑眯眯地,轻轻将狄竺伸出的大拇指按了下去:“兄弟也就是一些浅见,不敢说比老哥强,但老哥不妨听听?” 说完,也不给狄竺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拿出《民兵训练手册》的训练方式,器材、场地的使用与规划开始侃侃而谈。 狄竺最初面带轻视,不屑一顾地看着苏谨,认为这不过是一介书生的异想天开而已。 可是越听到后面越是心惊,甚至连酒意都似乎要醒了不少,眼睛都变得清明了起来! 可就在听到最爽的地方,苏谨却忽然闭嘴不说话了。 “咦?老弟你怎么不说了,继续说啊!” 狄竺心痒难耐。 他几乎带了一辈子的兵,听到这么好的练兵之法,岂有不心动之理? “没啦!” “没了?” “对,后面没了。” “不是,老弟你后面怎么能没了呢?” 苏谨笑笑:“老哥,前面说的那些都是我的异想天开而已,后面还没想到。” 狄竺怔怔地呆了半晌,忽然拽起苏谨的胳膊就往外走:“老弟你跟我走!跟我回北平!” 苏谨吓了一跳,可狄竺的手指犹如铁箍一般,扣住他的胳膊以后甩也甩不脱:“老哥你干什么,快放手啊,再不放手我可要喊人了!” “四爷!” 逃虚子见状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追了上来拦住狄竺,悄声说道:“四爷你喝多了,这里是凤阳府,可不是在咱们北平!” 狄竺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直勾勾地盯着苏谨。 苏谨被他的眼神弄得有点害怕,心说这货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忽然菊花一紧... 他...不会好这口吧? 就在这时,狄竺拉着苏谨又回到了花厅,扑通一声跪倒,面向餐桌一旁的画像: “今日在关老爷面前,我愿与苏大人结为兄弟,苏大人,你可看得起我,愿意称我一声大哥?” 苏谨:。。。 不是,我不过很随意请你吃个饭,喝个酒而已,你咋就要和我结为兄弟? 对拜把子这一套东西,苏谨向来是不信的。 前世的时候,他二大爷也有几个所谓的拜把子兄弟。 后来他二大爷五十岁的时候查出了癌症,住院的时候,那几个所谓的兄弟也不过是来医院转了一圈,包了个几百块钱的红包,意思意思就走了。 这些其实也不算啥。 但是其中有一个奇葩,来看他二大爷的时候,手里什么都不带就罢了,临走的时候还顺走了一条别人给的中华。 临走的时候还美其名曰——病了就不要抽烟了,这是为他好。 要不是碍于他是长辈,苏谨拍死他的心都有。 至于后面还有其他奇葩的事就更多了,为了不被说水文,就不在这说了。 (手动狗头保命) 苏谨俩眼锥子直勾勾地,和同样直勾勾的狄竺对视,最后无奈的败下阵来。 毕竟,手腕那是真的疼啊! 狄竺当先向画像再次跪下,苏谨被他一带,也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逃虚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才犹豫地开口:“你俩就准备对着这张画像结拜?” 狄竺愕然抬头望去,才发现他此刻正跪在一个女子画像前,而那女子身穿白色轻纱,正对着他嫣然而笑。 “她...又是哪位神仙?” (聪明的同学已经猜出狄竺的身份是谁了吧?下一章揭晓哦!) 第48章 既然相识亦不晚 苏谨无语。 可看着画像,思绪又变得有些怅然,不由得回到了几年前... 那一年,他是在洞房花烛之夜,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大明朝。 不知是遗憾,还是思念,来了之后他就私下找到一位画师,凭着记忆摹下了两幅婚纱照留作念想。 按照前世的习惯,一幅挂在卧室,另一幅就挂在花厅。 可没想到这狄竺忽然发疯,非要和自己结拜为兄弟不说,还拉着自己跪在‘前妻’的婚纱照前... 虽然在前世跪老婆不算什么丢人的事,但是现在自己总觉的哪里有那么一点不对头。 面对狄竺奇怪的眼神,苏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信口胡掰:“我是福建人,这是我们家乡家家户户都要祭拜的妈祖娘娘...” “哦?那太好了!” 狄竺此时只是半醉,他本来还在发愁怎么和苏谨打感情牌,好拉拢他。 可忽然借着酒劲想到,若是能结为兄弟,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感情牌吗? 我,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此刻借着酒劲,也不去管面前的画像是不是关二爷,妈祖娘娘她老人家管不管结拜的事,一把将苏谨拉到身边,再次盯着他问道: “贤弟,你可愿和我结为兄弟?” 苏谨撇撇嘴,端起身边量酒器里的酒一饮而尽,心说不就是结个拜吗,朱元璋我都喊过他老哥,你算个啥? “好,小弟愿意与大哥结为兄弟!” “好,痛快!” 狄竺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汹涌地酒意瞬间涌上了脑袋。 如果说刚刚他是半醉,那现在就是真有些醉了。 再次跪倒在‘妈祖娘娘’画像前,醉意上涌的他声音已有些含糊不清:“我朱棣,愿与苏谨结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苏谨一口酒灌了下去,同样晕晕乎乎的。 此时他还在算计着,自己若是和大了自己十几岁的狄竺,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话,岂不是有点太亏了? 他灵机一动,跪下说道:“我苏谨,愿与大哥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月同日死!” 他把一句‘同年同月同日死’改成了‘同月同月同日’死,同样含糊不清的一笔带过。 看狄竺没听清,苏谨心里得意洋洋:老天爷在上,我可没有撒谎,一百年后的同月同月同日死,我也不算违背誓言。 可旋即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苏谨摇了摇脑袋,认真回想着‘狄竺’刚刚的话,哗然大惊失色地看向后者: “你...你是朱棣!那个燕王朱棣!?” 说完誓词之后,朱棣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身份。 可他是个洒脱之人,闻言哈哈大笑,用铁箍般的大手一把拉起了苏谨,同时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哈哈哈,不错!我就是燕王朱棣,今日和贤弟一见如故,结为兄弟实乃人生快事,来来来,咱们满饮此杯,不醉不归!大师也一起来!” 苏谨还犹在梦中。 自己这就和永乐大帝结拜了? 等等! 前些日子自己还称呼朱元璋为老哥,后来朱允熥那小子还跑来拜了自己叫大哥,今天又和朱棣结为兄弟... 自己这是...凭一己之力将爷孙三代的辈分拉平了? 想想日后自己和朱家祖孙三代同堂的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怕到那时候,自己得尴尬的拿脚趾在地面抠出个三室一厅吧?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可不是得意,而是—— “臣苏谨,不知燕王到来,多有失礼之处还望王爷恕罪!” 朱棣装模作样的左右扭头瞧瞧:“哪有燕王?燕王在哪里?” 话音刚落,他意味深长的看着苏谨:“贤弟,在这里可没有什么狗屁燕王,只有你大哥‘狄竺’。” 苏谨苦笑:“臣本微末,岂能不知礼数与王爷称兄道弟?” “呸,什么狗屁礼节?” 朱棣冷笑一声,同时脸色一沉:“你莫不是瞧不起我?” “臣不敢!” “你称臣就是瞧不起我!”朱棣佯装生气怒道。 苏谨苦笑一声,叹了口气认命了:“如此,小弟就僭越了。” “这才像话!” 朱棣马上喜笑颜开,将苏谨拉到身边坐好。 苏谨叹口气:“臣,不,小弟就怕明天一早大哥酒醒了后悔,一怒之下砍了小弟。” “放屁!” 朱棣指着坐在对面的逃虚子说道: “有大师给咱们作证,我怎么可能反悔? 再说了,能得遇贤弟这样的高才,我开心还来不及,又岂有反悔的道理?来,喝酒!” 苏谨也认命了,爱咋咋地吧。 大不了明早起来朱棣真的后悔了,他撒丫子逃命算了,天下之大哪里不是他的去处?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逃虚子,试探性的问道:“大师俗家本名可是姓姚?” 逃虚子哈哈大笑:“不错,贫僧俗家名字正是姚广孝!” 苏谨点了点头暗道:“果然是他!” 黑衣布相,朱棣手下第一谋士,策动靖难之役的‘幕后黑手’。 这家伙别看笑眯眯的,可是个绝对心黑手毒之人,自己以后得小心点他。 “大师,请!” 姚广孝笑眯眯地和苏谨碰杯,心里在不停算计着,将来如何能利用好这个小朋友。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他算计苏谨的时候,早上了苏谨的黑名单,还是排名前几的那种。 觥筹交错之间,朱棣忽然问道: “贤弟,你可有兴趣跟为兄去北平?只要你愿意,别说小小七品县令,北平府(此时还不叫顺天府)交由你又如何?” 苏谨哭笑不得,这老朱家的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挖人? 可别说他本就不愿掺和进老朱家的事,就算愿意他现在也走不了啊! 苏谨也只能苦笑拒绝:“大哥实不相瞒,陛下前几日来过凤阳,今日刚刚离开。” 朱棣沉默点头:“这个我知道,我就是跟着父皇来的凤阳。” 苏谨猜到了。 朱标新丧,若说朱棣这些皇子对皇位没什么想法是不可能的,跟着朱元璋瞧瞧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这朱棣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被老朱发现? 苏谨继续说道:“陛下临走之时,将我的官职从县令改为知县,大哥你应该懂其中的含义。” 朱棣沉默。 身在皇家的他又岂会不知,这代表苏谨已经入了朱元璋的法眼。 现在给他一个京官的身份,不过是为了方便将来将他调回京城。 若自己继续强行挖人,惹怒老朱不说,恐怕一个意图谋反的帽子都得给自己扣下来。 “唉...” 朱棣叹了口气:“可惜为兄来晚了一步啊!” 苏谨笑笑:“大哥又是说哪里话?既然相识就不算晚。” 第49章 阿爷,不公平 今宵酒醒何处?东花厅,夜风残月。 姚广孝搀着醉意熏熏的朱棣进了客房,准备扶他歇息的时候,朱棣却虎目一睁突然坐了起来,哪里还有一点酒醉的样子? 姚广孝苦笑:“四爷,您这又是哪一出?” 朱棣笑笑:“大师,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回北平。” 姚广孝点点头:“那这小子...” “我这位贤弟可有点不简单呐”,朱棣从桌上随手拿起一支玻璃杯,放在手里饶有兴趣地把玩: “他看似年幼没什么心机,可一举一动无不在防备着你我,这小子藏的有点深,我有点都看不透他。” “那您又何必...” “你说我和他结拜的事?” 朱棣笑笑:“我未必会当真,那小子也未必会当真,他是个十分知道进退之人,但无论如何,我和他之间现在已然多了一分羁绊,为将来之事也能多一分臂助。” “四爷英明!” 姚广孝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四爷,咱们从苏谨手里买到的东西可不少,是不是通知一声燕王卫?” “不用”,朱棣勾唇一笑:“这几日你没注意到吗?那小子手下的龙门镖局,武力非同寻常, 明日咱们就请龙门镖局代为护镖,正好我想看看,这小子今晚所说的练兵之法,是不是真有他说的那么厉害。” “四爷英明。” 朱棣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大师不必谦虚,若不是你建议我跟着父皇来凤阳,也不会遇到如此有趣之人,此事大师当为头功,今后还要仰仗大师呢!” “愿为王爷效死!” 一夜无话。 昨晚苏慎连续做了好几个噩梦,一会梦到老朱说自己勾结藩王,要将自己一刀砍了,一会又梦到朱棣发动靖难之役,而自己则被朱允炆扔到了战场上,手里只有一个小卒... 早晨苏谨一边打着哈欠,看着镜子里浓重的黑眼圈,无语的摇着头。 昨晚已与朱棣约好,今天一早钱货两讫,却不知朱棣会不会赖账。 更怕他一早醒来后悔昨晚的事,恼羞成怒将自己一刀砍了杀人灭口... 担惊受怕的苏谨来到后院,看到朱棣却已早早起来,正在后院的花园里手持长剑练武,当即吓了一跳,立即准备脚底抹油。 “贤弟这是要去哪里?” “啊!臣见过王爷!” 朱棣不满的皱皱眉:“昨夜不是说好了吗?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就喊我大哥!” “是,是小弟昨夜睡迷糊了,一时紧张忘却了。” 朱棣拉着他的手,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笑吟吟的说道:“贤弟啊,为兄今日就准备返回北平了。” 苏谨大喜,面上却装作失望的样子:“大哥为何不多住几日?” 心里却直呼阿弥陀佛,巴不得朱棣最好立刻、马上、现在就走。 朱棣笑笑:“昨天说好的货物...” 苏谨赶紧说道:“啊,这事简单,小弟再给兄长打个折就好了,不如...七成?” 同时,他的心里继续呼叫佛祖保佑,朱棣千万不要赖账。 “贤弟这是说的哪里话来?” 朱棣佯装不悦:“为兄岂是贪图贤弟便宜之人?既然说好了九成,那就是九成!” 听到朱棣没准备赖账,苏谨喜上眉梢:“不行,你我兄弟一场,岂能不给大哥便宜一点?那小弟也太没脸了!这样,八成,不能再多了!” “好兄弟!” 朱棣感动地按着他的双肩:“那大哥就借贤弟这个光,八成就八成!” 苏谨算了算各种货物的成本价,含泪赚了朱棣七成的银子:“好大哥!” “哈哈哈哈,痛快!” 货物的交割事宜,苏谨没有按照惯例交给苏根生处理,而是自己亲力亲为,将所有货物备齐。 看着五百箱肥皂、三百箱成衣、一千匹丝绸、还有一百箱琉璃满满当当的堆在后院,朱棣也被震惊到了。 在他眼里,这可都是钱啊,同样也是他未来的军费。 尤其是那一百箱琉璃,竟然以如此低的价格就能弄到手,朱棣犹在梦中。 “贤弟,那为兄就告辞了。” “大哥,如此多的货物,你带够护送的人手了吗?” “不用那么麻烦,为兄准备用龙门办镖局护送。” 苏谨笑笑:“那小弟就放心了,大哥也不必担心,虽然龙门镖局的挑费有点高,但是货物一旦有了差池,镖局会全额赔偿。” “哦?” 朱棣心中一动,笑了笑:“看来贤弟对龙门镖局很有信心啊。” 苏谨笑笑没打算解释,但他也准备一会去找护送的镖头打个招呼,火绳枪什么的尽量要藏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 苏谨带着朱棣,一路去龙门镖局办好了押镖手续,然后亲自送他出了凤阳城。 “贤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就在此别过。” 苏谨低头从袖口偷偷拿出一块生姜擦了擦眼睛,再抬起头已是泪洒当场:“兄长此去一路小心,回了北平莫忘了派人给小弟捎个信来。” “好,告辞!” “兄长慢走!” 看着朱棣的背影渐渐走远,苏谨心情低落地转过身,嘴角却不由得上扬,哼起了小调: “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 马蹄南去燕北望,车声粼粼终到途。 朱元璋望着京城的城门,饶是他身体算是不错,此刻也只觉得疲惫不堪。 长淮三卫将朱元璋送到应天府境内,就交由当地卫所和皇城卫联合护卫,他们则直接返回了凤阳府。 将装满琉璃珍品的马车一并送到宫内,朱元璋从中翻出了几件自己着实喜欢的珍品。 老朱看着剩下的几十箱琉璃,眼神露出狡黠的光芒。 琉璃虽好,但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华而不实的玩物而已,不如换成了钱,也能补贴一下内库。 可他堂堂大明皇帝,总不能亲自去兜售琉璃吧? 那还成何体统? 不过老朱早就想到了办法。 他留下那几件自己比较钟意的琉璃摆件,剩下的四十多个箱子,被他统统堆在了寝宫外面。 “炆儿、熥儿,你俩各选二十箱琉璃售卖出去,好补贴一下宫中用度。” 这就是老朱想出来的办法。 他对内侍并不信任,与其交给他们,还不如让自己的孙儿去试试。 而且,他也能顺手考校一下两人的能力。 经过这次凤阳之行,他就从苏谨身上发现一些细节。 买卖东西虽然只是商贾行为,但其中也颇含治国的经济之道,不如借机让两个孙儿体会一番。 可还没等两人应下,一个小小的人儿却不干了:“阿爷,这不公平,凭啥没有我?” 第50章 一件琉璃多少事 看着龙阶下七岁的朱允熞,朱元璋哈哈大笑:“好,既然熞儿也想凑凑热闹,那不如这样,炆儿、熥儿,你二人一人匀出两箱琉璃交予熞儿吧。” “是,阿爷。” 琉璃最终售价几何,老朱其实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这个过程中,朱允炆能够学到些什么。 至于朱允熥,只是老朱顺手给他立了个对手。 虽然这次出门朱允炆犯了不少错,但在老朱的心里他仍旧是大明最佳的继承人。 离开老朱的寝宫,朱允炆几人直接回了太子东宫。 回宫以后,又马上去找吕氏问了安后,朱允熥默默离开,吕氏独留下了朱允炆叙话。 “炆儿,这次陪着你皇爷爷去凤阳,可有收获?” 吕氏一生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出嫁从夫、夫丧从子,虽然贵为太子继妃和将来的皇太后,可一生却在权利的旋涡中沉沦。 朱棣上位后,直接夺了他的后位,最后把她打发去给朱标守灵,哪一年死的都没人知道,史书也无记载。 是一个无谥号、无陵墓、无所终的‘三无’女人。 不过现在的她,刚刚从丧夫的难过中走出来后,却显得有些意气风发。 “炆儿,你父亲刚刚过世,可我听外朝的大臣们都在传,你皇爷爷很可能会将你立为皇太孙, 孩儿,这段时间你可千万不能惹你皇爷爷生气啊,行事要更加谨慎小心,万不可在此紧要关节时出错。” 朱允炆想想在凤阳的所见所闻,再想想自己做的那些尴尬事,心里就不由得有些烦躁,瓮声瓮气地答道:“知道了。” 吕氏有些奇怪,但想想这孩子可能是旅途劳累也没有在意:“对了,我看你拉回来十几个大箱子,是做什么用的?” 朱允炆虽然有些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向吕氏解释了琉璃的来路,只不过这个过程中他尽量忽略了苏谨的存在。 吕氏也没有怀疑,走过去打开一箱琉璃,顿时就被这美轮美奂的工艺品惊到了。 “这...这是你皇祖父让你售卖的?” “嗯”,朱允炆懒洋洋地答了一句。 他对售卖琉璃的事完全没有上心,认为这不过是低贱的商贾之事,皇爷爷让他这堂堂大明嫡长孙去卖琉璃,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但是吕氏的心思却动了起来。 她的父亲是太常寺卿吕本,而太常寺主要负责的就是祭祀礼乐之事。 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时间长了,她当然清楚这些琉璃的价值。 但是这都不是她看中的,她看中的是这些琉璃能给儿子带来什么好处,或者...人心。 “炆儿,你说你皇祖父还让熥儿和熞儿也去贩卖这些琉璃?他们那里有多少?” “我和老三各匀出了两件给了熞儿,现在老三和我一样,都有十八件。” “老三那闷葫芦一样的性子,这琉璃能卖给谁去?炆儿你去找一趟老三,把他的那些琉璃都取过来吧,就说你帮他售卖。” 朱允炆有点不乐意:“我自己的还处理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帮他?” 吕氏狠狠拿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机灵?你想想外朝的那些文官,哪一家哪一户会不喜欢这些琉璃? 这批琉璃件件可都是上品,一旦出现在市面上,那是要抢破头的! 你想想看,若是你拿出这些琉璃,以略低于市面上的价格售予这些朝臣...” 朱允炆一听,瞬间眼睛一亮:“母后我明白了,我这就去!” “去吧”,吕氏欣慰这孩子总算开窍了:“对了,顺便把熞儿喊过来,他那不是还有四件吗?” “好!” 朱允炆出门先去喊了朱允熞去找吕氏,然后自己直奔朱允熥的寝殿而去。 朱允熥回来之后,对着十几箱琉璃也在发愁。 他和朱允炆不一样。 朱允炆受皇祖父重视,从小就有大儒在身边教导,与外面的文官联系虽不算紧密,但借着求学的名义,也常有往来。 而他打小谨小慎微,没什么存在感的在东宫长大,虽然性子怯懦了一点,但是相对他考虑问题的时候就要比朱允炆仔细。 看似皇爷爷只是随手将琉璃扔给他们,让他们自行售卖,但是其中又有什么深意呢? “要不派人去请舅舅...” “不行!” 刚刚升起将琉璃交给舅舅处理的念头,朱允熥马上就想起了大哥苏谨的话! 虽然不知道皇爷爷有什么深意,但是他本能的有些察觉,这事决不能牵扯上舅舅,更不能找舅姥爷蓝玉! “小石头!” “三爷,奴婢在。” 一个十三岁的小太监忽然出现在他身边,恭敬的问安。 朱允熥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小石头委屈地看了一眼朱允熥:“奴婢一直就站在这啊。” 朱允熥撇撇嘴。 朱元璋开国之后,宫里所用的许多太监都是前元的蒙古遗民。 这小石头也是蒙古族,原名‘朝鲁’,蒙古译语就是石头的意思,后来跟了朱允熥,因为忠心且听话,索性赐了个汉家名字马石头。 不过这小子有个问题,就是真如他名字一样,像路边的石头一样不起眼,经常被人忽视。 有时候朱允熥也奇怪,明明人就在自己身边站着,可自己愣是发现不了身边有个人? 但现在可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朱允熥马上伏案写了一封信,用火漆郑重的封好递给小石头:“速将这封信命人送去凤阳,交给苏谨苏大人,用最快的速度!” “奴婢遵命,马上就去。” 相较于朱允炆的满不在乎,朱允熥却把皇祖父交代下来的每一件事,都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抓在手里,紧紧的握住。 如今自己虽然没了主意,但是他却不会忘了,身后还有一个‘好大哥’。 小石头刚刚离开没多久,又有一个不配拥有姓名的小太监来禀报:“三爷,二爷来找您了。” “他来干嘛?” 平时在宫里,除了必要的见面,朱允炆与他一向是各过各的,更是很少来他寝宫。 听到这也来找,他心里立即生出无数的疑心。 但是二哥来找自己,自己可不能托大不见,朱允熥立即整整衣衫快步离开了寝殿。 第51章 都拿皇爷爷来压我 “二哥,你找我?” 朱允炆一向没把这个弟弟看在眼里。 但自己想要拿走他手上的琉璃,态度却不由得和善了许多,脸上堆满了假笑: “三弟,二哥冒昧打扰,你还没有歇下吧?” 朱允熥皮笑肉不笑:“二哥哪里的话,就算歇下了,二哥有事来找,弟弟也理应立即起来招待啊。” 两兄弟各怀鬼胎,比之陌生人还要生分许多,相对无言只好闲聊了许久家常。 这次从凤阳回来,朱允熥不仅性格开朗了许多,连心眼都多长了几个。 见朱允炆迟迟不肯说明来意,他索性也就不问,不停和他继续扯闲篇,一副看谁耗得过谁的样子。 朱允炆眼见天都快黑了,再聊下去恐怕今天就得睡在这了,只好清清嗓子: “咳咳,三弟,你也知道咱们的身份,实在不好行那商贾之事,否则岂不辱没了皇家身份? 正好母妃说可以帮咱们联系到愿意收琉璃的商户,担心你这边也不好处理,特意让我来和你说一声, 不如这样,你将手中的琉璃通通都交予为兄,就让二哥来帮你处理怎样? 放心,所售银钱全部交还与你,二哥不会拿你的。” 若是以前的朱允熥,此刻恐怕早已唯唯诺诺,将琉璃交出去了。 可现在的他多了不少心眼。 虽然他也不知道朱允炆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但是肯定不可能将琉璃轻易交出去。 朱允熥微微一笑:“二哥实不相瞒,弟弟这次出去真是涨了不少见识,觉得这商贾之事其实也很有意思, 更何况这次是阿爷交代下来的差事,弟弟也不敢违背阿爷的旨意啊。” 朱允炆本以为这事是十拿九稳,却没想到吃了一个软钉子,顿时一愣: “三弟,你我兄弟本为一体,谁卖不是卖?你还怕二哥占你便宜不成?” “二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弟弟只不过是想自己试试罢了。” 朱允熥扬着笑:“不如这样,弟弟若是实在售卖不出去,再请二哥帮忙如何?” 朱允炆沉下了脸:“三弟!你要知道机会稍纵即逝,这次可是母妃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买家,才能一次售出如此多的琉璃! 难道将来你卖不出去再来求母妃,母妃还要再去为你找人求情不成?” 朱允熥笑笑避而不答:“多谢母妃和二哥惦念,明日一早我去向母妃请安,必会感谢母妃的‘好意’。” 朱允炆终于失去了耐心,冷喝道:“三弟,这可是母妃的意思,难道你还要违背母妃不成?” 朱允熥心下大怒,这是索要不成要改成强取了? 不过他也不怕:“啊,原来是母妃的意思啊,这倒是弟弟错了, 不如这样,我现在就去找皇爷爷,将这批琉璃全部退回去,请他转交给母妃如何?” “你!” 朱允炆哑口无言。 好好好!你搬出皇祖父算你厉害! 自知理亏,他腾地一声站起身,狠狠一甩袍袖:“三弟,既然你不愿意领情,将来卖不出去的时候,你可莫要再来找我。” “弟弟恭送二哥。” 看着朱允炆离去的背影,朱允熥的眼皮子渐渐沉了下来,露出一丝狠厉地精光。 朱允熥从小由吕氏抚养长大,两兄弟打小虽然关系不算融洽,但也没有恶过。 可自从朱标薨逝之后,朱允熥能够明显的感觉朱允炆的心态开始有了变化。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说跋扈有些夸大,但是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自信,一种天下大权即将在握,令人十分讨厌的自信。 尤其是这次出门,他更是处处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且隐隐有些瞧不起他们这些兄弟姐妹的样子。 “今日你能上门强索琉璃,有朝一日你真坐上了那把龙椅,你是不是就能要了我的脑袋!” 朱允熥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似乎要滴出水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寝殿的宫女和太监看着他阴翳的脸色,吓得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良久,朱允熥才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渐渐打开,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不行,我一定要去问问大哥!” “这种事不能写信,万一被人截留就完了,还是要找机会出宫!” 朱允炆恨恨地离开后,直接回到吕氏的住处,却没想到吕氏那边也不顺利。 “我不!这是皇爷爷给我的,我才不要给你!” 吕氏皱着眉大声呵斥:“熞儿听话!这琉璃有什么好玩的,你不是喜欢宝剑吗?母妃明天找人给你做十个八个大宝剑玩!” “不嘛!我就要琉璃!你们都是坏人,我去告诉皇爷爷去!” 眼看着朱允熞哭着就要往外跑,吕氏吓得毛都快竖了起来。 这事自己私下操作一下也就罢了,真要闹到陛下那里去,他和朱允炆都讨不了好。 “算了算了,母妃逗你玩呢,母妃不要了好不好?” 朱允熞揉揉眼角的泪水:“那你还给不给我做宝剑?” 吕氏咬着牙:“做!” “还是十个?”朱允熞试探地问道。 “只要你不和皇爷爷说今天的事,给你做十个!” 吕氏紧咬着后槽牙答应下来。 “好耶,那我去玩了!” 这一幕同样被刚刚进门的朱允炆看到,他也被眼前的一幕气得不轻: “一个两个都不老实,都学会拿皇爷爷压我了是吧!你们都给我等着!” 吕氏看朱允炆回来了,赶紧凑了过来:“怎么样?” 朱允炆摇摇头:“他不愿交。” “怎么会这样?依老三的性子不应该啊?” “谁知道呢”,朱允炆语气中带着恼怒:“出门一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算了。” 吕氏想了想:“少一点就少一点吧,今晚我拟个名单,明天我就召他们的家眷进宫,剩下的事你不用管了。” “好,有劳母妃了。” “说什么呢”,吕氏宠溺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可是你亲娘,这段时间你行事谨慎一点,可莫要出了差错。” 。。。 今夜的天气着实有些闷热,朱允炆回去之后,脱得只剩一条亵裤躺在床上,烦躁不安。 这时的他,着实有几分怀念起凤阳的客栈。 那里不止有可以冲凉的地方,休息的房间还有冰盆供应,这苏谨虽然讨厌,但是不得不说,确实是个有才之人。 “算了,将来我可是要继承皇统的,怎么能和一个小小县官计较呢?” 朱允炆想着想着有些乐了:“只要他将来当面向我道歉,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他,只要他乖乖听话...” 连日赶路的疲惫终于涌上心头,朱允炆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轰隆!’ 雷声轰鸣。 黑压压的夜空中,雷声犹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又似无数鼓手在同时敲击着战鼓。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又是一声沉闷的雷鸣,仿佛是天空的怒吼。 终于在闪电一次次地撕裂了夜空后,雨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一切都淹没在水雾中。 远在凤阳的苏谨,也被这弥漫在天空的雷声惊醒。 他抠抠耳朵:“他娘的,这雷声这样大,怕不是老天爷要收了哪个缺德鬼吧?最好离老子远一点,千万别误伤了老子。” 被惊醒之后再无睡意的苏谨,冲着门外喊道:“桃红,桃红快来!快给老爷来做个大保健!” 第52章 给你添点堵 “老爷,奴婢来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桃红轻轻推开,同时手中还端着一个大盆。 “奴婢先给老爷泡脚。” “不用了,直接给老爷按按背吧。” 苏谨转过身趴在床上,将并不算厚实,却十分光滑的后背露了出来。 桃红脸上一红,轻轻除去鞋子上了床,一边给苏谨按着后背,一边说道:“老爷你这次可要正经一点啊。” “屁话,老爷我哪次做的不是正规的大保健?我劝你做人要厚道,不许污蔑老爷!” 桃红暗啐一声。 要说老爷老实? 每次伺候老爷‘大保健’的时候,他的手总是不老实,到处摸摸抓抓的,勾的人心火都上来了。 可说他不老实吧,每次又仅仅止步于手,始终不肯突破最后一步,搞得人十分难受。 可苏谨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不过是怕桃红受累,顺手帮她也做个小保健罢了。 不过苏谨今天明显没什么坏心思,更没兴趣帮桃红做什么小保健。 老哥‘朱元璋’、大哥‘朱棣’、小弟‘朱允熥’走后,这几日他的心里一直犹如一颗大石头悬着。 “娘的,你说这朱允炆是不是有病?” “老爷您说什么?” 桃红正在卖力的给他揉腿,没听清苏谨说了什么。 “没事。” 苏谨随口敷衍了一句,心里却在琢磨。 “我没记错的话,今年老朱就要宣布朱允炆的皇太孙之位,恐怕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 老子现在莫名其妙得罪了朱允炆,那以后的日子怕是有点不太好过啊!” 苏谨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画出一个swot分析的表格,不停地分析着现在自己的优势在哪、劣势在哪,何处又有机会?阻碍和危机又会是谁? 不过分析来分析去,脑袋更是犹如一团浆糊。 “唉,实在混不下去的话,就去投奔朱棣算了,只要自己这只小蝴蝶的翅膀扑棱的风不算大,应该不会有什么蝴蝶效应吧?” 喃喃自语间,苏谨终于沉沉睡去。 桃红失望地起身,小心的给他盖上薄薄的被子,轻轻拉开门退了出去。 这场暴雨来的虽急,但去的也快。 苏谨这几年对防洪防汛,以及城内道路、排水的治理一直抓的很严,倒是没有出现什么汛情。 两日后,一封从应天府送来的加急信件送到了他的手上。 拆开信一瞧,苏谨嘴角不由得撇了撇: “这小子是把我当免费咨询师了?哥干活也是要收费的好吧?” 拿着信往书房走的时候,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了他的心头:“这小子,你说有没有机会呢?” 不过旋即他拍拍额头苦笑:“想什么呢,老朱恨不得把那些开国功臣杀个干干净净,这小子哪来的机会?” 不过再次拿起朱允熥寄来的信看了看,他的嘴角又忍不住上扬: “反正已经得罪了小朱,将来他也不会给老子好脸色看,还不如给他添点堵。” 苏谨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了不起朱允炆登基,他就撒丫子往北平跑。 想到这里,苏谨顿时有点恶趣味上头,坐在案边开始给朱允熥出起馊主意: “殿下明鉴,此事虽难,然并非无破解之方,但首虑勋戚,万不可与之私交甚密,臣有一方或可盈利......” 写完信,他将信封好后交给府里的下人:“命急递铺,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到应天府。” 平时公文往来的信件、奏折一般都是交予急递铺送交,但是私下往来的信件,苏谨却更愿意交给龙门镖局去办,效率要高出很多,也更安全。 不过这次是往宫里送信,龙门镖局就不合适了。 “等等!” 苏谨拍拍脑袋想起来什么,朝着门外喊道:“乖侄子,上次剩下的那箱破玻璃珠子呢?” 门外露出苏根生半个脑袋:“二叔,你不是让我找人都穿成串了吗?就在你书桌下扔着呢。” “好,乖侄子办事真靠谱,晚上给你加鸡腿,去忙吧。” 半个脑袋骤然消失,苏谨从桌下翻出那箱用玻璃珠穿好的手链,封好箱子后一并递给下人:“将这箱子一并寄出去。” “是,老爷。” 马蹄南去。 知道这封信是苏大人寄出的,急递铺的小吏更是玩命地催打着马,生怕误了大人的事。 这一路换马不换人,仅仅用了不到一日就赶到了应天(南京)。 朱元璋给两个孙子处理琉璃的时日不多,仅仅给了十日。 朱允熥强耐着性子,忍住没有去联系他舅舅常升,而是苦苦等着苏谨的回信。 另一边,吕氏早以共赏琉璃的名义,将几个选出来的官员家眷请进了宫里。 “哇!这尊琉璃观音好美啊!” “咱们要好好谢谢太子妃,否则这许多琉璃珍品,恐怕这辈子也见不到啊!” “是啊,尤其是这匹琉璃玉马,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 吕氏得意洋洋地居中而坐,等享受够了一记记的马屁,才装作为难地缓缓开口: “唉,诸位有所不知,自太子殿下去了之后,每每瞧着这些物件,就忍不住睹物思人, 前些日子河南遭灾,咱们遵着陛下的意思,宫中也一再缩减用度,只可惜杯水车薪,如今这内库用度...唉,不说了。” 她眼睛逡巡一圈,看众人正在认真听她说话,满意的点点头: “这批琉璃玉器,本宫思来想去,倒不如发卖了出去,也好为这后宫添一些用度,也能为陛下略略分忧。” “太子妃仁慈,只是不知这琉璃玉器...售价几何?” 吕氏微微一笑:“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琉璃啊?不过诸位都是行家,你们瞧着给就是了,难道本宫还信不过你们?” “太子妃哪里话,咱们自然不敢欺瞒娘娘,不过这琉璃玉器一向是稀珍,价钱自然不是凡几,我等还需要回去和老爷商议一下才是。” “那本宫就等诸位的好消息了。” 这些‘官太太’们渐渐散去,每个人心里都打着不同的主意。 若是一些小物件,买也就买了。 这琉璃虽然值钱,但对她们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只不过这么多钱拿出来,若是传了出去会不会对老爷有影响,可就需要小心应对。 这些人的身份大小不一,有户部侍郎的妻子,也有工部侍中的,但是相同的是,无一不是朝中要员,且大多都是浙西出身。 吏部侍郎赵全德的发妻刘氏,今天也进宫参与鉴赏了吕氏的琉璃。 回来之后她就有些心痒难耐,等赵全德回来之后就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赵全德闻言皱起了眉头:“太子妃的琉璃?还有十几件?怎么可能?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琉璃?” 第53章 大哥真乃神人也 “老爷,太子殿下的宫里有些琉璃怎么了?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你懂个屁!” 赵全德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太子生前一向节俭,更不好这些玩意,东宫从哪里来的琉璃?还一次拿出这许多?” “老爷您的意思是?” 赵全德不答,皱着眉头苦思。 “前些日子皇孙跟着陛下去了趟凤阳...” “去的时候轻车简行,回来的时候却多了好几辆大车...” “我明白了!” 赵全德一拍桌子,兴奋的站了起来:“这是皇孙在向咱们示好!同时也是对咱们的考验!” 刘氏懵了:“老爷你说什么呢,妾身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你个妇道人家懂这些做什么?” 赵全德心情显然很好,他背着手开始不停在屋里踱着步: “太子新丧,太子妃这时召集这些妇人进宫,是不是有意向咱们透露些什么?” “皇孙...皇太孙...嗯,极有可能啊!” “琉璃一物不过就是玩物,但却一定要买回来,否则怎能向皇孙表忠心?” “可郭桓案刚刚过去,一下拿出太多钱必然引人注目,又该拿出多少才算合适?” 他忽然站定身子,回头问刘氏:“你看中的那琉璃玉马,在坊间能值多少银子?” 刘氏想了想,咬咬牙说道:“老爷你没亲眼所见,那玉马可是难得的珍品,比之市面上的琉璃不知好了多少,妾身估摸着...至少也得值七八万钱。” “七八万钱倒是不多”,赵全德点点头:“但是我不能出这么多,嗯...就准备3万钱吧” “这样少?” 刘氏有些不乐意:“老爷,三万钱是不是太少了,太子妃那边怕是...” 虽然嘴上说着担心触怒吕氏,但她心里担忧的是怕钱出的太少,到时候拿不到那件心仪的琉璃玉马。 “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货!” 赵全德怒斥一声:“你家老爷我一个月俸禄多少?倘若一下子拿出七八万钱,回头让那群御史知道了,一个本子递上去,老爷我还有命吗!” 刘氏吓了一跳:“那...那琉璃玉马妾身不要了...” “你懂个屁!” 赵全德瞪了她一眼:“我花钱买的那是琉璃玉马吗?那是我的忠心!是将来皇孙身边的位置!” 刘氏脑瓜子嗡嗡的,以她的见识完全搞不明白赵全德的想法,她苦着脸道:“老爷,妾身究竟是买还是不买啊?” “买!当然要买!” 赵全德嘿嘿一笑:“但是也不能就这么出手。” 说完,他立即喊来了管家吴通:“老吴啊,我记得咱家在京郊还有块地是吧?现在作价几何?” “回老爷的话,那块地是肥田,至少能卖的四五万钱。” “明天去把那块地发卖了去,记得动静搞大点。” “啊?” 吴通一愣:“老爷,那块地可是好地啊,多少人加价七八万钱咱都不舍得卖,再说府里也不缺钱啊。” “你懂什么?” 赵全德冷笑一声:“谁让你真卖了?你找个可靠的人,拿钱把那块地收了,回头再买回来不就行了?” 虽然不知道老爷这是要做什么,但是身为老管家的吴通立即心领神会:“好的老爷,我明天一早就去办。” 刘氏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老爷这是为何?” 赵全德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老爷我要是不作这么一出戏,将来万一查下来的时候,老爷我怎么交代?” 刘氏:“还得是老爷,高,实在是高!” “废话,要不为啥咱是老爷,你就是个妇道人家呢?” 无独有偶。 这一夜,应天府上到侍郎,下到各部官员的家里,都在上演着类似的一幕。 第二天一早,许多百姓愕然的发现,原本地段极好的田地、商铺,忽然一夜之间挂上了出售的牌子。 要说这应天府消息最灵通的是什么人呢? 除去锦衣卫,恐怕就要数这些牙人(注1)了。 可惜,当这些牙人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朝着这些商铺和田产扑上来的时候,却被狠狠地撵了出去。 “滚蛋!” 牙人们都纳闷了,你的田产和商铺不是要卖吗?撵我们做什么? 我们收的佣金也不高啊。 然而一些年长的牙人得知消息后,神秘的笑笑,不耐烦地对自己的徒弟摆摆手:“该干嘛干嘛去吧。” 这一次的田产、商铺售卖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不是因为消息传递的慢,而是因为仅仅在一天时间内,这些田产和商铺就全部售罄。 牙人们不由得感叹:“这效率也太高了,买家就不谈一下价的吗?” 又过一日,那些官员家的贵妇们将铜钱通通换成了银两,三五相约着又进了宫。 令吕氏满意的是,这十八件琉璃仅仅一天的时间就全部发卖出去了。 而令她有些不满的是,这些琉璃最高的不过卖了四十多两纹银(注2),少的居然才卖了二十多两。 看着堆在桌上的五百多两白花花的纹银,吕氏也不知是喜是愁。 “炆儿,你将这些银子收好,尽快向你皇爷爷复命去吧。” 虽然吕氏的手头也算拮据,但是她还不至于分不清轻重,这些银子她一文钱都没有动,悉数交给了朱允炆。 “多谢母妃,儿子明日一早就去找皇爷爷。” 第二日一早,朱允炆就带着银子去找朱元璋,只可惜老朱这几日忙着处理奏章,压根没空见他。 “你且先回去,过几日等熥儿他们发卖完琉璃,一同再来找咱。” 朱允炆也没什么不乐意,毕竟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上他已经占得了先机。 仅仅几天的时间,就完成了阿爷交代的差事,朱允炆有些得意地回了东宫,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而另一边,在吕氏忙着收银子售琉璃的时候,朱允熥才刚刚拿到苏谨的回信。 兴奋不已的朱允熥回到寝宫,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书信。 苏谨给出的方法,最初让他瞧的一头雾水,可等反复阅读了好几遍后,才惊觉苏谨的招式果然厉害! “大哥真乃神人也!” 注1:牙人:古代的中介,旧时居于买卖人双方之间,从中撮合,以获取佣金的人,又叫牙子,牙郎,牙侩,有时也被尊称‘经济’。 注2:明初银矿稀少,所以银子还是比较值钱的,到了永乐朝后,大量白银涌入大明,才导致白银迅速贬值,但本书为了方便大大们阅读,暂设定一千钱=一两银子,勿杠。 第54章 苏谨之策 苏谨生怕朱允熥搞不清楚怎么操作,怕他胡来,在信里非常详尽的写清了每一个步骤应该如何去操作。 这样一来,朱允熥也不需要动脑子,照着信中所写的步骤去做就是了。 第二日一早,他早早的就去拜见了...... 江都郡主朱灵萱。 得闻朱允熥来找她,朱灵萱一脸纳闷。 虽然都住在这深宫之中,但姐弟之间平时鲜少有见面的机会,更别提上门拜访了。 不过她和朱允熥私下的交情还算不错,尤其是这一次出门,感情也深厚了许多。 “请三爷到偏厅稍等片刻,告诉他我马上就来。” 朱允熥坐下不久,朱灵萱就出来了。 虽然她的身上只是穿着一身素色长裙,但是她那姣好的身材,和国色天香的气质,生生将一件普通长裙,穿出了宫廷流仙裙的韵味。 然而朱允熥却无心欣赏,见到朱灵萱来了,赶紧起身行礼:“见过阿姊。” 朱灵萱没那么多心眼,和朱允熥相处的时候也更坦然,不需那么多的客套。 她笑吟吟地坐下来直接问道:“三弟找我有什么事?” 朱允熥笑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并同时将苏谨的信递了过去:“阿姊,这里还有一箱琉璃手串,大哥...苏大人请我一并转交给你。” 朱灵萱听到苏谨的计划里居然还有自己,又是好奇、又是好笑,同时脸也不由得红扑扑的。 看完信之后,她心里也直纳闷,苏谨这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好主意一个接着一个的。 好笑之余,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小埋怨,找自己帮忙就算了,怎么不给自己也写封信? 真是的。 不过她面上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对着朱允熥淡然一笑: “这倒不算什么大事,正好我也许久没见那些姐妹了,明日就借这个机会请那些姐妹们进宫一叙吧。” 朱允熥本来还生怕她不答应,内心难免有些忐忑。 听到朱灵萱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下来,顿时大喜:“多谢阿姊!” “好了,那你我不如趁现在商议一下,这苏大人提出的这个...这个拍卖会该怎么办吧?” “好,据苏大人信中所言,咱们应该先这样...然后再这样...” 俩人正商议着,忽然宫女来报:“郡主,小四爷又来了。” 宫女口里的小四爷就是朱允熞,他这次在外面见识了大好的花花世界,回宫之后顿时倍感百无聊赖。 可二哥每日不是跟着大儒学习,就是忙自己的事,年龄相差也大,与他根本玩不到一块去。 而朱允熥与他也不是一母所出,从小就有深深地隔阂,要不是这次出门,兄弟俩恐怕连话都不怎么说。 但是这次出门,可能是一直都是朱灵萱在照顾他的原因,俩人的感情反而愈加深厚,回宫之后没事他就跑来找朱灵萱玩。 “啊,老四来啦?”朱灵萱笑笑:“那就让他赶紧进来吧。” 朱允熥对这个弟弟感观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闻言也不在意,继续与朱灵萱商议拍卖会的事。 “阿姊,阿姊你瞧!” 就在这时,朱允熞举着一把木制宝剑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这是我母妃给我做的宝剑,你瞧厉不厉害!” 朱灵萱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好厉害,熞儿将来一定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朱允熞得意一笑,忽然看到桌上的琉璃手串,好奇的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虽然朱允熞还小,但朱灵萱也没想着瞒他:“阿姊和你三哥要开个拍卖会,一起将皇爷爷给的琉璃卖掉。” 朱允熞睁着好奇的双眼:“拍卖会是什么?好玩吗?” 朱灵萱嫣然一笑:“阿姊不知道啊,但这主意是苏大人出的,应该会很好玩吧。” “那我也要玩!” 朱允熥哭笑不得:“你掺和什么啊?” 朱允熞不乐意了:“我也要卖琉璃,我有1...2...3...” 他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得意的举起手:“我有5件琉璃呢!” 朱允熥捂额:“老四,三的后面是四,不是五!” 不过他旋即才反应过来:“你的琉璃没有被母妃收去?不应该啊。” “哼!他们瞧不起我!” 朱允熞不高兴的嘟着嘴:“他们都说我卖不出去,我偏要卖出去给他们瞧瞧!阿姊,三哥,你们也带我一个好不好?” 对此朱允熥也没什么不乐意的,这么多件琉璃缺他那几件不少,多他那几件不多,没什么介不介意: “好,你回去后将琉璃都送到阿姊这来。” “好,我现在就回去拿!” 话音未落,朱允熞就风一样的跑了,朱灵萱用眼神示意宫女跟上去,小心别让他摔了跤。 宫女提着裙子在后面狂追:“小四爷,您慢着点,可千万别摔了啊...” “阿姊,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你先将这些手串送出去,照苏大人的说法,咱们先把大鱼勾进来。” 朱灵萱笑着点头应下。 “对了,你瞧我这脑子”,朱允熥一拍脑袋,从身上取出一串由珍珠、琉璃、贝壳编制,十分漂亮的项链: “阿姊,这是苏大人叮嘱我,让我务必亲自交到你手里,请你务必戴上。” “送我的?” 朱灵萱愕然,接过项链后就迫不及待的拿在手上,越看越喜欢。 她在宫中见过的珍奇项链不知有多少,可不知为什么,唯独这一串她却十分喜爱。 “阿姊,那我就先回去了。” 送走了朱允熥,朱灵萱走到铜镜前,将项链轻轻佩戴在脖子上。 一个羞红了双颊,眼如桃花般的俏丽女子出现在了镜中,可镜中的淑女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没想到苏大人心里竟然有我,真是个心细的人呢,不知将来哪个女子,能有这好福气嫁给苏大人?” ‘阿嚏!’ 正在巡视纺织厂的苏谨,又双叒叕的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心想:“也不知江都郡主愿不愿意戴那串项链? 倘若她愿意戴上,到时候凭她的美貌一衬,还愁琉璃卖不出去?我他娘的可真是个天才!” 朱灵萱尚不知自己已然被苏谨当成了免费的模特。 倘若有一天她知道真相,不知会不会狠狠甩苏谨一个大耳刮子。 第55章 萱儿这是闹什么幺蛾子? 次日,朱灵萱果然唤上了几个勋贵家的女子进了宫。 与吕氏不同,朱灵萱唤来的人大部分都是勋贵府上的孙女辈。 不过这并不影响原本的计划。 当日,朱灵萱将这些姐妹们请进宫来叙话,却并不说是什么目的,寒暄一阵后,临走之际才命人取出那箱琉璃手串。 她给今日来访的勋贵子女一人送了一串,顿时引得惊喜赞叹声无数。 谁家女子不爱俏? 尤其将这琉璃手串系到手腕上的时候,在光下一照,顿时熠熠生辉。 收了厚礼,自然少不得对朱灵萱吹捧。 不过朱灵萱并没将这些吹捧放在心上,她时刻也没忘了最初的目的: “各位姐妹,吾弟朱允熥手中有一批琉璃佳品想要出售,今日请诸位来此,除了一叙姐妹之情,也是借此知会大家一声,明日上午,吾弟将在宫里举办一场拍卖会,有兴趣的姐妹可以来观礼。” 一女子忽然问道:“郡主,不知今日可否就让我们见识一下这琉璃佳品?” “这有何难?” 朱灵萱笑笑,心说果然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苏大人的算计之内。 当下他就命宫女将早已准备好的几件琉璃搬了上来。 当琉璃如意、琉璃奔马、琉璃锦鸡等一个个藏品出现在这些女子眼前时,这些人差点没被巧夺天工的琉璃晃瞎了眼睛。 尤其是朱灵萱特意在殿内点满了烛火和宫灯,被烛火和宫灯的光一照,本来透明的琉璃竟然变得五光十色,隐隐有七彩虹光流转。 还没被工业技术污染过的勋贵女子,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些展品。 “好美啊...” 鹤庆侯张翼的孙女张紫薇抬起头:“郡主,不知这些琉璃藏品,可愿出售?售价几何?” 朱灵萱暗赞张紫薇懂事,笑了笑却卖了个关子:“今日且容本宫卖个关子,明日来参加拍卖会时即见分晓。” “敢问郡主,这琉璃佳品您有几件?” 说话的是吉安侯陆仲亨的孙女陆萱儿,朱灵萱浅浅一笑后答道:“说多也不算多,一共有二十二件藏品。” “哦...” 陆萱儿看中了那个琉璃奔马,想买回去给父亲作为寿礼,心里已经在估算奔马的价值,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拿下。 不过此时下定决心的又何止她一人? 这些勋贵子女不同于官员子女。 官员要注意官声,尤其是那些掌握实权的,在朱元璋的治下,即便是有钱也不敢轻易外露,不然也不会有之前的那出卖田大戏。 胡惟庸案后,虽然以胡惟庸和李善长为首的勋贵集团渐渐失势,从政权中心渐渐退了下来, 但是相应的,这些勋贵的子女也不必顾及太多,大手大脚的花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必像文官集团那么小心谨慎。 今天来这里的公、侯、伯的后代不算少,但也算不得多,加起来也就十几人罢了。 回家的路上,陆萱儿心里下定决心,琉璃拍卖之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到时候争抢起来,自己这个侯爵之女,如何敢和那些国公之后去争? 同样打着这主意的人不止她一个,但是等她们回家之后却被气了个半死! 张紫薇刚刚回府不久,与她交好的宣宁侯外孙女就上门问罪了: “紫薇啊,要不是有人告诉我郡主那里有琉璃藏品,我还被蒙在鼓里呢,咱们姐妹关系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张紫薇尴尬地笑笑:“哪里的话,我这不也是刚刚回来吗?我正准备去知会你一声,你却先到了。” “真的?” “我的好妹妹啊,姐姐怎么会骗你呢?” “那太好了”,她一把抱住张紫薇的胳膊:“来的时候我和母亲说好了,明日一早我就陪你进宫去,你可不许赖账!” “好好好,明早我一定等着你,行了吧?” 同样的事情,几乎发生在应天府的每一处勋贵府里。 除了已经去外地就藩,全家都迁出去的,只要还在应天居住的勋贵家眷、后代,几乎一夜之间都知道郡主明日要开个拍卖会,公开售卖琉璃藏品的消息。 陆萱儿同样送走一个上门问罪的闺蜜之后,纳闷的心想:“这是谁的嘴巴那么大,这么快就传了出去?” 此刻,东宫朱允熥的寝宫内,小石头正在向主子汇报今日之事: “三爷,外面的人传进来话了,该通知的都通知到了。” 朱允熥歪嘴一乐:“大哥这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这么损..不是,这么好的招数也能想的出来?” 这些勋贵子女进宫之后,早就被朱允熥盯上了。 等她们前脚刚刚出宫,他马上就命令小石头联系那些负责采买的小太监,将消息递了出去。 可别小看这些太监。 他们常年在外面奔走,那!些个勋贵家里的家仆、婢女可谓是熟的很。 如今收了上面的钱,只需要给那些勋贵家的家仆递个消息,这肥差简直不要太轻松。 那些勋贵子女还想着隐瞒消息,可谁能想到苏谨早就料到了她们的想法,转手就给她们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嘿嘿,明天可是有热闹瞧了,到时候这些人还不挣破头?” 小石头皱着眉想了想:“三爷,奴婢就怕到了明日,那些侯爵、伯爵家的主子们,不敢和国公家的主子们争,到时候岂不是坏了三爷的大事?” 朱允熥拍拍他的肩膀:“你都能想到的事,我大...苏大人岂会想不到?放心吧,爷我早就准备好后手了。” 翌日一早,刚刚到了巳时(上午九点),宫门外就熙熙攘攘来了不少勋贵。 凡是留在应天的那些勋贵家眷,得到消息后,这次几乎是倾巢而出。 她们中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想买琉璃。 但平时她们就没什么事情要做,一个个正闲的发慌,突然听到江都郡主组织了个什么拍卖会,谁不想来凑凑热闹? 再说了,昨天听人将那琉璃吹得天花乱坠,就算不买看看也是好的啊。 这事甚至都惊动了正在批奏折的朱元璋。 听到内侍马忠良的汇报,老朱纳闷地扭过头:“萱儿这是闹什么幺蛾子?” 第56章 拍卖会(上) 张紫薇一早就来到了宫门前等候。 宫门前的禁卫早早就收到了嘱咐,巳时正的时候,朱灵萱派宫女到宫门口,将这些勋贵家的家眷都接进了宫。 门口的禁卫啧啧称奇,自马皇后过世后,宫中已经许久没这么热闹了,不知道江都郡主这是搞得哪一出。 这次来的大部分都是勋贵家眷,但也有少部分官员的家属,不过这部分人基本都不是浙西集团的。 拍卖会没有在朱灵萱居住的凤阳阁举行,而是选在了一处无人使用的偏殿。 刚到偏殿门口,一行人就被拦住了,一个宫女躬身站在殿外: “请各位贵人依次领取号牌入内,会有专人带您进入房间。” 张紫薇一愣,这是做什么? 但她没说什么,从宫女身后的箱子里随意抽取了一个号牌,低头一看,上面是一个大写的‘捌’。 “这号不错。” 张紫薇笑笑,跟着另一个负责领路的宫女走了进去。 在她进去之后,后面的宫女才引第二个人入内继续抽取号牌。 张紫薇莲步轻移,边走边打量着被改造后的偏殿。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处偏殿明显只是被简单的改造了一下,很多细节处并不完美,看得出准备的有些仓促。 正中央留出一个巨大的展台,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而展台的周围明显,明显被人刻意改成一个个小房间,像是一个个小格子。 而格子的外围,也被人用天青色的布幔围住,隐隐绰绰只能看到里面正在忙碌的人影,却看不清相貌。 前行没几步,就来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里面的陈设略显简陋,一桌二椅,桌上摆着一个小小檀香炉子,倒是提升了几分雅趣。 见张紫薇进来,伺候在一边的宫女奉上香茗,并顺手点燃了檀香,顿时整个隔间被香气弥漫。 张紫薇带着侍女刚刚坐下,一个宫女捧着本子,带着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 “贵人您好,请问您今日有意参拍展品吗?” 张紫薇一愣:“对啊,怎么了?” 宫女谦卑地笑笑:“是这样的,郡主定下这次拍卖的规矩,是需要贵人您先缴纳足额的押金,才有资格参加拍卖。” 张紫薇面露不悦:“怎么,你当我买不起吗?” “当然不是”,宫女神情略显慌张,很明显这活她是第一次干:“这是郡主和三爷定下的规矩,奴婢也不敢违背。” 张紫薇懒得和一个小宫女计较,摆摆手说道:“需要多少押金?” “回贵人的话,需要五十两银子。” 这次拍卖之前,朱灵萱就说清楚了,到时候只接受白银会账,众人也表示同意。 毕竟,哪家姑娘也不能扛着十几万钱往皇宫跑啊。 张紫薇示意身边的侍女将白银缴上,那宫女微笑着登记好了之后,慢慢退了出去。 这一套流程当然是苏谨设计好的。 但他也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误区,那就是完全照抄了前世拍卖会的流程。 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勋贵家眷,哪家会缺这点钱? 更何况,倘若拍下之后赖账不给,脸岂不是都得丢尽了?以后还在不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原谅我们苏大人没见过世面,以穷人之心度土豪之腹吧... 不到半个时辰,外面熙熙攘攘地喧嚣声渐渐安静,所有人都进入了自己的隔间。 看完摆在桌上的手册,张紫薇简单了解拍卖会的规则之后,也明白了郡主要这样安排的用意。 刚刚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不止一个国公的家眷,倘若对方真要和自己争,自己还真的不敢不给这个面子。 可现在大家都隔开了,谁也不知道哪个幕布后面是谁,到时候可就各凭真本事了。 “郡主这手段高明啊!” 身后的布幔掀开,一个宫女怯生生的走了进来:“奴婢是来伺候贵人的,为贵人举牌。” 张紫薇点点头,眼睛却瞟向了偏殿正中的那处展台,满怀期待。 这时,朱灵萱被一群宫女簇拥着走了出来,站在展台的后面,巧笑嫣然地微唇轻开: “感谢各位姐妹赏脸,来参加本宫的拍卖会”,她嫣然一笑开起了玩笑: “我知道诸位来此,是想尽早一睹琉璃佳品,本宫就不在这絮叨了,免得招人烦。” “不敢,不敢。” 布幔在宫女的看护下没有被打开,帘后传出轻轻的笑声。 “各位若是拍下琉璃之后,会有专人送往各位府中,拍卖会结束之后本宫还准备了宴席,届时再与诸位姐妹共谋一叙。” “好,本宫宣布,拍卖会现在开始。” 朱灵萱是主人,且贵为郡主,自然不能充任拍卖师。 本来她是准备派出个机灵点的宫女充当一下拍卖师的角色,可是... 当听到有拍卖师这么好玩的角色时,昨晚朱允熞找朱灵萱闹了半宿,非要当这个拍卖师不可。 朱灵萱十分喜爱这个弟弟,颇有点‘伏弟魔’的潜力,哭笑不得之下只好应了。 可是这事总不能指望着一个七岁的孩子去办,于是,朱允熥十分不幸的被朱灵萱点了名: “三弟,这事是阿姊帮你办的,所以最好还是你亲自出面吧。” 朱允熥这个‘殿下’是一点排面都没有,为了完成任务,只好咬咬牙接下了这个差事。 若是放在以前,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打死他都说不出口。 可自从凤阳回来之后,朱允熥在苏谨的影响下,反而打开了心思,扭捏了一阵之后也就答应下来。 只见朱允熥拉着朱允熞的手,快步走到展台后面,朗声说道: “欢迎各位姐姐、妹妹来参加阿姊的拍卖会,我和四弟忝为本次拍卖会的拍卖师,诸位多多包涵。” 他抱拳行了个四方礼后,就直接进入正题: “琉璃此物被古人称之为‘五色石’,和美玉一样被奉为神灵之物,代表纯洁和洁净,具有君子风范,故也被称为君子玉,所以琉璃往往也是陛下颁赐给状元的佩饰, 但这次展出的琉璃却更加洁净、透明,无一丝杂色,乃是上品中的上品,好,话不多说,请看第一件展品!” 第57章 拍卖会(中) 宫女手捧端盒,上面盖着一块红色丝巾,娉婷袅娜般缓缓走来。 她将端盒轻轻摆在台上,心里默默数了三声之后,再次轻轻掀开丝巾。 一个黑色实木摆台露出,上面轻轻躺着一对琉璃耳环,被周围的宫灯一照,顿时流光溢彩。 “此物名为‘梦幻琉璃耳环’,乃女子佩戴的佳品,起拍价二十两纹银,每次举牌5两银子。” 二十两纹银就是两万钱,这已经是当初从苏谨那里‘进货’时的两倍溢价了。 最初朱允熥觉着能卖两万钱就已经跟不错了,可苏谨却在信中写的很清楚,所有拍品起拍价不得低于两万钱。 朱允熥虽然贵为皇子,但是在老朱和马皇后的影响下,宫中用度一向节俭,而且他也没什么买东西的需求。 所以小朱同学压根不了解什么叫奢侈品,更不了解这些勋贵的消费心理—— 没有最好,只有最贵! 否则怎么彰显咱们的身份? 尤其是这一对流光溢彩的梦幻琉璃耳环,一入这些贵人的眼里,顿时眼睛都快拔不出来了。 昨天张紫薇也算提前见识过一次琉璃珍品。 可她昨天看到的是琉璃如意、琉璃奔马、琉璃锦鸡这些摆件。 这些玩意儿虽好,但是对她的吸引力并不算太大。 可首饰这种玩意一旦落在女人的眼里...和绝色歌女落在lsp眼里有什么区别? “举牌!” 听到张紫薇的命令,宫女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牌子举了出去。 “好,8号房间出价二十五两!” 张紫薇还没来得及得意,6号房间迅速跟上。 “6号房间出价三十两!” 6号的举牌似乎吹响了战争前的号角,其他房间纷纷开始跟进! “9号,三十五两!” “17号,四十两!” “11号,四十五两!” “9号,9号出价五十两了,还有没有跟进的?” “8号,8号再次出手了,这次是五十五两!” 朱允熥嗓子都快喊冒烟了,更令他心惊的是,一个琉璃耳环居然卖出了五十五两的高价,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大哥,果真神人也! 拍卖之前,朱灵萱虽然感叹苏谨的招数高明,可她最初想着一件琉璃最多卖个三四十两银子顶天了。 可看着场中越发疯狂的价格,虽然表情仍然镇定,但她的手已经不自觉的开始冒汗:“难道这一切,都在苏大人的计算之中?” 皇宫没有苏谨,但却处处都有苏谨的传说... 张紫薇命令宫女再次举牌,但她的脸色也开始变得有些苍白: “已经八十两了,不能再加了,再加下去那件琉璃奔马可就没钱买了,还要买回去给爹做寿礼呢。” “6号房间出价八十五两!还有没有继续加价的?” “八十五两第一次!” “八十五两第二次!” “八十五两第三次!” 啪! “成交!恭喜6号房间获得这对梦幻琉璃耳环!” 拍下锤子后,朱允熥还有些意犹未尽,遗憾她们怎么不继续加钱了呢? 我还没过瘾呢好吧? 不过想想也够满足的了。 八十五两听起来不多,可那也是八万五千钱! 这次拍卖会开始之前,朱允熥也不是一点准备工作都没做,市面上琉璃的价格成交价基本就在两到三万钱左右。 虽然苏大哥的琉璃,品质比市面上的要高出不少,但仅仅一对耳环价格就能卖出几倍,这确实是他之前压根没想到的。 “现在是第二件拍品,流光溢彩手链!起拍价二十五两纹银,每次举牌5两!” 一对光泽绚丽夺目,比那对耳环还要漂亮的手链再次被端了上来。 朱允熥戏谑地瞧着有些紧张的朱允熞:“四弟,要不来给大家介绍一下?” 朱允熞自上台之后,一直就略显紧张,朱允熥也是有心逗逗他。 可朱允熞似乎天生就是为大场面而生的,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反而坦然地开始背起了资料: “这对流光溢彩手链,乃是经过七七四十九道工序,经十几名匠人精心打造而成......” 幕布后的土豪勋贵女,对他的介绍一点兴趣都没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盯着站台上的手链。 可是听到这孩子稚嫩的声音,在认真介绍手链的时候,也忍不住微微发笑。 “...现在开始拍卖!” 随着朱允熞一声开始,8号房间率先举牌: “三十两!” “四十两!” 张紫薇又一次败下阵来,脸都气绿了。 最终这对流光溢彩手链被11号房间用110两银的价格拍走。 张紫薇气的嘟起了嘴:“这些人都疯了吗,一个手链而已,居然出价110两?” 宫女见她心情不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敢说话,但心里还是忍不住腹诽: “你刚刚不也出价到100两?唉...这些有钱人的世界,咱们做奴婢的真是看不懂啊。” 一件件展品接连被顺利拍出。 这次拍卖的琉璃首饰一共八件,最贵的心湖之影手镯,再次被6号以210两的价格拍下。 其他的首饰的价格大部分都在100-150两之间成交。 朱允熥从最初的震惊,到现在已经能淡然处之了。 “好,现在首饰已经全部拍完,其他展品马上为各位姐姐呈上,接下来...” 他忽然想到,大哥在信中嘱咐过,在拍卖会进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要找人表演几个节目缓解一下气氛。 可之前他的心思全在如何把琉璃卖出和改造偏殿,现在一下子麻在了当场。 “三哥,三哥你说话啊。” 朱允熞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襟,朱允熥才回过神来。 “接...接下来,嗯...接下来有请我四弟为大家表演个节目!” 朱允熞:??? 三哥,为什么我心里忽然有好多奇怪的动物奔过呢? “三哥,我我我,我不会表演节目啊!” 朱允熥将他甩锅的手,轻轻放在朱允熞的肩膀上:“三哥相信你,你不是喜欢武术吗?不如给大家表演一下你的功夫好不好?” 朱允熞眼睛一亮:“说起这个,弟弟我可就擅长了!三哥你快下去吧!” 说完,朱允熞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木剑,双手倒持木剑一个起手式:“诸位,请了!” 第58章 拍卖会(下) “退朝~~~~!” 朱元璋起身离开龙案,从殿侧离开。 刚刚走到门口,老朱忽然回头问马忠良:“今儿萱儿那边闹什么呢?” “回爷的话,奴婢找人去打听过了,说是郡主办了一个什么‘拍卖会’,请了那些勋贵家的子女来宫里鉴赏琉璃。” “哦?” 朱元璋笑着摇摇头:“萱儿怎么也跟着那几个小子胡闹?算了,随她去吧。” 可走了几步又觉着不对,他怎么感觉这件事里,总有一个惫懒小子的影子? “去瞧瞧。” 老朱索性也不回御书房,转身直奔凤阳阁而去。 “爷,他们不在凤阳阁,在西六宫外的偏殿,三爷和四爷也在那。” “成何体统,没个样子!” 也不知老朱是在骂谁,转身又朝着偏殿而去。 偏殿在外值守的宫女、太监、禁卫见陛下来了,马上就要下跪问安。 朱元璋一声低喝:“都给咱闭嘴!” 示意他们噤声之后,朱元璋悄悄溜进了偏殿大门。 此刻整个偏殿都被天青色的布幔隔成了一个个小房间,像是一片蓝色的海洋,老朱瞧的有些头晕。 “这又是搞什么鬼?” 他索性也不进去,找了个视线好的通道口,踮着脚往场中看去。 此时朱允熞正好在‘表演’他的剑法。 只见他的动作慢慢腾腾,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像是老人在玩闹一般,但是每一招每一式的衔接却又非常自然。 本来没当回事的老朱,却越看越是入迷:“虽然能看出这套剑法,熞儿练习的时间还没多久, 但动作轻而不浮,沉而不僵,转接柔顺,不用拙力,动作如行云流水、绵绵不断...好剑法!” 旋即老朱又有些疑惑,这剑法自己从未见过,熞儿又是从何处学来? 这时,朱允熞一套剑法使完,额头微微冒出了汗,但小脸红扑扑的却煞是可爱。 “好!” 虽然看不懂,但是贵人们还是十分捧场,纷纷给他送上掌声。 “多谢诸位捧场!” 朱允熞嘻嘻一笑又站回了展台后面:“下一件展品是...是...” 打完一套剑法,朱允熞完全忘了后面是什么展品,只好回头喊道:“三哥,下一件展品是什么来着?” 朱允熥笑呵呵的走了回来:“下一件展品——雨夜琉璃瓶,起拍价三十两银子,每次举牌10两!” 朱元璋身处的位置在宫灯的阴影后,小朱忙着介绍展品也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看着这雨夜琉璃瓶,最终以230两的价格被拍走,老朱也不由的吸了一口冷气。 “咱没记错的话,一件琉璃核下来不过10两银子,这一件就翻了二十几倍的价钱?” “还有这拍卖会又是怎么回事?咱怎么有点看不懂呢?” 不过老朱是何等样人? 在下一件展品拍完之后,老朱马上就搞清楚了这拍卖会的模式,顿时眼前一亮: “这不就是扑买吗?” 老朱笑笑:“不过这形式明显比扑买更加谨慎和注重细节,这一招又是谁想出来的?萱儿?熥儿?不像啊。” 旋即,老朱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惫懒小子的影子,暗哼一声:“怕不是他的主意吧? 哼,咱瞧着八成就是他,要不是他,头给他拧掉。” 所以说苏谨害怕进入权力中央还是有道理的。 能在朝堂之中混下来的,哪一个不是人尖子? 老朱仅凭着观察一阵拍卖会,三言两语之间,就迅速就找到了线索,并马上确定了幕后的‘黑手’。 “臭小子。” 老朱似笑非笑的笑骂一句,对这所谓的拍卖也没了兴趣,转身就准备离开。 没走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吩咐马忠良:“等萱儿这拍卖会结束之后,让她和熥儿、熞儿带上拍卖所得,明日去御书房寻朕。” “是。” “再找人去知会一声炆儿,让他明日一并过来。” 拍卖渐渐进入尾声。 最终,一共二十二件琉璃展品都卖出了高价,尤其是一尊琉璃展翅飞凤,更是直接拍出了450两的高价。 张紫薇最终还是得偿所愿,以270两的价格拿下了琉璃奔马,不过这个价格还是让她心头有点滴血。 晚宴设在凤阳阁,朱允熥和朱允熞就没有继续参与。 他俩带着所得的财物直接回了东宫。 “小石头,今儿晚上你就不要睡了,给爷将这些银子看好了,丢了一两银子爷拿你是问!小石头,小石头?” “奴婢在。” 小石头再次从寝殿某不知名角落闪现而出,吓了朱允熥一跳:“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爷...” 小石头委屈的看着他:“奴婢一直就在这站着呢啊。” 朱允熥:。。。 算了,不重要! 今天劳累了一天,此刻已经有些疲乏,朱允熥稍作洗漱就美滋滋地躺回了床上。 可躺下之后,想起今天赚了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又兴奋的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披上外袍起身,来到书桌前: “小石头,研墨!” 一个不配拥有姓名的小太监上前:“回三爷,马公公在库房呢,要不让奴婢伺候爷?” 朱允熥无所谓:“研墨!” 不过在那不配拥有姓名的太监研得了磨、添饱了笔之后,朱允熥却立即将他赶了出去,像足了一个穿上裤子不认账的渣男。 小太监委屈至极,却又不敢露出委屈的表情默默离开。 朱允熥等他走了之后,才开始在信上写到:“慎之吾兄,今小弟用兄之策......” 是夜,和煦的微风轻轻吹进了他的寝殿,朱允熥脸上的稚嫩和怯懦渐渐褪去, 十四岁的他,脸颊的棱角开始变得有些分明,眼中的精光一闪一闪,似乎有一种叫做野心的东西,慢慢从他的心底开始滋生。 勃勃野心烈焰起,励志高远何畏惧? 翌日,御书房前。 朱允炆看着两手空空的朱允熥,心里不由得嗤笑,但表面上仍装出关爱弟弟的样子: “三弟,昨日休息的可好?” “多谢二哥关心,弟尚可。” “江都也来了啊,我听闻你昨日招了一众勋贵进宫?不是哥哥说你,你贵为郡主,还是要少和宫外的人往来为好。” “多谢二哥关心。” 就在几人假模假样的客套时,老朱也下朝回来了。 看到几人后点点头,淡淡地开口:“随咱进来。” 第59章 功高震主换守成 随着老朱年纪越来越大,最近几年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往年。 朱标薨逝之后,老朱的心神更是受了巨大的打击。 凤阳一行之后,每每处理奏折的时候,总有些感觉力不从心。 老朱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老了,不知他这把烛火,还能为这个庞大的帝国燃烧几年。 尤其每当他想到帝国下一任继承人的时候,眉心总是不可避免的锁紧。 去凤阳之前,老朱的心里已经基本下定了决心,准备回来之后就册封朱允炆为皇太孙。 他曾经评价朱允炆‘天资仁厚,亲贤好学,对下宽容’,颇有乃父之风。 可这一次出门,朱允炆的表现却每每让他感到失望。 老朱能够看得出来,朱允炆是急于在自己面前表现,可每每做出的举动,难免又显得有些急功近利。 最关键的是,从他的一言一行中,能够看出他更加亲厚于文官。 这个‘对下宽容’到底是对哪个‘下’,老朱就要好好斟酌一下了。 至于朱允熥。 其实这一次朱允熥的表现还是令老朱有些刮目相看的。 从最初讷讷不敢言,行事唯唯诺诺,到后来敢为苏谨伸张,做事也算有条有理,老朱都是看在眼里的。 只可惜,他身后的关系太过错综庞杂,尤其是凉国公蓝玉那些人,更是老朱心里的一个大疙瘩! 蓝玉此人有胆有谋,勇敢善战,屡立战功,于捕鱼儿海中大破北元,一战彻底摧毁其职官体系,名震天下。 可他北征南返时,夜抵喜峰关,仅仅因为守关官吏没能及时开门接纳,蓝玉便纵兵毁关,破门而入。 当时老朱很生气,但也只是狠狠地斥责了他一顿,这事就算过去了。 可后来蓝玉不仅不知悔改,做事也越来越狂傲,狗屁倒灶的事情层出不穷。 没过多久,又传出他与元主的妃子有私,致使元妃羞愧自杀。 一个前朝妃子,老朱其实并不在意,但是你不能给咱搞得天下皆知啊! 老朱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本来老朱准备给蓝玉的封号是‘梁国公’,就是因为这乱七八糟的事情,老朱一怒之下将‘梁’改为‘凉’。 不止如此,后来还命人将这些过失,统统刻在世袭的凭证上。 本以为释放出这些信号和警告,能够让蓝玉这老小子收敛一点。 哪知这混球不止不思悔过,在庆功的酒宴上喝多了,更是当庭口出狂言: “军中将校升降进退,大权操于吾一人!” 如果之前的事情,老朱只当他混蛋,生个闷气之后就能一笑而过。 可当他说出这句话后,那就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性子混账’能说得过去了。 他这是在挑衅老朱的皇权! 本以为第二天酒醒之后,蓝玉会为他的口出狂言找老朱认错。 可蓝玉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接着奏乐接着舞。 甚至在册封大典后,因为不满自己仅仅封了一个太子太傅,更不愿居于宋(冯胜)、颍(傅友德)两公之下,再次张嘴向老朱抱怨: “我就不能做太师吗!” 对于这种行事乖张、挟功图酬,心里又对自己没一点数的货色,老朱自然心生厌烦。 自此之后,蓝玉上奏言事,老朱大多不会再采纳他的建议,蓝玉也越发怏怏不乐,甚至经常口出怨怼之言。 如果说几年前的老朱,还会念在老兄弟的份上不会与他计较。 但如今已渐渐迟暮的老朱,眼中却频频闪出杀机! 朱雄英死后,按照礼法来讲,朱允熥才是真正的嫡系继承人。 但他倒霉就倒霉在他身后的势力太过庞大,除了蓝玉外,还有常茂、常升两个亲舅舅! 经历过洪武前几次大案,淮西勋贵基本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如今蓝玉党已是朝中最大的武勋集团。 老朱怎能不忌惮! 而蓝玉,也彻底成了朱元璋最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去此人,大明江山不稳! 可怜年幼的朱允熥,却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老朱不敢相信朱允熥一旦坐上皇位,这些外戚的能量会膨胀到什么程度! 几个孙子和孙女看着老朱坐在皇案后发呆,也不敢打扰,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良久,老朱终于回过神来,龙目横扫,在几人之间逡巡一圈,最终停在了朱允炆和朱允熥的身上: “炆儿即便有再多不是,他也没有那些外戚之忧,将来只需要带在身边好生教导,至少也能成一个守成之君。” “至于熥儿...唉,将来还是找一块好点的封地,保他一生富贵平安吧。” 心中计议已定,老朱微微一笑:“今日喊你们来也没什么别的事,听说你们将琉璃全部发卖出去了?” 朱允炆笑眯眯地上前一步:“回阿爷的话,孙儿幸不辱命,已将琉璃全部售出。” 说完,他立即指挥着身后的小太监,将几个箱子搬了进来,露出里面满满地铜钱。 为了增强点视觉冲击,朱允炆来之前还耍了个小心机,找人把所有银子换成了铜钱。 看着那些装满铜钱的大箱子,几乎将老朱的御书房都摆满了一半,小朱不由得露出得意之色。 “不错,不错。” 老朱将琉璃交给他们后,就没再关注过,若不是昨天朱灵萱那边闹出的动静太大,老朱几乎都快把这事忘了。 看到老朱心情不错,朱允炆继续得意地说道:“阿爷,此次孙儿将琉璃售出后,一共所得五十四万钱,核纹银约五百四十两。” 听到这个数字,老朱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头,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朱允炆: “五百四十两?” “是,阿爷。” 朱允炆没觉出老朱表情的微妙变化,犹自得意:“当时咱们这批琉璃从姓苏的那里买来,一共花了五十万钱,孙儿分得十八件琉璃,共计获利三十六万钱!” 说到这里,小朱马上露出一脸阿爷快夸我的表情,孰不知老朱的脸色已经开始有些阴沉。 昨天的拍卖会老朱虽然没有全程跟下来,但是仅仅一件琉璃瓶,当场就卖出了230两的高价! 这些可都是他亲眼目睹的啊。 仅仅一件琉璃瓶就是二十三万钱啊! 虽然售卖琉璃的事情他没有太过关注,但是那几日吕氏招了不少官员女眷进宫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老朱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看向朱允炆的眼神有点像看一个傻子。 “唉...守成之君吗?” 老朱脸有点疼,揉着眉心叹口气:“熥儿,你呢?” 第60章 经济之道二孙论 咚、咚、咚! 十几个大箱子再次被抬进了御书房。 箱子还没打开,朱允炆的脸上就露出不屑之色,心中也在暗喜: “瞧这数量,比我的箱子足足少了一半多,老三这怕不是赔钱了吧?唉,谁让他不听我的话呢?” 朱允熥赔不赔钱他不关心,他赔的越多反而对自己越有利,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彰显我这皇长孙的能耐? 可惜,当箱子被打开的瞬间,朱允炆的表情就变得精彩万分。 “白...白银?居然都是白银?这怎么可能?” 他的表情从得意到愕然,从愕然到不可置信,最后再变成了扭曲的愤怒: “这不可能!” 他跑过去一把推走开箱子的太监,亲手将剩下的箱子一个个打开,却发现里面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朱允炆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旋即又想到什么:“这下面一定是铜钱!老三你不老实,将白银放在上面充门面!你胆敢欺骗皇爷爷!” 说完,他疯了似的将上面的银子不停拨乱,伸手向最下面掏去。 朱允熥没有阻止,只是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嘴角噙着一丝不屑。 直到将最后一个箱子翻完,朱允炆才颓然地坐倒在地,一脸震惊的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全是白银?这得是多少钱?” 朱元璋叹了口气。 从朱允熥命人将箱子搬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朱允炆输了。 虽然这是一场没有赌注的比赛,但是这个一向骄傲的孙儿,却赌输了他的所有傲气。 老朱已经不想再看下去,直接问朱允熥:“熥儿,这里面一共是多少钱?” 朱允熥喜滋滋地说道:“阿爷,这里面一共是4100两白银,刨去熞儿的745两,孙儿所得一共3355两。”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朱元璋还是十分惊讶:“这么多?” 老朱斜睨了失魂落魄坐在地上,尚在喃喃自语地朱允炆一眼,再次叹了口气。 很明显,这一次他是被那些文官的家眷,或者说那些文官哄骗了,才将琉璃以如此低的价格售出。 其实朱允炆所售并不算低。 一件琉璃几乎卖出了三倍的价格,其实也算很不错的成绩。 只是和朱允熥堆在眼前的银子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廉价...和愚蠢。 “熥儿,不如你来讲讲,你是如何将琉璃售出如此高价?” 朱允熥恭恭敬敬,略带谦虚的回答:“其实孙儿也没做什么,不过是请阿姊帮忙,请了些人进宫开了一场拍卖会而已。” 当下,他又将拍卖会的流程和规则简单说了一遍,老朱听后略微点了点头: “这拍卖会之法,是你想出来的?” 若是朱允炆,可能就把这功劳昧下了,但朱允熥却不愿抢了苏谨的功劳: “回阿爷的话,此策并非儿臣所想,乃是苏大人给儿臣出的主意,苏大人真乃大才!”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至少熥儿还算老实,没有和自己耍小聪明,不由得也高看了他几眼。 可朱允炆一听就不乐意了:“凭什么!” 他赤红着双眼:“你找萱儿帮忙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去找那姓苏的帮忙!” 转过头他又不甘地看着老朱:“皇爷爷,这不公平!” 老朱本来还有点心疼他。 可是听到这话却不由得勃然大怒:“公平?什么是公平!” 他起身腾腾腾几步冲到朱允炆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他:“你们几个同样跟我去的凤阳,为何熥儿就能想到去求助苏谨,而你却不能?” “为君者,当擅用臣子,而不是一味地逞强好胜!” 朱元璋一直将朱允炆当做未来的继承人培养,而他也许久未见过皇爷爷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顿时吓得战战兢兢: “是,是,儿臣知错了。” “你错在何处?” “儿臣,儿臣不应该自作主张,应该去求助苏大人...” 朱元璋失望的摇摇头:“咱教你的是擅用臣工,而不是一味依赖某人,炆儿,你回去之后当好好深思!” “是,儿臣遵旨。” 一边的朱允熥却带着三分羡慕、三分嫉妒和十分怅然的目光看着朱允炆。 他多希望现在能被皇爷爷训斥和谆谆教导的那个人是自己? 训斥完朱允炆,老朱坐回了龙案之后:“琉璃售卖几何,在咱这里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们从中看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 终于渐渐回过神来的朱允炆,闻言精神一振,急忙上前。 昨日知晓今天皇爷爷要召见他们,他早就找教导他的大儒做好了准备。 “皇爷爷,这次虽然琉璃售卖咱们获取了暴利,但是儿臣以为,此不是久远之道。” 说着他斜睨了一眼朱允熥,心里冷哼一声继续说道:“自古士农工商,商人乃是末节,皆是有原因的, 商人重利,在大明境内到处流窜,依靠买进卖出获取厚利, 然而他们却对大明毫无贡献,反而还制造了许多隐患,儿臣以为今后更要加大对商人的打压力度, 否则...否则某些官员,岂不是会更加肆无忌惮的利用手中的权利,为自己牟利? 士农工商,国家的治理还是要依赖朝中的贤臣们,而不是这倒买倒卖之道。” 老朱不置可否。 对商人他自然没什么好感,从小的经历告诉他,这些重利的商人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但这次凤阳之行,却让他隐隐有了别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却始终有些模糊,怎么也抓不住那一丝灵感。 “熥儿,你看呢?” 对朱允熥,老朱并没什么期盼。 拍卖会的事情,他算是捡了苏谨一个便宜,至于经济之道这小子能懂什么?所以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可朱允熥却忽然想起来,那日上门拜访苏谨时,大哥曾和自己聊过关于经济的道理。 朱允熥心中暗喜,迅速在脑中整理了一遍苏谨曾的话。 要不说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胆子大,就是敢莽呢? 他哪里知道苏谨当时只是随口吹牛逼,真的是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信。 “皇爷爷,儿臣有些不同看法。” 第61章 老爷说的对 “儿臣以为,经济之道首在民生。” “前些日子,儿臣在凤阳所见所闻,皆是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回宫之后儿臣也曾细细思索,这一切又是为何?” “儿臣浅见,认为这一切皆是苏大人之功,他为凤阳创造了许多的经济利益,提供了偌大的,嗯...就业岗位。”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了这个拗口的词。 “更多的就业岗位,不止能够在‘以工代赈’的时候发挥作用,还能给百姓们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让百姓们去赚取钱财、养家糊口 而百姓们有了钱,就会去消费,这样一来就能带动更多的财富产生。” “商人虽然目的是为牟利,但同样的,在这个环节也少不了他们的身影,他们也辛劳的将货物送往大明南北,同样不也为大明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吗?” 老朱闻言陷入沉思,良久之后眸中精光一闪:“继续说下去。” “是,皇爷爷,经济之道不仅在于民生,对国家的发展也是极其有利的。” “苏大人曾说过,经济的良性发展和增长,可以为国家带来更多的财政收入,” “而有了这部分增长的财富,您就可以将这些财富用于军费、投资基础设施、教育、医疗等等,从而推动咱们整个大明的发展!” 朱允炆一听立即冷笑一声:“满嘴苏大人、苏大人,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见解,原来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朱元璋心里却释然了许多:“这些都是苏谨说的?” “儿臣不敢欺骗阿爷,当日您回朱家村的时候,儿臣因仰慕苏大人才华,曾上门拜访过他。” 至于拜大哥的事情,朱允熥可不敢乱说,不然他怕老朱活劈了他。 “他还说什么了?” 老朱心下恼怒。 苏谨这混账玩意,面对自己的时候就胡说八道,可对着自己孙子却能说出这么多治国之策,你说气人不气人? 眼下朱允熥话语间虽然有些稚嫩,但老朱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嘿!你跟咱这不老实,咱还不能从别的地方套套话?” 可惜,朱允熥小小年纪能记得这么多已经实属不错了,更高深的道理,他当时听得都是似懂非懂,云里雾里,现在更是复述不出来。 更何况苏谨当时是在吹牛逼,又不是为了教他,本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胡诌,朱允熥本就听得乱,现在更是几乎忘得干干净净。 “阿爷,当时苏大人说了许多,但有些道理实在是太过深奥,儿臣有些记不住。” 老朱无语地看着他,暗骂你这和过宝山空手而归有啥区别? 正要发怒,却忽然想到若不是朱允熥自己上门求教,这点道理自己也别想听到,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忽然有了主意。 咱不是还挂着皇商的名头和苏家小子合作过吗? 虽然身份已经被自己拆穿,但是当时咱可没说这生意以后不做了,为今之计不如... 他看了一眼朱允炆,本想让他担着商队的名头,顺便去找苏谨取取经。 可是转念一想,炆儿与苏谨关系可算不上和睦。 先不说朱允炆能不能拉下脸来求教,就算他愿意学,恐怕苏谨也不愿教。 老朱也看出来了,那苏谨就是个顺毛驴,若是太过强迫反而不美。 “熥儿,你可愿担起商队的差事,再去凤阳巡视一圈?” 朱允熥一愣,旋即大喜:“儿臣愿意!” 他才不在乎什么商队不商队,但是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又能见到苏大哥了? 一边的朱灵萱羡慕地看了他一眼,只可惜自己郡主的身份,只能难过地在心里叹口气。 老朱算是看出来了,熥儿与那苏谨私下关系应该不错,如此一来,倒不如让熥儿与他多接触接触,说不定还能套套话什么的。 朱允炆对朱允熥的差事嗤之以鼻,同时心中暗喜。 堂堂大明皇子,竟然要去干那商贾的低贱之事,丢不丢人? 不过如此一来,岂不是说明自己守在皇爷爷身边,机会却变大了? 当下他笑吟吟的站在一边,还假惺惺地嘱咐着:“三弟此去可要小心在意,一定要做好皇爷爷交给你的差事...” 日头刚刚过了正午,忽然风起,天空中一道惊雷劈下,没多久一场暴雨席卷而来。 凤阳的近郊,一处高墙厚院围着的厂房内,苏谨正在大声指挥着工人们干活。 “娘的,都给老子轻点!” “周家老二,你他娘的准备搬着纺纱机回家吗?那是放在二号厂房的!” “织布机?织布机在三号,三号!你这耳朵里塞驴毛啦,说了几次都记不住!” “提花机给我放到7号厂房去!小心点别磕碰了!碰坏了小心你这狗东西的脑袋!” 这处厂房从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从高空俯瞰,却能看到厂房的占地面积极大,整整齐齐的规划出了十几个车间。 而工人们正在忙碌着,将一台台奇形怪状的机器不停的送到不同的车间,忙碌的热火朝天。 苏谨指挥地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抄起一边早就放凉的茶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才满意吁了口气。 “老爷,您今儿个看起来心情咋这么好?”马三有些好奇的问道。 “老爷哪天心情不好过?干你的活去,少打听!” 苏谨笑着啐了马三一口。 他心情之所以不错,皆因为昨天仓库库房第一个门居然开了... 之前他为了提升纺织效率,凭借着记忆中的那点微末知识,也曾试图改良过纺织机,可惜收效甚微。 明朝的纺织技术已经很成熟,他能做的也是在原有的基础上稍作改良。 可是昨天准备睡觉的时候,本来不过是因为习惯,随意去脑海中的仓库看了一眼,却没想到库房的第一道大门莫名其妙的就这么开了。 啐了马三一口,但苏谨却感觉自己现在心情很好,很想找个人来分享自己的喜悦: “你知道那些机器是什么吗?” 马三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老爷,不就是纺纱机和织布机吗?咱们以前也不是没有,样子还长得奇奇怪怪的。” “你懂个屁!” 苏谨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指着纺纱机说道:“你他娘的见过效率能提升十六倍的纺纱机?” 马三大惊,虽然自己一向视老爷为神人,但闻言还是不由得有些怀疑:“十六倍?老爷莫要逗小的了。” “哼,鼠目寸光之辈、没有见识的井底之蛙、你个狗东西懂个屁!” “嘿嘿嘿,老爷说的对。” 第62章 什么叫做飞龙骑脸? “找个女工过来试机器。” 那道库房的大门虽然已经打开,但是里面的东西花样却少的可怜,只有三种。 珍妮纺纱机。 飞梭织布机。 以及雅卡尔提花机。 虽然种类少,但是对苏谨来说却是价值连城。 就拿珍妮纺纱机来说。 虽然目前只是手摇的那一款,但却恰恰是最适合苏谨目前所需。 真给他一台蒸汽机做动力的,苏谨非得傻眼不可。 纺织厂的工人里,女工占了将近八成,很快就有一个年纪不到四十的女工赶了过来。 知道是苏大人召见,她的眼神忐忑中带着更多兴奋,目光炯炯地看着苏谨。 “见过大人。” 苏谨被那灼灼的目光吓了一跳,暗骂这女工闹什么幺蛾子。 他赶紧摆了摆手:“开始吧,先试一下这台纺纱机。” “是。” 因为刚刚已经熟悉过机器,女工立刻开始动手。 她直接转动了旁边的大飞轮,直接带动十六根小飞轮开始飞速旋转。 随着旋转,早已经准备好的蚕丝开始相互纠缠在一起,迅速变成了一根纱线。 刚刚还一脸怀疑地马三,看到这一幕嘴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大人,这何止是快了十六倍啊!” 苏谨嘁了一声:“少见多怪,等到了以后把锅炉烧出来,别说是十六根纱线,一百六十根都可以!” 一轮织纱结束,苏谨兴奋的拍了拍手:“好!马三,赏!” 苏谨成立的亿达商行,内部有完善的奖励机制,像熟练度很高的工匠、织工,他一向非常重视。 而这些人的工钱、奖金,也要比一般的工人高得多,甚至比一些高门大户赚的还要多。 看着这些纱线渐渐成型,苏谨的心思开始愈加活泛起来。 绢帛、布匹、丝绸虽然不像在大唐的时候,可以直接作为货币来使用。 但是在大明仍旧是很值钱的东西,尤其是绢帛和丝绸。 绢帛与丝绸不同,虽然是同一种东西纺出来的,但是绢帛做出来的成衣,比起丝绸价值要略低,一般是中产家庭穿的。 而百姓依旧以更廉价麻衣居多,毕竟皮实耐造,适合干活。 但是随着纺纱机、织布机乃至提花机的出现,生产力的急剧提升,苏谨仿佛已经能看到无数的白银和黄金向自己飞来。 “再试试织布机。” 纺纱机已经令他很满意,接下来就要看看飞梭织布机了。 “是。” 早就准备好的织布工马上开始工作。 随着她的操作,飞梭如精灵般在织布机中来回穿梭。 马三名义上是苏谨的车夫,但他更像是苏谨的贴身护卫、保镖以及...狗腿子。 这些年随着苏谨到处奔走,眼光自然也不一般。 可即便是这样,刚刚才被纺纱机震完一遍还没缓过神来,又再次被织布机刷新了三观。 “这...这效率...太可怕了。” 负责织布车间的工长兴奋地搓着手:“大人,小的简单的算了一下,这织布机的效率至少提升了八倍以上啊!” 苏谨点点头,他的心里算着的却是另一笔账。 纺织业最大的成本,并不在蚕丝等这些原料,而是在人工! 明初虽然已经有了小型工坊的出现,但是这些人并不能形成集群化作业,纺织效率也很低。 其实现在大部分的纺织工作,还是依靠手工来完成,尤其是丝绸。 苏谨心里大概核算了一下成本,大约在一般商户的二十分之一左右。 而这里面最大的成本,还有一点是在运输。 “按照市场价来算,一匹绢的人工和物力成本原本是120钱左右,如今只需要6钱?” 还以为自己算错了,反复核算了几遍之后,苏谨的眼睛精光闪过! “如今大大消减了人工成本,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可是大有可为啊!” 不过苏谨没打算直接将这些绢帛低价投入市场。 如果这样做的话,他虽然可以很快垄断整个丝绸行业,但是却会导致更多依靠丝绸为生的百姓活不下去。 而这样一来,自己也一定会被有心人盯上。 以他目前一个小县令的实力,可守不住这样的家产。 不过苏谨的心里早有了主意。 “也不知我那拜把子好大哥回了北平没有?是时候给他写封信了。” 这一批绢帛、丝绸,苏谨准备只留一部分在附近出手,绝大部分的丝绸,准备提供给朱棣销往西域。 这时候大明的丝绸,在那些老外眼里可是绝对的奢侈品,不坑他们坑谁? 自己只需要以略低于市场价的供货价给到朱棣,到时候他赚取暴利,自己也能赚个盆满钵满,何乐而不为? “不行,得告诉大哥一声,那边也有不少好东西,得顺便让他帮我弄回来。” 苏谨将眼睛投向了最后那台提花机:“哼哼,这才是咱的大杀器啊。” 如今绢帛也好、丝绸也罢,上面的花纹可是靠人工一针一针绣上去的,而且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必须是熟练的老织工才有这个资格。 即便这样,也难保证不会出现失误,导致丝绸被破坏。 可是有了提花机... 苏谨嘿嘿一笑:“大明的地主和士族们,不知你们准备好了接受科技的碾压了没?晓不晓得什么叫做飞龙骑脸?” 这次仓库里一共出现了300台纺纱机和织布机,以及50台提花机。 不过苏谨仍旧觉得不够。 “马三,田舟最近在忙什么?” 田舟是府里的匠人总管,原本是个普通匠户,因为手艺精湛被苏谨收到了自己府里。 “老田头最近一直在武研司那边,盯着手榴弹的研究呢。” “让他先回来”,苏谨指着眼前的几台机器吩咐道:“让他把这几台机器拆了,搞清楚原理,给我仿制出一百...不,五百台出来!” 马三吓了一跳:“这么多?咱们没那么多的匠人啊,这得做到啥时候?” “你个狗东西懂个屁!” 苏谨懒得给他解释,但他心里早有了主意。 早在秦朝就有了流水线生产的办法,更何况自己是从后世来的? 他大概算了一下,手上的这些熟练匠人有不少,再调集三百多人以后,按照流水线的生产办法,差不多两天就能生产一台纺纱机或织布机。 不过这个效率苏谨仍旧嫌慢,可目前也没更好的办法。 “马上,去各个厂子里调集人手,六百...不,给我调一千人来,全部交给田舟听候调用!” 第63章 你猜我想不想跪?(第三更!为各位读者大大加更!) 田舟第二天就带着调来的一千多工人进驻了纺织厂。 苏谨给他定下了死任务——每月至少保证45台纺织机、织布机的产出。 田舟本以为这是一件艰巨的工程,可等他实际开始工作后,才发现自己不仅能轻松完成大人交代的差事,甚至还能远远超额完成。 流水线作业的强悍之处,在于产量需求越高,产能越大。 一个个零件,在标准化作业的要求下生产出来后,快速被送往田舟亲自负责的组装车间。 这样一来,不止效率大大提升,还大大降低了泄密的风险。 毕竟,最后拿着仿制出来的图纸,负责组装的这些人,无一不是苏谨的亲信。 这些人基本都受过苏谨的大恩,全家也都指着苏谨,一个个忠心无比,想收买他们几乎比登天都难。 苏谨前几天几乎天天都要去纺织厂转一圈,半个月后,随着田舟那边的生产渐渐趋于稳定,苏谨慢慢也懒得去了。 毕竟,他可是发誓工作一天后要休息三天的男人,这几天可把他累坏了。 “唉,我真是个勤劳的好官啊。” 苏谨一边自吹自擂,一边优哉游哉地躺在后院的摇椅上乘凉。 如今虽然已近农历八月,但是依旧闷热不堪,让他十分怀念前世有空调的日子。 “不行,爷一定要把发电机搞出来,还有电扇!还有空调!” 苏谨愤愤地想着:“爷将来岁数大了,总不能还得受年轻时的这罪吧?” “唉...希望老朱同志回去之后忙于公务,能把我忘了最好,小爷实在是不想掺和到他们的家事里去啊。” 可惜,苏谨那嘴就和开过光的一样,怕什么就来什么。 门子胡二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刚刚才迷迷糊糊睡着的苏谨被门子吵醒,顿时大怒,破口大骂:“你个狗东西才不好了,老爷我好的很!” “老爷,那那那那那个皇孙又来找你啦!” ‘唰!’ 一边伺候着的桃红,只觉的眼前一花,躺在摇椅上的老爷瞬间消失不见,几个箭步冲到胡二面前:“你说的可是真的?没看错?” 苏谨的脸色难看无比,心说这老朱家的几个崽子是不是闲的蛋疼,没事老跑来我这凤阳做什么? 难不成是朱允炆那小子找我麻烦来了? 再次暗骂一句前身是个大傻逼,这大明那么多县城,你干嘛非得来凤阳? 哪怕你去个边塞的县城当县令,也比这凤阳强百倍啊,至少不用每天被朱家的人骚扰。 “老爷,小的不能看错,何况那人敲门的时候就说了他的身份了,说叫什么朱允熥。” “你说是谁?他叫什么?” “老爷,他说他叫朱允熥,还带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好像也是个小王爷。” 门子分不清王爷、皇孙的区别,也不懂什么就藩的规矩,在他眼里只要是皇族,那肯定都是王爷。 听到是朱允熥,苏谨倒是松了一大口气,只要不是朱允炆来了就行。 “确定就他俩?没有其他的‘王爷’了?” 苏谨生怕门子看错听错,还是仔细问清楚的好。 “回老爷的话,没了”,门子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不过他们这次阵势好大,带了好些个锦衣卫,还有长长的一溜车队。” “娘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去瞧瞧。” 虽然嘴上说的豪迈无比,但苏谨脚下的步子却挪的极慢。 苏谨骂骂咧咧一边往外挪着,一边苦笑:“老子千方百计的不想和老朱家扯上关系,结果反而和他家的人纠缠不清,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纵然有万般不情愿,可县衙毕竟就那么一点大的地方,走的再慢终究还是要到头的。 门外的锦衣卫是护送、保护朱允熥来凤阳的,与朱允熥同行的还有朱允熞。 本来这商队的差事和朱允熞没什么关系,但朱允熞听到三哥又能去凤阳,顿时闹着也非要去。 朱元璋本来是不同意的,但谁知道吕氏知道之后,反而让朱允炆和朱允熥一起劝劝老朱,让朱允熥能带上小小朱一起去。 朱允炆不解,但吕氏有自己的主意。 这次琉璃之事朱允炆输了一次,在他自己看来不算什么事,但是吕氏却不得不想的更多。 尤其是当她听到朱允炆复述朱允熥的表现后,更是忧上心头。 “炆儿,你要听娘的,熥儿现在虽然不能算你的对手,但在这关键的时候谨小慎微总是没错的,一定要做到知彼知彼。” “娘,你的意思是?” “让熞儿跟着熥儿一起去,好歹也能起个监视和探听的作用。” 也不知朱允炆是怎么说通了朱元璋,或者说老朱对这事本来就不在意,第二天老朱就同意了。 知道自己又能去凤阳找那些大叔玩的朱允熞,顿时乐得一蹦三尺高:“好耶!” 可临走之前,吕氏却将他拉到一边细细嘱咐:“这次出去要听三哥的话,不能乱跑,知道了吗?” “知道啦娘!” “还有,三哥此行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你都要记下来,回来告诉娘,做的好的话,娘找人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长枪。” “嗯,娘,我记住了...” 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的朱允熥,满怀期待的站在侧门,等着苏谨出现。 一边的锦衣卫有些不耐烦:“三爷,这县令有点不识好歹啊,怎么敢让您在这等这么久?不如臣打开门闯将进去,把他拎出来给三爷出出气。” 朱允熥脸色一沉:“胡说什么!苏大...苏大人的府邸是你能擅闯的?!” “是,是,臣失言。” 锦衣卫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面色惶恐的退到一边,啧啧称奇: “这凤阳县令究竟是何许人也?敢让皇孙在他门口候着?” 这倒是冤枉苏谨了。 朱允熥的来头实在太大,将门子吓着了,他才光顾着去找苏谨禀报,而忘了将人请进府中等候。 ‘吱呀~’ 门缓缓被打开,苏谨脸色略带苍白的走了出来:“臣,凤阳知县苏谨,见过二位殿下!” 见苏谨作势就要下拜,朱允熥赶紧一把扶住,将他好生扶了起来:“苏大人不必多礼。” 可自己还没来得及使劲,朱允熥就觉得手中一轻,苏谨早已好端端的站了回去,面不改色地说道: “臣,多谢殿下。” 朱允熥:。。。 第64章 不参与、不搅和、不负责 不管苏谨是不是诚心要跪,朱允熥都不会在意。 他悄悄附耳道:“大哥,这里人多眼杂,咱们进去说话。” 听到朱允熥这么说,苏谨也松了口气:不是来找麻烦的就好。 他连忙将朱允熥和朱允熞请进了花厅,同时命人将这些锦衣卫和车队安顿好。 到了花厅,几个锦衣卫一直跟在朱允熥身边不肯离开,朱允熥顿感不耐: “这里是凤阳县的县衙,你还怕苏大人行刺我不成?” “这...” “下去吧,我和苏大人有话要说,这可是我皇爷爷的密旨,你也要听吗?” “臣不敢,臣去院里等候,殿下有事就喊臣。” 等锦衣卫离得远了,朱允熥才面露欣喜之色:“大哥,想煞弟弟了!” 苏谨一直拿捏不住如何和老朱家这几人相处。 想想自己喊朱元璋老哥,喊朱棣大哥,现在还有个朱家皇三代喊自己大哥的样子,就忍不住好笑。 能以一己之力将老朱家三代辈分抹平,这也算是一种实力啊... “贤弟,这次你来凤阳是?” 不管怎样,苏谨还是决定先套一套朱允熥的话再说。 如果是老朱,他八成又是微服私访悄悄溜过来,偷偷看看苏谨又干什么坏事没有,再给他一个惊喜或者惊吓,充满了恶趣味。 如果来的是朱棣,也不可能就这么交了自己的底,肯定也要迂回一番,先套一套苏谨的话。 可以现在的小朱的段位嘛... 甚至都不用苏谨主动去问,小朱就恨不得把昨夜上了几次茅厕都说的清清楚楚。 三言两语之间,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被苏谨搞得清清楚楚。 当他说到朱允炆在老朱面前输给自己后,那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之时,苏谨也不由得心底一阵暗爽。 “呸,饶你是皇孙,也不是小爷的对手,这下看你还牛不?” 如果说朱家三代人,他最不想和谁扯上关系,那人一定是朱允炆。 别看朱允炆重用文官,但他重用的除了浙西那一帮之外,就是齐、黄,以及方孝儒那一派的文官。 就算苏谨没有得罪朱允炆,但以他的出身甚至连寒门都不能算,最多算个庶民,绝对入不了那些人的眼。 在这个十分讲究出身、家族的朝堂,他永远也不会被重视。 而朱元璋虽然‘嗜杀’的名头十分响亮,尤其擅长剥皮萱草,但是苏谨知道,老朱大部分时候眼睛盯着的,其实是下面涌动的集团。 胡惟庸案、李善长案说到底,是老朱为了巩固皇权,废除宰相制的手笔。 至于空印案和郭桓案...纯粹是这帮货触了老朱的逆鳞,玩脱了... 虽然说只要自己不犯事,离那些权利旋涡中心远远的,应当可保没事,但苏谨一不愿赌,二不愿靠近他们。 毕竟,旋涡的引力有多可怕,不亲身经历过是决不可能体会到的,想要明哲保身又谈何容易? 苏谨可不觉得自己斗心眼,能玩的过那些人尖子。 至于朱棣嘛... 嗯,拍好龙屁屁、再拉拉好关系、洗干净躺好了,等着永乐帝登基就完事了。 不参与、不搅和、不负责,这就是苏谨目前的态度。 “大哥,我这次来是受了我皇爷爷的吩咐,来和你继续做生意的。” 看着朱允熥天真的样子,苏谨暗叹一口气。 这老朱哪是来做什么生意啊,听完朱允熥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复述,他大概就将老朱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 呵,这是知道直接问我的话,八成套不出什么话来,派了个傻小子来问策了? 老朱啊老朱,就算你要薅羊毛,也不能逮住我这一只秃尾巴小羊羔,玩命地薅吧? 本来毛就不多,薅秃了怎么办? 苏谨真想给自己几个嘴巴子。 当初但凡知道眼前这小子这样的口无遮拦,啥话也能说出去,说破大天也不能和他吹那些牛逼。 虽然无形中能在老朱那装了一个大逼,但反过来也把自己套进去了。 不过眼下还是先安抚好小朱再说:“生意的事好说,老哥还是按照最低的折扣,给老弟走货就是了。” “多谢大哥。” 对于走货价格多少,朱允熥一点都不关心。 反正大哥对我这么好,怎么可能坑我呢? 苏谨确实没打算坑他,但是他心里却打起了别的主意: “你老朱想听我吹牛逼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听个评书还得给赏钱呢,你总不能白嫖我吧?” 想定了主意,苏谨马上露出一个无比和煦的笑容::“老弟一路远来,舟车劳顿,不如为兄带你在凤阳转转?” 朱允熥大喜。 上次来的时候一直跟着阿爷,除了来了苏谨家里一次,还没有好好转过凤阳。 如今有苏大哥带着自己玩,定能一睹凤阳的美景,还能再尝尝当地美食。 “就听大哥安排!” 不过就是大哥看自己的眼神,怎么有点奇怪? 苏谨也不废话,喊马三套好豪华马车,拉着朱允熥上车之后,就直奔潇湘馆附近。 一路上锦衣卫一边催马紧跟,一边羡慕地看着苏谨的豪华大马车,暗自嘀咕: “这马车恐怕就是陛下都没有吧?要是让陛下瞧见了,还不砍了你的脑袋?” 苏谨的马车可不止是大一点那么简单。 朱允熥刚刚上车就感觉到了丝丝凉意,瞬间就如从酷暑闷热的地狱,进入冰凉的仙境一般,宛若天堂。 “大哥,你这马车上居然有冰?”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 上次来凤阳的时候,客栈里不也提供了冰桶吗? 再想到上次自己,恨不得趴在冰桶上睡觉那没出息的样子,朱允熥也不由得哑然失笑。 苏谨微微一笑,却没打算解释。 这冰是用硝石制成的,并不复杂。 但他现在正在四处采购硝石,若是这方法传了出去,必然会导致硝石价格上涨,对自己将来采购可不利。 顺着专用木轨,马车很快就到了潇湘馆,可苏谨并没有打算去潇湘馆的意思。 马车骤然一转弯,反而靠近了潇湘馆侧面,另一处高达数十丈的建筑。 “这是何物?” 朱允熥上次来的时候没注意到这里,乍一看到这高度堪比皇宫的建筑,顿时有点傻眼。 苏谨嘴角略过一丝谑笑:“此建筑名曰‘亿达商场’,是老哥名下的一个商城,集购物、休闲、娱乐为一体,前几日才刚开始试营业,老弟有没有兴趣看看?” “太好了,我要我要我要!” 朱允熥一蹦三尺高,脑袋直接撞到了马车顶棚,发出嘭的一声,吓了后面的锦衣卫一跳。 “殿下,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朱允熥探出脑袋,一边揉着一边不满的哼哼:“一会我带你们去长长见识,一个个都警醒着点,莫给爷丢人!” 第65章 苏谨的獠牙 马车缓缓驶入亿达商场最外围,停在了一处放马车的车场。 日近午时,车场内已经有大量的马车开始排队,等候专人引导进入车位。 占地有上百亩的地方,用石灰划出无数个格子,马车被人有序地引入一个个车位内。 然后就有专人上前递给车主一个牌子,并将马卸下缰绳牵走。 “大哥,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朱允熥的眼睛里充满着好奇和不解。 “这里是马车的停车位,这样就不会乱停乱放,导致交通堵塞,至于那马夫牵着马,是去外面的马场投喂。” “为何不直接在这里喂?”朱允熥有些奇怪:“这样不是更方便吗?” 苏谨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马的味道刺鼻,何况还要排便,到时候在这里拉上一地,你是来逛街的,还是来闻马粪的?” “原来如此~~” 朱允熥双手一拍:“大哥真是大才!” 看到苏谨的马车进来,车场的负责人赶紧一路小跑过来,一脸谄笑:“大人,您来了?” “老规矩”,苏谨随手扔下一枚碎银就下了车。 “唉,您老放心,咱绝对用最好的草料。” 看着苏谨的马车去了另一个方向,朱允熥有些奇怪:“大哥,你的马车不停在这里?” “你看这里停的下吗?” 朱允熥这才恍然。 那车位的规划,明显是按照常规马车规制来计划的,可苏谨的马车...那叫一个又宽又长。 走到商场门口,朱允熥再次被那三丈宽、两丈高的大门震惊了:“这么大!这都快赶上城门了吧?” 苏谨已经懒得解释,身后的马三凑趣道:“这位爷,这样的大门亿达一共东西南北各有一处。” “为何要这么多?” “老爷说过,怕高峰期人多发生踩踏,所以才修的宽大了一些。” 小朱看着硕大的大门,有些无语:“这叫宽大了一些?” 很快他就没时间继续纠结大门的问题了。 进了商场,一个巨大的商场伫立在眼前。 整个商场一共有四层,但不再沿用以前的设计,一层一层的攀爬,而是一眼可直望穹顶。 站在一楼,也能隐约看到四层的商铺。 整个商场设计的富丽堂皇,两侧的灯火将其映照的灯火通明。 外围还看不到什么人,但进来之后却发现人潮汹涌,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一楼、二楼主要是商铺,三楼是休闲娱乐、售卖百货的地方,四楼则是酒楼、饭庄。” 苏谨一边介绍,一边引着他直接往四楼走。 “咱们先去吃饭,吃完饭我再带你逛逛。” “好的大哥!” 朱允熥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苏谨身后,一路不停的张望。 到了四楼,朱允熥再次被震惊了... 川、鲁、粤、淮、扬,再加上许多没见过的小吃,各系饭庄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 还有什么火锅、烤肉,看的朱允熥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中午先随便对付一口,晚上再带你去吃些好的。” “这就很好了!” 朱允熥兴奋的左右张望,一时却犯了难,不知选哪一家才好。 都好想吃啊... “咦?” 朱允熥伸手指向了一家店:“大哥,这开封菜是什么?” 苏谨扫眼望去,顿时无语:“马三!炸鸡店就炸鸡店,谁他娘的起名开封菜的?” 马三一愣:“这名字不是老爷您起的吗?” “老爷我啥时候...” 苏谨一愣。 他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那天自己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就非想要吃炸鸡。 后来弄出来吃了几顿就腻了,索性将那配方公布了出去,可他不记得自己起过这名字啊? “老爷您忘了,上次开炸鸡店的刘老汉来请您起个名字,您喝多了,非说这炸鸡就叫开封菜...” 苏谨捂额:“好吧,开封菜就开封菜吧,至少现在没人能找自己要版权费了,你去告诉刘老汉,回头让他找个画师给他弄个画像,挂上去当招牌吧。” 长叹一口气,苏谨叹息自己究竟是有多怀念前世啊,随便起个名字都不忘前世的烂梗。 苏谨贪吃,这些年凭着记忆弄出来不少前世的菜谱。 但毕竟受限于材料,饭店的菜系虽然多,但大部分有些残缺不全。 不过好在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菜谱公布没多久之后,就不再需要苏谨操心,那些厨子自己就能开发出许多新菜式。 甚至有些菜,苏谨在前世都没听说过... “就这家吧。” 天气燥热,苏谨也没心思吃什么火锅、烤肉,随意点了一家淮扬菜就走了进去。 可一回头,却看到朱允熥正捧着一个炸鸡在啃,吃的满嘴流油的同时,又站在一家卖鸡块面的小店前。 “再多点鸡块,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店家无语的看着他:“要不我干脆给你放只鸡进去算了!” “可以吗?”小朱一脸惊喜的看着店家:“你真是个好人!” 店家:orz 苏谨傻眼了,赶紧把他拉住:“你啥时候去买的鸡块?” 朱允熥嘴被炸鸡塞满,顾不上说话,随手指了一下身后,苏谨才看到那里站着一个小太监。 “怪了,这小太监啥时候跟着我们的,我咋没注意到?” 一边挠着头,一边拉着朱允熥走进了那家淮扬菜馆,找了个通风的包厢坐下: “掌柜的,把你们家的特色菜随便上几个,别拿那些糊弄外地人的菜。” “大人您老放心吧,小的一定给您伺候好了!” “嗝~~” 朱允熥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一碗鸡块面下肚,剩下的炸鸡却有些吃不动了,不舍的扔给了小石头。 苏谨无语的看着他,心说这真是没有土豆和西红柿,不然给你这半大小子弄点薯条加番茄酱,你不得当场撑死在这? “土豆和西红柿我没记错的话,现在还在美洲吧?看来得找机会联络联络海边的商人了。” 苏大人光临饭庄,亲自吃菜,掌柜的肯定卯足了精神伺候。 苏谨点的也不是什么硬菜,没过一会几道特色淮扬菜就端了上来。 不过朱允熥本就常年生活在这边,对这些菜没有太多的感觉。 当然,主要还是一碗面加整只炸鸡给他撑住了。 苏谨也不劝,匆匆吃饱了肚子就带着他下楼开始转悠。 三楼目前开放的地方还不多,大部分是一些类似于投壶、射箭的游戏区域,后期苏谨准备开几个类似于酒吧的地方,刺激一下消费。 潇湘馆的分馆,很快也要开在这里,有一处围布挡着正在装修的地方就是。 二楼多是售卖成衣、锦帛、丝绸的商铺,尤其是成衣,大部分都是纺织厂出品,男装女装都有。 苏谨借鉴了前世的一些设计,再融合大明的常服,做出来的一件件成衣,都极受女人们欢迎。 最后到了一楼,则是琳琅满目的首饰,以及天南海北的奇货,琉璃也在其中,令朱允熥大开眼界。 这时,苏谨才终于露出他的獠牙:“老弟,你知道什么叫白手套吗?” 第66章 因为你太厉害 “大哥,什么是白手套?” 朱允熥的眼睛带着好奇的神色,四处打量,可怎么也找不到一家卖手套的。 苏谨嘴角噙着一丝谑笑:“回去说。” 到了车场,车场的管事早就候在那里,见苏谨等人出来赶紧利落地套好了马:“大人这就要走了?不多玩会?” “店都是老子的,一天看八回,有什么好玩的。” “小的恭送大人。” 一路无话,很快就回了县衙。 到了东花厅,小朱那愚蠢而又清澈的眼神中,透出了无尽的求知欲。 “老弟啊,这白手套只是一个形容,具体的说法应该是叫做代理人。” “大哥,啥是代理人?” 苏谨微微一笑:“这么说吧,比如老弟你家有些不方便出面的生意,就可以交给我来做。” 朱允熥不懂,一脸呆萌的看着苏谨。 苏谨心说我都把话说这么白了,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呢? 但他心里判断更倾向于后者,因为朱允熥此刻的脸上,似乎在散发着无尽的信号—— 人傻、钱多、速来。 “老弟我问你,今天我这个亿达商场如何?” “好!” 朱允熥当即举起大拇指:“大哥这个商场弟弟闻所未闻,就算在京城也没有这么好的地方!” 苏谨心说那不是废话吗,在这个时代怎么会有这种集购物、娱乐、休闲于一体的场所? 那可是后人汇集了多少年的经验才弄出来的。 咦? 好像不对,青楼好像也算吧? 消费、休闲,然后再买个花魁回家当小妾... 思绪越来越飘的苏谨赶紧回过神来。 “老弟,若是陛下在京城也开一个这样的商场,你觉得可行吗?” 朱允熥眼睛一亮:“当然可..” 话音未落,他又失望的摇摇头:“恐怕不行,那不是与民争利吗?言官会上奏折弹劾的。” “对啊!” 苏谨哈哈一笑,言语中带着诱惑:“你家在京城也有地吧?若是陛下拿地入股,和我一起开一个亿达商场,然后坐地分钱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可以!” 朱允熥顿时觉得这事有戏! 京城老朱怎么可能没地?就算是商铺其实也有不少,只是一直交由皇庄的人负责打理而已。 这次出来之前,朱允熥可不是一点功课没做,关于做生意的事情,也找皇庄的管事咨询过不少。 不过这件事毕竟太大,小朱同学自己不敢做主:“我得回去找皇爷爷商量一下。” 苏谨当然知道这件事他做不了主,但他也不着急,这不过是他下的一个鱼钩而已。 看老朱的意思,将自己调到京城不过是早晚的事,最多也就这半年左右的时间。 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派系纷杂,一不小心可能就得掉沟里,所以在这之前他必须给自己找个合适的靠山。 这大明朝还有比老朱最大的靠山吗? 大明不像唐朝,有那么多的世家门阀,也不像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更不像晚明,被一个东林党玩弄于股掌之间,此时老朱的皇权还是很稳固的。 到时候借着亿达商场,勾上老朱这条线,只要自己不和淮西勋贵或者浙东文官眉来眼去,想安安稳稳地苟下去,应该不难。 不过想想远在京城的朱允炆,苏谨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个皇太孙,以至于他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将来老朱走了以后,自己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朱棣太远,指不上,而且这家伙还被朱允炆吓得装疯,更不能指望他。 瞅了朱允熥一眼,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了心头。 瞧瞧左右无人,苏谨低声问道:“老弟,你皇爷爷最近有没有提起过立储的事情?” 若是旁人这么问,基本就是死罪了,可朱允熥完全没当回事,问啥说啥:“没有啊。” 苏谨有些疑惑。 如果自己没记错,朱标死后没几个月,老朱就立了朱允炆为皇太孙,算算日子已经差不多了。 可现在却一点风都没有。 难道自己这只小蝴蝶的翅膀,终究还是扇出了一场飓风? 苏谨的眼神越来越凝重,然后又闪烁不停,终究下定不了决心。 不过就在这时,小朱忽然说了一句:“我那二哥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大哥你这么厉害,他不想着向你求教也就罢了,还老在皇爷爷面前说你坏话!” 我去?还有这出? 苏谨怒了。 本来他的心思,还在给朱允炆添堵或者舔着脸拍马屁之间徘徊,可现在一看,要是让你朱允炆顺顺当当地当上了这个皇太孙,老子将来还有活路吗? 心里虽然已经下定了主意,但还是准备先试探一下朱允熥,不过现在不是适合的时机。 “老弟,晚上一起喝点?” “听大哥的。” 为了保密,苏谨晚上没有选择出去吃,直接将酒席设在了自己的书房里。 朱允熥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 菜是精致的小菜,酒还是那个高度烈酒。 酒未过三巡,朱允熥就喝的眼神有些迷离,舌头渐渐大了起来。 “大哥,小弟再...再敬你一杯!” “酒不忙喝”,苏谨见时机差不多了,轻轻压下朱允熥的酒杯: “老弟,大哥问你一句心里话,你服你二哥吗?” 朱允熥闻言,眼珠子顿时瞪得如铜铃大:“我服他个六!若不是我爹将继妃扶正,他不过是一个庶出的皇子罢了!” 接触苏谨久了,小朱别的没学到,顺口溜倒是玩的贼溜。 看朱允熥的声音有点大,苏谨赶紧捂住他的嘴:“低声!这话让锦衣卫听去可不了得!” 他推开窗看了一眼窗外,见马三正倚着墙坐在小院门口,才放下了心。 关上窗,眼神变换不停地坐回小朱身边:“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何更偏爱你二哥一点?” “还不是因为他嘴甜,行事处处都学父亲?” 朱允熥的内心充斥着愤懑,话匣子一经打开就有些收不住了: “大哥你不知道,弟弟我心里苦啊,从小就看着母妃和二哥的冷眼长大,在宫里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甚至连那些小太监小宫女都瞧不起我...” 听着小朱不停地絮叨和抱怨,苏谨的把握又多了一分。 不怕你不满,就怕你连想都不敢想。 至于说什么小太监小宫女都瞧不起他,那恐怕是因为小朱长期处于自卑的心态当中,产生的误解罢了。 打断了小朱的喋喋不休,苏谨笑着问他:“你可知你皇爷爷偏爱你二哥的原因,其实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比你嘴甜,或者像你父亲。” 小朱一呆:“那是为何?” “因为你太厉害了!” 第67章 这事准了 “我太厉害了?” 朱允熥本就喝的有些五迷三道,现在直接宕机了。 我太厉害了,我咋不知道? “准确的说”,苏谨语气一沉:“不是你太厉害,是你背后的那些人太厉害!” “我背后的人?” 小朱更糊涂了。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我说过的那个故事?就是你的舅舅、舅姥爷跟着你爷爷做事的故事。” “记得啊,怎么了?” “现在我们来继续说说这个故事。”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倘若你舅姥爷掌管着这个家的所有大权,若是有一天你爷爷去了,将这个家的继承权给了你,会怎么样?” 朱允熥一呆,低着头皱眉开始苦思冥想,越想就觉得越头痛。 不过他很聪明,经过苏谨的引导很快就想通了,然后就是一阵阵的后怕:“大哥你的意思是,将来这皇权很可能旁落他人之手?” 苏谨叹口气:“外戚干政、皇权旁落,这些都是你皇爷爷不可不防的啊!” 朱允熥颓然的低头:“那这么说来,我岂不是肯定没戏了?” 苏谨不答反问:“你现在还经常见你舅爷和常家兄弟吗?” “也不经常”,朱允熥摇摇头:“但他们偶然也会进宫来看我,给我送些吃穿用度。” 苏谨点点头,低沉着声音说道:“如果你还想有一线生机,从今天起就尽量少和他们见面。” “这样就可以了?”小朱愕然抬头。 “就这?差得远呢!” 苏谨一乐:“最好的办法是让你舅姥爷主动请辞,交出兵权,不然的话,恐怕他...唉!” 算算日子,蓝玉案应该就在明年了。 这是洪武朝的最后一个大案,也是老朱为朱允炆肃清了最后一道屏障,拔掉了心里最后一棵草。 若是想让朱允熥给那位皇太孙添点堵,今年就是最后的机会。 “大哥,你的意思是说,我阿爷...不,不可能!舅姥爷可是开国功臣啊!” 苏谨苦笑叹口气:“胡惟庸、李善长,这些人哪一个功劳小了?可最后呢?” 朱允熥小小的脑袋感觉似乎要裂开,承担了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承担的东西。 “不行,我要去劝我舅老爷,让他现在就辞官!还有我舅舅!” 苏谨一把拉住他:“你现在能做什么?他们会听你一个小孩子的话吗?” “那我该怎么办啊!” 小朱苦恼的揪着头发,深深叹息。 “做好你眼前的事,其他的不要多想”,苏谨的眼眸忽然变得深邃: “其他的交给我。” “大哥....” “接下来我说的这些话,你一定要记住,谁也不要说!过了今晚,谁也不知道咱们说过什么,切记!” “大哥,你说!” 秋夜无风平起浪,晚蝶翩翩振翅飞。 翌日一早,朱允熥带着载满货物的车队开始返京。 只是与第一次离开时不同,这一次他的眼神中不再有对未来的迷茫,反而多了一丝坚定,以及一种叫做野心的东西。 回到京城之后,小朱直接将货物全部交卸给了皇庄的管事。 这次的货物里没有琉璃。 毕竟这玩意,苏谨暂时对它的定位是奢侈品,这波韭菜他准备过段时间再割。 朱允熥这次带回来的货物,大部分都是香皂之类的日用品,完全可以直接交给皇庄去售卖,不必小朱亲力亲为。 回到皇宫,小朱去找老朱复命。 老朱刚刚下朝,正在御书房看着几封奏折皱眉。 奏折的内容,是近几日朝中吵成一片的一件大事——皇储。 有人认为太子去世之后,朱棣、朱樉这些皇子应该是皇位最佳继承人。 这些人都是一些大儒,他们提出这些却无关站队,纯粹是按照礼法。 而以蓝玉为首的勋贵,却坚定的认为朱允熥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朱允熥是正经嫡出皇孙的身份,于情于理也不是朱允炆能比的。 可惜,随着胡惟庸和李善长死去,朝中势力最大的一方是文官集团。 不管是不是浙西党,这些文官无一例外全部站在朱允炆一边。 毕竟,吕氏虽然是后继,那也是无可争议的太子妃。 而朱允炆毕竟比朱允熥大一岁,按照嫡孙长幼系来排,怎么也在朱允熥的前面。 去凤阳之前,老朱心里已经倾向于朱允炆来继承皇位,准备回来之后就下旨册封。 但朱允炆在凤阳的表现,虽然谈不上让老朱失望,但是心里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头,这事也就拖了下来。 一个皇朝的储君是很重要的,关系着未来会不会出现动乱或者变故,更象征着皇权的稳定。 随着老朱年岁越来越老,储君迟迟定不下来,大臣们自然焦急。 说他们出于私心提前站队也好,为了大明皇朝的延续也罢,但提出立储的要求,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老朱近日越来越头痛。 “炆儿、熥儿...” 至于朱棣或者朱樉,早已经不在老朱的考虑范围之内,下一任大明的皇位,必须是太子朱标一系! “皇爷,三爷回来了。” “熥儿回来了?”老朱笑笑:“让他进来吧。” “见过阿爷。” “熥儿回来啦?这次去凤阳有什么收获啊?” 老朱被奏折搞得有些心烦,正好听小朱说说凤阳的风土人情,换换脑子。 这次朱允熥在凤阳呆的时间也不算长,不过他还是提起了亿达商城,绘声绘色地描绘起来。 听到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即便是老朱这种工作狂,也忍不住心生向往。 不过接着就有点不爽:“这姓苏的小子不地道,咱去的时候咋就没带自己去玩?等忙过了这段时间,非得去找这小子算账不可!” 不过接下来朱允熥提起的事,让老朱歇了去凤阳的心思: “你说苏谨这小子,准备在京城也开一个亿达商场?” “不是他自己开,苏大...苏大人准备和阿爷您合作,准确来说是和您一起开。” “有点意思。” 老朱拿起笔,在纸上不停的写写画画,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拿定了主意:“你下次去凤阳的时候告诉他,这事咱准了,但有一点,不许他打着朕的名号为非作歹!” “是,阿爷!” 朱允熥欣喜的应下:“那儿臣就先退下了。” “嗯,去吧。” 看着朱允熥即将退出御书房,朱元璋忽然问道:“等等,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凉国公?” 第68章 你可知? 朱允熥一愣。 若是换做以前,正常奏对就好。 可小朱心里忽然浮起苏谨叮嘱他时,曾说的话,赶紧摇了摇头: “没有,儿臣最近不打算见舅姥爷和舅舅他们。” 老朱愕然:“这是为何?” “孙儿虽幼,但也知外朝已至多事之秋,身为皇孙不能为阿爷分忧,却也不能给阿爷添乱。” 朱元璋眼中精光闪过,沉声问道:“你说的多事之秋是指什么?” 朱允熥苦笑一声:“阿爷,孙儿年纪虽小,但外朝的事情或多或少也听说过。” 朱允熥心里清楚,藏着掖着没有任何好处,反不如态度坦然面对。 “舅姥爷他们在想什么,其实儿臣心里清楚,也知道阿爷的为难之处。 所以在这个时候,孙儿更不能擅自出面。 孙儿清楚将来阿爷对儿臣自有安排,儿臣听阿爷的。” 听到小朱的自述,朱元璋心里犹如惊涛骇浪涌过。 从他的话中能够听出,他不愿主动出面去争。 老朱有些怀疑,自己对这个孙儿是不是看走眼了?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看问题能看的这么清楚? 何况在明知道有人拥护的情况下,还能主动提出放弃,这是何等的魄力? 而原因,仅仅是不愿让自己为难。 老朱眯起了眼睛:“好,咱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看着小朱离开,老朱心里不由得默默思量:“他是真的懂得这些道理,还是背后有人指使?难道是苏谨?” 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苏谨再有才华,也不过只是一区区县令,对朝中大事怎么可能这么了解? 更何况是自己的心思? 皇储一事,他可没对任何人提过,一点口风都没漏过。 老朱哑然失笑,揉了揉眉头:“看来最近确实被这事烦扰不堪,心思也乱了许多。” 低头准备继续处理奏折,内侍马忠良又走了进来:“皇爷,二爷来了。” “炆儿来了?” 老朱笑笑:“他不是在跟着老师学习吗,怎么忽然跑咱这来了?叫他进来吧。” 朱允炆风风火火,一脸喜色的走了进来:“见过阿爷。” “炆儿来了啊,什么事啊?” 朱允炆将手中的一摞奏折递了过去:“这几份奏折是齐大人请儿臣代为呈上的,说的是莱州府赈灾拨款、及迁民之事。” 莱州月前遇水,规模并不算小,导致附近几个县都遭了灾。 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但折子却通过朱允炆的手递了上来,就不由得老朱不深思了。 这上的是仅仅一个折子吗? 这分明是在释放一个讯号——我们,文官,信任朱允炆,请陛下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吧! 老朱心里着实恼怒,这是在威胁朕吗! 但他早已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是这事啊?炆儿你如何看待此事?” “黄大人说救灾如救火,孙儿斗胆,请阿爷速批赈灾银和粮食下去,并同时迁当地百姓入莱州府避难,儿臣觉得黄大人说的十分在理。” 朱元璋忍不住冷哼一声:“那咱来问你,这几个州县受灾百姓几何?灾情又严重到了何等地步?” “这...” 来之前,朱允炆只是匆匆浏览了一遍奏折,并没仔细看。 他只是觉得机会难得,着急找老朱刷存在感来了。 “事出紧急,孙儿没来得及细看奏折,不晓得受灾的具体人数,孙儿知错。” 朱元璋没理,继续问道:“要迁县城之民到莱州府避难,也不是不行,但莱州府的存粮可能支应这些灾民?你考虑过吗?” “这...在儿臣想来,莱州府既为府城,应是可以的吧?” “应是?” 老朱的语气渐渐加重:“去岁莱州府就遭过一次难,朕还准了他们两年不用纳粮, 现在莱州府的府库,粮晌还得靠附近的州府支应,若是这么多难民去了莱州,你可知会出多大的乱子!” 说到此处,已是疾言厉色。 朱允炆呆住了,本以为就是递个奏折,顺便到皇爷爷这刷刷存在感,谁知道反而被训斥了一顿? “孙儿知错。” “你一句知错,说起来倒是容易,但你可知这一道政令下去,会有多少百姓会因此而流离失所?错过最佳的救援时机?又会给地方添多大的乱子?” “孙儿...孙儿方才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听黄大人说的句句在理,没想到此策有如此多的漏洞,回去之后必会申斥他。” 朱元璋的眼中失望之色愈发浓厚。 错,不可怕。 可怕的是知错之后不想着悔改,反而将责任推给其他人。 老朱心中叹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难过。 朱允炆现在的思维,受到那些文官的影响已经越来越深,不由多了几分担心。 “你先下去吧,回去之后好好想想。” “儿臣遵旨。” 朱允炆走了之后,老朱也没心思继续批阅奏疏。 犹豫了许久,他将马忠良喊了过来:“喊熥儿来找咱一趟。” “奴婢遵旨。” 朱允熥离开御书房,就直接去了朱灵萱那边。 “阿姊,这是大哥让我给你捎回来的。” 朱灵萱爱不释手的捧着一套化妆盒,欣喜的问道:“苏大人居然还给我带东西了?” 然而朱允熥却充耳不闻,有些魂不守舍。 他的心思还在方才和朱元璋的奏对上,一直在复盘自己,有没有说错某句话。 大哥让自己这么说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的心里忐忑不已,对朱灵萱的话完全没听到。 “多谢三弟,那我先回去了。” 朱允熥虽然还未成年(十六岁算成年),但朱灵萱居住的凤阳阁,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 他们相见的地方在偏殿,就是拍卖会那个偏殿。 “算了,大哥让我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用意!” 抬起头来,却看不到朱灵萱的踪迹:“咦,阿姊什么时候走的?” “算了,先回宫吧。” 走到半路碰到了朱允熞,朱允熥忽然想到了什么,冲上去恶狠狠地吓唬他: “熞儿,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进了苏大人家里就一声不吭地瞎跑,我就再也不带你出门了!” 小小朱也是个人才。 上次刚进苏谨的家门,自个儿就轻车熟路的跑去了后院,看苏家家丁操练。 最后甚至直接混进了人家队伍里,跟着一起练去了。 要不是走的时候,朱允熥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弟弟,差点就把他扔在凤阳了。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马三却很喜欢他。 他老说朱允熞是个练武的好胚子,不仅允许卫队带着他一起操练,没事的时候还亲自传授他几手功夫。 朱允熥拖着小小朱刚到寝宫门口,就看到马忠良焦急地在那徘徊。 小朱好奇的走过去:“马伴伴,你在这做什么呢?” “哎哟我的三爷哟,您可急死奴婢了,快跟咱走,皇爷要召见你呢!” “不是才见过吗?阿爷又找我作甚?” 听到朱元璋召见,朱允熥心里不知是喜是忧,一路被马忠良牵着袖子,小跑着奔御书房而去。 第69章 我多了一个皇叔? 朱允熥到的时候,老朱对着一份奏疏,正在斟酌如何处理。 小朱也不敢打搅,大气不敢出地立在书房一角,而马忠良早就悄悄退了出去。 过了盏茶时分,老朱似乎才最终下定了决心,将一行批注写上后,松了口气才将批完的奏疏扔到一边。 看到伫立在墙角,像是罚站一样的小朱,朱元璋心里略带不喜。 他将一份奏疏扔到朱允熥面前:“看一下,然后给咱说说你的想法。” “是,阿爷。” 小朱一脸莫名其妙的捡起奏疏,心想阿爷叫自己来就是为了这个? 打开奏疏,却见上面写着:“臣启奏,年七月莱州遭水患,仅房屋冲倒数千...” 若是朱允炆在这,必然认得那不就是他递上去的那份奏折吗? 小朱战战兢兢地将奏折看完,觉得有些不放心,从头到尾又再看了一遍,连后面写着的建议都看了。 老朱余光瞥到了他的动作,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认真,是好事。 “熥儿,对这份奏疏有什么看法?” 朱允熥心里到现在都是懵的。 从小到大,这奏疏他是听说过没见过,更别提怎么去处理了。 可忽然想起苏谨叮嘱过他的话: “如果陛下心血来潮让你奏对,切记不要怕错,大胆说就是了,但一定记住,你可以说错,但绝不可以下定论!” “因为,这个天下,只有陛下一个人可以下定论!” 想到身后有大哥站着,他的心里也没那么慌了:“回阿爷的话,莱州府遭水患,以孙儿愚见确实应该及时赈灾, 但孙儿以为,迁民之策不宜匆匆下决定,还是要...还是要参照一下莱州府的存粮,看他们能否容纳这十几万灾民。” 老朱讶异地看了小朱一眼。 若之前的话,是有人教他说的,那这份奏折对朱允熥来说,就是临时突查。 自己刚刚顾虑的问题,没想到朱允熥也能看到。 “那你有什么对策?” “孙儿愚钝,是否可效仿苏大人在凤阳的方策,施行以工代赈之策?” 朱元璋一喜,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可马上又摇摇头:“莱州去岁遭灾之后,久久未恢复元气,没有那么多的工作提供,除非...” 老朱忽然想起了苏谨,若是将这小子弄到莱州去,是不是会有点歪招? 他抬头瞅了瞅朱允熥:“好,你下去吧。” 朱允熥一脸莫名其妙的离开了御书房。 皇爷爷莫名其妙的把自己喊过来,然后给自己看了份奏疏,又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把自己赶走了? 阿爷,您这是弄啥嘞? 此时的他真想立即飞奔凤阳,当面请教一下大哥。 只可惜他明天一早还要出城,去皇庄联系亿达商场土地的事,这件差事没做好之前,恐怕是没时间再去凤阳了。 翌日一早。 篮桥旁。 “三爷,前面这块地都是属于咱们皇庄,暂时由奴婢管着。” 篮桥介于内城和外城的边缘,位置不算太好,这块地又在桥西,过了桥东才算内城。 住户也比较鱼龙混杂,穷人较多,唯一的好处是地方足够大。 这块地若是用来做耕地,实在不算什么良田,边边角角虽然零散种着一些粮食,但是看看地就知道,长势好不到哪去。 朱允熥不懂这些,只觉得这块地足够大,就忙着回宫找老朱复命去了。 “蓝桥那块地?” 老朱抬头想了想:“咱想起来了,那块地种不出啥粮食来,是块孬田,你若是想用就用吧。” 得到老朱的首肯,小朱兴冲冲地就要出宫去凤阳。 可惜天色已晚,守门的禁卫说什么也不肯放他出宫,除非有陛下的旨意。 无奈之下,小朱只好回去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就起身往外跑。 只不过这一次得到消息后,朱允熞比他起的还早,准时蹲在宫门口堵着他: “三哥,你休想撇下我自己去玩!” “我是去办事不是去玩!” 虽然不想带着小小朱这个累赘,可他也没办法。 小小朱毕竟有皇爷爷的首肯,还有母妃的懿旨,不带着也不行。 匆匆将小小朱塞进马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车队乘着朝霞向凤阳奔去。 朱允熥刚刚离开不久,在东宫的朱允炆就收到了消息。 “哼,天天往凤阳跑能做些什么?” 吕氏将端在手里的茶盅放下,露出笑脸:“老三这怕是自知争不过你,索性已经放弃了,是好事。” 朱允炆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但我总觉得不踏实,老三似乎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能有什么事?” 吕氏出言安抚道:“你就是太过患得患失了,我可听说了,这几日外朝因为立储的事情,已经吵成了一片, 你这些日子做事的时候,要更加谨小慎微一些,尤其不要触怒你皇祖父,明白吗?” 朱允炆心里一咯噔,顿时想起了昨天的事。 但他觉得丢人,又不愿让母亲担忧,只是点了点头不说话。 “还有,你要多与那些大臣们往来,一定要表现出足够的善意,将来这些人可都是你的肱股之臣,万万不能交恶,知道吗?” “儿臣明白。” 正所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快到凤阳的时候,一场暴雨突如其来袭击了朱允熥的车队。 锦衣卫建议他先找个附近的县城避雨,可朱允熥思兄心切,摇摇头不同意,坚决要往凤阳赶。 可风雨实在太大,这一段的路也没有凤阳那边好走,很快车轴就断在了路边。 朱允熥也是个狠人,要过一匹马来就骑马赶路。 可怜小小朱只能被锦衣卫抱在怀里,跟在后面一路疾驰。 等到了凤阳的时候,虽然雨已经停了,但时辰都快到半夜了。 要不是派出一个锦衣卫快马加鞭提前报讯,恐怕小朱这晚上得在野外露宿了。 “你着什么急啊,明天再来也是一样啊”,看着落汤鸡一样的朱允熥,苏谨又好气又好笑。 “大哥,幸不辱命,亿达商场的选址,弟弟办成了!” “进来再说。” 苏谨早就命令桃红烧好了热水和姜汤,等朱允熥洗漱完,再安顿好朱允熞休息后,俩人才回了书房。 不过这一次陪在一旁的,还有苏根生。 “贤弟,这次回去的时候,你把我亲亲乖侄子一并带上,我需要一些第一手的信息。” 苏根生老脸一红。 自己二十八的人了,还被人当面称呼亲亲乖侄子,实在是丢死人了。 尤其是在一个十四岁少年的面前,更是羞耻的很。 哪怕这少年是个皇孙。 “等等,他叫你大哥,那我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叔叔?还是个皇叔?” 苏根生一脸无语地看着苏谨,满脸的幽怨。 第70章 这是隐身术吧? 苏谨瞅着面前的朱允熥和苏根生,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屋里就三个人,为什么我总有第四人在场的感觉?” 这时角落里小石头委屈的举起了手:“苏大人,这里还有奴婢...” 苏谨大惊:“你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小石头更委屈了:“大人,奴婢伺候完三爷沐浴,就一直跟着三爷,不曾离开过。” “我嘞个去,你这又是什么特异功能?” 苏谨觉的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这种自动隐身的技能,他也好想拥有啊! “咳咳”,朱允熥尴尬地咳嗽一声:“小石头打小就跟着伺候我,一向是这样不引人注意,别说大哥了,我也经常看不见他。” “啧啧,这是隐身术吧?” 苏谨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满脸欣赏地将小石头‘请’了出去。 虽然小石头是小朱的贴身太监,但苏谨现在还信不过他,尤其是几人商量的可是大事。 “你说陛下让你看过奏章?” 苏谨低头沉思。 按照时间线,现在朱允炆应该已经被册封为皇太孙了。 可目前除了朝中吵成一片,一点其他的风声都没有,说明中间一定出了变数。 而这个最大的变数,恐怕就是眼前的朱允熥了。 根据老朱留下的线索,以及种种蛛丝马迹,苏谨大胆猜测,老朱心里的天平一定还保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自己这只小蝴蝶的翅膀,终究还是扇起了小小的风。 “这是好事,说明你皇爷爷开始重视你了。” “真的,那是不是说我有机会了?” 朱允熥满脸惊喜的看着苏谨,眼中露出浓浓的期待。 “你别高兴的太早,搞不好你皇爷爷只是在养蛊。” “养蛊?” 苏谨嗤笑:“你听说过没有,在云南那边有些苗人养蛊,会将几种剧毒之虫放在一个瓮里养着,等这些毒虫相互厮杀,留下来的那个就是蛊王,也是最厉害的毒物。” “大哥你的意思是...” 看朱允熥懂了自己的意思,苏谨笑笑:“我猜测,你皇爷爷现在打算用你来刺激你那二哥,将他培养成最后那个‘蛊王’。” 小朱丧气地垂下头:“原来皇爷爷只是想利用我罢了,那我继续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你先别急着下定论” 苏谨眼眸渐渐变得深邃,站起身来到窗边,背着手遥望夜空:“最后谁是被废弃的蛊虫,谁才是那个蛊王,还不一定呢。” 朱允熥呆住:“大哥,你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让你有资格上赌桌,能够和你二哥一较长短的机会! 而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上位,却什么都不能做,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皇爷爷心里不是已经有了主意吗?” “人,是会变的。” “但你一定要记住,把你的野心藏好!深深的藏起来!不仅不能说,甚至必要的时候,还要学会选择性的放弃!” “大哥,弟弟糊涂,不明白你的话。” 苏谨眼神微微眯起:“有些话我现在还不能说的太明白,但你记住,今天大踏步的后退,是为了明天能大踏步的前进。” “我记住了,大哥。” 翌日一早,朱允熥带着苏根生返回应天。 一路上,他的心里一直在重复着苏谨昨夜的话: “记住,从今天起做事要更加谨慎,不要出错。” “但是,在你阿爷面前,该表现自己的时候就一定不要谦虚,要去大胆的表现自己,明白了吗?” 马蹄声声向南去。 同一时间,凉国公府。 都说人越老越妖,脾气也会好许多,但蓝玉似乎是个例外。 虽然他年纪越来越大,但是仍然一顿饭能食几斤肉。 常升今天也来到蓝玉的府邸,是为了商议朱允熥的皇储之事。 “熥儿又没有见你?” 常升纳闷地坐下:“真是他娘的奇怪了,以前咱这外甥见我着实亲切的不行,一口一个舅舅,可这几次每次去求见,他都托词不肯见我。” 蓝玉也觉得奇怪。 自己、被贬到龙州的常茂,还有眼前的常升,可以说是自太子妃常氏去世之后,和朱允熥最亲的几人。 而他们也对朱允熥视为己出,一向关系甚好。 可最近朱允熥却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和他们一夜之间仿佛就不亲了,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 “如今争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难道熥儿是被陛下禁足了?” “您的意思是...陛下要保那个庶子上位?” 虽然吕氏被立为太子妃,可在他们眼里太子妃只有一个,那就是故去的常氏。 朱允炆? 一个妾生子而已,也配继承皇位? 蓝玉摇摇头:“近些年陛下离我们这些老臣远了许多,我也猜不透他的想法,熥儿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愿见你的?” 常升想了想:“应该是陪着陛下从凤阳回来以后。” “凤阳...” 蓝玉虎目寒光一闪:“你派人...不,你亲自跑一趟凤阳,想办法查一查熥儿在凤阳遇到了什么事,我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 “这查不出什么来吧?” “不查查怎么知道?” 蓝玉冷哼一声:“最近争储已然到了关键,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能放过,去查查吧。” “好,我现在就出发!” 秋风萧飒马蹄疾。 常升带着几个护卫匆匆赶到了凤阳。 和老朱一样,一到凤阳他就被繁华的美景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县令有点意思。” 隐隐起了些爱才之心,常升准备回头把这县令弄到自己府里,给自己做个幕僚应该不错。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去打听凤阳发生过什么事情。 老朱前段时间在凤阳整出的动静挺大,想打听点消息并不难。 很快常升就找到了蛛丝马迹,搞清楚了老朱上次微服的来龙去脉。 不过他唯一疑惑的是,这里面并没有朱允熥什么事。 不过这也容易,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个凤阳知县,自己只需要登门亮明身份,就不怕他不说。 “我,开国公常升,让你家主子速速开门迎接!” 门子胡二被吓了一跳,也不知是真是假,可眼前之人杀气腾腾的样子,让他不敢怠慢,赶紧请进了偏厅。 苏谨得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常升?就是那个常升?” 胡二无语:“小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常升啊。” 苏谨将信将疑来到花厅,就看到常升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 看到苏谨来了,他立马斜眼看去:“你就是凤阳县令?老夫开国公常升,寻你有话要问。” 苏谨无语地看着他,怎么有一种‘我、秦始皇、打钱’的既视感? 第71章 您得赔 苏谨仔细打量着来人。 从面相上看,此人约莫三四十岁,一生彪悍之气,随着虎目一瞪,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苏谨倒是没怀疑来人身份。 估计这满大明,也没人敢大摇大摆的跑到凤阳县衙,张嘴就冒充国公。 “下官,见过公爷。” 苏谨马上换上一副笑脸:“不知公爷来寻下官何事?” 虽然脸上堆着笑,但他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戒备,小心翼翼盯着常升。 常升斜睨苏谨一眼,冷哼一声:“你便是凤阳县令苏谨?坐下吧。” 一个小小县衙而已,在他眼里和路边的店铺没有任何区别,更别提谈什么客套。 一个屁大的县令,也配公爷和他客套? 苏谨也不恼,一边暗自思忖着常升的来意,一边缓缓坐下。 此时的花厅,大马金刀的常升居中坐在主位,眼皮半耷拉着,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我来问你,前些日子陛下可是在你这待过一阵子?” 苏谨心底暗叹:“果然是为这事来的!” 朱元璋来凤阳的事情,此时恐怕早在京城官场传开了,自己既瞒不住,也没必要瞒。 “是。” 常升眼中暴出精光:“那陛下身边带着的皇孙,你可有见过?” “下官见过。” “你将陛下在凤阳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尤其是和皇孙都说了些什么,统统一五一十道来!” 苏谨一愣,心说你不是个二傻子吧? 别说我不知道老朱和小朱们说了什么,就算我知道,这也是能说给你听的? 怕前脚自己刚说出去,后脚锦衣卫就该上门抓人了吧? 苏谨可一点都不怀疑,此刻自己县衙的前后左右,恐怕早被锦衣卫盯得密不透风了。 “抱歉,下官不知。” 苏谨就本着一条原则,不管你问啥,老子就一问三不知,有本事你砍了我。 “大胆!” 常升抽出腰间佩刀,‘铛’的一声砍在桌上,吓了苏谨一跳: “小小县令如此狡诈,居然敢搪塞老夫,不怕老夫一刀砍了你吗!” 苏谨心疼的看着那,被砍了一道深深刀印的桌子心胸怒骂:“老子的老榆木桌子啊~~~~~!” 但他没被常升吓到:“下官不敢欺骗公爷,陛下说过什么、又做过什么,岂是下官能听闻的?” “你真不怕我砍了你?” 常升斜眼看着他。 本以为这小白脸会被自己吓得跪倒在地,可没想到这小子虽然面上恭敬,但那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实在惹人讨厌。 苏谨微微一笑:“公爷乃知礼守法之人,如何会无故砍了下官?” “老夫倒是有点欣赏你了。” 常升嘿嘿一笑,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 他摆摆手,很快就有下人抱着一个包裹上来,常升随手打开,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银子。 苏谨扫了一眼,就看出里面的银子不会少于百两。 “说出我想要知道的,这些银子就都是你的了。” 苏谨嘿嘿一笑,上前随手掂起一锭银子:“好银子,看这分量和成色,应该是官银吧?” 随手将银子丢回原处:“下官虽然贪财,但是这银子有些烫手,下官不敢收。” 常升眉心一皱。 他并不是一个莽汉。 来之前他就认真查了苏谨的背景,包括最近他被朱元璋由县令升为知县的事情,他也清楚。 之所以一进门表现出一副狂傲不羁的样子,还拿刀砍桌子,纯粹是为了给苏谨一个下马威,看能不能诈出他的话来。 谁知道这小子一点也不带怕的,只好又拿出银两贿赂。 可惜明面上的东西好打听,苏谨的身家他却打听不到了。 区区一百两银子,就想贿赂苏谨? 他怕是想瞎了心吧? 估计把他国公府拾掇拾掇变卖了,苏谨才愿意抬抬眼皮子瞅一眼,最后还得埋怨一句‘地段不好’。 常升当然更不敢将他一刀砍了。 来之前他就知道此行有些冒险,凤阳八成有锦衣卫盯着,可是为了搞清楚心底的疑虑,这一趟他又不得不来。 “苏大人,老夫此行就为这一件事,还请苏大人为老夫解惑。” “公爷有话但说无妨,下官才疏学浅,只能尽力。” 看着苏谨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常升揉了揉眉心: “熥儿自凤阳回去之后,莫名与我疏远了许多,老夫回想,熥儿必是在凤阳遇到了什么事,还请苏大人分帮老夫参详参详。” 苏谨一愣。 他当然知道朱允熥为什么疏远他们,因为这事就是他干的。 只是没想到小朱同学回去之后,执行的这么彻底,说不见他就不见他。 这事自己可不能说漏嘴了,不然这家伙保不齐盛怒之下真给自己一刀。 “这...下官也不清楚啊。” 苏谨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陛下与三殿下说过什么,下官真的不曾听闻。” “不过...” “不过什么?” 常升眼睛死死盯着苏谨,仿佛期盼些着什么。 苏谨本想顺手给朱允炆挖个坑、添点堵,可转念一想又不能这么干。 现在无论是常家兄弟,还是蓝玉,最好离朱允熥越远越好,更别掺和夺嫡的事,少去招惹老朱猜忌为妙。 若是自己一阵煽风点火,回去常升找朱允炆的麻烦,岂不是事与愿违? 苏谨强行扭转话头:“不过嘛...公爷,这桌子可是陛下御赐给下官的,您这一刀砍坏了...下官可没法交代啊,您得赔。” 常升失望地看着苏谨:“就这?” 苏谨立马装作一副无辜的、死要钱的模样,眼神带着三分可怜、三分无助、四分臭不要脸,目光炯炯的看着常升。 常升虎目死死的盯了他许久,直到苏谨后背开始冒出冷汗,才哼了一声:“这一百两银子就当赔你的桌子了。” 既不能用强,金银也无法贿赂,眼前这小子又鬼的很,常升只能失望的站起身,无奈离开。 “下官恭送公爷。” 苏谨将他送到门口,常升即将迈出院门的时候,苏谨忽然在他身后轻声说了一句: “公爷,临别之际,下官赠您一句话。” 常升一愣:“什么?” “公爷,欲速则不达。” 说完,苏谨后退两步,笑眯眯的躬身弯腰:“下官恭送公爷,公爷一路顺风。” 话音未落,眼前的门就被缓缓合上,留下一脸愕然的常升。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早已关闭的大门,许久之后才一摆手:“走!” 听着马蹄声远去,躲在门后的苏谨吩咐门子:“去瞧瞧走了没?” “回老爷的话,走远了。” “呼~~~吓死老子了,刚刚还真以为他要一刀砍了老子....” 第72章 休要称胸道D! “大人,奴家也想穿那身白色的丝袜嘛~~~” 一个三十岁许,但风韵犹存的妓子,轻轻依靠在苏谨身畔,胸前那道深深的沟差点没晃瞎了他的双眼。 “妖孽!休要在此称胸道d!” 翠玉:??? 我什么时候和大人称兄道弟了? 苏谨回过神来,略带尴尬的清清嗓子:“咳咳~翠玉啊,那套白色淑女风的不适合你,像你这种熟透了的水蜜桃,还是黑色的比较适合你。” 翠玉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她朝着苏谨撒娇,确实有自己的小心思,不过却不是为了勾搭苏谨。 苏大人来了潇湘馆这么多次,虽然嘴花花的厉害,但却从未和任何一个女子发生过关系,哪怕是潇湘馆的台柱子兰卿。 她这么做,不过是在小小试探一下苏大人对她的态度。 毕竟她已经年过三十,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老女人’了。 万一苏大人嫌弃她,那她后半生的日子可就没了着落。 不过看苏大人的样子,并没有因为她年纪大就对她‘另眼相看’,稍稍放下了心。 此时的苏谨有些面红耳赤,他强压下小苏谨的蠢蠢欲动,才抬头向身前的莺莺燕燕看去。 苏谨自认他自己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面对这些妙龄女子,自己又是这样的岁数,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可能是前世的遗憾,苏谨却不愿意草草将自己的第一次稀里糊涂的交出去。 “谁说男人的第一次就不值钱了?” 苏谨暗暗给自己的守身如玉点了个赞,再看向面前的莺莺燕燕。 此时的她们身穿各色的丝袜,有俏皮的白色、性感的黑色、妖娆的粉色等等不一而足。 这样的视觉冲击下,小苏谨差点又蹦出来。 苏谨悄悄换了个坐姿,舒服了一点后才强装镇定地说道:“换一批。” “大人,咱们的人都在这里了,没有别人了”,兰卿穿着一身短裙,一双白色丝袜显得她腿又长又直。 “这个不重要”,苏谨嘿嘿一笑:“兰卿啊,这双丝袜真的挺适合你的,感觉你这腿老爷能玩一年。” 兰卿脸腾的红了:“老爷你又拿奴家打趣。” 其他人羡慕地看着兰卿,同时瞅瞅自己的腿,个别腿短的,还悄悄往人群里躲了躲。 兰卿是潇湘馆的台柱子不假,可是平时穿的长裙也不是很显身材。 今天大人莫名其妙地跑来,让她们换上丝袜和各种裙子后,兰卿身材的优势顿时展现在诸女眼前。 用苏谨的话说就是: “前凸后翘,又直又长,美滴很,美滴很~~~” 不过今天来这里,可不是他色心发作,专门来搞cosy。 上次琉璃拍卖会的成功,让苏谨更加清楚这些豪门大户的消费水平。 对于这些人不傻,而且钱多的韭菜,苏谨怎么能忍得住不去割一波? 可惜玻璃自己暂时没准备降价,频次太快的拿出玻璃,也得不到想要的效果。 不过这丝袜嘛...... 兰卿看着苏大人嘴角上扬,露出一股邪魅的笑容,脸色羞红:“大人这是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呢?” 就在这时,马三从外面进来:“老爷,您的把兄弟来了。” “哪个把兄弟?” 苏谨一愣,还以为朱棣又杀回来了。 “是京城的三爷来了。” “哦,他来了啊”, 苏谨拍下额头:“我就说四哥哪能这么快回来?这也没有外人,把我贤弟带进来,啊呸,把我贤弟请进来吧。” “是,老爷。” 马三一边往外走,一边默默感叹老爷真牛逼,这就强行把人家叔侄拉到一个辈分了? 没过多久,朱允熥就面带喜色的跑了进来,人未见声先到:“大哥,大哥我来啦!” 苏谨笑着站起身:“贤弟快快请坐。” 刚刚进屋的朱允熥还没看见苏谨,就被眼前的莺莺燕燕震惊到了。 年方十四的他早已开了心智,只不过还未进人事罢,见到此景顿时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直视,声音也低了许多: “大哥这是...在忙?” 看这小子红着脸,眼睛还忍不住偷瞄的瓜怂样子,苏谨忍不住好笑。 可他也没打算拆穿,挥挥手命兰卿等人先退了下去,才开口问道:“贤弟这次来还是进货?” “不不不,不是。” 莺莺燕燕退去,小朱明显正常了许多:“大哥,好消息,篮桥那块地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动工。” “确实是个好消息。” 苏谨将自己的冰水递给他:“不着急,先润润嗓子再说。” “多谢大哥!” 朱允熥美滋滋的将冰水一饮而尽,大呼一声痛快后才继续说道: “这次的事皇爷爷也很支持,篮桥附近的百姓也按照大哥你的吩咐给足了拆迁款,没遇到你说的钉子户。” 苏谨点点头,这个结果基本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毕竟是皇庄的地,而且又不是什么好地,给足钱之后也没人敢和皇庄耍赖,更何况其中大部分都是皇庄的庄户。 “不过大哥,我有一事不明。” “兄弟请讲。” “大哥,那蓝桥在应天府的西南角,据兄弟这些日子的查访,你说过的那什么经济...对,经济中心,是在应天府的莲花桥和国子监一带,咱们在这里弄商场,怕会亏钱吧?” 苏谨笑笑:“贤弟,你知道什么是城市副中心吗?” “啊?” 乍一听到个新名词,朱允熥有些呆滞。 苏谨笑着简单解释了一句:“一个大的城市,仅靠一个中心区是不够的,所以往往会有其他的城市副中心。” “哦哦,大哥你这么说我倒是听懂了一些。” “不过这城市副中心,得看在谁手上了。” 朱允熥看着意气风发的苏谨:“若是在大哥手上呢?” “那他就是这个城市的中心!” “大哥威武!” 不过苏谨却皱起了眉头。 偌大一个商场,可不是说建就能建的,尤其是在自己没有实地考察过的情况下。 苏根生虽然可信,但他的眼光毕竟和自己不能比,有些事情通过别人口述,终不如自己亲眼见过靠谱。 “贤弟,你这次回宫能不能和陛下说说情,允许我进京实地考察一番?” 谁知朱允熥没有露出任何难色,反而哈哈一笑: “大哥,这有何难?这次来之前皇爷爷就告诉我了,命我通知你八月十五前,随我一同进宫面圣!” 第73章 进京之前 “咕嘟咕嘟...” 苏谨坐在灶台前,呆呆的看着那一束小火苗,时不时往里面添一把柴火。 “老朱喊我进宫是为了什么事?” “难道他真的这么着急,现在就要把我调到京城?” “那为什么又是八月十五?” 朱允熥这小子话都没有带清楚,也不问清楚老朱喊他上京到底是做什么。 苏谨一个头两个大,想想要见老朱,后背就忍不住一阵发凉。 私底下,他敢自嘲喊过朱元璋老哥,但是真要再去面对这个皇帝,说不发憷那是假的。 毕竟这可是个能让官员上班前,立好遗嘱再出门的‘暴君’啊! 苏谨都不知道自己这次去了还能不能回来。 “唉...你说你当初去哪里不好,非要来这凤阳当官?” 暗骂一声前身的不明智,走都走了还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 “老爷,不能再添柴了,粥都快要熬干了。” 苏谨嗖然一惊,刚刚想事情太入神,手里一直不停地往灶台里添柴,这火大的都能爆炒了。 指挥下人将柴火抽出来扑灭,苏谨瞅了瞅锅里的粥,倒是还能喝,只是味道恐怕难免带上些焦糊。 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嗯,果然很糊。 “味道还不错,你们一会分了吧,不用给我留了。” 看着苏谨甩甩袍袖离开,桃红瘪了瘪嘴。 老爷每次一有心事就爱往厨房跑,只是每次柴火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弄出来的饭不是焦就是夹生,还不许他们这些下人浪费粮食... 苏谨背着手晃晃悠悠来到师爷房,看到屋内的灯火还亮着,知道苏根生还没睡,迈步走了进去。 “亲亲乖侄子,还没休息啊?” 见到苏谨进来,苏根生赶紧站起身:“二叔,你也没歇着?” 苏谨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随意的坐在一边,拿起桌上的一沓纸瞧了瞧。 纸上画着的是篮桥一带的草图,附近有些什么商户、住户等等,标的一清二楚。 苏谨点点头,自己这个乖侄子虽然为人古板了一点,但是做事还是十分牢靠的,考虑问题也比较细致。 “这图不错,很有价值。” 苏谨抬头看看他:“对这片土地的开发,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闻言,苏根生支着笔想了想:“虽然这块地是皇庄的,但是恰恰位置处于西边的外城,附近住户的消费能力恐怕达不到二叔的要求, 商场建好至少得一年的时间,如果贸然就开始施工,我怕到时候会亏。” 苏根生说的倒是实话。 现在只是明初,虽然应天是京师,但远没有后面改名南京后繁华。 现在应天的商业中心,还集中在国子监、莲花桥、太平桥一带。 而娱乐中心则在正南偏东的秦淮河。 篮桥看似离着内城、皇城都不算远,但实际却是比较偏的一个地方,附近居住的大部分也是普通百姓。 看着苏根生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的样子,苏谨笑笑:“篮桥再穷,那也是京城,你忘了咱俩刚来凤阳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苏根生却不这么认为:“二叔,你我当初来凤阳的时候,你怎么说也是一县县令,可京城鱼龙混杂...”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苏谨能听懂他的意思。 不过苏谨没准备和他解释。 做这个决定之前,他就考虑的很清楚了。 京师那块地,最大的优势就是背靠皇家,有了这个靠山就不怕别人背后使坏。 至于生意能不能做的起来? “呵呵!” 苏谨冷笑,就算自己不是从事营销专业的,可前世的眼界岂是现在人能比的? 在下这一套‘引流’+‘联合营销’的招式打出,试问阁下如何应对? 前世最好赚的钱是女人和孩子的钱,但归根到底还是赚女人的钱。 即便是在大明朝,这个道理也是亘古不变的。 想想上次玻璃首饰卖的多好,足可见一斑。 而且现在的女性,还没被程朱理学束缚,自己有足够的操作空间,倘若到了明中期,想把女人骗出来割韭菜就很难了。 “乖侄子,报社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苏谨忽然问道。 苏根生一愣,想了想后道:“活字印刷的工人都就绪了,随时可以印刷。” “嗯,让他们准备好。” “现在就印吗?可是朝廷那边...”。 早在唐朝就有报纸,即为邸报,被称为‘进奏院状’,是朝廷向各地通传政令、宣传所用。 蒙古入主中原之后,邸报业遭到严重破坏,曾一度形同虚设。 大明入主中原后,老朱为了显示自己的王朝是跟随正统王朝唐宋的,首先就恢复了邸报行业。 不过作用依旧局限在朝廷内部。 胡惟庸案,老朱废丞相制后,中央一级机构就变成了六部,再加通政使司、大理寺、宗人府。 其中通政使司官员正三品,职责是“出纳王命,为朝廷之喉舌;宣传下情,广朝廷之聪明,于政体关系最重也”,通俗地讲就是宣传口的。 现在是明初,对报纸的管辖还是比较严格的,民间可不允许私发乱建,苏谨也不敢去触老朱的霉头。 “之前我命你找人写好的东西先准备好,不过暂时先不要印,我明日要启程进京,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苏谨这次弄得东西,和邸报这种官方报纸有那么亿点点的不一样,他准备趁这次上京找老朱弄个‘特权’。 说辞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就是最后老朱究竟能不能同意,他心里其实也没底。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以前看小说,那一个个主角几乎都有通天彻地之能,不是当文抄公成为一代文豪,就是带兵南征北战,至不济也能混个闲散王爷。 那王霸之气凶的哟~~~着实让人羡慕。 可为什么自己就混的这么惨?上个奏疏都要战战兢兢的? 你看看人家夏耀,开局就被流放到边塞,结果娶了个会武功的漂亮老婆,还有个有帅才的大舅哥,手下一个个也是忠心耿耿,怎么自己就这么凄凉? 除了帅一点,有点钱,还有啥? 苏根生看着年轻的二叔又陷入了沉思,一时皱紧眉头,一时又露出微笑,无奈的摇摇头,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第74章 呸、臭不要脸 ‘噗通!’ 夏日的午后,阳光炽热地洒在大地上,热浪滚滚。 县衙前,停着一溜马车,几个大箱子被整齐地堆放在一旁。 朱允熥站在马车旁,好奇地看着苏谨指挥着仆人将这些箱子装到车上。 “大哥,这里面装的都是啥啊?” “给你皇爷爷带的一点礼物,还有点其他商品的样品。” “都是啥啊,我能看看吗?” “不行!” 苏谨赶紧将后面的几个箱子捂住:“这个...目前不适合你看,你过几年再看吧。” 朱允熥:??? “好了,这是昨晚为兄特意为你熬的腊八粥,赶紧趁热喝,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得早些出发。” 朱允熥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果然被苏谨分散了注意力。 “多谢大哥!” 本来今天就起得有些早,也没顾上吃早饭,却没想到大哥还特意给自己熬了粥,真是感动! “吸溜~~~~~” “嗯,味道真好!” 喝着热粥,小朱感觉心里暖暖的:“好喝是好喝,可怎么总感觉有一股焦糊的味道?难道是大哥又研究出了什么新粥的配方?” 朱允熥年方十四,正是能吃的时候,很快就将一碗粥喝了个精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谨——没喝饱,还想要。 苏谨嘴角抽抽了一下。 那粥是昨晚剩下的,隔了一夜焦糊味更重了,早上他喝了一口就没胃口再喝,秉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将剩下的都打包给了朱允熥。 可现在就算是剩粥也没了。 “没了,一会路上路过凉棚拿几个面包吃吧。” 朱允熥开心的点点头。 那面包虽然有点硬,但是泡软了吃的话,味道还是很不错的,有一股清新的麦香味。 他每次从凤阳回去的时候,都要带几个在路上吃,顺便给朱灵萱和朱允熞也带几个。 尤其是朱允熞,除了每次要冰糖葫芦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面包。 不过想想那小子,每次举着面包‘嘿嘿哈哈’的样子,朱允熥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唉,可惜天气太热,冰糖葫芦没法带了。” 苏谨正坐在马车一角闭目养神,闻言嘴皮子微微一抽。 马车的下方有一处隐藏的格子,里面放着一个箱子,箱子里面是用硝石制好的冰块。 冰块的上面,静静躺着几十串冰糖葫芦,每一串约成人指长,上面串着各色不同的水果。 冰糖葫芦宋朝就有,不过经过苏谨的手后再次发扬光大。 不止是口味变得更多,各种时鲜水果都做成了冰糖葫芦,还‘发明’了短串,以便人们能品尝的口味更多,也能买的更多。 现在马车下的暗格里,放着的就是这些短串。 虽然知道这次见到朱灵萱的可能性不大,但是鬼使神差下,还是命人提前准备了一些。 “算了,真见不到的话,再便宜小朱吧。” 苏谨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沉沉睡去。 对见老朱这种事,苏谨抱着不积极、不拒绝(想拒绝也拒绝不了)的态度,车队一路逶迤南行,慢慢向应天府驶去。 小朱每次来凤阳,几乎都是一种赶路的状态,此刻看着大哥倚在豪华马车一角打盹,心里默然升起了一种名叫‘安全感’的东西。 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顺着窗口吹进来的风,小朱十分安心的沉沉睡去。 赶了一天路,当夜在滁州府附近,随意找了一处县城歇下,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 不过上路没多久,也不知是旅途太过无聊,还是马车过于舒适,苏谨和小朱没聊几句又再次分头睡去。 正符合前世那句名言——上车睡觉,下车尿尿,景区拍照,回家忘掉的优秀赶路习惯。 看到大哥的睡得那么香,小朱自然也是有样学样,睡的四仰八叉,口水顺着嘴角往脖子淌去。 “三爷,到京城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石头轻声唤醒了朱允熥。 小朱缓缓从睡梦中醒来,眼中犹带着几分茫然。 甩甩头,将困意彻底驱走,才反应过来终于到了京城。 “大哥,咱们到啦!” 可他侧目望去,却没看到苏谨的身影。 “三爷,苏大人下车了,他见您睡的香,让您多睡一会。” “哦。” 小朱推开一侧的车门,几步跳下马车,就看到苏谨正背着手,怔怔地看着应天的城门发呆。 “大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 苏谨笑笑:“这几日赶路你也累了,一会你先回宫去歇歇,我去篮桥那边转转。” “那怎么行!” 朱允熥舍不得和他就此分开:“大哥来了京城,弟弟岂有不陪着之理?” 小朱愿意陪着,苏谨自然无可无不可,反正又不是去干什么坏事,也不怕他跟着。 朱允熥本来对京城的路也不熟悉,不过这段时间常在外边跑,应天府城内的路还是认得的。 到了篮桥,苏谨命马三将马车找地方停好,换了身粗布麻衣,溜溜达达向街边的商铺转去。 小朱有样学样,并令身边的护卫也全部换成百姓的衣裳,并不许佩刀。 篮桥的东边算是内城,街道上的商铺鳞次栉比,饭店酒楼林立,而桥西就明显差出许多。 除了一些售卖布匹、粮食这些百姓日用品的商铺外,就多是一些小吃摊。 走的有些累了,苏谨随意找了个馄饨摊坐下,要了些馄饨。 苏谨身边只有一个马三,可朱允熥身边的护卫即便精简过,也有十几个人。 馄饨店主见这么多人,只觉得有些害怕,还以为遇见恶霸了。 苏谨见状就明白怎么回事,笑笑说道:“老丈莫怕,我们是外地来的客商,不是坏人。” 店老板憨憨地笑笑,赶紧命儿子给他们煮馄饨,至于儿媳则被他撵到了后面躲起来。 苏谨顿时有些无语的看着店老板。 我长这么帅难道你没看到吗?难不成我还能糟蹋你家儿媳? 你大爷的,她的腰都快有老子三个粗了好吧?他娘的谁糟蹋谁啊? 呸、臭不要脸! 不过他懒得和店老板计较,翻了个白眼就招呼小朱一起坐下喝馄饨。 这店老板眼光不咋地,但饨馄的味道竟意料之外的还不错。 苏谨也有些饿了,又要了几个芝麻烧饼后,命马三去会了钞。 芝麻烧饼是刚烤出来的,酥酥脆脆的,味道不赖,苏谨三口并作两口将烧饼吞下,看小朱他们也吃的差不多了,拍拍手站起身来。 “走,去国子监。” 第75章 抄作业 苏谨简单的将篮桥一带转完。 对于怎么引流,他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现在再去国子监转一转,对应天府的消费能力,应该就能估摸出个大概。 国子监位于莲花桥北,位于内城,再往东去不远就是皇城。 应天府的皇宫不在正中,而是在偏东的位置,所以最繁华的地方不是宣武门出来的南城,而是西边莲花桥、太平桥、玄津桥这一带。 苏谨也不着急,溜溜达达的到了国子监。 不过他没打算进国子监感受书香文化,只在附近转了转。 这里的文化气息果然浓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书社开了满街。 头戴书生巾的书生,熙熙攘攘的在各个书社进出,大部分是年轻人,但也有不少头发已然花白的老头。 苏谨也分不清这些人是老师,还是尚在准备考取功名的学生。 但是看他们都头戴书生巾,八成是个秀才之类的吧? 不过这些对苏谨来说并不重要,他眼中盯着的是那些商铺,并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大哥,这边大部分都是些书社,没什么好看的,要说商业繁华,还得去太平桥和玄津桥那边。” “去看看。” 国子监往下一点点就是太平桥。 到了这里果然不一样,商业气息都浓郁了许多。 大型粮店、丝绸店、古玩店,甚至苏谨还看到了一家肥皂店。 “店家,这肥皂怎么卖?” 苏谨进店之后,随手拿起一块肥皂问道。 肥皂店掌柜的瞧苏谨一身粗布麻衣打扮,就有些懒得搭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五十文。” “这么贵?” 苏谨一愣。 他刚刚拿起的肥这块皂,从品相来看只能算是下品,给的批发价也不高,基本在8-10文之间,量大还有优惠。 同时为了快速推广,他也严格规定了零售价,即便是远一点的地区也不会超过三十文,更何况京城离凤阳那么近。 这家店直接翻了五倍? 够黑的啊。 苏谨气乐了:“你们东家是谁?” 掌柜的翻个白眼:“你管我们东家是谁?你买不买,不买出去,瞧你这一脸穷酸样,也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你!” 朱允熥大怒,敢骂我大哥? 就在他要上前理论的时候,苏谨拦住了他:“咱们走。” 出来之后,朱允熥有些不满的抱怨:“大哥你拦我干嘛,你瞧他那狗眼看人低的样子,就应该狠狠揍他一顿!” 苏谨翻个白眼:“揍他?你信不信你现在动手,明天一早参你的折子,就摆在你皇爷爷的面前?” “这...” “我说过,你现在做事一切要以小心谨慎为主,不要惹事。” “是,大哥,我听你的。” 苏谨转身眯着眼看向马三:“去查查,这家店的东家是谁。” “是,老爷,应天府也有咱们商行的分店,小的一会就去问问。” 苏谨之前一直怀疑自己脑海里那个仓库,开启的条件之一,就是对大明的科技、武力有所推进,或者说能造福更多的百姓。 之所以他将肥皂的利润降这么低,并严格要求零售价,就是为了更快的将肥皂推广出去。 可这家店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定高价,岂不是与自己对着干? 苏谨再次回头,眯着眼瞧了瞧这家名为【来香阁】的招牌,心里冷哼一声: “你敢断我开金手指的路,我就断了你的爪子!” 匆匆离开后,一行人转身又直奔了玄津桥一带。 到了这里,苏谨第一反应就是人潮汹涌。 此刻天际已渐黄昏,应天府真正的繁华开始显现。 各处酒楼开始纷纷上客,酒楼前的灯笼一一点亮,与天边洒向大地的余晖交融在一起,好一片人间胜景。 街边的游人行色匆匆,与挑着担子的小贩擦肩而过,叫卖声、聊天声让整条街道透着温馨的人间烟火气。 随意找了一家上客率还算不错的酒楼坐下,点了几个家常菜。 翻看到食单最后一页,苏谨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看去,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只见食单的最后一处写着——今日新品,凤阳炸鸡。 “哦豁!” 苏谨点了一份炸鸡,等店小二端上来一尝,顿时大怒:“他娘的还有没有天理了,抄老子的作业交版权费了没有!” 这炸鸡的味道,几乎和自己弄出来的一模一样,苏谨再傻也知道,这是有人跑去凤阳抄了作业再跑回来卖。 一份炸鸡无所谓,但是他心底却有更深的担忧。 凤阳的亿达商场刚刚开业不久,里面还有许多店铺没有全弄好。 但是只需要几个月,亿达商场必然开始日进斗金,而到了那个时候,不可能不被有心人注意到。 不管哪个时代,一旦那些资本裹挟着大量资金下场,亿达必然会面对冲击! 苏谨从没有小看过这些古人,他们可能受限于眼界,但是架不住人家智商高,会抄作业啊! 就像眼前这份炸鸡,不就是赤裸裸的例子? “看来,必须得加快动作了。”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皇家,或者说利用老朱的影响力,让亿达提前一步走出去,建立品牌、信誉,以及独属于自己的流量,这样才能让他下一步的布局不至于出现纰漏。 苏谨目光炯炯地看着正在疯狂对付炸鸡的小朱:“要是这小子最后能坐上那个位置,可就太好了,可惜,难,难啊!” 简单吃完,朱允熥也该回宫了。 告别小朱之后,苏谨本打算直接就近找家客栈歇下,可就在这时,看到一群书生和富商打扮的人,正不停的往城南涌去。 苏谨有些好奇,走到一处售卖水果的店铺询问店主: “他们这些人行色匆匆的,是去要哪啊?” 店主是个老头,笑眯眯看着苏谨:“客官您说啥?老头耳朵不好,您是要买水果吗?” “不是,老丈,我是问你他们这些人是要去哪?” “哦,客官你要几斤啊?” 苏谨一愣,心说您都耳背成这样了,还出来摆什么摊啊? 可他再一瞧那老头狡黠的目光,顿时心下了然。 随意挑了几斤水果会了钞,那老头果然立刻耳不聋眼不也花了: “八月十五就是选花魁的日子了,这些人都是去秦淮河凑热闹的。” “老丈,还是您会做生意,佩服佩服。” “承让、承让。” 第76章 秦淮河畔 苏谨本来打算直接找个客栈歇下就算了。 可当他听到秦淮河那边有热闹看,国人内心深处爱看热闹的dna瞬间开始涌动。 他眼瞅着去秦淮河的人群越来越密集,马车肯定是不能坐了,索性随着人群信步向那边走去。 八月虽已入秋,但是空气中仍旧带着丝丝闷热的潮气。 不过这样的天气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当得起一句秋高气爽。 想想前几个月的日子,那才叫一个崩溃。 前世苏谨一直生活在北方,到了夏天的时候,只要不是站在太阳下暴晒,随便找一处有树荫的阴凉地,就不至于很热。 尤其是刮上一阵小风,或者再下上一场雨,真是凉爽又痛快。 哪像现在,平时闷热不已,活像把人放在火上烤,若是下了一场雨... 那他瞄的下的哪里是雨,分明是开水好吧? 每次下雨的时候,苏谨就感觉自己好像一个馒头,被人放在蒸锅里玩命蒸,看谁都是‘熟人’。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无比怀念前世有空调的日子,哪怕是电扇也好啊。 “不行,说破大天也得把电搞出来!” 一边暗暗下定决心,一边随着人群走到了秦淮河畔。 此时的秦淮河,无论岸边还是河上,完全是一幅灯火通明的美丽画卷,一条条画舫挂满了灯笼,将整个河面映照的犹如白天。 画舫边上站着许多衣衫褴褛的女子,不停地向着岸上的人群招手,卖弄自己的良好身段,希望有恩客上船,与她们切磋一下技艺。 现在刚刚入夜,这些画舫暂时还停靠在岸边的码头,一些‘慈眉善目’、‘风韵犹存’的女人,在船头不停地接待着客人上船。 “李公子您来啦。”、“张员外快快有请”的声音不停从她们嘴里传出。 每说完一句话,还要得意地朝着隔壁画舫挑挑眉,仿佛在炫耀着什么。 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有书生或者富商打扮的人走出,和这些女人调笑两句,神情自然地迈步走进画舫,一看就是熟客。 岸边的人虽多,但大部分都是来瞧热闹的。 在这个时代,青楼是合法产业,但是消费昂贵。 一般的地方,青楼、勾栏、妓寮依次往下排等级。 勾栏、妓寮都是属于可以‘爬二楼’的那种。 不过勾栏稍微高级一点,也会提供表演、说书等服务,每个朝代不太一样。 妓寮的等级就差太多了,属于大众消费,比他等级再低一点的,就只有‘暗门子’了,那些人就不能叫妓,而是娼。 在这些之中,青楼又是最‘高大上’的那一种,只接待豪客、富商、书生等这些有钱、有才或者有地位的人。 里面的妓子,可不是花点钱就能发生点什么故事,最后愿不愿意与你在肉体的激烈碰撞中,完成灵魂的交流,还要看你自己的财力或者才力。 其中尤以花魁为最。 秦淮河上每年都有才女层出不穷,但花魁每年只有一个,足可想其身价之高。 而在应天府,最高级的娱乐场所,可不是在青楼里面,而是这些画舫。 画舫有些属于青楼,有些不属于。 从画舫的外表,就能看出这家的实力如何,有没有名妓坐镇。 有花魁或者名妓坐镇的,往往画舫极其庞大和繁华,高三四层的都有。 而其他差一些的,就显得寒酸许多。 苏谨没急着上船,他站在码头边上,一边默默看着河边的上百艘画舫,一边听着人群中的议论声。 “我瞧今年的花魁,还得是诗韵舫的诗韵姑娘,毕竟是去年孙公子力捧出来的花魁啊!” “那可不一定,我看好花语舫的红楼姑娘,她那一身胡舞,可不亚于诗韵姑娘。” “要论舞姿,她们二人又如何是媚娘的对手?不止跳舞,媚娘那一手反弹琵琶,才令人叫绝啊!” “说的好像你上船听过、看过一样,那我还说琴心姑娘琴棋书画皆是一绝呢,阁下又当如何回应?” “琴心姑娘?” 那人一愣,旋即笑道:“谁不知道这花魁之争拼到最后,比的是背后的财主,谁更愿意为他们力捧的姑娘千金一掷? 琴心姑娘虽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她实在太不会做人了,上次孙公子去找她,还不是被拒之门外? 听说这次孙公子放出话来了,只要琴心姑娘愿意陪他一晚,他就力保琴心姑娘夺下花魁!可惜最后还是被琴心姑娘拒绝了,这才恼羞成怒继续捧诗韵姑娘。” “是啊,这事我也听说过,听说那艘诗韵舫,都是为了诗韵姑娘改的名字。” “说来这琴心姑娘也是个苦命人,当年她也曾苦恋一书生,谁知那人考取功名后,却将她弃如敝履...” 苏谨在人群中嘴角斜斜扬起:“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花魁之争?这个琴心姑娘倒是有点意思。” 他转身找到刚刚一直在议论纷纷的几个书生:“在下有礼了,不知那琴心姑娘的画舫是哪一艘?” 书生一愣,指了指岸边一艘不算小,但是和诗韵舫没法比的画舫:“那艘清风舫便是了。” “多谢。” 问到想要的信息,苏谨干脆的转身就走,那书生奇怪之余又喊了一声: “喂,你这样去是没用的,那琴心姑娘清高的很,不会轻易见你的!” 苏谨却不回头,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来到清风舫的船头,苏谨没有急着上前,而是在一边悄悄打量。 这艘画舫说大不大,说小确实有点小,尤其是和那边的诗韵舫比起来,犹如孤舟一般。 船身没有任何华丽的点缀,除了灯笼外别无其他花哨的装扮,若不是停在聚满了画舫的码头,倒像是一艘普通的客船。 虽然船不大,但是船头仍旧聚满了书生,一个个手里拿着纸和笔,抓耳挠腮的不知在想着什么。 苏谨信步上前,却被一个小丫鬟拦住:“这位公子,您有何事?” 此时的苏谨,一身麻布衣衫还没来得及换下,若不是他的气质非同常人,丫鬟恐怕直接把他当成码头的小工了。 看着丫鬟一脸狐疑的看着他,苏谨笑笑:“在下想求见琴心姑娘,不知方便吗?” 丫鬟再次认真打量了他许久,心里也捉摸不透苏谨的身份。 说他是个穷人吧,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倒像个读书人。 说他是书生吧,可哪个书生会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来画舫? 不过丫鬟倒是没犯以貌取人的毛病,反正只要过不了第一关,他就别想上船。 她指了指一边的牌子:“这位公子,我家小姐素来喜爱诗词,还请留下墨宝,若是我家小姐中意,自然会和公子相见。” (猜一猜苏谨准备抄哪个?猜对了...也没奖励,哈哈!) 第77章 怎么会有这么贱的人! “这丫头...挺会玩啊。” 苏谨挠挠头,倒是没想到这个琴心姑娘,真如那几个书生说的那般清高。 不过她到底是不是故意营造出来的这种人设,苏谨决定看看再说。 他没急着去写什么狗屁诗词,反正一会直接抄就好了,自己只要不要脸,就没什么压力。 他的视线不停在画舫内外逡巡,将这些书生的样貌、打扮,一一记在心里。 从装束就能看出,大部分书生的经济条件其实并不算好,想来应该是自恃有才,然而无财,不敢去诗韵舫玩,跑来这碰运气的。 估计一个个心里想着凭自己的才气,琴心姑娘一定会看中他的文才,从而能见一面,甚至做一做那入幕之宾。 “呸,一个个狗东西想的倒挺美。” 就在苏谨暗暗吐槽的时候,其他书生也开始打量着他。 “呸,穿的和个泥腿子似的,也敢跑来这里?” “这人脑子怕是有什么大病吧?” 这时,有个书生将写好的纸递给了那丫鬟:“小生不才,劳烦姑娘,区区拙作还请琴心姑娘指点。” 说完,还冲着其他书生得意的扬了扬眉毛,在他人羡慕的目光中得意非凡。 苏谨偷偷凑上前,瞧了一眼那书生写的诗,结果后者赶紧一把捂住,警惕的瞪着苏谨:“你想干什么!” 仅仅扫了一眼,苏谨只看清楚了前半阙,不过那个水平嘛... 和自己差不多吧,估计比自己略强? “什么狗屁玩意儿~” 默默吐槽一句,苏谨随手拿过一张纸,默默思索了起来。 “人面桃花相印红?” “不对,那好像是唐朝的,抄不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不行,这是大招,不能轻易放出来。” “有了!” 想起前面那几个书生说过,这琴心姑娘苦恋书生的事,八成是个恋爱脑没错了。 大招cd太长,还是先放个小技能吧。 拿起笔,苏谨不带任何思索的‘歘歘歘’写上了一首诗,然后就将笔放下,斜倚着栏杆在一边瞧着其他人。 其他书生看他这么快就写完了,顿时露出鄙夷之色。 谁不知道写诗要再三斟酌,反复推敲。 哪像这小子,几笔就匆匆写完了? 怕是写的东西狗屁不通,狗都不看吧? 不过同为竞争对手,自然没人愿意劝他,更没工夫搭理他,瞅了苏谨几眼后,低头继续皱着眉琢磨自己的诗去了。 丫鬟进去递诗,许久也不见出来,苏谨心里不由得有些焦躁。 “那琴心姑娘眼皮子不会那么浅吧?那小子写的破诗也能看上?那我今天不是白来了吗?” 心里有些焦躁,也没心思继续保持那风轻云淡的站姿,苏谨无聊地开始在其他书生身边晃悠。 “咦,你这句写的不错啊。” “这句不行啊,现在可是秋天,你写春不是有病吗?咋滴,这么喜欢写春,难不成你的名字叫‘春’啊?” “咦,你这句还可以,但是下半阙和上半阙呼应不上,不通啊不通,琴心姑娘一定看不上的。” 所有人顿时对他怒目而视,两眼喷火恨不得上前扒了他的皮。 大家都是文人,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难道他就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吗? 苏谨看到他们喷火的目光也有点心惊,悄悄扫了眼身后,看到马三就站在人群中,顿时放下了心。 “咋,写的不行还不让说啊?我这可是为你们好,在我这丢了人,总比交进去恶心到了琴心姑娘好吧?” 顿时,就有一个脾气暴躁的书生被他刺激坏了,骂骂咧咧的撸起袖子就要揍人。 “怎么会有这么贱的人!” 就在这时,那丫鬟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皱紧了眉头:“各位,还请不要在此闹事。” “明月姑娘,不是我想闹事,你不知道这家伙是在太恶心了,刚刚偷看我们写诗不说,还不停出言讥讽,小生实在不忿才有所失态。” “你别胡说,我没有,你瞎说!” 苏谨马上一个否认三连送上。 “你敢说你没看?” “我看了,但我没偷看啊,我是光明正大看的。” 苏谨轻飘飘、笑眯眯的一句话,顿时让那书生噎住了。 刚刚才交了诗词的书生,顾不上理会他们,走到明月身边:“不知琴心姑娘....” 明月摇摇头:“公子大才,可惜与我家姑娘所求不合,所以...” 那书生失落的低下头,转而咬咬牙又拿起一张纸,蹲在一边继续苦苦琢磨。 而这时也有其他几人,纷纷将写好的诗递给了明月: “麻烦姑娘。” “有劳、有劳。” 言语间一个个倒是颇为自信,目光灼灼的回到原位继续等候。 明月将诗词收好,眼睛却不由得瞥向了苏谨。 这家伙明明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明月却觉得他和其他人比起来,好像总有那么一些不一样。 苏谨将手中写好的诗递过去,转念一想又悄悄压在了那一摞诗的最下面,并冲着明月露出一个痞痞的笑容。 其他几人看到后,马上露出冷笑: “哼,谁不是想将自己的诗放在最上面,好让琴心姑娘第一个看到,他故意放在最下面,可见写的狗屁不通,对自己都没有信心!” 苏谨用余光瞥到他们几人的表情,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一会就麻烦你们几位先去恶心一下琴心姑娘,不然怎么能显出小爷的本事?” 明月被苏谨的笑容弄得有些心慌,说了一句‘请诸位公子稍候’,就逃也似的跑进了画舫。 琴心正坐在卧房内的桌旁,眼前焚着一炉檀香,看着氤氲而上的青烟,眉心紧皱。 自七岁的时候,被父亲卖入了青楼,她就已经认命了。 可千不该万不该,三年前遇到那个他后,却让她的心里泛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当她做出错误选择的那一刻,就注定要为这个选择付出代价。 她后悔了么? 后悔了。 所以她认为自己不会再相信爱情。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不如削去青丝,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算了。 可是,心中却似乎有个声音在不甘,让她再等等。 这一次的花魁之争,她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 花魁也好,普通妓子也罢,不过都是这苍生的浮萍,有钱人的玩物罢了。 “小姐,那些公子写的诗奴婢拿来了。” 琴心皱皱眉。 这些时日来寻她的才子不少,只可惜大部分都是绣花枕头,写出来的诗不能说不行,只能说狗屁不通。 可惜她好不容易,才让妈妈同意了这个‘以诗会友’的要求,若是自己不见、不看,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就不会好过了。 “拿来吧。” 走马观花般地看完一摞诗词,琴心的眉头越皱越紧,真想夸一句这是什么玩意儿? 可当她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眼睛却不由得呆滞下来。 (没想到吧,没想到吧?我还没抄呢,哈哈哈!开个玩笑,下一章就开抄!) 第78章 9分吧 秋风帘幕赛花神, 别后相思入梦频。 楼阁新成花欲语, 梦中谁是画眉人。 “梦中谁是画眉人,梦中谁是画眉人...” 那薄薄一页纸,却如千斤重,琴心如获至宝般放在胸前,不停地喃喃自语。 “他...怎么会懂我的心思呢?” 苏谨将原诗的‘春’自改成了秋,再通过帘幕和花神等意象,写出了琴心心底的那份惆怅,果然直击内心。 而后两句,却又通过楼阁、鲜花和梦中画眉人的描绘,写出了琴心对爱情的向往和思念。 恋爱脑嘛,太好对付了。 嗯,苏谨没选择直接抄纳兰性德,但是却用了同为秦淮河后辈马湘兰的一首诗。 不过这首诗却用对了地方,同为天涯沦落人,琴心与马湘兰的心境在这一刻,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共鸣。 毕竟,只有秦淮人,才懂秦淮人。 “明月,去请这位公子。” “好的小姐,我现在就去请他们走...啊?小姐您要见客了?” 连续三日都不曾见客的小姐,今日居然要见客了? 明月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琴心有些羞恼:“叫你去就快去,去晚了万一这位公子走了怎么办?千万别慢待了。” 看着她扬起的那一页纸,明月心领神会。 她虽然不懂诗,但是她认识字。 虽然她不懂书法,但是字写的好不好看,还是分辨出来的。 这一页纸上的字,虽然不算难看,但是比其他公子差了不知多远,也不知小姐是怎么看上的。 不过想起那个坏坏的笑容,明月心里不由得一慌:“若是他的话...也是不错的,就是衣着土气了一些,希望小姐不要再被穷书生骗了。” 明月刚刚走进画舫,苏谨就被几个书生围着怒目而视,若不是怕惹琴心姑娘不快,怕当场就要上前揍人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乡巴佬,竟然一点礼数都不懂,脸皮也厚的可以。” “就是,小子我劝你赶紧走吧,免得一会丢人。” “小子,出去之后莫让我在应天府再瞧见你,不然...哼哼!” 苏谨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懒得搭理他们,心里开始疯狂复盘见到琴心的可能性。 “她若是个恋爱脑,马湘兰的这首诗足够把她拿下了,若她只是经营一个人设,那就要再想想别的办法。” 正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片哗然,一个一身锦衣打扮的男子排众而出,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家丁。 虽然入秋,但是天气依然闷热的很。 可这位锦衣公子却身穿一身白色锦袍,身后还披着一件天青色的披风,手拿折扇,一副骚包的模样。 苏谨愕然:“这家伙谁呀?大热天的打扮的像个锦鲤似的,也不怕热?” 强忍住扔个铜板许愿的冲动,苏谨饶有兴致地打量来人。 这时明月正好出来,看到‘锦袍锦鲤’也吓了一跳:“孙...孙公子,您怎么来了?” 苏谨恍然,原来这锦鲤就是那个想包养琴心的孙公子啊。 “你去通报你家小姐一声,就说我要见她。” 明月难为的看着他:“孙公子,您是知道我家小姐规矩的,您别为难奴婢...” 孙公子朝身后一扬手,马上有个家丁将一张纸双手奉上。 “这是我写的,你送去与你家小姐吧。” 同时,他的心里也暗自得意:“这可是我花重金专门找大家写的,就不信你看了不动心!” 可谁知明月连接都没接:“抱歉孙公子,我家小姐今日已有选定的人,您来晚了。” 孙公子:??? 不是,之前看不上我写的也就罢了,怎么今天连瞧都不愿意瞧一眼? 孙公子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谁!是谁!” 明月怯生生的走到苏谨身前:“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请您相见。” 对这个结果,苏谨并不意外,他笑着道了声谢,在一群书生羡慕和不解的眼光中,迈步向画舫走去。 可还没来得及登船,就被那孙公子拦住了去路。 他用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苏谨:“哪里来的泥腿子,敢和本少爷抢女人?” 他身后的家丁顿时将苏谨围住,只待主人一声令下就要动手揍人。 马三见状,也从人群中悄悄走了出来,同时将手伸进了怀里。 “孙公子,请您不要让奴婢为难,您要是这么闹下去,怕小姐以后也不敢见您了。” 明月也感到害怕,但身为画舫的小半个主人,还是壮着胆子挡在了苏谨身前。 孙公子眯着眼打量了苏谨许久:“好,很好。” 说完退开一步,给苏谨让开了道路后转身离去:“花魁之争还有些时日,我明天再来与你家小姐商议。” 明月松了口气,拍了拍有些duang、duang的胸口:“吓死我了,还好孙公子没有闹事,不然公子你怕是要吃个大亏呢。” 苏谨心说那可不一定,但还是笑着拱手:“那要多谢明月姑娘挺胸...挺身相助了。” “哎呀公子太客气了,您快跟我进来吧。” 远处的孙公子回头瞅了一眼画舫,吩咐手下人:“留个人在这,一会给我查清楚这小子什么底细。” “少爷,要不要...”家丁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先弄清是什么来路吧,我爹说最近京里不太平,让我少惹事。” “明白。” 转画舫、轻思量。 随着明月略带欢快的脚步,苏谨打量着画舫里面的布置。 果然船如其名,画舫的布置也是十分淡雅,没有什么特别的饰物,一点也不像一个青楼女子的闺房,倒像是书房。 到了会客的花厅,苏谨大马金刀的往桌边一坐,不等明月伺候,随手拿起一边的酒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从玄津桥一路走过来,几乎没顾上喝水,此时也是口渴的紧,尝了尝酒的味道还算凑合,就咕咚咕咚的开始牛饮。 “三勒浆?葡萄酒?” 苏谨对酒不是很了解,除了度数高低也分辨不出是什么酒,根据口感来判断有些像是葡萄酒。 明月有些嫌弃的皱皱小眉头,心说这位好看的公子一点也不像公子,倒像是山上的土匪。 ‘铃铃铃铃~~’ 随着悦耳的门帘声响起,琴心娉婷袅娜来到花厅,轻轻对苏谨施了一礼,缓缓坐在他对面。 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她不是个凭衣着来看人的女子。 虽然苏谨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但是举手投足间不见丝毫紧张,反而倒像经常出没风月场所的熟客,神态自然的很。 尤其是他的眼睛,扫向自己的时候,没有其他男人眼中赤裸裸的欲望,反倒像是掌柜的看手下,客人挑选商品一样... ??? 琴心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就是琴心?” 苏谨的眼光有些无礼,上下逡巡间打量货物一般的眼神越来越明显,令琴心有些不快。 “是,奴家正是琴心。” “9分吧。” 苏谨点点头。 这个分其实不算低。 琴心的长相比之兰卿还差了不少,但是一身清冷的气质确实是加分项,值得自己一捧。 琴心却搞不懂眼前的男人到底在说什么,她试探性的问道:“那首‘梦中谁是画眉人’是公子所写?” “你说是就是吧。” 琴心:??? 第79章 阿巴阿巴 琴心有点莫名其妙,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以前也不是没有男子与她会面,虽然从不曾有过入幕之宾,但无论哪一个见到自己的时候,无不想尽一切办法讨取自己欢心。 可眼前这个男人却似乎对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眼神中甚至带着一点...嫌弃? 琴心再清冷也毕竟是个女人,当下就有点不服气了。 她虽然没有资格与苏谨称胸道d,但身段也是极好的,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也很丰腴。 当下,琴心立刻给苏谨倒酒,但肩上的纱衣却‘无意’间滑落,露出一片洁白的肌肤。 可苏谨却好像完全没看到,皱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对她的一举一动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琴心只觉得一阵挫败,轻轻将薄纱穿好,带着幽怨的目光看着苏谨:“公子,您既然对奴家不屑一顾,又何必送奴家这样惊艳的诗?” 苏谨刚刚一直在心里构思,下一步应该?去‘钓鱼’,完全没注意到琴心。 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刚刚走神了,你刚刚问我什么?” “奴家是问公子,这首诗果真是公子所写吗?” “如假包换。” 苏谨笑笑。 对于文抄公这种事,苏谨没什么心理负担。 反正马湘兰那么有才,就算这首没了将来还能再写新的,自己这也算是为后人造福,能多看几首。 不过他完全没兴趣和琴心讨论什么狗屁诗词。 自己肚子里有几两墨水,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不是前身考上了进士,凭自己的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别说进士,秀才都费劲。 最多也就是当个土财主,富甲一方,当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财主罢了。 苏谨和琴心也没什么共同话题,索性开门见山:“你想不想当花魁?” 琴心一愣,怎么忽然说这个? 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奴家本是苦命人,也没什么心思去争去抢,求得一日温饱,作这秦淮河上一浮萍,便知足了。” 这话苏谨压根就当没听见,琴心的话到了他耳朵里,自动变成了:“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若是我能让你当上花魁呢?”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两人一个在自说自话,另一个不停地自怨自艾,明明是两个频道的人,却莫名其妙聊的很开心的样子。 不过,在苏谨说出最后一句话后,琴心的脸色终于变了。 “如果我让你当上花魁之后,还可以让你变良籍呢?” 琴心:!!! 再有名有钱的青楼女子,对良籍这两个字不可能不动心。 现在她们看起来是无数男人追捧的对象,但总会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 命好一点的,可能进入某个官员或者富商的后宅,做人家的小妾。 即便是这样,每日还要小心主母的态度,甚至还要担心哪一天老爷玩腻了自己,将自己随手送人。 命差点的,就很难说了。 沦为勾栏贱籍、或者洒扫的老妇都是有可能的。 但没有区别的是,他们到死的户籍都是贱籍,生下的儿女也是贱籍,永生永世翻不了身。 没有希望,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而苏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无异于在她心中响起一道惊雷! 不过久经风尘,又经历过情伤,琴心也不再是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对于苏谨的话一点都不信。 “公子说笑了,奴家不过一风尘女子,又怎敢奢望改换良籍?” 苏谨知他不信,也没打算一见面就让人家纳头便拜,自荐枕席。 “不如你我来打个赌?” “公子想打什么赌?” “若是我有办法让你当上这个花魁,之后你一切就要听我的,当然,我说话也会算数,事成之后给你一个良籍。” 琴心想了想:“不知公子想让奴家做什么?” “这你现在不用管,等你当上花魁再说吧,怎么样,敢赌吗?” 琴心咬咬牙,良籍对她来说诱惑实在太大了,更何况眼前这人,现在什么要求也没提,自己并不吃亏。 “好,奴家与公子赌了便是。” 苏谨笑笑:“那就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苏谨也不再耽搁,站起身就往外走。 琴心一愣,本以为这人抛出这么大的一个诱惑给自己,就算不图自己身子,至少也要图点其他什么吧? 可没想到事情刚说完,居然转身就走,一点留恋都没有。 “公子!” 苏谨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奴家还没有问,公子叫什么?” “我姓苏”,苏谨摆摆手继续往外走:“以后时机成熟,你自然知道我叫什么。” “苏公子...” 对于苏公子对自己毫不留恋的态度,琴心虽然有些挫败,但是心底却忍不住对未来,升起了那么一丝丝,一丝丝的幻想。 她苦笑一声:“若是再被骗,恐怕我真要去青灯古佛,与佛祖相伴一生了。” 离开清风舫,苏谨直接找到马三,回太平桥那边的客栈。 路上马三低声说道:“老爷,有几个家伙鬼鬼祟祟的一直跟着咱们,要不要小的去弄死他们。” 苏谨借着拐弯的时机,匆匆向后扫了一眼,心里马上就有底了,八成是那个什么孙公子的人: “咱们刚来京师尽量别惹事,那几个货喜欢跟着就跟着吧。” “老爷,小的怕您吃亏。” “怕什么?” 苏谨笑笑,眼神有意无意的扫向街角的暗巷:“真要有人敢动我,自然会有人出手,还轮不到你。” 慢慢悠悠地散步回了客栈,身后的那些人果然只敢跟着,并没有上前找麻烦。 这一路上,苏谨还曾恶作剧般,专门朝没人的巷子里钻。 可惜身后的人似乎是受了嘱咐,只远远地跟着,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让苏谨大感失望。 “可惜了,我还没见过锦衣卫动手揍人呢。” 回到客栈,苏谨早早的洗漱睡下。 来之前,他的奏疏就通过朱允熥递进了宫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一早老朱就会召他进宫。 “明天该怎么去忽悠老朱呢?我得好好想想...” 慵懒的月光洒向了大地,伴着虫鸣声,让人昏昏欲睡。 同样的月光也洒向了凉国公府的院内,可这里却处处充满萧杀的气息。 蓝玉手执一枚棋子,与常升相对而坐,语气淡然的问道:“你说那小子什么都不肯说?” 第80章 臭不要脸 “是,临走之时那小子还说了一句什么‘欲速则不达’,简直莫名其妙。” 蓝玉眼中精光一闪:“他真是这么说的?” 常升一愣:“是啊,怎么了?” 蓝玉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篓,站起身走到门口,盯着远方背着手不停喃喃自语: “欲速则不达...欲速则不达...” 旋即他眼中精光大盛,骤然回头看向常升:“这小子在点你,不,恐怕他猜出了什么,这是在点我呢,哼!” 常升虽然不如常茂那么莽撞,但也是个愣头青,脑子并不算好使。 蓝玉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明白,但是合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了。 蓝玉也懒得解释,坐回矮榻上再次捻起一枚棋子:“姓苏的小子能在陛下手中活下来,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你别看他年轻,这样的人心思必然很重,朝中的局势不可能看不懂。” “舅父,我不懂。” 蓝玉叹口气:“这小子是在暗示我啊,在这争储之际,让我尽量少接近熥儿。” “凭什么!” 常升不满:“若是舅父不出力,最后岂不是全便宜了那个庶出子? 我可听说了,那小子最近可不老实,频频与那帮文官接触,现在在朝中声势大得很!” 蓝玉低着头盯着眼前的棋局,似乎那上面有破局的关键一样。 良久他才抬起头:“不管怎样,最近一定要想办法见上熥儿一面再说。” “我去安排,看能不能偷偷进宫去见见他。” “不!” 蓝玉盯着常升:“不能偷偷摸摸的见,一定要光明正大!” 常升有些为难:“可是最近进宫,熥儿都不愿见我。” “明日我就上一个称病的奏疏,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舅父这招厉害!如此一来就算是陛下,也不能阻止熥儿来见您!” 翌日一早。 苏谨刚刚洗漱完毕,就看到蒋瓛带着几个锦衣卫堵在了他房门口。 “苏大人,陛下要召见你,跟咱们走一趟吧。” “我说老蒋,你就不能用个请字?你这么一说我总觉着你是来抓我的。” 蒋瓛嘴角一抽抽,面无表情的说道:“苏大人还是称呼我官职吧。” “好吧,蒋指挥使大人,我这还有俩油饼你吃吗?” “不用了,我吃过了,苏大人还是尽快跟我走吧,别让陛下等太久。” “等下,我换上官服。” 关上房门,苏谨一边换官服,一边暗自盘算。 刚刚他故意那么说,目的就是探一下蒋瓛的口风。 若是老朱要找自己麻烦,蒋瓛绝不会是那个态度。 可看他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露出异色,说明老朱这回找自己,肯定不是找自己麻烦。 至于自己没有自称下官,他也并不在意。 锦衣卫是老朱的家奴,老朱真要收拾自己,就算喊蒋瓛亲爹也没用。 反之,只要没有得罪蒋瓛,有老朱做靠山,自己就百无禁忌。 当然,前提是自己千万别跟任何一个集团派系牵扯到一起。 穿过西安门,再越过西华门就进了皇宫内城。 一路上,蒋瓛有意盯着苏谨。 看他虽是第一次进宫,却一点不拘束的样子,啧啧称奇。 甚至,他从苏谨嫌弃的眼神里,似乎读出了一些奇怪的信息—— 他这是...有点嫌弃? 对于前世见过紫禁城的苏谨来说,这南京明皇宫确实不算那么稀奇。 不过快到御书房的时候,苏谨立刻收起自己不恭的神色,马上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啧啧,这姓苏的有点厉害。” 蒋瓛瞅了一眼苏谨,走到御书房门口对着马忠良说道:“马公公,凤阳知县苏谨带到了。” 马忠良点点头,看了一眼苏谨,带着略微怪异的腔调说道:“一会跟咱进去,切记不要乱说话。” 苏谨点点头跟在马忠良身后,同时趁他不注意,眼神忍不住悄悄往他的下面瞟去。 “啧啧,这还是我第一次见着活的太监呢,稀奇稀奇真稀奇。” “咦,我怎么感觉以前好像还见过一个太监?是谁来着?算了算了,这个不重要。” 老朱的御书房并不算大,没走几步就到了内门。 马忠良悄声吩咐一句:“你就在此候着,咱进去替你通报。” “有劳公公。” 第一次见太监,还是这么大的太监,苏谨在想要不要给他送点礼?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在老猪眼皮子底下行贿,怕是老朱得直接把他俩一起拖出去砍了。 这事太刺激,苏谨年纪还小,怕承受不住。 “他到了?让他进来吧。” 苍老且带着威严的声音,如洪钟般响起,苏谨心神一凛,乖乖站好。 “陛下喊你进去,陛下问你什么就答什么,记住别乱说话!” “明白,公公。” 看他还算上道,马忠良满意的点点头,引着苏谨走了进去。 谁知苏谨看到老朱,马上就带着一股哭腔:“陛下啊,我可想死你了!” 马忠良:!!! 卧槽,苏大人你也未免有点太不要脸了吧! 还有,咱不是叫你不要乱说话吗! 也不知苏谨是真是假,俩眼真的变得红彤彤的: “陛下,凤阳一别,臣着实思念陛下,简直夜不能寐啊,今日看到陛下龙体康健,真是...真是十分之欢欣啊!” 每日拍老朱马屁的人不知多少,但是像苏谨这么赤裸裸,一点都不加掩饰的,马忠良自问还是第一次见,忍不住给他点了个大大的赞,并且附上真心的称赞: “臭不要脸!” 这也就是苏谨年轻,且带着面嫩,换一个年岁大点的大臣,老朱怕一脚就得给他踢死。 苏谨这小子总是一副惫懒的样子,欠欠的让人想揍他,但好在老朱在凤阳的时候早就已经习惯。 毕竟,在他还没透露身份的时候,这小子就这德性。 这样在老朱的眼里,反而留下了一个‘真性情’的评语。 对于苏谨的马屁,老朱自然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不过听到苏谨的言语间倒带着几分真情,老朱的心情也难免好了一点。 他嘴角露出微笑,旋即不动声色的将一份奏疏递给他:“你先瞧瞧这个。” 苏谨躬身上前接过奏疏,匆匆浏览了一遍。 “兖州府又遭灾了?” 第81章 此事非江都郡主不可 苏谨有些疑惑,兖州府遭灾关他屁事?至于将他从凤阳弄到京城来? 朱元璋淡淡的说道:“兖州月初遭遇水灾,上下数县民不聊生,无以为继, 朕已派人前往救灾,只是这灾后的灾民安置,确是个大问题。” 如此一说,苏谨顿时心里了然。 这估计就是上次自己说过‘以工代赈’的后遗症了。 看老朱的意思,是想自己来接收这批灾民,以缓解兖州、徐州等地的压力。 苏谨心说正愁找什么借口向老朱提要求呢,这机会不就送上门来了? “回陛下,奏疏上说这批灾民约有十五多万人,接收这批灾民在臣看来并不算难,但难就难在怎么快速将消息传递出去。” 老朱想了想:“朕可以命朝廷急发邸报,通知地方官员将灾民梳离。” “太慢了。” 苏谨摇摇头:“朝廷邸报下发到各州府需要时间,官员再组织灾民也需要时间,更何况还有许多灾民并不愿背井离乡。” 老朱点点头,苏谨说的确实是实话:“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因为这事,这段日子朝中已然吵成了一片。 部分大臣认为应该就地安置,即便要迁徙,也是往最近的州府迁徙,比如说徐州、青州、归德、开封等地。 可是青州一带去年刚刚遭灾,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怎么可能有能力解决这么多灾民? 而且这么多灾民,一旦弄不好是会激起民变的,谁也不愿意担这个责任。 于是,朝里吵成一片。 但是他们说的都有道理,老朱也不能强压下去,就在这时他想起了苏谨。 没想到苏谨答应的倒是挺痛快,可又出了另一个难题。 “灾民之事在于引导,如果臣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来凤阳呢?” “哦?” 老朱来了兴趣:“你准备怎么办?” “微臣斗胆,请陛下恩准臣办一民间小报。” “办报?” 老朱皱着眉头。 他的疑问不在苏谨为什么要办报,这个报能不能办。 而是奇怪,既然你刚刚都说朝廷的邸报没用,你办个民间小报就有用了? 他疑惑的看向苏谨。 “是的,办报。” 苏谨笑笑,朗声说道:“陛下,邸报多为宣传朝廷,及政策下发所用,但臣要办的这个民间小报,却有些不一样。” “同是办报,能有什么不一样?” “请陛下赐纸墨。” 老朱给了马忠良一个眼神,后者马上去取了纸笔递给苏谨。 毛笔被蘸满了墨水,苏谨提笔就在纸上写上一行字,然后将笔放回原位。 马忠良端起写好的纸,低头瞅了一眼,顿时嘴皮子直抽抽。 “取过来朕瞧瞧。” 马忠良一边拿着纸往那边走,一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谨。 老朱拿起来一看:“震惊!一裸男遭遇一群禽兽,原来竟是...” 嘴角泛起和马忠良的同款抽抽,老朱抬起头问苏谨:“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就是一光屁股小孩放羊。” 老朱:。。。 马忠良:。。。 “有伤风化,胡说八道!” 老朱有些失望的把纸扔到一边。 苏谨不着急,笑着反问:“臣请问陛下,方才陛下难道没对内容有一丝丝的好奇?” 老朱愕然。 想想刚刚第一眼看到那行字,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兴趣,嗯,只有一点点。 不待老朱回答,苏谨继续笑道:“这便是臣要办的报纸,不过这报纸绝不同于邸报,内容以故事、民间传闻为主,旨在吸引人的眼球。” 老朱若有所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请想想,当这报纸被百姓接受并喜闻乐道以后,若是臣在上面写上来凤阳的好处,您猜百姓们会怎么想?” 老朱想了想:“大部分人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但总有人愿意主动去试试。” “不错”,苏谨笑道:“接下来,就是以这些百姓的口吻,来继续报道他们在凤阳的所见所闻,您猜之后的百姓又会怎么选?” 老朱眼睛一亮:“那绝大部分人必会抢着去凤阳!” “陛下明鉴!” 苏谨笑着鞠了一躬:“还请陛下准臣办报。” 老朱想了想:“办报一事朕准了,不过每日要发的文章,必须先交由朕过目。” 苏谨有些失望,如此一来效率必然会大打折扣,可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臣遵旨!” 解决了这件事,老朱心里也算放下了一块石头。 此时的他越看苏谨越顺眼,要不是苏谨要解决灾民的事,他真想直接将苏谨扣在京城干活算了。 “对了,皇庄那块地你准备什么时候动工?” 苏谨一愣,心里嘿嘿直乐。 老朱今儿个是怎么了?自己刚想说点什么,老朱自个儿就先提出来了。 “回陛下,臣昨日就去篮桥附近实地考察了一番,皇庄那块地属实...属实有些偏,怕是有些为难啊。” “屁话”,老朱有点不乐意了:“皇城地段好,难不成你还要把商场开到朕的皇宫里来?你得给朕想办法!” “臣不敢。” 苏谨装作害怕又为难的样子:“为今之计,只能靠引流了,可臣苦无帮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老朱眯着眼死死盯着苏谨。 苏谨装作害怕的样子,但就是不给老朱一个准确的答复。 “那你想怎么办?” 苏谨这才松了口气。 刚刚他真怕老朱一个不开心,将他直接拖出砍了。 现在看来,老朱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是实际对自己的钱袋子还是蛮重视的,那就好办了。 “臣斗胆,想提两个要求,还请陛下恩准。” “你先说,朕再看能不能准。” “是!” “其一,臣请在臣办的报纸上宣传一些信息,作为引流。” 老朱想了想,反正他那民间小报也得在自己的监督之下,至于发什么完全由自己说了算,无可无不可的允了一句:“这事准了” “多谢陛下!” “第二件事,臣需要江都郡主的帮忙。” 老朱眯起了眼睛,眼神死死盯着苏谨,犀利的目光仿佛要扎进他的心里。 苏谨装作不敢与老朱对视,悄悄低下了头,但嘴上仍在强调:“此事非江都郡主不可!” 第82章 仕女倚窗侯春风 “咱倒想听听,为何此事还非萱儿不可了。” 朱元璋的语气依然威严,但是苏谨耳朵微微一动,很明显听出了变化。 老朱不再自称‘朕’,而是改称咱,是不是说明他对这事并不是那么反感? “回陛下,您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销售琉璃一事?” 老朱一愣,马上想起来上次朱灵萱帮朱允熥拍卖琉璃的事。 还别说,除了白花花的银子之外,这帮勋戚花钱之大方,也颇出他意料之外。 想到此处就不由得有些来气:“平日里一个个的只会哭穷,好像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一样,结果为了个琉璃就能随手扔出几百两,哼!” 老朱忽然心念一动。 “苏谨这小子此时提出琉璃之事,莫不是是又准备再坑他们一笔银子?” 对于坑勋戚这种好事,老朱当然表示喜闻乐见。 “说说你的想法。” 苏谨笑笑:“回陛下,古语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但商道亦有云——‘唯女子与小儿之钱最易赚也’!” “臣这次特意准备了一些,专为女子使用的物品,可您也知道,臣一个大男人总不好往女子堆里扎,去找这些女子推销吧?” 老朱点点头,苏谨这话说得有点道理,不过这商道有云,是哪个商‘云’的,咱怎么没听过? 但这小子既然说了女子的钱好赚,那想必应该是没错的。 别的不说,对于苏谨的赚钱能力,老朱还是十分信任的。 不过他还是不太确信:“真那么好赚?” “陛下放心,臣愿以脑袋担保,只要江都郡主愿意帮臣,必赚无疑!” 苏谨心中好笑。 就凭自己手上的这些东西,赚点女人的钱还不跟玩一样? 找朱灵萱帮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苏谨有的是其他路子。 可不这么和老朱说,自己怎么能有机会见到未来的老婆? 什么,江都郡主还不是他的老婆? 开什么玩笑,我苏谨看上的人,必须是我的! 借老嬴的一句话说那就是——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好,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咱就允了。” “不过丑话说到前面,你要是敢有越矩之行,或做不到你说的,就别怪咱对你不客气!” “臣,谢过陛下!” “你下去吧,马忠良带他去见萱儿。” “奴婢遵旨。” “还有,你小子别只顾着赚钱,别忘了兖州灾民的事,要加紧去办。” “臣遵旨。” 别看苏谨与老朱奏对自如,但刚出了御书房,他就感觉到后背的冷汗涔涔往下流。 虽然深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但是见过老朱而能全身而退,苏谨也不由得有些佩服自己。 “又是运气满满的一天呢!” 马忠良看着苏谨,一脸的欲言又止。 这小家伙年纪轻轻,胆子倒是真的大。 那些个文武官员见到陛下,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 可这小子倒好,哪里是和陛下奏对啊,分明就和自己家长辈唠家常似的。 不,怕是二爷和三爷来了,也不敢这么自如的和陛下说话吧? 佩服,佩服。 “公公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苏谨奇怪的看着马忠良一脸便秘的样子,再看他一直上下打量自己,顿觉菊花一阵发寒! “这老太监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马忠良哪知道他的内心戏这么多,久在宫里早就养成了谨言慎行的习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多说: “江都郡主住在凤阳阁,你一个外臣不方便进出,跟咱先去偏殿候着吧。” “多谢公公。”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手捧一封奏疏匆匆向着御书房跑去。 路过两人身边,匆匆向马忠良低头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 马忠良看着那太监的背影,若有所思。 红阁绮户美凤娇,仕女倚窗侯春风。 久居深宫,朱灵萱的日子其实过的十分平淡。 自从去过凤阳之后,她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是那么美,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美景,那么多的美食。 还有那个有趣的人。 可惜,回来之后皇爷爷就一心扑在了朝政上,再也没提过出宫微服私访的事情。 看着朱允熥和朱允熞时不时就能出宫,带着商队往返于京城和凤阳之间,朱灵萱就感到深深的羡慕。 有时候她也感慨,若自己不是身为皇家人,是不是也能自由的呼吸宫外的空气呢? 雨后清新的草地。 田间丰收的麦香。 山水田间的渔鲜。 哪怕是风沙过后的沙土,是不是都和宫里不一样? 在这里,她能闻到的,只有萧索和幽闭。 “唉...” 朱灵萱幽幽地叹口气:“也不知三弟和熞儿这次回来,会给我带什么好吃的?” “启禀郡主,马公公来了,说是有人求见您。” 朱灵萱一愣:“马公公?是皇爷爷身边的那个马公公吗?” 宫里姓马的太监不少,但是能被尊称一声公公的,也只有老朱身边的马忠良了。 “我这就来!” 朱灵萱拎起裙摆小步疾跑,心里在不停的思忖:“难道皇爷爷又要出宫了?不对,莲儿说是有人要见我,那又会是谁?” “难道是他?”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骤然停下,也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其他原因,脸色变得绯红。 “不不不,哪有那么巧?再说他不是在凤阳吗?怎么会在宫中?哎呀,我就是想得太多了。” 快到殿前,朱灵萱放慢了脚步,莲步轻移端庄无比的走了出来。 “马公公来啦?” “见过郡主”, 马忠良笑呵呵的躬身行礼,起身后赶忙说道:“郡主,有位大人在偏殿求见您,陛下已经允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去一趟?” “大人?” 朱灵萱并不知道苏谨和朱允熥一起返京的事,顿时有些奇怪:“马公公,不知是哪位大人?为什么要求见我?” “回郡主的话,来的是凤阳知县苏谨,他奉了陛下旨意,来请您帮忙。” 朱灵萱呆住了。 没想到真的是他。 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来得及散去,又马上变得更加绯红,目光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沉住气后,又强自镇定心神:“既然如此,那容本宫换下衣衫便随公公一同前往。” “奴婢在此恭候郡主。” 脚步匆匆的跑回房间,朱灵萱一把拉开衣柜:“莲儿,快来帮我看看,穿哪一件衣衫合适?” “这件不行,太素了。” “这件也不行,有些花,显得太不庄重。” “这件呢,莲儿你说这件好不好?莲儿?” 莲儿有些呆滞地看着郡主,心想这苏大人是什么来头? 公主这怎么有点像...思春啦? 第83章 我去找马公公聊聊? 但这些话莲儿可不敢说出口,赶紧上前帮朱灵萱挑了一身合适的衣服。 朱灵萱身披素白色的纱衫,外披一件淡粉色的小褂,看上去白里透着些许微红,仿似仙女出尘。 下身着淡黄色襦裙,优雅中带着一丝艳丽,脚踏素色小步鞋,端庄中带着一丝俏皮。 薄施粉黛,临出门之际,她还将苏谨送她的饰物通通带上。 只可惜要见的是外臣,莲儿还是给她戴上了薄薄的面纱,被面纱遮挡后的朱灵萱,有些委屈的嘟起了嘴。 “哎哟我的郡主诶,这可是见外臣呀,您不能不戴面纱的,您就好心饶了奴婢吧。” 朱灵萱嘟起嘴巴,心想:“哼,你信不信,就算我戴上面具,苏大哥也一样能感觉得我的美?” “哎呀,苏大哥来找我可是有皇差要办,我在想什么呢,羞死了羞死了!” 心里犹如小鹿乱撞,朱灵萱都不知道怎么跟着马忠良到的偏殿。 等到了地方才回过神来,手心也开始微微冒汗,不由多了一丝紧张。 “郡主,老奴就送到这里了,后面的事有这两个嬷嬷陪着您。” “哦,哦哦。” 朱灵萱这才发现,马忠良的身后跟着两个嬷嬷,倒也不是外人,是凤阳阁长期侍候自己的老人。 “郡主娘娘,一会跟那位大人说完事情,咱们还是要早些回去,免得招惹闲话。” 朱灵萱不置可否,点点头迈步走进了偏殿。 苏谨早早的等在这里,光茶水就灌了好几壶。 不过他倒是很有耐心。 托前世‘前妻’的福,小苏早就练就了一身的侯女神功,哪次说好8点出门的时候,他不得多等一两个小时? 只可惜现在没手机,不然来两局王者或者吃个鸡,也是极好的。 刚开始的时候,苏谨还能正襟危坐,可时间长了难免就翘着腿斜靠在了椅子上。 一边晃悠着腿,心里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计划,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就是一边伺候的小太监,不停的在翻着白眼,心说这位大人是哪里来的土包子,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一会郡主娘娘到了,看你这样子怎么交代! “郡主娘娘到!” ‘歘!’ 小太监只感觉眼前一花,刚刚分明还懒洋洋,犹如一滩烂泥躺在椅子上的苏大人,转眼就变的一本正经,恭谨立在桌旁: “臣,凤阳知县苏谨,拜见江都郡主!” 小太监:。。。你是真狗啊。 朱灵萱哪里知道苏谨有这么多戏? 她看到苏谨的第一眼,小脸就感觉烫的要死,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好听的颤音: “苏大~苏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差点直接喊了一句苏大哥出来,她的脸顿时更烫了。 “多谢郡主。” 苏谨倒没想那么多,等朱灵萱落座之后也坦然坐下。 不过郡主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却让他觉得十分碍眼。 尤其是年纪偏大的那个,怎么还颇有容嬷嬷的五分神韵? 那带着三分狐疑、三分警惕、四分防备的眼神,是在针对自己吗? 苏谨的眼神不由向那嬷嬷手中看去,想瞧瞧有没有捏着针。 “容嬷嬷扎过的可没一个好人,老子可是大大的好人,这老嬷嬷应该不会扎我吧?不会吧不会吧?” “苏大人?” 朱灵萱有点奇怪也有点失落。 苏大哥进来之后不看自己,眼神为何却一直盯着两个嬷嬷? 孰不知苏谨是越看这俩人越不顺眼。 他是来办皇差的吗? 他可是来和亲亲小郡主约会的! 朱灵萱虽然年纪还小,但是现在可是大明朝啊! 没到16岁早就定亲嫁人了好吧? 等到18岁在动手,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娃都不知道生了几个了! 苏谨现在要做的是,得赶紧把名份定下来,至于什么时候养熟了再杀,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16岁前一定要将名份定下来,娶亲倒是可以等几年,18岁以后再说。 前世苏谨虽然不是渣男,但对于约会的几个小窍门还是比较熟练地。 不管怎样,首先你得创造一个私密的环境啊! 有这俩堪称18000w的大灯泡、探照灯一样的嬷嬷在这,还谈什么隐秘的环境? “咳咳,这两位嬷嬷,本官身负皇命而来,涉及机密,您二位是不是先回避一下?” 那酷似容嬷嬷的老嬷嬷,不满地斜睨他一眼:“这位大人,奴婢二人奉命贴身侍奉郡主,不敢离开。” 眼瞅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苏谨无奈的看了一眼朱灵萱。 朱灵萱乃是十分聪慧之人,虽然看懂了苏谨的眼神,但是她也不敢让嬷嬷就这么离开。 一来,宫里规矩确是如此。 二来,想想要和苏大哥独处一室,实在是有些太羞人了... 可苏谨是什么人? 那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啊呸,那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岂能没点别的花招? 几人进来的时候,他就闻出到了些熟悉的味道。 当下直接站起身,走到两个嬷嬷身边绕了一圈,然后贼忒嬉嬉的又回去坐好: “两位嬷嬷身上好香啊?” 朱灵萱一愣,这苏大哥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那老嬷嬷面不改色:“奴婢不过一苦命人,每日都要做些浣洗的差事,想来是皂角的味道吧。” 苏谨冷笑,也不拆穿:“哦?是吗?可是本官怎么闻着,倒像是桂花香粉的味道?” 老嬷嬷眼神一凛,赶紧低下头去:“奴婢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虽不承认,但话语间已经虚了不少。 “这位嬷嬷可能不知道”,苏谨忽然收敛起了笑容: “宫里的香粉都是我们凤阳供应的,这一款桂花香的香粉是当季的新品,也是贡品,本官倒是有些疑问,嬷嬷您是怎么粘上这个味道的?” “这...奴婢,奴婢...” “不如这样,我一会去找马公公聊聊,这宫里若是宫女和嬷嬷们都要用桂花香粉,原来的贡品怕是不够啊,是不是再上贡一批?” 朱灵萱对下宽容,有些东西也不是很计较。 这些嬷嬷平时经常从主子这里偷一些来用,朱灵萱既不知道、也不计较。 可没想到却正撞上了苏谨这个供货商。 老嬷嬷的脸色立即就变了,眼神中露出祈求的神色,言语间更是带着讨好:“大人,这就不必了吧?马公公还要伺候陛下,就没必要给他添乱了吧?” 苏谨淡淡一笑:“现在我与郡主有要事商议,您二位还要继续旁听吗?” 老嬷嬷不敢做主,可怜巴巴的看向朱灵萱。 朱灵萱一直饶有兴趣的看着苏谨‘作妖’,看到平时十分严肃、古板的两个嬷嬷,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样子,眼睛一阵阵的发亮。 “苏大哥真厉害!” 再瞧向老嬷嬷求助的眼神,朱灵萱沉住气,檀口轻开: “既是机密,两位嬷嬷就先去殿外等候吧。” 第84章 小戏法 两个嬷嬷面带哀怨,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走到殿外。 虽然明知道这是在皇宫,郡主也不会有什么事,但她们还是留了个心眼,将殿门大开,说什么也绝不关门。 苏谨当然也没什么龌龊的念头,能和朱灵萱好好说说话就行了,关了门岂不显得咱真的有鬼? 况且,若是真关了门,恐怕旖旎的环境别想有,朱灵萱也只会觉得害怕,得不偿失。 私密的环境√ 两个嬷嬷离开后,苏谨没着急说话,而是用温暖的眼神看向朱灵萱。 眼神中没有多余的情绪,只透露出关心的神色,朱灵萱与他目光一对,马上红着脸低下头,心中犹如小鹿乱撞。 “郡主,您最近还好吧?” “多谢苏大人惦念,本宫一向还好”, 朱灵萱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变的平和一点,瞅了一眼门外虎视眈眈的俩嬷嬷,顿时觉得心没那么慌了。 “苏大人这次来找本宫,是有什么事吗?” 苏谨知道凡事要循序渐进,也不着急:“上次琉璃拍卖一事陛下很满意,臣这次来找郡主,是希望郡主能再帮帮臣。” 说完他立即叹了口气:“郡主有所不知,陛下命臣帮他开发篮桥那边的商场,可您也知道,这京中繁华地段都在内城,那片地实在...唉!” 对于自己是一半大股东的事,他是只字不提,只提难处。 一边装作唉声叹气,一边偷偷观察朱灵萱的神色。 果然,朱灵萱的眼神立刻变得紧张,然后充满了关心:“那本宫能帮大人做什么?” “bingo!” 苏谨心中一乐,看朱灵萱的神色,就知道不是装的,顿时信心也多了几分。 “臣想请郡主再邀那些勋戚进宫,好展示一下臣的新品...” 苏谨也不瞒着,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道来。 朱灵萱认真听着,只觉得苏大哥的计划果真天衣无缝,这样一来效果真的很好呢。 “那不知苏大人的新品是什么?” 朱灵萱带着好奇的神色问道。 上次的琉璃已经很惊艳人的眼球,她很好奇苏谨这一次又会拿出什么好东西。 苏谨将早已放在一边的箱子打开,拿出一条条轻如薄翼的丝织品,递给朱灵萱。 朱灵萱好奇的拿在手中抚摸,如丝般柔顺的手感,还带有一丝冰凉。 “这是何物?” 苏谨清清嗓子:“郡主,臣把这东西称为丝袜,乃是女子显露身段、裹紧肌肤、修身锻体的好东西。” 朱灵萱好奇的打开丝袜看了看,想了想穿在身上的样子,顿时满脸通红: “这...这如何能穿的出去?” 苏谨看她拿的是一件黑色的丝袜,也觉得有些不妥:“郡主,这件不适合您,那件白色的好一点。” 朱灵萱拿起白色丝袜瞅了瞅,仍然觉得有些羞。 “当然,您请那些勋戚进宫展示的时候,也不必亲自试穿,找宫女穿上也是一样的。” “嗯...我试试看。” 她也没说是自己穿着试试,还是找人试试,但苏谨听到她答应了,也松了口气。 这件事办不办的成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托郡主办事,以后两人之间自然就有了羁绊,再进宫寻她说话就方便了许多。 也有了借口。 “对了郡主,臣瞧您面有忧色,可是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朱灵萱摇摇头:“那倒是没有,在宫里吃穿不愁,皇爷爷也很关心我,就是有时候总是怀念在凤阳的日子。” 苏谨心下了然。 这皇宫再富丽堂皇,对她们来说不过如牢笼一般。 即便将来嫁人,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挪进了另一个牢笼。 “郡主,您要是信得过臣,臣将来想办法带您出宫。” “真的?” 朱灵萱眼睛一亮,转眼又变得黯然:“不可能的,恐怕下次出宫之时,就是我嫁人的时候啦,将来怕想再见苏大人一面都很难。” 话音刚落,她的眼中带着浓浓的失落和哀怨。 可她没想到苏谨话里有话。 若是将来朱灵萱嫁给了自己,不就能带她出宫了? 可当苏谨看到朱灵萱神色黯然的模样,心里也有些难过。 他想了想后下定了决心,心中默念:“未来的亲亲老婆,你就等着瞧你老公的本事吧!” 这件事没办成之前,苏谨不会轻易许诺什么,眼见气氛有些清冷,他赶紧转移注意力: “郡主,臣小时候学过些算命的本事,您要不要瞧瞧?” 朱灵萱带着点小孩子心性,瞬间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哦?苏大人还会这个?” 苏谨笑笑,从怀里拿出一副‘手搓’出来的扑克。 “这是何物?” “郡主,这叫‘算命牌’,是臣研究出来的玩物,咱们试一试?” “好啊。” 朱灵萱目光灼灼的看着苏谨熟练地洗牌、切牌,那手法令人眼花缭乱。 她觉得苏大哥真的好厉害啊,一点都不比那些请进宫来表演的戏法师差。 对付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什么最有效? 那肯定是一些小魔术之类了,足够引起她们的注意和惊叹。 尤其是苏谨学着魔术师的话术,一点一点引导朱灵萱‘入局’。 “郡主,请随意抽取一张牌。” “对,然后请您记住这张牌,千万不要让臣看见。” “好的,请您将牌随意插进牌堆里。” “现在,您可以确定臣并没有看过这张牌,并且不知道它在哪里对吗?” 朱灵萱傻乎乎的点点头,只觉得真好玩。 苏谨随意的切了三下牌,并请朱灵萱也学着他的样子切了三下: “非常棒,那么这张牌已经沾染了郡主的气息,郡主您信不信,臣能将它找出来?” “我信!” 苏谨:。。。 “不是,郡主,难道您就没有一点点的怀疑?难道您就这么相信臣能找到吗?” “别人我不信啊,但若是苏大人的话我就信!” “好吧...” 还好苏谨的目的不是变魔术,朱灵萱信不信的不算特别重要。 不然真没法玩了, 苏谨装模作样的找了半天,终于自信的抽出一张牌:“郡主,是这张吗?” “真的找到啦?是这张的,苏大人好厉害!” 苏谨忽然觉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面对自己的小迷妹,应该怎么玩魔术? 在线等,挺急的... 第85章 您,你在我心上 苏谨感觉自己的情绪有点不连贯了。 不过还好,只要我脸皮厚,节奏就不会乱! “郡主,这张牌上已经有了您的气息,让臣来看一看...” 苏谨本想直接拿过牌闻一闻,可想了想这样做未免有些孟浪,搞得自己好像老色批一样,容易被朱灵萱当成登徒子。 他认真看了看牌,然后眯着眼,手中装模作样的在掐算:“嗯...五行大吉,只是略微有些缺了运气,这是什么运气呢?” 骤然眼睛一睁:“郡主,臣算到了!” 朱灵萱好奇的看着他:“苏大人,我缺了什么运气呢?” “谈不上缺”,苏谨微微一笑:“郡主即将来一场大运气,桃花运!” 朱灵萱脸色马上变得通红:“苏大人说笑了。” “没有说笑”,苏谨摆摆手,同时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 依旧是一条手链,只不过这条手链不是琉璃做的,仅仅是用绢帛编制而成。 手链上有一对五色彩绳编织的锦鲤,栩栩如生。 “郡主,这是臣老家的一种吉祥物,叫做锦鲤,意味着可以为人带来好运,臣推算,您的运气就在这锦鲤上,来,臣为您带上。” 也不等朱灵萱拒绝,他就赶紧将她的手拉过来,细心的为她绑好。 “成了,郡主您今年一定有好运!” 外面的嬷嬷见状大惊,这怎么还动上手了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在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苏谨终于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 他不满的瞪了门外的嬷嬷一眼:“怎么忽然有一种前世玩gta5的时候,在酒吧被保镖监视的感觉?” 苏谨悄悄将手放在鼻端,指尖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惠质兰香,回想那柔弱无骨冰凉的触感,顿时有些失神。 朱灵萱完全没有注意到苏谨的失神,举着手臂不停的看着锦鲤手环。 “多谢苏大人。” “额?哦哦,郡主您不必客气。” 看看天色近午,知道不能继续多留,否则老朱知道了,请不请自己吃饭不一定,一顿板子恐怕是免不了。 反正来日方长,以后见面的机会有的是,赶紧起身告辞。 “郡主,事已谈妥,臣就先告退了。” “啊,这就走了?” 朱灵萱有些恍神,感觉还没说几句话,怎么苏大哥就要走了? 苏谨也有些不舍,悄声说道:“臣答应郡主,有时间一定进宫来看您。” 朱灵萱眼睛一亮:“那苏大人说话可要算话。” “臣不敢骗您。” 朱灵萱小嘴微微翘起,露出一丝笑意:“苏大人以后不要这么客气,不用称您的。” “不”,苏谨笑笑,凑到朱灵萱耳边说道:“以后还是要称您的,不是因为礼数,而是因为‘你’在我‘心’上。” 话音未落,苏谨潇洒起身:“臣,告退!” 朱灵萱呆呆的坐在桌边,心中不停默念:“你在我心上,你在我心上...苏大哥这是在向我表述心意?” “唉呀,羞死了羞死了!” 看着苏谨离开的背影,顿时觉得更加不舍。 两个嬷嬷这时小跑着进来:“郡主,那人没有说什么狂狼之言吧?” 可朱灵萱就是看着苏谨的背影,默默不语。 忽然,远处的苏谨一拍额头,转身又朝着殿内狂奔回来。 “哎呀你瞧我这脑子!” 他从桌下拉出一个箱子:“这是我给郡主准备的糖葫芦,各种口味的,冰了好几天呢!快拿回去尝尝。” 看着箱中的冰糖葫芦,在冰块的衬托下氤氲着丝丝寒气,朱灵萱呆住了。 一个糖葫芦不重要。 可若是有一个人心心念念,从凤阳不辞辛苦搬着一箱糖葫芦来给自己,那又是何等的心意? 此时此刻的她,真想抛下眼前的一切,跟着眼前的男人离去。 什么郡主。 什么皇女。 她都可以通通不要,只要能陪在苏大哥的身边就好。 “郡主,臣这次真的告退了。” 苏谨露出苦笑,刚刚明明装出那么潇洒的样子,自己都被自己帅呆了,可谁知道就因为忘了糖葫芦,狼狈不堪的又跑了回来。 太尴尬了。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前面的一切铺垫和这一箱糖葫芦比起来,在朱灵萱的心里完全都不重要了。 感觉十分尴尬的他,这次是真的急着离开了。 拿起一串糖葫芦放在口中,感受着冰糖爆裂的甜,把玩着手腕上的锦鲤,丝丝暖意从心头升起: “锦鲤,锦,谨,苏大哥,你是想说你就是我命中的那个‘运’吗?” 她的眼睛笑的弯成了月牙儿:“苏大哥,今生今世,萱儿只等你一人...” 带着尴尬逃离现场的苏谨,没走出多远就碰到了一脸愁色的朱允熥,和他牵着的那只小小朱。 “大...苏大人”,朱允熥喊住了苏谨。 “这么巧?” 朱允熥苦笑一声:“不是巧,我知道你今天进宫,特意在这等着你。” “等我干嘛?”苏谨一脸莫名其妙。 “熞儿,你先去找阿姊玩吧。” 朱允熞早就不耐烦了,听到这话立马欢呼一声就往后宫跑。 苏谨羡慕的看着他的背影,感叹这小娃子没事就能进后宫真不错。 可忽然想起了什么! “糟糕,糖葫芦!” 要是让这小子看到糖葫芦,那还能剩下? 可旋即想想算了,将来江都郡主跟了自己,想吃什么样的糖葫芦没有? 就当便宜这小子了。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小王爷,吃多了甜食不好,小心你的牙!” 朱允熞:??? 他用他那小小的脑袋,使劲想也想不明白,我自去找我阿姊玩,为什么要小心牙? 不过他才懒得多想,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嘿嘿哈哈的跑远了。 等朱允熞跑远后,朱允熥才沉着脸低声说道: “刚刚阿爷接到奏疏,说我舅爷今早突然昏倒,性命垂危!大哥你说我该去看看吗?” 苏谨一愣,蓝玉病了? 不对啊,他不记得史书上说过蓝玉病危的事啊? 转念一想,忽然问了一句:“我记得你说过,你最近都没有见过他们是吧?” 朱允熥点点头:“我记着大哥的吩咐,最近有意疏远舅爷和舅舅他们。” 苏谨冷笑:“放心吧,你舅爷演戏呢。” 第86章 此事不能深思 “啊?” 朱允熥呆呆看着苏谨:“可是一早就有人进宫报讯,说我舅爷的情况很严重啊!” 苏谨笑笑:“这不过是你舅爷和舅舅见不着你,使出来的苦肉计罢了。” 朱允熥刚才是被噩耗急懵了,但他本身并不傻,闻言迅速冷静下来。 仔细想了想,顿时觉得苏谨说的很有道理:“大哥,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装作不知道吗?” 苏谨瞥了他一眼:“不管是不是装病,于情于理你都必须去探望,不然那群文官,立刻会把一顶不孝的帽子,直接给你扣脑袋上。” 朱允熥叹口气,失落地蹲在地上:“去了皇爷爷会疑心,不去会被文官骂,你说我舅爷他们这不是...” 小朱摇摇头,一句‘添乱’没忍心说出口,背后议论长辈,不是君子所为。 苏谨拍拍他的肩膀:“该去就去,再说就算去了也没什么不好。” “大哥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一会你先去找陛下,主动提出要去探望凉国公,然后去了之后你就这么说...” “嗯嗯,嗯嗯。” 朱允熥边听边点头,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大哥为什么让他这么说,但是出于信任,还是决定一一照做。 “去吧。” 看着小朱离开,苏谨晃晃悠悠地朝着宫外走去。 “奇怪,一般的臣子能在皇宫中这么随意行走吗?不是应该有人引着?” 孰不知,宫中早有人将他的一举一动盯得死死的,等苏谨离开宫中之后,他的一举一动统统报到了老朱那里。 听完马忠良的禀报,老朱只是点点头,似乎完全没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朱元璋和后面某几个皇帝不同,他对宦官没有任何信任。 马忠良也就是做事勤勉、有眼色,老朱使的顺手,才能在身前伺候的时间久一点。 对于老朱的想法,他可不敢妄自揣测,更不敢妄议。 老朱考虑事情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等马忠良退下以后,才轻轻放下手中的笔。 轻轻倚靠着身后的软垫,老朱揉揉眉心,心中不停的在思索。 “苏谨这小子貌似和萱儿挺合得来,不过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谨此人能不能为咱所用,又能不能安心的辅佐皇孙。” “用好了,是大才,用不好,就是大患!” “大明,不能有下一个李善长和胡惟庸!” 对于苏谨,老朱一直带着欣赏和警惕的态度去看待。 这小子虽然惫懒了一点,但是同样从他身上也看不到野心。 从他的一举一动能看出,这小子似乎觉得在凤阳一直混下去就挺好,一点也没有想进京升官的念头。 可老朱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许多看似一点野心都没有的人,其实往往才是最有野心的那一个。 苏谨,是不是装的? 老朱有些看不透。 这种想用又不敢用的感觉,实在是让他有些难受,就好像看到一道丰美无比的菜肴,却害怕有毒迟迟不敢下筷一样。 “再给他半年时间,明年必须把他调到京城来!” 老朱下定了决心。 自己的身子应当还有几年好活,那就先把苏谨放在身边,让自己这块‘试金石’好好试一试苏谨这块金子。 若是真可重用,萱儿许给他又如何? 但若他是一个不忠之徒,老朱不介意让苏谨先下去等着他,等老朱死后爷俩继续慢慢玩。 “皇爷,三爷来了。” 老朱回过神来,笑了笑。 熥儿来了不奇怪,他不来才奇怪。 “叫他进来吧。” 老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从凤阳回来之后,批阅奏疏的时候就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明天开始,还是将炆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吧,瞧瞧那些文官将炆儿都教成什么样子了!该死!” “儿臣给皇爷爷请安。” 老朱看着朱允熥,微微一笑:“熥儿,找阿爷什么事?” 朱允熥想起苏谨的嘱咐,咬咬牙道:“孩儿今早闻讯,说舅爷忽然病重,儿臣想请皇爷爷恩准,去探望舅爷。” 朱元璋笑了笑:“咱不是赋予你自由出入宫城之权了吗?你想去自去便是。” 朱允熥躬身:“儿臣身为皇族,自不敢擅自与外戚多有来往, 凉国公虽为儿臣舅爷,但儿臣亦不敢擅自拜访,故特来求皇爷爷恩准。” “这话是苏谨教你说的吧?” 朱元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在朱允熥耳中却犹如霹雳一般! 可他赶紧平复心情,坦然答道:“是,苏大人确实提醒过儿臣,但儿臣认为苏大人说的非常有道理,所以一直记在心中。”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 倘若朱允熥耍小聪明不承认,朱元璋反而要失望。 “咱允了,你自去便是,记得替朕给凉国公带个好。” “孙儿遵旨,孙儿告退。” 看着小朱离开,老朱忍不住冷哼一声。 蓝玉这出苦肉计苏谨能看懂,他老朱岂能看不明白? 朱允熥这些日子对常升避而不见,朱元璋岂会没有耳闻? 不管朱允熥是演出来的也好,真心也罢,至少他也明白皇子不可与外戚多来往的道理。 可这蓝玉! 这蓝玉! 老朱烦他。 蓝玉有大功。 他也曾是陪着老朱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兄弟,但是就一点,毫无自知之明! 最近这些年,自己对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已经是足够明显,可他就是恋栈不去,甚至还敢伸手要更多的权利。 简直不知所谓! 此时的老朱,心里已经隐隐对蓝玉起了杀心。 只不过,蓝玉一系根深叶茂,身后绝不是仅有常升、常茂两个兄弟。 地方。 卫所。 边塞。 到处都有蓝玉党的身影。 倘若自己动手,必须是雷霆一击,否则一旦斩草不净,到时候整个大明甚至可能再次陷入战火之中! 不是老朱不想放过这些老兄弟,而是这些与他从尸山血海里一起杀出来的老兄弟,身上都带着同样的气质。 野心。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蓝玉,拿到这些权利以后,就一定会觉得够了吗? 此事不能深思,一旦深思,不寒而栗。 “炆儿...熥儿,熥儿...炆儿...” 第87章 其他的都可以接受 苏谨离开宫中,直接被马三接上,在自己的豪华马车上换好便服,拐去了太平桥附近的一座酒楼。 这酒楼是亿达商行投资的一处产业,苏谨之前没有来过。 店里的伙计也不认得苏谨。 但是伙计们看到,掌柜的像哈巴狗一样,谄笑着陪着这位爷,顿时觉得来者身份神秘,苏谨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也高大了许多。 “厨子和小工留下,其他人全部退出去,屁大点的地方,也不怕挤死?” “是是,老爷您忙着,小的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喊小的。” 伙计们看着平时就爱板着一张脸训人的掌柜,那一脸谄笑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嗷的一声喊出声后,才惊觉不是做梦。 掌柜的斜睨他们一眼:“鬼叫什么!手里没活要干吗?信不信我扣你们工钱!” 小二:嗯,这味道对了,掌柜的还是那个掌柜的,没被鬼附身。 “老爷,昨夜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红豆提前泡好了,其他食材都是今早买回来的,您瞧瞧还缺什么?” 苏谨扫了一眼厨房里的各种材料。 咸鸭蛋、红豆、绿豆、芝麻、猪肉等等,满意的点点头:“你做事我还是放心的。” 没错,苏谨准备做的是月饼。 以往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在府里亲手做好月饼,除了一部分留下来自己吃外,其他的也会拿出去送礼。 酒楼的厨房虽然不如自家的好用,但胜在够大,人手也不少。 苏谨点选着食材,心中默默挑选要做的月饼: “也不知郡主爱吃甜的还是咸的,不如每样都做一点吧。” “红豆弄成豆沙馅,这样可以做广式月饼。” “至于猪肉,可以做成咸口的,嗯,苏式月饼就不错。” “咦,给老朱家送猪肉月饼,会不会砍死我?应该没事吧?算了,到时候就叫鲜肉月饼好了。” 前世苏谨就爱吃,手艺算是不错的那一种,还专门找人学过做菜。 差一点和他完成洞房花烛的前妻,最后答应能嫁给他,除了看在那三十八万八彩礼的份上,多多少少也是爱上了他的厨艺。 想到这些,苏谨就觉得胸口不畅,有些憋气:“妈的,三十八万八啊,老子攒了多久,最后也不知便宜了哪条狗。” 他将心中的怨气狠狠发泄在面团上,一边帮厨的师傅面面相觑,这位爷怎么一副跟面团有仇的样子? 发泄够了以后,苏谨对自己的孩子气也是哭笑不得。 难道是青春期到了,情绪不太稳定? 什么?我已经十八了? 开玩笑,只要爷一天没成亲,爷就是青春期! 不过随着他视线转回案台,苏谨也开始认真的处理起了眼前的面团。 做月饼和做面,对面团的处理方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虽然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做月饼的话,更多的要用按、压、折、叠的手法来处理。 万一要是揉起了筋,到时候月饼进了嘴里,那个口感苏谨不敢想象。 嗯,有画面了。 处理完了面团,苏谨又开始着手处理红豆。 泡了一夜的红豆慢慢被煮熟、煮烂。 这时候这些帮工们就派上了用场。 留下一半的豆子,然后再将剩下的红豆捣烂,倒回锅里用小火继续熬煮。 可惜没有破壁机,否则能快上许多。 不过手工捣出来的更烂,也更均匀,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费事而已。 看着煮豆的水份基本快干了,变成豆泥的红豆在锅里嗤嗤冒泡,慢慢爆开,看着有些黏腻的时候,就可以加糖炒成豆沙。 苏谨用的糖不是红糖,也不是外面所谓的‘糖霜’,而是从书上学来,用‘透糖法’沥出来的正经白糖。 其霜如雪,雪白透亮。 豆沙慢慢被炒制好,放在一边备用。 成品豆沙散发出来的香气,即便这些厨子见过无数食物,也不由得被深深吸引。 “这是豆沙?” “这味道怎能如此香甜?还带着阵阵清香?” 苏谨嘴角噙着微笑,继续处理剩下的红豆、绿豆、芝麻,将他们继续炒至成馅。 在甘蔗糖没被弄出来之前,沥糖法弄出来的白糖产量十分有限,目前也仅能供给凤阳所需,应天这边都没有。 这些大师傅没有见过也不奇怪。 当然,不止是材料,食材的比例、火候的大小、炒馅的手法、力度,这些都是非常讲究的。 苏谨虽然天天喊着偷懒,但是几乎每天都不忘了打磨身子。 毕竟就算有了《赤脚医生手册》,苏谨也不敢保证什么病都能治。 在这个医疗手段匮乏的时代,有一个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三年下来,苏谨也算有了一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精悍身材。 可即便这样,在连续炒了几大锅馅料之后,也有些吃不消了。 “刚刚我的手法你们记住了没有?” 一个厨子赶紧点头:“记住了。” 对于这些厨子的学习能力,苏谨倒是没什么担心的:“按我刚才的手法,将剩下的馅料都炒完。” 开始苏谨还有些不放心,直到看这些师傅熟练的将馅料炒成,点点头坐到一边休息去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馅料很快就被分工完成,最后一步就简单的多了,甚至不需要苏谨再出手。 取出提前准备好的剂子,裹好馅料压在模具里,最后放到烤炉里就行了。 烤炉的火候大小,这些厨子自会掌握。 苏谨想了想,让马三从马车后面取出一个特制的模具,将馅料弄进去一并上火烤。 这边弄完,苏谨起手去另一边继续弄鲜肉月饼。 鲜肉月饼算是一种起酥点心,做法比之前的广式月饼要难很多。 前世也算是苏谨的一手绝活。 用水油皮包好干油酥后,然后慢慢擀成酥皮,最后成型后就是了。 唯一的难点就在于水油皮和干油酥的软硬是否一致。 一边处理,苏谨一边美滋滋的心想: “除了特意留给郡主的月饼,老朱那里也要多送点,将来万一惹恼了他,想想美食也会留自己一命吧?” “嗯,只要不把老子阉了送进宫做厨子,其他的都是可以接受的...” 第88章 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 “都来尝尝。” 厨子们面面相觑。 从苏谨进门开始,他们就一直在猜测这位年轻的爷,究竟是什么来路。 不过好在苏谨面善,也没有盛气凌人的态度,一直都挺好说话的。 此刻月饼出炉,一个个厨子小心翼翼的上前,捻起一个轻轻放到口中。 “咔嚓!” 一口下去,满满的香气四溢。 厨子眼睛一亮:“香,太他,咳咳,...太香了!” 强忍住脏口的厨子,三下五除二将月饼塞进嘴里,急忙拿起一边的鲜肉月饼。 一口下去,新鲜食材的鲜味,裹挟着猪肉的香气,差点没把舌头一并吞了下去。 “好吃,太好吃了!” “饼皮里酥外脆,口口生香,猪肉与其他配料咸淡相宜,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美!” 其他几人见他那么夸张的表情,顿时心生鄙夷: “娘的,头儿真不要脸,拍马屁拍到这份上也是绝了,你就没吃过个月饼?” 可等他拿起一块月饼也放进口中以后,眼珠子顿时瞪得比他的头还大: “这温热的口感,饼皮细腻香醇,馅料竟然保持着大量食材的本味,并没有被调料抢走本身的香气,再加上一丝丝甜味的点缀,绝了!” “味道怎么样?” 苏谨自己也各尝了一块,觉得还行。 除了少了许多前世的调料,只能用其他平替外,味道还是比较接近前世的水准的。 尤其是少了‘科技与狠活’,用了现在的调料,往往能保持食材本身的鲜味,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苏谨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时代的人,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口感。 不过看到这几个厨子,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的样子,苏谨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马三,让人把提前准备好的盒子拿进来,等月饼凉了之后装上另外几个特殊造型的要单独放。” “对,就那个粉色的盒子。” 趁着马三出去的功夫,厨头大着胆子凑到苏谨身边:“这位爷,不知您这月饼的配方愿不愿意出售? 小的虽然不知道我们东主是谁,但是这么好吃的月饼,想必我家东主不会吝啬钱财。 当然,您要是愿意来咱们凤祥楼坐镇,工钱更是好说,您说是不是,掌柜的?” 苏谨看着厨头和一边进来侍候的掌柜,哑然失笑。 这是自己的员工跑来挖自己跳槽?然后给自己打工? 咋听着这么乱呢? 一边的掌柜脸都黑了,一iio踹到厨头的屁股上:“瞎叫唤什么,这位爷就是咱们凤祥楼的东主!” 至于苏谨的身份,掌柜的没敢提。 “啊?” 厨头愣住了。 东主这么年轻的?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这年月京城什么不多,官二代、勋二代最多。 眼前的爷看起来年轻,但不定是哪一家爵爷府上的公子。 他讪讪的挠挠头:“东家,俺不知道您是东主,得罪莫怪。” “不妨。” 看到马三回来,他也顾不上和厨头说话。 将马三拉到拐角低声吩咐:“一会将这些月饼打包好后,该送出去的今天就赶紧派人送走。” “黑盒子和粉盒子不要动,给我装到车上去,老爷我有用。” “杜知府的那份我特别标注了,记得把他的份子一并放进去。” “老爷放心。” 安排好这些事后,苏谨拉过来掌柜:“这些月饼可以做,但是记住价钱一定不能定低了,突出的就是一个贵字! 不要怕人不买,怕的是人人都能买得起,明白吗?” “老爷,明白。” 离开酒楼,苏谨直奔京城的龙门镖局,报纸的事是时候启动了。 亲亲根生乖侄子,准备开工吧! 日已过午渐西斜。 一顶轿子缓缓停在凉国公府门口,朱允熥一身大汗的走了下来。 来探望自己的舅爷,朱允熥不敢穿的太随意,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外袍后,就不适合骑马了。 下了轿子,未等通报,门子看到是三殿下来了,一脸欣喜的跑了上来: “三爷您来了,快进快进,老爷和公爷都等着您呢!” 看着门子欣喜的表情,朱允熥恍然。 果然不出大哥所料,舅爷就是在装病,不然这门子为何一脸欣喜? 庆幸舅爷无恙的同时,小朱也不由得心里有些恼怒,这种被算计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舅爷。” 即便是装病,蓝玉还是装了全套,此刻正病歪歪的倚在床上,若不是小朱心里有底,恐怕还真被他骗了。 常升见他进来,马上将下人赶了出去,并将门窗关上,只剩下了他、蓝玉、小朱三人。 八月的应天府依旧炎热,屋里断绝了空气流通,顿时变得闷热无比,小朱心里也多了几分烦躁。 门窗刚关好,蓝玉蹭的一下扔掉被子,从床上直接蹦了起来,哪还有一点病歪歪的模样? “乖外孙,快来让舅爷瞧瞧!” 围着朱允熥转了几圈,蓝玉满意的点点头: “嗯,壮了,也黑了,这样挺好,别学那些病歪歪的酸秀才,臭不可闻。” 蓝玉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目光不是作伪,是把他当做亲孙子来看的。 常升也是一样。 他哈哈大笑一声,将小朱一把揽在怀里: “臭小子,舅舅去宫里看你居然还不见,你小子在想什么?难不成舅舅还会害你不成?” 本来被蓝玉弄的有些感动的小朱,顿时想起了苏谨的话,不动声色的离开常升的怀抱,退后两步: “熥儿给舅爷、舅舅请安,那些日子课业繁重,熥儿才没有见舅舅,还请舅舅勿怪。” 蓝玉和常升面面相觑,同时皱起了眉头。 以前熥儿与他们相见,那可是亲热的紧,一口一个舅爷、舅舅,喊得比自己的儿子都亲。 可这次见面,怎么处处透着一股子生疏劲儿? “熥儿,你是怪舅舅没有经常去瞧你吗?”常升皱着眉头问道。 “熥儿不敢”,小朱笑了笑:“舅舅和舅爷日理万机,公务繁忙,熥儿怎能让您因私废公?” “熥儿过来,坐到舅爷身边来”,蓝玉招招手,让朱允熥做到他身边。 “舅爷问你,可是有人对你说了些什么?” 对于这么大的孩子,蓝玉觉得没必要拐弯抹角,不如直接去问,效果好一点。 “没,没有”,小朱犹犹豫豫地答道。 见朱允熥否认,蓝玉的眉头却皱的更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 第89章 青丝坊 “是陛下,还是那姓苏的小子?” 蓝玉开门见山,冷声喝问! 朱允熥顿时一惊! 他惊讶的不是蓝玉猜到了苏大哥在背后的谋划,而是苏大哥居然猜到蓝玉猜到了他的谋划! “记住,凉国公问起后你就大方承认,把锅都甩我身上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管!” “舅爷,您是怎么知道的?” 小朱按照苏谨的吩咐,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傻傻的招认了。 蓝玉微微一笑,心中得意:“老夫是经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人?你一个小毛孩子还想瞒得过我?” 不过他继续不动声色:“姓苏的小子怎么说的,说过什么?你跟舅爷说说。” 看朱允熥继续装作犹疑不决的样子,常升闻言劝道: “你大胆说,放心,不管那小子说过什么,舅舅和舅爷绝不会去为难他。” 小朱‘放下了心’,然后‘怯懦’的说道:“其实苏大人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劝舅爷...劝舅爷...” 蓝玉和煦地问道:“劝舅爷什么啊?” “苏大人让熥儿劝舅爷...辞官。” 蓝玉心中一凛,继而恼怒:“为什么要舅爷辞官?” “苏大人说,不争才是争,若是舅爷继续恋栈不去,熥儿...熥儿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他说皇爷爷一定有所忌惮。” “熥儿也不懂这些,但熥儿也怕惹皇爷爷生气。” 蓝玉沉下了脸。 他喜爱这个外孙,将他视为己出不假。 但他同样也是一个野心家,更想握紧手中的权利。 他不是不明白朱元璋忌惮他。 可当他手握无数重兵,朋党遍布朝野内外的时候,其实对老朱并无多少畏惧。 “难道陛下还敢砍了我不成?” 蓝玉不认为自己是李善长、胡惟庸之流。 那些人虽然在朝中手握大权,可惜他们没有兵权,朱元璋想杀他的时候易如反掌。 可自己不一样,手中的兵马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蓝玉决定继续套一套小朱的话。 可惜,小朱仿佛就是个傻孩子一样,要么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要么就是一问三不知。 眼瞅着日头已渐西斜,朱允熥不能再继续耽搁,他赶紧站起身向蓝玉和常升告别。 蓝玉皱眉:“就不吃了饭再走?” “不了,熥儿回去还有晚课,耽误了就不好了。” 常升皱着眉将小朱送出来,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说道:“熥儿,过几日舅舅再去寻你。” 朱允熥回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咬牙说了一句: “这些日子熥儿课业繁忙,舅舅还是以公事为要,没什么事就莫要来寻熥儿了。” 说完转身就走。 常升一愣。 只是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小朱眼眶微红,咬紧了嘴唇。 看着朱允熥坐上轿子,顺着夕阳远去的背影,常升怒气勃生:“姓苏的,我与你势不两立!” “阿嚏!” 苏谨揉揉鼻子:“谁他娘的又在背后骂老子?” “咦?我为什么要说又?” 转念想想:“不对,老子人缘那么好,怎么可能有人会骂我?八成是热伤风,对,一定是这样。” “话说回来,明天郡主就能把那些勋戚召进宫里了吧? 嗯,下一步可得快点准备,不然耽误了时机,可就对不起我家郡主的努力了。” “马三!” “老爷我在!” “店铺都准备好了?” “回老爷”,马三笑嘻嘻的答道:“篮桥那边已经收了两家铺子,地段还算凑合,就是银子花的多了些,有些溢价。” “不妨事,区区散碎银子,几天就挣回来,最重要的是要快,不能耽误了大事。” “老爷放心,店铺一盘下来,小的马上就命人进去装修了,今夜连夜动工,明天一早就能凑合着先开业。” “那就好,命人小心盯紧了,先放出来第一批丝袜,其他的先不着急。” “明白!” 马三开口问道:“这家店是挂亿达的名,还是皇庄?” 苏谨嘿嘿一笑:“挂皇商?你他娘的是不是傻,你这是打算让陛下卖丝袜去?你他娘的有几个脑袋够人家砍?” “嘿嘿,小的知错了,那还是老规矩挂亿达的旗号?” “不”,苏谨冷笑一声:“都不挂,这次换个东家,不过对外要用老爷的名头,就说这是老爷的产业。” 马三一愣:“老爷,这样不好吧?要是让御史参上一本,对老爷的官声可不好啊。” “这点狗屁道理老子不知道?” 苏谨踢了他一脚:“让你挂你就挂,老爷自有用意!” “诶,好,小的现在就去办。” 撵走了马三,苏谨端着一壶酒慢慢走进客栈的后院,找了一处树下席地而坐。 天气是好天气,月是好月,酒也是好酒,可坐在树下的那个人却未必是好人。 “话说蓝玉和常升也该找自己的麻烦了吧? 那小爷就给你们先竖个靶子,就看你们敢不敢出手了。” 第二天一早,位于篮桥的百姓早早起了床,开始忙活一天的生计。 秦刘氏年已二十一,官人是个七品小京官。 因为官职低微,俸禄也少,他们两口子至今也不敢住进内城,只能租住在房价低一些的篮桥附近。 自己的官人哪里都好,对事业也很上心,对她也不错,可惜是个榆木脑袋。 每天下了衙之后,回家吃完饭就去闭门读书,竟是看也不多看自己一眼。 两口子生活还算和睦,可就在这房事方面,次数颇少,导致现在也没有个孩子。 要不是官人每天都准时回家,秦刘氏都要怀疑他在外面养了个小的了。 这一天清早,秦刘氏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侍候官人吃饭、更衣、上衙。 之后才挎上菜篮子直奔菜市场,希望能买到一点新鲜的蔬菜。 要说住在篮桥附近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卖粮食、蔬菜、水果和鲜肉的特别多,价格也便宜。 和往常一样,秦刘氏出门就直奔篮桥而去,那里经常有打鱼的渔人卖鱼,早上的鱼既新鲜又便宜,去晚了就没有了。 可当她刚刚走到篮桥西头的街角,忽然觉得自己眼睛是不是花了? 原本卖水果的那家店怎么不在了,变成了这家... 青丝坊? 第90章 篮桥的青丝坊 一家新店,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极具诱惑的。 此刻青丝坊刚刚开门,店里明显还没有什么顾客,只有三三两两个女子在忙活,没有一个男人。 “这难道还是一家专卖女子用物的?” 想到这里,秦刘氏更加好奇,趁着店里人不多,低头走了进去。 “姑娘里边请!” 女店员见有人进来,立刻热情招呼。 秦刘氏抬头打量着这家店,竟然内有乾坤,比原来的水果店大了一倍有余。 向一边看了看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将隔壁的店铺也一并盘了下来,现在都打通了。 只是后面一个个帘子遮挡的小格子,又是做什么用的? “姑娘您请这边瞧,都是昨夜刚到的新货。” 秦刘氏回过神,才想起看看这家店是卖什么的。 此时两边的货架上、柜台前的堆头上,有序地摆放着一条条丝织的物件,乍一看去竟然不知道是什么。 “姑娘您看这边,这是咱们店里新款的丝袜,这一款叫清夜风华,可是用上好的丝纺成的呢。” 秦刘氏在一声声姑娘中迷醉。 虽然她已经二十一,在这个年代早称不上姑娘了,可是哪一个女子又能拒绝这样的称呼? “我可不是什么姑娘,都二十多了”,秦刘氏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都没看出来,您看起来可真年轻,像没出阁的小姑娘呢。” 秦刘氏心情大爽,眼睛盯着那款丝袜:“这种袜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是咱们凤阳的新产品,在京城这可是独一家,今天第一天开业,您可是来着了,今天所有新品打八折呢!” 八折,仿佛是恶魔伸出了小手,在不停挠动着她的心弦。 “嗯...就是不知道穿上好不好看”,秦刘氏有些犹豫。 “客人您可以在试衣间试试啊,不喜欢可以不买的。” 秦刘氏随着店员手指的方向,才明白那一个个小格子原来是用来试衣服的。 “那...那我试试。” 她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丝袜,但是出于女人的本能,她就觉着穿到身上一定很好看。 现在店里没什么人,店员索性直接抱了好几种颜色和款式的丝袜让她都试试。 “客人您的身段真好,这些您都可以试一下,对比一下才知道喜欢哪件。” 别看这小姑娘年轻,那可是亿达商行培养出来的‘金牌销售’,眼睛毒的很。 秦刘氏才二十一,正是一个女人有魅力的时候。 再加上她的身段姣好,就算她不买,穿上丝袜在店里走一圈,也能起到很好的宣传效果。 秦刘氏一一看过之后,还是比较钟意那件‘清夜风华’,先上身试了试。 黑色的薄丝,轻轻包裹着她的长腿,完美的身线迅速被勾勒出来,显得整条腿又细又长。 秦刘氏左右看着,心里着实满意。 店员将一面镜子推到试衣间门口:“客人,您可以照一下镜子。” “这是什么镜子?” 她平时用的都是铜镜,根本照不清楚,可这面镜子却与人等身高,且清晰透亮。 还没等店员解释,她就被镜中的自己惊艳到了。 “买!” 几乎没有考虑,秦刘氏就下定了决心。 “好的客人,这款清夜风华原价二百文,八折是一百六十文。” “这么贵!” 秦刘氏被惊到了,顿时有些舍不得。 可是看看镜中的那个自己,那如此完美的身线,最终咬咬牙付了款。 “那个...其他的我可能买不起了,但是我可以试试吗?” “当然可以了”,店员笑笑:“您就算一件都不买,也是可以试的。” 秦刘氏又试了几件其他颜色和款式,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一件。 其实她更喜欢另一件‘魅夜美人’,但是那如渔网般的网格,让她觉得有些不敢穿。 “欢迎下次光临。” 秦刘氏将打包好的袋子收好,一边离开一边心想着: “其实听那店员的话,办张什么‘会员卡’也挺好的,常年七折呢,可惜相公那点俸禄...唉!” 走出几步,秦刘氏又回头看向青丝坊: “这家店的东家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把店开在篮桥这样的穷地方,怕是没有几个女子会进来买吧? 唉,要是过几天就倒闭了,就太可惜了。” 与此同时,皇宫凤阳阁。 一群勋戚的女子,也被眼前花花绿绿的丝袜迷了眼睛。 朱灵萱选了一批身段姣好的宫女,将苏谨送来的各色丝袜穿在身上,一一展示出来。 张紫薇对什么‘清夜风华’、‘粉红年代’不感兴趣,唯独被那白色的‘纯白韶华’勾住了眼球。 “郡主,您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好东西啊?” 朱灵萱笑笑:“这也是出去采买的宫女,偶然在篮桥附近看到了这么一家店,觉得好看就买回来给本宫瞧瞧的, 本宫觉得也挺稀奇,就请姐妹们进来一起瞧瞧。” 张紫薇默默将‘篮桥’两个字记在了心里。 她是未出阁的少女,但是进宫来的还有很多是嫁了人的。 她们对这些少女感十足的丝袜没什么兴趣,但是那款‘魅夜美人’进了眼睛,却拔不出来了。 “家里那死鬼就知道天天往外跑,老娘回去就买一条这丝袜穿上,看你这死鬼还挪的动腿吗?” “老爷最近就爱往那狐媚子房里钻,哪里还把我这个正房放在眼里? 不行,一会出去就得赶紧买一条去,那店在篮桥是吧?” 这些勋戚出了宫后,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命轿子掉头就往西边的篮桥跑,生怕去的晚了就被人买光了。 正阳门外,苏谨坐在一处茶棚下悠哉悠哉地喝着茶,看着这些勋戚的轿子直奔篮桥的方向,满意的放下茶碗: “郡主果然厉害,接下来就看我的了。” 拿起手中连夜从凤阳加急送来的报纸:“这次送来多少份?” “老爷,二爷说已经加急在印了,这次先送来一千份,第二批下午应该能到。” “好”,苏谨站起身付了茶钱:“陛下也已经看过了,可以让那些报童开工了,第一批报纸就定价...嗯,一文钱。” “一文?” 马三一惊:“老爷,那咱们不是赔了吗?” 苏谨哈哈一笑,拍着马三的肩膀:“爷赚钱可不靠这个,再说,老爷也没说以后不涨价啊?” 第91章 今日老秦腰疼 秦刘氏回家之后,忙忙碌碌的开始洗漱、洒扫、做饭,匆匆忙忙的一天就这样过去。 暮色慢慢降临,小京官秦振虎按时点卯、下衙,路边买了个肉饼随便对付了一口。 他心里一直惦念着昨天买的那本志怪小说,心心念念着今夜挑灯也要看完。 索性晚饭也不准备吃了,对付口肉饼回去就直奔书房吧。 回到租住的小院,就看到娘子秦刘氏坐在屋中。 “相公,你回来啦?饭菜刚刚热好,先洗手吃饭吧。” “唔”,秦振虎将外衫脱下,摇了摇头: “为夫今日没什么胃口,你吃吧,我去书房看会书。” “哦”,秦刘氏失望的看着秦振虎离开的背影,气恼的咬着嘴唇。 “木头!” 她也没了什么胃口,用网布将饭菜遮好,就回屋歇着了。 百无聊赖,她又拿出丝袜穿在身上,暗叹这木头怎么就爱书胜过自己呢? 将外裙脱下,上身只着一贴身小衣,堪堪才遮住腰际,更显得腿无比修长。 左看右看,又是满意又是哀怨。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孩子呢?唉...” 秦振虎回到书房看了一会书,觉得有些口渴,才想起忘记烧水。 本想让娘子给自己烧壶水,可想想她幽怨的眼神,顿时觉得有些歉意。 “算了,自己去烧吧,明日...后日,算了,等这本书看完,若是没有新书,定要好生补偿一下娘子。” 去厨房的时候要路过卧房,他本想低头匆匆而过,可不经意间一抬头,却看到娘子身着小衣,一双美腿又黑又长,还那么直... 秦振虎愕然站在原地,慢慢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继而血脉渐渐开始喷张... ‘啪!’ 门被狠狠推开,秦刘氏吓了一跳,赶紧拿衣服护住自己。 等看清来人是自己的相公,才松了口气:“相公你干嘛啊,吓了我一跳。” 可秦振虎哪里还听得进去娘子说了什么? 什么狗屁新书,统统给我滚到一边去! “娘子...” 秦振虎嘴里低声呜咽,用脚将门踢住,朝着秦刘氏就扑了过去! “啊呀,相公你做什么,天还没黑啊!” 夜色沉沉。, 秦振虎扶着一枚新晋‘老腰’坐起身来。 嘴里虽然喊着不行了不行了,但手却不受控制的抚在了那条丝袜上。 只可惜那丝袜已经变得斑驳无比,到处都是破洞。 秦刘氏眼中露出满足的笑意,但仍心疼的在抱怨:“哎呀相公,你怎么手那么重,今天刚刚买的丝袜就被你弄坏了。” “明天再买一条就是了”,秦振虎捋了捋她凌乱的发丝:“一条袜子而已。” “什么而已”,秦刘氏翻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白眼:“一条就要一百六十文呢!这还是打了八折的。” “什么袜子这样贵!” 秦振虎有些生气:“我一个月的俸禄才多少?一百六十文,这能吃多少顿肉啊?” 秦刘氏有些委屈,瘪起了小嘴:“那我以后不买就是了。” 秦振虎起身去了院子,从水缸掏了口凉水灌下去,想了想后回屋: “嗯...为夫最近有点想吃素,你若是真心喜欢,可以趁着打折再买几条。” 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身就往外走。 “秦刘氏一愣:“你去哪啊?” 秦振虎的眼睛,不舍的从秦刘氏的黑丝上挪开:“今日为夫腰有点疼,还是去书房睡吧...” 翌日清晨。 秦振虎起床后,只感觉阵阵腰痛,想想昨夜的疯狂不禁哑然失笑。 心有余悸的他,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怕自己再冲动,没让娘子帮他洗漱。 也不敢留在家里吃饭,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他官职低微,没有上朝的资格。 只需要点卯之前,到了工部上衙就行了。 此刻时辰还早,他索性绕路去了太平桥那边。 太平桥边有一家馄饨摊味道不错,平日也没什么时间去。 今日早早出了门,索性去尝尝,就当给自己补补身子。 到了太平桥,刚刚点了一碗馄饨坐下准备慢慢吃,就听到有孩童的声音在喊: “卖报!卖报!九岁孩童被人强迫上工,竟不敢反抗!” 秦振虎一愣:“难道是人牙子?衙门不管的吗?” 可他脑子刚动了一下,另一边又有报童开始喊:“震惊!一裸身男子遭遇一群禽兽,竟然是因为....” “面红耳赤!猎犬xx不满,主人竟带它荒野与大汉赤身肉搏!” 秦振虎:。。。 是自己昨夜的睡姿不对吗?怎么一觉醒来这个世界变得这么荒谬? “那报童,你那报多少钱?” “这位爷,一文钱一份!” “这么便宜?” 秦振虎点点头,掏出一文钱:“给我来一份。” 一边看报,一边用眼睛快速扫视报纸,想看看刚刚那报童喊的是怎么回事。 要不说八卦才是人类进步的第一生产力呢? 就这短短的功夫,那报童手边的报纸很快就卖完了。 秦振虎倒是找到了那些令人‘震惊’新闻,可是看完以后这个一言难尽... 裸男是一光屁股小孩放羊... 猎犬是主人带着配种期的猎犬出门,一个没留神,让猎犬扯掉了路人小伙子的衣服。 至于那个九岁孩子被迫上工,哪里是什么人牙子啊,分明是父母让孩子去店里帮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秦振虎觉得上当,有意不想再看,可一条新闻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条关于曲辕犁、收割机等农具的改良新闻,不止有详细的文字描述,甚至还有简易的图纸! 秦振虎越看越是心惊! 他在工部虽然不负责农具,但是自小就是农家出身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改良的农具,将对大明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这时候馄饨在他眼里都不香了,秦振虎顾不上烫,几口将馄饨扒拉进嘴里,拎起报纸就朝着衙门跑去。 看到顶头上司正坐在公案后,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顾不上施礼: “大人,大人!你快看看这份报!” 第92章 如意坊 秦刘氏看着门庭若市的青丝坊,陷入了沉思。 昨天她还担心这青丝坊,怕开不了多久就得关门,今天本打算早点来,多买两条屯着。 可到了地方却发现,自己居然压根挤不进去! 而且...这些来买丝袜的女子,穿着打扮无不贵气逼人,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和夫人。 “哎呀,客人你来啦,快快进来!” ‘金牌销售’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更何况秦刘氏是店里的第一位客人? 看到秦刘氏在门口徘徊不敢进,赶紧出来将她拉了进去。 “客人,昨天那条丝袜穿起来可舒服?” 秦刘氏闻言,顿时红了脸:“嗯嗯...丝袜很不错,就是那个质量是不是稍微差了点?我不小心撕坏了...” 金牌销售立马露出一个我懂的眼神,拉着秦刘氏直接去了后面: “客人,这里有些适合冬天穿的,质量品质那是一等一的,绝不会被撕坏。” 她知道秦刘氏不是来找麻烦的,对薄丝袜只字不提,只推销打底裤。 秦刘氏看着眼前的‘厚丝袜’也很喜欢,可她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些啊。 “那个...我今天还是想买一条薄的...我想买一条那个‘魅夜美人’。” 说到这的时候,脸已经变得通红,声若蚊蝇。 “好啊,没问题”,金牌销售问道:“那客人您要先试试吗?” “不用了,不用了!”,秦刘氏连连摆手。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可现在店里这么多人,她怎么好意思试? “店里应该有我的尺寸吧?” “那是当然,我现在就去给您拿,穿着不合适您再来找我换。” 很快,一条新的魅夜美人被打包好,静静躺在秦刘氏的怀里。 “客人您慢走。” 秦刘氏正准备客气两句,就听到店里有人在喊: “小金,小金你快来帮我看看这条,我今天可是要买好多,你不知道昨天我家那个死男人...” 秦刘氏震惊的看向店里:“原来...不止我一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啊?” 青丝坊二楼,是苏谨给自己留下的公房。 他看着眼前报纸的销售数据,满意的点点头:“现在让这些消息再发酵一会,第二版的报纸根生在印了吗?” “昨天二爷就带话了,已经在印了。” “嗯,这几天你再找个店面,不需要地段太好,但是一定要带大一点的库房那种。” “是。” 苏谨推开窗,背着手站在窗边。 印刷厂开在凤阳虽然安全,但是时效性就要差很多。 虽然现在可以依靠龙门镖局的加急配送,但毕竟不是长远之计。 老朱既然已经同意自己搞这个,那在京城开个分厂的事情,就迫在眉睫了。 “根生得坐镇凤阳,得想办法找个靠谱的人盯着这边啊。” 第一版报纸,苏谨先放了个‘大招’,将那些农具的改良图印了上去。 这也是老朱为什么能痛快批下来的原因。 就为了那几张图,苏谨可是下了大价钱专门弄的雕版,可谓是印一张赔一张。 不过相对于造成的效应,这些钱不值一提。 “第二版的雕版没出什么问题吧?” “老爷,没问题”,马三笑道:“不过老爷,这样印真的没问题吗?” 第二版的雕版上面,是苏谨找画工画的图,主要是彰显女子穿上丝袜后的魅力。 他的目标很清晰——秦淮河! 千万别小看这些青楼女子,他们对京城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可谓是潮流的引导者。 不然恩客来的时候,她们怎么能有那么多话题? 第一版的报纸,那些震惊体不过是用来吸引人眼球的,想要真正把人留下还得看内容。 上面除了一些民间轶事、风闻八卦外,还找人写了不少小故事。 套路嘛... 连载+断章,你懂得。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种植的技术、民间偏方、甚至有一些朝廷的政策宣传。 这样一来,高、中、低三阶客户基本都能满足,也利于他打广告。 对,就是打广告。 将来篮桥一带的布局,可不仅仅限于高端用品。 奢侈品、日用品、粮食百货,苏谨统统都要! 秦刘氏回去之后,就迫不及待换上了刚买回来的‘魅夜美人’。 但是有些尴尬的是,她的腿着实有些纤细,小腿位置略显有些松。 想起店员说随时可以回去换,索性趁着天色还早,她装好丝袜又朝着青丝坊走去。 到了青丝坊,发现那些勋贵家的贵人们果然不在,也松了口气。 金牌销售小金看到秦刘氏,热情的再次将她请进店里。 听到是要换一条丝袜,二话不说就进去找了一条小一号的。 秦刘氏试过之后很满意,就准备趁早回家, 可就在刚出门以后,看到许多打扮妖娆的女子结伴而来,进门就问:“店家,听说这里有一种新品的丝袜?” 秦刘氏摇摇头,也不去细想,踏着晚霞的余晖,脚步轻快的回家去了。 金牌销售金灿灿,看到这些人的打扮,稍一琢磨就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开门迎客,不分贵贱。 但东家早就嘱咐过,为防那些勋贵疑虑,这些客人最好不要在青丝坊消费。 不过对于她们,苏谨早就有了安排。 “各位贵客,小店这里确有丝袜售卖,但是还有一种更好的,贵客们想不想尝试一下?” 这些女子里,有的是青楼的名妓,也有来自于勾栏。 她们大部分都是听说篮桥这边开了一家青丝坊,好多贵人来这里买,顿时也动了心。 趁着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她们约上相熟的人,结伴来了青丝坊。 “哦,还有更好的?” 金灿灿笑了笑,引着她们穿过后院的连廊,进了隔了半条街的一处院子。 “这家店也是我们东主的,唤作‘如意坊’,只不过还没开业,所以这些新品还没上市,各位贵客算是来着了。” 刚刚青丝坊里的丝袜,已经足够吸引他们的眼睛。 可当她们看着眼前这些‘新品’,顿时觉得那些丝袜一点都不香了。 比如眼前这件,从前面看非常修身的连体短裙,后襟居然全部是敞开的! 还有这件,一看就能将臀身紧紧包裹的短裙,以及上面清凉的穿搭,就算以她们职业的特殊,也觉着脸蛋有些发烫。 金灿灿笑着一一解释这些衣服的名字,并请她们一一试穿后,就算是再挑剔的人,也痛快的付了钱。 只是走出门后,她们心里又有些不解: “这件连体短裙,为何要叫‘继母之风’?” 第93章 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研究生啊? 中秋节前的应天府,仍旧有些闷热,但北平却秋高气爽,十分宜人。 朱棣辗转而行,沿路绕行山西,经保定而归北平。 安顿龙门镖局的人在外城暂歇,朱棣没有从大门回去。 在门子的接引下,从后门悄悄回到燕王府。 姚广孝先行一步,将沿路的下人全部驱散,朱棣才回到后堂。 而后堂的花厅中,一个和朱棣有九分相似的男人,赫然坐在堂上! “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小的这几日快吓死了!” 朱棣不理,走到主位坐下,眼睛盯着那和他十分相似的男人。 “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回王爷的话,小的按照王爷吩咐,每日晨起在院中练武,其余时间皆在书房读书,还装了半个月的病,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嗯,你下去吧。” 姚广孝打开花厅后的一道暗门,暗门后立刻走出来两个侍卫。 默不作声冲着朱棣施了一礼,将假朱棣带进了暗门。 门闭人没(mo),仿佛这屋子从未出现过这几个人一般。 姚广孝笑呵呵的坐下:“王爷,每次看到他,贫僧都觉着这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也不知您从哪找来的。” 朱棣笑笑,没有解释。 命侍女进来,将原本的茶水撤下,重新换了新茶后,他端着茶忽然问道: “大师,那夜你潜入龙门镖局的小院,可有看到那些东西?” 姚广孝笑笑:“幸不辱命,贫僧确实见到了,只可惜数量太少,贫僧不敢拿走。” “那也无妨”,朱棣笑笑:“大师对火器一向了解,在你看来,那苏谨的火绳枪,与以往的火铳有何区别?” 姚广孝摇摇头:“从表面上看,火绳枪的工艺确实比火铳精良了不少,但是没有经过试射,贫僧也不清楚火绳枪的射程如何。” 朱棣将茶碗放下:“都说山西多山,山贼也多,可惜咱们一路却没有遇到,不然倒是有机会观摩一下。” 姚广孝眼神忽然变得阴冷:“王爷,那龙门镖局不过百人,不如趁他们回程的时候...” 看着老姚伸出手指在脖子上轻轻比划了,朱棣摇摇头: “我这个结拜小兄弟,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龙门镖局一旦出事,他第一个就会怀疑我。” “那又怎样?” 姚广孝哼哼一声:“说破大天,他不过是一区区县令,还能拿咱们如何?” 朱棣摇摇头笑道:“不然,苏谨的价值,可不是区区几支火绳枪能比的,咱们在北平的军费、开支,以后都还指着他呢,哈哈。” 姚广孝总觉得朱棣的目的,绝不是拉回来的那点东西,可又不好直接问。 朱棣虽然年轻,但做事却极为谨慎,凡事都喜谋定而后动。 他既然这么说,那一定是有自己的目的。 “大师,明日派人去东胜城,那里有一支商队在等着,记着,这批货的价格全部翻三倍。” 姚广孝点点头:“贫僧省的,那贫僧就先回寺里了,走之前贫僧宣布闭关三月,我那师弟怕是木鱼都快敲碎了,哈哈!” 姚广孝离开后,朱棣再次陷入了沉思。 归途之时,他有意绕行山西,就是因为山西多山,盗匪也多。 可奇怪的是,为何这一路上却一处盗匪也没见到? 海晏河清,不过是文官们粉饰的太平。 身为武将的朱棣,怎么可能不清楚,这偏远地方到底有多少猫腻? 盗匪不来劫掠镖队,无非只有几个原因。 要么,这些盗匪和镖队私下有来往,镖局缴足了过路费,自然不会动手。 要么,就是这些盗匪被打怕了,不敢露面。 “苏谨,你小子有点意思啊。” 朱棣放下茶盏,起身走到院中,眼睛扫向南方:“有意思,有意思,这次去凤阳,真是不虚此行...” 烈日当空照,花儿没空对苏谨笑。 随着青丝坊的生意越来越好,如意坊的生意也蒸蒸日上,甚至有超过青丝坊的趋势。 苏谨的定位很简单。 青丝坊主要针对官宦、富商的亲眷,主打高端品牌。 而如意坊嘛,玩的就是一个擦边球。 目标客户就是应天城大大小小的青楼、勾栏,以及秦淮河上那一条条画舫。 毕竟,qq内衣这玩意儿,有哪一个男人能拒绝呢? 如果能,那就再加一条丝袜。 “嘿嘿”,苏谨双手抱头躺在摇椅上,一摇一摆间想着: “也不知厂子那边弄出样品来没有,这‘攻速鞋’得尽早安排上啊。” 不过赚钱只是苏谨的次要目的,主要目的还是要引出那条‘大鱼’。 “马三,明天的报纸到了没有?” 马三推开门走了进来,神情间带着疲惫,这几日把他累坏了: “老爷,报纸刚刚到,小的命他们先卸在后院的库房了,现在要分出去吗?” “不急,给我拿上几份,我先进趟宫。” 每日报纸售卖之前,必须先交由朱元璋过目,这是当初定下来的规矩。 苏谨官职太小,没资格上朝,所以只能每日午后进宫去见老朱。 一直在努力避开老朱一家子,但结果却与他们的联系越来越深,也不知是祸是福。 “唉,都怪本老爷魅力太大了,哪怕是藏在尘埃中,老子这粒金子都是那么耀眼。” 苏谨一边臭不要脸的自夸,一边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那家肥皂店怎么处理的?” 马三嘿嘿一笑:“小的找人查过了,那破店的背后的东家姓孙,当初是王家介绍来的,现在已经给他家断了货了。” “嗯”,对这种小人物,苏谨没怎么放在心上: “那就在附近再盘几家店下来,开个香皂坊,蚊子大小也是块肉,别放过了。” “小的明白。” 马三笑着应下,转念又说道:“老爷,您还不知道吧,那天和您在清风舫抢琴心姑娘的那小子,就是孙家的。” “滚一边去!” 苏谨不爽的踹了马三一脚:“老子什么时候和他抢女人了?他也配?” “是是,老爷说的对,是那小子不自量力,妄图蚍蜉撼树,犹如萤烛之光...” “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研究生啊?” 第94章 奴美吗? 孙廷尉作为来香阁的少东主,是应天城近些年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爹孙平东虽然只是孙家二爷,但是从小就有经商之才,家里的许多生意也交给他打理。 但孙平东并不满足于这些,去年找王家托人,接了凤阳肥皂的生意。 这肥皂真是好东西,比他们用的破皂角好使多了,不仅去污去的干净,用完之后还残留着花瓣的清香。 借着凤阳在一地只放一个代理商的政策,孙家二爷借此机会,一举垄断了应天府的市场。 最初他老老实实按照凤阳的要求,尽量做到平价售卖。 可时间长了以后,没有竞争对手的孙家二爷,渐渐不满足于那点微末小利,时不时的开始涨涨价。 常来的客户虽然不满,但奈何整个应天城只有这一家有货,只好骂骂咧咧的付钱收货。 孙家发了财,孙家少东主自然挥金如土。 孙廷尉不爱赌,不爱吃喝,唯独爱上青楼。 年纪才二十出头的他,早已被勾栏掏空了身子。 原本他身上也没什么钱,青楼这种高端娱乐场所只能偶尔去一次。 可自从卖肥皂赚钱之后,勾栏这种地方就被他弃之如敝履,转而成了青楼的常客。 尤其是今年,更是凭借着‘财华’,勾上了诗韵舫的花魁,诗韵姑娘。 孙大少爷那是什么人? 那是为美人挥金如土,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真汉子。 为了诗韵姑娘,甚至不惜重金改造原本的旧画舫,并将之命名为‘诗韵舫’! 并且还许诺,今年的花魁之争,他必帮诗韵拿下花魁的名头! 也是这许诺,让他得到馋了许久,那诗韵姑娘的身子。 只可惜人虽少年时,花无常开日。 然而,再美丽的风景,也会有审美疲劳的时候,而男人,终究是一种喜新厌旧的动物。 更何况手握大把银两的孙公子,又如何不愿意多驰骋几片草原呢? 得到诗韵的身子后,没过几日就有些腻了,反而对清风舫的琴心姑娘来了兴趣。 琴心姑娘压根不愿搭理他,屡屡被拒之后,反而越来越兴奋,誓要拿下琴心。 十足贱皮子一个。 “轻拢慢捻抹复挑,低眉信手续续弹...” 诗韵的一曲琵琶行,虽然技法仍是那么娴熟,一颦一笑间媚眼含笑,杏眼含春的目光仍旧是那么勾人。 但孙大公子的心思似乎早不在这里,目光一直在其他的妓子身上徘徊。 诗韵暗叹一口气,暗悔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让他得手了呢? 都怪那一夜的许诺太过让人动心。 诗韵今年已经十九,虽然依旧年轻,可在秦淮河这每年都会出现靓丽新人的地方,她却知道自己已经‘老了’。 花魁啊,多么诱人的一个名头。 花魁带来的好处,可不止是名头好听。 无数的恩客会冲着这个名头蜂拥而来,除了能让她赚取大量的银钱之外,在青楼的待遇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独立的房间。 贴心的丫鬟。 老鸨的奉承。 若是没了这些,怕过得几年等人老珠黄之时,自己只会沦为勾栏,任人采摘。 眼前的孙公子,是这些年少见的‘大鱼’,若不是为此,她又怎能轻易交出自己的身子? 可孙公子慢慢开始对她失去了兴趣,但自小长在青楼的诗韵,岂能轻易放过他? 不把他榨成鱼干,诗韵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见孙廷尉随手扔下几两银子就要走,诗韵马上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拉着他的衣角哀怨道: “公子,这几日朝夕相伴,你我二人虽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你怎舍得离我而去?” 孙廷尉虽然好色,但并不傻,闻言冷脸带着讥讽: “夫妻?这里客来客去,你的恩客又有多少?我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姓周的可是上过你的画舫?” “既然有人愿意捧你,那也不差我一个了,告辞告辞!” 诗韵闻言色变,周公子是从扬州来的富商,那日正好姓孙的有事没来,才让周公子上了船。 但她马上镇定心神,偷偷从枕头下面拽出一张浸过姜汁的手帕,放在眼角掩面痛哭: “奴家不过是画舫一苦命女子,本不同意让周公子上船,可奈何妈妈不同意啊!” “奴家虽然见过周公子,但真情只有一份,与那周公子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唯独对孙公子,却是一片真心付之!” “怎料公子竟讲出这等冷酷无情的话来,奴家终究还是错付了...” 在姜汁的刺激下,诗韵哭的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孙廷尉看着她柔软单薄的肩膀,一下一下的耸动着,让人又爱又怜。 他不是铁石心肠的男人,不然也不会流连画舫。 看诗韵哭的如此情真意切,他的心立刻软了,甚至有点想抽自己一巴掌。 孙廷尉搂着诗韵的肩膀:“好了是我错了,你莫哭了,我留下便是。” 诗韵一手‘哭’字诀玩的出神入化。 不过她心里清楚,现在不过是拖延之策,最多不过让孙廷尉多逗留几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等他头脑冷静下来,终究还是要走的,到时候自己的花魁,却靠谁来争? 说到底,就绝不能让他冷静,一定要让他始终飘在云端,沉迷在自己的温柔乡里。 诗韵趁热打铁,从自己头上剪下一缕头发,又从他头上剪下一缕。 手指捻动间并成两个情侣手环,各自佩戴在手腕上,可怜楚楚地看着孙廷尉: “夫君,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结发之妻,从此不再与外人相见,妈妈若再逼我,我就投河以死明志。” 孙廷尉感动得眼眶有些红:“那也不必如此。” “奴再为夫君奏一曲琵琶如何?” “甚好。” 孙廷尉很快就再次沉醉在诗韵灵动的琵琶曲中。 一曲毕,诗韵请孙廷尉稍待,回屋去换上丫鬟从如意坊买来的一身衣服,羞红着脸走了出来: “夫君,奴美吗?” 看着那紧紧能包裹到腿根的短裙,和那黑色如网状般的长袜,孙廷尉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 “哎呀,夫君你轻一点,奴承受不住...” 巫山云雨间,诗韵媚眼如丝:“夫君,奴今生只为你一人而活,若是有一天夫君腻了奴,奴便跳下这秦淮河,一死了之罢了...” “呼哧...怎么会呢?呼哧...爷怎会腻了你这妖精?” 翌日一早,孙廷尉睁开了沉沉的眼皮,看着满屋的狼藉,对自己昨夜的英勇无比满意。 “诗韵呢?” 枕边人已不知去向,孙少爷刚刚转过头,却看到诗韵指尖捻着一根针,目光幽怨的盯着他。 第95章 选花魁 “你要干什么!” 孙廷尉大骇,抄起一件撕碎的衣衫挡在身前。 昨夜,诗韵一手‘剪’字诀,配合如意坊的性感衣衫留下了孙廷尉。 但她知道仅仅这样还远远不够。 若要他真心实意为自己办事,就必须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留下羁绊。 “夫君,你来拿着这根针。” 诗韵轻咬红唇,将针放在孙廷尉的手中: “奴昨夜思来想去,以后既然是夫君的女人,那就必须为夫君做些什么。” 她指了指脚踝,咬咬牙道:“请夫君在奴的脚上刻下名字,并留下‘亲夫’二字,以示奴今后再无二人。” 孙廷尉大脑慢慢清醒,只觉得这个事...实在是太刺激了! 试问有几个男人,能控制住自己的占有欲? 他颤抖着手,一针一针在诗韵的脚踝处留下自己的名字。 诗韵早已痛的花容失色,但是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任由豆大的汗水滑落脸庞。 忍过剧痛,诗韵取来墨水在伤口处涂匀,就变成了一个无法抹去的刺青。 诗韵这一招,无疑对孙廷尉表示了自己对他的死心塌地,情有独钟。 孙廷尉被感动得稀里哗啦,什么琴心,什么生意,顿时被抛向九霄云外。 “娘子,你且放心,这次花魁舍你其谁?” 诗韵见目的达成,却哀婉苦笑:“有了夫君,这花魁什么的,奴也不再放在心上。 只是夫君乃是人中龙凤,若是奴能为夫君挣来一个花魁的名分,夫君在外想必也是极有光彩的。” “娘子所言有理。” 诗韵侍候孙廷尉吃过早饭,然后回屋又换了一身衣服。 这次从如意坊买的衣服不少,可惜昨夜被孙廷尉撕毁了大半。 诗韵被孙廷尉再次扑倒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 “中秋月圆夜,花魁之争就在眼下,得让欢儿再去多买些这衣裳,可不能让这姓孙的跑了...” 今天的报纸差点就没发出来。 昨日老朱在看报纸样板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些朝廷政策的宣传还是不错的,只是你这报上为何要提及什么花魁之争?这不是伤风败俗吗?” 苏谨早有腹稿:“陛下,臣的这份报本就是以民间热议的话题为主,您想啊,百姓对政策哪有那么敏感,若是通篇政策还有人愿意买吗?” “所以臣斗胆,在其中加上最近热议的话题,好吸引百姓来买报,这样才能更好的宣扬政策啊。” 老朱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今天的报纸除了多了一些花边外,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妥:“成,先这么发吧。” “多谢陛下,臣告退。” “等等!” 苏谨有些疑惑的看着老朱。 老朱抬起头:“兖州那边的报纸送到了吗?” 苏谨松了口气:“前日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去送了,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在兖州散播。” “好”,老朱点点头:“你那边要做好接收流民的准备,敢出了差错咱就砍了你的脑袋!” “臣遵旨。” 出得门来,苏谨默默后脖颈,只觉得有点发凉: “给老朱干活真他娘的提心吊胆,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老子可就一个脑袋,也不知够不够他砍的。” 这天清早,就在孙廷尉与诗韵大战到难舍难分的时候,新的一份《应天早报》上市了。 报童举着报纸在坊间穿梭高喊: “震惊!兖州灾民竟然被这样解决——” “震惊!昨日青楼女子齐聚如意坊,竟然是为了——” “震惊!花魁之争就是笑话,不过是富商的游戏,这样的花魁真的是百姓们心中的花魁吗?” 自从上次看到《应天早报》上登出农具的改良图后,秦振虎几乎每日都要早早来太平桥这边买一份早报。 当他听到‘如意坊’三个字的时候,嘴角忍不住一抽。 自那夜过后,娘子便又买了一条丝袜回去。 这么贵的丝袜,他可舍不得再撕了。 虽然那过程依旧令人酣畅淋漓,但他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昨夜,娘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又从旁边的如意坊买回来一件... 嗯,一件显得很衣衫褴褛的衣裳。 于是,这几日老秦的腰子觉得更加生疼。 “报童,来份报纸!” 一边吃着馄饨,秦振虎一边看着报纸。 兖州流民统统被迁徙去往凤阳? 中都这些年不是挺穷的吗? 怎么有能力接纳这么多流民? 不过这应该是陛下的意思,应该不会错。 看到如意坊的那条新闻,老秦嘴角抽了抽,本不想看,可终究还是忍不住扫了一眼。 这篇文章通篇白话文,内容无非是如意坊新上的衣衫颇受好评,引无数青楼从业者蜂拥而至等等。 若不是老秦亲自见识过如意坊的衣衫,恐怕也会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衣衫这样有魔力? 亲自见识过后,他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只是穿上这衣服,那些恩客的腰子受得了吗? 想到那一幕,老秦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惹得摊主一阵侧目。 秦振虎虽然爱窝在家里读书,但也不是没有应酬。 他也曾和同僚光顾过青楼、勾栏。 可一来他对这事兴趣不大,而来也没那么多钱去消费,所以时间长了同僚也不爱喊他。 可现在想想,自己娘子在家换上那身衣衫后,却让老秦颇有一种在外消费的乐趣。 不过这事想想也就罢了。 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发妻当成那种女子,只是回味之间颇有点夫妻间的情趣罢了。 接着往下看,却看到了几篇关于花魁之争的文章。 同样是白话文,内容浅显易懂,明显就是为了方便百姓读懂而这么写的。 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撰写这些文章的人。 这些人很多都是往年争花魁之时,愿意抛头露面的文人,其中好几个还是挺有名的耆老。 文章虽由不同人撰写,但是内容却大同小异。 除了将诗韵、琴心、媚娘、红楼几个花魁热门大大夸赞了一番外,还提出对往年评选规则的质疑。 往年评选花魁之时,先由这些‘评委’就品、韵、才、色的标准分为几等,然后豪客为钟意的姑娘送上鲜花。 最后看谁家的画舫获得的鲜花数量最多,再决选出花魁。 不过这次他们提出,这样的方式已然落伍。 他们认为,今年应该换一换新花样,除了花之外,更应该送青丝坊的丝袜,才能证明这些花魁的含金量! 毕竟,丝袜最近在应天府那么风靡,且价值更高! 连条丝袜的钱都舍不得给你花,你凭什么选花魁? 第96章 心疼死爷了 秦振虎没有找到自己想看的东西,轻轻放下报纸。 他娘子买回来的一双普通的丝袜,已经高达160文,更何况那些贵妇们买的,只会更贵。 但这些东西老秦并不关心。 他奇怪的是撰写文章的那些人,不是一向自恃清高吗? 为什么他们却愿意为青丝坊写这些文章? 秦振虎想不通,也不愿深思。 正当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了次版的一则广告: “买丝袜,送花魁!青丝坊特为花魁榜定制花魁专属丝袜!” 秦振虎眼皮子一抽抽。 咋? 这青丝坊的东家如此下血本,买条丝袜你还送我一个花魁不成? 他忍不住好奇看了进去,才发现这句话原来有歧义。 哪里是什么买丝袜就送你花魁啊,是让你买条丝袜送给花魁。 老秦:。。。 也不知编出这句话的是什么人,缺德的很,一点不亚于想出‘震惊体’的那货。 既然已经开始看,秦振虎索性继续瞅下去。 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这上面说,青丝坊已经专门为花魁大赛准备好了‘投票专用’的定制版丝袜,一条仅售50文,且同时赠与‘投票’所用的特制票牌。 而且青丝坊的女掌柜金灿灿表示,他们店已经为花魁准备好了获胜后的专属丝袜。 最终决出的花魁,他们将会为其量身定做一款丝袜,且未来的一年,每月还会为花魁免费提供丝袜30条,如意坊新款衣衫十件。 “送那么多丝袜,合着就是让花魁每天撕着玩呗?” 秦振虎不是傻子,从这则新闻上他就看出背后一定有推手,否则这些文章怎么可能和广告一同登出? 往年的花魁之争,同僚喊他一起去看热闹,他也不曾有过兴趣。 不过今年,他倒是想去瞧瞧,这一次的花魁榜会不会有什么新意。 青丝坊二楼,苏谨将看完的报纸扔到桌上:“那批定制的丝袜什么时候能到?” 马三谄笑:“二爷来信说,这些日子纺织厂连夜加班,纺纱机都快踩冒烟了,最晚明天能到。” “行,今晚让工人加加班,专门腾出一块区域卖这批定制丝袜。” 马三有些担忧:“老爷,二爷说这次一共到了五千条定制丝袜,咱能卖的出去吗?” “五千?” 苏谨呵呵一笑:“这怕是还不够呢,要不是中秋之日已近,多给老子点时间,少说卖他十几万条!” “对对对,老爷说的对!” 一记马屁送上,马三才想起另一件事:“老爷,来香阁的孙尚东来了好几次,说什么都要见您一面,你看呢?” 苏谨冷笑:“前些年老子做人低调,不愿张扬,才允他在应天一家独大,这老小子既然不知好歹,那老子也不介意杀鸡儆猴!” 马三点点头:“小的明白了。” 孙尚东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小角色,苏谨说完就不再当回事:“走,跟我去趟秦淮河,该准备的要准备了。” 现在是白天,清风舫本就冷清,现在更没什么生意。 苏谨直接上船找到琴心:“那几首曲子练得如何了?” 上次临走之际,苏谨给琴心留下了几首曲谱,命她练熟,今天过来正好检查一下。 苏谨留下的曲谱,琴心本以为只是些俚曲小调,可没想到弹奏一回以后,却颇为好听。 “这苏公子既会写诗,还能作曲,是个有才之人。” 这是琴心对苏谨留下的印象。 经过上次的接触,苏谨的行事作风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琴心判断苏谨是个家资很厚的读书人,且很有才华。 对于这样的人,琴心很难不动心。 倘若苏公子愿意为她赎身,嫁入这样的人家做妾,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听完一曲,苏谨满意的点点头。 琴心比之兰卿的嗓音不相上下,但各有千秋。 兰卿的嗓音偏中正,有点像女高音。 但琴心的嗓音更偏柔和,说不上孰优孰劣,味道各不相同而已。 “苏公子,这大中午的,您要歇歇吗?” 知道苏谨今天要来,琴心特意穿了丫鬟从青丝坊买来的一条白色丝袜。 穿上之后她极为满意,将她的一双腿衬的特别修长,苏公子见了一定会被自己迷住。 可惜苏谨除了进门的时候,愕然瞅了一眼,就再也没注意过她的腿。 琴心不知道,这丝袜本就是苏谨弄出来的,都看的快要吐了,哪还会升起别样心思? 当然,某个人除外。 “很好,这几日你除了继续熟悉这几首曲子之外,以前的那些也不要丢下, 还有,我找人为你造了造势,这几日肯定有许多人想见你,记得继续保持神秘感,什么人也不要见。” 琴心顺从的点点头:“那奴家应该怎么做?” 苏谨想了想:“你不是爱玩以诗会友吗?继续这么玩就行了。” “是。” 说完事情苏谨直接离开,留下一脸哀怨的琴心。 如今青丝坊已经吸引了足够的眼球,许多达官贵人的家眷,没事就爱往篮桥这边跑。 外围市场已经建立起来,下一步就是丰富产业。 孙家的来香阁不好好做,那他不介意拿回来自己做。 现在的炼油技术还不够好,尤其还没有花生。 以前苏谨记得花生传入华夏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公元前1世纪传进来的,叫做胡豆。 另一种是弘治年间,从南美传进来的。 但是苏谨来了这里三年了,却连根花生的毛都没见过。 上次和朱棣交易的时候,他就曾特意叮嘱朱棣帮他留意胡豆。 眼下他的肥皂,多是用动物油脂炼出来的,成本有点高。 不过等后期花生油炼出来了,肥皂的价格就可以打下去了,然后再弄点品质更高的香皂出来,顺便还能再割割那些有钱人的韭菜。 拿起报纸,苏谨看着那些‘耆老’、‘文人’写的文章,心中冷笑。 别看最初派人找上门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端着、拿着,好像写这样的文章就是有辱斯文。 但当他们拿出厚厚的银子,以及光彩照人的琉璃时,那一个个的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那些光彩照人的琉璃,别说是写个文章了,喊爹都行。 想到这苏谨就有点牙疼,狠狠地踹了马三一脚: “你个狗东西,当初给他们点破玻璃不就行了,还给他们银子干啥?心疼死爷了。” 说归说,闹归闹,现在万事俱备,只欠最后那一缕东风。 八月十一,青丝坊照常营业。 刚到巳时(9点),金灿灿照常开门准备营业。 可刚一开门,就看到乌泱泱一群人围满了青丝坊的大门。 金灿灿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上门闹事。赶紧命人去后院找人,那里有苏谨留下的护卫。 可旋即她就放下了心。 “就是这,报纸上说就是这卖丝袜!” “姑娘,你还不赶紧开业?我可说好了,我要100条,这次花魁必是红楼姑娘!” “一百条丝袜就想捧红楼?我要200条!媚娘才是这次的花魁!” 第97章 我要回去好好批判一番 金灿灿揉了揉眼。 报纸宣传的事情她早知道,但她以为这只是老爷的玩闹之举。 可没想到才第二天,一睁开眼店外就围满了客人,还他娘的全是男人... 不过金灿灿迅速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各位,为花魁定制的丝袜还要一会才能到店,要不诸位先回去歇歇?” 众人闻言有点失望,可就在他们准备走的时候,听到金灿灿又说道: “不过这次到店的丝袜只有五千条,先到者得。” 得,这还回个屁啊! 五千条看着挺多,可碰上个财大气粗的说不定直接就包圆了。 那报纸别看是最近几日才在应天风靡的,可颇受百姓喜爱和信赖。 尤其昨天报纸上还登了那些耆老和文人的文章。 这些评委可说了,若是不能送上丝袜,那这花魁可毫无公信力。 于是,一个个文人骚客,一早就来青丝坊想见识见识,究竟这丝袜是啥玩意儿,有这么大的魅力? 听到货还没到,有几人就问道:“那我们能不能进去等着?” 反正这个时候没有女客,金灿灿也无所谓:“各位里边请,一会我可以给各位发放号牌,等货到了按照号牌顺序购买。” “好,就这么办!” 骚客们络绎不绝的走进店里,看着一条条丝袜啧啧称奇。 尤其是那款魅夜美人,更是备受青睐。 “这手感怎么这样丝滑?啧啧,这回去让我那第五房小妾穿上了,我不得把床都摇碎了?” “你就吹吧你,还把床摇碎了?你下的了床再说吧。” “咦,这是什么?” 有人看到一个木制的模特,身穿‘继母之风’,腿上一条黑色的丝袜,显得神秘又不失性感。 这些人能为一个花魁挣破头,自然不是什么老实人,全是经验丰富的老色批。 模特的脑袋虽然没有脸,但是那身材可是按照黄金比例定制的。 这些人看看模特,再想想家中的小妾,或者勾栏的相好,顿时小腹就有点热胀。 “呀,兄台,你缘何流鼻血了?” “唔唔,没事没事,天干物燥,今日有些上火而已。” 有些上火的骚客走到金灿灿面前,指着模特身上的那套衣服:“掌柜的,此物名字为何?怎么看着如此邪恶?” 金灿灿捂着嘴笑笑:“此物名为‘继母之风’,配上那款魅夜美人后会更加邪恶哦。” “嗯嗯,多少钱?” “客人真有眼光,魅夜美人160文,这款后妈裙是热销款,480文。” “这样贵!” 骚客惊讶一声:“这两个我都要了,给我打包一份,我要回去好好批判一番!” “给我也来一份!我也要好生批判一番!” “我也要一份,我也要批!” 金灿灿一边笑着应下,一边心中暗骂:“批批批,批你个大西瓜,一群老色批!” 有这脸皮厚的骚客,自然也有脸皮薄的。 剩下暂时没准备‘批判’的,深深打量了一眼那套‘继母之风’,心中暗下决定,等人少的时候再来批判吧。 就在店里热热闹闹地付钱、打包的时候,运送定制丝袜的车队终于到了。 金灿灿有条不紊的让骚客们拿着号牌排好队,然后让人将丝袜卸下,分类摆在腾出的货柜上。 苏谨之前几乎将这一条街的商铺都买了下来,这几日青丝坊一边开业,这个店铺在另一边装修。 昨夜又腾出了一家不小的店面,只是门牌还没来得及换。 定制丝袜就被全部安置在了这里,和青丝坊的主店面虽然仅有一墙之隔,但关上门就是两家店,互不影响、 金灿灿将骚客们全部引到这边排队,然后将隔壁的门关上。 骚客们本以为直接买丝袜就行,可没想到居然有好几个颜色,一时竟犯了难。 等丝袜挂好,金灿灿将一个个木牌挂在顶端,对应着下面一条条五颜六色的丝袜。 黑色的丝袜上面,写着诗韵; 粉色的上面写着媚娘; 红色的上面写着红楼; 白色的上面写着琴心; 还有几个花魁的热门人选,也分别用不同的颜色代表。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纳闷。 “各位客人听我解释”,金灿灿笑道:“为了区分各位支持的姑娘,我们特意为他们定制不同款式的丝袜。” 他拿起一条黑色丝袜,上面用淡金色丝线,勾勒出‘诗韵’的名字。 “比如这条,就是为诗韵姑娘单独准备的,客人要想支持诗韵姑娘,买这一款送到画舫即可,其他亦是同理。” “而且为了方便,我们还专门准备了悬挂的风铃牌。” 其实苏谨最初压根没准备这些‘风铃牌’。 在他的印象里,这些画舫外面挂满红红绿绿的丝袜多过瘾? 想到那个画面,金灿灿只觉得五雷轰顶,赶紧死命阻止... 苏谨无奈,最后决定听金灿灿的,加上了定制的风铃牌,用以悬挂、投票、炫耀。 不过这样一来,倒显得高大上许多,比苏谨那土包子一样的挂丝袜好多了。 骚客们哪见过这些骚操作,甚至觉得有些多此一举。 本来还准备花花绿绿的各种颜色,都买上几条,可若是为了支持的话,就只能买一款了。 苏谨却早将他们的心思拿捏。 还想多买几条?那我店里的其他款式还怎么卖? 再说,这样的操作之下,会显得花魁之争更有仪式感和归属感,只要这些韭菜到时候拼起来,他就可以在背后大赚特赚。 这些花魁的钱,我,苏谨,统统都要! “什么,一人一次限购100条?你开什么玩笑,莫不是瞧不起小爷,怕小爷买不起?” 金灿灿笑笑:“客人误会了,这也是为了保证花魁大赛的公平啊?” “不然来一个大户,将丝袜都包圆了,其他姑娘还怎么争?” “嗯,你说的倒也有道理,那给我先拿100条。” 这里面有不少人本来没准备买那么多,可一听限购反而都照着顶额100条去买,大部分丝袜很快就销售一空。 同时带走的,还有许多写着数字的风铃牌。 金灿灿咂咂嘴,心说老爷真厉害,就这么一会的营业额,顶上之前好几天了。 虽然这些客人出手豪阔,但丝袜并没有被完全售空。 除了诗韵的销售一空外,媚娘和红楼的都还剩下百余条,而属于琴心那款剩的最多,还有足足400多条。 没办法,谁叫她玩高冷呢,除了死忠粉,自然很多人不愿意为她买单。 不过这早在苏谨的预料之内。 看着眼前穿着书生服,但胳膊却粗的要死的几个汉子,苏谨痛苦的揉揉眉: “马三,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这他妈是争花魁的书生?这他娘的是抢压寨夫人的寨主吧?” 第98章 拼的,是持久。 马三有点委屈: “老爷,这次来凤阳带的就是这些个护卫,您又让找忠诚可靠的,实在是找不着别人了。” “算了”,苏谨皱着眉:“把身上的这身衣裳都给我换了,换上富商的衣裳吧。” 等这些人换完装,苏谨嘱咐道:“做戏要做全套,一会让他们绕路去前面,把琴心姑娘的丝袜全买下,然后都送去清风舫,懂了吗?” “是,老爷!” “嗓门都给老子低点,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是吧!” “是...老爷...” 苏谨揉着眉:“老子看到你们就头疼,快点滚吧...” 秦淮河,码头边,夜幕至。 整条河再次被灯火映照着犹如白昼,船头老鸨摇着风韵犹存的腰臀,迎来送往。 “哎哟,张公子,您实在是颇费了~” 说完,朝着码头边得意的高喊一声:“张公子为诗韵姑娘送丝袜百条~~~~!” 话音未落,一张写着‘百’的风铃牌,高高挂在灯笼下,迎着晚风摇曳,被晚风一吹,叮叮当当的十分好听。 “周公子为媚娘姑娘送丝袜百条!” “王公子为红楼姑娘送丝袜百条!” “孙公子为诗韵姑娘再送丝袜百条~~~~~!” 孙廷尉躺在画舫里专属诗韵的闺房内,眼神阴鸷。 往年花魁之争,他只需要给那些评委使些银钱勾兑一下,再送上些鲜花造造势,基本花魁就拿下了。 可谁知今年这些货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居然说光买花不行了,得买他娘的什么狗屁丝袜! 丝袜买就买呗,反正回来还能让诗韵穿给自己看,也不算浪费。 可差人去买的时候却被告知限购? 咋,我孙大公子买不起几条破丝袜? 孙大公子不服,又多派了几个家丁去买,可谁知道去的时候被告知售罄,明日一早才有新货到。 苏谨本身准备的丝袜就不多,刻意控制了数量。 诗韵、媚娘、红楼、琴心几个热门人选,每人都只准备了一千条而已。 这也导致了今晚这些骚客送上丝袜后,几人的数量几乎是持平的,诗韵就算最多,也不过多出百余条而已。 尤其是那琴心。 下午的时候明明比自己还少了四百多条。 可谁知从哪蹦出来几个富商,二话不说就送上四百条丝袜,直接与自己打了个平手! 最奇怪的是这几个富商,送完丝袜之后也不要求见琴心,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这就搞得诗韵很难受了。 看着诗韵怏怏不乐,孙廷尉心里也不舒服。 他暗自咬牙,不就几条破丝袜吗? 明日一早小爷派一群人去买,还不信甩不开其他人? 秦淮河畔,莺歌燕舞。 不过这几个花魁热门,除了露面弹了一曲,用于‘求票’之外,什么客人都没见。 这也是为了勾这些男人的心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嘛。 骚客们的心思,早被她们拿捏的死死的。 翌日一早,青丝坊的隔壁门庭若市。 这处门店,专门为购买定制丝袜的客人留出了大门,这样就不会影响隔壁的生意。 不过这么设计意义不大。 琢磨出一些门道的韭菜狗大户们,一早就派家丁排队等候,就为了多买几组丝袜。 你限购?没问题! 但你架不住咱家人多啊! 第二天的丝袜一共准备了一万条,仍旧是几个热门人选的最多。 这一日仍以诗韵的支持者最多,仅仅半个多时辰就再次销售一空。 而媚娘、红楼这次剩下了四百多条,琴心剩的更多。 “老爷,还是照昨天的办法,将剩下的丝袜都给琴心姑娘送过去吗?” “你是不是傻?” 苏谨翻个白眼:“那些人是韭菜,不是傻瓜,你这么玩不就露馅了吗?” “嘿嘿,小人愚钝,那老爷您的意思是?” 苏谨嘿嘿一笑:“不给她添点堵,她怕还以为自己赢定了,明天还怎么赚冤种们的银子? 去,找人把媚娘和红楼的丝袜都清了,送到秦淮河去。” 是夜。 秦淮河依旧灯火通明,莺歌燕舞。 今天孙大公子豪掷千金,直接将独属于诗韵的定制丝袜包圆了。 写着‘贰仟’的风铃牌,挂在最醒目的红灯笼下,随风肆意的摇摆。 老鸨得意洋洋的高喊着:“孙公子赠诗韵姑娘丝袜两千条~~~~!” 喊完,斜眼瞅了一边的留月舫,对着留月舫的老鸨笑道: “哎哟,今儿个媚娘姑娘也收了不少呢,得有一千多条了吧? 唉,真是可惜了,你说着青丝坊怎么想的? 居然只给诗韵姑娘准备了两千条,好多恩客去买居然都买不到,真是一点生意都不会做。” 留月舫老鸨阴着脸,暗啐一口你得意个屁! 要不是你们骗那个大冤种孙廷尉上了船,哪来的这么多丝袜? 说来也是,怎么媚娘就骗不到这么一个优质的金主呢? 真不争气! 就在这时,几个富商打扮的客人上了船头,一挥手,身后的下人立刻抬着几个箱子放在老鸨子身前: “这里面是五百条丝袜,是咱们几个赠给媚娘姑娘的。” 老鸨一愣,打开一看果然是丝袜!还有写着数字的风铃牌! 这玩意可做不了假,目前全应天可只有青丝坊在售。 “哎哟,几位客人里边请,我这就去喊媚娘出来,为客人舞上一曲!” 谁知这富商一脸尴尬的后退一步:“不用了,我等今日还有事,改日再来拜会媚娘姑娘。” 看着几人慌也似的离开,老鸨陷入了沉思... 这些人,怎么瞅着有点眼熟? 不过她顾不上多想,斜睨了一眼诗韵舫:“恩客赠媚娘姑娘丝袜伍佰~~~~!” 加上这五百双丝袜,媚娘瞬间又和诗韵打成了平手。 诗韵舫老鸨阴着脸,哼了一声走回船舱,直呼今天是见鬼了。 诗韵此时正倚在孙威怀里: “相公好厉害,一出手就将奴送到榜首的位置,今夜相公想让奴怎么犒劳你呢?” 孙廷尉得意的笑笑:“那今晚你再穿上那继...” 正说着,门被拍响:“孙公子,是我。” “进来。” 看着老鸨子进来,孙廷尉直了直身子,淡淡的道:“什么事?” 老鸨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说道:“隔壁留月舫刚刚来了几个客人,送了媚娘那小浪蹄子五百双丝袜,现在留月舫又和咱们打平了。” “什么?” 孙廷尉一愣。 今天他他还特意让小厮去打探过,说除了诗韵的丝袜外,其他人的并没有卖完。 可怎么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又打平了? “哼!” 孙廷尉冷哼一声:“无妨,明日我再让人去买就是了,有多少我收多少!” “哎哟,孙公子真是豪气,老身就不打搅公子了,诗韵你要侍候好孙公子啊。” 诗韵的脸阴晴不定。 本以为自己已经一马当先,拿下这花魁也不过是早晚之事,哪能想到又出了变故? 她偷眼看了孙廷尉一眼:“相公,奴现在就去换衣服。” 悄悄去后面换好了继母之风,套上黑色的丝袜,诗韵苦笑一声: “买了这许多丝袜,就算姓孙的一天撕一双,那得撕到猴年马月去?” 同时暗暗下定决心,今晚要使出浑身解数,明天的丝袜之争,还得看孙公子的。 毕竟,愿意为他买丝袜的恩客,昨日该买的都买了。 虽然中秋争花魁之日已没有几日,但她隐隐感觉到,这似乎是一场消耗战... 拼的,是持久。 第99章 “这...还包圆吗?” 八月十三,距离十五还有两天。 今天青丝坊准备的丝袜更多,足有两万双。 苏谨也没想到,这帮韭菜为了争个破花魁,真是铆足了全力啊。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啊。” 苏谨自嘲一笑,对马三说道:“今天这两万双丝袜,仍旧对等分,嗯...那个什么诗韵的给她多准备一千双就行。” “是,老爷。” 苏谨身边的人,要论执行力最强,那还得是马三,很快就将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 苏根生:歪?那我嘞? 今天和昨天差不多,孙廷尉等别人买的差不多后,马上派人去将诗韵剩下的丝袜全部包圆带走,六千双一扫而空。 这丝袜多的,诗韵估计能当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了... 穿不完,根本穿不完! 媚娘和红楼的支持者还是有不少的。 毕竟他俩既不像琴心那么清高,又不像诗韵那样已经被孙公子包养。 就算退而求其次,她俩也有很多的支持者。 更何况这俩姑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在诗韵与孙廷尉常驻闺房,日夜切磋,琴心淡泊名利,一心操琴的时候,她俩每天都要辛辛苦苦出来展示才艺,喊一句: “榜一大哥666!” 今天,他们的支持者们终于开始渐渐发力。 本来苏谨还以为她俩的丝袜卖不动,谁知道最后只剩下几十双。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这些古人啊...” 苏谨感叹。 这些人前几日不出手,不是不在乎,而是准备‘让子弹飞一会’,等到临近中秋的时候才开始发力。 尤其是在苏谨暗箱操作,刻意维持某种‘平衡’的前提下。 “今晚看看热闹去。” 前几日,苏谨一直在暗中没怎么掺和,但今日却必须去秦淮河了解下情况。 凤阳的丝袜在昨天就全部运来,只有今晚实地考察一下,才能决定明天的放量。 诗韵那边没必要去,她就靠这一个狗大户帮衬,没什么考察的意义。 琴心? 歇歇吧,更没必要去了,她的票数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苏谨弄了两撇假胡子粘上,直接去了媚娘的画舫上。 留月舫虽然不如诗韵舫豪华、气派,但也独有自己的风味。 唯一小家子气的,就是进门看媚娘表演节目,得先交一两银子的‘门票’。 美其名曰-茶位费。 “呸、差评!” 苏谨暗暗吐槽一句,进门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随手点了一壶茶。 前前后后几个妓子表演完节目后,媚娘才千呼万唤始出来,胃口吊了个十足。 要说她的身段确实不错,至少单论身材比琴心就要好不少。 媚娘身段极软,细细的腰肢犹如河风摆柳。 她最擅长的也是舞蹈,尤其是胡舞。 看着媚娘随着伴乐翩翩起舞,苏谨居然觉得她跳的还不错,将来有机会倒是可以把她收到潇湘馆去。 “也不知她跳科目三是什么样子...” 除了最开始的欣喜,看惯了美女、细腰、大长腿的苏谨,马上开始觉的百无聊赖,支着脑袋胡思乱想。 “胡公子赠丝袜百双!” “周公子赠丝袜百双!” “齐公子赠丝袜两百双!” “胡公子...” 恩客越来越多,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丰厚的‘礼物’。 留月舫外的红灯笼下,挂起来的风铃牌越来越多,打远望去就像树上结满了果子一般。 留月舫老鸨一边得意的在船头接客,一边斜眼瞅着诗韵舫。 今夜虽然仍旧少了对面一千多,但是看看对面只有零零散散几个牌子,老鸨笑了。 虽然对面每个牌子上面写着的数量并不少,甚至还有一块写着‘伍仟’的, 但是与自己这边挂满了木牌一比,顿时显的有几分凄凉。 登船的恩客,路边瞧热闹的谁也不是傻子,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议论纷纷。 “那报纸说的还真有道理啊,你瞧那诗韵舫,基本都是那孙家少爷送的,虽然多,但是有个鸟用?” “就是,若那孙公子上了留月舫的船,这牌子最多的不就是媚娘了?和她诗韵有什么关系?” “你瞧瞧花语舫那边,牌子一点都不比留月舫少,要我看呐,最后这花魁还得看媚娘和红楼姑娘的。” “那琴心姑娘呢?” “可惜了,昨天她还有不少呢,今天就没几个人送了,估计是没戏了。” 与留月舫、花语舫的灯火通明相比,清风舫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琴心一边抚琴,一边轻声哼唱着苏谨写的小曲,一副清心淡然,与世无争的模样。 清风舫的老鸨无奈的看着她。 琴心自小是她带大的,虽是妓子,但视如己出。 原本琴心还算开朗,可自从前些年遇到那个人渣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琴心,你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这次花魁若是争不到,过些年你年岁一大,到那时妈妈也护不住你。” 琴心手中手指一颤,低头默默不语。 良久之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琴心不过一乐籍贱女罢了,早如浮萍一般,真到了那日便舍了这条命又能如何?” “你可别这样说!” 老鸨连连摆手:“你不是说那苏公子会保你当这花魁吗?怎么这些日子一直没见他来?” “我不知道”,琴心有些惆怅的摇摇头:“不过他说的话,女儿倒是有几分信任呢。” “你呀你,就是这老实的性子,男人的话怎么能轻信?上次吃的亏还不够吗?” “妈妈...” “算了算了,我不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琴心目送老鸨离开,从身上取出一封折好的白纸,轻轻打开: 秋风帘幕赛花神, 别后相思入梦频。 楼阁新成花欲语, 梦中谁是画眉人。 “苏公子,你这诗写的真好,可谁又能为奴梦中画眉呢?” 今夜的琴心带着丝丝幽怨,可另一边的诗韵就难免有些暴躁。 船外游客的闲言碎语,怎么可能传不到船上? 诗韵暗呼失策,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她赶紧命老鸨,找人去青丝坊将孙廷尉的风铃牌分解成数十份, 然后琳琅满目的挂到了船头的灯笼下。 对于诗韵如此掩耳盗铃的行为,孙廷尉有些不满。 毕竟,一张写着‘伍仟’的木牌,看起来可要比五十张‘壹佰’的霸气多了。 不过在诗韵的刻意奉迎下,他也没想那么多,搂着美人就进了卧房,并答应明天再送几十份‘壹佰’的木牌。 八月十四。 花魁榜争的前一天。 来到青丝坊的客人有些懵逼的发现,门口写着不再限购的告示牌。 孙廷尉派去买丝袜的人一脸懵逼。 “这...还包圆吗?” 第100章 苏大人睡的这么安详 这些日子花魁之争,在应天府闹得沸沸扬扬,比往年都热闹许多。 不止是京城的人,就连许多附近州府的富商、才子都跑来凑热闹。 而朱允炆这些日子,每日都忙着跟大儒学习,然后抽空还要和齐泰、黄子澄等官员讨论、学习一下政事。 有时候老朱想起来,也会把他叫到身边亲自教导,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这天一早,刚刚下课从大儒那边回来,就看到齐泰拿着一份报纸津津有味的看着。 “齐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朱允炆好奇的凑了上去。 “殿下”,齐泰施了一礼。 朱允炆是个很宽容的人,齐泰也没什么紧张的感觉,笑着说道:“臣在看京中这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花魁大赛,还挺有意思。” “哦?” 朱允炆接过《应天早报》看了看,对上面的奇闻异事、花边新闻也觉着挺有意思。 可当他看到有关青丝坊的新闻,尤其是出现了那奇奇怪怪的丝袜,忽然觉着有点不舒服。 “这丝袜是何物?” 齐泰脸上有点尴尬。 这丝袜可是好东西啊,这些日子下了值,他约上三五好友去青楼喝酒,没少对着这丝袜批判批判过。 嗯,批判的后遗症比较严重,腰子现在都还有点疼,没有半个月枸杞茶补不回来的那种。 但是这事怎么能和皇孙讲? “呃,这丝袜就是一种新奇的袜子,女人穿上以后会显得身段比较好而已,听说是从凤阳那边传过来的。” 朱允炆顿时被凤阳两个字吸引住,眼神眯了起来:“凤阳传进来的?” “是啊,怎么了殿下?” “哼!” 朱允炆脸色一黑,想起那个白白净净的家伙心情就格外的不爽。 走了两步忽然心中一动:“不对!” “姓苏的在凤阳的事我管不了,可他怎么敢跑到京城开店?” “身为朝廷命官,无视朝廷法纪,暗自经商与民争利,我要去找皇爷爷参他一本!” 至于那店是不是苏谨开的,朱允炆一点都没有怀疑。 凤阳来的,还是新奇货,怎么可能和苏谨没联系? 但他走出两步忽然停下了脚步:“不行,前些日子刚被阿爷训斥,这事不能莽撞,一定要拿到证据,将他钉死才行!” 可能是在苏谨那吃了好几次亏,朱允炆也学乖了。 他回头瞅向齐泰:“齐大人,你有没有熟识的御史言官?” “呃?” 齐泰一愣:“有是有,不知殿下找他们做什么?” “你先别管了,麻烦帮我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我有大事要托付他们,放心,是好事。” “臣下了值就去找。” 苏谨还不知道,自己又被朱允炆盯上了。 要是他知道的话,一定会...乐出花来。 之前他故意放出消息,说这家青丝坊是他开的,就是有意钓大鱼上钩。 而朱允炆就是其中一条。 他把花魁大赛推得这么热闹,难道仅仅就是为了割割韭菜赚钱吗? 当然是,也不全是。 他需要等一个契机,一个鱼儿主动上钩,好让他能出手的契机。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给花魁大赛这场闹剧好好收个尾。 “今日实销如何?” “回老爷的话,今日一共拿出五万条丝袜出售,但还剩下一万多条。” “哦?卖了这么多?” 苏谨纳闷。 他纳闷的不是卖的少了,而是居然还卖了这么多? 要知道他准备的可是富富有余,没想到就剩下这么点了。 昨天的时候,捧红楼和媚娘的富商,该出手的应该差不多都出手了,那这丝袜又是谁的手笔? “老爷,诗韵姑娘那边准备的两万条丝袜全部被人包圆了, 小的打听了一下,小金说今天来了许多附近州府的人,他们也买了不少。” 苏谨恍然,原来是这样。 他点点头:“不出意外,剩下的又是琴心的吧?” “老爷英明。” “少拍马屁”,苏谨瞪了他一眼:“我让你准备好的人呢?我告诉你啊,你再给我找一堆五大三粗的汉子来,仔细你的皮!” “那不能够”,马三嘿嘿一笑:“这次都是凤阳老家调来的生面孔,爷您就放心吧。” “好,明日让他们扮作书生、客商,每人都领上几百条丝袜,到秦淮河边候着去,你去亲自盯着。” “是,老爷。” 倒不是苏谨就那么放心马三,不想亲自去盯着,而是明天他得进宫。 也不知道老朱怎么想的,八月十五不放假也就罢了,你不回去阖家团圆,让我进宫一起吃饭是几个意思? 老朱家的家宴,怎么听起来就有一种鸿门宴的味道? 八月十五,中秋。 青丝坊旁,迎来最后一波高峰。 昨夜秦淮河畔,诗韵以几近万双丝袜的优势,遥遥领先。 无论是媚娘还是红楼,与她相差了几乎一万多票。 票数差这么多,苏谨也不好出手控票,不然就显得太假了,只是‘象征性’的帮琴心补了几千票。 查完账之后,提着装满月饼的食篮,坐上马车晃晃悠悠到了皇宫附近。 家宴虽是晚上,但下午他还要向老朱汇报工作,必须早早的去。 毕竟,青丝坊的背后,老朱占着一半的股子呢。 将这些日子的账单,做成表格后给老朱递上去,老朱看后满意的点点头。 但旋即有些不满的开始埋怨:“这些个商贾,可比咱有钱多了,哼!” 苏谨笑笑不敢接茬。 最有钱的那个在这站着呢,他可不想当红顶商人,被老朱养肥了杀猪。 “你先下去吧,也不必出宫了,到了晚宴的时候你直接过来。” “是,臣告退。” 马忠良派了个小太监陪着苏谨,实为监视。 这位爷在皇爷面前都敢没大没小,他生怕苏谨乱窜,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就麻烦了。 苏谨死不死他不知道,但是他就死定了。 百无聊赖的苏谨,对皇宫没什么兴趣,承天门附近找了处阴凉地,靠着墙角就开始打盹。 小太监无语的看着他,心说哪个朝臣进了皇宫不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 怎么这位爷官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皇城根下睡的这么坦然吗? 走近一看,竟然还打起了呼? 很好,苏大人睡的这么安详,奴婢很佩服。 第101章 从未听过的曲调 “什么!你说那店果然是苏谨开的?” 常升这些日子很暴躁。 暴躁的原因,无非还是因为朱允熥不愿与他们相见,更不愿配合他们,向朱元璋施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姓苏的混账! 要不是他在外甥面前进谗言,外甥怎么会和他这个亲舅舅离了心? 可这姓苏的小子很受陛下重视,又窝在凤阳不出来,就算自己想收拾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最近花魁的事在应天闹得沸沸扬扬,他这个勋贵自然有所听闻。 尤其是那丝袜,确实很好用,自己的第十五房小妾最近就买了好几条,搞得自己最近频频往她屋子跑。 可没想到,这玩意儿居然是那姓苏的弄出来的! “回爷的话,小的确实看清了,那苏谨经常在青丝坊出入,一进门就直奔后堂,里面的人还称呼他老爷,必是他的店铺无疑。” “好!” 常升腾的站起身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之,你小子既然敢来京城,那就别怪爷不客气!” “去,找人,爷今天就去砸了他的店!” “爷,今日是中秋节,不宜动武啊,不吉利的!” 常升想起晚上还要进宫,顿时泄了气:“那就让那小子再嚣张一天,明天一早我就去砸店!” 这时,十五房小妾换上了一身粉色的丝袜,摇着勾人的身姿走了进来:“爷,您这是跟谁置气呢?不如来妾身房里,妾身给您去去火?” 原本性感妖娆的丝袜,现在在常升眼里变得分外膈应:“滚回去换了去,穿的像个妓子一样!没得给爷丢人!滚!” 小妾吓了一跳,想不通昨夜还如狼似虎、与自己如胶似漆的老爷,怎么今天就换了个人一样? 她不敢顶嘴,委屈的道了声是,捂着脸匆匆跑了出去。 常升也知道自己这是迁怒,可想到那丝袜是苏谨弄出来的,顿时就失去了兴趣。 “算了,就当养养身子吧,这几日确实有些过度操劳了。” 常升自嘲的想道。 “明日一早,带上人跟爷去篮桥,砸了姓苏的那家店!” “爷,些许小事怎用您亲自出手,小的带人去就是了。” 常升摇摇头:“我不亲手砸了他的店,这心里终究是不爽利!” “可是,要是让那些言官知道了,弹劾老爷怎么办?” “哼”,常升霸气无比的说道:“我堂堂开国公,不过是砸区区一家破店而已,陛下最多申斥几句,还能抓了我不成?” 夜色渐暮,唯秦淮河畔灯火通明,画舫彩绸高挂,红艳的灯笼悬于廊下,一块块木牌迎风飘摇,仿似风铃。 留月舫的老鸨忙着迎来送往。 今天从外地来的恩客格外的多,媚娘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卖力表演。 以往恩客来这秦淮河玩耍,多是携带金银。 但今天携带金银的恩客并不受欢迎,反而是那带着一箱箱丝袜的客人,颇受老鸨青睐。 媚娘的票数略高于红楼,但相较于诗韵就低了几近两万。 她有些不甘心,尤其是在今晚,又收到一万多双丝袜以后。 现在这些丝袜的价值,已经不是穿不穿的问题,而是代表着荣誉。 它代表着秦淮河畔,最优妓子,洪武二十五年花魁的荣誉。 只可惜,随着登船的客人愈来愈少,媚娘看着最后相差的几千票,终究颓然失了心思。 “算了,榜眼就榜眼吧,至少也算是有个名份。” 而另一边的诗韵舫,老鸨子喜气洋洋的站在船头。 只可惜来的客人不多,尤其是一些不明底细的外地客商,在送上丝袜后却得知诗韵姑娘不见客,气的掉头就走。 这一次孙廷尉终究还是听了诗韵的建议,将两万多条丝袜全部包圆,并且让老鸨分成无数个风铃牌挂在画舫上,倒是显得十分热闹。 如果不看上面清一色写着‘孙公子赠’的话。 有才或有财之客,渐渐登上各自心仪的画舫。 路边自然也有更多的无才和无财之人,在一边瞧着热闹。 虽然不能上画舫,但并不影响他们在一边评头论足: “今年怎么没见郑公子那些人来点评花魁?” “这还有啥好点评的?数数画舫上的风铃牌,谁得的丝袜最多,自然就是花魁了。” “嘿!你这样说,那诗韵姑娘岂不是稳拿第一?你瞧瞧上面的数,至少比媚娘多了好几千。” “多几千有什么用?你也不瞧瞧里面有多少都是孙家那大冤种一个人送的?咋滴,孙家大少能代表全应天府的人,决定谁是花魁?” “就是,要我说还得是媚娘,你看看人家的画舫多热闹,哪像诗韵舫,冷冷清清的。” “要论冷清,能冷清的过清风舫?连个鬼影都没有。” ‘梆!’ 一声梆子响过,无数烟花齐冲上天,绚烂的焰火将河畔映照的如同白昼。 “快看,是郑公子,郑公子来了!” “还有秦老先生!” “周公子也来了!” 远处的高台上,郑公子。秦老先生、周公子几人坐到椅子上。 郑公子面色有些尴尬的清清嗓子:“嗯,花魁大赛现在开始,咱们先请各位姑娘展露一下才艺吧。” 诗韵虽然不见客,但是表演才艺可不能不露面。 安抚好孙廷尉,她怯生生走出画舫,坐在椅上轻弹了一曲《琵琶行》。 这是她最擅长的曲目,曲声悠扬悦耳。 只可惜她去年就是用这首曲子参赛的,郑公子几人听在耳里,觉的只能算中规中矩吧,摇摇头给了一个中的评分。 诗韵却不在意:“买丝袜决花魁,是你们提出来的主意,无论你们怎么评,那我也是这次的花魁!” 接下来出场的媚娘,一曲西域舞技惊四座,客人纷纷叫好。 郑公子几人也给出上的评语。 红楼同样叹了一曲琵琶,词曲虽然一般,但却是那周公子写的。 郑公子和秦老心知肚明,默契的同时给出上评。 其他几个花魁热门候选,也分别表演了歌舞,不过评分一般。 最后,就只剩下琴心。 “琴心姑娘可是琴萧双绝,不知她今日会带来什么才艺?” 郑公子笑眯眯的看向清风舫,只是许久都没看到人走出来。 “难道琴心姑娘自知难以获胜,放弃了?”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一阵悠扬的箫声传来,居然是从未听过的曲调! 郑公子眯起了眼睛看向清风舫:“新曲吗?有点意思。” 第102章 一笑江湖 “江湖一笑,浪滔滔, 红尘尽忘了, 俱往矣,何足言道, 苍天一笑,笑不老, 豪情却会了, 对月饮,一杯寂寥...” 夜幕降临月,华灯初上时。 悠扬的琴声从清风舫传来,女子的歌声婉转悦耳,又带着一丝苍凉,如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在秦淮河上缓缓展开。 琴心眼眸低垂,轻抚着琴弦,如高山流水,琮琮铮铮,清脆悦耳。 “这是什么曲子?” 郑公子眯起了眼睛,不停地拍桌应和,一边的秦老笑呵呵的赞叹:“妙啊,妙!” “剑起江湖恩怨,拂袖罩明月, 西风叶落花谢,枕刀剑难眠, 汝为山河过客,却总长叹伤离别, 鬓如霜,一杯浓烈, 只身走过多少的岁月...” “这不是词牌,也不是常用的调子,这是一首新曲!” 周公子颇通音律,骤然起身望向清风舫:“此曲闻所未闻,虽是俚曲却动人心弦,究竟是何人所创!” “噤声!” 郑公子拉着周公子坐下:“如此美妙音乐,岂能呼来喝去大煞风景?你若是想与作曲人切磋一番,也不必急在一时。” “郑公子说的是,是在下唐突了。” 琴心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戏腔,似珠落玉盘,嘈嘈切切,婉转悠扬;又似凤鸣岐山,悠扬动听,余音缭绕。 “看惯刀光照亮过黑夜, 侠骨魔心如何来分辨, 弹指一梦不过一瞬间, 黄沙之中的残阳如血, 多少魂魄在此地寂灭, 这成败,有谁来了解...” “好词,好词!” 秦老忍不住击节赞叹: “这词写的是江湖啊!一首喜悲曲,为等聆听人!老夫心中仿佛有一幅美景呈现,煮一壶青梅,笑谈一江湖,妙啊,妙!” ‘嗵!嗵嗵!’ 琴声骤然停歇,一阵鼓声如疾风骤雨般响起! 清风舫昏暗的船头两侧,忽然出现了十几个人。 有手持琵琶的乐女、有手持大鼓的鼓手,身后还跟着数位俏丽的舞者。 鼓手们猛烈敲击着鼓面,犹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 乐女手挥琵琶,节奏激昂,仿似金戈铁马,金铁交鸣! 舞者们随着节拍翩翩起舞,又似仙子下凡,轻盈飘逸间,又带着几分不羁和洒脱。 鼓声、琵琶声骤歇,唯有舞女尚在舞动。 琴声再次悠悠响起,那动人心弦的天籁之音再次传来: “苍天一笑,笑不老, 豪情却会了, 对月饮,一杯寂寥, 也曾横刀,向天笑, 数过路迢迢, 数不完,夕阳晚照, 苍天一笑,乐逍遥, 江湖人自扰, 留不住,爱恨离潮...” 不止是台上的三个评委,岸边的听众们也沉浸在这美妙的音乐中,如痴如醉。 甚至就连隔壁的画舫上,好多客人抛下陪酒的歌女,从仓里跑了出来,站在船头凝听。 “好!” 郑公子率先起身鼓掌:“此曲作的妙!词也写的妙!琴心姑娘唱的更妙!” 秦老笑呵呵的也站起身:“提剑入江湖,折剑出江湖,一把剑,一壶酒,一匹马,红尘做伴,逍遥天地间,洒脱,洒脱!” 唯有周公子在座位上回不过神,犹在喃喃自语:“大才,大才!此曲是琴心姑娘写的吗?怪不得她素来不愿见客,原来是醉心于创作啊! 不行,我现在就要见琴心姑娘,要与她切磋一下音律,问一问她是怎么写出这样的曲子来的!” 媚娘看着客人都跑去舱外听曲,一脸无奈。 更尴尬的是,她舞才跳了一半客人就跑光了,这舞是跳还是不跳? 看着最后一个客人也跑出去了,她索性也不跳了,摆摆手示意乐师停止奏乐,披上披肩走出画舫。 “说来,琴心姐姐的曲子也真好听呢,不知我可不可以学?” 对琴心,媚娘没什么可嫉妒的。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能给诗韵添堵,她乐见其成。 一曲奏毕,清风舫再次陷入了沉寂,仿佛方才的美妙音乐从未出现过。 “好!” “好听!” “琴心姑娘这曲绝了!” “就是,再看看那诗韵姑娘,一年多了,翻来覆去就是一首琵琶行,听都听腻了!” “是啊,你说她写不出来这样的曲子也就罢了,学一学总是可以的吧?” “学什么啊,没见她每日都是在忙着套恩客的钱吗?你瞧孙家那冤大头,这次给她花了多少钱了?” “噗嗤,你这冤大头三个字用得好...” 诗韵舫上,诗韵倒是不必担心恩客跑了,因为他的恩客只有一个,就是孙公子。 至于其他客人,现在都在外面被其他‘同事’接待呢,跑不跑的与她何干? 这次花魁大赛,她得票最多,卫冕这一届的花魁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她心里总是隐约感到不安。 花魁大赛至子时结束,现在已经不剩多少时间,她稍稍安下了心。 “相公,这次奴应该能赢吧?相公,相公?” 自刚才孙家下人上船递了个口信,孙廷尉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若是平时,必会轻言细语的套话,然后好生安慰一番。 可现在她的心思全在外面,也顾不上搭理孙廷尉。 “相公,我去外面看一下,马上回来。” 诗韵踮着小脚,也顾不上拿个披肩,匆匆忙忙地跑去船头,悄悄混进人群中。 此刻那些客人都在向清风舫张望,倒也没人注意他。 诗韵顺着人群向清风舫望去,正好看到人群围着清风舫在叫好,脸色顿时不愉。 不过好在没看到有人继续给琴心送票,也算放下了大半的心。 “呼~~还好还好,就算你琴心是才女,能编曲能作词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输给了我? 清高?清高能当饭吃吗? 你的曲写得好,大不了我回头学会自己唱就是了,不一样能引来大把的恩客? 可没了这花魁的名头,过些日子谁又能记得你琴心是谁?” 诗韵冷笑看着清风舫,正准备回去好好安抚一下自己的金主,却见清风舫边忽然出现数十个客商! “扬州李公子赠琴心姑娘100票!” “莱州何公子赠琴心姑娘300票!” “松江王公子赠琴心姑娘500票!” “扬州周员外赠琴心姑娘150票!” 第103章 夺魁 诗韵目瞪口呆遥望着清风舫,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这是...多少票啊? 已经过了盏茶时分,可清风舫那边的喊声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庐州府章公子赠琴心姑娘200票!” “淮安府赵公子赠琴心姑娘200票!” 清风舫老鸨这一刻,开心的仿佛回到了二八年华,老腰一扭一扭,遮不住的骚情万种。 一边高声唱着票,心里一边暗暗心想: “这苏公子果然是能人,写得出这样美妙的词曲也就罢了,居然说让琴心当花魁就能当上,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不行,回去一定要好好劝劝琴心这傻丫头,可不能再倔着了,这样的人物一定要交好,说不定她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清风舫边,诗韵站在阴影里,呆呆看着热闹的码头,心中充满了嫉妒、悲愤、绝望,各种负面情绪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一定是昨夜太累了,所以现在是在做梦!” “对,这一定是在做梦!我只要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后花魁还是我的!” 诗韵失魂落魄,垂头丧气向自己的画舫走去。 路上有人看到她的背影,还有些奇怪:“咦?那不是诗韵姑娘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喝多了吧?诗韵不在船上陪她的孙公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哦,可能是我眼花了,汪兄快走,我看今夜琴心姑娘很有机会夺得花魁,一会说不定还能有幸再听一首新曲!” “对啊,夺下花魁之后是有表演的,速去速去!咱俩可要占一个好位置!” 即便是算术再不好的人,恐怕也能看出今夜琴心夺得花魁,已经是必然之事。 半个时辰,足足半个时辰,前来送票的客人就没有断过。 应天城的吃瓜群众总算见识到了,原来除了京城,其他地方有钱人是真多啊! 虽然大部分是百票左右,但其中也不乏出手就是千票的豪客。 只不过这些人无一例外,送上票之后也只能在画舫外坐着,并没有得到一睹琴心姑娘芳容的机会。 事要是发生在其他画舫,敢不让豪客上船? 恐怕这些人早就把船都掀了。 可奇怪的是,这些人不止没说什么,反而一个个笑眯眯的坐下,一点都不恼。 有人奇怪,上前与他们攀谈,可他们除了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其他的都不愿多说,一个个神秘的很。 远处梆子声响起,时间已至子时。 郑公子笑呵呵的站起身:“在下宣布,今年的秦淮花魁,乃是清风舫的琴心姑娘!” “好!” “琴心姑娘快快奏上一曲,小生方才来晚了,没有听到清心姑娘的天籁之音,甚是遗憾呐!” “不不不,刚才的曲子咱们都听过了,以后还怕秦淮河没人去学?我们要听新曲!” “对对对!听新曲!” 刚刚宣布完花魁,郑公子正准备与其他两人寒暄两句,却见周公子从座位上腾的一下跳了起来,接着嗖的一声就不见了。 郑公子:。。。 秦老:。。。 “呵呵”,秦老抚须笑道:“周公子想必是急着与琴心姑娘切磋音律去了,罢了,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如何?” “如此甚好,秦老请!” “请!” 诗韵失魂落魄地回到画舫,看到同样失魂落魄的孙廷尉。 她的步伐犹如被鬼魂拖住一般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而孙廷尉则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宛如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琴心有些纳闷,自己出去那么久,他的姿势居然没有变过? 回来的路上,诗韵逼着自己接受了现实,知道自己已经与今年的花魁失之交臂。 至于明年? 诗韵苦笑。 在这个每年都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子出现的秦淮河,明年她只会更老,更何谈与其他女子争风? 如今之计,还是好好把握住孙公子吧,至少也要从他身上榨出更多的银两。 “相公,你还好吧?” 诗韵特意先去内房,换上了一身如意坊最新款的衣服,再套上那条魅夜美人,香风款款坐在孙廷尉身边。 “滚开。” 孙廷尉站起身,斜睨了她一眼,摇摇头准备离开。 这一次诗韵真的有些害怕了,哪怕没有姜汁手帕,眼眶也立刻变得通红: “相公,你怎么了,你不要奴了吗?” 孙廷尉的心情很烦躁。 刚刚家奴来通知他,家里的肥皂生意,因为私自涨价被断货,父亲在家暴跳如雷。 得知这个消息后,孙廷尉如遭雷劈。 自从有了肥皂生意,家里的财产一日多过一日,孙廷尉也从此花钱大手大脚,流连青楼乐不思蜀。 可再多的钱也遭不住他这么花,所以他趁机建议父亲,既然京城只有我们一家在卖,何不涨价来多获取利润? 孙尚东也是个贪财之人,欣然同意。 于是,肥皂的价格一日高过一日,利润也越来越多,孙大少花钱也更加如流水一般。 可最后却惹怒了苏谨,一怒之下直接停了他家的肥皂生意,瞬间将他们打回了原形。 方才他没有走,一来是在考虑对策,尤其是要想想回去之后怎么和父亲说,不然容易被打断狗腿。 二来,他辛苦了这么久,花了那么多钱,不看着诗韵夺魁,终究是不死心。 可惜的是,在最后关头,所有的努力都被翻盘,所有的心血统统白费,孙公子如何能不暴怒? 看着诗韵那风情万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孙廷尉终究还是有些心软了,摇摇头转身离开。 唯独留下人魁两空,双眼失神的诗韵。 而另一边,周公子也吃了个闭门羹。 “为何?为何琴心姑娘不愿见我?” 老鸨不愿得罪他,只能无奈的赔笑:“周公子,您看这么多客人不也没进去吗?何况琴心姑娘还在准备新曲。” 一听有新曲,周公子眼睛一亮,立马也不计较了。 他拉过一把凳子坐下:“好,在下就在这里等着欣赏琴心姑娘的新曲!” 郑公子和秦老携手而来,见到这一幕也不禁哑然失笑。 “这琴心姑娘还真如传说的那样,高傲的很啊。” “呵呵,自古有才之人性情多有古怪,我看咱们也不必自讨没趣,就在这等着欣赏新曲吧。” “秦老说的是。” 清风舫的四周围满了人。 就在众人以为无人能够登船的时候,人群中忽然钻出一个年轻俊逸的身影。 那人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彼其娘之,哪来的这么多人?差点给老子挤到河里去!” 人群中不少人皱眉:“何人说话如此粗鄙?” 老鸨也有些不满,正要出言呵斥,可看到来人后立刻眼睛一亮迎了上来,满脸堆笑。 “苏公子,您来了?” 第104章 有鬼,其中一定有鬼! 苏谨斜睨了一眼老鸨:“船上有水吗?渴死了。” “有有有!” 老鸨眉开眼笑:“苏公子要什么有什么,水、酒、小菜都有!” “带路吧。” “公子里边请!” 吃瓜群众惊诧。 郑公子与秦老惊诧。 周公子不止惊诧,甚至有点想骂娘! “凭什么?凭什么不让我上船,这么一个粗胚却可以上船?” “就是,周公子这音律大家都被堵在外面,凭什么让他上船?”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些坐在一边的神秘富商和书生,看到苏谨上船后,默默对视了一眼,趁着骚乱之时,钻进人群中消失不见。 “咦?那些人怎么走了?” “是啊,难道他们就不生气?白送了那么多票,却闻连琴心姑娘的面都没见着,还被个粗胚捷足先登了!” “是啊,果真奇哉怪也,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人见着那粗胚的时候,跟见了顶头上司一样?” “屁,一群书生、富商的顶头上司?难不成他还是个大官不成?” 过了不久,老鸨笑呵呵的走了出来:“各位还请稍待片刻,琴心姑娘一会就为大家演奏一曲。” “喂!那人到底是谁啊,凭什么能上船?” 周公子也有些不满,要不是碍于身份,他都想张嘴骂娘了。 他瞪着老鸨:“我想请问,那人是谁,凭什么能登船?还请给我个解释!” 老鸨来之前就准备好了说辞:“要问那人是谁啊?方才的一笑江湖曲,就是他写的!” “什么,竟然是他?” “我不信!一个言语如此粗鄙的人,怎么能写出那样的曲子?” 周公子将信将疑,但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准备一会找到那人,和他切磋一下音律,自然就能知道是真是假。 只是回想那人的容貌时,却发现方才压根没注意,只记得此人个子挺高,皮肤挺白,剩下的就没什么印象了。 “算了,画舫出口就这一个,他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却说另一边,苏谨迈步直接进了琴心的闺房,后者赶紧起身行礼:“见过苏公子。” 苏谨呵呵一笑,坐下后拿起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妈呀,渴死我了!” “苏公子看起来有些疲累?” 苏谨虽然在笑,但是眉宇间却带着深深的疲惫。 听到琴心问话,苏谨笑笑没说什么,但思绪却飘回了几个时辰前。 皇宫,戌时(19点)。 苏谨本以为老朱让他入宫是参加家宴,结果却发现他想多了。 虽然老朱不爱给大臣放假,但是八月十五还是会宣一些大臣进宫饮宴。 只不过酒菜那个滋味嘛... 都特娘是凉的。 不过苏谨也没什么心思吃饭,他的心思都在其他人身上。 三省六部的天官,还有一堆公爷、侯爷,熙熙攘攘的挤满了大殿。 而苏谨,只能可怜巴巴地缩在大殿最外的角落,看着这些大人谈笑风生。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苏谨,毕竟一堆紫色朝服的大佬中间,突然混进来一个绯色的官服,怎么看怎么扎眼。 看着一群天官,犹如看猴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苏谨暗自警惕: “他娘的,今儿怕不是要来一出‘莫欺少年穷’?” 但出乎苏谨意外的是,没有装逼打脸的剧情,也没有人上来欺负他,甚至压根就没人搭理他。 能站在这里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人精? 他苏谨一个小小七品官,能出现在陛下的宴席上,这本身就带着一种玩味的态度。 在没有了解前因后果之前,哪个会傻乎乎的冲上来和苏谨撕逼? 那不是脑子有坑吗? 不过,还真有个脑子有坑的。 蓝玉坐在武勋的最前列,一进门就看到窝在角落的苏谨,只不过不认识他。 但是他不认识,架不住常升熟啊。 常升看到苏谨的瞬间,就准备撸起袖子上去揍人了。 要不是蓝玉拦着,小苏现在恐怕就得抱着脑袋找锦衣卫救命。 虽然忍住一口气,但常升还是忍不住走到他身前:“小zei,老夫很奇怪,到底是谁借你的狗胆,敢在殿下面前挑拨爷们的关系?” 苏谨装作傻呵呵的模样:“公爷这话下官怎么听不懂?” “哼”,常升冷笑:“跟老夫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低下头,在苏谨耳边轻声说道:“听说你在应天城开了一家什么狗屁青丝坊?嘿嘿嘿...” 苏谨一脸惊恐:“公爷你想干什么?这可是京城,您可不能乱来!” 常升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懒得再费口舌:“走着瞧吧!” 说完话,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却没看到苏谨匆匆低下了头,强忍着笑意。 第二条大鱼,get√ “陛下到!” 老朱从后殿匆匆赶来,坐在龙椅上笑道:“哈哈哈,今儿是中秋佳节,咱们没那么多礼数,尽情吃喝!” “谢陛下!” 宴席并不显得冗长,更多的似乎是介于一种形式。 苏谨全场默不作声,扮演好透明人的角色,听着老朱和大臣们谈笑风生,心里却在暗自纳闷。 “老朱喊我来干嘛?” 一个时辰后,宴席结束。 大臣们脚步匆匆的离开,毕竟家里还有家宴在等着他们。 他们若是不回去,怕是没人敢动筷。 苏谨混在人群中准备离开,却被守在门口的马忠良拦住:“苏大人,皇爷请你去御书房。” 苏谨一愣:“陛下喊我去干吗?” “这个奴婢可不敢打听,您随我来就是了。” 随着马忠良匆匆来到御书房,却发现外堂摆着一套桌椅,一群宫女太监护着一边的食盒,正在不停的保温。 老朱换了一身轻便的袍子走了出来,看到苏谨后一乐:“慎之来啦?快坐吧。” 苏谨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宁愿老朱骂他两句。 老朱平时称呼他,要么是‘你小子’,要么是‘你个狗东西’,这突然喊自己的字,苏谨有点受不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老朱身后又匆匆走出几个人。 朱允炆、朱允熥、朱允熞,朱允炆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如果苏谨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朱允熙。 警惕的看了看老朱,又瞅了瞅朱允熥,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暗示。 可惜小朱也不知道苏谨会来,看到他的时候,也一脸懵逼呢。 这时,朱允炆忽然笑呵呵的上前:“苏大人来啦?不用那么拘礼,快快请坐吧。” 看着热情的朱允炆,苏谨暗自警惕。 有鬼,其中一定有鬼! 第105章 老朱的想法 老朱笑呵呵的居中坐下,伸手招呼着苏谨:“慎之,还愣在那干嘛?赶紧过来坐下。” 朱允炆也笑眯眯地给苏谨拉开椅子:“苏大人,请坐。” 苏谨赶紧拱手推辞:“多谢陛下,多谢殿下,臣不敢,还是站着比较好。” “就是一个简单的家宴,你个狗东西有什么好拘礼的,咱让你坐下就坐下!” 嗯,这味儿对了,舒坦! 看着老朱故意板起脸,苏谨只好笑笑:“那臣就僭越了。” 坐下之后,早侍候在一旁的宫女开始上菜,经过银针试毒、试菜太监尝过之后,才被端了上来。 苏谨暗自摇头,这套方法也就能试出点砒霜什么的,其他的根本验不出来。 别说是后世的化学毒素,苏谨自己就有好多种办法,能无声无息的下慢性毒药。 不过他既没兴趣这么做,更不敢说出自己的念头。 不然那真是老寿星喝砒霜,找嘎。 “来来来,慎之你先尝尝这道翡翠冷鱼,虽然不比你弄出来的那些个菜鲜美,但也独具一番风味。” “多谢陛下。” 老朱的热情和客气,并没有让苏谨感到高兴,反而觉得毛骨悚然。 饭菜确实可以称的上是色香味俱全,但苏谨却食之无味,只想赶紧回家。 “慎之,你比炆儿虚长几岁,你们年轻人之间还是要多多走动, 还有炆儿,慎之的一些治国之策还是很有想法的,你也要虚心学习。” “是,阿爷,孙儿明白,来,苏大人,我敬你一杯。” 苏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狐疑的看着朱允炆。 如果进门之后,朱允炆对他还是一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苏谨倒没那么警惕。 可热情如火的朱允炆,恕小苏无福消受。 这时,宫女将苏谨提前送进宫中的月饼端了上来,老朱尝了一下后赞不绝口: “慎之,我听宫人说这些月饼都是你亲手做的?” “回陛下的话,是臣一时兴起,偶尔为之。” “味道不错”,老朱笑笑:“这有什么说头吗?” “陛下尝的这个是广式月饼,偏甜口。” 说着,苏谨拿起一块鲜肉月饼:“这是猪...豚肉做的鲜肉月饼,口感偏咸,臣不知陛下的口味,就每样都做了一点。” 老朱拿起尝了尝,发现月饼是真的香。 经过加热后的月饼,滚烫的酥皮吃到嘴里的口感很好,外脆里酥。 鲜肉肉质紧致,肉汁非常丰厚,一口下去汁水都要满溢出来,鲜香无比。 尤其肉汁在烤制的时候,慢慢渗进酥皮,又不至于泄于外皮,可谓一绝。 “好!” 老朱赞不绝口,让几个孙子都尝尝。 朱允炆笑笑,拿起来尝了一口后说了声好,就没再说什么。 朱允熥面对老朱的时候,心里还是带着紧张,美味的月饼进了嘴里,也没尝出什么味道来。 至于朱允熞。 狼吞虎咽的一口,就吃完了手中的月饼,猛然眼睛一亮,直勾勾盯着盘子里的。 朱允熙在朱允炆怀里,有点闹觉,时不时的抽噎两声。 可尝了一口鲜肉月饼的肉馅后,也不闹了,咿咿呀呀的伸出手,从朱允炆手中的月饼继续掏着肉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老朱时不时的就将话题,不停引到朱允炆和苏谨身上。 即便是再愚钝的人,此时恐怕也能看出来老朱的意思。 在老朱心中,认为朱允炆与苏谨的交恶,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 他心中自然更偏向朱允炆一些,愿意大力培养。 而苏谨在他眼里是能臣,虽然官职低微,但架不住苏谨岁数小啊。 若是将来苏谨能尽心竭力的辅佐朱允炆,老朱相信必会开创一段君臣美谈。 苏谨看懂了老朱的意思,但心里却不以为然。 朱允炆虽然一反常态,表现的很热情,但恐怕是做出来给老朱看的。 从他眼角不时闪出阴鸷的目光,苏谨就能确定,这小子搁这装呢。 但他也不是傻子,一边应和老朱,一边‘其乐融融’的吃完了这顿家宴。 酒宴过后,苏谨告辞离开。 朱允炆笑着将他送出门外就回去了,朱允熥却一直陪着苏谨往外走。 “大哥,今晚皇爷爷为啥要喊你来啊?” 苏谨揉了揉一直装笑的脸,只觉得僵的有些麻木。 “陛下想让我和你二哥把关系搞搞好。” 朱允熥有些不乐意:“那大哥你的意思呢?” 苏谨不答反问:“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点难”,朱允熥仰起头看着苏谨:“二哥平时可没少说你坏话,我觉得他不是真心的。” “那不就对了。” 苏谨抱着头,看着天上的月色: “有个词叫刻板偏见,连你都能看的出,你二哥对我的印象好不到哪去,我俩怎么可能和谐共处?” 这话让小朱听得很安心。 可转念一想,什么叫‘连我都看得出来?’ 朱允熥苦笑:“大哥,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 “行了,不说这个了,烦。” 苏谨回过头,眼神忽然变得亮晶晶的:“我让你捎给郡主的月饼,你送过去了吗?” “下午就送过去了”,朱允熥忽然觉得有些妒忌自己的阿姊: “大哥,为啥你给阿姊送的月饼,比送我的好吃多了?还那么好看?” “你偷吃了?” “没有,阿姊给我分了几块。” 苏谨笑笑,摸摸朱允熥的脑袋: “贤弟啊,男子汉大丈夫当傲立于天地之间,岂能贪恋口腹之欲?你说是不?” 朱允熥心中一凛,这是大哥在提点我呢! 他立刻点点头,严肃的说道:“大哥,我知错了,以后不敢再贪恋这些吃食。” “很好,我看好你哟!”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朱允熥送苏谨离开皇宫后,依依不舍的回去。 左右无事,苏谨索性直奔秦淮河,想看看最后的结果如何。 “希望别出什么乱子吧。” 朱允炆送老朱回寝殿,伺候朱元璋睡下后,慢悠悠的回到东宫。 亲信太监见他回来,悄声上前说道: “爷,方才齐大人托人捎话进来,说他已经联系好了张、赵两位御史大人,明早进宫拜见您。” 朱允炆挥挥手驱离太监,嘴角忍不住上扬: “苏谨啊苏谨,既然你这么爱开店,那不如让我就送你一个惊喜?” 第106章 没了?这就没了? 秦淮河畔。 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嘈杂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还唱不唱了?” “就是,那人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你说会不会...琴心姑娘现在...有点忙?” “彼其娘之!这位仁兄,你说的很有道理啊!” “这小子的运气也太好了吧?这么些年,我从没听说过有谁能一亲琴心姑娘的方泽啊。” “那也得有这份本事啊,你没听老鸨子说了吗,刚刚那首一笑江湖曲,可是那位公子写的!” “唉!我要有这份本事,这秦淮河上的姑娘,还不得排着队请我上广...不是,上船!” “兄台,你暴露了。” ‘铮、铮铮!’ 骤然间,激昂高亢的古筝琴声,如奔腾的江河,气势磅礴的响起。 琴心的歌声悠然传来,但没有带着她那独具一格的凄婉嗓音,反而颇显豪迈之气。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好!” 仅仅听了一句,周公子就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这首曲子,仅听编曲就知道,比之上一首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晚没有白等! 一边的吃瓜百姓也听的如痴如醉,没想到琴心姑娘的嗓音如此多变。 就凭这歌声,这一次的花魁她就当之无愧! 琴心的嗓音忽然消失不见,转而一句更加激昂的男声响起: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郑公子和秦老面面相觑:“这是...那位作曲的苏公子?” 秦老抚恤微笑:“这首曲子似乎更适合男人演唱,方能唱出词中的洒脱不羁与逍遥,妙、妙!” 苏谨的声音刚刚落下,两人的合唱又再度响起: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琴心所操的古筝,负责主旋律的演奏,而笛师和二胡师傅则负责和声,直击人心的鼓声,又悄然增强了乐曲的气势。 伴着时而婉转低沉、时而慷慨激昂的歌声,人们仿佛置身于悠悠江湖之远,又仿佛身于渔舟山水之间。 在这静谧的夜晚,琴声犹如一轮明月,静静地照亮人们心灵的角落。 如清晨的荒原,阳光透过树叶。 如山间的竹林,仿似清风拂面。 如漆黑的雨夜,点燃一盏枯灯。 秦老闭目凝听,嘴角上扬,随着乐曲的拍子,不停地应和。 “好一句‘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写出了江湖的波澜壮阔和人生的起伏不定,此君大才!” 郑公子颔首应和:“不错,尤其是那一句‘浮沉随浪只记今朝’,简直是点睛之笔,我想这位公子必是个豁达、洒脱之人,真是让人心生向往啊!” 曲子再长,终有结束的那一刻。 随着歌声结束后不久,琴声也骤然而止。 周公子还如痴如醉的沉浸在乐曲中,听到曲子结束,愕然抬头:“没了?这就没了?怎么能没了呢?” “哈哈哈,周公子,既然没有听够,那不如咱们联袂拜访一下这位公子?” “郑公子说的甚是,琴心姑娘既然不愿见客,那老夫也不便唐突,可这位公子总不能不见客吧?” 周公子跳起身来,牵着郑公子的衣袖:“好,速去速去!可莫让他跑了!” 郑公子无语的看着他,心说这码头只有一处,那人能跑到哪里去? 他还能跳河不成? “老朽秦元道,携郑直、周世良两位公子,来拜访苏公子,还望苏公子拔冗相见!” 然而画舫却没有一点声息,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这位公子...难道是不愿相见?” 郑直动了个心眼,他觉得这位苏公子想必是个不愿抛头露面之人,悄悄走到老鸨身边: “烦请告诉苏公子,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慕其才华,欲图相交,与他畅聊一番音律而已。” 老鸨不敢做主,默默点了点头后回了画舫。 一曲唱罢,苏谨又灌了两口水,大呼过瘾。 没想到穿越过来三年了,居然还有机会过了一把ktv麦霸的瘾。 他的嗓子并不算好,最多属于不跑调,放在前世要是去参加个选秀,恐怕都过不了海选。 当然,塞银子的话除外。 这首沧海一声笑,倒是对嗓音要求没那么高,也没啥难度,带着感情去唱效果就很不错。 本来他没打算唱。 可今夜在宫里压抑了一整晚,忽然兴之所至,抢了琴心几句词。 没想到这琴心倒是个妙人,瞬间懂了苏谨的意思,默默的就将词分好。 甚至最后一段合唱,还有意压制了自己的声音来配合苏谨。 果然年龄大的女人懂得疼人,要什么姿势...咳咳,很会配合。 兴之所至而来,兴尽之后,当应乘兴而归。 正准备告辞离开,却没想到老鸨子走了进来:“苏公子,秦老、郑公子、周公子来拜访您,求您相见。” 苏谨一愣,心说这几个家伙找自己干嘛? 你们好好当你们的评委就是了,老子又不是来参加选秀的,不需要你们为老子转椅子。 他不耐烦的摆摆手:“不见,不见,我要走了。” 琴心有些失望,心情低落的侧目瞄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难道我就这样没有魅力,公子竟不愿多看我一眼?” 她旋即想起什么,带着欣喜说道:“公子,只怕你暂时走不了呢。” 苏谨一愣:“为何?” “公子。” 琴心笑吟吟地给他添了一杯酒: “这几位爷此刻就在码头站着,瞧这架势恐怕您今晚不见他们,他们可就赖着不走了呢。” 苏谨眼睛一眯:“哦?那依你之见呢?” “公子既然不愿见客,不如今晚在此歇下,难道他们还能站一整晚不成?” “姑娘我劝你善良!” 苏谨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嘿嘿一笑:“我可是你永远得不到的那个人。” 琴心闻言,失落的低下头:“奴从未想过占有公子,可就是一晚的露水夫妻都不行吗?” “不行!” 苏谨直男式的拒绝。 琴心也算是个美女,但是苏谨可是守着‘贞操’呢,在大婚之前,他不打算破戒。 不是他有多高尚,而是前世给他留下的遗憾。 “可公子您这也走不了啊”,老鸨子叹了口气,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劝道。 “嘿嘿,你们是不是傻?” “这他娘的是画舫,是船!他们愿意在码头等就等着呗,你们难道不会开船走吗?” “大颗呆!” 第107章 官气 周世良还在满怀期待的站在原地,等着苏公子下船一叙。 若是能请他们上船,那当然更好,说不定还能再听琴心与那位公子合奏一曲。 可就在他嘴角微微上扬的时候,画舫却突然...开走了。 周世良:??? 愕然的揉了揉眼睛,周世良回头看向同样一副黑人问号脸的秦老和郑直。 “这位公子...这就走了?” 郑直有些不满:“这算什么?这位公子未免有些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秦老摇摇头:“算了,有才之人性子往往都有些古怪,既然对方不愿相见,只能他日有缘再会了。” 周世良默然叹气,凝望着画舫渐渐消失在秦淮河上,唯留下远处星星的灯火。 谢绝了留月舫媚娘的相邀,周世良再度叹口气,落寞的消失在人群中。 郑直和秦老也觉得留下来没什么意思,互相告别后,各自回家。 清风舫一路向西,在上浮桥附近停下。 苏谨从船头一跃而下,朝着画舫挥挥手。 琴心神色凄婉地看着苏谨,纤纤玉手用力掐紧了大腿,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遥望着那身影远去,琴心终究还是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蹲在地上哀哀哭了起来。 老鸨拍拍她的后背:“好了,那苏公子一看就不是凡人,你能与他相会已是前世的缘分, 更何况,他还助你夺了花魁,至少这一年你的日子要好过许多。” “女儿知道,可女儿就是舍不得。” “唉...”老鸨抬起头遥望远方:“孽缘啊,这都是孽缘啊。” “喂!” 这时,岸边一个身高八尺,长着一张马脸的汉子冲着画舫喊道:“可是琴心姑娘的画舫?” 老鸨子心神一凛。 此人长着一张马脸,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但也不愿得罪人: “不错,阁下是?” “我家老爷说了,琴心姑娘若是不愿在这应天府继续待着,可以去找他,他有地方安顿你。” 说完,手中一道寒光闪过。 紧接着‘哚’的一声,一枚飞镖安安静静的扎在船帮上,下面还钉着一封信。 “姑娘若是考虑好了,可持此手信去青丝坊找金灿灿,自然有人安排。” 说完,马脸汉子一晃眼就消失不见。 老鸨拿着信,怔怔不语。 “刚才那人的话...能信吗?” 琴心呆呆看着马脸汉子离开的方向,脑海中将初遇苏谨,到买丝袜、拿选票、选花魁的过程迅速回忆了一遍。 “妈妈。我明白了,苏公子就是青丝坊的东家!怪不得他这么厉害,能谋划了这么一出大戏,真是好厉害呢!” 想通了这一切,琴心楚楚可怜地看着老鸨:“妈妈,女儿想去找他...” 老鸨唉声叹了口气。 女儿这痴傻的性子啊,真怕她再被人骗了。 “算了,过几日我陪你去瞧瞧,若他真有心帮你赎身,你也算有了个着落...” “老爷,信送到了。” 马三嬉皮笑脸的走到苏谨身边: “老爷我就不明白了,那琴心姑娘长得也就一般吧,还没兰卿好看呢,老爷您怎么就看上她了,还要帮她赎身?” 苏谨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哟,还一般?难道你个狗东西家里的老婆,就长得和天仙一样?” “那不能够!” 马上嘿嘿一笑:“娶妻娶贤,纳妾才纳色,小的家里能有个大屁股娘们,能给我生崽子就行了。” “滚一边去吧。” 苏谨笑着给了他一脚:“对了,让你找的人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说起正事,马三立即收起笑脸: “可是老爷,小的有点不明白,您花那么多钱雇一个垂死之人干啥?” “哼,如果我所料不错,明天一早怕是有人要来,‘给我点颜色’看看。” “敢!” 马三身上的杀气立马开始外散:“老爷您甭管,小的倒要瞧瞧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捣乱,三条腿都给他卸下来!” “得了,知道你厉害。” 苏谨淡淡的一笑:“不过这事啊,你还千万别拦,就让对方砸,砸的越厉害越好,这动静啊,越大越好!” “这是为啥?” 苏谨白了他一眼:“你个狗东西要是明白老爷的心思了,你岂不是也变成老爷了?” “那不能够”,马三憨憨一笑:“不管啥时候,您都是老爷,小的永远是您身边的那个狗东西。” “我可去你的吧!” 遥望远处渐落的圆月,苏谨嘴角的笑容逐渐变的有些阴翳。 翌日,巳时中(10点)。 青丝坊开始正常营业,店里也终于恢复了生气,女客有不少。 前几日卖定制丝袜,隔壁都是一些大老爷们进进出出。 虽然将两个店隔开了,但是那些女客也不太好意思来试衣服。 好在金灿灿一早就告知,过了八月十五,一切都能恢复正常。 这些女子中,有几个小妾,前些日子在家和老爷玩的有点奔放,导致丝袜存货不足,一早就赶紧过来‘补货’。 自从青丝坊和隔壁的如意坊开业,这段时间应天城几乎每晚都炮声隆隆。 苏谨为整个大明的人口添丁,着实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这一早的客人们,秦刘氏也在其中。 昨夜中秋,秦振虎和她小酌了几杯后,看着衣着妖娆的娘子,着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两人大战了一夜,激情四溢,导致秦刘氏的存货也没了。 早上秦振虎扶着腰子上值以后,秦刘氏就赶紧也来补货。 见识过丝袜的威力之后,她索性在青丝坊办了一张会员卡。 据说这张会员卡,不仅能打折,还能优先体验最新的新品呢。 而秦刘氏这么努力,也不过是为了能早点怀上秦家的孩子,好为秦家继承香火。 苏谨昨夜直接歇在青丝坊二楼,一早起来后,匆匆洗漱从后门出来,绕到青丝坊正门对面,找了一处茶摊坐下。 此时早过了高峰期,茶摊上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客人,店家给他端上茶后,就坐到一边纳凉去了。 可就在隔壁桌上的两个人,引起了苏谨的注意。 这两个人虽然一身书生打扮,但身上却隐隐透出一种,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味道。 苏谨伸出鼻子嗅了嗅,然后笑了。 马三坐在一边,好奇的问道:“老爷,您闻什么呢?” “你没闻到吗?” 苏谨笑着指了指:“那俩人身上,有种和你这狗东西不一样的气息。” 马三奇怪的闻了闻自己的咯吱窝:“老爷,小的闻不出来,到底是啥气息啊?” 苏谨嘿嘿一乐:“官气。” 第108章 赵成的机缘 张元是都察院的御史。 御史虽然官职不大,但是有‘风闻奏事’之权。 所谓风闻奏事,就是不需要真凭实据,这件事只要我听说了,就可以直接上奏弹劾官员。 如果皇帝同意,那就可以直接带队抓人。 所以御史,也称‘骂官’。 甭管你官职大小,只要出了错我就可以上奏章骂你,甚至骂大官都不用担很大的风险。 毕竟,言官都是为了陛下和朝廷好,怎么能有罪呢? 而且这个御史当得好,马上官升几级都有可能。 所以都察院是个颇受那些科举出身,且自命不凡的新晋进士们,最喜欢去的衙门。 张元是上一次科举的新科进士,因为出身徽州,很快便被翟升至都察院,忝为御史。 只可惜,洪武朝的几次大案都没轮的上他,一直郁郁不得志。 他的身边还坐着另一位御史,叫做赵成。 赵成是杭州人,也是他的前辈,对他颇有提携之恩。 昨天,黄大人突然找到赵成,说有一桩天大的富贵要交给他。 刚开始赵成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当他知道是皇孙朱允炆,要找他们办事的时候,立刻变得无比亢奋! 那可是皇孙啊,更何况还是他们文官心中最佳的皇位继承人! 赵成知道,只要将皇孙托下的差事办好,自己就一步跨进了大明未来的权力中心! 今天一早,赵成带着爱徒张元,早早的进了宫,觐见了皇孙。 当张元从朱允炆口中得知,目标是弹劾一名七品知县,而罪名仅仅是‘私开商产、与民争利’后,颇有些失望。 他们想要的是大案啊,不是弹劾一个狗屁县令! “你想什么呢?” 赵成看着表情失落的张元:“皇孙是什么人?想要为他做事的官员又有多少? 凭什么上来就将大案、要案交给我们做?” “我知道,可是就是有些不甘心。” “你记住,只要我们办好了这个差事,以后就是皇孙的人了! 还怕将来没有重要的案子就给咱们?” 闻言,张元立即振奋起精神,重重的点了点头。 谨慎起见,两人并没有直接回去写奏折。 出宫之后,直接跑到篮桥边,蹲在青丝坊外面,试图再找一些苏谨的‘罪证’。 想要问出一些信息并不难,毕竟早在苏谨的有意‘泄露’下,附近的人几乎都知道,这青丝坊是凤阳县令的私产。 得到‘罪证’的两人,并没有因此而满足,而是继续打听,试图再找到一点其他的消息。 什么强买强卖、欺男霸女、欺凌附近商行啊,这些都是弹劾时的关键证据。 只可惜,他们打听了许久,也没听到一点苏谨的恶名,反而附近商家对青丝坊的印象都不错。 “算了,再加上一条‘有伤风化’吧。” 实在找不到新的罪证,赵成只好尽量给苏谨‘凑’点罪名。 张元有些可惜的看了一眼青丝坊。 如果弹劾成功,那这青丝坊只有关门倒闭一途,可惜了那些花花绿绿的丝袜了。 昨夜,他和自己小妾玩的还是很开心的。 就在两人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有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冲着青丝坊冲了过来,一个个脸上杀气腾腾。 “姓苏的,给爷滚出来!” “有本事在背后嚼舌头,你有本事出来啊!” 赵成忽然咦了一声:“张元,你快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开国公?” 张元抬头望去,越看领头骂娘的那人越像:“大人,好像真的是开国公常升。” “嘿,有热闹瞧了。” 赵成乐了。 开国公带人砸店,这要是回去参上一本,也算是资历了吧? 话说回来,这都下半年了,今年的弹劾任务差的还有点远呢。 然而,常升在门口骂了许久,连苏谨的一根毛都没有看到。 常升火冒三丈:“你以为你不出来就没事了?给我砸!” “是,公爷!” 开国公府的这些人十分嚣张,哪里在乎一个小小门店? 当下就有人冲进去,乒乒乓乓的开始砸。 正在选购丝袜的女客,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纷纷抱头往外逃。 常升的家丁一进门,就将货架上的货物一把扯下。 一个掌柜打扮的老头见状,拄着拐,颤颤巍巍的上来要拦。 然而却被常家的家丁一脚踹倒,脑袋磕在桌角上人事不省,鲜血流了一地。 秦刘氏也在人群中,被裹挟着往外逃。 她本来能早一点离开的,可混乱中刚买的丝袜掉在了地上,慌张之下不舍的跑回去捡。 就这一捡耽误了功夫,出事了。 家丁们开始热火朝天的砸店,虽然没有出手伤她。 但她慌张之下被门槛绊倒,一跤摔在地上,顿时觉得小腹一痛。 除了她以外,慌乱中,也有不少女子或多或少的受了些轻伤,狼狈逃走。 “二位,就这么看着不去劝劝?” 一个声音在张元背后响起,吓了他一跳。 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容俊秀的男子,脸上带着三分惫懒的痞气,笑嘻嘻的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去拦?” “您不是御史吗?” 张元眼神一凛:“你怎么知道我是御史,你是谁?” 那人笑眯眯的一指他的腰间:“大人,我还是识得几个字的,您这不是御史的腰牌吗?” 张元这才发现,刚刚只顾着看热闹,不小心将腰牌露了出来。 “你是谁?” “嘿嘿。” 那人笑了笑:“我就是个路过的百姓,喜欢替人抱打不平罢了。” 说完,摇摇头叹着气就走了: “唉,世风日下哦,当街就敢打砸店铺伤人,人都被打死了都没人管一下,将来可如何是好哟。” 张元闻言一惊:“难道真的打死人了?” 他张目向殿内望去,果然刚刚被那踢了一脚的老头,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大人,我们...”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看到一脸兴奋的赵成: “大案!这是大案啊!打得好!砸的好!” 张元看着赵成:“大人,我们不管管吗?” 赵成阴笑一声:“管?为什么要管? 他开国公这是将天大的机缘,亲手送到咱们手里了啊!” 第109章 我去找能帮我报仇的人! 常升将青丝坊砸了个稀巴烂,才满意的带人离去: “回去告诉你家那没用的主子,就说店是公爷我亲手砸的! 记着让他以后离殿下远点,再让爷知道他背后挑拨是非,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直到常升耀武扬威的离开,苏谨才笑呵呵的从店外走了回来。 “老爷...” 金灿灿哭丧着脸:“你看看他们把咱们家店砸成什么样了,您去找陛下告御状吧!” 苏谨对店里的惨状视而不见,只是问道:“人都没事吧?” “咱们都遵照老爷的嘱咐,那些人进来的时候都躲到隔壁院子去了,人没什么事,就是...” “就是什么?” “好些客人惊吓之中受了些轻伤,倒是不碍事, 可是有个女客摔倒在地,说肚子疼,奴找人送去医馆了。” “还有,崔家那老爷子,去了...” 苏谨点点头:“你回头让人带上些钱和礼物,去探望一下那个女客, 人虽然不是咱们伤的,但毕竟是在店里出的事。” “老爷,奴明白。” “嗯”,苏谨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金灿灿离开后,苏谨的表情开始变得阴鸷。 虽然这些事在他预料之中,但当发生的那一刻,心情还是不爽。 “还是实力太过弱小啊。” 叹口气,苏谨扬了扬眉毛:“不过既然你们上了钩,咱们就慢慢玩。” “马三!崔家那小子呢?” “在后堂候着呢。” 苏谨起身直奔后堂,就看到一个四十岁许的男人,哀哀戚戚的跪在一个棺材前。 不过苏谨并没有露面,给了马三一个眼神,马三会意,点点头走了出去。 崔老二看到马三出来,马上泪如雨下:“老爷,您要给小的作主啊。” 马三嫌弃的将他一脚踢开:“这又没外人,装什么装?” 冷哼一声,搬了条马凳坐下: “你爹自知患了绝症,无药可医,这才愿用自己的一命,换你一个富贵,你要记着你家老爷子的好!” “是,老爷说的是。”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多说吧?” “小的明白,现在就去午门外候着,您只要一声令下,小的立刻敲登闻鼓鸣冤!” “知道怎么说吗?” “小的记得,状告开国公常升纵奴行凶,当街打死老父。” “很好”,马三拍拍手,就有人拿着一张银票出来。 “这是亿达钱庄的银票,一共一百两,你先拿去。” 马三冷眼瞧着他:“事成之后,我会再给你五百两,然后送你去吉安府。” “多谢老爷!” 马三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土: “别怪我言之不预,倘若出去胡说八道,或者办砸了爷的事情,你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我听说你媳妇最近给你添了个白胖小子? 不过你不用担心,爷我已经提前派人把他们送去吉安了。” 崔老二闻言,顿时抖若筛糠, 他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小的不敢,小的一定把老爷的事办妥。” “不是办老爷的事,你是去给你爹伸冤,关我什么事?” “是,是,给我爹伸冤。” 送走崔家老二,马三马上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 “老爷,事办妥了,可小的总觉得那崔家老二不咋可靠,不怕他把事情办砸了吗?” 苏谨冷笑:“那崔家老二能不能把事情办好,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堂上的那位愿不愿意相信。” “小的糊涂,有点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让子弹先飞一会儿。” 秦家阴云密布。 秦振虎颓然坐在地上,目眦欲裂。 当他得知妻子受伤被送到医馆后,匆匆和沈大人请了假,慌忙赶去医馆。 大夫告诉了他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娘子没事。 坏消息是查出她有孕,但是孩子保不住了。 秦振虎从地狱刚刚爬出,就被一脚踹进了更深的地狱。 娘子有孕了? 可孩子没了? 他的胸膛满溢着怒火,却不知该找谁去发泄。 这时,正好青丝坊的金灿灿带着人来探望秦刘氏,被他一头撞上。 “都是你们!若不是你们,我娘子怎么会受伤?我的孩儿怎么会没有了?” 若不是金灿灿是女子,秦振虎怕是一记老拳就揍了上去。 “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识好歹?” 金灿灿身边的姑娘不干了: “跑来砸店的人是开国公常茂,伤了你家娘子的是他家的家丁! 你家娘子还是我们送来医馆的呢!枉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是非不分?” 秦振虎呆住了。 他只知道娘子是在青丝坊受的伤,却不知道是怎么受的伤。 “你们此话当真,没有骗我?” “那么多街坊邻居看着呢,我们骗你做什么? 你不相信自己去打听打听!真是的,还是个读书人呢,一点好赖都不分。” 秦振虎脸色一红:“贱内受伤,我一时着急乱了分寸,还望二位姑娘莫怪。” “这还差不多。” 金灿灿笑笑上前:“秦公子,这事我们也有责任,毕竟我们没有保护好嫂夫人。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算是给嫂夫人补补身子,还望您收下。” 看着两人不大包小包的礼品,还有一袋荷囊,一看就知道装了银子。 秦振虎连连摆手拒绝:“万万使不得,这事不能怪你们! 我还要多谢二位姑娘送贱内就医,怎么能厚颜再收下厚礼?” 两人推辞间,秦刘氏忽然悠悠醒转:“相公,是你吗?我这是在哪?” 秦振虎一步迈到床边,牵起秦刘氏的手,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秦刘氏听到自己居然有了身孕,可没保住的时候,脸上一呆,两行清泪默默流了下来。 天知道她为了这个孩子,做了多少的努力? 好不容易梦想成真,可还没体会到一刻为母的喜悦,孩子却说没就没了。 “相公,都怪我,我就不应该出门,都怪我,孩子才没了...都怪我,都怪我...” 极度的悲伤和自责下,秦刘氏变得有些呆傻,不停重复着都怪我三个字。 可这三个字,又如何不刺痛秦振虎的心? 他站起身,冲着金灿灿施了一礼:“二位姑娘,烦请照顾一下贱内。” 金灿灿一愣:“你要去哪?” 秦振虎一甩衣袖:“我去找能帮我报仇的人!” 第110章 群情激愤,臣要弹劾 秦振虎出门直奔工部衙门。 沈溍正在看着前几日秦振虎送来的报纸,越看那些器械的构造,就越觉得神奇。 “嗯,明天问问啸之,这报纸是从哪里买的,让他帮我也带上一份。” 啸之是秦振虎的字。 在古代,一般亲近的长辈、师长、同辈都会以字来称呼。 这也是老朱喊苏谨‘慎之’的时候,让他毛骨悚然的原因。 ‘砰!’ 门房被重重推开,沈溍皱着眉看着来人:“啸之,怎么慌慌张张的,一点礼数都没有?” 可看到猩红着双眼,明显大哭过一场的秦振虎,沈溍明白这个一向谨慎有礼的下属,必是出事了。 “啸之怎么了?你坐下慢慢说。” 秦振虎本想作揖,转念一想直接‘扑通’一声跪在沈溍面前: “请尚书大人为下官作主!” 沈溍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啸之你这是怎么了,快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秦振虎被沈溍扶起,哀哀戚戚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沈溍听后勃然大怒,狠狠一拍公案: “岂有此理!猖狂!实在是太猖狂了!这是大明京师,不是他开国公府的后院!” 发完脾气,沈溍心念忽然一动,正气凛然的说道: “啸之莫怕,本官不知道此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断无不替你作主的道理!” “明日早朝,你随我一同进宫面圣,这个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多谢大人替下官作主!” 而应天府的一些勋贵、官员家中,或多或少的也在发生着相同的事情。 有官员的小妾被蹭花了脸。 有勋贵家的姑娘崴伤了脚。 还有些夫人,哀哀戚戚的请老爷为自己作主。 常升恐怕没想到,小小苏谨确实没什么,但是店里这些不起眼的女子,却是各个勋戚、官员的家眷。 他,捅了马蜂窝了。 京中发生这些事情,并没有瞒过朱元璋的耳目。 当夜,常升砸店的事情就被他知道了。 老朱唯一不知道是,常升为什么会闲的蛋疼去砸苏谨...和自己的店。 翌日一早,朝堂之上。 “众爱卿可有事启奏?” “臣启奏!臣要弹劾凤阳知县苏谨,滥用职权为己谋私,与民争利,所售丝袜一物有伤风化,伤风败俗!” “臣附议!臣亦要弹劾苏谨!” 张元在赵成的问示意下,当先发难,向苏谨开炮。 老朱眉心一皱。 这丝袜一物他也知道,说实话当初他挺不看好这玩意,觉得这玩意谁会花那冤枉钱去买? 就没当回事。 可谁知这玩意竟然卖的那么好! 甚至这几天皇宫的内库都充裕了不少,搞得老朱几乎顿顿都敢吃肉了。 听到有人弹劾苏谨,老朱也不能更明目张胆的护着他,只好叹口气: “锦衣卫何在?去宣苏谨上朝对峙。” 张元见陛下直接动用了锦衣卫,顿时心中大喜,这一功恐怕是跑不掉了。 而赵成见张元弹劾得手,立刻上前: “臣启奏!臣要弹劾开国公常升,当街打砸商铺,纵奴行凶,重殴致死一人!” “臣要弹劾开国公常升!目无法纪、纵奴行凶、当街杀人!” 工部尚书沈溍这时站了出来,老朱纳闷的看着他。 心说一堆言官在这弹人玩,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只见沈溍缓缓开口:“老臣要弹劾开国公常升,纵奴行凶,无故殴伤官员妻子,导致小产,至今重伤在医。” 老朱一愣,还有这事? “哦?是哪个官员的妻子?” 秦振虎本没有资格上朝,今天是沈溍特意将他带了进来,就为了举证常升。 他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回陛下,是臣贱内,昨日在青丝坊被开国公家奴所伤,导致小产,现在还在医馆休养。” 老朱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脸色越来越阴翳。 就在这时,那些平时几乎不怎么说话的武勋,也纷纷站了出来。 只不过他们就没文官那么文绉绉了,几乎是直接开始骂娘,满嘴爆粗: “他娘的,这常家小子疯了不成? 昨日我那小妾不过是在青丝坊买条丝袜,结果愣是被他家丁打花了脸,都他娘的没法看了!” “陛下,我家姑娘小时候的时候您还抱过呢,可昨天居然差点没被开国公家的家奴打断了腿!您可要替俺作主啊!” “谁说不是呢,我家那婆娘今年都快五十了,不过去青丝坊凑凑热闹罢了,结果差点一命呜呼,常家小子莫不是真的疯了?” “陛下,俺也不用你做主,你把常家小子喊来,俺跟他一对一练练,倘若俺输了,他打俺婆娘的仇就算了!” 底下勋戚呜呜泱泱的吵成一片,吵得朱元璋脑瓜子嗡嗡的。 “行了!” “都给咱把你们的鸟嘴闭上!” 本以为今天就是文官会弹劾一下,哪知道常升这小子,直接连武勋的马蜂窝都捅了。 “这是朝堂,是你们撒泼打滚的地方吗?” 朱元璋瞪了一眼那个要和常升单挑的武勋,然后瞅向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庭兰: “张爱卿,此事你看如何处理?” 张庭兰有点懵逼。 常升砸店的事情他是昨晚方知,本来准备一早和下属商量下如何弹劾。 结果没想到一早起来有些闹肚子,差点都没赶上上朝,自然也没时间和下属商量。 可谁知道赵成这个愣头青,也不知道和自己商量一下,上来就点了炮仗。 这一点不要紧,才知道常升居然把官员家眷、勋戚都给一块揍了! 现在倒好,搞得自己一点准备没有,顿时陷入了被动。 他狠狠瞪了一眼赵成,示意你等着瞧,后者目光垂向地板,假装没有看到。 “回陛下的话,此事臣亦有所闻,本想今日去调查取证后再向陛下禀告。 可既然这么多人,言辞凿凿的弹劾开国公,想必是拿到了重要证据, 依臣之见,不如将开国公请上殿来,一问便知。” 张庭兰是个人精。 如果是他先开的口,那他肯定对着常升往死里喷,最好是一刀直接剁了的那种。 但是现如今那么多人开喷,他再这么说,也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所以,他干脆给老朱直接竖立一个老成持重的印象。 陛下,您瞧,这事我知道,但是我不说,因为我没拿到证据,所以不乱说。 稳得一批。 朱元璋却不满意他的说法,狠狠一拍龙案: “当街行凶、打砸商铺、殴人致死,这还是我大明的国公吗?” “这是强盗!” “蒋瓛,现在就带人去开国公府,将这混账给朕锁来!” 第111章 回陛下,他放屁 老爷,咱们是今天回凤阳吗?” 一早起来,马三就去准备套车。 “不急,老爷我估计今天还走不成。” “为亻...” 话音未落,就见几名锦衣卫挎刀迈步而入:“苏大人,陛下有旨,召你进宫,随咱们走一趟吧。” 马三眼睛微微眯起,手不自觉的伸进了袖子里。 苏谨乐了:“这次不用绑吗?” “不用,陛下只说召你觐见。” 苏谨点点头,心里有谱了。 锦衣卫带着苏谨离开的时候,眼神斜睨了马三一眼。 他们总觉得这个其貌不扬的马脸汉子,有点危险。 快马加鞭赶到平宫里,直奔朝堂。 进宫之后,苏谨立刻换上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微躬着身子走进大殿。 左右分列的文武官员,冷眼瞧着这个来自中都的小知县。 张元弹劾苏谨,其实并不算什么大案。 按照往日的规矩,苏谨的上官居中调和一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就算要处理他,也不会将人弄到朝堂上来,一封奏章就全解决了。 毕竟,每日国家大事那么多,皇帝的时间要是都用来处理这等小事,国家大事还做不做了? 然而洪武帝却命锦衣卫直接将苏谨抓来,这中间又透露着什么意思? 重视? 难道这又是继郭桓案后的一次大案? 想到这里,这帮靠骂人为生的言官,不止没有兴奋,反而开始感到有些害怕。 尤其是张庭兰,眉心紧皱。 龙椅上的这位皇帝,但凡要动手,就不会重拿轻放,谁知道最后会不会牵扯上自己? 别喷人喷的好好的,最后把自己喷没了就搞笑了。 不过想想,郭桓是户部侍郎,好歹也是朝廷要员,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苏谨...屁大一个县令,能牵扯到谁? 想到这里,张庭兰微微放下了心。 不过他决定今天的事绝不掺和,冷眼旁观瞧着张元和赵成,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至于武勋,对苏谨的感观还算可以。 尤其是这小子弄出来的那个什么丝袜,大大丰富了他们的业余生活,为他们增添了不少精神食粮。 这小子、不错。 条件允许的话,可以顺手保保。 老朱的眼皮子耷拉着,似乎对苏谨的到来漠不关心。 但他的心里却在飞速旋转,盘算着今天的事。 青丝坊——花魁大赛——言官弹劾——常升砸店。 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条线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而这线头,就是眼前的苏谨。 老朱虽然面上表现的恼怒,但心里却着实有些兴奋。 蓝玉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一块病。 最后的皇储无论选择是谁,蓝玉一系的武将都不能留下! 自己活着还好,完全可以镇压住这些武勋。 哪怕是标儿还在,这些武勋也翻不起大浪来,太子一样能压得住他们。 可自己一旦不在了呢? 年幼的皇孙,能压得住这些手握兵权、嚣张跋扈的开国元勋? 这大明江山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绝不能拱手让人! 而这常升,似乎是自己可以做做文章的一个机会。 “不过苏谨这小子也够让咱头疼的,你躲在后面给咱挣钱就好了,非来这凑什么热闹?” 此时的苏谨,在老朱的眼里,已经是留给皇孙的一份‘财产’。 能力很强。 背景干净。 假以时日,必能成为辅佐下一任帝王的肱股之臣。 就是这脾性懒了点,性子也惫懒了点,每天就爱琢磨点吃喝玩乐的事,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不过这也是好事。 一个没有野心、且能力很强的的大臣,不正是皇帝需要的吗? “苏谨,今日叫你来,是有人弹劾你不务正业,私自开设店铺,你可承认?” 老朱可以将苏谨的罪名浅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今天的目的是收拾常升,老朱打算最多申斥苏谨两句,就将他放过。 可苏谨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边的张元就不干了: “陛下,臣弹劾凤阳县令苏谨,滥用职权、为己谋私,与民争利,所售丝袜有伤风化,伤风败俗!” “请陛下明鉴!” 张庭兰听到老朱开口的时候,马上就明白陛下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放。 都是朝中混久的人尖子,揣摩上意早被他玩的明明白白。 可这张元怕不是个傻子吧? 这么明显的意思还听不出来,非要往上凑? 老朱同样皱眉,暗骂这张元是不是有病? 但张元毕竟是言官,他也不好开口申斥,只好淡淡的看向苏谨: “苏谨,张大人的话你可听清了?有什么想说的?” 老朱对苏谨似乎一点并不担心,好像还有点准备看热闹的意思。 想想这小子在凤阳的时候,几番话就能说服自己,何况区区一个言官? 他倒想听听,这次苏谨又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苏谨上前一步躬身施礼后: “回陛下的话,这张大人所言纯属胡说八道,就是在放屁!” 张元:??? 老朱:??? “苏谨!可这是在朝堂,岂容你言语粗鄙、胡言乱语!” 老朱清清嗓子:“咳咳,苏谨,就事论事,注意你的言辞。” “是,陛下。” 苏谨转身面对张元:“张大人,你说我,滥用职权、为己谋私,与民争利,请问,我是怎样滥用职权了?” 张元怒视他一眼:“篮桥旁的青丝坊难道不是你开的?你难道没有利用手中的职权,为己牟利?? 苏谨无辜的摊摊手:“不是啊。” 张元大怒:“我与赵成大人明察暗访,坊间传言足以证明,你就是青丝坊背后的东家! 当着陛下的面你还敢否认?你这是欺君之罪!” 说完,转身朝向老朱:“陛下,臣请给苏谨再加一条罪名,欺君!” 苏谨无辜的看向老朱:“陛下,臣实在有些冤枉啊, 这位张大人仅凭坊间的一些流言蜚语,就能断定那青丝坊是臣开的?” “那臣明天找人散播些留言,就说这位张大人,是个欺男霸女之徒, 上到八十老妪,下到刚会走的幼童都不放过,那是不是可以直接推出去斩立决了?” “苏谨,你不要在这胡言乱语!你还有没有一点大臣的仪表? 我们可是查访得来的证据!真凭实据,你不用抵赖!” 看着苏谨的惫懒样子,老朱就忍不住好笑。 偷偷在龙案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忍着笑、板着脸: “苏谨,这是朝堂,把你那套收一收。” “张元说青丝坊是你开的,你又说不是,那你就拿出证据来。” “是,陛下。” 苏谨摊摊手:“陛下,臣怀疑这位张大人是不是当官当傻了, 证明那青丝坊到底是不是我的,不是应该看房契和地契吗?” 第112章 臣也要弹劾! 苏谨就将早准备好的房契、地契交给了马忠良。 老朱看着房契、地契上,均写着一个‘房周’的名字,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微微点头看向张元:“张元,这房契、地契上的店主,均为一个名为房周的商人,和苏谨并无关系。” 说完命马忠良将房契、地契交给张元。 张元看这上面房周这个刺眼的名字,: “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明明附近的人都知道,这是凤阳县令开的店!” 可他反复查验后,确认这份房契地契是真的,绝不是伪造。 他也没有怀疑苏谨敢伪造证据。 自己弹劾的罪名,撑死了也就是贬官,可伪造证据那可是杀头之罪。 他偷眼看向赵成,后者微微点头。 张元站起身:“陛下,虽然房契地契是真的,但也可能是苏谨命人冒名!” “而且,臣亲眼看到苏谨及其家仆出入青丝坊! 且青丝坊中的店员皆是苏谨家仆!苏谨,你又作何解释?” 苏谨笑了。 他转身面相老朱:“陛下,咱们大明有没有律法,说家仆不可以出外务工,贴补家用?” 老朱摇摇头:“没有。” 苏谨又看向张元:“这位大人,我不过是个七品小县令,家里穷的很,养不起那么多仆人, 只好含泪让他们出外挣点钱补贴家用,难道这也犯法?” “你!” 没等张元说话,苏谨眼神一冷:“张大人,你可记得开国公带人砸店之时,你和这位赵大人在门口遇到过一个人?” 张元努力回想了半天,终于想起那个个子高高的、脸上带着三分惫懒痞气的年轻人。 “店门口那个人,是...是你?” 当时他和赵成的心思,都在如何弹劾常升的身上,怎么会记住一个路人? 哪怕这个路人曾和他们说过话。 “不错。” 苏谨对朱元璋笑道:“当时臣本想去问问家仆的近况如何,谁知却遇上了开国公砸店, 臣当时害怕的紧,正好见到两位御史大人的腰牌,想去请他们帮忙劝劝,可惜他俩不敢上。” 张元大急:“陛下,当时开国公府有几十号人,来势汹汹! 臣和赵大人势单力薄,贸然上前只是螳臂当车,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老朱还没说话,苏谨说道:“当然,不敢上去也是人之常情,臣不是也不敢上去帮忙吗?这也不能怪张大人。” 张元瞪了他一眼,心说你人还怪好的嘞。 可苏谨接下来的话就没那么客气了:“不过张大人,我有个疑问。” “你说。” 此时张元已经知道,这苏谨没想象中那么好对付,眼神中充满警惕。 “张大人,你方才说亲眼看到我出入青丝坊,可你分明并不认识我,此话何解?” 张元如遭雷劈。 他自以为拿到了确凿证据,在赵成的支持下,才脱口而出那么一句话,意在将苏谨钉死。 可没想到正是这句话,让苏谨反将一军! “陛下,臣要弹劾御史张元,捏造证据污蔑微臣,且信口雌黄,欺君罔上!” 苏谨终于露出他的獠牙。 “陛下,臣...臣可能只是...看错了,臣绝不敢欺君啊!” 赵成暗骂张元没用,什么话都敢乱说的? 这些年是怎么教你的? 还有没有一点御史的警惕性了? 可他也不敢出头,生怕引火烧身,立即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是一副看不见、听不见的样子。 张庭兰听着直皱眉。 他生气的不是张元‘诬告’苏谨,而是自己手下怎么会多出来这么一个笨蛋? 这么多年这小子没有升上去,看来还是有原因的。 但是身为他的顶头上司,自己又不能不出头,否则以后都察院还怎么带? “回去再收拾你!” 狠狠瞪了一眼张元,张庭兰排众而出: “陛下,张元年轻学浅,做事难免有些毛躁,但臣相信他还是不敢欺君的,望陛下从轻发落。” 从确认苏谨脱罪开始,老朱的心思早就不在这里了。 他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如何利用常升来完成自己的布局。 至于这个张元? 老朱连收拾他的兴趣都没有。 “既然苏谨提供了房契、地契,自当确认无罪。 至于张元,虽然你不是有意欺君,但是身为御史,张口胡言,朕判你停职反省,且罚俸三月,你可服气?” 张元颓然瘫坐在地:“臣,认罚,谢陛下隆恩。” “陛下,臣还要弹劾赵成赵大人,与张大人沆瀣一气,诬告微臣!” 苏谨这时候却不干了。 你丫的言官就这么牛逼?听了两句闲话就想来污蔑我? 哦,不是污蔑啊? 那也不行! 前世老子大小也是个键盘侠,抖音处处都有老子喷人的轨迹,喷完老子还想全身而退? 今天不把你的屎喷出来,算你拉的干净! “陛下,臣请陛下...” 话音未落,老朱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御史,在这瞎凑什么热闹?滚下去站一边去!” “哦...” 讨了个没趣,苏谨委委屈屈的站到了最后面。 其实他心里清楚,老朱虽然骂他,但也是在保护他。 若是真和言官结了仇,那他苏谨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况且,青丝坊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朱心知肚明。 再说了,以后还有亿达商场要开,那才是赚钱的大头。 万一到时候这帮言官对着苏谨穷追不舍,查出背后的大金主居然是陛下? 呵呵,这‘与民争利’的帽子,老朱不想扣也得扣上。 “启禀陛下,常升带到!” 常升砸完青丝坊后,还觉得不过瘾,毕竟没有亲手揍了苏谨。 可当他事后知道不小心误伤了勋戚家眷后,心里也有些后悔。 不过他也没怕,反正都是熟人,到时候拿点东西,摆几场花酒,这事也就说和过去了。 可没想到的是,这里面还有工部官员的家眷,还把人搞得小产了。 这下算是捅了文官的马蜂窝。 本来平时就不对付,这帮喷子能放过他? 常升虽然后悔,但也没到害怕的程度。 最多就和以前一样,被陛下喊过去骂几句,罚点俸禄赔礼道歉就算完事。 可当他看着蒋瓛拿着锁链站在面前的时候,却陷入了沉思... 第113章 祝您一路顺风呐 虽然被大锁链拿着,但常升也没受什么罪。 毕竟是国公,锦衣卫也不敢得罪的太死。 “公爷,圣意难违,委屈您了。” 进宫的路上,常升越想心中越是疑惑。 为什么砸店的时候那么顺利,没遇到一点抵抗? 为什么砸店的时候,店里的仆人像是早有预知一般,一见他们就往后面跑? 甚至,当自己带着家奴去后院打砸的时候,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苏谨!” 常升再愣,也知道自己被阴了。 一进大殿,常升就看到了站在最外面的苏谨。 这小王八蛋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表情,真是欠揍! 顿时他那并不聪明的大脑,就被愤怒占领了高地。 “你个小王八蛋敢阴我!老子弄死你!” 带着哗啦哗啦作响的铁链子,常升就向苏谨扑去。 蒋瓛只觉得手里一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哎呀妈呀,陛下救命啊!” 苏谨二话不说撒腿就跑,直接躲在了赵成的后面。 赵成看着来势汹汹的常升,差点没吓尿了:“公公公公公.....” 老朱见状大怒:“混账!大胆!蒋瓛拿下他!” 蒋瓛带着几个锦衣卫,如狼似虎的将常升扑倒在地:“公爷,这是朝堂,收敛!” 常升这才清醒过来,胆战心惊的跪下:“陛下,陛下,臣冤枉啊!” 见常升被拿下,苏谨才从赵成身后钻了出来,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赵大人,那是国公,不是公公,你喊错了。” “苏谨,滚到最后面站着去!” “唉~好嘞陛下!” 看着苏谨踢踢踏踏的跑回自己的位置站好,老朱转头瞪向常升: “。。。。。。” 咱想说什么来着? 都怪苏谨这小子,情绪都被他整的不连贯了! 再次瞪了苏谨一眼,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情绪。 “常升!尔纵奴行凶、当街砸店、致使多人受伤,心中可还有大明律法!” 看着朱元璋疾言厉色的态度,常升心里也有些害怕。 但是再想想,至少没有搞出人命来,也没多大的事。 就算陛下要收拾我,最多也不过就是赔钱、罚俸、道歉了事,心中又安定了一点。 “陛下,臣知罪。” 他的认错态度贼好,反正陛下也不能弄死我,大不了知错就改,改了再犯呗。 想到这里,他回头朝苏谨的方向瞅了一眼,露出阴毒的光芒: “小子,等我回去了,咱俩再慢慢玩!” 苏谨迎着常升的目光,一点都没在怕的:“呵呵,还想报复我?” 朱元璋也有些头疼。 常升的罪名不好弄,说大不大,也不好牵连他身后的那些武勋。 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反而容易出乱子。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来到殿外,将马忠良悄悄喊了出去。 老朱眉头一皱:“怎么了?” 马忠良快步跑到他身边,低声说道:“皇爷,外面有人敲登闻鼓!” 老朱脸一沉:“怎么回事?” 马忠良瞅了一眼跪在堂下的常升: “回皇爷,说是开国公昨日砸店,打死人了,事主的儿子带着棺材跪在宫门外喊冤。” “竟有此事?” 说不上是喜是忧,老朱沉声道:“宣!” 常升还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马忠良带着崔老二进了大殿: “草民叩见皇帝陛下!草民求皇帝陛下为草民作主啊!” “站起身来,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老二不是不想起身,可腿软的始终站不起来,只能颤抖着身子继续跪着,反而还觉得好一点。 见到皇帝的瞬间,他就只想回家,可想想事成之后那高额的赏钱,咬咬牙继续说道: “草民的父亲本在青丝坊做管事,可昨日这位公爷不知为何上门砸店,草民的父亲上前阻拦,却被活活打死了... 草民斗胆,求陛下为草民作主啊!” 常升愕然,仔细回忆昨天的一幕,我没打死人啊? 可忽然想起那颤巍巍的老头... 娘的,不会这么倒霉吧,推了一把就把人推死了? 若是以往也不是什么事,大不了私下赔点钱了事。 可这事被捅到陛下眼皮子下面,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想到此处,常升赶紧喊道:“陛下,臣冤枉,臣没有打他爹!” 老朱气愤至极,狠狠一拍龙案: “没有打死人?那他爹是怎么死的?难道你去砸店的时候,他爹正好寿终正寝了吗!” 苏谨有点心虚的抬头看了一眼:“陛下你知道吗,您差点真相了...” “这这...” 常升有点慌,有心想找人帮腔,可惜蓝玉前些日子装病,今天没来上朝。 至于其他武勋,与他的目光对上之后纷纷回避。 陛下今天情绪有点不对,还是先避避风头,观望观望再说。 这群武勋本来是想借着这事发飙,除了看常升的热闹之外,顺便从他身上弄点好处。 可现在的情形,别好处没弄到,反而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来就真热闹了。 至于文官们,对这些国公哪有客气的? 眼见着大功在前,赵成率先发难:“陛下,开国公纵奴行凶、当街打砸商铺并致人以死! 百姓何辜?朝廷律法何在?臣请陛下严惩开国公常升以平民愤!” “臣附议!” “臣附议!” 一群言官争先恐后冲出来,气势汹汹的指责常升的罪名,那架势恨不得直接将他拖出去斩了。 “陛下,工部官员秦振虎的发妻亦被常升所伤,至今仍躺在医馆生死不明! 若不严惩常升,诸官员心中之愤何解?臣请严惩常升!” 工部代尚书沈溍站出来之后,一众工部官员齐齐站出: “臣请严惩开国公常升!” “臣附议!” “臣附议!” 老朱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常升,或者怎么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冷眼瞧着常升:“你还有何话可说?” “臣冤枉啊,那人不是臣打死的啊,臣愿交出行凶家奴,以正法听!” “若无你这家主下令,家奴何敢闹市行凶?” 老朱冷哼一声:“蒋瓛,将常升下入诏狱,择日三法司会审!” “臣冤枉啊!陛下饶命啊!” 常升被拖着出殿,路过苏谨身边的时候,小苏忍不住说了两句风凉话: “哟,您这就下诏狱了? 那地方可是贼好玩的,一般人不脱个三层皮可出不来,开国公祝您一路顺风呐~!” 第114章 落魄的孙公子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 “苏谨留下,随咱去御书房。” 到了御书房,老朱目光如鹰一般在苏谨身上扫过: “说吧,常升与你究竟何仇何怨,竟要当街砸你的店铺?” 苏谨嘿嘿一笑:“陛下,他砸的哪是臣的店铺,那可是您和臣的店铺。” 老朱瞪他一眼:“少说废话!说,常升为什么要砸你的店?” 苏谨早准备好说辞:“陛下,前月开国公曾去凤阳寻过臣。” 老朱闻言点点头。 从凤阳回来之后,老朱在那里早布下了一群锦衣卫,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常升曾去找过苏谨之事,他心里清楚的很。 “陛下,当时开国公来问臣,您在凤阳做了些什么,又和皇孙说了些什么。” 老朱眼神一凛,暗骂一句常升该死! “哦?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苏谨笑笑:“臣哪敢胡说八道?更何况您干了些什么臣也不知道啊,自然没法回答他。” “然后呢?” “然后臣也不知道啊”,苏谨摊摊手: “前些日子开国公莫名其妙的来骂臣,说因为臣的关系,三殿下都不愿意见他了, 还说是臣从中作梗、挑拨他们舅甥之间的关系,差点没揍臣,臣都快冤枉死了!” “臣本以为只是场误会,过些日子说开就好了。 可没想到开国公的脾气居然这么大,竟然跑来砸咱们的店。” 苏谨刻意将‘咱们’两个字标了重音,暗示陛下咱们可是一伙的啊。 可惜他的媚眼却抛给了瞎子。 老朱完全没注意苏谨的话,他在暗自思忖: “熥儿从凤阳回来之后,确实很少去见蓝玉他们。” “看来熥儿确实长大了,懂得分清是非对错、孰重孰轻。” “不过这其中,必然少不了这小子经常提点,不然常升不会无缘无故去针对他。” 老朱看着苏谨,对他暗中的这些操作不置可否。 “这小子似乎和熥儿的关系更好一点? 不过没关系,小孩子嘛,哪有不打打闹闹的? 回头让炆儿别拿着臭架子,多和这小子往来就好。” 苏谨被老朱看的有点发毛,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陛下...您还有事吗?” 老朱被气笑了。 那些个大臣,哪个见了自己不是战战兢兢? 又有哪个大臣不愿意常伴君左右? 这小子倒好,好像自己是吃人的老虎一样,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这件事暂时还没完,你也不必急着回凤阳,先在京里待上几天吧。” “是,陛下。” “滚吧!” “好嘞,臣这就滚蛋~~~” 看着苏谨仓皇逃窜一样的背影,老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苏谨的案子并不算什么大案,而且已经了结,留不留京并不重要。 但是老朱却忽然有点不舍得,就这么把他回去,总想把他留在身边听用。 出得宫来,苏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又是美好的一天啊~~~ 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辛苦了,等彻底解决完这件事,必须睡他娘个三天三夜!” “嗯,回去之后先干两天活,然后再歇五天,我真是太勤劳了,可谓是百官楷模啊!” 老朱听到这句话,怕是得一脚踢死他。 “快走快走,秦淮河那边有热闹看!” “咋了咋了?” “听说那孙公子要带着诗韵姑娘一起投河!” 苏谨一愣。 诗韵姑娘? 不就是被自己坑的挺惨、去年的那个花魁吗? 那个孙公子,不就是包养诗韵的那个肥皂商的儿子? 咋,小两口感情不和闹矛盾啦? “马三。” “小的在。” “去瞧瞧。” 果然,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苏谨到了秦淮河的时候,这里早就围满了人,挤都挤不进去。 苏谨找了一个高处,只能远远的瞧见远处的诗韵舫上, 一个男子举着匕首,扣着一个女子的脖子,靠在船边似乎在嘶吼着什么。 孙廷尉的内心很崩溃。 家里的肥皂生意因为断货只能被停。 豪掷千金也没将诗韵捧成花魁, 孙廷尉觉得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 老爹不停托人求情,想要求见苏谨,可连个面都见不到。 无奈之下前往凤阳,却被告知苏大人去了京城,并不在当地。 无奈之下只好泱泱返回应天。 可这应天这么大,他要去哪里找苏大人? 去了亿达商行,里面的人都懒得搭理他。 当初也曾有人劝过他,不要涨价。 可他觉得京城就他一家售卖肥皂,就没当回事。 可现在人家一断货,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 孙廷尉回家之后,孙尚东将他狠狠的抽了一顿。 可就算把儿子抽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孙廷尉自幼丧母,早被孙尚东惯坏了。 回家被抽了一顿,心里自然满是埋怨,一怒之下当夜就离家出走。 身边的银两已经不多,自然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有心想找以往的狐朋狗友借上些银子,可那些人一听说他家生意破落,一个个托词不见。 无奈之下,他想起了诗韵。 再次来到诗韵舫,老鸨子依旧热情似火,很轻易见到了诗韵。 心里很烦的孙廷尉,晚上多喝了几杯,就开始搂着诗韵抱怨上天对自己的不公: “娘子,你等着瞧吧,早晚小爷要让那姓苏的知道,离开小爷家开的店,他那破肥皂一块都别想卖出去!” 本来诗韵还把他当做退路。 既然花魁争不到,有朝一日若是能嫁到孙家为妾,也不是不能接受。 然而当她得知孙家的生意被停后,顿时对他失去了兴趣。 对于他说的酒话,更是一句不信。 诗韵心中冷笑:“人家既然敢断你家的货,自然就不怕卖不出去!” “相公,你喝多了,奴去给你打盆水来,净净脸。” 可能是因为愤怒?不甘? 今夜的孙廷尉格外疯狂,后仓里堆积如山的丝袜,被他消耗了不少。 诗韵应对着他的疯狂,但心里充满了嫌弃。 往日那翩翩如玉的贵公子,此刻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个糙汉罢了。 “不行,就算以后再不见他,也要把他最后一点银子弄到手里!” 第115章 私奔? 翌日一早。 孙廷尉昏昏沉沉的醒来,揉了揉酸痛的腰,看着身边空落落的枕头:“娘子,你在哪里?” 虽是清晨,但窗户依旧被帘子遮住,屋内一片漆黑。 忽然,烛火被轻轻点燃。 诗韵穿着一身红妆,桌上一对红烛哔啵作响,将她的脸映的忽明忽暗。 诗韵抬起头,凄然一笑: “奴昨夜思前想后,知道相公家风严谨,孙家也不会允许你娶一个风尘女子,我俩今生终究缘分浅薄。” 说着,诗韵便期期艾艾的哭了起来,怎叫一个梨花带雨,惹人爱怜。 良久,诗韵擦擦眼泪,举起桌上的酒杯: “奴思来想去,既然今生无缘结成良缘,不如你我共饮了这杯毒酒,夫妻二人相伴共赴黄泉, 也好过独自苟活在这世上,等来世再做夫妻吧。” 诗韵说完就起身,将一杯毒酒递到孙廷尉唇边,自己则举着另一杯。 凄婉的泪光之下,是她忐忑的心情。 ‘死’字诀是一招险棋,需要拉着对方一起死,。 若是孙廷尉真的热血上头,像个愣头青一样喝下去,自己恐怕也唯有偿命一条路。 不过,看着孙廷尉那慌张躲闪的眼神,诗韵清楚,自己赌对了。 孙廷尉哪里有胆子殉情? 他一把夺过酒杯摔到地上,抱着诗韵痛哭出声: “是我狼心狗肺,不知娘子待我这般坚贞刚烈,竟不知珍惜,我真是个畜生啊...” 诗韵也哀哀哭泣:“相公...” 孙廷尉似乎下定了决心:“娘子,你莫要再说了,今日起我便在这诗韵舫住下,那家我是再也不会回去了!” 诗韵一愣,心说你住你娘嘞! 要不是看你还有几个臭钱,谁会愿意和你这个银样镴枪头、败絮其中的破落户山盟海誓,互诉衷肠? 诗韵强忍着恶心,假惺惺的劝道:“相公怎可为我这风尘女子,担上那不忠不孝的罪名? 倘若如此,奴怕到时候要下那十八层地狱。” 孙廷尉感到一阵阵的温心:“那娘子说该当如何?为夫一定照办。” “相公若是有意,便为奴赎身吧,奴跟你回家,甘愿做一妾室便好。 何必在此被妈妈榨取相公的银钱?” 看孙廷尉的眼神中透着迟疑,诗韵暗骂一句‘吝啬鬼’后,赶紧说道: “相公有所不知,奴在青楼的这些年,已经还了许多的赎身钱,如今只剩200两左右,对相公来说,又算得几许?” 看着孙廷尉阴晴不定的脸色,诗韵嘴角上翘。 200两这个数目,不是她随便说的。 这是诗韵凭借多年的经验,估算出来孙廷尉能承受地最大数字。 既不会因为太高而吓退他,又不会因为太少让他随意拿出。 要的就是让他努努力,想想办法就能凑到,但又一时片刻凑不齐。 在纠结一阵之后,孙廷尉终究下定了决心。 从家里的情况来看,以后他怕是没那么多钱再去青楼了。 可尝试过青楼的好,他又如何甘心再回勾栏去? 眼前的诗韵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今年的榜眼、去年的花魁。 只需要二百两而已,就能带一个花魁回家,这笔生意做得过啊! 当下他不再犹豫,直接偷偷溜回家,将父亲准备进货的银子偷了出来。 可惜,只有不到170两。 回到诗韵舫,他将银子全部交给诗韵:“娘子,为夫无能,只凑到了这不到一百七的纹银。” “相公,奴现在便去找妈妈说说, 这些年奴也为她赚取了不少银两,想来应该是能赎身的。” 孙廷尉大喜:“好,好,娘子快去!” 诗韵出得门来,压根没去找老鸨子,而是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 将银子藏好后,坐下休息了盏茶十分,又拿出一块蘸满了姜汁的手帕,偷偷擦了擦眼角,才红着眼离开房间。 “相公,相公,奴无能,妈妈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说一文钱也不许少! 甚至还说为了奴今年夺取花魁,花费了无数银两,赎身钱还要再加一千两!” 孙廷尉如遭雷劈。 倘若只是差个百多两,他还能想想办法,可这一千多两,他又要去哪里去弄? 他咬了咬牙:“当初这老鸨子没少收我钱财,我去找他对质,问问她怎这般黑了良心!” 诗韵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拦住:“相公不可! 这画舫背后可是有贵人扶持,倘若得罪了妈妈,奴担心相公会被人报复。” 孙廷尉垂头丧气的坐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我该如何是好?” 诗韵猜到孙廷尉是真的没钱了,这一曲琵琶行也该到曲终人散的时候。 哭、剪、刺,嫁、走、死,拿捏恩客的六式,被诗韵玩的炉火纯青。 而现在,到了该用最后一个字诀的时候了——走。 孙廷尉,该滚蛋了。 诗韵红着眼坐到他身边,轻声说道: “相公,只要你不嫌弃,就算没钱赎身,奴也愿意与相公远走高飞。” 孙廷尉一愣:“你什么意思?” “相公,明日清早,你我便在秦淮河西边的渡口汇合,奴愿与相公私奔,离开这个伤心地。” 孙父本就在恼他,而孙廷尉又刚从家里偷钱为妓子赎身,恐怕现在一时片刻也回不去。 他想了想:“好,明日一早,我便在渡口等你!” 看着孙廷尉离开的背影,诗韵的嘴角浮起冷笑: “翠儿,告诉下人,明天一早去渡口办事,规矩照旧。” “是,小姐!” 翌日清晨,孙廷尉早早的便在渡口等着。 要不是天气尚暖,怕是夜宿街头的他,都要被冻死了。 天色刚刚放亮,果然看到诗韵一个人,挎着一个小包袱款款而来。 “相公,等久了吧?” 诗韵轻轻为他擦去眼角的疲惫:“辛苦相公了,咱们这就走吧。” “好。” 可就在两人转身之际,老鸨子忽然带着数十个打手,气势汹汹的冲出,将他俩人团团围住! “丧尽天良的东西,胆敢拐骗我未出嫁的女儿,现在就随我去官府问罪!” “乡亲们,都来看看啊,这畜生竟然拐骗我女儿私奔,乡亲们来为我评评理啊!” 第116章 无形的大网 虽然此刻天色仅仅微亮,但路人已然不少。 加上老鸨子这一嗓子,顿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孙廷尉不过是个纨绔公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早被吓得魂飞魄散。 “老鸨...不,妈妈,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孙廷尉啊!诗韵是心甘情愿跟我回家的。” 老鸨瞧着他没出息的样子,暗啐了一口: “你也配叫我妈妈?老娘的楼里要是有你这样的姑娘,还不得赔死!” 她冷眼瞪着孙廷尉:“休要攀扯关系!你拐带我家女儿,就是拐带人口!快随我去官府问罪!” 孙廷尉早被吓傻了,不知如何是好。 诗韵却忽然一把推开老鸨,冲到孙廷尉身边: “相公,你我今生无缘在一起,但公子万不能因为奴被抓去官府,你快跑!” 说完,一把将孙廷尉狠狠推开! 然而后者似乎被吓傻了,仍然傻傻愣在原地。 看他呆傻在原地,诗韵心中暗骂这家伙真是个草包! 眼见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生怕惊动了官府,诗韵只好目中含泪催促:“相公,你快跑啊!” 孙廷尉这才反应过来,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甘,依依不舍看了诗韵最后一眼,转身匆匆钻进了人群。 见他跑远,诗韵嘴角慢慢噙起冷笑。 转过身,擦去强行挤出的两滴眼泪,携着老鸨的手:“事情办完了,咱们回去吧。” 老鸨竖起大拇指:“还是姑娘高招!” 老鸨带来的那些龟奴、家仆,无不在夸赞着着诗韵高招, 同时戏笑,那孙廷尉真是个大草包,一点都看不出姑娘的厉害。 可在他们刚刚回到画舫船头,身后就有一道阴沉的声音传来:“你们竟敢骗我!” 原来孙廷尉逃走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 同时心里充满着不甘,一咬牙,悄悄尾随在诗韵一行人的后面。 这一路看到几个龟奴都敢放肆嘲笑自己,孙廷尉越听越怒! 老鸨错愕半晌才回过神来,马上换上一副盛气凌人的嘴脸: “便是被你看穿又能怎样?就算你去报官也没用! 应天府的人可都知道,你那钱是心甘情愿为诗韵花的,你看官府信不信你?” 孙廷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忽然从身上,掏出一把方才从肉摊随手偷来的短刀,扑向了诗韵! “啊————!” 诗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孙廷尉挟持到了船边。 “你不是说要与我同生共死吗!” “你不是说非我不嫁,要与我做一对同命鸳鸯吗!” “你不是说要与我共赴黄泉,来生再做夫妻吗!” “好,我成全你!我现在就弄死你,然后再给你偿命!” 诗韵被吓得花容失色:“孙公子,不,相公,你误会了,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奴的心里真的只有你啊!” “哼!” 孙廷尉嘴角噙着冷笑:“到了这个时候,你的嘴里仍没一句实话!” “奴说的都是真的啊!” 诗韵这次是真的被吓哭了: “公子,奴贱命一条,你还有大好年华,何必为了奴这样一个贱人,搭上人命官司呢?” 人群外的苏谨,举着一碗馄饨,笑呵呵的看着眼前的热闹。 “老爷,要小的去管管吗?” “为什么要管?” 苏谨笑的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呃...老爷,这事毕竟是选花魁引起来的, 您今天又刚被陛下叫去问话,若是闹出了人命,小的担心陛下又找您麻烦。” “屁。” 苏谨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嗤笑一声: “现在都快巳时末了吧?他若是真想死,早就一刀割下去,然后自尽了, 折腾了这么久,也不嫌累?等着吧,官差差不多也该到了。” 果然,苏谨话刚说完没多久,一群官差就冲了进去。 很快,孙廷尉、老鸨、诗韵都被押了出来。 苏谨没兴趣继续跟着去瞧热闹,几口将碗里的馄饨吃完,转身离开。 “老爷,需要小的派人跟一下,看看最后的结果吗?” “有啥好看的? 这俩人都不是啥好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最多不过关两天就放出来了。” “不过那诗韵恐怕在秦淮河混不下去了,保不齐得被他家主子卖进勾栏。” “嘿嘿,那也是她活该,谁叫她贪心不足呢?” 凉国公府。 蓝玉收到常升被捕的消息后,脸色阴晴不定,在书房坐了许久。 进屋伺候的下人都被他骂了出去。 到了午后,看着日渐西斜的太阳,蓝玉眯了眯眼。 半个时辰之后,蓝玉拖着‘病躯’坐上了马车,一路向皇宫行去。 他是去向朱元璋求情的。 他和洪武帝的关系很矛盾。 早年间,俩人是可以互相交托后背的兄弟。 建朝之初,他是朱元璋最信任的大将,是可以托付大军的一国之帅。 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爷,却让他觉得陌生,而他自己,也不再被那位爷信任。 若是以往,常升犯的这点错,最多不过被呵斥几句,闭门思过而已。 可这次居然被下了诏狱。 在蓝玉眼里,不过是杀了个泥腿子罢了,了不起赔点钱,何至于这么大动肝火? 但这一次,蓝玉总觉得那宁静的皇宫背后,似乎有暗流涌动。 一向傲气的蓝玉,终究无奈的选择,向那位老兄弟低头,进宫为常升去求情。 “臣,凉国公蓝玉,求见陛下!” 酉时末(19点)。 天边的最后一道残阳,余晖撒向了大地, 晚霞斜斜落在出宫的蓝玉脸上,仿似被刀刃割过,溅满了血色。 蓝玉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坐上马车。 管家不敢说话,轻轻摆摆手,车夫轻轻一样马鞭,踢踏而行。 马车上的蓝玉,脑海中一直盘旋着方才和洪武帝的对奏。 “老兄弟啊,不是咱不肯放人,你没瞧见升儿这次将事情闹得有多大吗?” “那些文官可都盯着咱呢,老兄弟你还是莫要让朕为难了,要怪就怪这次升儿做出的事,实在是太混账了!” 朱元璋暧昧的态度,让蓝玉心中开始忐忑,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他扑来。 “回府。” “另外,想办法去吧那个苏谨找来,就说我要见他!” 第117章 一个小白脸,一个大马脸,真不要脸 “老爷,三殿下托人传话,想见你一面。” 苏谨放下手中的笔,拿起信轻轻吹干墨迹: “人我就不见了,你去告诉传话的人,就说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让他回去告诉三殿下,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静观其变。” “是。” “还有,切记提醒三殿下,千万不要去找陛下求情,让他一定要记住!” “是,小的一定把话带到。” 安排完,苏谨起身走进小院,背着手欣赏即将落下的夕阳: “恐怕有人已经急不可耐,想要见我了吧?” “正好,我还正发愁找什么借口去见你呢,不如就给你这个机会。” 马三传完话回来,就看到苏谨正往衣服里塞护板,疑惑的上前: “老爷这是要去干仗?稍等小的,小的去抄家伙!” “抄什么家伙!” 苏谨失笑:“你个狗东西给我滚回来,陪我出去一趟。” 天色已暮,残阳没入大地,依旧很圆的明月渐渐升空。 苏谨在太平桥随便对付了一口,带着马三在街市上闲逛。 “老爷,咱们身后有人跟着,要不要小的...” 苏谨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几个布衣汉子悄悄跟着他们。 看到苏谨回头,哪几人赶紧装作过路人,随意拿起小摊上的货物,假装买东西。 苏谨摇摇头,这几个家伙的跟踪能力也太弱鸡了吧? 哪有八尺魁梧壮汉去逛胭脂摊的? 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没看胭脂摊边上的几个小娘子,都被你们吓得快尿裤子了吗? 要知道,苏谨府里的护卫,可是按照《军地两用人才之友》、《民兵训练守则》,加以改进后训练出来的。 对跟踪与反追踪这些玩意,苏谨可熟得很。 “不用,今天我就是为了把他们引出来的,记住,一会如果他们要拿人,你千万别还手。” 马三一愣:“为啥?” “废话,老爷我好不容易才能找个借口见见‘那人’, 你个狗东西下手没个轻重,三招两式就把人弄废了,老爷我还怎么去?” 马三似懂非懂。 不过他这人就是执行力强,既然老爷说不让动,那他就坚决不动。 拐过街角,苏谨装作尿急,扯着裤子就往一处偏僻的树林钻去。 进去后没多久,那几个壮汉果然尾随而入:“苏大人,我家老爷要见你。” “你家老爷是谁?他说见就见?找我秘书预约过没有?老子档期很忙的好吧!” 壮汉:??? 这家伙不是被吓傻了吧?胡言乱语啥呢? “不管了,绑走!” “救命啊~~~~~~~!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强抢良家妇男啦~~~~~有没有人管啊!” 壮汉一把捂住苏谨的嘴,拿布给他堵上,瞪了一眼一边的马三: “你他娘的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不然一刀攮死你!” 马三装作呆呆地样子,忽然回头就跑: “救命啊~~!有采花大盗要偷老爷的屁股啦~~~~~!” “彼其娘之,快,把这狗日的也一并抓走! 再让他喊下去,老子以后在这应天城还做不做人了!” 马三很快也被壮汉堵住了嘴,呜呜呜的被拽了回来。 “娘的,要不是老爷吩咐不许伤了你的性命,今天老子非得给你俩,一人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可!” “呸!一个小白脸,一个大马脸,真不要脸!” 俩人被壮汉扛出了树林,塞进马车后就朝着城北驶去。 中间兜了数个圈子,壮汉最终将马车驶进了城南的一处庄园。 壮汉一人提溜着一人,将他们拎下了马车: “姓苏的小子,一会说话的时候最好小心点,不然明年的今天,可就是你的忌日!” 马三坐在一边,眼神在壮汉身上滴溜乱转,似乎在考虑从哪下手比较顺手。 “敢威胁我家老爷,一会老子一刀一个,都给你俩攮嗝屁喽!” 马三被留在原地,另一个壮汉带着苏谨向后院走去。 苏谨用余光打量着这处宅院,微微点头: “果然老蓝做事比那常升稳妥多了,这宅子一看就是外宅。” 蓝玉此刻正坐在堂屋,两眼微微阖着,似乎在闭目养神。 “老爷,姓苏的那小子带来了。” “带进来吧。” 看着苏谨被带上来,蓝玉身上的威压迅速外放,试图给他一个下马威。 虽然蓝玉嘴角噙着笑意,但那壮汉依旧感到深深的畏惧,站在那一动都不敢动。 然而蓝玉却注定要失望了。 早就和老朱打了无数次交道,别的不说,对这套威压小苏早就免疫了。 看着苏谨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蓝玉愕然。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难道这小子是故意被自己抓来的? “你就是苏谨?” “下官见过凉国公。” 蓝玉暗道:“果然!” 他眯起眼睛:“你认得老夫?” 苏谨笑笑:“下官未曾有幸见过公爷,不过全凭猜测罢了。” 蓝玉的眼睛不停在苏谨身上逡巡,一双鹰目如电般扫过,像是要直接看穿苏谨的内心。 苏谨毫不畏惧,坦然与之对视。 “看来果然如我所料,从头到尾都是这小子给升儿做的局! 包括今天见到我,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既然都是聪明人,那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老夫倒要看看这小子究竟是什么目的!” 蓝玉轻轻抬手:“事出突然,老夫不得以才出此下策来请苏大人,还望恕罪。” “不敢,公爷太客气了。” “苏大人请坐。” 蓝玉看着苏谨,心中思虑不定: “据老夫所知,这苏谨与熥儿关系不浅,按理说即便不与我和升儿交好,也没必要行这挑拨离间之举, 此人虽面目俊逸,但是行事果决,环环相扣,且手段狠辣, 断不会做出无意义的事来,那他目的究竟为何?” 蓝玉知道继续绕来绕去,怕最后得被这小子带进沟里去,倒不如直接发问: “苏大人,常升的事,是你做的吧?老夫想知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苏谨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表情下,说出的话却震耳欲聋: “凉国公,你可知你和开国公,马上就要大祸临头?” 第118章 赌 蓝玉愕然。 听到苏谨的话,他没有生气。 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人,早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 闻言,他不过笑笑。 只当这苏谨想要先声夺人,吓唬吓唬他罢了。 “公爷看来不信?” 蓝玉笑笑不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日公爷应该已经进过宫,找过陛下求情了吧?” “而且,结果不会太好。” 蓝玉眯起了眼睛。 “若是以前啊,开国公最多也就是罚俸、赔钱、闭门思过罢了,可这一次怎么就下了诏狱了呢?” 说完,苏谨带着戏谑的眼神看向蓝玉:“公爷今天找我来此,为的不就是想确认一下,你心中的猜想吗?” 蓝玉眼神射出一道寒光:“你都知道些什么?” 苏谨收起自己不正经的神色,脸色忽然一沉,肃然开口: “公爷,你我本应是一条船上的人,只可惜你们用错了法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 蓝玉坐直身子:“今日的话,出你嘴,过我耳,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公爷想出去乱说也无所谓,反正我是不会承认的。” 苏谨笑笑: “如今正是争储的关键时刻,公爷想为三殿下争取也无可厚非, 但您带着那帮武勋,天天给陛下施压、亮肌肉,你猜陛下会怎么想?” 蓝玉愕然:“可那些浙西文官不也在争?” “他们能和您一样吗!” 苏谨的语气渐渐严肃:“那帮文官手中可有兵权?生杀大权又握于谁手?” “可公爷您呢?” “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陛下百年之后,凉国公您是想做那权势熏天的外戚? 还是干脆准备效那赵匡胤,再来一次陈桥兵变?” “你!老夫断无此等念头!熥儿是我孙外甥,我怎么会这么做?” “那如果最后的皇太孙是朱允炆呢!” 苏谨起身低喝:“谁敢保证你不会起兵叛乱!” “还有!” “公爷,我实话告诉你,只要你和你背后的武勋,仍旧握紧兵权一天,你那孙外甥就没有一点坐上皇位的机会!” “陛下,决不允许你们这些外戚,威胁到皇权!” 蓝玉颓然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 可是手中的权利,终究让他渐渐迷失,无法做出那个决断。 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但也是刮骨的毒刀。 原本他心中还带着一丝侥幸。 万一最终陛下选择了熥儿呢? 毕竟,朱允炆是吕氏继太子妃之前出生,无论如何都是个庶出子啊! 只有熥儿、只有熥儿,才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皇位继承人啊。 “公爷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苏谨上前一步:“陛下今日想杀的是常升吗?陛下是想要杀死你的野心啊!” “想想胡惟庸,想想李善长,若是公爷再不做出决断,难道真当陛下不敢发动一次蓝玉案,将你连根拔起吗!” 蓝玉阖目久久不语,终究叹了口气。 “你说的这些,老夫又何尝不知? 但若老夫卸了兵权,熥儿可就真的孤苦无依,四面楚歌了, 苏谨,你又如何能保证他坐上那个位置?” “我保证不了。” 苏谨摇摇头:“最后皇位落于谁手,自有陛下来决断,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但是有一点。” “公爷倘若还不尽早做出决断,不止你全家性命不保,三殿下也不会再有一点机会!” “下官,言尽于此。” 蓝宇的脸色阴晴不定,眉心痛苦不堪的纠结在一起,久久下不了决心。 不知时间之何过,那盏茶水从氤氲着热气,渐渐变得冰凉。 “呼——!” 蓝玉重重吐出一口气,眼睛豁然睁开:“苏谨,老夫便陪你赌上这一回!” “但若你是个信口雌黄之徒,老夫就亲手取了你性命!” 苏谨心中暗骂:“你娘的,朱允炆看老子不顺眼,你外甥也看老子不顺眼, 本来老子清清闲闲当个小县令,每日喝酒听曲,再看看大长腿多快活! 非得搅进你们家的这些破事里面来! 要不是朱允炆一直看老子不顺眼,老子怕熬不到朱棣登基,就得先被朱允炆那狗东西弄死,谁愿意掺和你们的破事? 可你们这帮老小子不懂得感恩也就罢了,各顶个的还要吓唬老子! 都说要砍老子的脑袋,老子又有几个脑袋够你们砍?” 不过他清楚蓝玉做出这个决定有多难,闻言只是点点头:“那下官就静候公爷佳音了。” 蓝玉不置可否:“你走吧。” 出门之前,苏谨忽然回头笑道:“难道公爷不准备找人揍我一顿?” 蓝玉一愣,旋即明白了苏谨的意思。 “你果真是个聪明人。” “吴凤,韩东,你们进来。” ‘吱呀’。 两个壮汉推开门走了进来,默默站在一边。 蓝玉有些疲惫的指着苏谨: “把这货拖到院子里打一顿,然后送他回去,记得下手不要太重。” 吴凤,韩东:??? 他们不明白老爷什么意思,揍人就揍人,下手不要太重又是为啥? 苏谨见俩武夫脑子转不过来,赶紧将手伸进俩人的臂弯,一脚踹开大门: “公爷,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不能这样对我!” 同时低声骂道:“还不把我拖出去!” “哦哦。” 俩人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一边一个拖走了‘挣扎’的苏谨。 “你俩记得,一会下手的时候轻点,还有,不许打脸!” 话音未落,吴凤一拳轰向了苏谨的眼眶! ‘砰!’ 眼冒金星的苏谨大骂:“你他娘的....” ‘嘭!’ 俩人就在院子里,对着苏谨一顿拳打脚踢。 最开始苏谨还想装一装,可没想到这俩二货是真下死手啊! 虽然招招避开了苏谨的要害,但疼是真的疼啊! “嗷嗷~~别打了,别打了,要死人啦!” 盏茶后,‘奄奄一息’的苏谨被送到了马车上, 要不是上车之前,苏谨悄悄拽了一下马三的袖子,恐怕暴怒的马三,直接会一刀一个嘎了这俩二货。 庄园外的树林间,几片树叶在明月的映照下无风自动。 随着马车的远去,一道身影消失在月光下。 凉国公府的书房,彻夜灯火通明。 翌日一早,无数封密信,被国公府的家丁揣在怀里,四散而出,奔向大明的天南海北。 第119章 抉择 苏谨拿着热鸡蛋一边敷着眼睛,一边听亿达商行应天分行的管事汇报: “老爷,青丝坊目前的销售已经趋于稳定,每日流水约在四五百两左右, 如意坊最近销售猛增,自花魁大赛之后,青楼、勾栏的妓子基本都在如意坊办了会员,仅办卡就收入一万五千两左右。” 苏谨眯着眼:“第一波销售高峰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把如意坊迁到后街那边去吧。” 管事一愣:“这是为何?” “前期销售需要联动,但是不好的影响也是有的, 你不能让那些贵人天天和妓子一块买东西吧?” “后期青丝坊要上更多奢侈品,不能让如意坊把档次拉下来。” “是,老爷,我马上就去办。” “还有,重中之重是亿达商场的建设, 你是这次项目的负责人,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回凤阳去看、去问、去学,记住了?” “记住了,老爷。” “你也不用太紧张,这不还有我呢吗?而且恐怕年后我就得来京城上衙了。” 管事一脸惊喜:“老爷您要升官了?” “升他娘个屁!” 苏谨心情一激动,眼眶又有点疼,忍不住骂骂咧咧: “老子宁愿回去当个破县令,也不愿来这京城看人眼色! 不说了,晦气!你自去忙吧!” 管事离开,马三担心的看着苏谨: “老爷,要不您还是去房里歇歇吧,小的去药店给您抓点活血化瘀的药。” “抓个屁,药店那药还不如咱自家的好使呢”,苏谨站起身: “这顿揍不能白挨,老子得去皇宫告御状去。” “啊?” 苏谨当然不是要去告御状,但是他必须去找老朱演戏,撇清自己和蓝玉的关系。 虽然没有明确证明,但是这毕竟是应天的地界,锦衣卫无孔不入, 自己见过蓝玉的事情,恐怕瞒不住老朱的耳目。 “唉,还是凤阳好啊,处处都有咱的人。” 苏谨依旧选择下午进宫。 毕竟老朱是个劳模,几乎每天都要上朝,上午肯定见不到。 下午也得等他午休后再去,还得小心老朱有没有起床火。 到了御书房,苏谨轻车熟路的往进走,看的马忠良直嘬牙花子: “这苏大人进宫,熟的快和回自个儿家一样了。” 老朱仍在雷打不动的批着奏疏,看到苏谨进来,抬头微微一笑:“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老朱毫不惊讶的样子,更让苏谨断定心中的猜想——自己昨晚见过蓝玉的事,老朱早就知道了。 恐怕那俩二货揍自己的时候用的什么体亻...不是,用的什么招术都一清二楚! “陛下,您要给臣作主啊!” 老朱戏谑的看着苏谨:“哦?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苏谨‘抽抽噎噎’,一脸哀怨的看着老朱: “陛下,昨夜凉国公喊人来找臣,臣想着官员最好少与勋戚打交道,就严词拒绝了, 可没想到凉国公直接找人把臣绑走,还问臣是不是有意要陷害开国公!” 偷眼瞅了一下笑眯眯的老朱,看不到后者有什么异样,苏谨继续做戏: “臣自然不能承认啊,可没想到凉国公居然让他的家丁揍我,您看看,臣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老朱眼睛微微眯起:“真是这样吗?” 苏谨心中一凛,怀疑老朱看出什么来了,可有些话又决不能说, “臣不敢欺君!” 老朱似乎没打算追究的样子:“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谨打蛇随棍上,给梯子就敢翻墙:“臣要弹劾凉国公,绑架、纵奴殴打朝廷命官!” “哈哈哈哈哈!” 老朱仰头大笑:“你小子来京里没几天,倒是学会言官那一套了,这么喜欢弹劾人?” “那也好办,朕这就下一道旨意,将你调到都察院如何?” “别别别!” 苏谨连连摆手:“千万别,臣就是说着玩的,臣不弹劾了。” 老朱忽然沉下了脸:“苏谨,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咱也跟你说句实话,只要你认真辅佐皇孙,不去结党营私,这大明官场,无论哪里你皆可去得。” “臣...谢过陛下。” “你也不必急着谢咱”, 老朱摆摆手:“倘若你三心二意,难道朕杀不得一个凤阳县令吗!” 苏谨心中一凛,惊惧无比:“老朱都知道了?” “行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 苏谨走后,老朱看着纸上写着的两个名字: 朱允炆、朱允熥。 他何尝不知道朱允熥才是真正的嫡子? 但是熥儿背后,那盘根错节的关系和势力,实在是太令他头痛。 凤阳回来以后,朱元璋并没有太过注意朱允熥。 但是随着朱允熥慢慢接管了皇庄和商队,几个月的时间过去,慢慢展现出了不一样的能力。 尤其是对于经济的敏感度,在老朱的眼里,一点也不比苏谨低。 甚至在几次对奏中,都显现出不一样的能力。 就连老朱也不得不承认,熥儿展现出来的能力,比炆儿要好太多。 朱允炆天天跟着大儒、文官学习,治国之道倒是张嘴就来, 但是一到具体政策的执行,不是鹦鹉学舌般重复着空洞的理论,就是束手束脚,提不出什么良策。 而这,也让老朱越来越下不定决心。 倘若当初不管不顾的立了朱允炆为皇太孙,老朱现在肯定把他带到身边亲手培养。 但是现在老朱的心态,却正如苏谨所说,让两个孙子互相博弈,准备养出最后的那只蛊王。 对于朱允熥身后最难解决的一个问题,苏谨已经将刀子递了上来, 至于杀不杀、怎么杀、如何杀,全在老朱一念之间。 “蓝玉...” 洪武帝眼中透出浓浓的杀气,朱笔在蓝玉的名字上,划下一个醒目的勾。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全看你自己了。” 至于苏谨。 既然他已经态度鲜明的站好队,那老朱自然也由的他去。 倘若最后选中了熥儿,那他苏谨就是老朱给朱允熥留下的辅国之臣。 倘若是炆儿。 那对不起,既然你和炆儿相性不合,那咱不介意带你一起走, 咱爷俩下去之后,继续君臣相携吧。 日子就这样淡如水的一天天过去。 一旬之后的九月初,一道令百官失色的奏疏,响彻朝堂! 第120章 凉国公卸权 凉国公告老! 一道奏疏摆在老朱的案头,老朱说不出是喜是忧。 奏疏言辞华美,用词佶屈聱牙,内容却十分简单: “臣,凉国公蓝玉,自知体弱多病,无力再为陛下分忧,故请告老还乡,望陛下恩准!” 但这还不是最震惊人心的! 随着凉国公告老,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会宁侯张温、普定侯陈桓、舳舻侯朱寿、怀远侯曹兴、靖宁侯叶升、全宁侯孙恪、西凉侯濮玙、永平侯谢成、崇山侯李新等十三个侯爵, 以及东莞伯何荣、徽先伯桑敬为首的几个伯爵,齐齐上书告老! 其奏疏言辞恳切。 老朱能看的出来,这些个老兄弟无论是不是心甘情愿,但告老的心思却是真的。 “苏谨到底和蓝玉说了什么?能让这些个老家伙,这么干脆的痛下决心?” 对于这个结果,老朱非常满意。 能够‘杯酒释兵权’,谁又真的愿意,对这些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老兄弟们下死手? 这些武勋心里应该清楚,一旦交出了兵权,以后想再拿回去几乎不可能了。 同时也等于,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朝廷,交给了老朱,同时交给了下一任皇储。 “只有这个蓝玉...” 老朱的脸上阴晴不定,久久之后才扔下手中的朱笔笑道: “罢了,罢了,就让你这个老东西去颐养天年吧!” 交出兵权的蓝玉,犹如没了爪子的老虎。 若是朱允炆上位,自然可得善终。 可若是朱允熥上位,恐怕... “未来的事,谁又知道呢?” 连老朱自己的内心都在摇摆,更何况其他人? 天威难测,天恩亦难测。 这次蓝玉告老,所有文官都在暗中看着热闹。 猜度者有之,怀疑者有之,但没有一个愿意掺和进来。 虽然蓝玉上了奏疏,但老朱却不能显得‘无情无义’。 他直接将奏疏打了回去,并呵斥蓝玉这是在添乱,大明需要你,朕亦需要你。 然而蓝玉似乎铁了心,几天之后又继续上了第二道奏疏,言辞依旧恳切,态度依然坚决。 老朱这次没有呵斥,而是将蓝玉单独宣进了宫,设宴接待。 席间更是数度落泪,恳求蓝玉留下。 然而,又过了几日,蓝玉的第三道奏疏,终于在老朱的期盼中,放在了他的案头。 洪武帝大笔一挥: “准尔告老,且回中都奉养。” 当天,常升出狱。 同日,蓝玉带着家眷,拖家带口的离开应天,直奔凤阳府而去。 一个月的时间内,蓝玉一系的武勋依次交接了兵权,从全国各地全都回了凤阳府。 至此也宣告着,老朱彻底收回全国九成的兵权,军、政大权彻底握于其一人之手! 远在北平的朱棣震惊了! 他庆幸自己还好没有露出任何想要争权的想法,不然就今天可能会死的很难看! “听说我那贤弟最近常在宫中往来,我得赶紧给他写封信,宫中必须有个人能帮我美言几句!” “对了,贤弟要的那什么花生也不知弄到了没有?商队怎么还没回来?” 蓝玉走的时候,苏谨没有去送他。 不过他还是站在城头,目送蓝玉一族离去。 夕阳的余晖照在蓝玉的身上,让这个老人平添了几分凄凉与落寞。 “但是,至少你还活着,不是吗?” 苏谨嘴角勾起。 洪武二十六的蓝玉案,九成是不会发生了。 对于自己改变了历史的走向,苏谨不知是该得意,还是惶恐。 通过老朱那暧昧的态度,苏谨心里清楚,朱允熥最终坐上了通往皇位的那驾马车。 只不过这不是一场冲刺赛,而是一场拉力赛。 在与朱允炆的博弈中,谁才是最后冲线的那个赢家,苏谨自己也不清楚。 “这段历史,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苏谨双手抱头,踏着昏黄的城墙步梯,慢慢消失在城头。 “是时候该回家了。” 九月底,深秋。 雄鹰长长的唳声划过草原,飞过河套地区,飞过阴山北麓,在黄河以北的净州上空盘旋。 永乐大帝北征之前,此时的净州还不在大明的版图之内。 往南百余里,跨过洪武界,才是大明的大同府。 净州北边几十里处,背靠小黄河,有一处名为沙井的地方,一支五百余人的商队正在歇脚。 “陈管事,那几个番商到底靠不靠得住啊?这都等了十多天了,怎么还没到?” 商队管事陈平没好气地瞪了丁汉一眼: “你只管看好商队安全就是,再烦我,我回去告诉王爷,下次不用你了。” “嘿嘿,俺就是心里有点不大稳当,这里毕竟离得鞑靼人太近了。” “怕啥?大不了往大同府跑,他们还敢追咱们不成?滚滚滚,少烦我!” 丁汉无奈,只好坐在一边擦拭武器,一边嘀嘀咕咕: “鞑靼人都是他娘的骑兵,咱们商队只有些拉货的劣马,到时候往哪跑?” 陈平瞪了他一眼:“你说啥?” “没事,俺说管事的您老人家今天真精神!” “丁百户,西面好像来人了。” 丁汉蹬蹬两步跳上马车,手搭凉棚向远处望去:“陈管事,好像是来了一支商队。” “哎哟我的祖宗?你他娘的小心点啊,那里面装的都是上好的琉璃,踩碎了拿你狗命赔?” 丁汉没理他。 平时的时候,商队是以陈平为主导。 但是一旦涉及到潜在的危险或战事,丁汉这个百户就会全权接过指挥权。 “去两个斥候探探,看看是什么来路!” “其他人列阵保护商队,戒备!” 两个斥候背上弓箭翻身上马,一左一右朝着对方冲去。 丁汉远远地望见斥候与对面的队伍接触后,下马说了几句话后跑了回来。 “百户,对面说他们是与咱们约好的,从大食来的商队!” “有信物吗?” “有!” 斥候递上一个木牌,陈平拿出来与手中的一合,点了点头:“没错了。” “喊他们过来吧,其他人继续戒备,火器手上好药。” 看着远方渐渐靠近的商队,虽然有信物为证,但丁汉仍旧不敢放松。 “哦~我的亲爱的朋友,我是你最虔诚的伙伴,哈桑!” 第121章 鞑靼来袭 陈平与哈桑来了一个热烈的拥抱,寒暄几句后,哈桑打开了驼队上的货箱。 “我最亲爱的朋友,这次我为你带来了胡椒、葡萄酒,还有最正宗的羊毛地毯, 哦,你可能不知道,这羊毛地毯可是纯手工制作的,非常的美丽! 在我们国家,只有最尊贵的主人,才可以将它铺在华丽的大厅,接受客人的吹捧。” 陈平不置可否。 他与胡商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知道这些货嘴里没几句实话,以次充好更是家常便饭。 陈平将带来的货物挨个开箱检查,引起了哈桑的不满: “哦,我的朋友,我是你最忠诚的伙伴,怎么可能骗你呢? 你这是对我的不信任,我很伤心。” 陈平冷笑:“在我们大明,有句话叫‘先小人后君子’,做生意嘛,谨慎一点对你、对我都好。” 哈桑捂着心口:“哦,好吧,虽然你说服了我,但我仍旧不开心, 我要罚你请我吃上好的羊肉,喝最好的美酒。” 陈平一边检查货物,一边心不在焉的敷衍:“好好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货物检查完毕,陈平满意的点点头。 这批货并不算是最好的,但是质量还算可以,可以接受。 不过陈平的注意力在最后的胡豆上: “老韩,验一下,这些胡豆能不能当种子,他娘的要是被人骗了,回去王爷得宰了我。” 老周虽然是军户,但是祖辈都是农民。 (说的好像大明有几个人祖辈不是农民?咦,又水了几个字,美!) 老韩不善言辞,验完胡豆后轻轻点了点头。 陈平满意的笑笑:“哈桑,咱们可以商量一下价钱了。” “哦,我的朋友不要着急,我也想看一下你带来货物。” “你不是说要信任吗?” “不不不,你不是刚刚说了吗?做生意要先小人后君子,对吗?” “哈哈哈,你学的真快,好,开箱验货!” 当商队里的一个个箱子被打开,里面成匹的丝绸、绢帛、成衣,以及上好的瓷器、茶叶展现在哈桑面前时,差点没把他口水搀下来。 这些东西运回去,可是能够换来自己这批货几十倍的利润啊! 随着最后几箱琉璃被打开,哈桑的口水咽了回去,眼中闪过浓浓的贪婪! “这是...琉璃!哦,我的天呐,我从未见过如此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的琉璃!” “这是真神赐予我的礼物!” 陈平微微一笑:“咱们可以商量一下价钱了, 我可先说好,我知道这批货你拉回去能赚多少,所以最好把你那一套收收。” “当然我的朋友,我这个人一向诚实。” 两人走到一边谈价,丁汉一个翻身又爬上了马车。 从刚才开始他就觉着有些不对劲。 哈桑的驼队带的护卫虽然不多,但是那些护卫并没有选择休息,而是有意无意的在骆驼身边徘徊,眼神飘忽。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他们的站位,有意无意选择在己方阵列的唯一突破口上。 最关键的是。 丁汉眼神微微眯起:“从西域那么远的地方过来,驼队怎么可能一个伤员都没有?” 从西域往来大明,途中不知要经历几千里路。 别说是大食那边并不太平。 就在靠近大明以后,这一路上要经历亦力把里、瓦剌、鞑靼的地盘,怎么可能没经历过战斗? 难道他们命就这么好,一个土匪都没遇到? 丁汉摇头不信。 “除非...他们曾被捕过。” 丁汉用眼神示意手下的几个总旗戒备,同时火铳手悄悄开始装弹,枪口有意无意地对准哈桑商队的方向。 同时他翻下马车,悄悄走到陈平身边。 “不不不,我的朋友,这个价钱太高了,你要知道我从万里之外而来,这点利润是不够的。” 陈平冷笑:“我给你的价钱已经足够低了,你回去至少能赚二十倍! 哈桑,做生意可不能这么贪心,我劝你...丁汉,你干什么?没看我忙着呢?” 丁汉拽着陈平的衣袖,将他拖到一边: “陈管事,我觉着不对,咱们还是小心一点,赶紧谈完赶紧走。” “怎么了?” 丁汉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陈平听后,目光有意无意的向驼队扫去,阴着脸点了点头。 “哦,哈桑,我觉得你刚才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样,我再降一成的价钱,不能再低了。” 哈桑笑着眯起了眼:“哦,陈,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那就这么说定了。” 但是,在陈平注意不到的背后,哈桑的手轻轻的上下摆了两下。 ‘铮!’ 驼队边的护卫迅速抽出弯刀向商队冲了过来,同时弓箭手开始拉弓上弦! 措不及防之下,几个商队卫兵中箭倒地,生死不知。 丁汉目光一沉:“动手!火器手,先拿下弓箭手,其他人护卫!” 早有准备的商队卫兵纷纷持刀、举盾,火铳第一时间向驼队护卫开火! ‘砰!’ ‘轰!’ 驼队的弓箭手哪想到对方早有准备,这么快就能还击?一时间纷纷倒地。 动手的第一时间,丁汉就将陈平拽倒,找了一处掩体藏好:“别乱动,躲好!” 等驼队的弓箭手大部被消灭后,马上拉弓上弦,开始清理剩下的残兵。 本以为有心算无心的哈桑,哪里想到大明的卫兵战斗力这么强! 反击迅猛也就罢了,竟然瞬间就被对方击溃! 尤其是那火器,每次轰然作响之后,己方必有一个护卫倒下。 很快,驼队护卫就被消灭殆尽,丁汉将哈桑双手反捆,推到陈平面前。 陈平愤怒中带着些许得意:“哈桑!就凭你也敢暗算我!” 哈桑苦笑:“陈,我也不想这样,可是鞑靼人劫掠了我的商队,还扣下了我的家人,他们...”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扬起遮天的尘土,进而马蹄声声而来,似催命的战鼓响起! ‘呜——!’ 丁汉顾不上搭理哈桑,转身翻上马车: “鞑靼人来袭!把马车堵在前面,盾兵向前护住车队,火器手装弹!” 陈平目瞪口呆看着远方袭来的骑兵,苦笑一声: “娘的,这至少得上千人吧?怕是这次回不去喽。” 第122章 抵抗 朱棣手下无弱兵。 更何况,敢往草原跑商队的,哪一个不是刀头舔血的汉子? 陈平往来草原十多年,见过的大小战事不知有多少, 既然明知今日必死,就绝不会缩在后面等死。 “唰!” 他抽出随身的佩刀,紧紧跟在丁汉的后面。 “你不躲起来,跟着俺作甚!” 看着丁汉瞪向自己的目光,陈平嘿嘿一笑:“你们若是战死,爷躲在后面就能活了? 倒不如拼上一拼,万一临死前能宰上一两个狗鞑子,爷岂不是赚了?” “真不愧是生意人,打个仗都要算账”,丁汉一口浓痰啐在地上: “一会跟在俺身后,别轻易露头! 狗鞑子箭法不错,咱不触这个霉头! 等他狗日的杀进来,再上家伙招呼他们!” “得嘞,爷听你的!” 丁汉目视鞑靼骑兵冲来的方向,盘算了一下距离: “火器手排好阵列,听我号令三段击!” “诺!” “盾兵都他娘的别怂!哪个敢漏人进来,死了都得被人骂瓜怂!” “百户,您就瞧好吧!老子给他马腿都拍断了!” 丁汉乐了:“狗日的就会吹。” 看着鞑靼骑兵越来越近,渐渐进入火铳射程,丁汉眼神一凛:“准备——放!” ‘砰!’ ‘砰砰!’ ‘砰砰砰!’ 百余名火铳手分为三排,依次站起向鞑靼骑兵射击。 前方射完,迅速低头躬身后退。 退到最后一排后,开始熟练地清理枪膛、重新装药、塞入铅弹,最后用火条压实。 鞑靼人被火铳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想起大明火器的威力。 鞑靼首领那日苏,早年与大明有过作战经验,知道不能继续集群冲锋。 挨揍吃了点小亏之后,他迅速做出反应。 他挥舞着马鞭给出信号,骑兵迅速一分为二,向两侧扩散,阵列开始渐渐变得松散。 火铳的威力优势在于对阵集群攻击,一旦对方散开,威力就会大大降低。 丁汉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对手,看到对方一分为二,马上反应过来: “狗鞑子要进攻侧翼!” “刀兵去给老子顶住左翼,正面盾兵不要动,小心狗鞑子是详攻!” “百户,侧翼没盾兵,怕是顶不住啊!” 丁豹瞪他一眼:“顶不住也得顶!实在不行把胡人的驼队拖过去,顶住一下算一下!” “火器手他娘的别着急放枪,等鞑子离近了再打!” 鞑靼骑兵分为两队后,一队三百人的骑兵迅速绕行,向商队的侧翼开始迂回。 另一队七百多人,仍旧保持正面冲锋的姿态,急速冲来。 在接近商队百步的时候,正面骑兵迅速合拢,扬鞭催马低头,全速冲锋! 同时,漫天的箭雨向商队射来! 虽然大部分箭被盾兵挡下,但仍有不少卫兵受伤。 “两百五十步。” “两百步。” “一百五...” “火器手,放枪!” ‘砰!’ ‘砰砰!’ ‘砰砰砰!’ 鞑靼骑兵第二轮箭雨来不及施放,就再次被火铳轰出一个缺口。 前方的骑兵或中马、或中人,顿时摔倒一片,人仰马翻。 只可惜火铳的数量有些少,并未能给鞑靼人造成致命一击。 这次出门,带的弓箭手也不多,星星点点的羽箭,对整支骑兵也不过是隔靴搔痒。 ‘嘭!’ 商队正面的盾兵,率先和骑兵正面相撞,瞬间多人就被撞飞出去。 好在有马车作为阻挡,阵线并未被直接冲垮。 最前冲撞的鞑靼骑兵,也被震的飞了出去。 摔倒的战马和人,加上被撞翻的马车,暂时阻碍了后方骑兵继续上前。 那日苏呼啸一声,前方的骑兵向迅速两侧绕行,后方第二轮骑兵再次冲撞而来! ‘嘭!’ ‘砰砰!’ 骑兵与盾兵的冲撞声,混合着零星的火铳枪声,将整个战线搅的一团乱。 丁汉眼见阵线岌岌可危,苦笑一声,正准备拎刀上去拼命的时候,却发现左侧的侧翼也被攻破了。 祸不单行。 攻向侧翼的鞑靼骑兵,虽然速度比正面的慢了不少,但在战场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尤其是侧翼只有些刀兵守备,仅靠些胡人的骆驼,怎么可能挡得住骑兵的冲击? 丁汉苦笑。 最近这些年,鞑靼人一向老实,轻易不敢南下。 因为是在大明边境交易,这次出来也没有带足长矛兵, 仅带了些刀盾兵和火器手,应付一般的蟊贼足够了。 可谁能想到,胡人竟然敢引鞑靼人来袭? 眼前的这些鞑靼骑兵,如同黑云一般席卷而来, 手持锋利的弯刀,背负着箭矢,眼神中透露浓浓的杀气,和嗜血的残忍。 正面、侧翼皆破,骑兵顺势杀入。 他们如一群狂野的猛兽,向着阵地冲杀而来。 马蹄声如同雷鸣般震耳欲聋,大地在他们的脚下,似乎都在颤抖。 卫兵惊恐地看着这些凶猛的骑兵,一瞬间死亡的气息划上心头。 鞑靼骑兵侧着身子,高举弯刀,开始毫不留情地挥砍。 一时间,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商队的防线开始迅速崩溃,卫兵惊恐万状。 若非他们都是久战老兵,只怕现在已经开始四处逃窜了。 残存的士兵循序后退,继续收缩阵型,用盾牌再次汇成一道防线,将火铳手护在身后。 丁汉和陈平举着长刀,也缩在盾兵身后。 自知下一次骑兵冲击来时,大家必死,心中反而坦然,两人相视一笑: “一会咱俩比比,看谁能多砍一个,到了阎罗殿,让阎王爷给咱俩做个公正。” “哈哈,好!” 三百多人的卫队,如今已剩下不足百人。 盾兵、刀兵死伤大半,剩下最多的是火铳手。 打完手里的子弹,眼看来不及装药,火铳手们索性拿起钢刀、举起盾牌,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来了!” 外围防线已破,鞑靼骑兵重新收缩阵型,准备做最后的冲杀。 丁汉将手心中出的汗,随手抹在裤腿上,重新握紧长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哒哒、’ ‘哒哒、’ ‘轰隆、轰隆!’ 马蹄声渐渐变得轰鸣,似那春日的小雨骤然变成夏日的疾风暴雨。 丁汉热血上涌,将胸前襟子一把抓开,露出黑压压的胸毛:“兄弟们,杀呀!” 眼瞅着鞑靼骑兵就要冲到眼前,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到最后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丁汉愕然听到,鞑靼人身后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爆更偷袭!嘿嘿,说好这月爆更的,说话算话吧?) 第123章 这事过不去了是吧? 数月前。 孙威带着五百多镖师出凤阳,一路向北。 奋马扬蹄出了阳和口,沿路奔向关外。 “副总镖头,看舆图前面快到沙井了。” “我说二麻子,老子不是说了吗,要么你叫我总镖头,要么就叫我镖头,这个副字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可上次剿完匪回来,是苏大人让你做的副总镖头啊,我又没说错。” “哼”,孙威不满的嘀咕一句:“我看你以后别叫二麻子了,干脆叫二杆子吧!” 定远剿匪之后,孙威被升为龙门镖局副总镖头,独领一支五百多人的镖队。 不过等孙威上任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这支镖队似乎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以往他的主要任务是走镖、护镖,天南海北的护送货物。 可自从当上这个副总镖头,都快半年没出过任务了。 尤其是最近,几乎没怎么走过镖,反而天天带人训练、试验新火器。 二麻子这些人也跟着他‘升了官’。 二麻子负责一支三百多人的火器队,六忽悠则是带着二百人的刀盾兵。 除此之外,每个人还需要接受严格的骑兵训练, 并随身配发一支刚换代的燧发枪、一支短铳、以及同样新研发的手榴弹。 这半年,除了偶尔出个远门,拿外地的土匪练练手外,几乎每天就是训练、训练、训练! 孙威渐渐咂摸出味儿来了。 这哪是什么镖队啊,分明是挂着镖队名头的军队! 而这军队的效忠对象,自然是苏大人! 想明白之后,孙威内心无比骄傲和激动。 瞅见没? 咱现在可是苏大人的亲军! 以往他虽然也随着马三喊苏谨老爷,但是他自己清楚,他可没资格当苏谨的家丁。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这亲军的身份,以后还怕没机会吗? 这可不是孙威贱皮子,非要给人当奴才。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苏谨在孙威眼里,那是如神一般的存在,将来是要封侯拜相的人物。 在这个时代,能够给这样的人当家丁,那可是十分光宗耀祖的事。 再说,苏谨虽然御下极严,但对他们也是真的好。 看看马三就知道了。 原本不过是个军中退下来的老斥候,家里不说家徒四壁吧,那也穷的快吃不起饭了。 可跟了老爷之后呢? 三间青砖大瓦房! 老婆孩子热炕头! 手边更是从没缺过银子! 孙威都快羡慕哭了。 如此一来,自然是苏谨让他干什么,他都没有一句怨言。 不止如此,在训练的时候,对苏谨提出的要求更是加倍执行, 半年就带出了一支军纪严明、战力超群的‘镖队’。 孙威自信,假以时日,就算对上应天府的禁卫,他们也不落下风。 半个月前,孙威接到了一个奇怪的任务。 半年的时间,老爷府里的那个匠头总管老田头,陆续把老爷要的燧发枪、手榴弹都搞了出来。 虽然还不能量产,但是装配这支镖队绰绰有余。 刚刚换装、训练了没一个月,苏大人忽然来信,让他们带着新装备,去关外试试火力。 找谁试? 自然是北元、鞑靼、瓦剌人了。 经过数月的跋涉,终于绕路出了阳和口。 不过现在让孙威犯愁的是,接下来该往哪走? 鞑靼人他不怕,前些年走镖的时候没少和他们火拼过。 但是以往都是在相对安全的线路上走镖,但这次可是主动去‘找茬’、‘干仗’。 自己不能贸然进入对方的地盘,就算对自己镖队的战力再有信心,万一冲了对方老窝,岂不是羊入虎口送菜去了? “先往沙井那边走吧,到了那边想办法抓几个舌头探探路。” 这次出关,一人双骑,也不必太过留惜马力。 当下镖队快马扬鞭,准备赶到沙井一带歇宿。 可刚刚赶到沙井,就看到远方尘土飞扬,似乎有人正在交战! “六忽悠,找人去探探!” “是,副总镖头!” 孙威:。。。 盏茶时分,探子就回来了:“副总镖头,前面好像是鞑靼人在抢掠商队!” “哪里的商队?” “太乱了,看不清旗号,但看穿着能肯定是咱们汉人!他们还有火铳!” “鞑子有多少人?” “约摸着有千余人,都是骑兵!” 孙威龇牙:“娘的,人有点多啊。” “那咱们管不管?” “不管?” 孙威哼了一声:“要是不管,让老爷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可是咱们人数和他们差的有点多啊。” “没良心炮呢?我记得炸药包带了不少。” “那铁皮桶贼占地方,这次轻车简行,就带了十个。” “娘的,十个也够了,干他!” “副总镖头,前面是草原,都是开阔地,不好埋伏这帮鞑子啊!” “教你们平时和多看点书,孙子兵法懂不懂? 都换上长枪,手榴弹拧开盖子,把人引过来! 这次老子就给他来一个围魏救赵!” “副总镖头,这计好像叫引蛇出洞吧?” 孙威狠狠给了六忽悠一脚:“就你懂得多!” “二麻子带火器队去那边的高坡埋伏,其他人换马,跟我去钓鱼!” 二麻子迅速带着人去高坡埋伏,抄起铲子开始挖坑,然后将铁桶下半部分深深埋进土里。 等他举起大拇指确认好距离后,身边的趟子手开始朝着孙威挥旗示意。 孙威接到信号,马上引人从坡后冲出,直奔鞑靼人的身后冲去! “都给老子记清楚了,二百步放枪,放完枪冲近了扔手榴弹,都给老子扔光,别他娘的心疼!” “是,副总镖头!” 孙威:这事是过不去了是吧? 有心算无心。 鞑靼人此时已经冲过了商队的防线,眼见胜利在望,警惕性也大大下降, 眼睛瞅着满地的好东西,只差没流口水了。 眼见猎物唾手可得,可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枪声! 紧接着,阵型最后的骑兵后心中枪,纷纷落马! 那日苏愕然回头,顿时醒悟八成明人还有援军。 虽然不知道这伙援军是从哪里来的,但看到他们不过二百多人的样子,也没放在眼里。 “叽里咕噜、系里乎土!” (侧翼上去,剿灭这伙明人) 第124章 大意了 鞑靼后队五百骑兵领命,迅速上前。 这次他们做好了防备,身子深深的伏在马背之上,以躲避火器的攻击。 可纳闷的是,对面来袭的骑兵不仅没有抓紧时间装弹,反而将那棍子一样的火器甩回后背,还拿出另外一个更短的...棍子? 伏在马背上的鞑靼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明人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但他们坚信,只要对方让他们接近,凭借着精湛的马术,必能让这些明人见识到,什么叫马背上的民族! 可就在相差百余步,两军即将交汇时, 对面的明人忽然一声呼哨,一分为二,同时向两侧急转! “小心!明人想要偷袭我们的侧翼!” “可我们也能冲他们的侧翼!” “不需要!对面明人人数不占优势,我们也分!务必把他们全歼!” 因为不愿意放跑一个明人,鞑靼人也迅速一分为二,与孙威带领的镖队平行遥遥对峙。 可令鞑靼人纳闷的是,对面的这群明人有点奇怪。 他们没有一丝想要冲击他们侧翼的意思,反而将那‘小棍子’后面的盖子拧开了。 “难道这群明人冲锋前要喝水?” “难道这又是什么妖术?” 等他们看到那盖子后面滋滋冒着青烟后,才惊觉不对! 孙威本来引兵一分为二的时候,还有些担心自己的侧翼被对面冲击。 可当他看到鞑靼人也一分为二,顿时乐了: “这是生怕冲了侧翼,怕把咱们吓跑了?这群狗鞑子胃口不小啊!” “哼哼,就看你有没有这副好牙口了,小心肉吃不着,还崩你一嘴牙!” “手榴弹准备!” 本来这次出关,就是来试验新武器的,打谁不是打? 这群鞑靼人千人左右,正好是个不错的对手。 “十息之间,把手榴弹全部扔光!” ‘嗖!’ “嗖嗖!” 手榴弹尾部,携着浓浓的青烟向鞑靼人阵列正中飞去。 鞑靼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本能觉察出了危险,一拽马缰准备先离开再说。 可惜,这些手榴弹都是提前拉了弦的,又在手里憋了几息才扔出去,几乎落地就开炸了! ‘轰!’ ‘轰!’ 两百人,每人四枚,一共八百枚手榴弹在鞑靼人的身边炸响! 经过一轮密集的弹雨洗礼,五百鞑靼骑兵能安稳坐在马上的几乎没有。 虽然只有少部分倒霉蛋,因为靠近手榴弹的爆点,被直接炸死, 其余大部分骑兵和战马,均是被四散的弹片所伤。 哀鸿遍野,哀声不绝,就是对此处战场最好的形容。 “糟糕!” 孙威一拍脑门:“忘了留几个诱饵了! 好家伙一气儿给这些狗鞑子都炸没了,还咋引蛇出洞?” 六忽悠悄悄藏起鄙视的目光:“副总镖头!手榴弹都扔光啦,兄弟们都没啥存货了!” 孙威看着远处的鞑靼人,一时也犯了愁。 现在若要继续上前诱敌,就凭手上的这点家伙,怕是撑不住鞑子的一轮冲击。 “先撤!” 孙威一挥手:“撤退的时候看看这群狗鞑子的动向,若是知趣撤退也就罢了。” “若是他们不撤呢?” “回去喊上二麻子,娘的,现在是五百对五百,老子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那日苏被刚刚震天的响声惊呆了。 虽然和明人的火器打过不少次交道,但是这种动静是只有火炮才能发出来的啊! 那些明人援军分明都是轻骑兵,从哪里来的火炮? 一轮爆炸过后,他远远地看着那些明人已经开始打扫战场,那日苏知道现在去救援肯定来不及了。 他赶紧命令骑兵后撤,保持队形,随时准备应付这一队援兵的冲击。 可那边的明人打扫完战场,只是远远地往这边瞧了一眼,掉头就跑了! 跑了? 那日苏有点懵,不会是诱敌之计吧? 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他方才恍然大悟! “一定是明人那古怪的火器用完了!” 他清楚明人火器的缺点,装药慢、补充时间长,怕被近身。 “上当了!” 那日苏怒吼一声:“儿郎们,明人的火器用完了,不能让他们跑了! 否则等他们补充好再回来,咱们还要吃大亏,快随我去追!” 不得不说,鞑靼骑兵的骑术,比孙威他们这帮练了半年的二把刀,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倘若不是借助手榴弹之威,这帮人正面和鞑靼骑兵交战,恐怕也得吃个大亏。 刚跑出没多远,孙威就听到身后马蹄声响。 回头一瞧,顿时大惊:“娘个脚,这帮狗鞑子怎么追过来了?老子没去诱敌啊?” 瞎猫撞见了死耗子。 倘若他刚刚按照计划上前挑衅、诱敌,鞑靼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穿? 可现在他转身就走,一点都没有恋战的意思,反而让那日苏误会他要去补充火器,再次偷袭。 “管他娘的,来了正好!” “给二麻子打旗号,让他随时准备!” 孙威扬起马鞭,催马加速。 要是还没跑到埋伏点就被狗鞑子追上,那就有乐子瞧了。 “希望二麻子放炮的时机准点,别把老子也一起炸飞。” 想想炸药包爆炸时的威力,孙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镖头,你快瞧,副总镖头他们回来了!” “咦,后面跟着的是鞑子兵吗?跑的真快啊,副总镖头他们不会被追上吧?” 二麻子正举着大拇指瞄准前方,心里在默默重新测算着点火的时机,被趟子手吵的心烦。 “闭嘴,告诉炮手准备,等我口令! 娘的,这帮鞑子快的有点邪门,老子又得重新算了。” 眼见孙威他们刚刚跑进埋伏点,一个趟子手赶紧举旗示意他们往安全区跑。 眼见后面的鞑靼骑兵越追越近,他也顾不得爱惜马力,玩命扬鞭。 那日苏见这伙明人不似诱敌,倒像是真的在逃命,顿时放下了心: “儿郎们,追上去将这伙明人灭了,分了他们的财物!” “杀明人、分财物!” 鞑靼骑兵的骤然加速,让高坡后的二麻子急了眼:“娘的,还能再加速的?” “不能等了,开炮!” 炮筒和炸药包的两根引线相继被点燃,‘嗵’的一声飞出炮膛,化作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远远的向鞑靼骑兵飞去。 一个鞑靼兵呆呆的看着天上的炸药包:“族长,这又是个啥?” 那日苏看着飞来的炸药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娘的,大意了...” 第125章 击溃 “呸呸呸!” 孙威仰躺在地,吐出满嘴的土:“娘的,差点被自己人炸死。” 一轮炸药包的轰炸,无法歼灭整个鞑靼骑兵。 但是鞑靼族长那日苏,却在第一轮轰炸中,被炸成了零件。 剩下的鞑靼人无不胆寒! “这是妖术!” 火器已经不能解释炸药包的威力。 信奉神明的鞑靼人,将之归结到了天神之力,不可战胜! “钨极叽叽西——!” (快马加鞭的逃命啊~~~~) 孙威倒是真的有心去追,可惜实力不允许。 看着一骑绝尘而去的鞑靼人,再瞅了眼胯下的战马,暗叹口气。 除非战马立刻再生出四条腿来,否则只能看着鞑靼人逃走。 远处的商队,陈平和丁豹看不清远处的战况,只能听到那一声声惊雷般的爆炸。 他俩倒不至于认为这是什么神明之力,至少能听出这绝对是火器的爆炸声。 可威力这么大的火器,他们也是闻所未闻。 丁汉生怕鞑靼人耍诈,去而复返,赶紧召集卫兵救治伤员、收拾战场、保持警戒。 大约一炷香后,远处跑来几骑轻骑:“喂,你们是哪里人?” 听到来人说的是汉话,陈平松了口气: “我们是北平来的商队,敢问将军是哪边的卫所?宁夏卫吗?” 斥候不答,抱抱拳转身就走。 过了没多久,孙威带着六忽悠和几十个趟子手去而复回。 干脆利落的跳下马,孙威带着狐疑的表情看着陈平: “你们是从北平来的?哪支商队闲的没事,往这荒郊野地跑?” 陈平没法解释,支支吾吾的不愿回答。 孙威越看越起疑,甚至开始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细作。 这时,一个趟子手凑到他耳边:“副总镖头,我见过这家伙,他是燕王府的人。” “嗯?” “您忘了,几个月前苏大人命我们护送一批琉璃去北平? 交接的时候就是这个人来验的货,好像是燕王府的一个管事,权力不小呢。” “嘿嘿。” 孙威冲着陈平笑了笑:“原来你们是燕王府的商队啊? 那是自己人,误会了,误会了,娘的你们啥也不说,差点把你们当细作抓了。” 陈平眼睛一眯:“您是?” 孙威嘿嘿一笑:“凤阳龙门镖局总镖头孙威!” 六忽悠撇撇嘴,心里补上一句:“副的!” “啊,原来是龙门镖局的兄弟啊!” 陈平面露欣喜,内心惊愕。 这世道是怎么了? 一个镖局的镖队,以劣势人数,在草原上与鞑靼骑兵正面作战,竟然生生击溃了对方? 这实力,怕是燕王卫也打不过啊! 丁汉没想那么多,哈哈一笑上前就揽住孙威的肩膀: “原来是自己人,好啊,好啊!这一仗打的真他娘的解气,俺老丁佩服!” 寒暄几句,陈平先带着人继续清点货物去了。 好消息是,胡人的那批货算是白赚了一笔。 坏消息是,胡商可不好联系,下一次不知道该找去谁做生意。 “算了,先回去禀报王爷,让王爷作主吧。” 另一边,丁汉一直偷偷打量着孙威背后的那支长枪。 说它奇怪吧,和卫里的火铳有九分相似,说它相似吧,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次出征,苏谨也没特意提及隐瞒燧发枪的事。 毕竟,只要不让那些巧匠弄到手里,一般人哪里能看出其中的玄机? 但是手榴弹和没良心炮,是要藏好的。 丁汉憋了半天,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指着燧发枪说道: “孙家兄弟,俺能瞅瞅你的火铳吗?” “这有何不可?” 虽然不知道自己老爷已经和朱棣结拜,但他也能看出燕王和老爷的关系匪浅,笑了笑把枪递了过去。 丁汉上上下下、左右左右的将枪打量了一遍。 只是这玩意除了好看一点、比火铳轻盈了一点,也没什么大的区别啊? 孙威看的好笑:“来来来,不如试射一枪看看。” 说完,他将枪拿回来,然后熟练地从身上取出定量装好的药包。 装药、上弹、压实,一气呵成,再丢了给丁汉。 丁汉是行伍之人,见到新的武器怎能不技痒? 取过之后熟练地端在手里,拿出火折子,然后...就尴尬了。 “这...在哪点火?” 不管是传统火铳也好、三眼火铳也好,都是要点燃引线发射的。 可这燧发枪,别说引线了,连个能插进去的洞都没有! “哈哈哈!” 孙威早已料到,接过燧发枪说道:“这枪不需要引线,直接开枪就行!” 然后指着枪身上的标尺、准星: “不止如此,你看,标尺、准星、目标呈一线时,就能瞄准目标,有效射程二百步!” “多少?二百步?” 弓箭的有效射程一般在百五十步,臂力惊人能开四石弓的神箭手,也不过才能达到二百多步! 就这,准头也无法保证。 当然,神臂弓另算,但是那玩意死沉死沉的,谁能背着到处跑? 可这枪...比他们的火铳至少轻了一倍多吧? (注) “等等!” 丁汉忽然反应过来:“你说这火铳能瞄准?” “瞧好了!” 孙威随手拿过六忽悠的枪,再次装填好弹药,命趟子手去二百步外布置了一个靶子。 以前的火绳枪,点火之后要尽快发射不说,就枪柄处那燃烧的火绳,人也没法瞄准,能不能打中全靠蒙。 怕是还没找到目标,眼睛先得熏瞎了。 可燧发枪不需要。 孙威为了显摆,特意多瞄了两眼,熟练的扣动扳机。 ‘啪!’ 枪声不大,至少比火铳小多了。 随着枪声响起,远处的标靶应声而倒。 丁汉惊呆了,还有些将信将疑,跑去靶子那里亲眼验证。 当他看到靶子正中心有个圆窟窿,终于服气了。 “我试试!” 将靶子重新竖起,跑回原地学着孙威的动作开始瞄准。 别说,这丁汉不愧是行伍出身的老兵,一枪中地! 丁汉带着惊叹,羡慕的看着孙威: “孙家兄弟,这枪能给我一把不?要不,我出钱买也行啊!” “不行!” 孙威像护着自己的婆娘似的,将燧发枪紧紧抱在怀里。 (注:火铳是用生铁铸造,死沉死沉的,尤其是三眼火铳,没点力气的根本端不起来。) (爆更第二天,高速服务区手机打的,说话算数不?) 第126章 二叔有宝贝给你看 丁汉最终还是没能得逞。 孙威再大方,也不敢将武器送出去。 苏谨之所以不怕燧发枪泄露,是因为高温炼钢的技术,目前只有他能掌握。 若是别人拿去仿造,苏谨怕是要笑开了花。 到时对手拿着生铁铸造的枪管,和他的精钢枪管在战场上相遇, 仅仅一个射程碾压,就能打的他们哭爹喊娘。 更何况,枪管里还藏着别的秘密。 陈平终于清点好了所有的货物。 “孙兄弟,大恩不言谢,今日救命之恩他日自当厚报。” “陈管事客气。” “孙总镖头,还有一事。” “陈管事请说。” “这有一些东西,烦请您带回去交给苏大人, 就说我家王爷幸不辱命,将他要的东西找到了。” “哦?” 孙威接过来几个袋子,里面躺着像葫芦一样的玩意,长得跟豆子似的(注)。 “这是何物?” “这叫胡豆,不过你家大人喜欢叫它花生,上次就托我家王爷帮他找,还好幸不辱命。” 孙威看着后面满满一车的花生: “这么多?那不如我直接拉回去就行了,还省的你们再跑一趟。” 陈平笑笑:“这就不必劳烦了,烦请转告苏大人,就说我家王爷在北平静候佳音。” 孙威也不在意,点点头应了下来。 朱棣与苏谨关系好不好,陈平不知道,但他清楚的是, 既然这东西是苏谨心心念念想要的,那就绝不能轻易交出去。 主子有主子的往来,作为下人,却要事事替主子想到前面。 尤其,陈平还是个生意人。 “孙家兄弟,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这次损伤不小,还要回去向王爷复命。”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孙威抱拳:“后会有期!” 商队渐渐走远,丁汉还时不时的回头瞅瞅孙威的后背,眼中露出艳羡之色。 送走商队,孙威才伸了个懒腰:“呼~~~这一仗打的真他娘的痛快! 老爷交代咱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该回去了,老子可不想在关外过年。” 和二麻子汇合之后,孙威忽然想起来什么,照着他就是一脚: “你他娘的乱放炮,差点把老子炸死! 说,你个狗日的是不是想弄死我,好继承老子的家产!” 二麻子和六忽悠,都是跟着他从老家逃荒来的凤阳,说是属下,其实与兄弟无异,说话一向没大没小惯了。 二麻子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啐了一口: “呸、你他娘有个屁的财产,就你那俩糟钱都扔的娘们肚皮上了,老子图你个啥?图你家徒四壁?” “哈哈哈哈,你懂个屁!” 秋风南巡雁南飞。 两旬后,镖队在初冬时分终于回到了凤阳。 苏谨也早已从应天回来,在县衙和潇湘馆之间,过着干两天、歇八天的‘辛勤’日子。 看到孙威带回来的几袋花生,苏谨眼睛瞬间亮了。 他急不可耐的上前剥开一个,也不管干不干净,直接送进嘴里。 “美滴很啊~~~多少年没尝过这味道了?” 孙威不懂这玩意有什么好,学着苏谨吃了一个,顿时呸呸呸的吐了出来:“不好吃。” 苏谨翻个白眼:“你懂个屁。” 花生这玩意确实炒出来好吃,但是也不乏有人喜欢生吃。 前世,苏谨他家老爷子喝酒的时候,就喜欢生花生就酒,喝的美滋滋的。 想起这些,苏谨眼睛眯了起来,心里有些哀伤划过: “也不知我爸现在过的怎么样,我这一走可别借酒消愁吧。” 可惜,无论如何他是回不去了,就算能回去他也不敢回去。 嗯,他的这个穿越时机比较另类,他回去怕社死。 听完孙威将关外的事汇报了一遍,苏谨大怒: “你他娘的当时怎么不直接抢? 奶奶的,那么多花生种子啊! 这下可好,我那四哥要是不趁机宰我一刀,老子跟他姓!” 孙威甚是惶恐:“老爷,小的错了,要不小的现在带人再去一趟北平?” “去干吗?去人家燕王府偷花生去?说出去丢不丢人?” “算了”,苏谨摇摇头:“看在花生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一次。” “谢谢老爷。” 苏谨忽然抬头深深的看了孙威一眼: “孙威,你可知道这声老爷一叫,代表着什么?” 孙威一呆,不知道苏谨什么意思。 马三没好气的将他一脚踹倒:“发什么呆,老爷答应收你了!” “啊?啊!” 孙威跪下连连磕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苏谨笑笑。 孙威这货做事虽然莽撞,但是为人忠诚讲义气,是个可靠之人。 这次从应天府回来,就连苏根生都能感觉到,苏谨的心思重了许多。 哪怕在后院躺着摇椅偷懒的时候,眉间中都带着紧蹙,不知在思量什么。 只有苏谨知道,现在老朱已经将他摆在棋盘上,成为两个皇孙拼蛊的一枚棋子。 胜,将如何进?败,又如何收场? 苏谨不知道,至少现在他还没想清楚。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必须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苏谨没打算造反。 但真到了不得不走的那一天,至少他需要有人能护着他。 哪怕是流亡出海,他也得有一支亲军。 看着孙威,苏谨缓缓开口:“改籍的事先不着急, 我现在需要你继续在龙门镖局待着,帮我训练好那些镖师,以后我有重用。” 孙威重重叩首:“老爷,小的记住了。” 安顿孙威离开,苏谨抱着花生冲到二堂: “根生,根生,我的亲亲乖侄子哟,快来,二叔有宝贝给你看!” 苏根生半个脑袋从廊柱后探了出来,歪着身子问道: “二叔,还有啥宝贝能让你这么一惊一乍的?” “这可是好东西,上可谓备战备荒和足食强兵的‘国之利器’,下可谓帮咱们叔侄俩挣钱的好东西!” “有了这玩意,光是肥皂的成本就能降低好几倍! 更别说它在饥年的时候,可是能救命饱腹的粮食!” “这么厉害?” 苏根生一惊,但是旋即皱紧了眉头: “但是二叔,如今咱们衙门早被锦衣卫盯死了,倘若大规模的种植,陛下会不会要你献祥瑞啊?” 苏谨一呆,差点把老朱忘了。 按老朱和老赢那一毛一样,啥都是额滴的那种个性,还真保不齐伸手来抢。 “有点愁人”,苏谨皱皱眉:“东西可以交,但不能是现在啊。” 127 凤阳新县丞,老朱来分权 九月清霜下, 中林蕙草寒。 暮霞多变态, 秋色不宜看。 九月深秋渐过,慢入初冬。 “大人,第二批兖州流民已经到了,您看怎么安排?” 新上任的县丞,名叫李持,在苏谨面前有些谨小慎微。 虽然这个顶头上司比自己还小了十多岁,但他一点都不敢小看苏谨。 一个十八岁,没有背景、没有后台的县令。 孤身来到中都辖下凤阳县,只三年时间就将整个凤阳打造的如此奢华,不亚京师。 这样的人,李持怎么敢小看? 上任之前他也曾想过,来了凤阳之后必要大展手脚,要有一番作为。 可来了之后半个月,这心也就淡了。 整个凤阳上上下下,早被苏谨打造的犹如铁桶一块。 李持心里清楚,自己配合一些还好,若是不配合,恐怕自己离走也就不远了。 不过想到前任县丞擢升,虽然远调福建,但也是去任一方县令啊。 李持是举人出身,论出身也不算好,若非他是钱塘人,这来凤阳的机会哪里轮得到他? 想到临别前,吏部那位大人对他的嘱托,李持心下火热。 看到苏谨在苏根生耳边匆匆交代了几句,急匆匆的离开县衙的样子,李持心里一阵艳羡。 “若我也能做苏大人的亲信就好了。” 苏谨看了一眼李持,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 “哦,这批流民是看到《应天早报》来的,就向按照上次的应急方案梳理吧, 李大人,切记本官定下的原则,所有流民一定要洗澡换衣、必须喝热水,经过防疫检查后,才可入城。” “是,大人。” “赈灾所用的衣、粮、药等,按照老规矩,从养济院的账上走。” “是。” 李持离开,苏谨才算松了口气,走回自己的书房,将两脚搭在桌子上,一摇一晃的想着心事。 前任县丞和自己配合的不错,虽然人胆小了一点,但是贵在踏实。 这个李持一看就知道是老朱授意弄来的,旨在分散自己对凤阳的影响力。 不过这也能理解,若是自己坐在老朱的那个位置上,恐怕也会这么选择。 不过这个李持浙东出身的身份... 苏谨眯起了眼睛:“县丞已经被调走,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典史了?” 嘴角扬起戏谑的微笑:“不过就凭这些人,想要掌握我手里的那些资源,恐怕没那么容易。” 苏谨对凤阳的掌握,远不止在官场。 民间的商会、外地的客商等等,在这三年的时间内,都被他拴在了一条线上。 想要轻易动摇他的根基,恐怕没那么容易,除非老朱直接砍了他。 眼前的李持,一看就是个雏,初到凤阳的时候就想要搞几个大动作。 结果没想到吃了瘪,除了苏谨的命令,其他人对他都是阳奉阴违, 吃了几个暗亏之后,才算老实下来。 “不过这也不是个事,得赶紧找到下一个‘根据地’才行。 伟人说得好,现在敌要进,那我自然要暂退一步啦。” 初回凤阳,他就赶上第一波流民迁到,忙了整整半个多月才算喘了口气。 本准备窝在县衙半个月不出门,天天闭门睡觉。 可还没过多久,吏部一封文书下达,县丞调走,搞得他又得去忙交接工作。 苏谨倒是真想继续偷懒。 但若让这这李持打个小报告上去,说自己‘懒政’, 那帮御史再弹自己一本,怕是老朱那边没法交代。 好不容易这边捋顺了,第二批流民又到了... “他娘的,这是要活活累死老子不成?”苏谨暗中腹诽。 朱元璋的官不好做,尤其是被他盯上的官更不好做。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信件,苏谨阵阵头痛。 信件大部分是各地的客商寄来的,除了一部分订货,需要苏谨提前备货,就是些介绍新客户的。 这些事情苏谨不准备管,统统丢给苏根生去解决。 但是有几封信,必须他亲自回信。 首先是朱允熥这小子。 蓝玉辞官后,这小子终于进了老朱的‘法眼’,现在和朱允炆一起跟在老朱身边学政。 也不知老朱是真的看上了他,还是仅仅为了继续养蛊,拿他去激朱允炆的潜力。 一旦遇上有特点的奏疏,老朱基本上都会让他俩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然后评判。 可惜,小朱从小受的教育,对于诗词歌赋、经典文章倒是有不错的底蕴。 但是要论政见,现在还不是朱允炆的对手。 毕竟朱允炆的背后,可是站着大半个文官集团。 教他的除了大儒,还有不少现任各部官员。 在这方面小朱没少吃亏,与朱允炆的斗争中,也屡屡落在下风。 不过好在前段时间来往凤阳做生意,也积累下不少的经验, 尤其对经济之道颇有自己的见解,在这方面略占上风。 现在小朱几乎每隔三天就会寄一封信到凤阳,将自己遇到的问题写下来,向苏谨求教。 但苏谨懂个屁啊! 论吹牛逼,苏谨敢说天下第一,论政见? 就他那少的可怜的墨水,哪里是朝堂那帮人尖子的对手? 不过好在苏谨手里有一本《教员语录》。 刚刚当拿到这本书的时候,苏谨并没有当回事,随手丢在一边。 可为了回答小朱的问题,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从这本书里找答案。 不看不知道,《语录》真奇妙! 几乎所有的问题,都能在其中找到答案! 苏谨越看越惊,继而奉为圭臬! 他将书中的答案,再结合小朱的问题,稍微改了改后给小朱回信。 小朱收到信后越看越是心惊,看完后凭着强大的记忆力熟熟牢记,赶紧将信烧毁。 老朱虽然知道小朱和苏谨经常通信,但也没当回事。 毕竟,在他心里已经默认苏谨是朱允熥的军师,自然不会横加干涉。 朱允炆已经有了强大的智囊团,要是朱允熥连一个苏谨都不给,那老朱都觉得自己有些太‘偏心’了。 只可惜,他没有看到信的内容。 否则恐怕会连夜派锦衣卫去凤阳将苏谨抓回来,然后等待他的将是无限期的禁闭,以及陪老朱共赴黄泉的殊荣。 写完给朱允熥的回信,就是苏谨最开心的内容了... 第128章 跑偏了 “江都郡主敬上,自京师一别,臣苏谨无日不思念郡主的音容笑貌...” “呸呸呸,这么写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撕掉信纸重新落笔,没多久,又一次撕掉重写。 “娘的,上辈子都是发v信撩骚,没写过情书怎么破啊?” 苏谨挠挠头,只觉得给朱灵萱写信,怎么比与小朱论政都难? 朱允熥的一封信——一炷香。 朱灵萱的一封信——一个时辰...还没写完。 倒不是苏谨完全不会写情书。 可是给江都郡主的信,不能写的太露骨。 尤其是什么情呀爱的,写上去有没有爱意不知道,被人当成登徒子的可能比较大。 可文绉绉的情书...恕小苏不会啊。 最后他只好写了些凤阳的风土人情,最近又弄出来什么新鲜的美食,有一搭没一搭的写了上去,通篇废话。 然而,他心里清楚,对外面世界充满向往的朱灵萱,最爱看的反而是这些。 初冬的天黑的早,写完给朱灵萱的回信,已经开始擦黑。 夕阳带着最后一丝倔强,渐渐西沉,弦月悄悄挂上了枝头。 刚刚放下笔,就听到窗外有人喊自己: “大哥,大哥!我师父今天又教了我一招,你快出来看啊!” 苏谨扶额。 “四殿下,稍等片刻,臣这就来。” 自朱允熥开始随老朱参政,与凤阳做生意的差事也一并卸下了。 本来老朱打算让皇庄的人直接负责,可没想到朱允熞跑了几趟凤阳后,反而上瘾了一般,哭闹着非要接过三哥的差事。 老朱也没想到朱允熞居然会对做生意有兴趣。 但估摸着他是小孩子心性,索性就同意了。 可小小朱哪里对什么做生意感兴趣啊。 一到凤阳,他就一头扎进了县衙,直奔后院找苏谨的亲卫去玩了。 每天跟着亲卫训练、出操,乐此不疲,隐隐一副苏谨家丁大统领的架势。 至于皇庄的差事? 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甚至有几次,商队归京的时候,他干脆连回都不回去。 老朱知道后也没当一回事, 反正朱允熞有锦衣卫护着,又在苏谨的眼皮子底下,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就是吕氏有点郁闷。 每次朱允熞回来,问问他在凤阳的所见所闻,有没有什么秘闻的时候,得到的答案都是一问三不知。 这倒不是朱允熞有心眼、讲义气不说,而是他每天都和那些亲卫厮混在一起,他知道个屁的秘闻啊。 对此苏谨也感到很无奈,堂堂皇孙天天和自己的亲卫厮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他也劝过小小朱几次,可惜后者压根不听,甚至还直接跟着朱允熥,也跟着叫他大哥。 得,苏谨又成功将爷四个的辈分扯平了。 “嗯,希望老朱不知道吧,不然老子可真的太‘刑’了。” 眼瞅着老朱不管,苏谨也索性放任自流, 至于最后小小朱私下里直接拜马三为师的事,苏谨全当没看见。 自己喊朱元璋老哥,与朱棣拜把子,小朱、小小朱喊自己大哥,最后小小朱喊马三师父... 你娘的马三,你个狗东西辈分够大的啊,是不是老子也要跟着喊你一声师父? 滚他娘的爱谁谁吧,毁灭吧,我累了。 还好马三知道分寸,交代小小朱除了私下无人之时,平时最多只能喊自己‘马师傅’。 小小朱虽然不懂,但是点头照办。 马三一直说小小朱是练武奇才,但苏谨一点都看不出来。 只知道这孩子饭量贼大,一个人几乎能吃成年人两倍的量。 马三对他极为喜爱,有一种收了个关门弟子的感觉,今天私下里又传了他一套功夫。 朱允熞学会之后,就急不可耐的跑来找苏谨炫耀。 看他中规中矩的打完一套拳,苏谨只觉得暗暗心惊。 “嗯嗯,四殿下的这套拳法虎虎生威,着实不错,就是以后不可轻易对人使啊。” “为啥?” 小小朱不懂。 “嗯...四殿下,你要知道每个高手都有自己‘压箱底’的保命绝技, 这种绝技不可轻易泄露,不然会引的江湖中亡命之徒前来抢夺,切记切记。” 朱允熞看苏谨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当场被唬的一愣一愣,连连点头: “嗯嗯,大哥,我记住了,除非生死存亡之际,绝不泄露师父教的功夫。” “很好,你先吃饭去吧,今晚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欧耶!吃红烧肉去喽!” 看着小小朱欢快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帘,苏谨转身狠狠给了马三一脚:“ “你个狗东西!那一招毙敌的杀招也能教给小孩子?!” 马三揉着屁股:“嘿嘿,老爷,你有所不知啊,这小子教什么会什么,小的见猎心喜,一时没忍住...” “他娘的,还好这小子就是贪玩了一点,不然你知道你惹下了多大的祸事!” “保命的招数,能惹啥祸哟?” 马三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嘀咕。 苏谨冷笑:“将来这小子回宫,一个不开心伸手就扭断人的脖子,然后陛下问他‘老四,你这招数都是谁教的啊?’” 然后苏谨捏着嗓子:“回皇爷爷,是我师父马三教的。” “哦,马三啊,是不是苏谨的那个跟班啊? 来来来,蒋瓛去请苏谨过来,咱要跟他说说话。” 苏谨冷笑一声,看着马三:“你猜,咱俩会怎么样?” 马三教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老老老老爷...那现在咋办?” “唉...” 苏谨叹口气:“回头好好跟四殿下说说,这些招数千万不可外泄! 还有,以后不许再教这些了!” “是,老爷!” 苏谨摇头离开,马三的表情充满郁闷,小声嘀咕: “眼瞅着碰上这么一个好苗子,却啥也不许教,那不是要难受死我?” “咦,一招毙敌不许教,可老爷没说不许我教他兵法啊?嘿嘿嘿...” 此时的苏谨还全然不知,朱允熞将来在马三的教导下,偏到十万八千里以外...... 现在的他,还有一封更加着急的信,必须好生思量后才能回复。 “朱四爷...愁啊。” 第129章 试刀 自从丁汉回去禀报遭遇了鞑靼人,朱棣震怒之外,对苏谨的燧发枪也动了心思。 他不敢直接寄信给苏谨,而是私下找人伪装成商队,给苏谨带口信。 口信的内容很简单—— 老弟啊,你要的胡豆种子哥哥弄来了,而且还不少,想要吗? 想要可以,拿燧发枪来换吧。 回到书房,方才还愁眉苦脸的苏谨,嘴角噙起一丝谑笑。 凤阳府附近的山贼土匪还剩不少,他为什么单单要孙威去草原试枪? 在郑和下西洋之前,丝绸之路算是苏谨的心病,他一定要拿到手上的。 可是鞑靼、瓦剌、亦力把里等国横亘在丝绸之路上,犹如一把巨伞。 苏谨没那个时间、精力,也没那个能力去打通这条贸易生命线。 仅仅一个兵权,就是他不能触碰的禁忌。 可是朱棣不一样。 这个时候的北平,可不是京渠之地。 位于大明最北的北平府,现在还是边境,主要职责就是防备、抵御异族的侵袭。 而燕王朱棣的主要任务,就是坐镇北平,为大明守御疆土。 朱棣的燕王卫不过千人,但是北平府附近的卫所可不止一支。 一旦启动战事,老朱一道谕旨下来,朱棣就可以接过指挥权,北征西讨! 尤其是在蓝玉党交卸了兵权之后,老朱手中的权利空前的膨胀,再也不会出现被地方节制的情况! 到那个时候,朱棣一旦手握老朱赐予的兵权,那还不是能打到哪里打哪里,想打哪里打哪里? 若是以往的北平联军,能够把鞑靼人撵回草原深处就属实不易了。 可若是配上了更加先进的火器呢? 但是,这批武器自己不能直接交给他。 锦衣卫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算交易的时候老朱不知道,那开战以后呢? 军中会有多少人是老朱的耳目? 传递信息的驿站呢? 大明几乎每一个驿丞,都是锦衣卫! 苏谨可没那么傻,一种新武器连老朱都不知道,就在北平军中铺开了... 这件事的后果,恐怕就是苏谨以勾结藩王的罪名,抱着朱棣一起死。 但解决的办法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很简单。 给朱棣迅速写完回信后,再找人给他带回去就行。 然后重新拿起奏疏。 这是老朱交代给他的任务,无论有事与否,每一旬必须给老朱写一封奏疏。 苏谨一边写奏疏,一边苦笑: “娘的,明明都当官了,怎么还有一种被老师逼着写作业的既视感?” “启奏陛下,臣苏谨虽在凤阳,然思念陛下之心一日不可或忘,犹如滔滔江水...” 肉麻的马屁写了大半,实质的内容篇幅却不长: “托陛下洪福,臣近日偶得几种新式火器,名曰燧发枪、手榴弹, 其威力奇高,当有变革火器史之功效,望陛下托可信之人前来交卸...” 写完奏疏,用火漆封好,明日一早再交由急递铺送回京城。 自从上次在御书房向老朱‘展示’过自己的书法,之后的奏疏苏谨只能自己写了。 毕竟,他那令人‘耳目一新’的字,老朱看过一回之后,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 再让自己的乖侄子誊写,已经没什么意义。 所有的武器里面,唯一被苏谨隐藏的信息,就是没良心炮和炸药包。 不是苏谨不想交,属实这玩意有点可怕。 尤其是配方,一旦泄露将会造成惊世之灾! 燧发枪和手榴弹,已经足够形成火力碾压和科技代差。 没有必要对面出个三,自己就直接出王炸吧? 况且,没良心炮和炸药包只是过渡产物,自己的目标也不是这个。 写完最后一笔,苏谨伸个懒腰,命家丁守好书房,自己悠哉悠哉的回屋睡觉去了。 三日之后,老朱看着眼前的奏疏发起了呆。 “这小子是为了邀功而夸大其词?还是确有其事?” “若是真的,派谁去合适?” “兵部还是工部?” 老朱摇摇头,派谁去他都不放心,甚至自己两个皇孙他都不放心。 若这批武器真如苏谨所说,那将是镇国的利器! 对这样的大杀器,朱元璋怎么可能相信别人? 在老朱眼里,能代替自己的人,只有一个——太子朱标! 可惜,朱标已然薨逝,所以这一趟唯有老朱亲自出马了。 他的心思被火器勾着,犹如猫爪挠着一般,早没了心思处理奏疏。 “马忠良,通知下去免朝三日!” “是,皇爷。” “蒋瓛,随咱再去凤阳一趟!” 来自极北之地的苦寒烈风,疾疾吹向大明。 北平的城头,明字大旗被吹得猎猎作响。 此时已然深冬,站在城头穿着虎皮大氅的朱棣,被冻得脸颊通红。 他将阅完的信,随手丢进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炉,面露微笑: “这小子果然如我所料,谨慎的很呢。” 姚广孝耷拉着眉毛,看不出喜怒:“王爷,倘若苏谨应下你的要求呢?” “应下?” 朱棣眉毛一挑:“那就说明这小子眼皮子太浅,绝不可深交。” 姚广孝叹口气,有些看不懂自己的这个‘主公’。 若说他没有野心,那是不可能的。 太子薨逝,试问哪一个皇子心里能没有点念头? 尤其像燕王这样,南征北战、文武双全的绝世艳才? 可若说他有野心,又似乎不对。 眼前的燕王,似乎永远差着那么一点劲,就差着那么一口气。 老姚认为,他只有被人逼一下,才能激发出那藏在血脉里的野心。 “王爷,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朱棣眼睛直勾勾盯着慢慢被燃成灰烬,随风飘扬的纸屑: “向父皇启奏,鞑靼人野心不死,袭我商队、伤我百姓,且已有南下抢掠之心,儿臣请带兵征缴!” “并,请兵部派人接管北平城防!” 姚广孝一愣:“什么!” “王爷,这样一来咱们的后路可就操于人手了!” “不妨事。” 朱棣笑笑:“若不这样做,父皇是不会放心将兵权交给我的。” “可你又怎能保证,陛下就能将苏谨的新式武器交给咱们?” “若是父皇不愿交给我,那他就不会同意大军北征,反之,就一定会给!” 朱棣转身,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背上,他的脸庞隐没在阴影里: “大师,换作是你,拿到这么一批犀利的武器后,难道就不想试试刀吗?” 姚广孝一愣,旋即嘿嘿一笑:“贫僧恐怕当时就得拎着武器,找鞑靼人玩玩去...” 第130章 祭英魂,老朱试枪 十月初一,送冬衣。 苏谨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苏根生外已经没什么亲人。 苏家本不是泉州人,是前元时候从山西逃到那里避灾的。 前身的父母早亡,如今葬在泉州附近的小山村里。 而苏根生的情况和他差不多。 一早对着灵位焚香祭奠,烧了些纸钱元宝后,苏谨又带着苏根生、刘永、孙威等人,去了一趟凤阳府的后山。 此山风水不错,背山望水。 山上有几十个坟头有序的排列,一个个曾经熟悉的名字刻在上面。 这里面躺着的,有衙役、有镖师,也有百姓。 虽然各个身份不同,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在剿匪的时候,战死的英魂。 挨个墓碑前倒上酒,摆上祭品,苏谨擎香祭拜,念念有词: “弟兄们,先委屈你们在这歇着,过些年等稳下来,必找一处地方,给你们弄个英烈祠,千代万代的接受香火,绝不让后人忘记你们。” 身后的苏根生、刘永、孙威跟在苏谨身后一一祭拜,泪洒当场。 其中有多少人曾是他们的老兄弟、老伙计? 甚至每个人是怎么死的,他们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刘永流着泪喃喃自语:“王二狗啊,要不是你替老子挡了一箭,现在躺在这的就是老子了, 啥也不说了,以后你老娘就是我老娘,你儿子就是我儿子,你婆娘就是我嫂子,兄弟一定替你照顾好!” 孙威默默扶着一处墓碑,心里想到的是,两年前在浮山遇到山匪劫镖的事。 当时几十人对战上百人,虽然最后打跑了土匪,但是镖队也只活下来十几个。 “周兴,可惜你看不到老爷弄出来的那些好东西,瞧不到咱们现在有多兵强马壮, 若是现在再遇到那伙狗东西,哪里还会拼的那么惨?唉...” “老爷!老爷!” 门子胡二慌慌张张的跑上山,边跑边喊: “不好了老爷,哔哔哔哔哔哔哔——!” 苏谨斜睨他一眼:“我咋觉得你在骂我?喘匀了气在说话!” 门子呼呼喘着粗气:“老爷不好了,陛下又来了!” “这有啥大惊小怪的?” 苏谨没好气的回过身去,继续挨个祭拜。 朱元璋亲自跑来凤阳,早在苏谨意料之内。 像老朱这样掌控欲极强的帝王,怎么可能放心将武器交到他人手里? 只不过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罢了。 “这是接到信就来了啊,性子可够急的。” “老爷,您还不赶紧下山迎驾?万一陛下发了火...” “急什么?等我上完香自然就下山。” 苏谨不疾不徐的挨个上完香,将带来的元宝、纸钱、冬衣都烧干净,确认没有火苗之后,才转身准备下山。 可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老朱远远的瞪着自己。 “陛下?” 苏谨吓了一跳,马上唤作一副笑脸: “哎哟我的陛下哟,您可想死臣了,您来了怎么不跟臣说一声,臣好去城门口迎接您去呀!” 朱元璋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他看向漫山的坟头,低声问了一句“这里埋着的是你的亲人?” 听到老朱提及英魂,苏谨收起了他的嬉皮笑脸: “不是,这些都是前些年剿匪时牺牲的衙役、镖师和百姓,他们都是凤阳的烈士。” 老朱点点头:“人死为大,咱就不罚你了。” 说完,拿过几束剩下的香,点燃之后遥遥拜了几拜,插在地上之后一把抓住苏谨的手腕: “新式武器在哪,带咱去瞧!” 老朱的手劲贼大,抓的苏谨手腕隐隐作痛: “哎哟,哎哟,陛下您轻点,臣身子骨可弱的很,这下子非要请个十天八天病假不可!” 老朱无奈松手失笑:“你这惫懒猴子!” 准备验收武器的场地,苏谨一早就准备好了。 位于凤阳城南外五十里处的一处隐秘大院,外围早布下了重重暗卫。 一旦预警,镖局里孙威手下的数百镖师,瞬间就会化为战士,将来袭者化为灰烬。 看到苏谨的布置层次分明,颇有军阵之势,老朱暗暗点头。 没想到这小子不止对策论有独到的见解,排兵布阵方面也颇有些鬼才。 假以时日,必能成为辅国的重臣。 就是这懒散的性子,怎么才能好生磨上一磨,着实让老朱有点头痛。 演武场外围,早用三丈高的砖墙封死,里面是一处约有五百步长、三百步宽的空阔场地。 试射的场地安排在东南角,一处战壕用厚厚的沙袋堆成,此时正有几个黑衣打扮的人站在战壕里忙碌。 “这是武研司的工匠,这次专为陛下试射。” 老朱点点头:“开始吧。” 苏谨给了田舟一个眼色。 老田头憨憨一笑,回头开始喊道:“装药!” 试射的工匠从小包里拿出一个土色纸包,整齐划一地将里面的火药倒入药匣,用时不超过三息。 “上弹!” 上铅弹、铁条压实,几个工匠依然一气呵成。 “预备——瞄准!” 哗! 工匠迅速举枪上肩,同时瞄向两百步外的人形木靶。 “射击!” 砰! 砰砰! 枪声响起,蒋瓛迅速闪身站在老朱面前,小心警惕的看着前方的工匠,右手虚握在刀柄上。 “滚开,挡着咱了!” 嫌被蒋瓛挡住了视线,老朱一把推开他,面色凝重看着远方的标靶。 “取来让咱看看。” 很快就有人将靶子扛回来。 老朱看着上面被撕开的黑洞,斜睨了一眼苏谨: “如果咱没看错的话,这个火铳似乎不需要点火?” “回陛下的话,的确如此。” 苏谨笑着上前,接过一把枪:“此物不需引火发射,只需在药匣加入适量的燧石即可。” 老朱拆开一把枪,拿出药匣、清空火药后向内瞧去,良久后满意的点头: “燧石可引火,没想到你竟能想到将其与火铳结合,不错。” “不止如此。” 苏谨指着枪柄和枪口处说道:“缺口、准星、目标呈一线时,命中率也会大大提升。” “咱瞅瞅。” 老朱举起枪试瞄了一会,命工匠将靶子插回去。 学着工匠装药、填弹、捅实,老朱的动作一气呵成。 苏谨看着一阵阵发愣:“乖乖,老朱不愧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这动作怎么跟玩了几万次一样熟练?” “哦对了,火铳和燧发枪的装药原理好像差不多,倒是我想多了。” 砰! 一声枪响后,老朱满意的放下枪:“去把靶子取回来。” 第131章 洪武一号 工匠很快将靶子送回。 朱元璋看着新增的黑洞,满意的点点头。 “甚好!” 给了一句赞扬的评语,老朱旋即又问道:“此物造价几何?” 苏谨笑笑:“十两银子一把。” 闻言,老朱的眉头开始皱起。 除了武将用的良弓外,一般差不多的弓箭也不过二、三两一把。 “这么贵?” 老朱有些犹豫:“若是装备整个大明,国库怕是吃不消啊。” 苏谨笑笑:“陛下岂不闻‘以战养战’的道理? 正所谓枪炮一响,黄金万两,若不舍得下本钱经营军队,又岂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你说的倒是轻巧!” 老朱觉得苏谨就是有点臭钱飘了,一个国家的军费岂是那么简单的? “你可知一把弓箭造价最多几两银子,可你这火器却要十两!” “一把火器的银子,咱至少可以武装三四个士兵了!” 苏谨暗中撇撇嘴,脸上却没露出异样:“陛下,账不能这么算啊。” 他拿起燧发枪:“陛下,您是军伍的行家,臣斗胆请教,若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弓箭手,需要多久?” 老朱沉吟一会:“普通步弓手,半年到一年,若是神箭手,至少两到三年吧,还要看天分。” “着啊!” 苏谨一拍手,吓得蒋瓛一哆嗦,眼睛死死盯着苏谨手中的枪。 “陛下,你可知此物培养一个枪手才需要多久?” 他比出三个指头:“不需要三年,不需要一年,也不需要半年,只需要三个月!” “三个月,只要遵守号令、临阵不畏,就能上战场杀敌!” 老朱撇嘴:“你说的这些咱当然都知道! 但是火器装药时间长,还容易炸膛,打不了几次就不能用了,还远不如弓箭好用!” “陛下有所不知”,苏谨嘿嘿一笑: “臣设计的此物,枪管耐高温不易炸膛,射程较之以往的火铳,远了几近一倍!” “而且!您是不是忘了刚才装药的时间了,还很长吗?” 朱元璋一愣。 刚才急着试射火器,装药的步骤没有太留意,现在想想,好像是快了很多。 射程...刚刚的距离,有二百步? 一般的弓箭射程约在百五十步左右,三石以上的弓可以射出更远。 但那需要臂力极强的弓手才行,且射出两三箭后就没力了。 苏谨抱着枪:“陛下,此物射程远、装药时间短、易训练,且适合长时间作战,您还不觉得动心吗?” 老朱从苏谨手里一把将枪抢了过来,吓了苏谨一跳,还以为老朱要枪毙他呢。 “咱再试试。” 这一次老朱的动作放慢了许多,仔细观察、验证每一个步骤,然后缓缓将枪端起、瞄准。 “等一下!” 苏谨命令一边的工匠:“将靶子再挪后一百步!” 老朱一愣:“还挪?这距离已经有二百步了吧?” 苏谨神秘的笑笑:“陛下尽管一试,不过瞄准的时候,需要将枪口稍微抬起来一点。” 老朱照做。 砰! 硝烟散后,工匠再次将靶子扛了回来。 这次命中的位置有些偏,仅仅打在假人的肩膀上,但已经足够让老朱震惊! “三百步...上靶?” 苏谨吁了一口气,若是老朱打不中,自己还得找别的借口,不过现在倒是不用了。 “陛下,此物有效射程在三百步左右,但是想要精准,射程约在二百步。” 朱元璋已经很满意了,呼吸开始急促,脸色绯红。 以往的火铳,虽然杀伤力巨大,但是也有致命的缺点。 射程短、容易炸膛、装药繁琐等等。 可苏谨这新式火铳,完美的解决了这些问题! 这也就是苏谨不知道老朱的想法,不然非狠狠鄙视他一番不可。 当然,偷偷的在心里鄙视。 燧发枪算个屁哟,君可知芝加哥打字机?阿卡47?56半? 就算是中正式、三八大盖,都足以碾压这个时代。 不过那些苏谨现在还弄不出来。 枪倒是好做,尤其是结构简单的阿卡系列、56系,哪怕手搓,也能搓出来。 但是没有车床,想批量做子弹就太难了。 老朱哪知道苏谨的内心戏那么多? 他现在已经开始盘算,新式火铳的制作,交由谁负责才能放心。 匠作监可以,但是进去的工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匠作监一步! 还有,除了皇城禁卫外,这第一批需要换装的部队又该给谁? 已经年迈的老朱,忽然雄心勃勃,起了一股再赴战场的豪气! 最后,就是眼前这小子... “苏家小子,此物咱记你一大功,说吧,你想要什么赏?” 苏谨当场就想求老朱,这辈子都不要升自己的官就行,能让自己在凤阳一直待着就是最大的赏赐。 可惜,他清楚老朱绝不可能这么做。 没有直接命蒋瓛将自己抓回去圈禁,已经很给面子了。 “此物乃是陛下洪福,与臣无涉,臣不敢请赏。” 老朱斜睨他一眼:“让你说你就说!在这给咱耍什么虚招子!” “嘿嘿,臣也不知道要什么,要不陛下先给臣攒着吧,以后再说。” “也成”,老朱爱不释手的拿着枪:“此物可有名字?” “回陛下,此物臣将其命名为‘洪武一号’!” 蒋瓛:...苏大人,你还真不要脸嘞。 老朱哈哈大笑:“洪武一号?亏你小子想的出来,好,这次咱就沾你小子的光了!” 不过旋即他就沉下了脸:“但这洪武一号的图谱,你得给朕带到京城去,还有这工匠...” 苏谨赶紧打断他的话头:“工匠可以给,所有的图纸臣都可以交,但这田舟毕竟是臣的家奴,您得给我留着。” “况且,臣还指着他给臣干活呢,万一有什么新想法,再弄出新武器呢?” 老朱心里清楚,这些武器最大的功劳,是要算在苏谨这小子的脑袋上。 至于那些工匠,不过是为了保密罢了。 但苏谨敢交武器,岂能不防着这些? 核心的工匠都在他府中,老朱看见的这些,不过是表面上干活的罢了。 他们跟着老朱回京,基本都能进匠作监,也算有了官身,苏谨也算对得住他们了。 “对了”,老朱想起什么: “你上的奏疏中说,新武器可不止洪武一号,还有什么痛快的给咱拿出来。” “嘿嘿,陛下请看。” 田舟拖着一个箱子走过来,里面堆满了圆头粗尾的木棍,尾端的盖子后面还有一根白色粗线。 “陛下,此物名为‘洪武二号’,和洪武一号一同食用,味道更加哦!” 第132章 北伐备战 “轰!” 几十步外,密集的标靶被炸得四散。 老朱愕然看着手中小小的棍子,怎么也想不通,此物如何能炸出火炮的威力? 大明的火炮,此刻还停留在实心弹的水平,且炮膛用生铁打造,气泡极多。 可这手榴弹一旦扔出,瞬间如镰刀割草一般,将十数步范围内的敌人,统统绞杀殆尽! “洪武二号...威力如斯?” 老朱缓缓收起震惊的脸庞,伸手勾了勾指头:“苏家小子,跟咱来。” 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老朱一脚踹走跟着的蒋瓛,眼睛死死盯着苏谨: “苏谨,你可知此物一出,将会给大明带来怎样的变局?” “臣清楚。” “你又可知,咱现在很想将你抓起来,甚至杀了你?” “臣...清楚。” “那你还敢让咱知道,你弄出来这些东西?” 苏谨咬咬牙:“臣信陛下是千古名君,不会做这杀鸡取卵之事!” 老朱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过了许久才止住笑声,再度盯着苏谨: “明君?” “你可知,在皇权之下,咱根本不在乎什么狗屁明君! 可是咱现在不杀你,却不是因为这些,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臣...不知。” 苏谨低下头,手悄悄缩进袖子里。 他的手中,此刻握着一支崭新的54式! 就在十天前,他脑海中的仓库忽然开启了第二扇门! 那扇门的背后,是一个小型枪械库。 虽然只有50支54式,以及50支步枪,以及3000发子弹。 但这些,将成为苏谨保命的本钱! 如今,朱允炆和朱允熥的争斗,已经彻底明面化。 而他苏谨,也站在了文官拥护的朱允炆对面。 苏谨本不想参与进这些狗屁倒灶的政斗中。 可惜从第一次见面,朱允炆就看他不顺眼,现在更是恨不得弄死他。 就算为了自保,苏谨也只能选择帮朱允熥上位。 至于朱棣,苏谨不觉得他能苟到靖难之役。 与其将希望寄托于未来朱棣造反,还不如趁现在打好关系,培养一支自己的‘友军’。 向朱元璋献武器,就是自己必须冒险的一环。 老朱却似乎不打算解释,反而问道: “苏谨,若是咱让你在咱百年之后,辅佐好炆儿,你能做到吗?” 苏谨苦笑。 他很想答应下来,但他心里清楚老朱心里很清楚他的想法。 “陛下,就算臣愿意,恐怕二殿下也看不上我。” “呵呵呵...” 此刻的老朱,忽然显得有那么一点寂寥:“你很看好熥儿?” “不”,苏谨苦笑:“三殿下待人宽容,有一颗赤子之心,臣,只是与他较为谈得来罢了。” “哈哈哈!好一句谈得来!” 老朱霍然起身,转身就走。 “过几日会有锦衣卫带着人来交割火器坊,你好生将此事办妥。” “臣,恭送陛下。” 老朱急匆匆的来瞧火器,瞧过之后又莫名其妙的匆匆走了。 苏谨心里清楚,此时老朱心里已经开始犹疑。 朱允熥除了性子怯懦了一点以外,其实人很聪明,尤擅长诗词。 不然无论苏谨怎么教,他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能学以致用,展现出自己的能力。 而曾让老朱最为忌惮的淮西武勋,也在蓝玉辞官之后,彻底解决。 虽然朱允熥暂时失去了武勋的拥戴和庇护, 甚至现在的名声,几乎在武勋那里臭了街,一个个都骂他是白眼狼。 但正因为是这样,老朱反而对他放下了心。 反观朱允炆,虽然自小被老朱带在身边培养,但是却受文官的影响太深了。 老朱敏锐的感觉到,朱允炆所谓的待下宽和,其心思却是‘亲官不亲民’,这样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一个自小被看好的皇孙,一个新崭露头角的皇孙,这一次,让老朱真正开始犯难了。 再看看吧。 这就是洪武大帝对下一任皇储的态度。 虽然没有明说,但苏谨已经读懂老朱的潜台词—— 朱允熥上,你上; 朱允熥下,你...随朕走。 虽然后果很严重,但苏谨嘴角却开始上扬。 将手中的枪关好保险丢回仓库,嘴角泛起一丝戏谑: “陛下啊,就算朱允炆上位,您到时候想带我走,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按照仓库最近的解锁进度,等洪武帝走的那一天,怕不是自己坦克都快弄出来了? 到时候坦克堵门,你朱允炆恐怕也得喊爷一声‘苏谨万岁’吧? 按照这小子的尿性,怕是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不过苏谨对造反没什么兴趣。 他现在已经慢慢琢磨出点仓库解锁的规律,那就是为大明的百姓造福。 民生、战争、贸易等等。 这次仓库解锁的契机,不正是在兖州流民迁入凤阳之后吗? 唯一令他挠头的是,这个造福到底要造福多少人? 也没有具体的数字来量化啊。 “唉,要是有个系统就好了,哪怕来个进度条也好啊。” 三日之后。 老朱的效率果然奇高,估计刚回京城,就命人前来交割。 不过按照之前谈好的,苏谨将部分设备,以及一批熟练的工匠交了出去。 这些工匠无不对苏谨感激涕零。 虽然明知道自己进了匠作监后,恐怕一辈子都出不来了,但换来的却是官身啊!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啊,能进族谱的那种! 交割事宜十分繁琐,就算老朱再着急,也折腾了几近一个月才弄完。 送走锦衣卫,往日熙熙攘攘的县衙,一下子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样子。 正当苏谨准备先歇他十天半个月,不,准备直接歇到过年以后再工作的时候,老朱又来信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旨意。 朱棣的奏疏最终还是放在了老朱的案头。 鞑靼无礼,无视边境烧杀抢掠,劫掠过往商队、屠杀边境村庄,终于引得洪武帝发下雷霆震怒! 匠作监那边还在熟悉火器制造,老朱直接对苏谨下令, 除了要为禁卫准备三千套‘洪武一号’、五千枚‘洪武二号’外,还要为燕王的北伐联军准备武器。 第一批各自两千套,用于熟悉、训练,北征前还要继续准备更多的火器。 “唉...” 苏谨叹口气:“得,悠闲的小日子是别想过了,谁让这是自己做的孽呢?” “马三,去通知田舟,准备两万支燧发枪,一万枚手榴弹。” 马鞍吓了一跳:“怎么要这么多!” 苏谨嘿嘿一笑:“咱们这个燕王啊,岂是将鞑靼击退就能满足的?” 第133章 过年啦! (本来算着差不多正好过年发这章,结果忘了这月保证要爆更,赶不上过年啦...提前祝书友新年快乐!) 武器订单的事情渐入正轨,按照凤阳目前的生产力,差不多在年后能赶出第一批武器。 苏谨倒也不着急,毕竟老朱那边调动军队、武将调配、准备粮草都需要时间。 这是老朱从蓝玉手中夺回兵权的第一场大仗,必然会细心准备,否则岂不是让蓝玉看笑话? 朝中现在已经吵成一片。 不知是不是因为苏谨这只小蝴蝶扇了一下翅膀,朝中官员好多都出现了变化。 本应该被免职的唐铎,现在依旧在任兵部尚书。 而兵部,在洪武中后期,基本是一个很闲的职务,甚至多年不设尚书。 可现在他却成了最忙的那一位。 除了要与户部沟通粮草,还要与工部协调武器,除此之外,最令他头痛的就是武将的任免。 陛下从武勋手中夺回兵权固然是好事,但大明能征善战的武将却没剩多少。 好在这次是燕王朱棣亲自领兵,具体武将的任用还是要看燕王的。 但与北平书信往来是免不了的,但即便八百里加急,效率也显得十分低下。 本来洪武朝官员的假日就不多,尤其是京官,这下唐铎连过年都别想休息。 “这狗东西苏谨!” 别说是唐铎,户部、吏部、工部的官员们,哪一个现在上衙之前,不骂一句苏谨狗东西? 要不是这小子闲的没事献什么‘洪武一号’、‘洪武二号’,他们至于忙成这个样子? 好嘛,你小子马屁倒是拍的陛下舒服了,爷们却被指使的滴溜乱转,这是人干的事? 就算这样,每次向凤阳发公文的时候都得好言相商,生怕这小子一个不高兴停工几天。 到时候武器交割不上,他小子跑不了,自己也得跟着吃瓜落。 此时早已躺在县衙后堂,享受小桃红这位金牌技师按摩服务的苏谨,哪管大明这台战争机器随时准备启动? 朝中这些狗屁大臣因为自己,忙的四脚朝天又关自己屁事? 哪管他外面洪水滔天,我自享受我的大保健! 可惜,明朝和前世有些不太一样。 除夕夜虽然重要,但是远没有元宵节重要。 苏谨有些唏嘘。 前世的春晚每年都被喷成狗,自己也不爱看,但没了春晚陪自己跨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算了,明年让兰卿她们琢磨琢磨,咱们自己也办个春节联欢晚会玩玩。” 爆竹声声辞旧岁,春风送暖入屠苏。 伴着爆竹声声,苏谨将苏根生灌了了大马趴,在苏根生一句句:“二叔,我还能喝”的酒话中,终于迎来了新的一年。 守完岁,苏谨觉得酒意有些上涌。 走到门外,看着遥远的夜空,数着天上的点点繁星,苏谨对前世的记忆开始渐渐模糊。 “呼...四年了,也不知再过几年,自己还能不能记起前世的那些人和事?” 新的一年,新的计划。 可苏谨却不知道,自己除了要帮朱棣打通丝绸之路、想办法找老朱定亲、以及帮朱允熥继续当狗头军师外,自己的计划到底还有什么。 甚至,连自己将要去向何方都不清楚。 身如浮萍,命似蝼蚁。 往上爬? 每当想起这些,苏谨内心本能带着深深的抗拒。 重活一世,他不愿卷入那些是是非非中,娇妻美眷,潇洒而活不香吗? 为什么要和那些人争得死去活来,身心疲惫? 酒意渐渐上涌,苏谨摇了摇昏沉的脑袋,走回屋里将苏根生馋回了卧房。 “二叔,你别拦我,今儿个开心,我还能喝...” “好好好,你能喝,你比水桶都能喝...” 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 大年初一一早,苏谨在衙里接待了下属和一些客商来拜年后,准备回后衙接着歇着。 昨夜睡的太晚,今天起的又太早,苏大人身子甚是疲乏,需要补觉。 可他脑袋刚刚粘上枕头,眼皮似闭未闭之间,就听到门外苏根生如疾风骤雨般的敲门声: “二叔快起来!来圣旨了!” 苏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啥玩意儿?有人送蛏子?这季节有蛏子吗?送来还不得臭了?不要不要!” ‘咣!’ 门被狠狠的推开,苏根生一脸焦急的喊着:“桃红,快给你家老爷更衣!” 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拽起迷迷糊糊的苏谨,苦笑着催促: “我的二叔哟,哪有什么蛏子啊,是圣旨!陛下来旨意了!” 直到桃红将苏谨从里到外换了一遍,苏谨的大脑才慢慢清醒。 但他还是不满的嘀咕:“大年初一送什么旨意?老朱过年都不歇歇的吗?” “哎哟我的二叔啊,这是瞎嘞嘞的时候吗?赶紧去前堂迎旨去吧!” 几人急匆匆赶到前堂,才发现香案早已摆好,马忠良正一脸不满的斜眼瞅着自己。 “哟,苏大人好大的谱啊,咱还心说要不先回去,明儿个再来?” 若是一般的官员,早就诚惶诚恐的上前致歉,可苏谨却笑嘻嘻的凑过去: “哟,这不是马公公吗?马公公过年好啊? 根生啊,你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不将马公公请进去奉茶?” 说完也不等苏根生说话,立刻凑到马忠良身边: “马公公,咱俩也算老熟人了,您给透露透露,陛下这次找我啥事?” 马忠良一脸无语的看着他,但想到这家伙在陛下面前,也经常没大没小的样子,顿时也没了脾气: “哎哟我的苏大人啊,您赶紧先跪下接旨吧,至于皇爷圣旨里说什么,老奴哪里能知道啊。” “小气...” 苏谨不满的嘀咕一句,跪在香案前:“臣苏谨,接旨!” 哗啦啦,身后苏根生几人跟着跪倒在后,俯首恭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凤阳知县苏谨,奉镇国神器,以为国助,当为大功,朕自...” 中间的通篇废话,听的苏谨阵阵犯困,尤其是那用词更是佶屈聱牙,几乎听不懂,差点没睡着。 (跟我一起读,佶屈聱ya) 不过还好,最后几句话他倒是听懂了: “擢升苏谨入户部行走,暂任主事一职...” “臣苏谨,谢陛下隆恩!” “苏大人,起来领圣旨吧。” 苏谨接过圣旨,随手交给身后的苏根生,后者赶紧小心捧着。 “恭喜苏大人升官,这户部主事可是正六品的官呢!” 第134章 户部规矩还蛮多的嘞 苏谨没好气的斜了马忠良一眼,心说这他娘的是给我升官吗? 这分明是拿鞭子抽我去干活呢! 对于要去京城应差,苏谨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老朱竟然连年都不让他过啊。 接过圣旨,本想请马忠良吃个饭,顺便套套他的话。 可惜老马是个人精,苏谨的饭他可不敢吃,颁完旨马上告辞离开,苏谨给的过年红包都不敢拿。 马忠良走后,苏谨却犯了难。 虽然圣旨上没说具体交接日期,但以他对老朱的了解,一旬内若没去应天府报到,老朱就得派蒋瓛来抓自己。 到时候被捆着上京可就太没面子了,苏谨丢不起那个人。 “等等!” 苏谨忽然醒悟,追出门外:“马公公,你也没说谁来和我交接啊!” 可惜马忠良早跑远了。 “真是奇哉怪也。” 苏谨挠着头回来,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老朱的意思。 就算他想不明白,事情还是要办的。 本来在家刚吃过午饭,县丞李持就被喊了回来。 同时被叫回来的还有典史王越、捕头李永等人。 “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本官择日就要赴京,可陛下并未安排下新任县令, 所以衙里的事情,暂时就要托付诸位了。” “好说,好说。” 李持内心狂喜,但面上却什么都不敢露出来。 至于王越、李永等人,则是露出浓浓的不舍。 最初苏谨初到凤阳的时候,王越也曾不服他, 可最后被苏谨略施手段收服后,自此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如今即将分别,内心除了不舍,也有对未来的迷茫。 至于刘永就简单的多:“大人,小的舍不得您,您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带走?” 苏谨翻个白眼:“滚一边去,我去京城也就是个给人跑腿的,没听说过跑腿的还带一个跑腿的。” 刘永有些失望的低下头:“那小的不做这捕头,给大人当家奴也行啊。” 苏谨摇头失笑:“行了,我猜想这个主事也就是个过渡,等将来有了机会,自然会带你走。” 刘留眼睛一亮:“真的?小的谢谢大人,不,谢谢老爷!” 这些话本来不应该当着李持的面说。 但苏谨为了以防自己走后,这家伙不老实,在后面搞什么小动作,顺手敲打一下。 果然李持看向刘永的眼神,立刻有些不一样。 一个小小捕头他自然可以不放在眼里,随意拿捏,但他若是苏谨的人呢? 安排好交割的事宜,苏谨先让他们散了。 唯有苏根生一脸郁闷:“二叔,你啥时候带我走?” 对自己的亲侄子,苏谨没什么好瞒的: “现在还不行,京中乱糟糟的,你现在不适合过去,更何况这里还需要你帮我盯着。” 苏根生叹口气,苏谨说的是实话。 “不过你也别急,等我在京里稳下来,自然需要你过来帮我, 你可是我的亲亲乖侄子呢,这天下我只信你一个。” 听到这话,苏根生心里美美的,但又觉得怪怪的: “二叔,你能不能把那亲亲俩字去掉,我觉得好羞耻。” “好的,宝贝乖侄子。” “...你还是喊我亲亲乖侄子吧。” 此时的京城。 老朱放下锦衣卫的密奏,嘴角露出一丝谑笑: “惫懒小子,还想躲在凤阳偷懒?农庄里的驴都不敢像你这么歇着。” 看着眼前争的面红耳赤的俩皇孙,老朱微微一笑: “粮草一事你俩说的都有些道理,但还有不足之处,回去之后再好生想想, 行了,咱乏了,下去吧。” “是,皇爷爷。” 老朱之所以要调苏谨回京,倒不是真的看不下去他偷懒。 如今整个大明如同一台战争机器开始启动,所需要的粮草、银钱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朝廷各个部门犹如一台精密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可惜的是,朝廷没钱,或者说钱不多。 大明朝立国时间本来就不算长,前些年各地又连续遭灾, 赈灾银犹如雪花一般撒了出去,老朱的国库捉襟见肘。 调苏谨上京,一方面是他在凤阳现在除了躲懒之外,基本没什么作用,老朱看不过眼。 另一方面,老朱对苏谨弄钱的本事隐隐带着期盼。 君不见自从去年苏谨和他合作之后,现在内库都充盈了许多? 正月初六,苏谨正式上京。 可惜这几天老朱着实有点忙,没时间见他,让他自行去吏部报到。 吏部的官员倒也没有为难他,但对他也谈不上重视。 挨个部门签字走完一圈,最后文选清吏司的郎中批完,就让他自行去户部报到。 苏谨又急匆匆的跑到户部。 苏谨这个主事划归仓科管辖,刚到的时候,就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仓科郎中黄毅阳。 这段时间户部被老朱折腾的不轻,加班更是家常便饭。 有时候户部的灯火甚至通宵达旦的长明。 可就算这些人再辛苦的加班,粮草也不会无故变出来。 今儿是正月初六。 尚书大人、左右侍郎还在宫里没回来,黄毅阳正准备躲个懒按时下值,却看到苏谨进来了。 对于这个害自己加班的罪魁祸首,黄毅阳虽然没见过,但早已如雷贯耳。 毕竟这段时间上值之前,不骂一句‘苏谨是个狗东西’,都不好意思和同僚打招呼。 以前的上值: “周大人早啊!” “孙大人早!” 现在的上值: “苏谨这个王八蛋!周大人早啊!” “苏谨这孙子,害我昨天又加班到半夜!孙大人早!” 苏谨哪里知道这些? 他更不知自己,早就变成朝廷六部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直接拖出去剁了的那种。 见到苏谨来报道,黄毅阳也没好气,淡淡的说了一句: “哦,今儿尚书大人不在,现在也到了下值的时候,你的手续等明天再来办吧。” 苏谨有些疑惑:“我一个主事报到,需要见尚书大人吗?” 黄毅阳微微一笑:“苏大人有所不知,凡我户部官员上任之前,若无尚书大人的训话,皆不算入职。” 苏谨挠挠头:“这户部规矩还蛮多的嘞。” 第135章 苏谨来户部了? 苏谨这个入职,一办就是三天。 而且,三天都没有办好。 当天黄毅阳托词离开之后,第二天苏谨早早的又到了户部。 苏谨深知在京城混,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被人抓到把柄。 他一改往日的懒散,早早到了户部大门口等着。 如今的官府还未经洪武二十六年改制,一至五品官员身着紫袍。 苏谨虽已官至六品,但仍着绯色官服。 一群高品大员看到门口蹲着一个六、七品的小官,也没在意,各自打着招呼: “吴大人早啊,被那狗东西苏谨害的,昨夜又在公房忙叨了一夜,早食都没吃。” “谁说不是呢?都怪苏谨那个马屁精! 要不是他弄出来什么‘洪武一号’,咱们至于大过年的忙成这样? 不说了,不说了,我这带了些内人做的肉饼,不如一同分之。” “如此多谢了!没想到托那狗东西苏谨的福,还能尝到嫂夫人的肉饼...” 苏谨:。。。 终于有个五品员外郎路过,看到蹲在衙门口,一脸郁闷的苏谨。 “你是何人,在这做什么?” 苏谨无语的翻个白眼,慢腾腾的起身: “回这位大人的话,下官是新来的主事,来报到的。” “新来的主事?最近没听说有什么人要来啊...” 可忽然想到什么:“你..你你你就是那个苏谨?” 苏谨冷哼一声,随即嬉笑着回道:“是,下官就是那个‘狗东西’苏谨。” 员外郎顿时脸色一红。 这段时间户部的官员,几乎各个都把狗东西苏谨挂在嘴边,没想到却被事主听个正着。 对于讲究背后不论人是非的这些‘谦谦君子’来说,这事是挺丢人的。 员外郎话题一转:“那你在这蹲着做什么,怎么不去报到?你的主官是谁?” “是黄毅阳黄郎中。” “哦”,员外郎点点头:“黄大人陪着尚书大人进宫了,你在这等等吧。” 说完,那员外郎匆匆跑进了衙门。 苏谨来报到的消息,也迅速被他散了出去。 无聊蹲在衙门口的苏谨,仅仅半个时辰的功夫,就看到至少五六波官员偷偷绕路过来, 一个个好奇的瞧着他,还不停对着他指指点点。 “娘的,老子是动物园的熊猫吗?一个个不好好上班,跑这来看什么稀奇?” 要不是初来乍到不想落人口实,以苏谨的脾气早就甩袖离开了。 也不知黄毅阳确实很忙,还是有意晾着他,日头都快过午的时候,他才悠哉悠哉的回来。 看到苏谨后冷哼一声:“随我进来吧。” 黄毅阳除了户部郎中的身份,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皇孙朱允炆的坚实拥趸。 本以为太子薨逝后,朱允炆就能顺利上位,可哪里想到半路杀出个朱允熥? 按照礼法来说,朱允熥才是真正的嫡子,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可在文官们的眼里,朱允熥身后可是那些手握刀子的屠夫,哪里能和朱允炆这谦谦君子比? 天下官员苦老朱久矣,谁不希望下一任皇帝是个温良恭谦让,谦谦仁义的君主? 尤其眼前这个苏谨最是讨厌。 给自己找活做不说,谁都知道他和三皇子交好,是个妥妥的‘朱允熥党’,更是没有好气。 他瞧也没瞧苏谨一眼,仍是那副淡淡的语气: “尚书赵大人尚在宫中与陛下奏对,今日怕是回不来了,要不你还是先回去等信吧。” 苏谨本待发火,可转念一想,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嘿嘿一笑: “好,那下官便回去了。” 黄毅阳一愣,本以为这苏谨会冲着自己发脾气,然后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给他安一个挑衅上官的罪名。 可没想到这家伙脾气这么好,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接下来的几天,苏谨依旧照常早早的来户部衙门‘蹲坑’,然后被黄毅阳草草打发回去。 看着苏谨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黄毅阳也有点纳闷。 自己不过对他稍做为难,替同僚出口气的同时,也能向皇孙示个好。 只要苏谨愿意低下头说几句软话,自然也就让他上值了。 尚书大人那么忙,哪有功夫真的见他? 可这小子完全是一副榆木脑袋不开窍的样子。 每日老老实实的来报到,然后老老实实的离开,完全不提上值的事情。 “真是个呆瓜,朽木不可雕也~~~” 黄毅阳也没当回事,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陛下这几日催粮草催的很紧,自己管着的仓科又着实没粮,快被陛下催疯了。 昨日更是下了最后通牒,三日之内不拿出办法来,这官就别想做了。 苏谨上不上值的事,转眼被他抛到九霄云外,苦苦思索着怎么应付上差。 此时的皇宫大内,老朱正对着户部尚书赵勉发脾气: “咱不过需要几十万石粮食而已,你赵勉只会左右推脱,一点粮食都支应不出来?” 赵勉为难的看着老朱:“陛下,河南、山东一带连续两年遭灾,这些年为了赈灾,国库已经十去七八,若要调粮只怕...” “哼!” 老朱知道赵勉说的是实话,可鞑靼人都跑到眼皮子底下捣乱了。 不好好收拾他们一顿,怕是这些胡人不知道马王爷长的几只眼,继续蹬鼻子上脸! “杭州、庐州、苏州、金华几府都是产粮要地,想办法去调些粮来吧。” “这...陛下,这贸然加收,只怕引起民怨啊。” 老朱斜睨他一眼:“朕只要结果,若你做不了,那咱就换个人来做!” “这...臣去试试。” “不是试试,是必须给咱做到!” 正说着,老朱忽然想起了苏谨,以及当初在凤阳见到那金灿灿的麦田。 “这小子一贯善于弄钱,凤阳此刻怕是有不少余粮吧?” 他瞅了眼马忠良:“苏谨那小子不是三天前就到了京城吗? 你现在就去户部找他,让他来见咱。” 说完,还对着赵勉笑道:“这小子有点弄钱的本事,你回头可以多和他商议商议。” 赵勉一愣。 苏谨他倒是知道,可没听说苏谨来户部报到的事啊? 不知为何,此刻的赵勉忽然有些心神不宁。 第136章 都怪赵大人 马忠良快疯了。 户部上上下下他都跑了好几圈了,也没找到苏谨的身影。 别说苏谨,连根毛都没看到。 这几日苏谨被黄毅阳为难的时候,早落在了户部官员的眼里。 他们除了抱着瞧热闹和幸灾乐祸的心思,也有些羡慕黄毅阳。 现在文官集团的人,哪个不知道皇孙朱允炆和苏谨不对付? 能借着为难苏谨的机会,拍一拍圣孙的龙屁,从而有机会跻身肱骨之臣,着实让他们有些眼热。 可当马忠良满户部疯了一样找苏谨未果,最后推开黄毅阳公房的时候,他们就不觉得羡慕了。 “你说啥?苏谨没来上值?你不是他的主官吗?难道他没来报到?” 黄毅阳本以为苏谨就是个借上‘祥瑞’而进身的馋臣,哪会想到陛下这么火急火燎的要找他? 当下,他被眼前的马忠良吓傻眼了。 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支支吾吾的说道: “唔...下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不您先回去,下官现在去找找他?” “你让咱家先回去?” 马忠良嘴都气歪了:“陛下找人找不到,你让咱怎么交差!” “你不是苏谨的主官吗?你现在就随咱去见皇爷!” 说完,也不管黄毅阳的反抗,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就朝着宫里走去。 黄毅阳的腿都开始哆嗦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编借口,一时有些懵圈。 刚走到宫门口,就看到苏谨正蹲在墙角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见到马忠良拽着黄毅阳,苏谨嘿嘿一乐: “哟~这不是马公公吗?怎么这么巧,您也出来晒太阳啊?” 说着还往旁边挪了一步:“快快快,这还有个好位置,公公快来!” 马忠良没好气的翻个白眼: “哎哟喂,我的苏大人哟! 咱找你找了半天了,你倒好,不在衙里上值,反倒跑这躲清闲来了?你在这干嘛呢?” 苏谨嘿嘿一笑,看向黄毅阳。 其实这几天他从户部出来,压根就没离开过,一直躲在暗处观察。 老朱连个年都没让他过好,就把他火急火燎的弄到京城来,说没事找他怎么可能? 既然你黄大人不着急,那他索性也不着急,就在等一个机会。 果然,这天他就看到马忠良跑出宫后直奔户部,心知机会到了。 马忠良在户部翻个底朝天的时候,他没有急着露面。 他直接找了一处回宫的必经之路蹲好,一边晒太阳一边等着鱼儿上钩。 “马公公,陛下找我什么事啊?” “咱哪里知道!你快随咱进宫!” 说着,他又急着来抓苏谨的手臂。 苏谨笑着躲开,拦住了想趁机逃跑的黄毅阳: “我猜陛下想必是要过问粮草的事情,这位黄大人按理说是我的上官,不如一同进宫面圣如何?” 马忠良瞅了一眼黄毅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那就一同去面圣。” 黄毅阳吓得脸都绿了:“这这这...陛下宣苏谨进宫,下官未得圣召,不便进宫吧?” 苏谨一把揽住他的肩膀:“黄大人放心,陛下一定‘很愿意’见你的。” 说完,也不顾黄毅阳继续挣扎着反对,悠哉悠哉拉着他向宫内走去。 黄毅阳跟在身后,越看越是心惊。 自己在户部当了这么多年官,哪一次进宫的时候不是谨小慎微? 可这姓苏的进宫,却好像回自己家一样随意! 更夸张的是,这位马公公竟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压根管都没管。 很快就到了御书房,马忠良进去禀报:“皇爷,苏谨和黄大人来了。” 老朱一瞪眼:“怎么去了这么久?黄毅阳?他来做什么?宣进来吧。” 黄毅阳战战兢兢跟在苏谨身后,好像他才是那个下官一样。 苏谨一进门,对着老朱就开始‘哭诉’: “陛下啊,臣可想死你了,一日不见如隔那个七八秋啊,您龙体还安康吧?” 见惯苏谨惫懒样的老朱,只觉得好笑,但还是瞪了他一眼: “瞧瞧你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朝廷命官的样子?滚一边站好回话!” “得嘞~~!” 苏谨老老实实站好,同时打量着老主身边的赵勉。 赵勉同样也在打量着他。 本以为能献上新武器的馋臣,必是一副外表沉稳,内心狡诈的模样,可哪里能想到却长得如此俊朗? 还有点...贱贱的? “啧啧,陛下怕不是看上了这小子,想招他为驸马吧?” 赵勉甚至怀疑,那新武器压根就是老朱自己弄出来后,给苏谨挂个名头,就是为了方便提拔。 “怎么现在才来?” 老朱不满的看了一眼马忠良。 马忠良委屈喊冤:“陛下,奴婢跑遍了户部也没找到苏大人,最后还是在回宫的路上撞到的。” 老朱也没想到苏谨刚上值就敢翘班,顿时有些生气: “你不好好在衙门上值,在外面闲逛什么!” 苏谨委屈的看着老朱: “陛下,臣也想上值啊!可这位黄大人不让臣去报道,臣就只好在户部外面蹲着了。” 老朱眼睛眯了起来:“哦?” 黄毅阳只觉得两股战战,天要亡我。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姓苏的哪里是馋臣啊? 瞧他和陛下说话的态度,说是陛下的亲孙子都有人信啊! “臣...臣...” 苏谨叹口气:“其实这也怪不得黄大人,只怪尚书大人太忙了。” 赵勉:??? 本来还在一边吃瓜的赵勉,没想到一盆污水这么快就扣到自己头上。 “苏大人慎言!你报到与否与老夫何干?” “咦?原来您就是尚书大人啊?” 苏谨拱拱手:“下官拜见大人。” “哼”,赵勉一挥袍袖: “苏谨!你现在给本官说清楚,什么叫都怪本官太忙了? 若是说不清楚,本官就要向陛下弹劾你污蔑上官,这户部可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苏谨装作委屈的模样:“赵大人,下官可是三日前就去报到了, 可这位黄大人说,若是没有您的训话,任何人都不能进入户部上值, 可下官这几日都见不着您啊,所以...” 苏谨无奈的摊摊手。 赵勉有些发愣。 黄毅阳有点尿急。 老朱的眼神微微眯起,一道冷光射向了黄毅阳。 第137章 国债 黄毅阳想过苏谨会告状,但没想到他会这么赤裸裸的讲出来,一点技巧都不讲。 苏谨撇撇嘴:“跟你玩,还需要爷耍心机?凭咱和老朱的关系平推就完了。” 老朱因为粮草的事情本就烦躁,听到这些破事更是心烦。 他冷着脸问黄毅阳:“粮草的事有着落了?” 黄毅阳战战兢兢地答道:“回陛下,国库空虚,需等到各地税赋上缴后,才能...” “税赋到了,咱还要你作甚?” “这...” “不将心思放在本职工作,只会欺压下官,咱要你又有何用?” 黄毅阳心神俱裂,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为了拍拍皇孙的马屁,顺手给苏谨使个绊子,结果反而绊倒了自己。 他颤抖着双腿终于站不住了,一跤跌倒在地,却正好呈一个跪姿: “陛下,臣知罪,请陛下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将功补过?好啊,那你现在去把粮草找出来吧!” “这...陛下...臣...” “无能!刻薄!咱要你何用!” “着令!免去黄毅阳职务,交由锦衣卫审问!” 苏谨心知老朱这是动了真怒,借题发挥罢了。 这位黄大人倘若为官清廉还好,最多也就是个夺职处理,倘若手脚也不干净的话... 啧啧,那就只能怪你为啥要在洪武朝当官了。 苏谨看向黄毅阳的眼神,已经犹如看一个死人。 户部的郎中,又管着仓科,说他手脚干净,恐怕他自己都不信。 这次下了诏狱,基本上就是个有去无回。 “陛下,冤枉啊,饶命啊——!” 看着黄毅阳被拖下去,赵勉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看见,更没打算替他求情。 现在老朱正在气头上,别说他黄毅阳了,一个不小心自己都得跟着完蛋。 老朱很心烦。 凤阳的武器一批批运到,除了武装禁卫之外,其中一部分已经发往北平。 武将的任免,朝中基本已经讨论出了一个章程。 此次北征,朝中已无多少能征善战的大将, 还在任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有自己的防区,不能轻易擅离。 最后商议的结果,除各地卫所的总兵不能动外,由宣大一带卫所出兵,参将听由调度,统一指挥。 总指挥权交给燕王朱棣。 相对的,朱元璋也采纳了朱棣的奏疏,派出兵部文官、南军、及部分亲卫,全面接管北平的城防。 接管北平城防的人是兵部左侍郎,及禁卫指挥使,以及锦衣卫副指挥使,三方互相监督。 洪武年间,老朱不信任太监,自然也没有派太监去监军。 可现在接管北平城防的人都出发了,粮草却迟迟凑不齐,如何不令老朱烦躁? “苏谨,你凤阳可有余粮?” 苏谨早想到这一出,笑着道: “陛下,凤阳存粮倒是有一些,可举凤阳全县之力,也难奉养北征大军啊。” 老朱点点头:“不管有多少,先凑一些出来吧。” 赵勉斜睨着苏谨,略感不满。 不管如何,你苏谨现在是户部的人,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下属, 不和自己商量,不经过自己同意,就擅自和陛下奏对?还敢应下来差事?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上官? “哼,你应的倒是痛快,可你凤阳的其他官员就没有意见?到时候捅了娄子,可别怪本官不管你。” 可赵勉恐怕想不到,别说是凤阳县,就算苏谨跑到中都找知府杜峰要粮,杜峰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苏杭、庐州这些地方有粮吗? 有。 而且大大的有。 但是赵勉却不能动,甚至都不能问。 其中牵扯太多人的利益,而这些人所组成的势力,连他这个户部尚书都要忌惮。 “陛下,凑粮是小事情,臣回去修书一封,让人押来便是。” “但是陛下,臣有一策,或可解陛下之忧。” “苏谨,这是君前奏对,莫要胡说!” 赵勉闻言赶紧拦住他! 这个楞头青哟,真的是对官场的事一窍不通啊! 别说你上的策能不能成,就算能成,不也得先回来和我商议? 若是中间出了差池,是你苏谨一个人的事吗? 到时候整个户部都要跟着你吃瓜落! 然而老朱压根不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苏谨:“说!” “陛下”,赵勉上前一步: “臣以为苏谨初到户部,还不熟悉户部流程,请陛下容臣回去先与苏谨沟通一二,再来上奏。” 老朱斜睨了他一眼,心说苏谨既然说有想法,那八成又是有了什么蔫招,不趁着现在往外套,先交给你调教? 万一被你调教成黄毅阳那狗东西的样子,咱找谁哭去? “赵爱卿劳累一天,先回去歇歇吧。” 老朱嫌他烦,直接下了逐客令。 赵勉一愣,刚刚您还一个劲的向我问策,就差没把我拴在这了,如今新人胜旧人...就要赶我走? 他尴尬的挠挠头:“陛下,臣对苏谨所说之策也颇为好奇,还请陛下容臣旁听。” “听可以,把嘴闭上。” “是。” 老朱懒得继续搭理赵勉,将目光放回苏谨身上:“说吧。” 苏谨笑笑:“陛下可闻一物,名曰国债?” “国债?”老朱一愣。 “正是”,苏谨继续道:“顾名思义,国债就是国家通过衙门、钱庄向百姓借贷, 并许诺战胜之后,不仅原款奉还,且给他们高额的利息,这是一种能够快速筹集资金的法子。” 老朱闻言马上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一拍额头:“好办法啊!” 但是想想又觉得有问题:“可是...百姓愿意借这...国债吗?” “这就要看宣传的力度了。” 苏谨嘿嘿一笑:“陛下,难道您忘了臣办的《应天早报》了? 只要臣‘适度’的宣传,让百姓知道其中的好处,自然愿意。” 老朱嘿嘿一乐:“好小子,你当初办这报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到今天了?” 苏谨笑而不语。 舆论,永远是控制人心最好的办法,哪怕没有今天的国债,在其他地方一样会显露其霸道的威力。 “陛下,臣不同意!” 第138章 好战必亡,切莫穷兵黩武啊! 老朱对赵勉越来越不满。 身为户部尚书,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要处处给自己添堵。 “不同意,为何?” 赵勉不是傻子,能做到尚书这个位置,哪个不是人尖子? 苏谨刚刚提出国债的建议,他就瞬间判断出此法可行! 不止可用于这次北伐筹款,以后地方建设、促进民生,皆可借用此法。 但他在的立场上,决不能让这件事成形! 尤其是不能让苏谨上策成功。 现在朝里朝外的人都清楚,苏谨就是三殿下朱允熥的人。 若是让他凭此机会,一举解决北伐粮草之事,朱允熥的在朝中声望必然会陡然拔高! 这些绝不是赵勉一党愿意看到的。 而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赵勉擅长围棋,是个走一步要思虑下面十步该怎么走的人。 若是苏谨上策国债之后,此次北伐成功,那以此为例,以后大明的战事岂不是会越来越多? 那些武勋会不会再次借此冒头? 届时,他们这些文官又该何去何从? 想到此处,赵勉灵魂深处觉着阵阵战栗。 “回陛下!” 赵勉镇定心神,强迫自己不能出错: “国债一举实为与民争利之举,且易让朝廷失信于天下!” “试问,倘若朝廷向民间借贷,朝廷的颜面何存? 百姓会不会认为朝廷没钱,从而对朝廷失去信心!” “苏谨,你上此歹计,意欲何为!” “陛下,臣要弹劾苏谨上毒策祸国殃民,其心可诛!请陛下立斩此佞臣!” “姜还是老的辣啊”,苏谨戏谑的看着赵勉,佩服中带着好笑。 这些朝中的人精啊,有时候招数真的挺低劣的,就喜欢给人扣帽子、安插罪名。 你不是喜欢上策吗? 好啊,我把一盆又脏又臭的屎盆子扣你头上了,你解释不解释? 解释完了,恐怕最初的策论也不会再被采纳,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不解释? 那太好了,你直接辞官吧! 但苏谨压根懒得解释。 他心里清楚,他的生死操纵唯在老朱手中,老朱不想动他,你扣一万个大帽子也没用。 “陛下,臣这国债一策,名为借贷,实为生意。” “荒谬!哪有朝廷和百姓做生意的,岂不是与民争利?” 苏谨索性退开一步,摊出手: “得,尚书大人既然这么说,必有妙策, 下官这是班门弄斧了,来来来,臣不说了,您来说。” 赵勉傻眼,没想到这苏谨看着初涉官场,这反将一军玩的挺6啊。 “这...” 赵勉心说你是不是有病,我要是有办法,还会被陛下抓着天天开会? 老朱这次连看都懒得看他:“咱没记错的话,刚刚是不是让你闭嘴?” “陛下,这...这苏谨所上之策实在太过荒谬,臣是为了大明江山才不得不进言啊!” 老朱嘴角微微一翘:“滚出去。” “陛下,臣...” “滚!” “臣...告退。” 赵勉不情不愿的往外走,临走时还不忘狠狠瞪了苏谨一眼。 “烦人的苍蝇走了,你继续说吧。” 老朱觉得有点累,索性直接仰躺在软垫上,眼皮子微微抬起: “咱有些乏了,你靠近些,坐在咱旁边说。” “好嘞陛下。” 苏谨早有点累了,闻言也也不客气,一屁股直接坐在了老朱身边。 门外的马忠良瞧见这一幕,嘴角和眼皮子一起抽抽。 “就算俩皇孙来了,也不敢这么没大没小的吧? 这苏大人,啧啧,真是皇恩厚重啊,咱以后可得小心着点,千万别得罪了他。”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苏谨别的性格不知道, 但小心眼、睚眦必报的性子,那是瞅的准准的,马忠良可不敢得罪他。 不然这家伙在皇爷耳边吹吹枕边风,他老马可就大事不妙哇! “陛下,臣刚才所说国债,与其说是借贷,不如说合伙做生意更形象一点。” 老朱阖着眼:“详细说说。” “是。” “陛下,您觉得此次北征,胜算几何?” 老朱想了想:“有了你的洪武一号、二号,胜算至少八成,这还要看鞑靼人抗不抗揍, 倘若他们一触即溃,脑袋一缩往草原深处逃窜,粮草耗费更加巨大。” “陛下这个八成有点保守哦”,苏谨笑笑: “那臣就按照陛下的八成算,赢下战事之后,咱们可有好处?” “鞑靼人没啥好东西,除了牛羊之外就是些皮草了, 不过这些东西贩到内陆,倒是值不少银子。” “陛下,依臣之见可远不止此。” 苏谨神色变得严肃:“鞑靼、瓦剌、亦力把里等国,横亘在古丝绸之路上,阻断了咱们大明和西胡的商道。” “倘若打通这条商道,又能为我大明带来多少特产、财富? 恐怕到时举草原之力,在陛下眼中,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老朱眼睛陡然一亮! 其实这次北伐,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去揍鞑靼人,压根没想从中获利。 毕竟那帮遛马的都穷成那比样了,年年靠着打劫大明边境才能活下去,能有个屁钱赚? 可经过苏谨提醒,老朱忽然觉得此事大有可为啊! 可仔细想想又有些泄气:“不成,不成, 击破鞑靼、瓦剌需要耗费的时间太长,百姓迟迟见不到获利,如何愿意买这国债? 若是强压下去,那咱岂不是成了暴君、昏君了吗?不成,不成啊。” 苏谨却嘿嘿一笑:“陛下,实不相瞒,臣刚刚当着赵尚书的面,可没说实话...” 翌日一早,老朱红光满面来到朝堂。 看到底下的群臣面色诡异的望着自己,老朱心中冷笑。 议完了琐事之后,老朱才悠悠开口: “各位爱卿,昨日户部主事苏谨,为筹粮一事向咱上了一策,名曰‘国债’,具体的方案是...” “现在,咱们就议一议吧!” ‘哗!’ 群臣哗然。 昨夜,赵勉就将国债一事透露给了朝中诸臣,尤其是朱允炆一系的官员。 商议一夜之后,均觉得坚决不能让苏谨冒头! 尤其是不能让那些武勋死灰复燃,一定要抵死抗争! 朱允炆一早也收到了消息。 现在他和朱允熥几乎每天都陪着老朱上朝参政,虽然很少发言,但也能适时提出自己的意见。 “皇爷爷,孙儿以为此策实乃与民争利之举,万万不妥! 长此以往下去,大明风气将会向好战的方向转移!” “皇爷爷,好战必亡,切莫穷兵黩武啊!” 第139章 苏谨憋着什么坏呢? 朱允炆率先开炮,老朱并不意外。 前段时间,这孙子虽然不敢明言,但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都是不希望老朱擅启战事。 大明承平日久,朱允炆有些忘记这大明的天下,是怎么来的了。 尤其是前元,那可是老朱的一生之敌。 朱允炆率先开火,他身后的皇孙党自然不甘落后。 “臣启奏陛下,大明宣平已久,擅起战事实乃劳民伤财之举! 尤其这国债一事有失国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孙说的对,陛下万不可学前唐穷兵黩武之举,当以休养生息、恢复国力为主!” “陛下,臣反对国债!”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底下吵成一片,老朱又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好像一群该死的苍蝇围着他转。 看样子这帮家伙不止反对国债,还想趁机让咱取消北征? 借用苏家小子的一句话,这帮家伙左脑袋是水,右脑袋是面粉,晃一下都成浆糊了吧? “行了!” “都给咱闭嘴!” 歘! 老朱发怒的瞬间,朝臣立即噤若寒蝉,朝堂落针可闻。 老朱差点没乐出来,这帮家伙是怎么做到这么整齐划一的? 他不露声色,淡淡说道:“北伐一事已成定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莫要再多言。” “至于国债一事,咱思来想去,各位爱卿说的也有道理,不如这样。” 老朱微微一笑:“这次国债一事户部就不必出面了,交由钱庄牵头, 同时《应天早报》刊登一下消息,看百姓意愿如何?” 百官本来在等着老朱发飙,可没想到这么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 尤其是朱允炆,一早就准备好了长篇大论,却没想到一拳打在老朱的棉花里,心里空落落的。 老朱说完,看向始终不发一言的朱允熥:“熥儿,你觉得呢?” “回皇爷爷的话,孙儿觉得此方极好,既能试探国债之可行性,也不必令朝廷担上风险, 孙儿以为,即便百姓不懂,难道那些行走天下的商...” “好了!” 老朱喝止朱允熥继续说下去:“说得很好,不要再说了。” 朱允熥有些委屈,还有些不甘,心说难道我说错了? 不对啊,苏大哥怎么会错? 老朱看向朱允炆的眼神中,带着丝丝怜悯: “炆儿啊,你身后虽然站着一群智囊,只可惜加起来也比不过苏谨一人,你这又是何苦?” 至于朱允熥? 娘的,再让这小子说下去,咱的计划岂不是全都露馅了? “既然众爱卿都不反对,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赵勉。” “臣在。” “北伐粮草一事你要尽快拿个章程上来。” 赵勉咬牙答应:“臣遵旨。” “哼!” 老朱心里冷哼一声:“退朝吧。”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等告退。” 老朱有些疲累的歪坐在龙椅上,看了一眼站在龙椅旁的俩孙子。 “炆儿,凡事不能一味听别人的,你要学会自己思考,明白吗?” “是,皇爷爷,孙儿一定努力。” 再看向朱允熥:“熥儿,既然你有此良机,就不要辜负了它, 将他教你那些东西学到后,掰开了、嚼碎了,才是你自己的,明白吗?” “是,皇爷爷,孙儿明白的。” “好了,咱有些乏了,今日你二人就不必跟着咱去御书房了,自行去吧。” “皇爷爷保重龙体安康,孙儿告退。” 老朱今天有了心事,没什么心思去御书房,就这么静静歪躺在龙椅上。 “小子,看来咱把你弄到京城来,这一步棋还真是走对了, 你可莫要辜负了咱,给咱把这一仗打得漂亮点啊...” 于此同时,应天城外的莲花桥一带。 “卖报!卖报!亿达钱庄为朝廷分忧,推出国债,先到先得!快来瞧啊,快来看啊!” “震惊!你想一夜暴富吗?快来瞧亿达钱庄推出的国债券!” 无数百姓被‘一夜暴富’吸引,纷纷上前向报童购报。 在这个没什么娱乐的时代,《应天早报》无疑成为很多人消磨时间、获取资讯的首要选择。 本来销售就很好的报纸,今天仅仅盏茶的功夫就全部卖完,没买到的纷纷将报童围住。 “怎么就没了呢?” “公子,真的一张都没了!” “我不信,除非你让我搜搜!” 眼瞅着报童快要被吓哭了,一边负责保护他们的汉子冲了出来: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欺负小孩是吧?来来来,你来跟我练练!” 那书生吓得赶紧退后一步,连连摆手: “不是,误会,都是个误会,在下只是想买一份报纸而已!” 汉子目送报童离开,不满的哼了一句:“等着吧,今儿个估计会加印。” 苏谨想到会热销,但是没想到在多准备了两万张报纸的情况下,仍旧这么快销售一空。 看来自己小看了一夜暴富对古人的吸引力啊。 要是放在自己那个时代,二话不说先下个反诈app再说。 嗯,反手再送上一个举报。 还好应天现在也有一个印刷厂,不用每次凤阳印完再送到京城来,耽误时间。 苏谨命人继续加印两万分,报童拿到后再次跑上了大街: “卖报、卖报...” 国债的事情,几乎一天之内就传遍大街小巷,此事自然也传到赵勉的耳朵里。 他手里也拿着一份应天早报,看着向自己报讯的下属,捋了一把胡须: “哦?这消息传的这么快吗?百姓反应如何?” 下属哈哈一笑:“这苏谨真是不知死活,下官方才去亿达钱庄看了一眼,连个鬼影都没有!” “哼”,赵勉沉着脸叮嘱道: “今日你就不必在衙里办差,去那边盯着点,有什么事回来找我。” “是,大人。” 没有户部的支持,苏谨想要弄这个国债,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之举。 只是没想到,自己刚刚下朝回来,应天早报就卖满整个应天城,甚至隐隐有向其他州府传递的趋势。 本应放心的赵勉,忽然有些开始担心。 苏谨,不会憋着什么阴招呢吧? 第140章 闻到钱味儿了 刘富贵今年已然55岁,本是应天府人。 早年还在蒙元统治中原的时候,因为受不了包税制的荼毒,且为了躲避兵灾,他躲到了贵州山里的亲戚家。 后来大明建国,他又随着亲戚开始做些生意,多年下来积累了不少资产。 可惜后来因为经营的理念不合,他又年纪大了,思乡心切,干脆痛快分了家。 带着仅剩的几百两银子回了应天,图一个叶落归根。 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唯一的儿子、儿媳,以及一个孙子。 一路颠簸,终于在正月初九这一天到了应天。 多年未归,应天城早已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模样。 无奈之下,只好先找个路边摊歇歇脚,再让儿子去找牙人,租一套院子落脚。 “咦,你说这国债到底可不可信啊?这上面写的云里雾里的,我咋有点看不懂呢?” “谁知道呢,玄乎的很,怕不是来骗钱的吧?” “那不能,听说这应天早报背后有陛下的股子,难道陛下还能骗人不成?” “可这买国债就能发家致富,谁信啊? 再说上面不是写着,这国债算是朝廷向咱们百姓借钱吗?可咋听着又好像是做买卖一样?” “就是,我咋也觉着不对劲呢?朝廷这是穷的揭不开锅啦?需要向咱们平头老百姓借钱?” “胡说八道,朝廷咋能没钱?陛下吃饭用的都是金饭碗,还能惦记你兜里那几个铜子?” “不管咋的,反正我不信,天下哪有一夜暴富的好事?” 刘富贵本来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全当听个热闹,可越听却觉得越玄乎。 应天早报? 国债? 一夜暴富? 做为一个生意人,对信息的敏感度是刻在骨髓里的。 当即心念一动,挥手招来小二:“小二,这几位爷的茶钱我请了。” 那几人一听,立刻笑嘻嘻的拱手:“多谢这位老丈。” 刘富贵借机搬了一条长凳,利落地坐到他们身边: “几位老乡,我刚从外乡回来,刚刚一直听你们说这应天早报和国债,这是咋回事啊?” 那几人本就是闲人,当下笑呵呵的你一言、我一语,将国债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刘富贵越听越惊讶,鼻子开始一耸一耸。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每当一个生意能做,有利可图的时候,他似乎就能从里面闻到钱味。 “各位老乡,这份报能否借我看看?” “谈什么借不借的?老丈你请我们喝茶,我们还能舍不得区区一文钱的报纸?送你了!” “多谢,多谢。” 拿到报纸,刘富贵也无心继续攀谈,匆匆告辞坐回原位,开始读起了上面的新闻。 八卦、故事、连载的神怪小说,统统跳过不看,直接去看那则关于国债的新闻。 只可惜,上面说的并不详细,并没有详细解释这钱为什么要借,借来又会具体怎么用。 只是笼统的说了一句,是为北征筹集粮草所用。 刘富贵越看越是感兴趣。 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骗子也没少打过交道。 若是真的只为骗钱,那报纸上大可以写的天花乱坠,总有傻子愿意上当。 可这上面写着内容,既含糊又神秘,仿佛要将什么东西藏起来一般,反而引起他的兴趣。 正好这时候他儿子回来了。 “爹,牙人找到了,咱们啥时候去看房?” “不急,咱们先去一趟这个亿达钱庄,爹有事要去问问。” “啊?” 看着堆满地的行李,儿子有些不愿: “爹,也不必急在一时吧?这么多行李不得先安置了?” 刘富贵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行李不安置不会丢了,但商机若是错过了,你去哪里再找?” 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但他仍能从国债一事上,感受到浓浓的生意味道。 “倘若这报纸的背后真是陛下,那可真是陛下隆恩,准备给咱们百姓送钱啊!” 到了亿达钱庄,刘富贵让儿子在外面看着行李,自己则匆匆走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刘富贵满脸喜色的走了出来: “走,看房子去。” 儿子这才高兴的说道:“爹,我相中了莲花桥那套三进的院子,离国子监也不远, 正好让你孙子沾沾文曲星的香味,将来说不定还能考个进士呢!” 刘富贵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尴尬,他挠了挠脸: “呃...那个儿子啊,咱们还是先去篮桥租个小房子凑合一段日子吧。” “为啥啊?” 儿子愣住了:“爹,咱还没穷到租不起院子的份上吧?” “嗯...如果我告诉你,我把钱都用来买了国债呢?” 儿子:“你真是我爹啊...” 皇宫、御书房。 老朱扔下手中的报纸,看着一脸自在的苏谨:“你这上面写的也太简单了吧?谁那么傻会去买你的国债?” “纠正一下,不是臣的国债,是您的。” “咱说的是这个吗?” 老朱愤愤说道:“这国债要是没人买,北征的粮草怎么办?” “陛下不必担忧。” 苏谨笑笑:“臣让报纸这么写,是怕引来的人太多,到时候一旦稀释了份子,反而耽误咱们挣钱。” “挣钱?” 老朱冷笑:“咱就不应该太信任你,别说能挣钱了,这次的粮草能如数凑够咱就满意了。” “哦?” 苏谨贼忒嬉嬉的一笑:“那陛下那份不要了?” “哼,这钱都没见着,要不要的能有什么区别?” “陛下莫急,让子弹...不是,让国债先飞一会。” 翌日下午,老朱又把苏谨喊到宫里: “这都一天了,亿达钱庄只有寥寥十数人卖了国债,这要凑齐得等到何年何月?” “哟?” 苏谨眼睛一亮:“没想到这应天的聪明人不少啊,居然有这么多人下手?” 为了凑军费,老朱这些日子着急上火,嘴角都起了好几个泡。 “苏家小子,三日之内倘若这国债再卖不出去,你就准备把自己卖了给咱凑军费吧!” 苏谨真想哈哈大笑,可惜不敢,只能强憋着笑,搞得脸都有些扭曲。 老朱看着就想发火,正准备脱下龙靴狠狠抽他的屁股时,外面马忠良忽然禀报: “陛下,宫外来人了,说是来找苏大人买国债券的。” 第141章 苏谨,真乃咱之孔明也! “陛下,臣先告退,去招待一下他们。” 老朱本准备挥手,转念一想:“咱随你同去瞧瞧。” 苏谨面露为难:“陛下,这不合适吧?” 老朱龙目一瞪:“怎么不合适!” “陛下如此威武,这些商贾见了你还不得把尿都吓出来?臣还怎么卖国债啊?” 老朱哭笑不得:“那你说咋办?” “陛下若实在想去的话,不如这样...” 半个时辰后,位于太平桥附近的一处酒楼。 这酒楼就是当初苏谨做月饼的那个地方,自从中秋节推出广、苏两式月饼之后,广受好评,生意变得更加兴隆。 此时刚刚近午,还未到上客的高峰期。 然而大厅内早已经坐满了客人,门口还有不少排队的。 月饼只能做到引流,最终能不能把客人留下来,还得看自己的本事。 恰好,拥有苏谨提供的菜谱和部分调料,酒楼留客的能力那是一等一的,羡煞了旁边的商户。 当然,苏谨也把这处酒楼的一部分股子,‘强塞’给了老朱。 酒楼二楼的包厢里,十几个客商将苏谨团团围住。 有人上来就开始套近乎、拉关系: “苏大人哟~现在想见您一面是真的难啊,小的跑了好几趟凤阳您都不在,可想死我了。” 也有人直奔主题: “苏大人,您前日来信说的可是真的? 我接到您的信,可是连夜从庐州快马加鞭赶来的,您可不兴骗人啊。” 苏谨一一笑着与他们打招呼,安顿他们坐下。 然后将目光放在一个对他爱搭不理,坐在一边默默喝酒的年轻人身上。 苏谨笑着走过去坐下:“你这家伙怎么也来了?” 年轻人抬起眼皮子瞅了他一眼,嘴角泛着冷笑: “好我的苏大人,我若是不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在应天还多了那么多产业? 这青丝坊是怎么回事啊?要不要我一会去接收一下?” “老房瞧你这话说的,咱俩谁跟谁啊,你的我的不都一样?” 苏谨搂过他的肩膀,低声说道:“隔墙有耳,咱俩的事私下再说。” 房周一愣,会意后点点头,坐回原位继续喝酒去了。 一边的其他商人羡慕地看着两人,但又不敢上前打扰。 经常往来凤阳的商人都知道,房周与这位苏大人的关系匪浅。 俩人似乎在江西还一起办了许多产业,就是不知是真是假。 而且这位房周房公子出身庐州房家,祖上据说和房玄龄还有点关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在庐州,房家的生意确实做的很大,他父亲房远还是泸州商会副会长之一。 苏谨起那些日子弄出来青丝坊、如意坊等产业后,干脆直接挂了房周的名字,足以说明俩人私交不错。 “诸位请坐。” 苏谨笑眯眯的安顿其他商人坐下后,才慢慢开口: “这次国债一事,乃是陛下洪恩,给咱们这些商户一个为国效力的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自己了。” “大人,您快别卖关子了,小的这心里跟猫爪子挠一样,都快急死了。” “就是,大人您快说吧,咱们这一夜赶来,连眼都不敢闭,还能信不过您?” 这些商人都是距离凤阳比较近的,大部分来自庐州、扬州、徽州等地。 他们接到苏谨的信,二话不说连车都不敢坐,一个个快马加鞭的往应天赶。 他们心里清楚,苏谨绝不仅仅通知了他们。 等远一点的,比如九江、饶州、长沙府的人闻讯赶来,这杯羹能不能分到都得两说。 苏谨闻言笑笑,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诸位莫急,这次国债发行数量很大,诸位都是有机会吃进的...” 国债一事,苏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百姓参与进来。 不是他不愿意让百姓享受好处。 北征一事,迁延时日必久。 百姓一旦参与,对战事的关注必然与日俱增,前方一旦出现差池,很容易激起民乱。 这一点,赵勉倒是说的有道理,不是一味为了攻奸而攻奸。 而且,百姓调动资源的能力有限,也不能及时将前方缴获的战利品,快速转化为大明的资源。 而商人,才是最合适国债的‘初期形态’。 等这一批商人见了利,后期进行国家建设的时候,百姓自然会踊跃投资。 甚至都不需要朝廷主动宣传,国债自然而然可以推广出去。 若是到时这些官员再敢挡着,嘿嘿... 应天早报上随便登一登,百姓还不把他家的门给砸满臭鸡蛋? 苏谨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 “国债一事,我在信上已经说的很清楚,在这就不多做解释, 我现在要说的,是陛下给你们的另一个机会。” “大人,您快说!” 一群商人眼睛都快红了,就连一直云淡风轻坐在一边的房周,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侧目注视。 “李掌柜的,我记得你家也开了镖局吧?” “还有孙掌柜的,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家的商队有一千多人?”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苏谨故意压低了声音:“这次北征,陛下允许你们跟在大军后面, 前方一旦有了缴获,你们就可以第一时间和燕王交易,至于其中的价差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众商人目瞪口呆,然后嗡的一声就炸了!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大人,大军什么时候北征?小的先回去准备一下!” 苏谨笑笑:“诸位莫急,这次北进的商队名额有限, 最后还要按照购买国债的比例来进行分配。” “大人,啥也不说了,我出十万两!” “大人,您能不能向陛下捎个话,我家是做粮食生意的, 能不能以粮抵银购买国债?当然,价钱好说!” “大人,我出五万两!” “大人我也出五万两...大人...” 苏谨脑瓜子被吵得嗡嗡的,躲在隔壁偷听的老朱,只觉得面红耳赤, 他恨不得立刻冲进来将这些商人摁住,一个个按了手印给他交钱。 听到隔壁商人蜂拥购买国债,很快就将所需的钱粮凑足,老朱只觉得手都在发抖。 “苏谨,真乃咱之孔明也!” 第142章 我听你的 可惜,苏谨按下了那些商贾的声音: “滚滚滚,十万两?你咋不说你要全包了呢?” “我说清楚啊,每人最多只能购买五万的国债,多一分都不行!” “啊?大人,您瞧咱们都合作这么多年了,您就通融通融呗?” “通融个蛋! 你们把国债都买完了,长沙、饶州、九江那些地方的老伙计来了,让老子怎么交代?” “滚滚滚,再废话一毛钱都不卖给你!” “好吧,大人,不过您可不能偏心啊,我从您那进货的时候,可得给我个最低价。” “哟,还威胁我呢?信不信老子给你个骨折价,给你三条腿都打折了?” “别别别,小的说笑呢。” “行了,都别废话了,赶紧签字交钱,早点回去准备物资。” 说完,苏谨还专门叮嘱了一句:“北征不日就要成行,我估计这仗速度会很快, 所以你们的物资要准备充足,多带一点大军需要的东西。” “还有,别怪本官丑话说在头里,谁敢带违禁物资上去,燕王砍你脑袋的时候,别来找我喊冤!” “大人放心,借小的几个狗胆,小的我也不敢。” 商人们争先恐后,生怕轮不到自己, 一个个赶紧交了钱,匆匆向苏谨道别,赶着回去准备物资。 这次北征规模不小,所需物资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草原在普通百姓眼里,就是个蛮荒之地。 但在这些商人眼里,那可是遍地黄金的地方! 别的不说,仅仅一个毛皮,平时从草原贩回来都是天价。 而这次,他们与其说是做生意,和跟着大军去明抢有什么区别? 看着商人一个个离开,苏谨给了房周一个眼色。 后者缴纳了五万两后也不急着走,晃晃悠悠先去南城转悠去了。 人刚刚走完,门就被老朱腾的一脚踹开,看的苏谨眼皮直抽抽: “诶唷我的陛下诶,这酒楼可有你的份子呢,你也不心疼心疼?” 老朱一愣,旋即将门和马忠良重重关到门外,冲着苏谨低声吼道: “你为什么限定他们只能购买五万?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和军费!” “尤其是那个粮商,倘若他能敞开了供应,北军还愁没有粮食吗?” 苏谨赶紧将老朱扶着坐下:“陛下,你先消消气,慢慢听我说。” 给老朱倒上一杯茶,苏谨才找了个老朱踢不到的位置坐好: “陛下,您要知道,咱们需要的军费是固定的, 倘若让某几家敞开了购买国债,那他们北上的时候,是不是也要特殊关照一下?” 老朱一愣:“那又如何?” “陛下,倘若有一家实力特别强,能够将国债包圆了呢? 那是不是只有他可以带着商队北进?” 老朱刚刚被钱财所迷,现在倒是慢慢冷静下来。 “你是说,怕他一家独大?” “不错”,苏谨笑笑:“这生意啊,最怕的就是垄断, 倘若这一次导致一家或几家商行垄断北方市场,国内皮草等物价格飙升就不说了, 对各地的其他冲击也不可小觑,臣怕物价会乱。” “嗯,倒是我有些着急了。” “臣这次专门找了几个行省、州府的商贾来买国债,在他们借机盈利的同时,也能作为陛下以后的臂助。” “但是他们的实力又比较分散,不会壮大到难以控制。” “嗯”,老朱满意的点头:“经济之道你确实颇有天分,已经快赶的上咱了,咱既然用你,自然信你。” 苏谨暗自撇嘴:“吹什么牛逼呢,杀人你在行,论宰人你就是个孙孙...” 老朱满意的带着银票走了。 不过苏谨知道,过不了几天这批银票还得回到他手上。 刚刚苏谨已经与粮商敲定,除了允许他以粮抵银购买国债外,也会向他购置大批粮食,而且是低价。 在这一单中,粮商虽然没有赚到最大的利润,但是出货量之巨,却足以让他赚的盆满钵满。 而且,他还可以直接带着粮食北进随军,以近乎成本价的粮食,换取昂贵的珍货。 老朱走了,苏谨却没走。 他点了一桌子的菜,悠哉悠哉的吃着,果然过了没多久,房周推门进来了。 “你这家伙,不等我就偷吃!” 苏谨嘴里叼着肉,懒得招呼他,随手指了指一旁的位置。 房周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酒,嘬了一口后才说道: “江西的农场、渔场都建好快一年了,你也不说抽空去看看?” 苏谨杨袖子里的食物,擦了擦手:“我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要不我敢把青丝坊挂你的名字?那可是价值上万两的产业呢。” “屁!” 房周对菜没什么兴趣,就是小口饮着酒: “你在我账上存的钱都快上百万两了,会在乎这么一点小钱?” “蚊子再小也是块肉啊”,苏谨笑笑,忽然觉得不对: “上百万两?我上次不是让你都花出去了吗?” “花了啊”,房周无奈的摊摊手: “也不知你这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随便一个主意就能赚钱,有时候真想把你脑袋剖开瞧瞧。” “上次的那九十多万两,统统按你说的拿去投资新的农场、渔场和那些工厂, 可不到一年又给你赚回来上百万两,你说我去哪说理去?” 苏谨低头沉思了许久:“继续花出去吧,一分别留。” “还花?” 房周一愣:“可是江西的农场、渔场已经几近饱和,再开只能挤压咱们自己的市场。” “那就去福建、琼州、崖州海边养海鲜,再拿出一部分钱去山东、山西、陕西、河南投资。” “养海鲜有什么用,又运不出去。” “养海鲜是个借口,我另有计划,只不过现在还不能说。” “嘁,神神秘秘的。” “对了,你爹那边怎么样?” 方舟一听这个就头大:“快别提了,我听了你的话, 合着你的那些钱,把自己身家都掏空了去投资,差点没被我爹挂在树上抽死! 就算他现在看见我,还一口一个骂我是个败家子! 我俩现在是两看相厌,都快三个月没见面了。” 苏谨忍不住提醒他:“钱这个东西不能存,存来存去存成祸,回头把钱都拿出来,我教你怎么去花。” 房周点点头:“我听你的。” 第143章 请陛下赏灯 房周信任苏谨,就像苏谨信任...苏根生一样。 房家原本在庐州只是个普通富户。 几年前房周偶尔路过凤阳,与苏谨相识于微末,此后房家的生意,就犹如坐了火箭一路飙升。 甚至在去年,他爹房远还被推举为庐州商会的副会长。 发财之后,房老爷子有点飘,不停对房周的生意指指点点。 尤其是老一辈的思想,赚了钱老想着把银子存起来,与房周和苏谨的理念完全不合。 可惜房周一点都不听他爹的话,去年将手头的钱全部拿去投资后,气的房远和他差点断绝父子关系。 不过自这以后,房周也将自己的生意彻底从家里脱离出来,专心经营农场那边。 农场这个东西最初是不赚钱的,甚至还要贴钱,与肥皂那种暴利产品没法比。 可经过他一年多的运营,以及苏谨给他找的销路,现在农场、渔场也开始蒸蒸日上。 当然,最赚钱的地方,还是他和苏谨合办的那些工厂。 不过农场真正发力的时候,却不是现在。 吃完饭,房周去青丝坊拉了一车的丝袜,又去如意坊拉了一车的qq内衣,在苏谨关爱智障的眼神下,悠哉悠哉地回江西去了。 “娘的,也不怕把你的腰累折了。” 擦了擦嘴角流出的眼泪,苏谨冷哼一声: “女人多有什么用?娶老婆比的是质量,就你家里那群莺莺燕燕,能比得上我的郡主?” 苏谨绝不承认自己是嫉妒,掉头回了城里。 两天后,离得较远的那些商人,才陆陆续续赶到应天。 本以为这次买国债已经没自己的份了,毕竟再快马加鞭,也比不上那些离得近的货啊! 可没想到苏大人竟然还给他们留着名额,顿时一个个感激涕零,就差没跪下喊干爹了。 苏谨为了避免出现大型认亲现场,导致自己社死,赶紧交代正事。 等这些商人离开,苏谨揣好银票,进宫向朱元璋报喜。 老朱果然很开心,用一句话说就是龙颜震...不是,龙颜大悦。 龙颜大悦的老朱,当下决定狠狠赏赐苏谨。 赏赐的内容就是将之前的银票还给他,然后让他负责采办粮草。 然后苏谨的官职又升了。 户部员外郎,秩从五品。 小升一级。 但这一级却颇有深意。 五品,可入朝参加朝会,并一举跃入高级官宣,不再穿绯色官服。 不过他到现在都没正式去户部点卯,怎么看都像个‘编外人员’。 但苏谨却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很高兴。 他清楚自己的定位,就是个帮老朱跑腿办差的,离那些文官越远越好。 尤其是不用点卯、上值、坐衙,简直太爽了好不好? 试问诸位,不用上班就有工资拿,难道不是诸位读者的梦想吗? 苏谨做到了。 当然他不是完全不干活,至少先得安排好粮草诸事。 然后,就可以放飞自我了。 苏谨在应天没有置办产业,也没租房子住,毕竟就他一个人,住着一个院子怪寂寞的。 他直接去酒楼二楼,随便弄了个房间先凑合住着。 毕竟住在这里,睁开眼就有人做好饭端上来,小日子简直不要太爽啊。 这天他一觉睡到过午,收拾洗漱完晃晃悠悠出了门, 正琢磨着中午吃点什么,就看到一个影子站在走廊拐角,吓了他一跳。 “马公公?你咋来啦?” 马忠良一脸怨愤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楚是生气还是嫉妒。 看着悠哉的苏谨,他心里无奈的在想: “这苏大人怎么说也算得上皇帝宠臣了吧?” “可哪个宠臣不是早晚两觐见,恨不得住在皇宫里?” “这位爷倒好,除非必要,巴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想想这几日,皇爷每每问自己苏谨在干什么,自己那难以启齿的尴尬模样。 自己该怎么回答? “苏大人在睡觉。” “苏大人在逛街。” “苏大人逛完街又回去睡觉...” 今天皇爷终于没了耐心,让自己出宫来抓苏谨进宫。 “苏大人,皇爷要见你,跟咱走一趟吧。” 苏谨也有点纳闷,粮草的事情不都解决了吗? 第一批粮草,现在应该都开始往北平押运了吧? 老朱找自己干什么? “马公公,您给透露透露呗,陛下找我干啥?” “老奴哪里知道,苏大人你快换上朝服随咱走吧。” 来到早已熟悉的皇宫,驾轻就熟走进老朱的御书房,就看到洪武帝正斜眼瞅着自己。 “嘿嘿,臣参见陛下,几日不见陛下愈发龙精虎猛,看着气色真不错啊。” “苏家小子,咱身上是挂着枪还是挂着刀呢?怎么觉得你小子这几天在躲着咱?” “怎么会!” 苏家凑上前给老朱续了杯茶:“陛下日理万机,臣一个小小六品官,没事哪里敢打扰陛下处理国事?” “咱提醒你一下,你现在是员外郎,从五品。” “哦哦,不好意思啊,臣都忘了自己升官了。” 看着连对自己官职都记不清的苏谨,老朱是又好气又好笑。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老朱确定苏谨这小子真的一点野心没有。 但坏处是,若自己不拿鞭子抽他,这小子恐怕能沤烂在他的狗窝里,也不愿意动一下。 “听说你这些日子都没去户部上值?” 若是其他官员,敢无故旷工这么老些日子,老朱不砍死他也得罢他的官。 可苏谨不去上值,老朱却没什么反应,甚至隐隐中希望他没事少去户部。 毕竟,自己手上现在就这么一个好用的棋子,他可不愿意苏谨被那些文官‘带坏’,变得庸庸碌碌。 老朱今天找苏谨来其实没什么事。 自苏谨上京以后,面对朝堂千篇一律的死鱼脸,老朱觉得苏谨这小子颇有些不一样,与他说话的时候也轻松许多。 有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北平的粮草昨日已经开始押运,武器也一并运往北平, 北征的筹备能这么顺利,你小子当记首功,说吧,想要什么赏?” 苏谨本待回答不用,可转念一想答道: “北征之事全凭陛下运筹帷幄,臣只不过是个跑腿办事的,哪有什么功劳。” “你小子不用假惺惺的客气,咱还不知道你?赶紧说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苏谨嘿嘿一笑挠挠头:“那臣可就说了?” “说吧。” “臣见陛下如此操劳,实在心疼的很,斗胆请陛下元宵节休息一晚,一同去赏赏元宵灯会如何?” 老朱一愣,旋即若有所思:“你小子会这么好心?说吧,还有什么要求?” “嘿嘿,知我者莫若陛下是也。” 苏谨清清嗓子,瞅了眼老朱的脸色,见他心情确实不错,赶紧借杆往上爬: “臣斗胆请陛下携几位皇孙一同赏灯”,旋即抬起头嘿嘿一笑:“当然,能带上江都郡主就最好了。” 第144章 该怎么把这三个家伙也支走呢? 虽然被老朱狠狠啐了一顿,但苏谨终究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不过临走之前,老朱看自己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今天已是正月十三,若不是苏谨为了往篮桥引流,提前准备了灯会,可就万万赶不及了。 去年元夜时, 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两日时光匆匆而过,元宵如期而至。 即便老朱答应了苏谨,带着皇孙们一同出游,但早朝还是不能耽误的。 现在整个朝廷最重要的事,就是北征。 随着苏谨解决了粮草的问题,各部官员倒是不用元宵节继续点灯熬油的加班了。 虽然不用加班,但他们的心情却不是那么舒服。 谁能想到,所谓报纸宣传国债,只是苏谨给所有人扔出的一颗烟雾弹而已。 他真正的目的,是那些商人! 可等他们回过味来已经晚了,就算想要给苏谨添点堵也做不到。 最佳的时机已经错过,这个时候再出手,那不是和苏谨作对,而是和朱元璋作对。 各部官员摸摸自己的后脖颈,觉得没有那么硬,只好咬牙吞下了这口气。 朝中的官员,很多背后都有自己的产业和生意。 哪怕所谓的御史言官这些清流,他们身后也有宗族的供奉。 否则,饭都吃不起了,他还清流个屁? 言官要摆高姿态,不能谈论这些腌臜的铜臭,但他们背后的宗族不行啊。 尤其是听说这些购买国债的商人,可以随军北上以后,一个个再也坐不住了。 很多人偷偷找到了苏谨,想要私下购买一点国债,拿到北进的入场券。 可惜均被苏谨一一婉拒:“国债都卖完啦,一张都没有啦!” 但这些人仍不死心。 这天下的路又不是你苏谨的,难道我们不会自己去吗? 于是,一支支商队开始组建,疯狂采买物资,企图在未来的草原赚上一笔大的。 结果一时间洛阳纸贵,整个江南的粮食、丝绸、茶叶、瓷器的价格开始疯狂上涨。 不过和苏谨合作的这些商人,倒是不必担忧。 市场上九成的货物凤阳都能买到,也没有涨价。 等那些商人将本地的货物采买一空,贪心不足的他们,又继续闻风跑到凤阳去抢货的时候。 苏谨只好勉为其难,含泪赚了他们三倍的利润。 十五元宵夜,黄昏渐没时,佳人俏立桥头。 苏谨又一次走神,俩眼直勾勾6看着朱灵萱。 今天的朱灵萱踏着白色暖靴,身着白色厚布宫裙,外肩披着一件绯色小袄,端庄之中又不失少女的俏丽。 他身边的朱允熥穿着... 呸呸呸,他爱穿啥穿啥,关我屁事! 小朱兴奋的冲到苏谨身边,悄声说道:“大哥,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 “哼。” 老朱不满的挡在苏谨和朱灵萱中间,斜睨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带路。” 这次出行,老朱将朱允炆、朱允熥、朱允熞仨兄弟都带了出来,再加上朱灵萱一共五人。 当然,躲在暗中护卫的锦衣卫不能算。 至于马忠良,早被老朱忘在皇宫里了。 已近夜晚,华灯初上,整个篮桥被璀璨的灯光装点得格外绚丽多彩。 朱灵萱怀着兴奋的心情,仿佛踏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彩灯门楼。 门楼的上方用彩灯勾勒出“篮桥灯会”几个大字,熠熠生辉。 门楼两侧,是栩栩如生的龙凤彩灯,昂首挺胸,栩栩如生,仿佛要腾空而起。 老朱抬头瞅了一眼,没说什么,点点头迈步往街道深处走去,同时鼻子在一耸一耸。 “夜市呢?” 老朱晚上没吃饭,就是奔着夜市里的美食来的。 朱允炆却没什么心思欣赏美景。 一边随着老朱往前走,一边皱眉沉思,时不时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射向苏谨的后背。 原本在皇爷爷身边参政的时候,自己每每都能稳压老三一头。 可自从苏谨上了京,事情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头。 尤其是今天下午,皇爷爷谴退自己,独独留下老三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让他不由得开始紧张。 “都怪这姓苏的!” 然而朱允熥却懒得搭理他,在苏谨嫌弃的目光中,走在他的左手边。 苏谨的右手边,是不停好奇赏灯的朱灵萱。 沿着广场继续漫步,朱灵萱继续张望着各种各样的彩灯。 有传统的灯笼,上面绘制着精美的图案和祝福的话语; 有动物造型的彩灯,如憨态可掬的熊猫、灵动的猴子、威猛的狮子等,栩栩如生,朱灵萱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 这些都是苏谨专门为她准备的。 有人说,若一个女人未经历过繁华,你就带她去阅尽山河; 若一个女人经历了太多沧桑,你就带她去坐旋转木马。 朱灵萱显然没有经历过沧桑,而苏谨也没做出来旋转木马。 但这并不妨碍苏谨借着灯会,开一开朱灵萱的‘眼界’。 “苏大哥,这个是什么啊?” “这是秦岭和成都府那边特有的一种动物,叫熊猫,书上也把他叫做白罴(pi)、食铁兽。” “啊,原来蚩尤的坐骑就是它啊,憨态可掬的样子好有趣!” “郡主懂得真多。” 朱灵萱脸一红:“苏大哥过奖了。” 老朱在前面走着,听着朱灵萱左一句苏大哥,右一句苏大哥,脸皮直抽抽。 “苏家小子,过来。” “咋了,黄爷?” 出门在外,老朱与他约好了称呼,就叫黄爷。 然而苏谨有些不乐意,黄爷、皇爷,想想自己和马忠良一个称呼,有点不想干。 可看看老朱那砂锅般大的拳头,苏谨决定还是忍了。 “咱有点饿了,你说的夜市在哪?” “在灯会的后半段,朝天宫那边。” “嗯,你先陪着他们逛逛,咱去那边瞧瞧。” 看到苏谨想说什么,赶紧拦住:“你不用陪着,咱想自己走走。” 老朱可是饿的很了,他可不愿孙儿、孙女看到自己贪吃的样子。 可苏谨哪打算拦啊,他巴不得老朱赶紧滚蛋。 甚至希望他把那三个大灯泡都一起带走。 老朱信步离去,苏谨瞅了瞅一脸郁闷的朱允炆,啰啰嗦嗦的朱允熥,以及牵着朱灵萱的小小朱。 “该怎么把这三个家伙也支走呢?” 第145章 我就知道会这样 可惜,苏谨想破脑袋也没有达成愿望。 朱允炆虽与他两看相厌,但作为年纪最大的哥哥,他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弟弟妹妹。 尤其是看到苏谨望向朱灵萱的眼神,更是暗自警惕。 至于朱允熥,哪里想得到这些啊。 他现在准备了一堆问题,恨不得拉苏谨找个地方坐好,然后好生询问。 支开他自己? 他巴不得把其他人先支开呢。 全场最好骗的就是朱...允熞了。 苏谨相信,只要给他足够的零食,他一准就能自己滚蛋。 可惜,一个尚未八岁的孩子,你怎么让他自己走? 哪怕身后有锦衣卫保护。 朱灵萱哪想到苏谨心里转了这么多念头? 她的眼睛早被灯会吸引,美眸不停在两边扫来扫去,只恨没多长出两只眼睛,好让她看个够。 继续上前,除了彩灯外,灯展还有其他精彩的表演。 在舞台上,在道路中央,各色戏子身着盛装,表演着各种民间艺术。 舞龙舞狮、杂技、民间舞蹈,不一而足。 被吸引来的百姓或坐或站,围在周围,欢声雷动,为戏子们精彩的表演欢呼喝彩。 看完了表演,在小小朱的催促下,几人终于到了夜市附近。 灯会的夜市,苏谨早早准备了各种美味的小吃,有些人甚至是专门从凤阳赶来的。 除了常见的糖葫芦和汤圆,还有元宵节的传统美食——元宵。 这些用糯米粉制成的元宵,里面包裹着各种馅料,如芝麻、豆沙、花生等。 嗯,苏谨没弄肉馅的,主要是他自己不太能接受。 人群中,几人恍惚看到了左手擎着糖葫芦,右手端着一碗臭豆腐的老朱,正坐在一处摊子前大吃特吃。 小小朱一看就不干了,要冲过去找好吃的,却被朱灵萱死死牵住。 “阿姊,放开我,我要去找阿爷要好吃的!” “不,熞儿,你看错了,那不是阿爷。” 苏谨赶紧递给小小朱一串糖葫芦,分散他的注意力。 回头瞅一眼那边的小摊,他和朱灵萱默契的牵着小小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陛下啊陛下,我可是避免了你一次社死现场,你要怎么谢我?” 几人在夜市逛了半个时辰,基本都混了个肚儿圆。 就连朱允炆都吃了不少。 不过,还是朱允熞吃的最多。 眼看着他都快要撑得翻白眼,几人赶紧把他拉走,不敢在夜市继续逗留。 这小子饭量也太吓人了。 兜兜转转,几人最后又去了猜灯谜的现场。 这是苏谨特意为自己准备的,还弄了不少前世的灯谜。 可正当他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看了眼朱灵萱望向自己的眼神,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看朱灵萱的样子,檀口微张,一句‘苏大哥好棒’几乎已经呼之欲出,搞得苏谨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猜灯谜是元宵节的传统活动,许多商家在彩灯下挂上谜语,让大家猜答案。 猜对的人可以得到一份小礼物,平添一些元宵节的趣味性,还能增加收入。 朱允熥和小小朱兴致勃勃的上去猜了起来。 小朱果然很聪明,十个字谜至少能猜出七八个。 小小朱虽然脑子有些不够用,但越挫越勇,玩的不亦乐乎。 “苏大哥,你怎么不试试?” 看着朱灵萱期待的目光,苏谨不忍拒绝,也上前猜了几个。 “心不在焉、与人作对,打一字。” “愚。” “苏大哥好厉害!” “无丝竹之乱耳,打一地名。” “乐清。” “苏大哥好聪明!” “四夜,打一字” “罗。” “苏大哥真的好厉害!” 苏谨:。。。 他无奈的抬头望天:“我就知道会这样...” 朱允炆有些不服,上前拿起一个灯笼,只见上面写着: “金木水火。” 朱允炆嗤笑一声:“如此简单的灯谜,不就是个土字吗?” 苏谨和朱允熥一脸怪异的看向朱允炆,后者一愣:“怎么,难道不对?” 朱灵萱掩嘴轻笑:“二哥,金木水火,欠土,所以应该是个坎字吧?” 朱允炆:。。。 “刚刚不算,是我大意了,再来!” “二哥你莫要耍赖,你我不妨斗上一斗,瞧瞧谁猜中的比较多?” “好!难道我还能怕了你不成?就让萱儿来给咱做个公证。” “好,阿姊,你可不能偏心!” “阿姊、阿姊,熞儿又饿了...” 朝堂上斗的死去活来的几人,在这一刻却再次像兄弟一样,嬉笑玩闹,其乐融融。 苏谨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眼前的兄弟几人。 他心里清楚,过了今夜,明天再回到朝堂,他们又将分立两岸,隔江怒视。 除非,有一方率先弃权。 “我宣布,二哥和三弟——平局!” 朱灵萱今晚很开心,甚至比在凤阳的时候还要开心。 看着天色渐晚,回宫的时间越来越近,眼中慢慢多了一丝惆怅。 苏谨读懂了他的眼神: “几位,猜了这么半天想必口渴了吧?前面有处酒楼,不妨去喝上一杯?” “好啊好啊,酒楼里有好吃的吧?” 朱允炆有些不愿,但看到朱允熥、朱允熞都赞成,尤其是朱灵萱那不舍的眼神,也不好多说什么: “走吧,但是不能多喝,还要早些回宫呢。” “走喽~~~吃好吃的去喽~~~” “苏大哥,有间酒楼。” “嗯,有间酒楼。” 朱允炆不屑的扫了一眼店招:“这东主读过书没有?居然起个名字叫‘有间酒楼’?” 苏谨嘴角一抽:“老子叫有间酒楼咋了,吃你家大米啦?” 随着青丝坊引流,来蓝桥这边的人越来越多。 苏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抢先在这边买下了几块地皮,有间酒楼就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有间客栈、有间茶馆,至于将来有没有可能出现有间青楼,尚且不得而知。 “算了,就这吧,进去坐...” ‘嘭!’ “哎哟,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着点?”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身子有点胖,刚刚没站稳,没伤着您吧?” “你小心点啊...咦?是堂弟吗?” 第146章 耿璿 苏谨愕然抬头瞧去。 只见眼前这货,看着年纪虽然不大,体重却至少得有二百多斤。 方才他匆匆出门一个没站稳,不小心撞了朱允炆一下。 可惜朱允炆没被他创飞,朱高炽却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皇孙殿下?” 大胖子赶紧躬着肥胖的身子行礼:“臣见过二殿下。” 瞬间,苏谨知道眼前这位是谁了! 明仁宗——朱高炽! 他怎么会在这? 苏谨记得,朱高炽确实有过一段时间在京‘押’为质子。 可没想到这才洪武二十六年,就能碰到这位历史上颇为宽容的皇帝。 “世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此时的朱高炽,虽然还没正式册封为燕王世子,但他是嫡长子,几位皇孙私下都这么称呼他。 过年刚满十五的朱高炽,从面相上看,已经颇有后世评他‘端重沉静,言行识度’的样子。 虽然有些狼狈,身上却隐隐透出一股从容,和儒雅之气。 “回二殿下的话,今日是元宵佳节,臣与几位友人在此相聚,却没想到无意冲撞了殿下,还望恕罪。” “无妨,又不是什么大事。” 朱允炆摆摆手表示不介意,接着笑道: “正好我也带着弟弟、妹妹来此歇息,倒是巧了。” 朱高炽这才看见站在他身后的几人,赶紧行礼: “啊,恕臣失礼!见过三殿下、四殿下,这位是...郡主?” 朱高炽有点纳闷,怎么郡主也跑出宫来啦? 可是多年养成的良好教养,让他没有多嘴。 他眼神向朱灵萱的身边瞟去,又有点纳闷,这位俊逸英朗的公子又是哪位? 仅剩的一位皇孙现在还不到两岁,很明显这位不是。 “未敢请教,这位公子是?” 苏谨心里暗笑一声:“我是你叔叔!” 但他可不敢当众承认自己和朱棣结拜的事。 苏谨拱手笑道:“世子殿下好,在下是户部员外郎苏谨。” “户部员外郎?” 朱高炽脑袋一时没转过来,一个户部员外郎,为啥能陪在皇子身边? “苏谨...苏谨...” 忽然,朱高炽眼睛一亮: “你就是弄出国债券为陛下解决粮草的苏谨苏大人? 果真人不可貌相,原来苏大人竟如此年轻!” 朱高炽可不是傻读书的书呆子,对朝中大事一向非常关注。 尤其是这一次北征筹粮,更是事关自家的大事,怎么可能不打听? 国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若不是有苏谨,这次北征的事情差点就黄了。 “原来是苏谨苏大人,苏大人为粮草奔走一事,燕王府上下均铭记于心,在下替父王拜谢!” 说完,深深一躬。 苏谨赶紧拦住:“别客气,都是自家人,瞎客气啥?” 朱高炽:??? 听朱高炽再次提及国债一事,朱允炆本来还不错的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都别在这站着了,有什么话上去说。” “臣,听二殿下安排。” 朱允炆满意的点点头,当先向二楼走去。 此刻的二楼颇为热闹,原来是几个官员子弟在此聚会。 这个时候已经酒过三巡,好多人无聊之下又不愿出去,就在二楼玩起了投壶,输者罚酒。 方才朱高炽,就是在与他们聚会。 看到朱高炽回来,当先一人笑骂: “我说世子啊,就算你输了也不能偷偷溜走啊?这酒你可是赖不掉的。” 虽口称世子,但言语之间却没多少敬意。 这位平常人眼中备受尊崇的燕王世子,在这些官二代的眼中,却并不重视。 因为他们知道更多的秘辛。 燕王不重视他。 自小肥胖的朱高炽,有时甚至需要宦官的搀扶才能站立。 虽然是嫡长子,但远不如二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受宠爱。 尤其是把他放在应天府,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朱高炽喜读书,却不善言辞,平时与这些人来往时,倒也没发生过什么矛盾。 读书人嘛,面子上的事情还是做的挺足的,要不是现在有些微醺,也不至于逼他喝酒。 至于里面有几分借酒生事,就不知道了。 朱高炽憨厚的笑笑,将酒杯举起一饮而尽,翻出杯底: “我哪里逃酒了?因为来了几位朋友,我才下楼迎接,不信你们看。” 那人往朱高炽身后一瞧,顿时大喜过望:“臣,赵世杰,见过殿下!” 朱允炆身后的朱允熥他也看见了,却装作没瞧见。 朱允炆满意的点头: “今天元宵佳节,这里没什么君臣之分,各位不必拘礼,都请坐吧。” 赵世杰是户部尚书赵勉的嫡孙,他身边这十几个官员子弟,皆以他为首。 他们再次向朱允熥行礼后,这才一一落座,只是目光难免向江都郡主那边扫去。 他们可不敢谈什么男尊女卑,更不敢不让郡主落座。 只是他们的目光时而偷偷撇一下江都,时而又戏谑地看向人群里的一个人。 长兴侯耿炳文之子,耿璿(xuan)。 说起耿炳文,那是历史上有名的老混子。 靖难之役时,愣是率几十万大军,打不过兵少粮缺的朱棣。 究竟他是真的打不过,还是出工不出力,谁也不知道。 但老朱当年屠了那么多武勋,却独独没有杀他,还给与兵权是有原因的。 一是因为老耿善于防守,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和蓝玉一系的武将,走的并不算近。 反而和文官的关系稍微好一点。 不提老耿,却不得不提及耿璿的另一个身份——历史上,江都郡主朱灵萱的驸马都尉。 耿炳文虽然现在还没有向老朱求亲,但是谁都知道,老耿早就有了这个意思。 耿璿在看到朱灵萱的一瞬间,惊为天人。 他悄悄正了正衣襟,要给郡主留下个好印象。 可当他看到苏谨,直接在郡主身边落座,眼睛不由得眯起,射出一道嫉妒的光芒! 这人,是谁? 赵世杰仿佛看穿了耿璿的想法,呵呵一笑: “殿下,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长兴侯的嫡子耿璿。” 朱允炆一愣,心说耿璿我认识啊,还需要你介绍? 可等赵世杰话音落下,并冲他挤了挤眼,朱允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下,这位公子是谁,怎么面生的很啊?” 第147章 怕喝不死我? 朱允炆瞅瞅耿璿,再瞅瞅苏谨身边的朱灵萱,立即明白了赵世杰的意思。 “赵家小子想替耿璿出头?呵呵,那我可要好好看场戏了。” 朱允炆天生对武勋带着反感,但他更烦苏谨。 决定看戏后,他淡淡的开口: “这位是户部员外郎苏谨苏大人,前段时间的国债一事都知道吧? 那可是出自苏大人的手笔,各位可要好好亲近亲近。” 苏谨这名字,在这些官员子弟的耳中,可谓是如雷贯耳。 前些日子,哪一家的爹或者爷回家,不骂上两句苏谨这个狗东西,那绝对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 可谁也没想到,这‘臭名昭著’的苏谨,竟然是如此年轻俊逸的一个小后生? 嗯,看他那笑起来贱贱的样子,应该没错。 本来还算安静的酒桌,立即开始嗡嗡作响。 苏谨眉毛一挑,冷笑看着这些人,尤其是坐在他对位的耿璿。 耿璿同样眯着眼睛,眼中犹如刀光一般死死盯着苏谨,透着浓浓的嫉妒。 “你们今天这是什么局啊?” 朱允炆看着俩人针锋相对,心里暗爽。 “回殿下的话,今日不才正好是臣的生辰,几位朋友相约,由臣做东,在此玩闹一番。” “哟?” 朱允炆笑道:“那我可是来的巧了,可惜没带贺礼,实在抱歉。” 赵世杰笑道:“殿下赏脸能来坐坐,已是臣收到最好的贺礼。” “这样吧”,朱允炆拿下随身的一块玉佩递给他: “这块玉佩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也跟了我多年了,就权当是给你的贺礼吧。” “啊,如此贵重之物,臣可不敢要!” 赵世杰连连摆手,却被朱允炆一把拉住,将玉佩塞进他手里: “一块玉佩而已,又算得什么,岂能与你我的情谊相比?” 赵世杰不知是不是真的感激涕零,眼眶都红了:“臣,拜谢殿下赏赐!” “好了,快坐下吧,别因为我搞得这么僵。” 苏谨冷眼旁观,冲着朱允熥努努嘴: “瞅见没,好好学学你这二哥,收买人心的手法多利落?” 朱允熥却不懂苏谨的暗示,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大哥,你是嘴巴难受吗?” 苏谨:orz 活该你斗不过他! 之前这些人酒已经喝的差不多,放松下来后,三五成群开始纷纷玩闹起来。 不过碍于江都郡主在场,没人敢叫妓子来陪酒,却少了几分雅趣。 有人建议干喝没意思,不如来玩游戏,众人纷纷叫好。 可是投壶玩腻了,玩诗词接龙耿璿又不在行。 朱允炆看赵世杰有意替耿璿出头,微微一笑出了个主意: “不如玩‘大话骰’如何?” 大话骰(注)就是后世的骰子吹牛,规则也很简单。 两人单挑,一人手握五颗骰子,将骰子扔入骰盅,一起摇动。 俩人互相不知对面的点数,互相猜测点数相加。 一点在没人喊过的情况下为万能点数,可以代替2--6点。 比如摇出11223,就代表有4个2点,或者3个3点。 如果是12345这样的‘顺子’,就代表什么点数都没有,1点也不再是万能点。 如果出现全部一样的数字,就是‘纯豹’。 比如五个五,就代表有7个5点,额外加两个。 苏谨在一边微笑听着赵世杰介绍规则,心里默默点了点头: “和前世规则差不多。” 不过赵世杰他们明显没打算玩什么单挑,而是准备玩组队局。 他们的对手,自然就是苏谨几人。 而且他们这队的‘大将’,明显就是一脸自信的耿璿。 朱高炽悄悄对苏谨说道:“苏大人,这耿璿玩骰子是个好手,尤其这大话骰,很少遇到对手。” 朱允炆佯装不悦:“哎呀,那我就不便参与了,省的你们见到我,畏手畏脚不敢使出全力,反而不美。” 耿炳文虽不是蓝玉一系,但蓝玉辞官的风波里,朱允熥无所作为的一幕也让这位老将不爽。 耿璿自然对朱允熥没什么好感。 “殿下,这不是二殿下也在这里吗? 不如您到我们这边来,二殿下作为您的对手,这样岂不是公平合理?” 朱允炆一拍脑袋:“有道理啊。” 说完看着朱允熥:“三弟意下如何?” 朱允熥看了一眼苏谨,见后者微微点头,顿时放下心来: “元宵佳节,与诸位偶得一乐,想必也是一段佳事,弟就却之不恭了。” “好”,赵世杰站起身鼓掌:“三殿下果然人中龙凤! 为表公平,我们这边就派出我、耿璿、殿下与您、四殿下、世子、还有苏大人一战如何?” 朱允熞傻乎乎的拿手指着自己:“还有我吗?” 这倒不是赵世杰有意欺负小孩,而是朱允熞身份尊贵,若不带上他说不过去。 “没关系的四殿下,输了之后可以让苏大人替你罚酒,你说是吧,苏大人?” 朱灵萱却微微皱眉:“熞儿还小,不如我替他吧,虽然我也没玩过。” “不嘛,我要玩嘛!” 朱允熞不干了。 吵吵闹闹了半天,苏谨一锤定音:“行了,玩个游戏而已,有什么好争的? 都上来耍耍就是了,那个谁,你也再派一个人上来吧。” 赵世杰脸色一滞,阴沉着脸盯着苏谨,可后者完全没想搭理他的样子。 转念间他恢复了神色:“狂是吧?好,一会看我们怎么让你大大出一个丑!” 耿璿的大着胆子走了出来,装作豪迈的样子:“郡主,一会你们输了,酒我替你喝!” 苏谨斜睨他一眼:“我还在这呢,用得着你替?先赢了再说吧。” 这气势、这架势,苏谨颇有一副正派老公的气派,气的耿璿后槽牙痒痒。 “来人,这酒喝着不痛快,换酒!” 赵世杰沉着脸,命人换上一坛三斤重的‘凤阳酿’。 苏谨一瞧就乐了,这不是老子酒厂产的酒吗? 这是生怕喝不死我? 既然这样,就别怪老子出手不客气了。 “既然大家都玩的这么开心,那不如咱们再加点注?” 第148章 苏大哥,冲鸭! 小赵冷眼看着苏谨:“怎么个加注法?” 苏谨笑着掂起酒坛:“一串五,赌注翻倍。” 赵世杰愕然。 苏谨那边的人,最多加上个朱允熥、朱高炽算是有点战力。 而朱灵萱和朱允熞,完全就是来凑数的。 更何况自己这边还有耿璿这个高手。 他不信朱高炽没有告诉苏谨耿璿的技术,可即便这样他还敢翻倍? 是为了在美人面前逞能? 还是真的有把握? 但苏谨话都说出来了,他可不能低头: “好,就照苏大人说的办,希望你输了可别赖账。” “管好你自己吧。” 游戏很快开始。 苏谨这边的顺序是朱允熥、朱允熞、朱高炽、朱灵萱,最后是他自己。 而对面则是赵世杰、不知名甲、不知名乙、不知名丙,压轴耿璿。 游戏出乎意料的顺利。 嗯,赵世杰一方很顺利。 前面的几人挨个败下阵来,几乎都没撑过一个回合。 赵世杰洋洋得意,没想到平时输多赢少的大话骰,今天居然这么顺,一串四了! 苏谨斜眼瞅着他,心说你欺负几个新手有什么可得意的? 苏谨索性没换位置,直接一屁股坐在朱灵萱身边,俩人有些暧昧的靠在一起。 朱灵萱脸一红,却没动。 耿璿气的脸都绿了,又不好发作,上前说道: “郡主莫担心,一会就算输了自有臣替你罚酒,哪怕是双倍。” 赵世杰冷眼瞅着苏谨,信心爆棚:“苏大人,你这要是输了,可就要喝双倍了。” “废什么话,来吧。” 苏谨拿起骰盅,将骰子一粒一粒放了进去。 朱灵萱看着他十分有节奏的动作,笑着眯起了眼。 至于罚酒,她就是自己喝醉,也不愿耿璿那黑大个替她喝。 忽然,苏谨将骰盅凑到朱灵萱唇边:“来,郡主,帮臣在里面吹口您的仙气。” “啊?” 朱灵萱脸色一红:“我就是个凡人,哪来的什么仙气?” 苏谨故意脸色一板:“谁说没有,小仙女就不是仙了?” 趁着朱灵萱发呆,苏谨凑到朱灵萱耳边轻声解释: “一般新手的运气都特别好,难道郡主不愿意借我一点你的运气?” 朱灵萱想起上次苏谨说的桃花运,顿时脸更红了,赶紧对着骰盅吹了口气: “呼~~~~~~” 对面的赵世杰都傻了。 全场的人都在等着你摇骰子呢,你丫在这和郡主玩暧昧? “你还来不来了!” 身后的耿璿率先发难,催促着苏谨:“你要是不敢玩就赶紧认输,投降输一半!” “不行!哪有玩到一半才投降的道理?”赵世杰不干了。 “哼!” 苏谨懒得搭理他们,拿起骰盅开始有规律的摇动。 ‘啪!’ 骰盅落桌,苏谨看了眼身后伸长脖子的朱允熥几人: “都不许看我的骰盅啊,免得你们带跑了郡主的仙气!” “大哥...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玩,我运气也挺不错的”,朱允熥委屈道。 “你能一样?你运气好刚刚怎么输了?” 朱允熥呆住了:“阿姊不是也输了吗?” “废什么话,你俩能一样吗?你还想不想赢了?” “想、想!” 闻言,朱允熥赶紧后撤几步,坐的远远的,一脸好委屈的样子。 皇子心里苦,皇子不敢说。 对面的人一脸无语的看着他,心说这家伙不就摇个骰子吗?怎么这么多戏? 八成是脑子有什么大病! 苏谨将骰盅默默打开一条缝,随意看了一眼,却马上扫清了点数,然后再次轻轻盖上。 “三个六。” 苏谨率先喊道。 对手需要喊出的数字,必须是两人10个骰子数字之和,而不是自己的点数。 赵世杰挑了挑眉毛:“四个四。” 苏谨喊完,他的数字只能继续往上喊,或者继续加大骰子的点数,但不能往下。 苏谨笑笑,再次打开骰盅看了一眼: “四个六。” 赵世杰玩的非常认真,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专注过。 尤其是今夜,他感觉自己赌神附体,信心十足。 他打开自己的骰盅看了一眼,然后自信喊道: “五个六!” 赵世杰自信的问想到:“我有两个6,你敢再往上加,我就开你!” 然而还没等他开,苏谨直接打开自己的骰盅,里面整齐排列着12345几个点数,是个顺子。 苏谨淡淡的道:“你不是豹子的话,就下一位。” 苏谨前世没少在夜场混过,深知装b的道理。 大着嗓门,大喊一声‘开’的,在苏谨眼里都是装b的新手。 真正的高手就像苏谨这样,看都不看对方的骰盅一眼,只是轻飘飘的来一句。 “下一位。” 逼气十足的苏谨果然装到了,朱灵萱看向他的眼神都不一样。 郡主找到了获胜的快乐,兴奋的拍着手:“我们终于赢啦,苏大哥好厉害!” 赵世杰觉得自己眼睛有点模糊,揉了揉后探出头,再次看了眼苏谨的点数: “彼其娘之!一个6都没有,你也敢喊4个6?” 然而苏谨压根理都懒得理他。 对线喷人也得看对手,小赵段位太低,苏谨不屑出手,至少也得他爷那个级别来了才行。 赵世杰郁闷的下去,换上了下一个选手,不知名甲。 苏谨笑了笑,再次举起骰盅看向朱灵萱:“再吹一口?” 这一次朱灵萱二话没说,红嫩的嘴唇微微翘起,然后很用力的“呼——呼——” 第二战,当然要吹两次啦! 虽然只是简单的往骰盅里吹了吹气,但她却实实在在有了一种参与感。 此刻朱灵萱的心情,好像陪着苏谨与千军万马作战一般。 耿璿在一边看的脸都绿了:“你们在干什么啊!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再看向朱灵萱的眼神,充满了贪念和怒火: “等我爹求亲成功,娶你过门之后,非得好好治一治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可!” 此时几杯酒落肚,朱灵萱变得有点兴奋。 今夜的酒会对她来说,是既新鲜而又刺激,尤其是在心上人的陪伴下。 “苏大哥,咱们一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好。” 在朱灵萱的‘仙气’加持下,不知名甲很快败下阵去,换上了不知名乙。 第三次骰盅拿起,都不需要苏谨说话,朱灵萱主动上前呼呼呼连吹三下: “苏大哥,冲鸭~~~!” 苏谨微微一笑,手中微微一动,盅里的骰子被骰盅边缘轻轻一碰,点数悄然发生了变化。 第149章 他好像一条狗啊 没错,苏谨确实在作弊。 想要一串五,可不是凭着运气,就能解决这群对手。 他需要一点点小小的‘技术’。 这一门手艺,前世的时候,可是苏谨无数次被灌趴下后,才辛苦学来的。 当然,不是那种lou比手法。 玩好作弊,也是要技术的。 像那种把小指头伸进去,偷偷摸摸动骰子的手法,苏谨早就不用了。 原因无他,太容易被抓个现行了。 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酒局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真当别人是瞎子不成? 就算在夜场那种昏暗的地方,对方一旦起疑,很容易就能看穿。 苏谨的技术就高端多了。 他用的是巧劲。 每次打开骰盅假装看骰子,等再关上的时候,用骰盅的边缘轻轻一碰,就能改变一粒骰子的数字。 只要能记住每一粒骰子的每一面,然后勤加练习,就能轻松掌握这些骰子和对手的‘命运’。 最开始和赵世杰玩的时候,本来他是有6点的。 可看到这自信满满的傻帽,还敢不停的往上加的时候, 苏谨立即就有些手痒,顺手将自己的骰子变成了顺子。 看着败下阵去的不知名乙,苏谨一时有些恍然,也有些怀念前世。 他想起自己,和朋友在夜场玩骰子的时候,都是直接规定一个人只能看一次。 除了开盅,不允许再看自己的点数。 原因无他,只因—— 他娘的,所有人都会出老千! 这一手其实并不难学,只要有心再下点苦功就能学会。 但赵世杰这些纨绔,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虽然不知道那个耿璿是个什么水平,但能和赵世杰这些水货混在一起,八成也就是菜鸡互啄罢了。 苏谨技术过硬、思维敏捷、又会出千,再加上小郡主‘仙气加持’,很快其他人通通败下阵来,轮到最终boss出场。 苏谨这次拿起骰盅,却马上装作忘记了让朱灵萱吹气。 果然后者在他要扣上骰盅的时候,忽然用纤细的小手摁住了骰盅。 苏谨明显能感受到朱灵萱手心的温度,微微发烫。 “郡主这是...玩嗨了呀。” 低头轻轻扫了一眼朱灵萱的小手,暗叹一声: “幸亏老子是腿控,不是手控,不然他娘的非得犯错不可!” 朱灵萱将手按上去以后,才惊觉自己的动作有些唐突,赶紧松开了手。 苏谨这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举起骰盅递向朱灵萱:“哎呀郡主,我忘了借你的仙气了。” 从未和人有过这样亲密接触的朱灵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滚烫的低下头去。 这次没好意思继续连吹五口气,只是快速的呼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捂住了脸。 苏谨脸皮倒是厚的要死:“啧啧,仙气飘飘啊~~~” 朱灵萱忽然觉得整座酒楼有些安静,过分的安静。 不然,她怎么能听到自己心脏如雷般的跳动? 扑通、扑通。 铿锵有力的心跳,似在诉说着她此刻的娇羞,以及对眼前人的爱慕。 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一步一步的走进了苏谨的毂中。 从一开始的吹气,是为了增加她的参与感, 然后步步为营的推进,将暧昧的气氛不停往上推。 后来又故意装作忘记借她的‘仙气’,让她不满。 最后再来点暧昧的小动作,撩拨她的心弦。 朱允熥在一边瞧的目瞪口呆。 最初苏谨让阿姊吹‘仙气’,他还觉得大哥又偏心、又幼稚。 可当他真的看到苏谨一串四,忽然开始有点怀疑人生: “难道阿姊身上真的有仙气?为啥我没有?” 朱允炆本想借着耿璿报仇。 上次在凤阳,苏谨将自己灌醉,害自己在黄爷爷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这一次正好借着玩骰子狠狠报复回来。 可这帮友军真的不争气啊! 可恶,又让这苏谨装到了! 而坐在苏谨的对面的耿璿,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娘的,凭什么啊! 郡主是脸红了吧?是吧,是吧? 彼其娘之! 郡主被这姓苏的王八蛋弄脸红了啊! 他们刚刚好像还拉手了! 耿璿的脸色阴沉似水:“苏大人,你还玩不玩了?” 苏谨笑了笑:“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一串五好像是双倍罚酒吧? 你可是最后一个了,输了可不要赖账哦。” “哼,不就是区区一坛酒吗,还怕咱喝不下去?” 苏谨嘿嘿一笑,将酒坛端到桌上: “好,那就最后一战,谁输谁喝!” 耿璿看着桌上五斤装的凤阳酿,陷入了沉思... 赵世杰不干了:“我刚才明明要的是一斤装的,怎么变五斤了!” 苏谨斜睨他一眼:“你是不是玩不起?你要是输不起就算了,这最后一局不玩也罢!” 开玩笑,这酒楼都是苏谨开的,偷偷找个人换酒还不跟玩一样? 反正今晚老千都出过了,苏谨这脸也打算扔在地上,彻底不要了。 嗯,先在门口寄存一会,走的时候再捡起来。 赵世杰看着那坛五斤装的烈酒,忽然有点犯怵,求救的眼神看向了耿璿。 但耿璿看着对面‘卿卿我我’的苏谨和郡主,早已失去了理智: “信我!” 这是在玩游戏吗? 不! 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战斗! 涉及到尊严,还有...择偶权! 耿璿的怒火,化作眼中的两道利刃,狠狠射向对面的苏谨。 可惜苏谨这狗东西,压根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继续在那和朱灵萱玩暧昧呢: “这次不用吹气了,你来摇吧。” “啊?这样不行吧,我刚刚才输了呢。” “没事,我在你旁边坐着呢,有什么好害怕的,相信我,咱们赢定了。” “嗯,好的,苏大哥既然说赢定了,那就是赢定了。” 耿璿茫然看着对面,感觉自己现在好像一条狗... 不过还好他有赵世杰这个好兄弟,站在一边为他不停打气:“耿兄,上,弄死他!” 耿璿点点头,熟练的抄起骰盅,疯狂的摇动骰子。 啪! 他将骰子狠狠的拍在桌上,眼神死死盯着苏谨:“该你了。” 第150章 我和苏大哥有共同的小秘密 “郡主,咱们一起来看怎么样?” 苏谨紧捂着骰盅,笑眯眯的看着朱灵萱,轻轻向她招了招手。 朱灵萱点点头,将脑袋凑了过去,和苏谨肩并着肩、头挨着头。 那偷偷摸摸看骰盅的样子十分有趣,也多了几分旖旎。 朱灵萱的发丝轻轻擦过苏谨的脸颊,似在撩拨着他的心弦。 苏谨又走神了。 他仿佛又看到多年后的某个清晨,朱灵萱一脸幽怨的看着苏谨:“哥哥,你压我头发了。” “嗯,我胳膊也麻了。” 鼻尖淡淡的清香,敲醒了苏谨的幻想, 他赶紧收敛心神,低头看了一眼骰子,轻轻合上骰盅。 骰盅里的骰子,数字其实并不算好。 但朱灵萱仍旧摆出一副‘苏大哥很厉害’的表情。 苏谨笑笑,配合的点点头:“低调,小心吓死他。” 这一晚的经历,对于朱灵萱来说,仿佛进行了一场奇幻冒险。 原来宫外的世界不止有美食、有美景,还有这么多好玩的人和事。 当然,最有趣的仍然是那个守护在他身边的人。 耿璿恨恨地瞪着苏谨,但却不敢对朱灵萱表现出什么不满。 趁着苏谨分心看朱灵萱的功夫,赵世杰悄悄将一个骰盅推到耿璿面前,再将他的骰盅换掉。 耿璿一愣,有些不满。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做这偷偷摸摸之事? 正当他想提出异议的时候,看到后者指了指五斤凤阳酿的酒坛,吞了吞口水不敢做声了。 嗯,确实有点遭不住。 打开赵世杰递来的骰盅看了一眼,眼睛一亮! 豹子! 耿璿的信心陡然拔起:“我这可是豹子,等下看你怎么输!” 赵世杰替他调好的骰盅里,骰子的数字是一一一五五; 而苏谨这边是一一一二三。 但是... 就在小苏合上骰盅的瞬间,边缘再次蹭到里面了骰子。 他侧目对朱灵萱笑道:“记住点数了吗?咱们就不再看喽。” 朱灵萱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当即言听计从:“好,苏大哥说不看,那就不看。” “三个五!” 上局因为不知名丙落败,继续由败方耿璿先喊。 苏谨斜睨他一眼,心里冷笑: “真以为我没看见你换骰盅?跟我玩这套是吧? 行,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老银币的祖宗。” “3个1。” “彼其娘之!” 赵世杰和耿璿同时在心中怒骂! 这姓苏的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就喊1了? 这下可好,赵世杰辛辛苦苦‘摇’好的豹子,直接等于作废! 1一旦被喊过,就不能再作为万能点数使用,仅仅就是个1。 就像花魁。 第一个恩客之前,她是绝世身价,可一旦接了第一单客人,就慢慢变得不值钱了。 赵世杰愤怒之余,悄悄凑到耿璿身边低语: “他这么有底气,我估摸着少说也有三个1。” 耿璿点点头,看向苏谨:“4个1!” 只是这声音虽亮,却有点颤抖。 苏谨的声音仍旧淡淡的:“加一个。” 赵世杰冷眼旁观,细心分析后,又开始当狗头军师:“他一开始敢喊到5个1,说明他肯定有不少的1,彼其娘之,还想骗咱们?加他!” “6个1!” 苏谨笑了。 他再次打开骰盅,似乎在数自己有几个一,又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加,但其实又在出老千。 这次朱灵萱果然听话,没有偷看骰盅。 趁着她没注意,苏谨索性直接把骰子变成了五个1! 按照规矩,五个同样的数字最终加2,所以,苏谨等于有7个1! 苏谨抱胸仰坐,带着谑笑看着耿璿和赵世杰,心中冷笑: “你们不是喜欢换骰盅吗?那老子这次干脆也不当人了,弄你们个痛快!” “加一个。” 声音仍旧淡淡的,但听在耿璿和赵世杰耳朵里,犹如洪钟大吕! 俩人面面相觑:“他脑子是不是真有什么大病?难道他还能有4个1不成?” “开吗?” “开他!我不信他运气那么好,能有那么多的1!” “好!” 耿璿点点头,腾的站起身来:“开!我不信你有那么多的1!” 苏谨看都没看他,对身边的朱灵萱笑道: “骰子是你摇的对不对?仙气也是你借给我的对不对?” 朱灵萱懵懂点点头。 “知道我为什么要借你的仙气吗?” 朱灵萱摇了摇头,懵懵的样子十分可爱。 “因为我要给你变个法术。” “哈哈哈,苏谨你还不打开你的骰盅,是不是知道你已经输定了!” 赵世杰看苏谨迟迟不动,认定他是不敢开了。 苏谨正忙着欣赏朱灵萱可爱的表情呢,被这些家伙打断,顿时满脸不悦: “你们的骰盅也不必打开了,直接喝吧。” 话音刚落,苏谨一把将自己的骰盅掀开,里面赫然静静躺着那红艳艳的纯豹—— 7个1。 耿璿一脸愕然,揉了揉眼趴到近前使劲盯着,终于哀叹一声,苦笑看着苏谨: “苏大人,你运气真好,我认输。” 说完,走到一边‘吨吨吨’给自己倒满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赵世杰脸如苦瓜,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怎么我都摆出一个豹子了,耿璿这货还能输? 他看着那一碗凤阳酿直打哆嗦,脑子都开始有些犯迷糊。 凤阳酿一碗就是半斤,四个人分五斤,一人应该喝几碗来着? 全场最惊讶的当然是朱灵萱。 因为她是除苏谨之外,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但这就是苏谨想要的效果。 往好了说,我给郡主编了个戏法,赢取了一个浪漫的氛围; 往坏了说,我苏谨就是出千了,但是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不让郡主输? 那你要不要替我保守秘密呢? 从心理学上讲,共同的小秘密,可以令人快速增进感情。 元宵佳节准备了那么多东西,苏谨可是为了陪郡主来玩的。 要不是为了这个效果,他闲得慌陪这一群公子哥喝酒耍乐? 苏谨偷偷朝朱灵萱眨了眨眼睛:“戏法很成功,但这可是咱们俩的秘密哦。” 朱灵萱羞红了脸点头,心中却美滋滋的想着:“我和苏大哥有共同的小秘密了...” 第151章 多了一个干儿子? ‘哕~~~~!’ 朱允炆又双叒叕的吐了。 为了彰显皇孙的气量,和与友人共患难的气度,他豪气的帮赵世杰分了半碗酒。 但酒量并不好,又碰上高度酒的他,终究还是没能顶住胃部上涌的难过。 醉眼迷离的他,被朱允熥搀着离开了酒楼。 苏谨斜睨了他一眼: “装什么孙子,你帮赵世杰分半碗?你那份都是别人替你喝的,不然你小子今天得喝死在这。” 咦? 朱允炆醉酒而死,朱允熥直接上位,这剧本不错啊。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就算小朱成功上位,恐怕他也难逃被老朱一刀咔嚓的命运,有点不合算。 其他人虽然也帮耿璿和赵世杰挡了不少酒,但毕竟是六十多度的烈酒啊。 赵世杰早已经昏迷,耿璿酒量倒还不错,就是舌头开始有点打结: “苏大人,苏兄,这次我输的不服,下次咱俩接着比。” “好好好”,苏谨敷衍着。 比?比你娘个iio! 要不是你们几个龟儿子添乱,郡主至于这么早就回宫? 朱允炆喝醉了,其他人自然不能不管他继续去玩耍,只好喊来锦衣卫扶着他回宫。 朱灵萱依依不舍的看着苏谨,那一脸哀怨的模样,倒像是生离死别一般。 “郡主莫慌,等臣找机会再带你出宫去玩。” “真的?苏大哥不能骗我。” “苏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依依不舍的送别被锦衣卫护送的几个皇孙,苏谨看着他们的背影怅然若失。 身边的华灯再美,在这一刻也暗淡了许多,似乎再没有一丝光彩,变回黑白。 “苏大人,您还不回吗?要不咱俩回去继续小酌几杯?” 苏谨愕然看着身后的朱高炽:“你怎么还没走?” 朱高炽有些无奈,也有些心酸:“左右回去无事,还不如在外面赏赏月。” 苏谨默然。 朱高炽不被父亲所喜,这些年一直住在京城。 与其说朱元璋喜欢他的儒雅和宽厚,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倒不如说他就是被押在京城的质子。 看着这个历史上只当了一年的短命皇帝,苏谨有些同情,也有些佩服。 永乐大帝确实能征善战。 但若没有他这个儿子在后面辅国,将大明治理的有条不紊,朱棣拿头去北征? 永乐朝的繁华,朱高炽至少要占一半的功劳! “上去坐坐吧。” 佳人已去,苏谨内心也有些寂寥,倒不如和这未来,不知还能不能做皇帝的小胖子聊聊天。 至少,连辫子朝都不愿意黑的人,想必是可以结交的。 和朱高炽喝酒赏月,苏谨就没再喝高度的凤阳酿,而是让厨房准备了自己爱喝的‘果子酒’。 果子酒的酿造工艺并不复杂,有点类似于葡萄酒,度数也很低,不至于喝醉。 但令苏谨奇怪的是... 史书上不是都说朱高炽喜读书爱静、寡言少语吗? 眼前这个话痨一定是假的... “苏兄,小弟对你提出的国债一事十分好奇,你是怎么想出这个好办法来的?” “前些日子的花魁之争,听说是苏兄一手引导的? 小弟一直觉得其中有些深不可测的道理,苏兄可否为小弟解惑?” “苏兄,家父来信说这‘洪武一号’、‘洪武二号’都是你改进的? 苏兄真是大才!可惜小弟一直无缘亲眼见过这些武器,苏兄可不可以说说?” “苏兄...” “苏兄...” 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同一个称呼听得太多,苏谨的耳朵都开始有点不灵光了,‘苏兄’渐渐听成了‘酥胸’。 尤其是朱高炽那火热的眼神一直望着自己,苏谨双手死死护在胸前:“不,咱们不合适...” 朱高炽:??? 然而还没等朱高炽有下一步行动,他忽然晃了晃,猛然一头栽倒在桌上。 果子酒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朱高炽今晚明显有些兴奋。 他本就对国策很感兴趣,平日也喜读策论类的文章。 哪怕是前元、唐宋的古籍,都多有涉猎。 这一次为了北征,整个朝廷闹得沸沸扬扬,身为燕王嫡子的他怎能不关心? 虽不能上言谏策,但心中也多有推演,一直在想解决的办法。 可谁知这难题,就被苏谨轻飘飘的一句话解决,前后没超过3天。 不知不觉中,苏谨虽然与他素未谋面,但已然成了他心中偶像。 今日见到偶像本就开心,然后又看到苏谨大杀四方,最后相对而酌,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朱高炽就这么沉沉睡去,搞得苏谨有些无奈。 “这家伙...咋安顿啊?至少得找十个人来抬吧?” 还没等他没纠结多久,就有朱高炽府上的下人进来了。 向苏谨匆匆施了一礼,四个壮实的太监将朱高炽抬到板床上,匆匆下楼送进轿子里。 手法干脆利落,老练的很。 目送朱高炽沉的快托底的轿子远去,苏谨笑着摇摇头,准备上楼休息。 可刚刚回到二楼,就看到老朱如幽灵一般坐在那里,饶有兴趣的看着苏谨。 “咱听说你又把炆儿灌醉了?” “陛下,臣冤枉啊!” 苏谨喊冤,指着蒋瓛:“陛下不信你问他! 臣自始至终没有灌过二皇孙一口酒,他自己非要喝,臣也不敢拦啊!” 老朱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对苏谨和朱允炆的关系有些无奈。 这俩人怎么好像天生八字不合似的? “刚刚离开的是高炽吧?”老朱忽然问道。 “是”,苏谨低声解释: “今晚臣带着几位皇孙和郡主,本打算来这歇歇脚,没想到偶遇世子。” 老朱不置可否,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点点头: “苏家小子,京城和凤阳可不一样,有些人、有些事,你尽量少掺和,明白吗?” 苏谨心下一凛,心知这是老朱在敲打自己。 虽然深得老朱信任,但他也不愿看到自己和其他藩王有牵扯,尤其是手握兵权的燕王。 苏谨忽然有些感慨。 若是老朱知道自己和燕王,早已结拜为兄弟,会不会气的七窍生烟? 老了老了,还多了一个干儿子? 第152章 神仙日子,忙碌的苏谨 老朱终究没再多说什么,踏着月色回宫了。 没过几天,第二批粮草也开始陆陆续续向北平继续运送。 往年发动战争,一般会选择在夏收或秋收之后。 这个时候粮草比较充足,足以支应一场大战。 但今年老朱的底气明显厚了许多,准备一个月后就发动战事。 现在的粮草,足以支应大军三月所用,更何况还有民间商队不停运送粮食上前线。 五月夏收之后,第二批粮食也能无缝衔接。 再加上有了新武器,等到了五月,那些鞑靼人能不能撑住一个月都是两说。 二月二,龙抬头。 前世在这个日子,苏谨会选择去理发,图一个好兆头。 但在洪武二十六年的二月二,北伐联军的第一批探子、斥候已经奔赴草原,准备帮鞑靼人‘剃剃头’。 打仗的事情和苏谨没关系。 他这个户部员外郎,从年初上京,到现在都没有到户部点卯,也算是个奇葩。 老朱终究不能放任不管,下旨命他速去户部报到。 这次倒是没人敢再为难他,但也没人愿意要他。 所有人如避扫把星一样,纷纷躲着他走。 赵勉无奈,他也看这小子心烦,如果可以的话,恨不得直接一脚从户部大门踹出去。 可惜他不敢。 赵勉现在看见他,都恨得牙根直痒痒。 自己的宝贝孙子在十五那天,就是被这狗东西灌醉了,回家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 要不是时不时的会吐一下,赵勉都怕孙子就这么过去了。 赵勉无奈之下,最后把苏谨仍旧安排去了仓科。 但却什么权利都放不给他,也不给他安排具体事情做,就这么晾着他。 对于一般官员来说,这就代表着仕途无望,除非另有机遇,否则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但苏谨却正好相反。 他巴不得赵勉别给他找事呢! 就这样,苏谨终于过上了早起点卯、发呆一天、下午溜号的神仙日子。 左手一杯茶,右手一份《应天早报》,这日子简直不要太美。 户部信件、公文往来忙碌。 但有个负责送信的小吏却愕然发现,这苏大人不是没什么实权吗?怎么他的信这么多? 庐州、饶州、长沙、开封、徽州... 信件的足迹几乎遍及大明各个州府,也就是苏杭那边少一点。 终究熬不住好奇,这天趁着苏谨去放茅的功夫,小吏偷偷扫了一眼他桌上的信件,发现里面都是一些银钱的数字! 乖乖,最少的一封信也有一万多两啊! 小吏认为自己发现了惊天的大秘密,为了立功,赶紧偷偷去找上官打小报告。 上官觉得此事重大,又汇报给了侍郎。 侍郎二话没说,直接去找赵勉。 “你说苏谨贪墨?往来信件涉及银两高达几十万?” 赵勉愕然看着户部右侍郎孙启文: “他一个五品员外郎,没有任何实权,他去哪里贪墨?” 孙启文微微躬身,带着谄笑: “大人,下官也觉得此事蹊跷。 但那小吏信誓旦旦保证没有看错,而且这信也不是第一天往衙门寄了。” 赵勉陷入沉思:“苏谨之前在凤阳任知县的时候,倒是传出颇有些家业,这怕不是他家的产业吧?” “什么产业能涉及那么多的银两?” 孙启文不屑道:“这么多银两,下官可不信他没有徇私枉法,以权谋私!” 站起身,赵勉将公房的门关上,回头说道:“你意下如何?” 孙启文低声道:“找言官,参他一本,就算不能把他扳倒,至少也能让他停职反省,赶出咱们户部。” 赵勉点点头后,又摇摇头:“不行,此子深得陛下信任,倘若仅仅风闻奏事恐怕不仅扳不倒他,还会反噬咱们自己。” “那大人你的意思是...” 赵勉微微一笑:“官嘛,上下两张嘴,我就不信他苏谨会那么干净?” 说完示意孙启文附耳过来:“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凤阳好好查一查这苏谨的底, 若是拿到什么真凭实据,咱们就可以拿来好好做一做文章。” “是,大人,下官这就去办。” 看着孙启文离开的背影,赵勉脸色阴沉了下来。 身在户部的苏谨,最多不过恶心他们一下。 但谁都知道,他是朱允熥的坚实拥趸,更是皇孙的眼中钉。 赵勉要的不是赶走苏谨,而是他的命。 。。。 苏谨将手头的信件全部处理完,天色已近黄昏。 倒不是他非要将信拿到衙门来处理,实在是最近事情太多,回去根本处理不完。 北进的商队。 南方诸州、府、县的生意。 凤阳陆陆续续开始往外迁徙的部分工厂。 江西的农场、渔场,还有各个工厂,都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下决定。 即便苏根生人在凤阳,已经帮他分担了很多的琐碎工作,但最终拍板的那个人只能是他。 这是苏根生无法替代的。 现在还多了一项迫在眉睫的事——花生的种植。 如约和朱棣完成‘交易’,虽然是通过老朱完成的,但朱棣还是守信的将花生种子,分批派人送往凤阳。 种子有了,接下来就是种植的问题。 花生的种植期在4-5月份,时间已经很仓促了。 尤其是花生是以轻壤、或沙壤土种植最为适宜, 最好选择一些色泽浅,质地疏松,排水良好的砂壤土更好。 凤阳附近倒是有不少适合种植的土地。 但这一次,苏谨不打算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自己已经从凤阳卸任,将来那里必会被老朱派去的亲信控制。 谈不上信不信任,只是苏谨做事一向喜欢给自己留有余地而已。 “花生的事情是瞒不住的,我也没打算瞒, 不如通过老朱推广到山东、河南、河北种植, 到时候再多给一点补贴,我就不信没人去种花生。” “我没记错的话,南方的雷州、东南沿海的海滨丘陵、沙土区也挺适合,到时候再选一些良种试试看。” 就在苏谨为这些千头万绪的事情忙碌时,凤阳老家那边也出了问题... 第153章 李持的突破口 李持本是举人出身。 虽然洪武前期,洪武爷为了迅速稳定地方政务,除了继续任用不少前朝遗官外,也不啻提拔了不少出身普通的官员。 但现在已是洪武二十六年,出身、阶级渐渐固化。 现在的举人就是一个普通举子,与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根本没法比。 这次能来凤阳,完全得益于之前在山西任县丞的时候,考核官绩还算不错。 恰巧被洪武爷知道了,才给了他这个机会。 可是,李持真的满足吗? 他今年已经三十一岁。 非进士出身的他,想要更进一步很难很难,除非立下天大的功劳,或者抱上一条粗厚的大腿。 朱元璋的腿虽然粗,但他不敢抱。 他怕有一天没抱稳,被这条长毛大粗腿一脚踢死。 但现在有了另一个机会,摆在了自己的眼前。 来人自称是东宫属官,持有皇孙信物, 所求不多,只需要自己细细打探凤阳秘辛,将之报予东宫,自然重重有赏。 朝中皇储的斗争虽然没有白热化,但是早已暗流涌动。 上进心十足的李持自然知道,前任知县苏谨虽是洪武爷阶前的红人,但却是三皇孙的死党。 在朝中,看好朱允熥最后胜出的人不能说不多,只能说几乎没有。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陛下这是在拿朱允熥做朱允炆的试金石呢。 李持自然也不例外。 当二皇孙的橄榄枝抛向了他,自然毫不犹豫的紧紧抓住。 洪武爷都多少岁了,还能活几年? 自己一旦在这个时候站在朱允炆的身后,那将来飞黄腾达,真的指日可待。 唯一可惜的是,李持空有‘报国志’,难有报国行。 凤阳上上下下,早被苏谨经营的铁桶一块,所有人都防着他呢。 苏谨走后这一个多月,政务倒是大部都交给他处理,但核心的东西却压根不让他参与。 尤其是涉及到地方建设、税收、防务等等,苏根生压根一点权都不放。 李持也曾抗议过,但均被苏根生一句轻飘飘的 “新任县令尚未上任,届时才能将所有事宜全部交割”,轻松挡回。 但他也不是一点权利都没有。 吏员考核、任免,县城治安、巡逻、缉捕、审案,倒是全部交给了他。 可这他娘的几乎全是典史的活啊! 他可是县丞! 唯一有点实权的,就是吏员任免。 但这衙门内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是苏谨的人,他敢开哪个? 李持相信,兹要自己不开眼弄走一个,其他人非得直接给他罢工不可。 到时候出了事,这口黑锅还得他一个人背。 至于安插几个亲信进衙? 呵呵,所有的吏员俸禄都在苏根生手中把着呢,他不点头自己怎么招人? 难不成还要自己来掏钱,给他们发俸禄不成? 也就是苏根生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然非得送他个白眼不成。 自掏俸禄怎么了? 当年他和二叔来凤阳的时候,比现在的情况可难多了、也复杂多了。 最后二叔还不是把不听话的小吏全部赶走,自掏腰包,慢慢培养出了现在的团队? 在苏根生眼里,这李持就是个没有掌权的命,还偏偏得了想掌权的病的庸人。 但有时候不得不说,庸人也有庸人自己的气运。 二月底,又有两个户部吏员找到了他。 虽然这二人不入流,但那可是在户部当差的人。 他们每天可是与大人物打交道,李持自然不敢怠慢。 张健、史春雷奉孙启文之命,来了凤阳已经快半个多月了。 犹如没头苍蝇一般的两人,在凤阳呆了这么久,愣是一点毛病没看出来。 所有的产业都在明面上,即便以二人久在户部的眼力,也看不出一丝漏洞。 若想要查清虚实,恐怕只能去查账。 可他们没有这个权利,只能暗访。 凤阳城的内内外外,各个角落基本都被他们走遍,甚至连城外都去了。 倒也不是一无收获。 在城南的一处山脚,他们发现了一处厂房,里面经常有炮火声传出,心中起疑决定暗查。 可有一次,他们不小心瞧见锦衣卫在附近巡逻,立即吓得抱头逃回了城里。 这凤阳...也太邪门了。 眼瞅着都半个多月过去了,二人还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只能灰溜溜的准备离开。 可天不负苦心人,就在他们打包好行李准备离开之时,看到一处官仓正在往外运粮! 张建疑惑:“现在不是缴粮的时节,为什么会有大批的粮食往外运?” 史春雷忽然眼睛一亮:“你说是不是...他们在偷偷往外卖?” “那能卖多少?” 在户部做了许多年,张健岂能不明白地方上的一些操作? 每年巧立一些名目,多收一点粮,然后偷偷贩卖获利,早已是见怪不怪的事情。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们感到震惊! 运粮的车队,足足走了一天也没有走完! 直至深夜,还有车队不停的从官仓出来,拿上批文连夜离开。 “这...凤阳到底贪墨了多少粮食?” 这一县的粮仓,怕不是顶上一个州府之城了吧? 张健激动的手都在颤抖:“抓到了,抓到了,这就是证据啊!” 史春来却很冷静:“你先别急着高兴! 如今这些粮食已经运出,也就是说没有了物证,咱们必须得找到几个人证才能交差。” “这有何难?”张健自信的笑笑: “我早就打听清楚了,凤阳县丞李持和苏谨不是一路人, 咱们明天去找他晓以大义,我就不信他不愿出面作证!” 李持不需要他们晓以大义。 当他们说明来意后,李持就知道自己一直在找的那个突破口,原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按照大明律法,每季的粮税必须运往京城,地方不得私自截留。 按照两位户部大人的说法,运了一天都没有运完的粮仓,那得截留了多少粮食? 苏谨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但苏谨胆子越大,他就越开心。 飞黄腾达的机会,终究是来了啊。 不过李持还是很小心谨慎。 第二天一早,他又去粮仓查看了一圈,发现此刻仍在不停的往外运着粮。 李持多了个心眼,拉住了一个役工:“这批粮食是运往哪里的?” 那役工看他穿着官服,小心答道:“回老爷的话,这批粮食是苏大人让咱们运到兖州府那边的。” 李持闻言大喜! “好!好!好! 苏谨啊苏谨,我说你为何要现在运粮? 原来你是想趁着兖州遭灾,准备囤货居奇啊!” 第154章 闻风而动 李持有些迫不及待,跑到张健二人下榻的客栈,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二人。 “如此说来,这苏谨果然是想趁着各地粮荒,借机囤货居奇?” 对于这种操作他们并不奇怪。 别说他们了,兹是遭灾的地方,哪一年没有人干这种事? 囤货居奇、迫卖良田、土地兼并、鬻儿卖女,他们见过的简直不要太多。 没想到这苏谨,表面上看起来年纪轻轻的,背地里手段一点都不比这些人差啊。 “闲话休叙,你我赶紧回京向大人禀报,此事不能再拖,以防夜长梦多!” “李大人,此事多谢你了,我等回去之后,一定会向大人禀报你在此事中的功劳!” “那就多谢二位大人了。” 李持笑眯眯的送走两人,旋即冷笑: “区区两个小吏也有资格见尚书大人?你们回去若是不贪了我的功劳,我的姓就倒过来写!哼!” 回过身去,立刻写了一封密奏,封上火漆,找人急急送去应天... 三日后。 赵勉看着眼前两个小吏,慎重问道:“你二人可保所见所闻皆是真的,并未被人所欺?” 张健小心抬起头:“尚书大人,小的确实亲眼所见,那一车车粮食就打眼前过去,做不得假。” 史春雷也保证道:“大人,小的在户部一直负责的就是收粮的差事,那重量、车轨是做不得假的。” “好,你们先下去,事成之后自然重重有赏!” “多谢尚书大人栽培!” 果然如李持所料,对他在调查中所作的一切,二人只字不提。 二人离开后,赵勉背着手不停在公房内打转,似乎有些下不定决心。 孙启文上前劝道:“大人,凤阳的运粮车队规模那么大,必然走的不快, 您要是觉得不稳,不如派人尾随去查探一下。” 赵勉眼睛一亮:“好,就这么办!” 与此同时,东宫内。 一个不入流的东宫属官,满脸激动的捧着手中的密函,两眼射出精光: “哈哈哈!果然天不负我!” “没想到无意间埋下的一颗棋子,真的起了大用,这李持不错啊。” 说完,拿着信匆匆向东宫跑去。 此时快要过午,若是现在不去,二殿下下了课之后就要回宫里去了。 到了东宫外,果然朱允炆还没下课, 他耐心的在墙角等了不到半个时辰,才看到皇孙捧着书,和一位大儒笑着往外走。 “殿下——!” 朱允炆一愣,完全不记得他是谁。 “殿下,臣是詹事府的周驰啊,您上个月还见过我。” 朱允炆还是没想起来,不过不影响他‘凹人设’。 他一脸和煦地问道:“哦,是你啊,有什么事?” “殿下,臣有一封密奏。” 说着,就将手中的信交予朱允炆,然后满眼期待的看着后者。 朱允炆拿起信匆匆阅览一遍,脸色忽然变得阴晴不定。 等他看完,又恢复波澜不惊的神色:“唔,此事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周驰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多说什么:“是,臣...臣告退。” 离开的时候还在心想:“难道传言是假的? 二殿下其实与苏谨关系很好?不然为什么看到密奏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边的大儒扫了朱允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笑了笑告辞离开了。 “恭送老师。” 大儒刚刚离开,朱允炆的嘴角就开始不停上扬。 “苏谨啊苏谨,这次我看你怎么躲?” 刚才他支走周驰,不是因为不激动,而是此事实在太过重大,他不能轻易露出口风。 就算要动手,这把刀子也必须递到别人手上。 “着人去请御史赵成赵大人、户部孙大人进宫来见我。” 中午在母妃吕氏的宫中匆匆用过午膳,朱允炆便急忙跑回东宫。 果然,御史赵成和孙启文早早等在那里。 “见过殿下。” “二位大人何必拘礼?快快随我进来!” 朱允炆一手牵着一个,十分热络得将二人拉进书房,命人将门窗关好。 甚至顾不上坐下,急忙掏出怀中的书信递给二人:“二位大人,请看!” 两人接过信分别看完后,脸色各不相同。 赵成震惊之余,旋即一脸狂喜之色。 且不说这桩案子若是坐实,可就是近年来一等一的大案,他自然也可借此升迁! 更何况他和苏谨素有旧怨! 自己的爱徒张元就是因为他,才被发配到贵州任一个县令,前途尽毁。 而孙启文的脸色就怪异的紧,惊讶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弄到苏谨移库案的实证? 待看到最后落款上的‘凤阳县丞李持’的名字,再结合张健俩人的说辞,瞬间就明白了。 “殿下,此事就交给都察院吧,臣这次一定将这苏谨弹劾下来!” 朱允炆看向孙启文:“孙大人,苏谨这次私自截留税粮、囤货居奇的事,您怎么看?” 孙启文微微一笑:“殿下,其实此事臣略知一二,尚书大人也早已知晓...” “哦?” 当下,孙启文将派人暗访凤阳、查出粮仓出粮的事一一说明,朱允炆才恍然大悟。 “呵呵,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古人诚不欺我! 这苏谨为人刻薄,多行不义,终究难逃律法的制裁!” “殿下,赵大人,此事先不急着上疏, 臣已派人前往各州、府,去查探粮草去向,等拿到实证,再行弹劾不迟。” “到了那时,都察院和户部一起上疏,必不让这贪墨之徒翻身!” “好,那我就静候孙大人佳音了。” 离开之后,孙启文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赵成,终究还是开口劝道: “赵大人,此事你千万莫要贪功,最好回去之后请佥都御史大人牵头,才可一战而奏全功!” 赵成心中一凛,想起上次回去之后差点没被张大人给喷死。 好险好险,差点又闯祸了! “多谢孙大人提点,下官明白!” 赵成回去之后,直奔张庭兰的公房送上密奏。 半个时辰后,都察院近乎一半的御史都接到了同一个任务: “弹劾户部员外郎苏谨,勾结凤阳苏根生等人,截留税粮、私贩粮食、囤货居奇、欺君罔上!” 第155章 再下诏狱 天街小雨润如酥。 三月春忙。 农人在忙着准备耕种,工人忙着赶工,商人则忙着一年的生意。 而朝堂上,老朱也很忙。 “臣赵勉有本启奏! 臣要弹劾户部员外郎苏谨,截留税粮、私贩粮食、囤货居奇、欺君罔上!请陛下速拿苏谨问罪!” “臣张庭兰启奏,臣要弹劾苏谨囤货居奇、迫卖良田、逼迫百姓鬻儿卖女,为祸一方,请陛下斩杀此僚!” “臣附议!请斩苏谨!” “臣附议,速拿苏谨问罪!” 随着赵勉和张庭兰率先开火,朝堂上一多半的官员纷纷跟随,均要弹劾苏谨。 仿佛苏谨一时间变成了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听百官的意思,若是不处斩了苏谨,大明朝都要亡了一样。 老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苏谨贪墨? 百官不知道,老朱还能不知道他? 就那点粮食,够塞苏家小子的牙缝吗? 恐怕就是老朱逼着他去贪,他都看不上。 至于后面的罪状就更加荒谬了。 御史言官的确可以风闻奏事,但是强抢民女、霸占良田、勾结山匪这些罪状... 老朱真的很难和苏谨联系在一起。 尤其是勾结山匪。 苏谨在凤阳府这些年杀的山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光是京观就摞了好几个,说他勾结山匪? 其他的罪状可以一笑了之,但是这粮食未按照朝廷法度移库,却是真的。 至少证据很充实。 老朱作为皇帝,屁股不能坐的太歪。 即便想护着苏谨,也不能直接将这些奏疏全部按下去。 最后如何,还是要看苏谨自身,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蒋瓛!” “臣在!” “去,将苏谨拿来。” 蒋瓛有些犹豫,咬了咬牙问道:“陛下,是请...还是拿?” 老朱一瞪眼:“没听见咱说了什么?” 蒋瓛会意:“诺!” 春雨绵绵。 昨夜应天下了一夜的小雨。 苏谨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大明的一切,不过是醉后的一场梦,醒来后又回到洞房花烛夜的当晚。 前妻的脸有些模糊,但能感觉到她正含情脉脉看着自己,呼唤自己。 可就在他准备有所动作的时候,那张有些模糊的脸忽然变得清晰。 苏谨睁开眼望去,却发现变成了朱灵萱的俏脸,她幽怨的看着自己: “哥哥,你爱的究竟是她,还是我?” ‘哗——!’ 苏谨从梦中醒来,惊觉坐起,呼呼喘着粗气。 他不知道自己对前世的妻子,更多的是爱?是怀念?还是一股不甘心的执念? ‘嘭!’ 房门被人狠狠推开,蒋瓛带着十几个锦衣卫出现在他眼前。 看着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苏谨失笑: “看来还是没睡醒,怎么还看见蒋瓛了?还是再去睡会吧。” “苏大人,你的事发了,跟咱们走一趟吧!” 蒋瓛冷笑着看着苏谨,但却一直用眼神暗示他什么,苏谨不懂。 “事发了?什么事发了?” 不同于以往,这次苏谨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哗~! 大铁链子套在了苏谨头上,蒋瓛轻声在他耳边说道:“苏大人,委屈你了。” 然后猛的站起身,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带走!” 苏谨:??? 苏谨被带到金殿上的时候,仍旧是一脸懵逼。 蒋瓛不傻,相反很聪明。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老朱对苏谨的态度。 但作为皇帝的家奴,他又不能提示苏谨。 否则,身后的某个人,很快就能取代自己。 苏谨一上殿,百官立即群情激奋: “贪墨犯!吾恨不得亲手取尔性命!” “苏谨,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苏谨,老夫劝你最好老老实实认罪,死的时候能痛快点!” 苏谨斜眼看着这些人,撇了撇嘴。 能杀他的只有老朱,老朱不愿动手,你们把嘴皮子磨干了有个屁用? 老朱又不是某个‘御下宽容’的皇帝,被自个亲叔叔一吓唬,二话不说就把近臣宰了。 “陛下,您要是想臣了,让马公公递个话就好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老朱都有点佩服苏谨的胆色。 铁链子加身都一点不怕的,还敢和自己嘻嘻哈哈。 但他仍旧沉着脸,面无表情:“苏谨,你可知所犯何罪?” 苏谨摊摊手:“陛下,臣在家中正睡觉呢就被抓来了,哪里知道所犯何罪啊?要不您提示一下?” 马忠良站在一边低着头努力憋笑,因为过度用力,两条腿夹得紧紧的,不停颤抖。 老朱不满的斜了他一眼:“滚出去。” “是,皇爷。” 马忠良吓了一跳,赶紧亦步亦趋的退出殿外。 “苏谨,赵尚书和张御史,联手弹劾你截留税粮、私贩粮食,对此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臣没有截留税款啊”,苏谨张嘴就喊冤: “哪个狗东西在这学老妇人扯闲篇呢?有本事站出来和我对质对质!” “苏谨!这是朝堂,注意你的言辞!” “看你那站没站相的样子,哪里还像一个朝廷命官!” 老朱还没说话,赵成不干了。 他排众而出:“苏谨!你在凤阳私设官仓、截留税粮,偷偷将粮食运出贩卖! 乃是本官亲眼所见!你还想抵赖吗!” 苏谨乐了:“赵大人,你说你亲眼所见我私设官仓、截留税粮,还拿出去卖?” “好啊,请问你哪一只眼睛看到那些粮食是税粮?” “又哪一只眼睛看到我卖了?” “还有!” 苏谨瞪着他:“你说我卖粮食,那我卖给谁了!” 赵成愕然,还没说话,张庭兰站了出来: “苏谨,官仓屯粮可属实?运粮出城又可属实? 至于你有没有私自卖粮,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放心,倘若你真的身正,陛下不会冤枉你,百官也不会冤枉你。” 这时赵勉也站了出来:“陛下!为防夜场更多,犯官串供,臣请立即缉拿苏谨同伙苏根生、王越、刘永、李持等人,回京受审!” 老朱深深盯了赵勉一眼,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就命锦衣卫着人缉拿吧,苏谨移库一案,交由三法司会审。” “苏谨暂下诏狱,任何人不得探视!” 第156章 耿炳文求亲 “都让开,都让开!你们是想造反吗?” 锦衣卫镇抚司千户罗平,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有点惊讶。 眼前的这些百姓,听闻苏根生被抓,竟然敢自发堵在城门口喊冤。 看着眼前黑压压的跪倒的一片百姓,罗平有些慌了。 他有心想硬挤过去,可看着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八旬老叟,一时间也有些犯难。 罗平对苏谨可不陌生。 上次来凤阳的时候,他就是负责暗中保护陛下的其中一人。 能在锦衣卫中混到千户这个位置的,眼明心亮、善揣上意是基本功。 这次苏谨被弹劾挪用公粮的移库案,陛下的态度就暧昧得很。 虽然人被下了诏狱,但指挥使却直接给他放了一个单间,并且声明任何人都不许探视、接近。 这本身就很有问题。 指挥使的态度,代表的不就是陛下的态度吗? 罗平虽是锦衣卫,是老朱的家奴,但也不愿把苏谨得罪死了。 江湖,哪来那么多的打打杀杀?他喵的都是人情世故。 罗平不停提醒自己,这件事得小心处理,否则一个搞不,人情就变成了事故。 “大人,冤枉啊!苏主簿有什么罪,你们为什么要抓他?” 一个老人当街喊冤,为苏根生鸣不平。 当身边有人告诉他,苏谨也被抓了,而且苏根生被抓是因被苏谨牵扯后,那老汉立即起身: “孙儿,扶阿爷上京去,阿爷要去敲登闻鼓,为苏大人喊冤!” “同去、同去!” 罗平傻眼了。 这家伙至少得有好几千人吧? 这要是都跑到宫门口去敲登闻鼓,那自己这颗脑袋是别想要了。 “都干什么呢!回去!” 罗平抬头一看,喜上眉梢:“杜大人,你来了可就太好了!” 凤阳县本就暂无县令,这下主簿、典史、县丞一起被抓,立即群龙无首。 身在中都留守司的凤阳知府杜峰,接到旨意后,连夜往凤阳县赶,才堪堪遇上。 “乡亲们,你们要相信陛下、相信朝廷,必然不会冤枉苏大人! 都挤在这里像什么样子?不是给苏大人添乱吗?快散去吧!” “朝廷出了奸臣啊!大人要为苏大人作主啊!” 杜峰听得嘴角直抽抽。 老子怎么做主?老子又不是皇帝! 但他也只能连忽悠带骗的,温言劝百姓散去, 见人群渐渐散去,罗平总算松了口气:“多谢杜知府解围。” 杜峰对他很客气,但客气中带着浓浓的疏离,和...埋怨? 罗平纳闷的看着他,心说咱俩素不相识,怎么你那表情,好像我断了你家财路似的? 杜峰和罗平寒暄几句,假作无意路过苏根生囚车旁,低声道: “放心,不会有事。” 苏根生抿抿嘴,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应天皇宫,御书房外。 “三爷,陛下近日劳累不愿见你,您还是先回去吧。” “马公公,就不能替本宫再通报一声吗?” 马忠良摇了摇头:“三爷,皇爷的脾气您也知道,您就别为难老奴了。” 朱允熥闷闷不乐的离开。 这几天,他几乎天天都要来一趟御书房,可惜老朱一直不愿见他。 苏谨下狱,对他最大的打击不是少了一个帮手,而是感觉自己的亲人出事了。 马忠良看着朱允熥离开,直到背影消失,才转身回了御书房。 此时朱元璋、朱允炆正在里面。 “皇爷,三爷走了。” 老朱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清楚这个孙儿是来为苏谨求情的,但是自己已经另有打算。 最好的结果和最坏的结果,老朱都在心里估算过。 如果苏谨真的私截税粮,贪墨售卖,那没什么好说的,一刀砍了便是。 哪怕再有才也不能留。 但老朱一点都不信苏谨会贪墨。 倒不是对他的人品就这么信任。 而是老朱知道,以苏谨的才气,他会用这么低端的手法? “炆儿,苏谨移库案一事,你怎么看?” 朱允炆这几日可谓是意气风发,感觉自己终于胜了苏谨一场。 苏谨贪墨与否,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既打压了苏谨,还削除了朱允熥的羽翼。 他犹豫了一下:“皇爷爷,苏谨移库之案尚未有定论,孙儿也不好判断。” 看老朱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朱允炆心下了然。 皇爷爷平生最恨贪官,就算你苏谨再受皇爷爷赏识,这次也必须死! “可是阿爷,您还记得苏谨的马车吗?” 老朱一愣,旋即想起他在凤阳见过的那辆豪华马车,当时他还有点羡慕呢。 “孙儿见苏谨在凤阳的吃穿用度,皆是奢靡无度,这样的人犯下贪墨案,着实不足为奇。” “咱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朱允炆也搞不懂朱元璋的想法,临出门之际,却看到马忠良急急跑了进来: “皇爷,长兴侯耿炳文求见!” 朱元璋眼神不耐:“他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 朱允炆装作没有听到,默默离开,但上扬的嘴角掩饰不住他的笑意。 这是这个月,耿炳文第二次进宫了。 他进宫只为一件事,求亲、求亲、还是求亲! 元宵节,耿璿回去之后,再也忘不了江都郡主的风情,更忘不了他和苏谨亲近的样子。 为防夜长梦多,耿璿立即找到父亲,求他进宫为自己求亲。 这件事本就在耿炳文的计划之中,更何况早年间太子朱标也曾戏言,让孩子结个娃娃亲。 虽然江都郡主今年的寿辰还没过,但勉强算是15了。 民间十三、四就嫁人的大有人在,哪怕皇家要求16岁才能嫁人,不能这么早。 可不能现在娶亲,但定个亲总没问题吧? 若是以前,老朱八成会痛快的应下。 可这次老朱却神秘的很,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说江都年纪尚幼,以后再说。 回家之后,老耿越想越不对,本想等等再说,可却听到苏谨出事的消息。 他赶紧找到老耿,一定要趁着这机会,将婚期敲定。 这不,老耿过了没几日就又进宫来了。 朱允炆笑眯眯的准备回东宫,却没想到又碰到急匆匆走来的朱灵萱。 第157章 突破口 朱允炆冷笑,他岂能不知朱灵萱来干嘛? “萱儿,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啊?” 看到二哥,朱灵萱急忙停下来施礼:“见过二哥。” “不必多礼”,朱允炆笑道:“你这是要去哪啊?” “回二哥的话,萱儿有急事求见皇爷爷,阿爷现在在御书房吗?” “在倒是在的,不过我劝你现在最好别去。” 朱灵萱一愣:“为何?” 朱允炆眉毛一挑,轻声说道:“长平侯来觐见皇爷爷,你猜他为了什么事?” 朱灵萱皱眉,只觉得这个二哥真的有些讨厌,但还是礼貌答道: “萱儿不知,萱儿也不关心。” “你怎么能不关心呢?” 朱允炆哈哈一乐:“长平侯可是为他儿子,来向皇爷爷提亲的呢, 我看阿爷这次多半会同意,你以后可就是小侯爷的夫人了,你说这事美不美?” 朱允炆岂能看不出她和苏谨那点猫腻? 虽然自己对这些武勋一点都不喜欢,但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只要能恶心苏谨,那就是朋友。 现在朱允炆倒是隐隐期盼,这次皇爷爷赶紧松口,答应婚事。 想一想苏谨身在死牢,却听到爱人嫁作他人为妻的消息时,那狰狞的表情,一定很好看吧? 朱灵萱眼眸一冷:“不可能!我现在就去找皇爷爷,让他推了这门亲事!” 见朱灵萱要走,朱允炆冷笑后发出一声冷喝:“萱儿!” “为兄警告你,你可莫要忘了你皇女的身份! 以后最好与那苏谨扯开些关系,莫要让皇家脸面蒙羞!” “哦,我差点忘了,苏谨已经下了诏狱,你想见也见不着了,不过为兄还是劝你要自重。” 朱灵萱回过头,泛红的眼眶扫出一道冰冷的目光,透着无尽的决绝。 “苏大人是无辜的,一定是小人陷害,皇爷爷一定会查明真相!” 朱允炆心里咯噔一声,心说这苏谨不会还能翻案吧?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这次审案可不是皇爷爷一口而决,而是三法司会审,苏谨怎么可能翻案?” 朱允炆自信的笑笑,三法司的文官,那可都是自己人。 苏谨移库案,不仅朝野震惊,民间也是沸沸扬扬。 本来他一个五品官,是没资格让百姓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的。 可毕竟国债是他弄出来的,前段时间报纸铺天盖地的宣传,百姓想不知道苏谨这个人都难。 【你听说了吗,那个弄出国债的苏谨被陛下抓了。 【这事早都传遍了,听说是偷了国家的税银,被陛下发现了。】 【什么呀,我咋听说他是前元的余孽派来的细作呢? 这次就是想用国债把咱们的钱都骗走,才被陛下发现的。】 【我见过那苏谨一次,长得俊俏的很,不像是前元细作啊?】 【你说不像就不像?来来来,你看看我像不像?】 【说实话,你真的长得挺像的,胸毛都快露出来了...】 【你们瞎说什么呢,我可是有内幕消息, 这苏谨偷偷与江都郡主私通款曲,被陛下抓了现行,一怒之下才关了起来!】 【真的假的,老兄你快详细说说,我请你吃瓜子...】 民间的舆论越传越玄乎,苏谨一天之内被安上了多个身份。 什么前元余孽呀、陈友谅后人呀、公主的姘头呀, 甚至还有人说他是老朱的私生子,因为争夺皇储被人陷害的都有。 但孙启文就没那么轻松了。 经过审问,苏根生、王越、刘永等人一口咬定这批粮食是税收后,县衙从百姓手中收购而来,压根不是什么税粮。 至于粮食去处、所做何用,几人却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只说这都是苏谨安排的,他们只管运送,做什么用不清楚。 看他们信誓旦旦的样子,孙启文一时也犯了难。 粮食到底是私吞,还是回购,只要一翻凤阳的账本就清楚。 但即便是回购,谁又能保证苏谨没有从中牟利? 至少孙启文绝对不信。 倘若是他,这么多粮食经手,怎么可能忍住不贪? 孙启文断定,苏谨一定会伸手,他绝对不可能干净! 但是如何举证又成了难事。 到时候三司会审,无法说清楚粮食的去处,拿不出实证将案子钉死,苏谨翻案的几率不小。 这时孙启文忽然想到了什么:“快去,叫张健、史春雷来见我。” 俩人很快来到孙启文的公房:“见过大人。” “我问你们,那些运出的粮食确实没有作假?” “回大人,小的看的很清楚,愿以性命担保绝无作假,至少有数十万石!” 孙启文点点头,拿起手中的一封情报,上面写着这些粮食的去处。 这些粮食的主要去处,是在开封、兖州、莱州几处, 到了当地后直接运到了一处仓库,就没有动静了。 这一系列的动作,不得不让人起疑。 “你们在这等着。” 说完,孙启文直接去了赵勉的公房,将自己的疑虑和担心提了出来。 “大人,下官有些看不透,您说这苏谨到底贪没贪?” 赵勉沉默许久,深深看了孙启文一眼: “苏谨贪墨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伸手指了指屋顶:“上面有人需要他贪,明白吗?” 孙启文瞬间会意:“那...需要找个突破口才行。” 赵勉笑笑:“这次抓回来的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你可以找人去聊聊,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呢?” 孙启文立即会意:“下官告退。” 正当他准备出门时,身后传来赵勉的声音:“记住,别留下什么首尾。” “是,大人。” 回到公房,孙启文关好门窗,悄声向张健二人低声叮嘱了几句。 片刻后,俩人出了户部大门,直奔刑部大牢而去。 “户部要提审李持?这不合规矩吧?” 张健嘿嘿一笑,凑过去悄声说道: “凤阳有一笔税款不清楚,需要问问李持,这是侍郎大人的意思。” 说完,从袖口里,悄悄塞了一个银锭过去。 牢头立即化作眼观鼻、鼻观心的木雕: “既然是侍郎大人的意思,那你们就抓紧点,别让我难做。” 第158章 下官打小腰就不好,弯不下去 “李持,有人要见你。” 李持也够郁闷的。 本以为搭上了太子的顺风车,官运从此扶摇直上,没想到却先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 当他看到出现在面前的张健二人时,立即泪如雨下:“二位大人,下官冤枉啊!” 张健轻轻拍拍他的手:“好了,这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你嚎个什么?坐下说。” 李持刚感到有些希望,却看到史春雷冷着脸坐下: “李大人,你这事有点麻烦啊。” 李持愕然:“大人,下官不懂。” “虽然你负责的一县治安,但是这移库一案却牵连甚广! 那些御史现在都疯了! 昨天弹劾凤阳知府杜峰包庇下属的奏疏,都已经递了上去。” “你这事,怕是不好办啊。” 李持急了:“大人!下官与那苏谨、苏根生一向不和! 凤阳税款、粮食更是不曾沾手半点,下官真的冤枉啊!” 张健笑着安慰他:“你先别急,此事也不是一点转机没有, 只要你能证明自己,会审的时候必不会冤枉你。” 李持表情一呆:“下官.....要如何证明自己?” 史春雷哼了一声:“那还不简单?只要你上堂之时,举证苏谨私截税粮、勾结粮食贪墨贩卖,自然不就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是...下官一直不曾参与,并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做过啊。” “哼”,史春雷露出冷笑:“我看你是想包庇苏谨吧?” 啪! 他狠狠一拍桌子,吓了李持一跳: “我告诉你!苏谨贪墨的证据确凿,三法司会审只不过走个过场而已!你的证词并不重要!” 张健也有些不满的看着李持:“李大人,你可知这是我和史大人,好不容易为你争取来的机会! 既然你不知珍惜...罢了,史大人咱们走吧!” 眼见二人真要离开,李持哪能放过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二位大人留步!下官愿意...举证苏谨。” 三月底,春风暖人心。 和苏谨的‘特殊待遇’不一样,苏根生几人被锦衣卫拿回之后,直接关押在刑部大牢。 这些日子他们没少被分开提审,刑部的官员,也希望能从他们嘴里撬出重要的证据。 可惜,这几人是苏谨的死忠,冥顽不灵,什么有用的证词都套不出来。 可他们也不敢严刑逼供,毕竟锦衣卫每天都在一边盯着呢。 倘若真的屈打成招,案子办没办实不知道,负责审案的先准备进去吧。 老朱虽然把案子交由三法司会审,但是岂能不清楚其中的猫腻? 他不会偏帮苏谨,但也不会让人趁机落井下石。 可惜,就在这天,案情有了重大进展——李持,招了。 李持承认,在凤阳的时候他受苏谨唆使,暗中将去年的税粮截留, 并于今年年初各地粮荒之际,借机高价抛售,谋取暴利。 他还招认,苏谨在凤阳时多有不法之举, 提高来往客商税银、以权谋私、唆使家奴霸占市场等等。 光看口供,苏谨简直就是恶贯满盈之徒,应该车裂的那种。 刑部拿到重要证据,迅速对苏根生几人展开突击审讯,只可惜在‘铁证’面前,这几人嘴巴仍旧硬的很。 尤其是苏根生,看着文文弱弱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却在刑部官员向他展示李持的口供时,一口浓痰啐到了官员脸上。 “捏造假证,与人犯串供、污蔑朝廷官员,你们就等死吧!哈哈哈哈哈——” 官员无奈,只好将供状层层上交,最后到了刑部尚书杨靖手里。 “哼,人证物证确凿,还想抵赖?” “通知都察院、大理寺,择日公开提审苏谨!” “还有,事涉税粮,请户部一同参与问案。” 四月初一,不是愚人节。 朱元璋没有亲自参与问案,但也没心思批阅奏疏,坐在御书房有些心神不宁。 令他心神不宁的,除了担心苏谨真的有问题外,还有门外站着的那个人。 朱允熥几次求见,朱元璋都没有答应, 知道今天是三司会审大哥的日子,一早就跪在御书房外,大有一副老朱不见他就不走的样子。 马忠良苦劝许久,朱允熥仍旧不为所动,回去禀报朱元璋后,老朱冷哼一声: “喜欢跪就让他待着,我看他能跪多久!” 虽然恼怒,但对于朱允熥居然有这样的胆气,也多了几分欣慰。 要知道半年多以前,朱允熥见着自己的时候,连先迈哪条腿都不知道。 朱允熥并不孤单。 没过多久,他的身边默默来了一位璧人,身形俏丽站到朱允熥的身边。 今天天气有些阴沉,一阵寒风吹过,朱灵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仍旧目光坚定的看向御书房。 她轻声安慰着朱允熥:“别担心,苏大哥一定不会出事的。” 与此同时,刑部大堂。 “犯官苏谨带到——!” 蒋瓛亲自送苏谨到了刑部,然后默默站在堂下,冷眼瞅着堂中诸官。 他今天只带了耳朵和刀。 耳朵,是要将所见所闻一一据实回奏。 至于刀,若是有人真敢用些不光彩的手段严刑逼供,他不介意用刀子来讲讲道理。 堂上左佥都御史张庭兰、刑部尚书杨靖、大理寺丞李仕鲁高坐在中。 张庭兰是苏谨的老对手了,也是本案的主审。 其余两人苏谨没见过,或者见过也没印象。 杨靖对此案颇为重视,尤其是在拿到‘实证’后,准备一举将此案办成铁案,以示刑部威严。 李仕鲁为人正直,素为朱元璋信赖。 他和其余两人不一样,对苏谨其实颇为欣赏,尤其是国债一事,叹为观止。 但这并不影响他公正断案。 可看到案宗后,他却觉得疑点重重。 几十万石粮食,他是怎么截留的? 就算粮食是他截留的,他又为什么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张旗鼓的往外运送? 就不怕被人看见吗? 至于其他罪名,李仕鲁扫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不过是那些言官风闻奏事,甚至罗织出来的罪名罢了,统统都是无稽之谈! 张庭兰看到苏谨傲然站在堂中,顿时大怒: “犯官苏谨!都到这时你还不知罪,见到本官为何不拜!” 苏谨斜睨他一眼:“不好意思,下官打小腰就不好,弯不下去。” 第159章 自己和自己串供? “大胆!” 张庭兰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他瞥了一眼坐在一边,旁观审案的赵勉。 后者将手轻轻下压,给了他一个淡定、大局在握的眼神,张庭兰才稍稍冷静下来。 这件案子对他来说十分重要,毕竟弹劾苏谨是以他为首发起的进攻,旨在苏谨身后的朱允熥。 事情现在搞得这么大,一旦让苏谨翻案,后果不堪设想。 “苏谨,本官问你,这税粮你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截留的?” 苏谨细腻他一眼:“谁告诉你这是税粮?” “哼,死到临头还不肯认?你说它不是税粮,那这几十万石粮食,你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苏谨冷笑:“有时候我真的挺佩服你们这些言官,脑子是个好东西,平时还是要多用一用,免得生锈。” “苏谨!这里是公堂,注意你的言辞!” 杨靖忍不住大声呵斥,他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犯官。 以前审过的那些官员,就算真的冤枉,上堂之后也只会竭力为自己辩护。 哪像这小子,哪里是来辩护的,说他是来骂街的还差不多。 苏谨和杨靖目前还没什么恩怨,闻言只是笑笑:“是,大人。” 说完看向张庭兰:“张大人,你们有那给我罗织罪名的时间,不如去凤阳查查账本 查完之后,不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还用问我?” “哼!” 张庭兰冷哼一声:“账本可以作假,本官如何能知道,你在那账本上有没有动过手脚?” 苏谨冷笑:“那你还问我干嘛?我干脆别说话了,不然你又得说我说的都是假话。” “大胆!” 张庭兰冷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有证据了?” “来人,带人证李持!” “凤阳县丞李持带到!” “李持,本官问你,苏谨移库的税粮从何而来?” 李持战战兢兢,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苏谨,咬咬牙后答道: “回大人,去岁九月,凤阳丰收,苏谨却谎称受灾,将税粮截留下来。” “很好”,张庭兰满意的点点头,拿出一封奏疏念道: “洪武二十五年闰四月初旬,连日倾盆大雨,各处山水暴注,同时暴涨,以致冲决堤堰淹没田庐......” 念完奏疏,张庭兰冷笑:“好一个山水暴注,好一个淹没农田无数!” “苏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谨无语,没想到当年用来忽悠老朱的奏疏,却被当做证明自己贪墨的证据? 但他迅速理清了思路。 你们这是要跟我玩偷换概念啊? 论起玩这个,我可是诸位的祖宗! “张大人,凤阳遭不遭灾,又与我贪墨与否何干? 听您话里的意思,只要一个地方丰收,那地方官员就一定会贪墨?” “张大人,原来您就是这么断案的?下官佩服!” “你不要胡说八道,你这是在胡搅蛮缠!” 张庭兰被气得目眦欲裂,杨靖赶紧拦住,深深看了一眼苏谨后说道: “犯官李持,你继续交待。” “是。” 谎言既然开口说了第一句,继续说谎对李持来说,就没有什么压力了。 “禀大人,苏谨截留税粮之后,一直藏在凤阳的官仓里,谁也不许接近, 但下官留了一个心眼,派人日夜盯着那处官仓,终于在前几日发现端倪,。” “下官...下官...”咬咬牙后,李持说道: “下官发现凤阳主簿苏根生,与苏谨沆瀣一气! 私下联系要将这批税粮,趁兖州等地粮荒,运去贩卖,获取暴利!” “哦?” 杨靖淡淡的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李持从身上掏出一封信:“下官偶在苏根生房间,发现苏谨这封亲笔信,才得知一切!” “将信呈上来!” 杨靖看完,又将信传给张庭兰、李仕鲁审阅,最后说道:“苏谨,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到了这个时候,苏谨岂有不懂? 丫的这不就是买通犯人,直接给自己扣帽子吗? 罪证? 苏谨冷笑:“这次大人就不怀疑这封信是假的了?” “哼!这封信和你奏疏上的笔迹一模一样,怎么会是假的!” 对于伪造罪证、模仿苏谨笔迹写信的事,张庭兰早就知道。 毕竟有些东西,私下里不可能不通气,否则怎么将苏谨扳倒? 但谁知苏谨却开始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肃静!肃静!” 昨杨靖看向苏谨:“你笑什么?”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眼角犹自含泪的苏谨笑道: “就算是凤阳县的一条狗都知道,我苏谨的字犹如狗爬! 哪次写奏疏,不是请我乖侄子苏根生代笔?” “你那‘密信’上的字迹,和我乖侄子的一模一样! 这样说来,是我乖侄子自己和自己串谋,写封信给自己,贩卖税粮?” “可笑!可悲!” 张庭兰和杨靖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 但旋即张庭兰就冷静下来:“休要胡言!本官看你是为了脱罪,才故作此说!” 苏谨冷笑:“大人若是不信,尽管派人去凤阳打听打听! 尤其是街角那家私塾,里面有个老夫子,哪天不骂我十次八次?” “当然,大人也可以选择不去,毕竟这样才能腾出时间,帮我多罗织几条罪名出来嘛。” “你!” 见张庭兰被苏谨激的又要失态,杨靖赶紧拦住:“苏谨,你莫要在此转移视线。” “你说的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但是人证物证俱全,这罪证可是实打实的,你还有何话说?” “对此,我无话可说!” 苏谨冷眼瞧着堂上,心中冷笑: “尽管跳吧,跳得高才死得快,过几日我看你们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杨靖挥挥手:“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二位大人呢?” 张庭兰哼了一声:“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问的?” 李仕鲁看看苏谨,再看看张庭兰,摇摇头没有说话。 “将苏谨押走吧。” 等苏谨被押走之后,杨靖问张庭兰: “苏谨拒不认罪,这审案结果如何上报?” 张庭兰冷笑:“证据确凿,你我据实上报,交由陛下定夺即可。” “李大人呢?” 李仕鲁总觉得其中有猫腻,但是没有实证,苏谨又很不配合。 不过他还是坚定自己的立场: “据实上报吧,不过其中疑点,自然也需向陛下一一奏明。” 第160章 你鞑靼人不厚道啊 案子是早上审的,人是半晌午判的。 可以说,还没一个时辰就有了结果。 张、杨、李三位大人联袂进宫,向老朱禀报审案结果。 刚刚进宫,就偶遇在宫门外徘徊的朱允炆。 “几位大人,这是...有结果了?” 对于为什么能偶遇朱允炆,张庭兰心知肚明,当下笑道: “苏谨截留税粮、私贩得利的证据确凿,剩下的就看陛下怎么判了。” 朱允炆心中大喜,但面上不动声色: “如此甚好,那几位大人快快进宫吧,莫让皇爷爷等急了。” “是,请殿下静候佳音。” 等几人离开,朱允炆似乎想起什么,也匆匆向御书房走去。 几人进去的时候,老朱正在批阅奏折,看到他们进来有些讶异:“这么快?” “启禀陛下,苏谨移库案证据确凿,这是案宗,请陛下审阅。” 老朱拿起案宗瞅了起来,心神一动: “这李持是咱弄去凤阳的,怎么这么快就和苏谨勾搭在一起了?” “不对吧,苏谨这小子办事贼的很,能让你们这么轻易拿到证据?有猫腻。” 这时,李仕鲁上前一步:“臣,有事启奏。” 老朱放下案宗:“讲。” 李仕鲁将自己心中的疑点,以及苏谨在堂上说过的话一一复述后,老朱心里疑心更盛。 弹劾苏谨的几条罪状里,恐怕也就‘欺君罔上’这一条没冤枉他。 若是半年之前,敢在奏疏里骗咱,那没说的,一刀宰了完事。 但是现在... 老朱对苏谨能干出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觉得还有点好笑。 “张爱卿,你们怎么看?” “启禀陛下,臣以为证据确凿,按照律法当判斩立决,夷三族!” 苏谨:你他娘的够狠! 杨靖附和道:“苏谨一案牵扯甚广,但臣以为不必大肆牵连,只诛首犯苏谨即可。 当然,从犯苏根生、王越、刘永等人也不能放过。” “李持与其交涉不深,且主动举证苏谨,当可戴罪立功,罚俸三年。” 杨靖嘴上说的轻巧,但实际和斩尽杀绝有什么区别? 苏谨在世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苏根生。 给他俩人都砍了,和夷三族有啥区别? 与此同时,御书房外,朱允炆笑吟吟看着跪在殿外的朱允熥: “苏谨私截税粮、贪墨售卖证据确凿,死在临头,你还在这跪着干嘛? 三弟,以后要多听二哥的劝,与这些奸佞小人、乱臣贼子保持距离,切莫被带坏了。” 朱允熥咬牙切齿,平生第一次向朱允炆发怒: “你胡说八道什么!大哥怎么会出事!我看你才是乱臣贼子,奸佞小人!” 朱允熥怒骂的同时,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朱允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朱允熥,顿时感到有些害怕,连连后退: “你要干什么,你还要打我不成?” “郡主!郡主你怎么了!” 朱允熥愕然回头,看到朱灵萱脸如金纸,已然昏倒在地。 “阿姊!” “快,扶阿姊回宫,找太医,快找太医!” 朱灵萱昏迷,朱允炆趁乱逃开,对朱灵萱不管不问,反而向朱允熥吼道: “你敢打皇兄,我要去告诉皇爷爷!” 朱允熥急切的看着朱灵萱。 等她被宫女抬到偏殿休息,才回过头,用冰冷的眼光死死盯着朱允炆。 他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讨厌、愤恨一个人。 “瞪我做什么?苏谨犯罪又不是我指使的!早告诉你要离他远点,你就是不听...” 似乎是怕再说下去真的要挨揍,朱允炆一边叨叨,一边往偏殿外走。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应该去关心一下朱灵萱的死活。 不然,万一这个皇妹死了,还怎么许给耿璿? 不能许给耿璿,还怎么在苏谨临死之前,狠狠地气死他? 而宫外,百姓茶余饭对苏谨移库案也在津津乐道。 “听说了吗?那苏谨三司会审被判斩立决了!” “什么呀,说是要夷三族呢!” “你们说的都不对,听说这苏谨贪污了几百万两白银,陛下龙颜震怒,要诛他的九族呢!” “这么厉害?我听说他不就是个五品户部员外郎吗?咋能贪这么多呢?” “他官不大,但是管着仓科啊! 你不知道吧,这仓科可是咱们整个大明的粮库呢,啧啧,这苏谨胆子真大。” “不是说他是草原派来的细作吗,怎么又成贪污犯了?” “这你还想不明白?他肯定是把贪污的粮草,都送去草原给他的主子了啊...” 草原上有没有苏谨的主子不知道,但是有他一个结拜大哥。 苏谨被抓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朱棣的耳朵。 可惜他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忙着和鞑靼人干仗。 接收苏谨提供的武器,年前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和磨合后,迅速投入了战场。 大明建国之初,各卫所的战斗力十分强大,尤其是边疆。 这次集结了北平、大同、太原、保定、真定、河间、天津数府卫,共计十二万大军。 联同后勤运送粮草的杂役十五万人,号五十万大军,出关后穿河套地区,北向瀚海发起了进攻。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明军仅火器部队就有几近两万人。 在骑兵开道、侦查,步兵、护卫的阵型下, 明军出关之后,携火器之威,迅速穿过沙井,一举攻下塞音达山附近,才暂时停下进攻的脚步。 一场计划半年到一年的战争,仅仅没过半个月,鞑靼就被打怂了,赶紧派人前来议和。 不议和不行啊。 鞑靼人虽然可以仗着骑兵远遁,但架不住明军攻下一处、占领一处、防卫一处、建设一处。 若是以往,大不了先跑,回头再来骚扰、袭击明军。 可这次明军的火器实在太吓人了,尤其是那会爆炸的小棍子,扔到马群里一炸一大片。 都不用明军冲锋,光靠爆炸声就能将他们的战马惊散。 没法打,没法打,惹不起、惹不起。 要不说朱棣打仗有两把刷子呢? 手榴弹在苏谨手里,就是个手榴弹而已。 威力虽大,但不能及远。 可朱棣不一样。 他稍微研究研究,马上命人将手榴弹的引线加长,然后放到小型投石机上... 嗯,不知是不是最早,但威力奇大的炮兵阵地,就这么出现在朱棣的阵中。 然后,嫌手榴弹的威力不够大,集束手榴弹又被朱棣顺理成章的发掘出来... 这下鞑靼人彻底被炸懵了。 鞑靼人来求和,朱棣虽然不能作主,但他却不愿意就这样放弃扩大战果的机会。 一面拖着鞑靼人的求和使团,一面命令骑兵快速向西挺进,频频骚扰赤厅蒙古(注)的地盘。 赤厅蒙古与鞑靼人素来不睦,更何况他们南边还有个鞑靼土默特部, 平日两部就没少起摩擦,自然也不会存在交换信息的事情。 感受到威胁的赤厅蒙古,立即出兵与明军开始交火。 这下朱棣来了劲了—— 你鞑靼人不地道啊,一边派人求和,一边勾结赤厅蒙古来偷袭我们? 好啊,那咱们就接着打呗! (注:赤厅蒙古,今吐鲁番一带,鞑靼土默特部,今祁连山南,昆仑山北、青海一带。) 第161章 娘的,自己那爹在搞鸡毛? 鞑靼人很懵逼,使团表示俺们很冤枉。 还好朱棣不是成吉思汗,没有将他们的耳朵鼻子割下来撵回去。 但鞑靼人也不是吃素的,回去之后没多久就搞清楚前因后果。 看出了朱棣不想歇战的意思,他们索性也躺平了——打不过你,难道我们不会跑吗? 有本事你就一直赖在这别走,看最后谁能耗的过谁? 以往,中原与草原开战,打到最后往往都是草草了事。 一来,草原骑兵确实彪悍,而中原是以步兵为主。 在草原和沙漠上,汉军往往处于一个比较吃亏的位置。 打得过,人家跑了。 打不过,人家往死里撵着你揍! 二来,就是打持久战太亏了。 草原上除了点牛羊,啥玩意没有。 打到最后拿下来的地盘也没啥用,尤其是不能种地,白白浪费了海量的粮食和资源。 所以以往北征的节奏,都是准备大军——狠狠揍一顿——对方被打服——乖乖(或者不乖)的投降——顺利收兵,回朝耀武扬威。 祖祖辈辈和汉军打交道的鞑靼人,早已看透汉军的本质, 所以这一次眼看朱棣不愿接受求和,索性往草原深处躲去,看你明军能耗到什么时候? 可惜,这一次提供大军粮草的,可不是仅仅明朝朝廷,还有各路买了国债的商人。 商人嘛,那是石头里都要给你榨出点油来的。 尤其是这帮跟在大军后面,随时准备捡漏的北进商队。 将大军获得的那些战利品,牛羊、毛皮换完以后,商人将眼睛盯在了那些俘虏上。 明初,朱元璋虽然取缔了奴隶制度,但是这些奴隶的范围并不包括异族。 看到这些免费的劳动力,各个商队的管事眼都红了。 现在可不是王朝末年,土地兼并没有愈演愈烈的景象。 这些商队的背后往往都是大的地主、士族。 他们想要给自己弄来家丁、家奴神马的,往往要通过很多繁琐的手段,才能得逞。 包括且不限于高利贷、借灾年购地等等。 弄一个干活的农奴(家奴),不止费劲,还要担上不小的风险。 一个搞不好,衙门就要派人来查。 但是这些鞑靼俘虏... 没有比这更好的、光明正大的搞人办法了啊! 于是,在这些商人的要求下,以及开出一个奴隶三两银子的重赏下,明军的士兵都疯了... 只要是获胜,追击的明军各个都几乎跑出了博尔特的速度,目的就是抓个活口回去换钱。 最郁闷的就是火器队和炮兵。 娘的,一炮下去毛都不剩,他们拿啥去换钱? 于是,越换不着钱越来气,越来气打的越狠,也打的越准! 步兵和骑兵,眼睁睁瞅着炮兵几炮下去,一支百人的骑兵就这么没了... 别说人了,连根马毛都没剩下。 步兵和骑兵气不过,只好去找炮兵商量: “你们下次打炮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歪点,好歹给咱们剩两个人啊!” “就是,吓唬吓唬他们,冲破他们的队形就算了,有必要赶尽杀绝吗?” 炮兵:“你奶奶的,分人头的时候没我们的份,还不许咱们多杀几个鞑子立军功啦?” 最后无奈之下,骑兵和步兵,与炮兵和火器兵私下达成协议—— 你们炮兵下手轻点,到时候俘虏抓回来对半分。 炮兵、火器兵:成交! 于是,令朱棣愕然的一幕出现了。 两军交战时,炮兵前几轮手榴弹飞出的时候,往往很准, 可当对方骑兵阵型一旦散乱,那抛出去的手榴弹立刻集体失准,简直歪的没法看... 更过分的是火器兵,那枪几乎没有命中敌军要害的。 可要说他们枪打的不准吧,偏偏每颗子弹,几乎都是奔着敌军下三路去的... 毕竟,只有打瘸了的敌人才好抓,还能换钱。 虽然从战果上来看影响不大,但当朱棣知道下面的骚操作后,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这事当然不能不管。 但金钱的巨大诱惑下,军心十分可用。 每逢大战,士气更是高的吓人,朱棣也不好太过打压。 最后把几个营的主官,喊到军帐狠狠训斥一顿之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在这样的士气下,明军一度将鞑靼人赶过了捕鱼儿海。 不过,也在这个时候,朱棣决定暂时收兵。 倒不是打不动了。 身后的这些商队,在最近半个月里,少的一家也弄到了上千的鞑靼奴隶,可谓赚的盆满钵满。 别说军中粮草充足,就算明军现在没粮, 那些商人也能立刻再给他凑出半年的粮草。 而那些没有投资国债,私自派出商队的京城富户、勋戚、文官背后的士族,就有些郁闷了。 来了草原半个月了,带来的物资一箱没换出去, 只能眼巴巴的瞧着其他商人赚的盆满钵满,眼红的要死。 可当他们找到大军,甚至联系燕王殿下表示也想要分一杯羹时,却被朱棣狠狠的拒绝—— 没有陛下的手谕,我可不敢和你做生意。 本来还觉得这些买了国债的商户都是傻x,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傻x... 可惜,国债已经停止发行,想买也买不到。 这北伐的一盘大菜,别说是肉,汤都喝不上。 想到这里,他们就更恨提出国债的苏谨。 且不说这些商队只能泱泱南归,回去找主子想别的办法,说回朱棣停止北伐的原因。 严格来说,朱棣并没有打算停止北伐,而是决定换个方向。 鞑靼人已经被打的元气大伤,暂时没有力气和胆子反攻明军。 所以朱棣将眼睛放在最初的目标——西北,极西。 目标再定的细致一点,就是——赤厅蒙古、鞑靼土默特部、亦力把里。 乃至西域大国——莫卧儿帝国! 此时北征,其实已经可以说超额完成任务,完全可以凯旋而归。 但是,想要改变战争的方向更进一步,就必须远在应天的那位帝王首肯。 朱棣却拿捏不住自己那位父皇的心思。 是要趁机开疆拓土,还是不愿自己立的军功太甚,功高震主? 本来准备去信一封,请那位结拜弟弟帮自己参详参详,却没想到信还没寄出,却得到苏谨入狱的消息... 娘的,自己那爹在搞鸡毛? 第162章 你人还怪好的嘞 朱棣怎么也想不通,老朱为什么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把苏谨给抓起来。 但他也不能写信替苏谨喊冤。 他相信老朱再糊涂,也不会做出自断臂膀的蠢事。 倘若自己真的写信替苏谨喊冤,那苏谨恐怕才真的死定了。 勾结藩王,你想干嘛? 思来想去,朱棣只能就事论事,一封平平无奇的奏疏寄向京城。 奏疏上着重写清西征的好处,并请老朱定夺,对苏谨的事只字不提,全当不知。 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没让老朱头疼,但门外的那个皇子却让他有点生气! “他这是在威胁朕!” 苏谨虽被定罪贪墨、私截税粮,但最后能不能定罪,定什么罪,还得老朱决定。 苏谨移库案中,苏谨到底有没有问题? 有。 问题有二。 第一是欺君之罪,这个没的说。 老朱真要计较,就凭凤阳现状和苏谨奏疏中的瞎话,砍了他一点都不冤枉。 但老朱早没当一回事,判不判的就是一句笑话。 第二个问题就是所谓的税粮。 老朱不是傻子,锦衣卫也不是瞎子。 移库案爆发之后,老朱立刻就派锦衣卫,去查清楚那批粮食的来处。 苏谨没撒谎,那些粮食果然是他在丰收之后,从百姓手里回购的。 唯一有问题的是粮食的去处、作用还没有查明。 但苏谨在这件事上瞒报朝廷,确实有他的责任。 只是老朱想不通的是,这件事明明很简单,为什么苏谨却迟迟没有反击? 甚至...任由那个李持栽赃他? 他的后手在哪?老朱想不通。 这件事已经很明朗,老朱随时可以出手解决,但蒋瓛的情报,却让他不着急出手。 据蒋瓛回奏,苏谨这小子在诏狱里,跟回了自个家一样。 不止不害怕,还天天让蒋瓛从他家的有间酒楼,给他带好吃。 昨天居然还说什么: ‘罪臣自知必死,求陛下能让他在临死之前再见江都郡主一面,方能死而无憾?’ 老朱被他气乐了: “既然这混账小子喜欢在诏狱里待着,就让他多待几天!明日早朝提上来,咱亲自审他!” 可就在这时,马忠良畏畏缩缩的进来,眼神闪烁不定,又带着一丝哭笑不得: “皇爷,三爷跪在御书房外不肯走,还说...还说...” 老朱哼了一声:“为了苏谨这小子,他跪了有一天吧? 他倒是有仁有义,说吧,老三又说什么了?” 马忠良支支吾吾的小声道:“三爷说,他..他愿舍弃皇子身份,只求皇爷饶过苏谨一命。” 老朱一拍龙案:“他这是在威胁朕!” “皇爷您消消气,三爷还是个孩子,想必也是为了苏大人的事着了急,才说出这些胡话,您千万别跟他置气啊...” 老朱气过之后,又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朱允熥能为苏谨求情,已经很不容易,没想到却甘愿为他放弃皇子之位。 他心里应该清楚,所谓放弃皇子之位,是甘愿为了苏谨,而放弃皇位的继承权! 这一刻,老朱忽然想起了朱标。 那年,朱标也是为了救他的老师,一头跳进了河里,差一点就没了... “熥儿,才是酷肖乃父的那一个吗...” 老朱的脸上阴晴不定,站起身走出御书房,来到朱允熥身边。 后者跪了一天,粒米未进,已经有些打晃,但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坚决。 老朱瞧着这个,一向不被自己重视的孩子,心中多了一丝感触: “也许,他真的可以...试试。” 老朱不露声色看着朱允熥:“熥儿,你知道你说出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吗?” 朱允熥咬咬牙,重重扣下头去:“孙儿知道!” “你不后悔?” “孙儿...不后悔!” 老朱点点头:“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说完之后就往御书房走去,路过蒋瓛身边的时候低声道: “把他弄回宫去,别让他乱跑。” 蒋瓛一愣:“那...三爷若是不愿呢?臣...” 老朱哼了一声:“那就打昏他带走!” 蒋瓛终究没敢一棍子打昏小朱,几个人连拉带劝,将朱允熥弄了回去。 朱允熥以为皇爷爷同意了自己的‘交易’,也没有再闹,沉默的回了宫。 想到终究能换回了大哥一命,朱允熥失落之余,带着几分庆幸。 可想到自今以后,再也没有争夺皇位的机会,内心一阵惆怅。 “没事,这皇位不坐也罢,我以后就跟着大哥浪迹天涯,岂不美哉?” 若是身在诏狱的苏谨,知道朱允熥为了他连皇位也不要了,他一定会感动的夸小朱一句——傻x。 老朱要是想弄死他,他现在头七都过了。 虽然身在诏狱,但是连提审都没有一次,一个个锦衣卫看见自己,也没有露出异色,说明啥? 说明老朱在等着自己出手! 如今朱允熥这么一掺和,这京城恐怕自己是待不住了。 咦? 这么一想,其实还挺不错? 翌日,苏谨被提到朝堂,由朱元璋亲审。 老朱还没来得及开口,以张庭兰、赵勉、杨靖为首,大部分言官为辅的弹劾大会就开始了。 苏谨被迫开了几近半个小时的会,挠了挠耳朵正准备反驳时,一边旁听的朱允炆忍不住先开口了。 前几日为防被打脸,这小子鸡贼的很,没有说苏谨的坏话。 但今天眼见人证、物证齐全,几乎已经将苏谨钉死在了铡刀之下,他终于忍不住了: “皇爷爷,孙儿知您平生最恨贪官,孙儿也本以为这苏谨算是个能官, 可没想到他竟然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孙儿十分痛心!”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苏谨既然触犯了律法,就绝不能宽赦了他,否则何以为百官表率? 孙儿请皇爷爷下旨,将苏谨及其同党苏根生等人,一并斩决,以儆效尤!” 老朱斜睨堂下百官,再看了一眼站在百官身前的朱允炆,眼眸低垂: “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 朱允炆朗声说道:“不过孙儿以为,此案既由苏谨、苏根生为祸首, 王越、刘永为从犯,就不必祸及家人,只将这几人斩首示众即可! 而李持检举有功,可从轻发落。” 苏谨歪着脑袋看向朱允炆:你人还怪好的嘞。 第163章 几府奏疏 老朱直勾勾盯着朱允炆。 李持在这件案子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心知肚明。 但是这个孙子,他又知不知道呢? 若是不知,老朱会很失望,这不是被这帮文官耍着玩吗? 以后还如何掌控朝堂? 若是知道,那就是单纯的坏。 老朱不是什么好人,为了手中的权利他也是混蛋一个。 但作为帝王,心里就要清楚,什么人可以用,什么人不可以用。 像苏谨这种没有根基,但能力很强的官员,哪怕不喜欢,也要好好用一用。 决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或用个人喜恶来决定一个官员的生死。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是老朱不愿看到的。 他失望的摇摇头,不再理会朱允炆,将目光转向百官。 “张大人、赵大人、杨大人,你们确定这件案子人证、物证确凿,没有疑义?” 张、杨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些疑虑。 平时陛下一般不是称呼他们爱卿,就是称呼他们的表字, 而这一句‘大人’之中,他们似乎听出其中隐隐包含老朱的愤怒。 但苏谨一案已到这时,必须坐实! 孙启文命人私会李持,诱导改口供的事,这俩人并不知道,或者说猜到了也权当不知道。 “回陛下”,张庭兰咬牙道: “据刑部审问李持所得口供,及截获苏谨与苏根生私信, 皆可证明苏谨移库一案所查俱实,请陛下定夺!” “果然如此?” 看老朱等着自己,杨靖赶紧说道:“启奏陛下,臣是根据证词、证物据实禀报,不敢说谎!” “好。” 老朱看向苏谨:“苏谨,你有什么想说的?” 苏谨冷笑:“陛下,这俩人说的不能说假,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苏谨,大胆!” “罪证确凿,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八道!” “陛下当面,你还要抵死抵抗,拒不认罪吗?” 堂下群臣吵成一片,老朱怒吼一声:“都给咱闭嘴!” ‘歘!’ 随着老朱一声怒斥,瞬间堂下鸦雀无声。 苏谨看向张、杨二人:“ 二位大人,三司会审时我说过的那些话,在此就不再赘述了,是真是假,陛下自然能明辨是非。” 说完他又看向赵勉:“ 赵大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批粮食去向何处吗?那我今天就给你句实话。” 最后面向朱元璋,苏谨朗声道: “陛下,去岁兖州流民迁入凤阳之后,臣派人走访得知兖州、莱州、徐州等地皆受灾情影响,存粮不足。” “于是,臣命主簿苏根生将之前从百姓手中回购的屯粮,全部运往几个府县,以备粮荒, 这是几个州府给臣打的欠条,请陛下过目。” 苏谨从怀里拿出一沓欠条,递给身边的马忠良。 老朱看过之后,微微点头:“是真是假,朕自会查明...” 正说着,就看到门外有个太监,鬼鬼祟祟招呼马忠良出去。 老朱不悦:“怎么回事?” 马忠良回来后赶紧说道:“回皇爷,是莱州、兖州、徐州、开封等府的八百里急报。” “怎么,难道这些地方又出事了?” 这些年这几府两年遭灾,快成了老朱的心病了。 遭灾、赈灾、流民安置。 本来应该是产粮大地的几个州府,却需要朝廷年年接济,搞得老朱头疼不已。 今年要不是苏谨搞出这个国债,怕是北伐的军资都凑不齐。 可等他看完奏疏,却高兴的一拍龙案:“好!好!好!” 赵勉纳闷,看向老朱。 老朱瞅了他一眼,淡淡问道:“赵大人,你看一下这封奏疏。” 赵勉接过一看,顿时眉头皱了起来: “开封又遇水灾?兖州、莱州去岁雨雪不足,恐有旱灾之危?这...” 想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陛下,臣回去之后马上召集户部官员,尽快拟一个章程上来。” “哼!” 老朱淡淡看了他一眼:“需要几天?” 赵勉咬咬牙:“给臣三天时间!一定拟出一个章程来!” 老朱哼了一声:“三天?咱看就不必了,指望你们,灾区不知又要饿死多少百姓!” 赵勉有些傻眼:“陛下,这...” 老朱斜睨他一眼:“赵大人岁数也不大啊,这么早就耳聋了,还是你记性不好? 难道你忘了苏谨刚刚才说过,已经借给这些州府粮食了吗?”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迅速劈在他们的身上! 哪怕到了此刻,他们都认为借粮不过是苏谨的托词。 谁知道他许给那些地方官什么好处?不过是帮他脱罪而已! 可这奏疏一上,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为帮苏谨脱罪,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们又不是苏谨的亲爹! “这这这...” 赵勉摇头不信:“陛下,臣以为...臣以为此事还要仔细盘查一番,不能轻言结论...” 张庭兰也走上前:“陛下,臣附议,此事太过蹊跷,还需要仔细彻查才能下定论。” 老朱忽然冷笑:“这个时候就要仔细了? 那李持翻供的时候、三司会审笔迹对不上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去仔细查验了?” 张庭兰心中犹如一道惊雷劈下! 看向人群中的李仕鲁,张庭兰暗骂这老头真是多事! 就在这时,老朱淡淡开口:“带苏根生、王越、刘永,哦,还有那个‘人证’李持上殿。” 锦衣卫将几人迅速带上堂。 与苏根生几人憔悴中带着从容相比,那李持的脸都是绿的, 此时他两腿战战兢兢,若不是有锦衣卫拽着,恐怕早瘫在了地上。 在张、赵等人的疑虑目光中,老朱龙目在几人身上上下逡巡许久,才淡淡的开口: “李持,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苏谨真的私截了税粮、贪墨贩卖吗?” 赵勉狠狠瞪了李持一眼,暗示他最好老老实实的承认。 人群中的孙启文,却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这几人不是关在刑部吗?怎么被锦衣卫提上来了? 除非... 果然,在朱元璋的威压下,李持马上跪在地上: “陛下饶命啊,不是罪臣要冤枉苏大人,是户部的张健、史春雷威胁罪臣! 罪臣才不得不做伪证啊!” 第164章 有点意思了 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露出马脚? 答案是——生命垂危的时候。 从一开始,老朱就知道苏谨是无辜的,或者说在他眼中是无辜的。 苏谨的赚钱能力放在那,几十万石粮食虽多,虽然值钱。 但老朱知道凭苏谨的本事,很容易就能赚到。 最好的证据,就是皇宫的内库。 自苏谨去年中秋第一次上京之后,内库的银两几乎翻了十几倍! 凭这个,苏谨贪污? 老朱不知道将来有一天苏谨会不会贪,但他知道绝不是今天。 可老朱依然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将苏谨下了诏狱。 他为的不止是要看看苏谨的‘本事’,拿什么来给自己脱罪。 他也想看一看,苏谨到底有没有同党。 锦衣卫可以盯住一个人的衣食住行,但是盯不到人心。 苏谨太聪明了,老朱对他不得不防。 尤其是在皇储未定,充满纷争的这个节骨眼上。 朱允炆最近半年的表现,真的很让老朱失望。 这个候选人从小被自己看中,请了不少大儒来教导他。 但随着他年岁渐长,老朱却发现他有些长偏了。 满口教义、不识民间疾苦也就罢了,但他的屁股明显已经开始歪了。 歪向了这些从小教导他的文官们。 在老朱的眼里,文官也罢、武勋也好,都是帝王拿在手里的棋子而已。 可用、要用,但也要慎用。 至少,文武之间必须形成有力的牵制, 这样皇帝才能坐在其中,平衡各方关系,始终保证将‘裁判’权握在手里。 这就是帝王之术。 可惜,朱允炆现在渐渐走偏。 即便是自己用力往回拉,却忽然有种力有不逮的感觉。 反观这半年朱允熥的异军突起,老朱多了一丝欣慰。 蓝玉辞官后,全国的武勋快把朱允熥恨惨了,背后骂他白眼狼的不知凡几。 老朱知道后,不止不生气,反而很开心。 这就对了,当朱允熥知道这些武勋背后这么骂他的时候,他心里能没有芥蒂? 万一最后这小子上位,也不至于让武勋再次一家独大。 当然,若是朱允熥上位,有些人必须死。 而眼前这个苏谨,才是老朱留给孙子的辅政大臣。 但在这之前,老朱必须搞清楚他有没有‘同党’。 这一次苏谨移库案,正好是一个契机。 在明知苏谨无罪的情况下,老朱仍旧坚决将他下了诏狱,并且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但他也没说要处死苏谨。 老朱就是想看看,在这个时候,有没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 直白的说,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苏谨的‘同党’营救他。 可惜,同党没找到,这个三孙子的表现,却让他开心中带着担心。 开心的是,朱允熥真的酷肖乃父,为救苏谨甘舍皇位,颇有标儿行事的侠气和仁义。 担心的是,倘若熥儿真有那么一天,他对苏谨的信任会有多深? 届时苏谨的权力,又得膨胀到什么程度? 老朱忧虑着大明的未来,对眼下的案子已经不再关心。 今日一早,他命蒋瓛去刑部提人的那一刻,这场闹剧就到了该落下帷幕的时候。 “陛下,就是这样,罪臣完全是被张健、史春雷二人蛊惑,才作的伪证啊!求陛下饶臣一命啊!” 对于李持的求饶,老朱没一丝怜悯之心。 他当初调李持去凤阳,本是想慢慢让他接管凤阳。 可谁知他贪心不足,急于站队,蛇鼠两端,这样的人,老朱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 至于张健、史春雷两人,很快就被锦衣卫拿了上来。 一早李持被锦衣卫提走审讯,没一炷香的功夫就招了,张、史二人顺手就被抓了进来。 这俩人也很痛快,在老朱的威压下,二话不说就招: “陛下,我等二人是受右侍郎孙启文孙大人的逼迫,才敢这么干的啊,臣冤枉啊!” “是啊陛下,都是孙大人逼着我们这么干的! 否则借我们几个狗胆,也不敢冤枉苏大人啊!” 说完,二人冲着苏谨连连磕头:“苏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冤有头债有主,您找孙大人才是啊!您就饶了小的吧!” 苏谨冷笑一声,拂袖不理。 “你们休要血口喷人!” 孙启文马上站出来:“陛下,此二人为了脱罪血口喷人,还污蔑微臣,请陛下立斩此二人!” 张健、史春雷:“你他娘的好狠!” “陛下,臣有证据!” 说着,张健掏出一块腰牌: “这是当日孙大人给我们的信物,我们才能进刑部见到李持! 否则我等一户部小吏,如何能出入刑部大牢?” “这是他们伪造的!不,是他们偷的!臣冤枉啊!” 说完,他紧紧抓住赵勉的衣袖: “赵大人,您要救救下官啊,这事不关下官的事啊!” 赵勉脸色铁青,一甩袖袍将孙启文甩开,哼了一声不发一言。 老朱饶有兴趣把玩着孙启文的腰牌: “你二人说这事是孙启文指示的? 可据咱所知,苏谨和孙启文虽同在户部为官,但素无瓜葛,孙启文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健咬咬牙,心知这事必须说清楚,不然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回陛下!孙大人素知二殿下与苏谨不合,想借此机会弄死苏谨,向皇孙献媚邀功!” “你不要胡说!” “你在胡说!” 孙启文和朱允炆同时反驳,尤其是朱允炆。 本来苏谨翻案已经足够令他郁闷,谁想到这事,居然还能牵扯到他身上! 真是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你作伪证,又关本宫何事!” “还有孙大人,本宫可没有教你去冤枉苏谨!” 朱允炆惊慌失措的看向老朱,拼命的想摘清自己的关系。 老朱倒是知道朱允炆没有亲身掺和此事,但对他却更加失望。 今天为了站队,身后的官员就能污蔑苏谨,明天呢? 朝廷一旦陷入互相攻奸,你又当何去何从? 被这些文官,当做傀儡和攻奸的武器吗? 整件事情的主角苏谨,此刻反而像个局外人一般。 他乐呵呵站在一边看戏,只恨少了一把瓜子。 “锦衣卫将孙启文、张健、史春雷、李持几人拿下,即刻下诏狱,细细审问!” “苏谨,无罪释放!” “臣冤枉啊!” “陛下饶命啊,臣不敢了!” 看着几人被锦衣卫拖了出去,苏谨嘴角泛着冷笑。 自己在锦衣卫住着单间,那日子犹不觉得好过。 等着这几头货的,可不是什么单间。 看老朱的意思,不给他们抽下几层皮来,这事可不算完。 苏谨阴恻恻的想: “就是不知能不能再牵出几个大官,弄出个【苏谨案】来,那可就更有意思了...” 第165章 咱也是开玩笑的 可惜苏谨的愿望终究还是达不成。 不过一夜的功夫,这件事就被老朱雷霆扫落叶般的平息。 孙启文最终没有敢去攀咬赵勉。 因证据不足,最终得了一个削官去职、永不录用,并流放琼州的处置。 虽然侥幸留下了一条狗命,但在这个年代,这已是很耻辱的处分。 而流放的路上,他的一条小命基本也十去七八。 即便侥幸活着到了琼州去啃椰子,运气再好一点,还等到朱允炆登基,后者敢不敢违背圣训,重启孙启文都很难说。 更别说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 至于其余三人,全部都一体斩决。 伪造证据、欺君罔上、污蔑朝廷命官,老朱没有夷其三族,已经格外宽宏大量。 苏谨有些想不通,这个孙启文为什么没被老朱弄死。 可后来通过朱允熥才知道,还是赵勉为他求了情。 如今北伐开战,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老朱也不想搞得风声鹤唳,最终才‘从轻’处置。 苏谨还有点羡慕孙启文。 海南岛啊,三亚啊,上辈子都去不起,只能在抖音里过过眼瘾的地方啊。 不过想想现在那里还是不毛之地,也就算了。 “不行,回头得让房周提前去那里开发一下,万一将来老子也被流放到那里呢?” “就算不流放,提前弄个度假别墅,不算过分吧?” “苏大人,苏大人?皇爷问你话呢!” “啊?哦哦!陛下说什么?” 马忠良无语,这是在和陛下奏对啊,你居然敢走神? “抱歉啊陛下,这几天在诏狱关傻了,人总是有些恍恍惚惚的。” “那咱是不是还得给你道个歉?” “那倒不用”,苏谨嘿嘿一笑:“您给臣放个七八个月的假,让臣休息休息就好了。” 老朱:。。。 “七八个月的假?咱还想歇呢!” 老朱不想和苏谨说话,并向他扔过来一份奏疏。 “这是北伐的军情,鞑靼已败,燕王想乘胜追击,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苏谨能有什么看法? 当然是继续往西打啊! 要是能一口气打到英伦三岛才好呢,到时候整个丝绸之路还不得都姓苏? 啊呸、姓朱才对。 但是苏谨知道老朱既然问了,就表示他有疑虑。 这个疑虑,无非就是担心朱棣军功过甚,功高震主。 但这事苏谨不能劝,无论他怎么说都不合适。 但他有别的办法:“陛下,继不继续打的,臣不知道,陛下自有圣断,臣就不掺和了。” 见老朱眉毛一皱想要骂人,苏谨赶紧继续说: “不过臣小时候看到过一本书,上曰极西之地有一种食物,名曰番薯,亩产可达五千斤, 臣在想,若是能将这食物带回大明耕种,岂不是天下人都能吃得饱饭?” 老朱一愣,旋即笑骂:“胡说八道,亩产五千斤?那岂不是祥瑞? 你个混账小子好的不学,学那些馋臣献祥瑞?” 苏谨嘿嘿一笑:“臣也不信啊,但那书上还写着好几物, 譬如土豆、玉米、番茄,俱是描述详细,臣不得不信啊, 尤其是那土豆,亦粮亦菜,亩产更可达万斤!” 老朱心思被撩动:“你说那书在何处,取来咱瞧瞧。” “额...陛下实不相瞒,臣看完之后拿来当擦屁股纸了。” “混账!” 老朱一拍案几:“如此神书你用来擦你那腌臜之物? 你你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看老朱抽出鞋底就要抽他,苏谨吓了一跳: “别别别!陛下,书虽然没了,但是里面的地图臣可都记得呢,臣可以画出来给您看!” “那你现在就画!倘若是胡编乱造,看咱不砍了你脑袋!” 苏谨无奈,为了自己的丝绸之路,只好忍气吞声、委委屈屈的当起了画师。 苏谨当然知道土豆这些东西,现在都还在南美呢,欧洲哪里有? 但是为了忽悠老朱,他也只好似模似样的,在欧洲几处国家的位置勾勒出这些种粮的位置。 但有一点苏谨没撒谎,南美洲那可不就在极西之地吗? 等丝绸之路被打通,自己的海军应该也发展的差不多了。 大不了到时候派船队,再去南美将种子运回来就是了。 至于老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就不关苏谨的事了。 三个多月时辰过后,苏谨站起身揉揉发酸的老腰:“呼~~总算是搞完了。” 苏谨绘制的地图并不专业,有些地方记忆也很模糊,只能看出个大概。 地图虽然模糊,但老朱有的是办法。 看到他从龙案后拿出一幅地图,和苏谨绘制的一一对照,苏谨吓了一跳! “难道这是...坤舆万国全图?不对啊,那不是万历年间才被利玛窦弄进来的吗?” 偷偷向龙案上打量,苏谨才发现这不是什么坤舆万国全图,而是蒙元人绘制的地图! 这地图也并不全面,至少美洲就没被他们画上去,其他地方也是残缺不全。 但是老朱和苏谨画的图一一对照后,却信了九分。 虽然很多地方有出入,但是欧洲一带竟然高度重合,由不得老朱不信。 想了许久,老朱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向苏谨解释: “今年黄河一带处处遭灾,国家经不起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还是缓一缓为妙...” “是,是,陛下说的是。” 苏谨心里有些失望,但是不敢表现出来,看样子只能等下一次机会。 良久,朱元璋小心翼翼的将苏谨绘制的地图收起来: “此事涉及国家机密,你小子出去之后嘴巴严实点,别乱说话。” 苏谨点点头笑道:“陛下,您不会把我再抓进诏狱,封我的嘴吧?” “咦?” 老朱眼睛一亮:“你这倒是个好主意,要不我让蒋瓛把你送进去? 放心,会给你再准备个单间的。” “陛下,我开玩笑的...” “哦,咱也是开玩笑的。” 临别之际,老朱忽然问苏谨: “这次的事你确实受了不少委屈,朕打算补偿你一下,你提个要求吧。” 第166章 你就是苏谨? 苏谨愣了一下,心里盘算老朱这难道是在说反话? 也不怪他多心,实在是在老朱眼皮子底下太难混了,凡事得多加点小心。 “臣,不委屈。” 苏谨犹豫再三,还是给出了一个官方的回答。 老朱笑笑,似乎有意引导一般:“你确定?咱把丑话说前面,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苏谨好奇,试探着问了一句:“臣...想求娶江都郡主,您也能同意吗?” 老朱哼了一声:“你倒是敢想,萱儿今年才十五,论嫁人还早。” 苏谨笑笑:“也不早了,定下婚期,臣再去准备准备彩礼,好几年就过去了。” 老朱乐了:“准备啥彩礼要好几年?” 不过旋即摇摇头:“这事再说吧,你先回去。” “是。” 除了御书房,苏谨有点纳闷:“老朱这态度,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送走苏谨,老朱再次把地图取了出来,一脸严肃死死盯着地图: “倘若咱年轻十岁,不,五岁,也必让老四出征,拿下这极西之地!” 叹口气后,有些不舍,又珍而重之的收好地图: “可惜了,两个孙儿年幼,无论是哪一个都压不住老四的军功,这事...还是先缓缓吧。” 心不在焉的批了一会奏疏,老朱又想起苏谨的要求,哑然失笑: “这小子倒是敢想,不过萱儿与他私交甚笃,苏谨身家也算清白,倒也是良配。” 老朱确实动过这个心思。 私交甚笃什么的,都是老朱给自己找的借口。 在他的眼里,儿女的婚姻都是为政局稳固而服务的, 在权利面前,感情是最不值钱的那个东西。 若是用朱灵萱可以拉拢苏谨,死心塌地辅佐下一任君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眼下诸事未定,还是先看看再说吧...”,老朱摇摇头。 说起来耿炳文最近来过两次,都是为了求亲之事,让他颇为头疼。 但眼下最头疼的,不是朱灵萱的婚事,而是苏谨该如何安排。 不知不觉间,老朱的心思已经开始往朱允熥那边,稍稍倾斜了一点点。 虽然还谈不上公平,但至少小朱此刻在老朱心里,不再是朱允炆的磨刀石。 他,真的准备开始养蛊了。 但苏谨对朱允熥的影响实在太深了! 尤其这一次,小朱宁愿拿继承权换苏谨一命,给了老朱巨大的震惊。 虽然感慨小朱酷肖乃父,但他和苏谨的亲近也让老朱心生警惕! “不能放任苏谨继续影响熥儿”,老朱下了决定: “熥儿还小,少年人性子又易冲动,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俩暂时分开。 咱将熥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时间长了,感情自然就淡了。” 老朱做事雷厉风行,既然下了决定,那下一步就要开始着手安排苏谨的去处。 回凤阳肯定不可能,那是送这混账小子回家度假。 老朱在大明的舆图上不停寻觅,最后手指定在一个地方,满意的点点头: “就是这了!” “你小子不是能干吗?那就能者多劳,给咱把这好好治理一下吧! 等功成名就,将来回京咱也好升你的官!” 另一边,苏谨出宫后,直接回去找到苏根生几人。 这几人目前的状况比较尴尬。 无罪释放以后,老朱也没有谈几人的职务问题,留下他们在京候命,就没了下文。 苏谨清楚,这是老朱要趁机拿回凤阳的掌控权。 不过他也没在意。 炼钢厂、武研所等重要机构,苏谨早早地就将他们迁到江西一带。 目前凤阳的产业,几乎都是明面上已经暴露给老朱的,压根不怕。 “你们不用着急,我估计我迟早也得走,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带你们一起走。” 苏根生一愣:“二叔,你不是在户部当差吗?怎么好端端的又要走?” 苏谨笑而不答。 出宫的时候,他已经通过小石头知道了朱允熥的‘壮举’。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如果以前他选择帮朱允熥上位,只是单纯的为了自保,或者给朱允炆添堵。 那现在,他才是真正一心一意和朱允熥站在一条战壕里。 有一个傻弟弟如此死心塌地维护自己,苏谨心里升起一股久违的暖意。 来到大明以后,他的心态一直把自己当做一个‘过客’, 而这大明,不过是他玩的一个游戏副本而已。 但现在,他却与这个世界的人多了一丝牵绊,多了那么一个傻乎乎的小兄弟。 不为利益,只为了这一声大哥,愿意用生命维护你。 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面对苏根生的疑惑,苏谨笑而不答,推开窗向外望去。 如早春初醒,焕发出勃勃生机,叫人神清气爽: “不帮你,我又能帮谁呢?” 第二天一早。 “苏大人,陛下要见您,跟咱走吧。” 马忠良那张死人脸,又出现在苏谨面前。 “我说你们这些宫里的公公们,是不是都练过什么神功?怎么一个个神出鬼没的?” “咱家不懂苏大人在说什么。” “算啦,走吧。” 苏谨二话不说,勾起马忠良的肩膀就往外走: “咦?马公公,你最近是不是换香粉了?” “托苏大人的福,宫里最近进了一批有间粉斋的香粉,确实比以前的好闻多了。” “哈哈,马公公你想要直接说一声就是了,下官找人给你送去。” “那就不必了,老奴还想多活几年呢。” 刚刚出了苏谨暂住酒楼的大门,马忠良不动声色的甩开苏谨的胳膊:“苏大人,请。” “马公公,请。” 看着苏谨在前一摇三晃的背影,马忠良的眼中多了一丝惆怅。 不同于其他官员,看到他时虚伪的谄媚和敬畏。 苏谨看他的眼神和举止,完全就是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 是,一个人,而不是权利的化身。 久而久之,马忠良不止习惯了苏谨的态度,甚至隐隐把他当做了朋友。 只是这一切,苏谨不知道罢了。 到了御书房,苏谨愕然发现还有一个人在。 看到他进来之后,那人立即冷眼相对,脸抬得老高,用鼻子对准苏谨的帅脸,喷出一句: “你就是苏谨?” 第167章 就凭你也配做我妹婿? 耿炳文一早进宫,自然是为了儿子的婚事。 早些年太子的许诺,虽然大部是玩笑之言, 但今日陛下的态度越来越暧昧,老耿的心里也越来越没底。 为防夜长梦多,他只好咬牙再进宫。 哪怕这次又被拒绝,他也要知道是为什么。 可谁想到,陛下开口即是惊雷: “户部员外郎苏谨,也向咱提出,想求娶江都郡主。” 苏谨的名字,耿炳文早已如雷贯耳。 老耿与他素未谋面,本也谈不上有仇。 可苏谨先是恶心蓝玉,差点没把开国公常升坑死,之后又是蓝玉辞官的幕后黑手。 但凡是个武勋,哪个不恨得他牙痒痒? 然后就是近日的移库案。 当时苏谨几乎被满朝的文官攻奸,耿炳文也认为苏谨这次死定了。 可谁能想到峰回路转,这狗东西诏狱里睡了几天,居然没事人一样的出来了? 现在又与自己抢儿媳妇,简直叔可忍、婶不可忍。 正逢苏谨进宫,老耿与他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恨不得照着他那张小白脸,狠狠一拳怼过去。 “你就是苏谨?” 苏谨一愣,心说这黑脸老头是谁? 本不想搭理,但碍于老朱在场,还是拱拱手客气一下: “小子正是,敢问您老哪位?” 老耿哼了一声,甩袖不理他。 朱允炆看到老耿落了苏谨的面子,暗暗欣喜。 旋即又装作热情的样子:“苏大人,这位乃是长兴侯耿炳文,莫要失礼。” “原来是他!” 苏谨看着老耿,尊重没多少,反而有点想笑。 这位被老朱选中的‘镇国之才’,却被朱允炆用废的侯爷,很难评价。 老朱杀了那么多武勋,独独没动耿炳文,一方面他与自己从小相识,感情颇深。 另一方面,则是此人一向没什么野心,且与蓝玉牵扯不深。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最大特点——虽不能攻,但是极其擅守。 老朱把他留给朱允炆,就是想让他为钦定的守成之君,做个守城之臣。 可谁能想到,朱棣打过来的时候,这老小子出工不出力,净干点磨洋工的活? 最后还被朱允炆给撤了? 苏谨的眼神微微眯了起来,不羁的笑容挂在嘴角。 熟悉苏谨的人若见到他的表情,马上就会明白,苏谨这是要‘备战’了。 原因无他——历史上,江都郡主就是被老朱嫁给了他家儿子——耿璿。 “情敌啊...不对,这是情敌他爹!” 耿炳文斜睨着苏谨,忽然开口问道:“苏谨,你如今官至几品,又当何职?” 苏谨笑笑:“户部员外郎,五品。” “哦”,耿炳文笑笑:“那当年科举之时,名次一定很靠前吧?可有在翰林院问职?” “二甲末流,不曾在翰林院问职。” 耿炳文旋即不理苏谨,转身对老朱说道: “陛下!这苏谨不过是一五品员外郎,且不过区区一二甲进士,有何资格求娶公主?” 说完狠狠瞪着苏谨:“我看你不过是想攀龙附凤,痴心妄想一步登天罢了!” 老朱皱眉,不知在想什么。 朱允炆天真的以为,老朱是在想怎么措辞拒绝苏谨,马上笑呵呵地附和: “皇爷爷,咱家与长兴侯乃是世交啊, 耿璿耿大哥孙儿也曾见过,亦是人中龙凤,相貌堂堂,更何况还有这样的家世? 依儿臣所见,耿大哥实为萱儿的良配,至于这位苏大人嘛...” 朱允炆笑眯眯看向苏谨:“可惜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不然当可许给苏大人了, 哦,不对,还有一个年岁尚小,就是不知苏大人等的了,等不的了?” 苏谨知道朱灵萱嫁给谁,全在老朱的一念之间,没有急着反驳,而是静静看着老朱。 朱允炆看苏谨不说话,认为他是怕了,或者自知无望,心里更是得意: “就凭你也配做我妹婿?” 他转身面对朱元璋:“皇爷爷,萱儿今年十五,这婚期确实也该定下了, 依孙儿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将耿大哥和萱儿的婚期定下?” 苏谨阴着脸看着朱允炆,强行忍住从仓库里,掏出一把56半突突了他的冲动。 但他也做好了准备。 若是老朱真把朱灵萱许给耿璿,那苏谨不介意带着江都郡主私奔。 凭他现在的武力,造反做不到,但想要走,应天府还没人能拦得住他! 大不了躲到海外笑看风云变化,等朱棣登基以后再回来。 耿炳文见朱允炆帮腔,心中大喜,看向苏谨的眼神愈发鄙夷: “区区一员外郎,也想求娶郡主? 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简直痴心妄想!” “姓苏的你赶紧速速退去,老夫劝你莫要在此丢人现眼!哈哈哈哈哈!” 说完转身朝着朱元璋下拜:“陛下!臣请陛下将江都郡主许配犬子!” 老朱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朱允炆。 他逾矩了。 咱还没死呢,嫁孙女的事轮得到你来作主? 强忍心中不快,老朱看向苏谨:“你怎么说?” 苏谨闻言,立知老朱的意思。 若是想嫁耿璿,老朱肯定直接让自己退下,或者压根就不会让自己来。 问自己这句话,不过就是表达一个意思——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有了老朱撑腰,苏谨立马心中有了底。 他看向耿炳文,冷笑道: “耿侯爷,下官倒想问问,你求娶江都郡主准备掏多少彩礼?” 耿炳文一愣:“彩礼?” “废话”,苏谨既然撕破脸,言语间就不再客气: “民间尚有三书六聘之礼,娶一国之郡主,耿大侯爷难道还准备白...空手套白狼?” 耿炳文哼了一声:“那有何难?我长兴侯府虽不算富裕,区区聘礼还给的起。” “那下官倒要问问,侯爷准备掏多少聘礼?” 耿炳文不耐:“本侯掏多少聘礼,关你屁事!” 苏谨哈哈大笑,转身问老朱:“陛下,臣怀疑这长兴侯,压根掏不出多少聘礼!” “陛下,江都郡主乃是您最疼爱的孙女,难道您愿意看到她嫁过去受穷,吃苦受罪吗?” 老朱有点想笑,这狗小子一说聘礼,绝对没憋好屁。 他决定配合苏谨一下,淡淡点了点头看向耿炳文: “其实咱也有点好奇,老耿你准备拿点什么聘礼,来求娶萱儿?” 第168章 飙彩礼 耿炳文愕然,没想到老朱居然这么‘配合’这小子? 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却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对。 他斜睨了一眼这姓苏的,发现后者正用戏谑的眼光看着自己,顿时大怒: “陛下,臣家中虽然钱不多,但尚有千亩良田! 愿拿出一半作为聘礼,全部送予江都郡主!” 这不是耿炳文的极限,但他不愿拿出更多。 再多,就说不清田产的来历了。 但在他的认知里,这些已经足以打压苏谨的嚣张气焰。 这姓苏的无父无母,唯有一破落侄子与他相依为命,哪里能掏出那么多钱和田产? “哼,他要是真能拿出来,我立刻就弹劾他贪墨受贿!” 在听到苏谨谈及聘礼的时候,朱允炆暗呼一声糟糕。 老耿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苏谨多有钱? 但当他听到老耿愿出千亩良田的一半,顿时松了口气。 明初的田地还是很值钱的。 尤其是是耿炳文的地,大部都在应天府,一亩地至少值5两银子左右。 千亩一半,那就是2500两银子,换算成钱就是250万钱! 他斜睨一眼苏谨:“这么些钱,你舍得掏出来吗?敢掏出来吗?” 不过同时他也有些瞧不起耿炳文:“将千亩地一半送给江都,话倒是说的好听, 等江都嫁进你家,过了门以后,那些地不还是你耿家的?算盘打的倒是挺响。” 但此刻耿炳文可是盟友,朱允炆自然不会拆穿。 在座的哪有傻子,老朱自然也听出来了,但他也不打算拆穿。 可苏谨哪有客气的? “我说耿大侯爷啊,你这算盘打的真响,我在凤阳都能听到! 话说的倒是好听,可谁不知道郡主一旦过门,那地不还是你家的?” 耿炳文老脸一红,赶紧对朱元璋说道: “陛下刚刚是我口误,我的意思是那些地全部交由陛下处理。” 说完狠狠瞪了苏谨一眼,感觉心都在滴血。 那可是应天府的肥地啊,5两?真要发卖恐怕溢价一倍都不止。 如今被苏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狠狠割了一刀,他怎么能不肉疼? 同时对苏谨也更恨。 然后苏谨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说耿大侯爷你瞪着我干啥?肉疼了?” “老-夫-没-有!” “得了,我都听到您后槽牙在响了,您要是真舍不得,没人逼你交地。” “我说了,老夫没有!” 苏谨懒得理他,直接问老朱:“陛下,您就不想听听臣的彩礼?” 老朱嘿了一声,倒是真有几分兴趣:“哦?那你说说看。” 苏谨戏谑的目光看向耿炳文:“香粉千盒、琉璃千对、宝珠千枚....” 说了一堆‘凤阳造’的特产后,苏谨接着说道: “应天良田千亩,全部交由陛下处理。” 说完,还调皮的冲老朱眨眨眼:“陛下,这地就不必还给臣了, 您让皇庄自行处理吧,郡主跟了臣,不差这一块破地。” “你!” 耿炳文被气得胡子都快翘了起来,正在准备措辞时,朱允炆冷笑开口: “苏大人,这礼物皆是你凤阳所产就不说了,这千亩良田你又从何而来?莫不是贪墨所得?” 苏谨斜睨他一眼:“偷得、抢的、骗的,kiang来的,你奈我何?” “你!” 苏谨算是看透了,绝对不能让这小子上位,不然自己绝对死的很惨。 “皇孙殿下,陛下还没有说话,你就一直在这找臣的毛病, 臣斗胆问一句,这婚事是陛下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朱允炆一惊,才发现自己今天居然又犯这愚蠢的错误,赶紧向老朱解释: “皇爷爷,是孙儿错了。” 老朱没理他。 既然老二老三现在已经摆开了阵势相争,老朱自然不反对他们针锋相对,甚至乐见其成。 朱允炆的表现一直不错,尤其是在政事的见解上,稳稳压老三一头。 虽然背后文官的支持,让他占了很大的便宜, 但能学会并收为己用,又何尝不是一种能力的体现? 可他同时表现出来的善妒、嫉才,也让老朱对他有些担忧。 从一开始凤阳巡游,发现自己处处不如苏谨,开始产生妒心; 到后来针锋相对,甚至生生将苏谨逼到老三的身边。 老朱忍不住在想,若是老二身后的文官去支持老三,又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但老朱只是想想,绝不会这样去引导。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平衡文武、控制朝堂稳定的守成之君, 而不是将朝堂变成一个‘瘸子’的激进之徒。 耿炳文见老朱迟迟不说话,以为苏谨的彩礼‘打动’了老朱,有些急眼: “陛下,臣愿将家中千亩良田全部献出!至于其他的,臣可以再去凑!” 老朱看了看耿炳文,再看看苏谨,心知此事不能再这样胡闹下去。 尤其是当他看到,苏谨眼中那狡黠的目光一闪而过,心知此事必须立即收尾。 再不收尾,苏谨把选花魁那套损招,再在耿炳文身上用一遍, 这老伙计非得被他坑的倾家荡产不可! “胡闹!” 老朱一拍书案:“咱是贪你们的钱财吗?咱成什么人了?” 苏谨撇撇嘴:“你老朱不贪?那是给的不够!” 但他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行了,此事咱再考虑考虑,老耿你先回去吧。” “陛下,臣愿倾尽家财迎娶郡主!” 耿炳文不甘心。 此刻是明初,老朱也没明确规定驸马不得参政。 他是武将出身,儿子也不会读书,若不借此机会给儿子搏一个将来,耿家最终难免落没。 而娶郡主,就是最好的出路。 苏谨冷眼瞧着,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他有一百种办法,能把耿炳文搞到倾家荡产,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时间了。 有了自己的帮忙,朱允熥已经进入了老朱的法眼,这是好事。 但同时也清楚,自己对朱允熥的影响已经太深,这是老朱绝不愿看到的。 自己离开京城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 可能是明天。 可能,就在今天。 “陛下,既然长兴侯这么有魄力,那臣也不能不拿出最大的诚意。” “臣,愿拿出应天亿达商场,五成的份子!” 第169章 臣也没有办法 尘埃落定。 亿达商场的整体施工、建造,虽然都是由苏谨派人在建,但成本依然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应天的亿达,本来老朱就占了一半,苏谨占另一半。 现在苏谨愿意拿出五成,无异于是将整个亿达交了出去。 初步估算,建造亿达商场的成本,约在40万两白银到50万两白银之间。 苏谨所占一半,至少都是20万两! 是白银,不是铜钱! 如果说耿炳文拿出的,那价值五千两的千亩良田,是一枚子弹的话, 那苏谨扔出来的,无异于就是核弹! 亿达还没有开业,老耿不知道亿达的价值,犹在叫嚣: “姓苏的!不过一区区商铺而已,你也拿得出手!” “陛下,商铺臣也有,臣现在就回去准备房契、地契!” 然而老朱没理他,而是有些呆滞的看着苏谨:“你认真的?” 苏谨:“当然!不如此做,臣如何表示求娶郡主的诚意?” 老朱眼眸低垂:“你不后悔?” “臣,不后悔!” “好”,老朱点点头:“咱知道了,但是郡主年幼,婚期择日再定。” “陛下,这...” 苏谨还要再说,却被老朱拦住: “你虽父母双亡,但婚姻大事怎能无长辈作主?” “你先回去找找,看看族中还有没有其他亲人, 倘若没有,咱再帮你找几个德高望重之人,明白了吗?” 话都说到这了,苏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臣,叩谢陛下!” 明朝除大朝会、皇帝寿辰等重要日子外,一般是不行跪礼的。 但苏谨这次,却踏踏实实的磕了几个头。 这不是在拜君王,而是拜长辈。 一边的耿炳文目眦欲裂:“陛下,臣不服,臣不服啊!” 朱允炆早被苏谨吓傻了,耿炳文不知道亿达的价值,他能不知道? 之前亿达的事情,老朱虽然从未让他参与,但他能不多长个心眼? 就算不知道亿达的吸金能力,看看现在凤阳正在运营的亿达,他就知道这是一台多么可怕的吸金巨兽! 而这一切,将来极有可能,不,将来一定都是他的! 相比之下,区区一个妹妹又算什么? 朱允炆迅速拉住耿炳文,低声说道: “长兴侯,这亿达可不是一个商铺!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 耿炳文一呆:“多少?” “至少...五十万两,白银!” “多少!” 耿炳文吓得嗓子都劈了:“五十万两?” 看朱允炆沉默点头,耿炳文彻底傻了。 整个大明一年的税收才多少? 怎么苏谨随便一出手,就抵得上整个大明几近一成的税收? “我不信...我不信...” 朱允炆已经懒得理他。 本来不过就是个武勋,现在对自己又没了利用价值, 朱允炆没直接撵他走,已经很给面子了。 “耿兄弟,咱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 老朱不忍看耿炳文落魄的样子,轻声开口温言抚慰: “择日咱把老兄弟都召进宫来,一起坐坐。” “是,臣...告退。” 耿炳文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嘴里一边喃喃自语:“五十万两...五十万两...” 出门之际,路过苏谨身边,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这么多钱,你就舍得?” 然而苏谨不答,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要问苏谨后不后悔? 他肯定后悔啊! 但是哪怕没有求亲的事,他也早准备交出亿达。 德不配位,不守其财。 权不配位,财亦其害。 胡雪岩、沈万三的教训就在眼前,苏谨可不愿意当那头,被老朱养肥了宰掉的猪。 尤其是那沈万三,当年可比自己有钱多了,最后还不是差点被老朱一刀剐了? 要不是有马皇后苦劝老朱,沈万三岂能仅是个区区流放的结局? 老朱现在之所以没打算动他,一方面自己一直在帮老朱赚钱, 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手中的钱财,还引不起老朱的忌惮。 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对老朱还有用。 凡事都习惯未雨绸缪的苏谨,肯定要把这些事情做在前面。 至于区区一个亿达而已。 全国那么多的州府,轻轻松松可以开起来。 而且苏谨已经做好了决定。 一旦朱允熥上位失败,老朱一走他就立即去投资朱棣。 等朱棣迁都北京之前,自己把承建北京的工程接下来,就足够当这大明首富。 一个破亿达? 你们自个儿玩去吧。 耿炳文走后,苏谨也准备离开,却被老朱喊住。 朱允炆见状,多了个心眼也赖着不肯走,好像生怕苏谨背后说他坏话。 苏谨以为老朱会和他说婚事,谁知老朱绝口不提,反而问道: “咱没记错的话,你是福建泉州人对吧?” “是”,苏谨答道: “不过臣一家,早年是山西太原府人士,前元逃离家乡后,在在泉州定居,属太原衍派。” 老朱点点头,随手递给他一封奏疏: “前日福建泉州奏报,今年台风来的早, 泉州府及下辖晋江、惠安、南安、同安几县受灾严重,沿海百姓苦不堪言。 尤其是晋江县,县令奏报,灾民无粮,数度冲击县衙官仓,暴力开仓抢粮,事态严重。” 苏谨心中一动,接过奏疏一边查阅,一边思考老朱的意思。 仅仅是为了通知自己家乡受灾?还是别有深意? “你家是在晋江县辖下的苏家村吧?那边可还有人?” 苏谨放下奏疏摇头:“早没了,那年闹瘟疫,整村的人几乎都死绝了,只剩下我和族侄二人。 当年若不是族侄带着我逃了出来,恐怕臣也没有今日,如今只有父母的祖坟还在那边。” 老朱叹口气:“你也是个苦命人。” 但这情绪转眼即过:“苏谨,咱来问你,若是你的话,如何收拾泉州的残局?” 老朱忍不住提醒他一句:“遭灾的可不止是泉州府, 整个福建的漳州、延平等地,情况虽不如泉州严重,但也不容乐观。” 朱允炆拿起奏疏看了一眼: “皇爷爷,孙儿心想目前当务之急,应当加紧从临近州府调派赈灾粮, 然后派有威望的能臣前去安抚才是。” 老朱点点头没说话,眼睛却看着苏谨,希望他能拿出更好的办法。 然而苏谨却叹了口气:“臣也没有办法。” 第170章 恭喜苏大人,你又升官了 在朱允炆戏谑的目光中,老朱疑惑的开口:“没有办法?” 苏谨摊摊手:“奏疏上对泉州府具体的受灾情况并没有写清楚, 只写着‘无数’、‘大量’、‘数万’这样笼统的词汇。” “陛下,灾民数量的具体数字都没有,臣如何决定赈灾所需粮款数量? 灾民又当如何安置? 若是仅凭三言两语就去胡乱安排,只会增加地方州府压力, 不仅于灾情无益,反倒有害。” 老朱沉默不语,一边的朱允炆感觉自己脸又有点疼。 尤其是‘胡乱安排’、‘无益’、‘有害’几个词, 他感觉都被苏谨bia机bia机的甩到了自个儿脸上。 “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在皇爷爷面前给我难堪!” 朱允炆愤愤的想着,看向苏谨的眼光中又多了几分怨毒。 苏谨如果知道他这么想,一定会冤枉的的大喊——老子当然是故意的! 你不想当我大舅哥,那我为啥要给你留面子? 留的过年吗? 老朱没心思理会他们的勾心斗角,沉吟许久后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陛下可还记得,臣之前在凤阳用的报表?” 老朱一愣,这件事他当然记得。 不只记得,现在六部往来文书,涉及到钱粮、账簿的奏疏,全部要求以报表形式上交。 六部官员一度苦不堪言,不敢怨怼老朱,但骂苏谨‘狗日的’的次数却更多了。 “继续说。” “陛下须让泉州知府及下辖各县、乡、村, 按照报表要求,统计具体受灾人数、房屋、钱粮等,精确到个位数字上报, 如此一来,朝廷自然能快速做出反应,安排人员、物资救援灾区。” 老朱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办法不错,以后可着为永例, 但泉州距离京师太远,这一来二去的可能来不及。” 苏谨默不作声,静静看着老朱。 老朱暗骂一声小滑头,眉宇间精光一闪: “泉州知府在灾情初期瞒报、谎报灾情,已被咱撤了职。” “哦,陛下撤的好。” 说完,苏谨又笑眯眯的,不吭气继续装死。 老朱想一脚踢死他。 话都说到这了,他才不信这混账小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但想想心中的计划,又有些失笑:“行了,你小子也不用给咱揣着明白装糊涂。” “陛下说啥,臣听不懂。” “再装傻咱就认为你是真傻了,江都你也别娶了,咱可不能把孙女嫁给一个傻子。” “嘿嘿,陛下说笑了。” 被老朱拆穿,苏谨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打蛇随棍上: “陛下,臣明白您的意思。 但是此去泉州,除了一府上下百姓需要安顿,地方卫所、豪绅也难免会向臣掣肘,所以...” “有话说,有屁放!” “嘿嘿,臣有几个小小要求。” “你先说说看,咱再看能不能允。” “第一,臣要苏根生、王越、刘永几人,随臣就任泉州, 以便快速组成反应小组,应对灾情。”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您知道的,灾情如火,臣可没时间和地方官员斗来斗去。” 苏根生几人,说破大天不过是几个吏官,和苏谨也形不成什么派系。 至于从县吏直接提拔成府官,虽然不合规矩, 但老朱火线提拔人才也不是第一次,更无所谓。 他没急着答应,点点头示意苏谨继续说。 “陛下,您是了解我的,以臣的性子容易得罪人, 所以此去泉州,臣需要带一些家丁保护臣, 毕竟山高路远,除了车匪路霸之外,还得小心小人伺机报复。” 说完,眼睛还有意无意地瞥了朱允炆一下。 朱允炆差点没被气死,但又不敢吭声。 “这是小事,你不说咱也会安排,除了你的家丁,再给你一个百户的锦衣卫够不够?” “多谢陛下!” 锦衣卫明显是派来监视他的,他也无所谓, 反而多了一百个锦衣卫供他使唤,想想还挺带劲。 “最后,臣请带皇子同去泉州,以皇子身份安抚民心!” 老朱眼睛一瞪,当下就要否决。 本来把他弄走,就是担心对老三影响太深,你还想把人直接带走? 老朱冷笑:“熥儿还要随着咱学政务,暂时走不开。” 苏谨笑笑:“臣没说要带三殿下走啊。” “老二就更不行了!” “不是,陛下,您又不是只有这俩孙子。” 朱允炆总感觉苏谨在骂他,但他没有证据。 “你是说熞儿?他才八岁,能做什么?” 苏谨拱手站起,认真说道: “古有曹冲六岁称象,何况臣不过只是需要借用四殿下的身份,安抚一下民心?” 老朱沉吟许久,缓缓抬头:“这事咱允了, 但丑话说在头里,若是差事办不好,或者熞儿出了差池,莫怪咱对你不客气!” “臣,遵旨!” 苏谨即将去泉州上任,落在朱允炆眼里却多了一分解读。 “皇爷爷在这个节骨眼上支开苏谨,岂不是说明,准备开始大力培养我了?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福建这台风刮得可太及时了!” 然而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朱允熥在这个时候,才真正和他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虽然朱允熥没有他身后的文官集团支持, 但老朱已经下了决心,准备亲自教导自己这个三孙子。 离宫之前,苏谨特意去拜见了江都郡主。 俩老嬷嬷看到苏谨,如同看到丧门星,眼神中充满忌惮和惧怕。 这次不用苏谨使蔫招,自己乖乖的走到门口当门神去了。 苏谨将老朱允诺他俩婚事的好消息,悄悄告诉了朱灵萱, 后者果然立刻脸都红,内心却欣喜无比。 当他得知苏谨要暂时离京,前往泉州就任、赈灾,顿时又失落无比。 “大哥,你...此去可要保重身子,凡事量力而行, 萱儿在宫里等着你回来,大哥切莫忘了萱儿...” 一个多时辰后,苏谨依依不舍的告别朱灵萱,离开了皇宫。 回到住处,把苏根生几人喊来密议许久, 最后让他们先回凤阳,并给了他们十日的准备时间。 忙完这些,已是深夜。 但谁也没想到,老朱这次的动作那么快! 仅仅隔了一夜,翌日一早,‘升官’的圣旨就到了。 来宣旨的,仍旧是老熟人马忠良,他笑眯眯的看着苏谨: “恭喜苏大人,你又升官了。” 第171章 朱门酒肉臭 灾情似火。 五月的骄阳,似在宣告泉州灾情的紧急,催着苏谨一路向南。 豪华马车不仅走得不慢,相反比一般的马车还要快上许多。 苏谨躺在马车里,脑子里一遍一遍过着几天前的事。 本以为老朱会给自己安排个同知一类的官职,没想到他居然让自己直接去接任泉州知府。 同知,五品官,负责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 而知府,却要掌一府之政令,总领各属县。 凡宣布国家政令、治理百姓,审决讼案,稽察奸宄,考核属吏,征收赋税等一切政务,皆为其职责。 苏谨最初以为老朱只是让他来救个急,等解决灾情、安顿好灾民后,就会让他回京。 可看老朱目前的想法,怕是这泉州自己得待个好几年。 “这样也好”,苏谨笑笑:“泉州位置不错,反而可以让我有机会接触一下海外。” 同样跟着苏谨‘鸡犬升天’的,还有苏根生几人。 苏根生任泉州通判,从一个九品芝麻官,直升正六品。 通判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且对州府的长官有监察的责任。 苏根生之前在凤阳,基本就一直负责整县的统筹工作。 朱元璋可能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让他连跳n级,比苏谨的升官力度都大。 “老朱很够意思啊,让我侄子来监督我,和放老鼠守米仓有啥区别?” 笑过之后,苏谨心里也很清楚。 虽然苏根生不会监察自己,但那堆锦衣卫可都是老朱的眼线。 王越和刘永,被苏谨安排先回家处理家事,之后自行来泉州赴任。 王越任推官,七品,掌推勾狱讼之事; 刘永任照磨,从九品,掌管磨勘和审计工作。 这俩人的升官力度虽然不大,但这才是正常的。 王越之前任典史,本就掌狱讼之事,推官也算老本行。 刘永本是个不入流的捕头,这次直接给了从九品的官职,算是一条腿正式进入官场了。 虽然他本职和照磨关系不大,但苏谨也没打算真让他干会计的活。 苏谨为的是把‘审计’这个职权拿到手上,刘永不过就是个摆设和跑腿。 进入福建后,一路能看到零星的流民慢慢向北迁徙。 “去问问。” 马三很快回来:“老爷,这些流民大都是从泉州出来,去投奔亲戚的。” 苏谨的眉头越皱越紧:“继续走,今天尽量赶到泉州。” 穿过延平府就是泉州府。 进入泉州境内,过虎豹关以及永春县的时候,车队一路没有停留。 直到行至南安县。 这里距离泉州城已经非常近,苏谨没有继续赶路,命令车队停下。 “老爷,今天不去泉州了?” “不去了,今天就歇在南安。” 此处距离南安还有十里,苏谨命锦衣卫留下保护车队, 自己带着苏根生、马三,以及锦衣卫百户莫远及七八个锦衣校尉,准备便装进城。 莫远本不同意,但出来之前陛下亲自叮嘱过, 除非苏谨有异动,否则一切都要听其命令,只好同意。 一行人赶到城门口时,日已过午。 到了南安县,莫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数不清的流民三五成群,有气无力的靠在城门边,宛若尸体。 莫远担心流民冲上来抢劫他们,可那些流民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就再没任何反应。 尤其是他们的眼珠子,白的多黑的少,似乎下一刻就要翻过去。 从他们的眼神中,莫远看不到任何对生的希望,只有漠然。 一个孩子明显早已咽气,但母亲仍旧将他抱在怀里,麻木的抱着孩子哄着,眼睛里早已没有了泪水。 不知是哭干了,还是饿的没有力气再哭。 莫远悄悄凑到苏谨身边:“大人,我曾听说灾年来临时,百姓易子而食,甚至...抢夺尸体, 这妇人不肯将孩子安葬,会不会出事啊?” 苏谨来了大明三年多,赈灾的事情做过无数,对这样的场景早已麻木。 “这是在县城边上,若有异动会被就地格杀,他们不敢。” 苏谨眼神四下逡巡,最终指着远处一片荒林: “你若是去那里瞧瞧,就知道什么才叫人间地狱。” 迈步进城,守门的士兵也有些有气无力,抬眼瞅了一眼, 似乎想上前讨食,但看几人打扮似乎并不好惹,最终还是放弃了。 尤其是莫远,虽然穿着便服,但是鼓鼓囊囊的肌肉看着就吓人。 尤其是衣襟下摆鼓起的一块,明显藏着刀刃,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南安给苏谨的第一印象就是萧条。 整条街道除了流民就是流民,大部分的饭庄、酒楼几乎全部歇业。 就算是偶有开门营业的,门口也站着好几个大汉,虎视眈眈地盯着过往的行人。 苏谨迈步走进唯一营业的一间酒楼,门口的大汉上下打量了他们好几眼,看衣着不像流民,才点点头放他们进去。 苏谨也不介意,坐下后拿起食单,随意点了几道家常菜。 小二倒是十分热情:“几位爷,您尝尝咱们这几道特色菜,盐水虾、煎糟鱼都是极好的。” 莫远瞅瞅门外的流民,再瞅瞅店内满堂的客人,只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小二,外面哪来的这么多流民?” 小二叹口气:“这位爷是外地来的吧? 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刮台风,房屋被吹倒了不知多少,农田也被大水灌了。” 他指了指大门:“咱们南安都还算好的,这些人都是从晋江、祥芝那边来的,那边才叫个惨呢。” “他们怎么不去泉州?”莫远好奇道。 “泉州?”小二苦笑:“泉州那边也好不到哪去, 再说了,您都知道往泉州跑,他们能不知道? 泉州现在哪还有粮给他们吃啊!倒不如来南安碰碰运气。” “朝廷难道没有赈灾吗?赈灾粮都哪去了?” 小二有些不耐烦:“哎哟,这位爷,您还吃不吃了?” 苏谨拍拍莫远的胳膊,笑着对小二说道:“你说的这几个特色菜,都上一份。” “好嘞~~~几位稍候~~~!” 莫远很不高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怀疑这些赈灾粮,都被这帮狗官贪墨了!” 苏谨白了他一眼:“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事,还用你说?” 第172章 带人犯 “大人,我总觉得你在骂我。” “怎么会呢,你才不傻,最多算个憨憨。” 莫远是武勋之后,为人忠诚可靠,不然也不会被老朱弄进锦衣卫。 就是脑子简单了一点,要不然也不会只是个百户。 等菜的功夫,苏谨的眼神一直在大堂打量。 进进出出的客人,身着锦衣,从谈吐和气质来看,大部分都是商人。 “南安遭灾,这些商人会来这里做什么?有意思。” 正在这时,外面走进来几个中年男人, 掌柜的一见,赶紧上前亲自招呼,将他们请上二楼包厢。 几人经过苏谨身边的时候,他的鼻子不由自主的动了动。 莫远奇怪的问道:“大人,您闻什么呢?” 马三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我们老爷的本事,是不是官,拿鼻子一闻就知道,对吧,老爷?” 苏谨斜了他一眼:“不,我就是觉得隔壁那桌菜挺香的,准备加一个。” 马三:。。。 苏谨回头看了一眼几人的背影,心中冷笑。 就那几头货还用闻? 看看他们的模样和chua歌,就知道绝对是官,还是南安的一县之长。 此时苏谨还未到泉州交割公印,自然也不会和他们打招呼。 “客官~~~您的菜来喽~~~” 几人都没有喝酒,简单填饱了肚子,就准备离开。 马三去会钞的时候,忽然门外有人喊道: “冲衙抢粮的流民都抓着了,咱们快去衙门瞧瞧去!” 莫远一听,居然有人敢冲击衙门抢劫官粮? 他立刻站了起来:“大人,咱们瞧瞧去!” 苏谨慢条斯理的站起身:“你着什么急,没看到审案的那几位官老爷,还在二楼喝酒吗?” 莫远一愣:“那几个真的是官?” 几人出了门,看莫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谨笑笑:“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 “大人,我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我可是听说,咱们出发之前,陛下已经运了一批赈灾粮到泉州,怎么...” 他看着这些流民:“难道这些百姓就不知道?” “知道又有什么用?” 苏谨冷笑:“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就算知道赈灾粮被贪墨了,又能做什么?” “哦,对,有胆子大的,不就去衙门抢粮了吗?” “那这些赈灾粮都去哪了?是谁狗胆这么大! 陛下砍了那么多贪官,他们就不怕吗?还敢伸手拿!” 苏谨笑着拍拍他的肩:“财帛动人心啊,一升粮食的确不起眼, 但倘若是一万升、几万升,甚至几十万石呢?” “他们统统都该杀!我这就回去给陛下密奏!” “没用的”,苏谨摇摇头:“至少现在没用。” 莫远一呆:“为何?” “你有证据吗?你知道他们贪墨了多少? 谁贪墨的?账本呢?贪墨的粮食又藏匿在何处?” “这...” 苏谨冷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城里的粥棚每天都会定时开放, 到时候这些人说灾民太多,已经全部放完了,你又当如何?” 莫远有些颓然:“难道就真的拿他们没办法?” “着什么急”,苏谨笑笑:“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办, 如今趁着咱们在暗,要好好的看一看这南安县。” “不过,这流民之中就未必没有线索,马三,拿几个饼子,找人去问问。” 马三答应一声正准备走,莫远却抢先一步,准备就近找个流民询问,被苏谨一把拉住: “你是不是彪?在这掏出饼子来,咱们还走的出去吗?” “啊?那该怎么办?” 苏谨给了马三一个眼色,马三嘿嘿一笑,当先向一个胡同拐了进去。 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个乞丐懒洋洋地躺在路边晒着太阳。 马三拿出一个饼子晃了晃,那乞丐马上眼睛一亮,翻身要抢。 马三迅速收回饼子,嘿嘿一笑: “爷问你几句话,答得好,这几个饼子都是你的。” 乞丐连连磕头:“老爷,您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很好”,马三点点头:“这南安县,最大的粮商是谁?” 乞丐想了想:“南安没啥大粮商,最大的粮商是泉州王家。” “是吗?”马三嘿嘿一笑:“我猜这王家和县衙的关系一定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乞丐一脸不屑之色: “南安县令王进、县丞王哲就是王家大老爷的儿子。” 马三悄悄凑到乞丐耳边:“那你应该知道,他们贪污的粮食都去哪了吧?” 乞丐犹豫许久,摇摇头不答,继而低头不语。 苏谨迈上一步,随手丢出一锭银子: “说,说出来这锭银子就是你的!” 银子足有一两重,足够这乞丐吃一个月的饱饭了。 乞丐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贪心终究战胜了对王家的害怕: “我不知道他们贪污的粮食藏在哪,但是王家在南安有一个好大的粮仓,就在城北。” 丢下银子和饼子,苏谨扭头就走。 莫远追上去:“大人,这乞丐怎么知道那么多?” 苏谨嘿嘿一笑:“难道你不知道丐帮?” “丐帮?” 苏谨笑而不答。 丐帮什么的,纯粹是他胡说八道, 但一个城市的内幕,却往往瞒不过这些走街串巷乞丐的眼睛。 回到酒楼门口,果然才见那几个大腹便便的官员,吃饱喝足踱步走了出来,一身酒气。 居中走在最前的那位,应该就是南安县县令王琦。 苏谨也不作声,默默跟在几人的轿子后面一路去了县衙。 此时县衙外,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苏谨看的有些纳闷。 明明都吃不饱饭了,这群货怎么还有这么多闲心来看热闹? 王琦明显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赶紧命令衙役将人赶到一边,才慢悠悠的走进县衙。 “知县大老爷来审案子啦!”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刚刚才被分开的人群,再次迅速挤作一团。 苏谨在莫远和马三的保护下,顺着人群挤了进去。 王琦等下人沏好茶,才慢悠悠的坐在公正廉明的牌匾下,一拍惊堂木: “带人犯!” 第173章 看热闹看出个孙子 人犯很快就被带了上来。 冲衙的流民有上百人,但这次要审的是为首几个主犯。 王琦漫不经心的扫视一眼,缓缓开口: “你就是苏春生?” 苏春生挣扎着就要往起站,却被衙役狠狠的摁了下去。 “大胆人犯苏春生!带人冲击县衙官仓,到了衙门还敢不老实!” 苏春生破口大骂:“你这贪官!赃官! 若不是你将赈灾粮都贪污了,我们用的着去抢粮食吗!” “大胆!” 王琦神色有些慌张,狠狠的连拍几次惊堂木: “冲击官仓视同造反,你还敢血口喷人,污蔑本官?来人,掌嘴!” ‘啪、啪、啪!’ 几十板子抽下去,苏春生的嘴当场就肿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王琦满意地哼了一声,看向第二人: “本官行事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便是今日赈灾粥棚依然在开,百姓俱是见证! 倒是你们,冲击官仓、抢劫赈灾粮,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二人忽然冷笑: “粥棚?没有一粒米的粥棚?你且看看现在,还有百姓愿意去你那粥棚喝粥吗?” “放肆!现在是在审你们抢劫官仓的案子!” “若不是你们贪污赈灾粮,我们又何必为了一口吃的去冲官仓?” “更何况那本就是朝廷给咱们的粮食!只是被你这狗官贪了!” 啪、啪、啪! 看着堂外议论纷纷的百姓,王琦决定快刀斩乱麻:“肃静!” “苏春生、王月芝、周有宜三人,蛊惑流民冲击官仓、蓄谋抢劫朝廷赈灾粮,人证物证俱在!” “本官上应朝廷,禀一县之律法,依照大明律令,判处苏春生、王月芝、周有宜三人斩立决!三日后执行!” “你三人可有不服?” “唔唔...” 三人服不服不知道,但看着几人被堵住的嘴,苏谨估计含妈量极高。 “二叔,二叔。” 苏谨回头一看,苏根生一脸焦急的看着他。 “咋了?” 苏根生悄悄凑到他耳边:“那个苏春生是咱们苏家的人,按族谱算,他应该叫我一声三叔。” 苏谨:??? 不是,我就来看个审案而已,咋还多了个孙子? 合着老子还没成亲,就喜当爷了? “你确定?” 苏根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二叔,你小的时候,他还经常带你去海边玩呢,你都忘啦?” 苏谨无语。 自己来了这个世界以后,一点前身的记忆都没有,能记起来才有鬼嘞! “行,我知道了,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出去再说。” 苏春生几人很快被押了下去,王大县令擦了一把冷汗,边往后堂走,边吩咐衙役将百姓驱离。 苏谨几人也被一并赶了出来。 用眼神示意苏根生先别说话,苏谨叫来莫远: “你去城内各处粥棚瞧瞧,是不是如那几人所说,都是浠水。” 莫远点点头:“是,大人你不去吗?” “我就不去了,咱们分头行动,你去粥棚,我去流民那边走访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找到点线索。” “好的,大人,咱们一会城外见。” 目送莫远离开,苏谨带着人直奔城北粮仓转了一圈。 果然那乞丐没有骗他,这里处处都有手持武器的家丁,还有大量的马车。 离开之后,苏谨眼皮子一沉:“乖侄子,你确定刚刚没有认错人?” 苏根生点头:“认不错。” “马三!” “老爷,小的在!” “孙威的镖队现在在什么位置?” “老爷,孙镖头一直在咱们队伍前面开道护送,和小的每天都有联系, 现在应该就在南安附近。” “通知他,给我在南安和泉州的必经之路上设伏!” 马三一愣:“老爷,您是不是搞错了,不是应该劫狱吗?” 苏谨被气乐了:“劫你娘的iio后跟!老子可是朝廷命官,带头去劫狱? 你个狗东西是咋想的?” “那堵在路上干啥?刑场又不在城外。” “哼,这么多的赈灾粮,他一个南安县令敢放在城里?不怕御史下来查他吗?” “您的意思是?” “你注意到没有,粮仓附近囤积了大量马车,你猜他们用马车干啥? 总不会是为了摆着好看吧?” 马三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他们准备往泉州运粮?” “不错”,苏谨冷笑: “只有泉州这样的府城,囤积了这么多粮食才不怕被人查,更何况他王家的大本营就在泉州。” “那老爷您的意思是...” 苏谨的脸上多了几分阴翳:“他敢冤杀我苏家的人,那就别怪我给他玩一出狸猫换太子。” 安顿好所有事情,苏谨一行人回到了车队边。 果然没等多久,莫远一脸愤怒的回来: “大人,那几个流民果然没有撒谎,这哪里是什么粥棚!分明都是些泔水! 不,连泔水都不如!泔水尚有些吃食,这分明就是一锅冷水罢了!还是冷的泔水!” 苏谨笑着安抚了他几句:“莫百户,其实咱们应该高兴,要不是便服来访,怎么能看到这些? 你信不信,此刻泉州的粥棚全都正常开着,就等着给我看呢。” 莫远叹口气:“出门之前,陛下要我事事听从大人安排,说实话我还有些不服。” “可是现在,只要大人能宰了这些贪官,替我出了这口恶气,大人说什么,莫远就做什么!” “多谢莫百户瞧得起我,咱们慢慢来,先去泉州瞧瞧。” “是!” 看着莫远的背影,苏谨撇撇嘴:“难道我让你带着锦衣卫,去打劫王家你也去?” “就算你肯我也不敢啊,嫌死的不够快吗?自己把把柄往老朱身上送?” 南安距离泉州很近,没多久就到了。 不过在南安耽误了不少功夫,进城的时候天色已暮。 这次苏谨倒是没有隐藏身份,先去各处粥厂转了一圈。 莫远跟在身后,看到粥厂的粥果然能做到‘著立而不倒’,暗暗点头: “苏大人果然都料到了。” 苏谨什么表示都没有,随口称赞了几句,命这些人继续好好做事,转身离开。 那些人在苏谨走后,不屑的撇撇嘴: “什么知府大人,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也不知怎么升的官?” “嘿嘿,我可听老爷说过,这小子是郡主驸马, 这次下来八成是来混资历的,小心应付就是了。” “哼,他最好老实点,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要知道这泉州府,可是姓王的!” 第174章 两只狐狸 翌日一早,苏谨带着苏根生,直接来到知府衙门。 前任知府林志清,是被锦衣卫直接在任上抓走的导府衙里没人能与他交割。 现在整个知府衙门,几乎所有官员都被上下一扫而空,只留下一个同知王琦。 光看这个姓,都知道他是王家的人。 对王进没被抓走,苏谨奇怪之余,倒是有些了然。 毕竟是地方大户,总有些办法能摘清自己。 托洪武年间几次大案的福,老朱动不动就砍上万的官员,这才导致地方官员上任的时候,不需要前任也能交割。 无他,唯手熟尔。 王进这个同知,是正五品官员。 职能是负责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 事务繁杂,但权力极大。 王进四十多岁,笑眯眯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但苏谨见面就给他下了定论——笑面虎。 苏谨刚刚进门没多久,他就端着历年账册、户籍上来,请苏谨过目、交割。 看着那厚厚的地方账簿、户籍,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都别想看完,更别说交割了。 很明显,王琦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这里面恐怕还有他欺苏谨年少,想趁乱交割,浑水摸鱼的意思。 一府之公文,一旦苏谨在上面落笔签字,就代表他认下了前任的账,之后再出事,可就要都算在他的头上。 苏谨才没这么傻,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先放那吧,本官看完自会签署。” 王琦有些失望,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幼好欺’的上官,没他想的那么傻。 “大人,这个要是再不签署,公印无法交割,怕之后的差事不好做啊。” 苏谨斜睨一眼他:“那你替我签?” “下官不敢!” 开玩笑,他敢在上面签字,这位苏大人身后的那群锦衣卫,恐怕立刻就得把他拿回京去。 苏谨不理他:“通知下去,两日后本官要去下辖诸县巡查。” “是”,王琦应下:“不知大人先去哪里,下官好安排。” 苏谨嘴角露出一丝谑笑:“先去南安。” “是”,王琦心里松了口气,这位大人看似精明,实际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真要巡视、访查,哪里有先通知的道理? 这位苏大人,要么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巡视各县的时候摆摆官威, 要么就是别有所图,八成是为了各县口袋里那点银子来的。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好办了。 “大人,今日泉州府的商户们都来了,想要拜见一下大人,泉州商会会长,王家族长王之荣也来了。” “王之荣?” 苏谨笑笑:“这位王族长和王大人都姓王,莫不是...” 王琦吓了一跳:“大人,泉州王家在前元时就是本地豪族,在泉州本地也是大姓! 很多人都和王家有关系,下官不过是一个偏支罢了。” “看你紧张的,本官不过随便说说罢了”,苏谨笑笑: “既然是王大人引见,那本官是一定要见见的,你带路吧。” “多谢大人。” 王琦引着苏谨去了偏厅,果然几十号锦衣华服的商人,早已等候在此。 见苏谨进来,纷纷行礼:“见过府台大人。” 商人,苏谨最喜欢了,但与他不是一心的商人,苏谨就没那么喜欢了。 在凤阳早不知与多少商人打过交道,苏谨淡淡一笑:“都坐吧。” 坐下之后,苏谨也不吭声,默默打量这些人。 尤其是坐在首位的那个老头——王之荣。 王之荣已过花甲之年(60),但仍掌控者整个王家,不愿放权。 少年贪色,老年贪金,这句话映照在王之荣身上一点都不过分。 前元时,他王家就负责整个泉州府的‘包税’,借助这个权力,渐渐由一个普通商户,变成了泉州第一大族。 朱元璋上台后,王家又积极为大军筹措军粮,协助治理地方。 结果王家不止没被老朱清算,反而在大明前期,保着许多子弟进入了大明官场。 王之荣很聪明,他很少与朝中官员密切往来,更不站队、拉帮结派。 郭桓案后,泉州多个府、州、县出缺,他使动金银,安插了不少族中子弟上任。 但安插官员,要调动的银钱可不少,不然谁肯帮他办事? 子弟安排好了,自然要回馈家族,这一次他就将目光盯在了赈灾粮上。 莫远很奇怪,陛下三令五申、剥皮萱草,怎么就吓不住这些贪官呢? 赈灾粮也敢动? 其实他没有搞清楚一个问题。 官字,上下两张口,是要吃饭的。 而这些泉州的‘王氏’官员,皆是为了家族服务,更何况山高皇帝远,有什么不敢的? 尤其是当数十万石粮食摆在眼前的时候。 那是粮食吗?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活生生的人口、以及丰沃的土地! 尤其是到了灾年,泥腿子活不下去,自然会发卖祖田、鬻儿卖女、最后卖身为奴。 前元的时候,王家就是这么起家的,现在只不过是将前人的路再走一遍罢了。 最初,王之荣对这个‘小知府’也没放在眼里。 但当京中的消息递进来以后,他知道自己必须提高重视,甚至是小心警惕这个人。 三皇孙的坚定支持者; 凉国公辞官的背后推手; 洪武帝面前的红人; 文官集团集体打压、弹劾都没有扳倒的人,户部更是付出了一个右侍郎的代价。 寒暄过后,王之荣淡淡一笑:“老朽得知苏大人来泉州上任,解民倒悬,甚是欢喜啊!” “您可不知道啊,泉州百姓太苦了,正是需要苏大人出手力挽狂澜的时候,苏大人来了,泉州有救,百姓有救啊!” “苏大人,请受老朽一拜!” 王之荣装模作样就要站起行礼,苏谨看他那颤颤巍巍的样子,暗自好笑。 但他仍是客气的起身扶好王之荣:“王老爷子客气,本官初来乍到,对泉州的情况完全不知,如何能轻易插手?” “还是需要各位乡老多多帮衬小子,一起携手才能共渡难关啊!您说是不是?” 王之荣和苏谨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互相赞许的点点头: “老(小)狐狸!” 第175章 这一车粮食可不够 王之荣将苏谨夸成了不世出的天才,一顶高帽子戴上,盼他早日完成交割,能在交接公文上签字。 只可惜苏谨压根不上他的当,笑着一一化解,随意寒暄几句后,直接送他们离开。 从府衙出来,刚刚还笑意吟吟的王之荣,脸色迅速沉下,阴的似要滴出水来。 一个粮商有些疑虑:“王会长,这位苏大人看样子不好打交道啊。” “怕他什么?” 另一人不服:“不过是个小毛孩子,还能翻天不成?” “我不是怕,我是担心这批赈灾粮...” “噤声!” 那人赶紧捂住他的嘴:“这可是在府衙门口,你不要命了!” “对不住,对不住,我就是有些担心...不好出货啊。” 王之荣阴着脸:“这小子确实有点小滑头,但是无碍。” 他冷笑一声:“就算他在京城能搅动风雨,但这可是泉州!” “他若是配合便罢了,若是不配合,哼,真当老夫拿他没有办法吗?” “会长,您说该怎么办,咱们都照着您的意思办。” 王之荣眼中闪动着诡谲的光芒:“老夫没记错的话,这位苏大人的祖籍,不就是咱们泉州府人士吗?” “不完全是,听说是早年迁来的,后来落户晋江县苏家村。” “不妨事”,王之荣笑笑: “听说他苏家村早年闹瘟疫,人都死光了? 正好,咱们大家伙都凑凑银子,给这位苏大人好生将苏家祠堂修缮一下。” 几个粮商互相看了一眼,旋即嘿嘿笑了起来: “王会长这招妙啊,祠堂一修,我看他还怎么给咱们添乱!” 这王之荣手段倒是挺阴。 苏家祠堂一修,苏谨若是领情,自然会配合他们。 若是不领情,还要继续往下查案,他们转手就可以找人弹劾,参苏谨‘压迫乡里为其修缮祖宗祠堂’。 到了那个时候,可就是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而此时,南安城东十五里处。 王泽正带着王家的粮队,向泉州赶去。 这批粮食有五万多石,全都是父亲和大爷克扣下来的赈灾粮。 父亲和大爷一个是县丞,一个是县令,在这南安可是只手遮天的人物。 但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几天为何他俩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还要自己将衙里的存粮,全部送回泉州族里,也不知他们在怕什么。 这么多黄澄澄的粮食,进了族里容易,出来的时候还能剩几成? 但父亲这么说,王泽就只能照办。 出城后,顺蓝溪直下,就是泉州城。 以往运粮,王家基本都会选择走水路,方便又快捷。 可这次不知为什么,父亲却要自己走陆路,而且专挑避人耳目的小道走。 “少爷,前面就到黑竹林了,是不是派几个人去探探?” 王泽不屑的哼了一声: “在泉州地界,还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王家的粮队?” 护院闻言笑道:“少爷您就擎好吧,您养着咱们这些人,可不是当摆设的。” “就是,真要有头壳坏的把加(白痴)敢冒头,您就瞧我的鬼头刀吧!” 王泽笑笑:“继续赶路,我爹说了,下午必须到泉州。” “好嘞!” 车队很快接近黑竹林,王泽一直提心吊胆的看着竹林深处。 臆想中的一声梆子响,山贼纷纷杀出的场面没有出现。 王泽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多心。 ‘啪!’ 一声突如其来的碗碎声,吓了王泽一跳! 土匪?山贼? 等他回头望去,却发现原来是一个护院,嫌坐在路边的流民挡路。 护院狠狠地将流民推倒在路边的荒地里,还啐了口痰: “龟身生啊嫁文虫(全身都生虫子),少性(扫兴)!” “跟个流民计较什么?赶紧走,别耽误功夫。” “是,少爷。” 这片黑竹林并不深,但却沿山而生,蜿蜒数里长。 行至一半,王泽奇怪的发现,路边怎么坐了这么多的流民? 现在已经没有春笋挖了吧? 他们坐在这里做什么,吃竹子吗? 王泽失笑的摇摇头,这些泥腿子都饿疯了,倒真是什么都敢吃。 他记得阿爷说过,这些灾民饿急眼了,别说竹子,就算是树皮、草根也照样吃的下去。 听说还有吃土的? 那玩意也能吃吗? 王泽叫来护院:“都警醒一点,小心点这些流民,小心他们饿急眼了抢粮。” 护院拍着胸脯,正要满口应下的时候,忽然十几个流民堵在了车队前。 “好心的老爷啊,咱们饿了十几天了,您就大发慈悲赏咱们一口饭吃吧。” 护院立时火大,迅速冲了过去,冲着一个流民狠狠踹了一脚: “滚滚滚!你们这些下里巴人,吃不上饭关老爷屁事!再不滚就请你吃板刀面!” 说完,狠狠抽出鬼头刀一亮! 流民害怕的连滚带爬躲到路边,可转眼又有更多的流民围了上来。 “好心的老爷啊,赏口饭吃吧。” 护院头子林伍,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流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以往流民看到这么大的车队,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怎么还敢上来讨粮? 更诡异的是,这群流民里没有一个女人或者孩童! 当林伍的眼神,再次扫过路边那个被踹倒的流民,发现对方的眼神中,并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开始暗自警惕。 “少爷,我觉得这群流民有点不对劲,不如给他们留下点粮食,咱们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林伍是王家的老人,王泽对他十分信任,更何况他自己也觉得不对劲。 “好,就按你说的办。” 林伍拦住护院,站在车队前面:“我们可以给你们留下一车粮食,但你们现在必须先让开路。” 说完摆摆手,身后的役夫,马上将一车装满粮食的板车,推到路边放好。 畏缩躲在路边的流民迅速爬起,走到粮车旁打开瞧了瞧,对着流民群点了点头。 这时,流民中走出一个汉子,双手揣在袖子里,对着林伍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谦卑的谄笑。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林伍毛骨悚然! “这位爷,这一车粮食可不够,您得全留下!” 第176章 大王别杀我 “你说什么!” 被拦住的护院本就有点不高兴,觉得林头未免有点太怂了,闻言立即暴怒! 他抽出鬼头刀指着流民头子:“你他娘的夭鬼(贪食),不怕这么多粮食撑死你吗!” 流民头子嘿嘿一笑,也不再装了。 他直起身子,斜睨着护院的鬼头刀:“刀不错,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使?” 话音未落,迅速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在护院手腕一拍、一别,鬼头刀就落在了自己手上。 护院一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刀早没了,更加生气:“我弄死你!” ‘啪!’ 流民头子轻描淡写的一脚,就将他踹了回去。 护院还要再上,被林伍拦住。 林伍抱拳看向流民头子:“恕在下眼拙,大王在那座山头发财?” 流民头子嘿嘿一乐:“黑话都不会说,就别在这充什么江湖好汉了。” 此时那群流民纷纷褪去伪装,无力麻木的眼神消失不见,转而眼中精光爆闪。 虽然仍旧穿着破烂的衣衫,但个个磨拳擦掌的模样,落在林伍眼中,哪里是山贼啊,分明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他眼神中警惕更甚:“阁下到底是何人?我王家自问并没有与阁下这般人物结过仇, 倘若阁下是为了发财,不如我将粮食全部留下,大家交个朋友如何?” “呸,你们这群蛭虫,也配和我们交朋友?” 一个脸上长满麻子的流民啐了口痰,看向流民头子:“头儿,外围的兄弟回信了,安全。” 流民头子微微一笑,看向林伍:“交个朋友也不是不可以,不如你们放下武器,跟咱们一起走吧。” 林伍心下骇然,这群人难道不是冲着粮食来的? “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的!” 林伍将王泽护在身后,低声说道: “少爷,这群人恐怕不是土匪,是绑票的强人,一会你找机会先跑!” 王泽早已吓傻,刚刚点了点头,就看到那麻子脸怒骂一句: “废话真多!” 麻子脸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抓王泽,林伍马上抽出腰间佩刀狠狠砍下,吓了麻子脸一跳。 林伍逼退麻子脸,举起刀护在王泽身前大喊: “不要怕,他们身上没武器!护着少爷先走!” 咻——! 噗! 林伍只觉得手臂一痛,胳膊一软,佩刀立即落地。 他目瞪口呆,看着胳膊上犹在颤抖的羽箭,惊骇欲裂! “小心,有弓箭手!” 王家是大户,粮队里自然也有弓箭手。 可这些弓箭手刚抽出弓箭,还没找到敌人在哪,就被躲在暗处的神箭手一一射杀当场! 林伍拉着王泽躲到粮车后面,肝胆俱裂: “怎么会有神箭手!这分明是军队里才有的人物!” “李源,清除威胁!” “二麻子,他娘的你小心点,老爷要的可是活口!” “六忽悠,带你的人把林子后面的缺口堵好,别让人跑了!” 孙威不急着进攻,将对方的后路堵死后,才从一边的林子里拿出武器。 “围!” 左手臂盾,右手钢刀的盾刀兵,迅速列阵向前合围。 身后长枪兵架起长枪,闪烁着寒光的锋锐枪头,指向前方。 林伍满脸震惊,惊愕的看着方才还‘弱不禁风’的流民,瞬间变成百战精兵,寒毛直竖! 他绝望的质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孙威不理,只冷喝一声:“三息投降,不降者杀无赦!” “三!” “二!” “一!” “妈呀,我不想死啊!” 一个家丁抱头窜出,向着竹林逃去,可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一支羽箭狠狠钉到了地上! “攻!” “呼——哈——!” 士兵口中呼喝,配合着每一步迈进,重重的脚步声犹如战鼓。 “不行,不行,我还年轻!我不能死在这...”王泽慌乱的抱着头: “林大哥,他们一定是想要钱对不对?他们抓我,就是为了找我爹换钱对不对?” 林伍不知道这些人抓王泽的目的是什么,但目前看来,恐怕不是为了钱。 能培养出这样精兵的人物,岂能是为了绑票? 他又岂会缺那一点钱? ‘噗!’ “啊——!” “不要啊!” “饶命——啊!” 仅仅一个回合的交锋,守在外围的家丁悉数被杀,无一合之敌。 这些趟子手,不,现在其实已经是苏谨的私军、家丁、士兵。 常年接受训练,士兵们战斗之时只会遵从军令,绝无恻隐之心。 尤其对这些王家的家丁,平素为虎作伥的货。 心知这些人中绝无一个好人,杀起来更是心安理得,更不会心慈手软。 王家派出护送粮队的家丁、护院至少几百人,但就在百多人的围攻下,盏茶时间就溃不成军。 “停手!停手!我们降了!” 林伍高举双手站起:“别动手,我们降了!” “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在士兵们虎视眈眈的瞩目下,仅剩不到百人的护院,赶紧一一照做。 二麻子带人冲上去,一脚将武器踹到一边, 然后再将这些人一脚踹翻在地,手脚麻利的将他们双手背缚,摁在地上。 孙威站在一边指挥: “迅速打扫战场,伪装流民冲击粮队的痕迹!” “二麻子,把这些人都押上船!” “六忽悠殿后,处理好首尾!” 林伍和王泽,很快被押上早已停靠在蓝溪边上的小船,面面相觑。 林伍看到的是这群人,指挥有度、作战有素,自己生平未见,简直是精兵中的精兵! 而他疑惑的是,这些人跑来这里,就为了抓一个县丞的儿子? 王泽本来一直在暗骂自己老爹,早知道走水路就好了,绝不会遇到这伙凶人。 可当他看到那些小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就算是走水路,恐怕人家也早有应对之策。 自己从出门的那一刻起,就是那瓮中的鳖。 很快,那伙‘凶人’开始纷纷登船,为首的孙威直接坐到了他俩的船上。 “王泽王公子?” 孙威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泽。 “是是,我是王泽,大王你别杀我! 我爹是南安县丞,我家是泉州王家,您说个数,我阿爷一定会派人来赎我的!” 然而,孙威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说吧,你家在南安的私仓在哪?” 第177章 本官要去瞧个新鲜 “找!给我把人都撒出去找! 这些流民如此大胆,居然敢抓我泽儿!找到之后,老夫要他们的命!” “人手不够就去大哥那借人,就算把这南安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人!” 王哲今年四十一了,却只有王泽这么一个独苗。 可能是年轻的时候太能玩,坏了身子,导致子嗣不旺,后来再无子女。 哪怕他小妾娶了十几房,也是然并卵。 王泽当天没按时押送粮食到达泉州,立即引起了家里的怀疑。 派人追踪之后,发现在黑竹林有交战的痕迹,还有王泽‘意外遗落’在现场的随身玉佩。 消息传回南安,王哲立刻派人往南安、蓝溪,甚至泉州搜索, 然而一点音讯和痕迹都找不到。 夫人王刘氏在一边哭哭啼啼: “都怪你,要不是你让泽儿去押什么破粮食,泽儿怎么会出事?” 王哲内心烦躁,狠狠一拍桌案:“闭嘴!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那些粮食不让泽儿去押,难道让外人去? 消息一旦走露,王家人一个都别想活!”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泽儿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 “闭嘴闭嘴闭嘴!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你滚回后堂去,别在这添乱!” 王刘氏哭哭啼啼的起身要走,看到一人进了堂屋,犹如看到救星: “大哥你可算来了,泽儿可是你的亲侄子,你可要救救泽儿啊!” 王进皱着眉,低沉的嗓音问道:“我刚在衙里听说泽尔的事就赶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哲将自己找到的线索说了一遍,王进听着直皱眉。 “流民?哪里来的流民胆子这么大?敢抢几百人押运的粮队?” “大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山里的土匪?” “不会”,王进摇头: “除非这些土匪不想活了,不怕咱们事后报复,派官军进山剿匪, 你可别忘了,江夏侯的永宁卫可就在泉州附近。” “你想想看,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怎么能抢掠一支几百人护送的粮队?” “就算他们能抢走粮食,劫走泽儿,可那是几百人啊,就一个都跑不出来?” “就算是几百头猪,也能跑出来一个报讯吧?” 王进低头沉吟许久,忽然眉头一皱: “你记不记得,前日我刚判了苏春生那几人斩绝的事?” 王哲一呆:“大哥,难道你怀疑...是他们的同党报复,挟持泽儿要挟咱们?” 王进点点头。 “可那也不对啊,我没有收到绑匪的信啊。” 正说着,管家忽然匆匆走了进来: “老爷,刚刚有个小乞儿往门口丢了一封信!” “什么!” 王哲快跑几步,迫不及待的拆开信,看完之后一脸苦笑,将信递给王进: “大哥,你猜的没错,这群人让咱们明日午时,去蓝溪陈家村那里交换人质。” 王进眉头越锁越紧:“不能换!” 王哲大惊:“那可是你的亲侄子啊!” 王进站起身,焦躁无比,低声喝道: “你忘了!那苏春生手上有咱们的账本! 如果放他出去,他去京里告御状,捅到那位洪武爷那里,王家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可这几天连日审讯,皮都给他抽下来好几层,那苏春生压根不知道账本在哪啊?” 王进摇摇头:“就算他真不知道,此事也决不能冒险!苏春生必须死!” 听到这些,他颓然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可是我就这一个独苗了...” 王进拍拍他的肩膀:“泽儿对这些人还有用,现在肯定没事。” “明日我调集所有家丁、城防兵,全部藏在陈家村那里,到时候一定把泽儿抢回来!” 王哲还是担心:“可是这样还是太冒险了,万一那些人做困兽之斗...” “二弟!” 王进瞪着他:“此事事关王家家业,岂能为了一个孩子,而做妇人之仁! 就算爹在这里,也会这么决定!” 王哲的嘴唇不停抖动,忍不住老泪纵横: “不能啊...不能啊...” 王进站起身:“我去准备,这几日你就先不要出门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忍心: “若是泽儿真出了事,我就把老四过继给你,放心,总不能让你断了香火。” 出了大门,主簿陈来忽然问道:“大人,那苏春生明日还处斩吗?” 王进嘴唇嗫喏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斩!” 走出几步,回头又小声叮嘱陈来: “明日那新上任的知府要来巡视,我让二爷明日称病,你带人先小心应付着。” 陈来一愣:“那大人您呢?” “不盯着斩了苏春生。本官总是有些不放心。” “是,大人。” “还有,现在就安排人出城,去陈家村藏好,泽儿能救还是要尽力救下来...” 日暮。 无数王府的家丁、城防的亲信,带着兵器,趁着夜色便装出了城。 为防打草惊蛇,他们不敢进入陈家村,而是躲在蓝溪周围的小山包、树林间,悄悄隐匿下来。 翌日。 绑匪约定的时间是正午。 可到了约定的时间,这些在山林里藏了一夜的家丁、士兵,却连一个鬼影都没见到! “不好!咱们这是被人耍了,赶紧派人回去禀告老爷!” 可惜的是,这些人压根没法接触他们的老爷。 只因苏谨一早就进了城,点名让王进陪着。 王进无奈,看着眼前来‘请’他的锦衣卫,再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出门。 王进本以为这新知府是来找茬的,一路加着小心。 尤其是可能出问题的粥厂、粮仓,更是早早做好了准备。 可没想到苏谨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甚至连粮仓,似乎连进去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王进欣喜,暗中揣测,是不是族长准备给苏家修祠堂的事,已经被他知道了。 要不然,这苏谨怎么一点毛病都不找,倒像是随意下来转转,走个过场一般? 眼瞅着快到午时,王进赶紧说道:“大人,您瞧这都快过午了, 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给下官个机会,摆宴为您接风洗尘?” 苏谨笑笑:“吃饭的事不急,对了王大人,前面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多人围着瞧热闹?” 王进脸色一变,心说怎么不知不觉就走到菜市口来了? 他赶紧上前拦着:“大人,那边正要处决几个犯人,刀光血影的不吉利,别坏了大人的胃口,咱们还是吃饭去吧。” 谁知苏谨却眼睛一亮: “砍头啊,我还从没看过砍头呢,这个好,这个好!本官一定要去瞧个新鲜!” 第178章 行刑 负责监斩的,是主簿陈来和典史杨周。 王进带着苏谨进来的时候,刚刚才验明犯人正身。 苏春生身上的囚衣血痕累累,满脸血污,一看就曾受过重刑。 若不是有意辨认,几乎差点认不出来。 苏谨见状,心下恼火。 他是个极为护犊子的人,虽然自己没有继承前身的记忆,与苏春生素不相识, 但毕竟流着相同的血脉。 这一刻,身体的深处,隐隐涌起一股怒火,苏谨有点想杀人。 别看苏谨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惫懒模样,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苏谨一旦动怒,下手极狠。 “苏大人,这...您请上座。” 王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场所有人中,这姓苏的官位最大,按理说理应由他监斩。 可他还没交割,严格来说此时还不是泉州的知府,自然不能让他监斩。 再说,万一这姓苏的有问题,喊一句“台下人可有冤情”? 苏春生再配合着喊两句冤,岂不是要发回重审? 好在苏谨并没说什么,随意的坐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 ‘噗——!’ 刽子手往刀上喷了一口酒,拽出犯人的牌子,就要动手! “等一下!” 王进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姓苏的果然要搞事! 可谁知苏谨却嫌弃的捂着脸:“哎哟,王大人,我才十八啊,还是个孩子,你就让我来看砍头? 这血次呼啦的有点受不了啊!” 王进:。。。 你他娘的不是自己要来看吗?我什么时候请你来看砍头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 不过知道苏谨不是要找事,他心情也是大好: “苏大人,这事都怪下官,砍头确实没什么好看的,要不咱们先回?” 苏谨‘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刑场: “哎呀,本官确实有点害怕,但又忍不住好奇,王大人你说如何是好?” 王进心说我知道你nm个头,你这小鬼咋还矫情上了? “大人,下官也不知该怎么办,您以为呢?” 苏谨沉吟许久:“嗯...不如这样。 你找人把刑场围住,这样本官不就看不见血次呼啦的场面了?” “这...” 王进呆住了:“这这这,下官闻所未闻,以前没这么办过啊!” 苏谨斜睨他一眼:“那是本官没来,早来早这么办了。” 王进偷偷瞅了一眼主簿陈来,后者只能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表示他也没办法。 苏春生此人绝不能留。 王进咬咬牙,谄笑道: “既然大人这么说了,那下官马上就去找人、找布,围住刑场。” “嗯,王大人别忘了,布用厚一点的,免得溅出来吓坏本官。” “自然不会让大人受惊。” 王进一边在肚里,把苏谨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一边让人去赶紧弄布。 还好附近就有布庄,厚厚的白布很快就找来了。 只是布庄老板有些郁闷。 自己卖的布被人买去挡刑场,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 但这是父母官提出的要求,他又不敢不从,只能暗骂一声倒霉。 好不容易用布,将刑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好,王进赶紧拿起手中的令牌,就准备往外丢。 谁知这时候,苏谨又开始作妖。 “喂,那几个刽子手你们都过来。” 刽子手面面相觑,心说这小知府又作什么妖呢? 但苏谨的命令又不敢不听,抱着刀从围布间七拐八拐地绕了出来:“见过知府大人。” “你们别害怕,本官就是有点好奇,你们砍一个脑袋,王大人给你们几两银子啊?” “回大人的话,每次砍完头,大人都会赏小的五两银子。” “五两啊...” 苏谨叹口气,看向王进: “王大人,你这也太小气了,这么沾晦气的事,怎么才给五两?” 苏谨刚刚那声‘等一下’,差点没让王进的老腰闪断。 此刻正保持着一个举着令牌往外扔的动作,后腰僵硬的动都动不了。 陈来赶紧上前扶好他,给他拼命揉腰。 半晌后,王进才终于缓过来。 他面带幽怨地瞅了一眼苏谨,又拿他无可奈何。 为了行刑能够顺利进行,他只能讪笑着:“大人说的是。” 说完,看向几个刽子手:“一会去衙里找陈主簿领赏钱,一人十两银子。” “谢过王大人!” “谢我做什么!要谢知府大人心疼你们!” “谢知府大人!” “无妨,去吧。” 苏谨笑吟吟的目送刽子手归位,但是眼神中却有阵阵寒光射出。 刽子手回去后,再次举刀等候王进的命令。 只是一个刽子手,踩了踩脚底的木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周哥,你看这木板怎么好像被人动过?” 周哥瞅了一眼没当回事:“废那么多话做什么,早点完事早点回去领赏,少说两句。” “诶,晓得了。” “午时已到,开斩!” 周哥喝了一口酒,再次往刀上一喷,轻声对跪在那里的‘苏春生’说道: “老弟,冤有头债有主,虽然是老哥亲手送你上的路,但要报仇可认准了人。” 说话,二话不说一刀挥下! 噗! 满面血污的人头落地,腔子里的血瞬间喷出,白布被溅上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验尸——收棺!” 主簿正要安排人去验尸,苏谨却偷偷一抠嗓子: “哕~~~~~~~!”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苏谨惨白着脸: “哎呀,实在抱歉,本官还是高估了自己,这杀头的场面实在是太刺激了,本官一时有点受不了。” “无妨,无妨”,王进眼中带着不屑,嘴上却在宽慰: “下官最初也不适应,后来见多了几次,也就习惯了。” 苏谨点点头:“王大人言之有理。” 但他心里却在想:“见得多了这句话说得好,就是不知道,你王家还有几颗脑袋够我砍的?” “那谁,那谁谁!” 看苏谨指着自己,陈来一脸无辜的问道:“大人是在叫我?” “对,就是你,还有那个典史”,苏谨脸色苍白,略显不耐: “这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理就行了,王大人不是要给本官接风吗?你们随本官一起去。” “这...多谢大人,下官就却之不恭了。” 衙役随意的看了一眼满是污血的脑袋,草草验过后,将收尸的事情扔给了刽子手。 刽子手一心想着回去领赏钱,草草收了尸送到义庄,就奔着衙门领钱去了。 而另一边酒楼中,苏谨正在接受王进的宴请。 只是令王进有些奇怪的是,刚刚还吐得要死要活的苏大人,怎么现在胃口却那么好? 第179章 我的少爷啊! 苏大知府来得快,去得也快。 对于苏谨的巡查,王进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要贿赂,也不找麻烦,来去匆匆的好像就是专门为了来转一圈而已。 不过好在该办的事情已然全部办妥,苏春生已死,就算他有账本自己也不怕。 只要给自己一段时间,对账销账后,就可以销毁证据,再做出一本假账。 唯一可惜的是,那些劫匪并没有带泽儿来交换。 今天自己砍了苏春生,恐怕泽儿凶多吉少了。 “驰儿,随爹去一趟二叔家。” 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自己四岁的幼子,王进还是咬牙带他出了门。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老二家断了香火。 南安义庄。 王府管家王全,带着几个家丁站在义庄门外。 “杨三,你带几个人进去。” 杨三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满不情愿的往义庄里面走去。 “娘的,老爷让你亲自来验尸,你却让我进去?” 但王全是王府大管家,他们也惹不起,再不情愿也要进。 当面惹不起,并不影响杨三背后腹诽他:“你个死太监!” 王全是个太监,在家排行老二。 不过他没进过宫。 王全他爹真是个人才,当年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吃不起饭的时候。 也不知道他爹咋想的,把家里这个老二的‘老二’直接割掉,然后想送进宫去,谋个前程。 可惜,人家宫里不要这种自己diy过的,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后来,王全进了王家做事,愣是凭着本事,做到了王家大管家的位置。 此时天虽然还未黑,但义庄阴森森的气氛,仍旧吓得杨三举步维艰。 义庄一般不停这种砍了头的尸体。 但王进没有让人验过尸,心里总是不踏实,只能让人暂时放在这。 ‘吱扭。’ 木门缓缓被推开,义庄一片漆黑, 劣质的薄板棺材停满了大厅,扫眼望去,竟有数十个之多。 杨三看了眼义庄管事,后者指着最深处: “那三人的尸体就停在里面。” 杨三暗啐一口:“停那么深做什么,晦气!” 咬着牙往后走,路过身边那些棺材的时候,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杨三觉得有阴风阵阵吹来。 “娘的,这风咋这么邪性?” “没办法,大老爷不给拨银子,义庄处处漏风,你不知道,晚上的时候那才叫一个...” “停停停,你别说了!” 杨三腿都软了:“放心,这差事办好了,老爷一高兴,指定拨钱给你修义庄。” “那就谢过了,嘿嘿。” 大老爷拨不拨钱他不知道,但有机会要点东西总是没错的。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好不容易走到最后,杨三却迟迟不敢掀开那几口棺材。 ‘苏春生’几人,今天被斩首后,直接扔进棺材里,自然没人替他们缝脑袋。 破败的棺材四处都是缝隙,此时血水正顺着那些缝隙,滴滴答答的往下滴。 ‘喵~~~~’ 突如其来的猫叫,吓得杨三头皮都麻了:“妈呀!” 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猫猫猫猫猫叫了!不会诈诈诈诈诈诈尸吧!” 义庄管事不屑的扫他一眼,嘿嘿一笑: “没事,那是只三花野猫,不是黑猫,而且现在还是白天。” 当地传说,夜晚黑猫惊尸,就会诈尸! 杨三缓了好半天才站起来,有心想跑,但是又害怕王管家的惩罚。 最终咬咬牙掀开了棺材。 尸体被斩首的时候,正处于昏迷的状态,倒是没有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场景出现。 但尸首分离的样子,也着实有些吓人。 杨三壮起胆子瞪眼瞧去,才发现一件尴尬的事情。 这仨人,他没见过啊。 没见过的人,您让我怎么认? 不得不说,杨三真的是个好员工。 虽然不认识,但他为了完成自己的差事,还是强忍着害怕和恶心,挨个打开棺材确认。 第一个棺材...血次呼啦的有点吓人。 第二个棺材...还是有点吓人。 第三个棺材...满脸血污的人头,吓人之余还泛着恶心。 ‘喀嚓’ 棺材盖子再次被合好,杨三迫不及待的起身就往外跑,生怕在这多待一息。 可没跑出几步,忽然如被雷劈中一般,僵立在原地。 义庄管事被他吓了一跳,眉头一皱: “杨小哥,这地方你可不要吓唬人,别拿这种事乱开玩笑。” 杨三陡然回头瞪着他,嘴唇疯狂抖动着: “开开开...开棺!” “不是看过了吗,还开棺干啥?” 管事不明所以,心说你还看上瘾了咋的? 但他惹不起王家的人,只能照办。 一边将棺材重新推开,一边絮絮叨叨: “杨小哥,虽然这几人都是人犯,但人死为大, 一直惊扰死者是犯忌讳的,你就不怕他们去找你?” 棺材刚刚推开一条缝,将将露出尸首的头颅时,杨三疯了一样冲上去,一把推开管事。 他瞪着眼瞧着那头颅,颤抖着手,上前剥开头颅额前凌乱的发丝... 王全站在义庄外,焦急的踱步。 “这杨三是怎么回事,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出来?” “不就是去验个尸吗?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却忘了,自己不一样不敢进去? 不过倒也能理解,他是阉人嘛,五行缺吊,身子偏阴,容易冲撞邪物。 见杨三迟迟不出来,着急回去复命的王全终于跺了跺脚: “算了,去看看咋回事!” 可他刚迈出一步,义庄里突然传出惊恐的喊声—— “啊——————!” 王全被吓了一跳,差点一跤跌倒地上。 还没回过味来,就看到杨三面带惊恐、害怕、震惊的跑了出来。 “管家,少少少少少少少,少爷在里面!” 王全听得都迷糊了:“少爷?少爷跑义庄来干什么?” 从义庄冲出,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的杨三,跪坐在地,带着哭腔喊道: “管家,被砍掉头的那几具尸首,不是犯人,是少爷!” “什么!” 王全将他一把拽起,拎着他的领子就往义庄走: “放屁!你小子指定是被吓迷糊,看错了!我不信,带我去看!” 义庄管事都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杨三疯了一样的冲出去,还以为他真的撞到了邪物。 “都说不能一直惊扰死者了,你就是不听。” 说完还冲着四处拜拜:“各位兄台,可莫要认错人,咱们可是朋友....” 看到王全拎着杨三进来,管事赶紧凑上去: “王管家您怎么来了?” 王全不理他,看了一眼杨三。 杨三指了指最后面的几口棺材,王全将他丢在地上,直奔最后一口棺材跑去。 到了跟前的时候,他的脚步却不由得沉重了许多。 从棺材露出的缝隙向内瞅去,王全的脸色从怀疑到震惊,从震惊到愤怒,最后化作了无尽的恐惧与哀伤: “我的少爷啊——是哪个狠心的害死了你啊!” 第180章 不共戴天 王进带着老四王驰,慢慢走到了王哲家。 一进门就看到弟妹王刘氏,正和王哲打成一团,王哲的脸上被挠的全是道子。 “你这狠心的王八蛋!可怜我的泽儿怎么就有你这个狠心的爹!老娘跟你拼了!”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泽儿又不是一定会死,大哥不是已经派人去救了吗!” “呜呜呜~~~泽儿回不来,我也不活了!” 王进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大哥来了?” 王哲如遇救星,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外:“大哥,泽儿...救下了吗?” 王进一怔,无奈摇摇头。 王刘氏一呆,立即坐地嚎哭:“我苦命的孩子啊,娘也不活了~~~~!” 王哲脸色阴翳,看向王进:“泽儿...” “不知道”,王进走进屋内坐下: “那帮匪人没有出现,泽儿现在生死不知。” 王哲闻言,不知该是喜还是忧。 他一把拉起嚎哭的王刘氏: “嚎个什么!没听大哥说泽儿还没死吗!滚回去,丢人的玩意!” 王刘氏忽然停止了嚎哭,眼神冰冷的盯着王哲,一语不发。 她没有走,就坐在那里死死盯着俩人。 王进也没心思管这些,低声道:“今天苏春生几人已经处斩,剩下的那些人择日发配。” 王哲见木已成舟,说什么也是无益,阴着脸坐下:“接下来怎么办?” “我会继续派人去找泽儿,生要见人,死要...放心,泽儿不会有事。” 然而,当王哲看到正在屋外和侍女玩耍的王驰,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老爷!” 管家匆匆跑进来,眼眶泛红,似是刚刚哭过。 “老爷...少爷...找到了。” “在哪!” 王哲和王进同时腾的站起,一脸惊喜的看着管家:“泽儿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老爷...” 管家嗫喏许久,终于咬牙说道:“大少爷...是在义庄被找到的。” 义庄,就是临时的停尸间。 “什么!” 王哲目眦欲裂:“是谁干的!是谁杀了我儿子,我要他偿命!” 管家目光闪烁的看了一眼王进:“少爷...是被大老爷砍的。” 王进一愣,指着自己鼻子:“我?你说是我砍的? 放屁!你个狗奴才敢污蔑主子,是不想要命了吗!” 管家吓得跪倒在地:“不不不,不是老爷要砍少爷,但少爷确实是从刑场被抬到义庄的! 是那几个刽子手,亲自将少爷收敛运过去的,一起被发现的还有林伍他们。” 王进脑瓜子嗡嗡的,呆呆坐在椅子上。 努力回想今天的一幕幕,终于回过神来! “苏谨!是那个姓苏的干的好事!” “好哇,我说他为什么突然要来南安! 来了之后,又非要去刑场看行刑,原来泽儿就是他派人绑的!” “他玩这一出移花接木,就是要让我亲手杀了自己的亲侄子啊!” “姓苏的,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目眦欲裂的王进,犹如疯癫一般。 王泽被杀他可以接受,但他却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亲侄子,最后却死在自己的手上。 王哲已经懵了。 他看着管家:“带我去找泽儿,我不信...我不信...” 王刘氏彻底疯了,跳起来朝着王进就冲过去: “你们王家人都是混账!你不救自己侄子也就罢了,你居然还亲手杀了他! 你才是畜生!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毫无防备的王进,顿时被王刘氏挠了个满脸花。 但他同时被惊醒,一把推开王刘氏,拉起浑浑噩噩的王哲: “跟我去泉州!” “此仇我们与姓苏的不共戴天!” “我们回去请爹出手,不将这苏谨剥皮拆骨,难解我心头之恨!” 南安城外,蓝溪河小码头边。 “苏谨?你真的是苏谨? 哈哈哈,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苏根生忽然从船舱露出半个脑袋: “喂!二叔可是你长辈,岂能直呼大名?” “哦哦哦,是我错了。” 苏春生哈哈一笑:“见过阿爷,孙儿祝阿爷长命年岁,万寿无疆!” 苏谨:。。。 看到一个三十多岁,快奔四十的家伙喊自己爷爷,枉是苏谨脸皮厚,也觉得有点受不了。 “行了,不必多礼。” 苏春生新伤未愈,苏谨拉着他到船舱边坐下: “你们冲击官仓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可是有一点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去冲击官仓?” 苏春生恨恨道:“阿爷你不知道,当年村子闹瘟疫的时候,我正好去泉州给阿娘买药,才躲过一劫。” “后来村里人都死光了,我只好来这南安县讨口饭吃。” “县衙的人见我识得几个字,还懂得算账,就收我做了小吏,每日帮着账房跑跑腿。” “这些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可前段时间发台风,房倒屋塌的闹得好厉害。” 他指了指身边的两人:“这俩人都是我在县衙认识的,张义、张仁兄弟。” “我们看着城外的那些灾民,心里真不好受,后来听说赈灾粮下来了,还挺高兴。” “本以为这次的风灾就这么过去了,可谁想到,那天无意间路过账房,却听到主簿和县丞密议。” “他们,竟然将朝廷发给南安的五万多石赈灾粮,全部贪墨了!还说要拿去发卖!” “我回去就将此事告知了张家兄弟,咱们一起商议着,要去京城找皇帝告御状。” “可还没出门,就碰到灾民去官仓抢粮, 于是我们跟着一起去凑了凑热闹,结果却被定了个主谋。” 苏谨越听越起疑:“你是说,带灾民冲衙的不是你们?但你们却被定了主谋?” “是啊”,苏春生啐了一口: “狗娘养的王进,八成是知道我要去告他的状,才非要杀我!” “不对!” 苏谨看了张家兄弟一眼:“知道你们要去告御状的,无非你们三人。” “若是张家兄弟出卖了你,他俩不会被推上刑场,其中必有缘故。” “春生,你在狱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苏春生想了想,忽然说道: “对了!狱卒审我的时候,非要问我要什么账簿,可我压根不知道什么账簿啊。” 苏谨心道果然! 他忽然转头看向张家兄弟:“二位,账簿被你们藏在哪里了,交给我如何?” 张家兄弟眼中惊慌一闪而过:“大人说什么,小的听不懂。” 苏谨笑笑:“二位不愿交也没什么,我只要问一问春生,你们离城之前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自然就能找到账簿的下落。” 俩人继续装傻充愣,讪笑着:“大人说的话,小的真的不明白。” “哼。” 苏谨站起身,淡淡看着他们。 “你们以为那王家都是傻子? 再不说出来,你们托赖的那位,恐怕很快就有性命之忧!” 第181章 粮商该动一动了 看张家兄弟仍旧一脸怀疑的看着自己,苏谨也不再劝。 “既然你们不信我,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们走吧。” 说完也不再理会张家兄弟,转头看向苏春生: “春生,现在是风口浪尖之时,你还是戴罪之身,不适合在泉州出现。” “我会派人护送你去江西暂时避避风头,等我收拾了王家,你再回来。” 苏春生点点头。 虽然苏谨年纪比他小,但毕竟是他的爷爷辈,而且还是朝廷的大官,由不得他不听。 安顿好苏春生几人,苏谨带着苏根生、孙威就走。 站在船头的张义犹豫许久,忽然喊道:“苏大人请留步!” 苏谨嘴角噙其微笑,回头之时又变作冷漠脸: “怎么,盘缠不够?” 张义摇摇头:“不是。” 他看了弟弟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 “苏大人,非是我兄弟二人不信你, 但这账本关系到千万百姓的冤情,由不得我兄弟二人不慎重。” “承认你俩偷拿了账本了?” 苏谨冷笑:“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俩偷拿账本,差点害得我没了一个好孙孙!” 苏春生本来还有点生气,自己拿这张家兄弟当朋友,可他俩却不和自己说实话, 可听到苏谨的称呼后,只觉得十分羞耻... 他尴尬的看了一眼苏根生,似乎在问:“阿爷说话怎么这么让人羞耻?” 苏根生眨了眨眼:“没事,听多了你就习惯了....” 张义红着脸,冲着苏春生深深一躬:“苏兄,弟弟在此向你道歉。” “还望苏兄暂留弟弟一命,让弟弟能看到王家灭亡的一日,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春生心情复杂的扶起张义:“这事既然过去了,就算了吧,不过你二人瞒得我好苦啊。” 张仁生性有些木讷,不善言辞。 但此时他却站了出来:“苏兄,非是我兄弟要瞒着你,但这账簿所涉太广,不得不慎重。” “行了,都少说几句吧。” 苏谨看着张义:“我不管你们与王家有什么私仇,账簿给我,然后你们老实去江西躲着。” 张家兄弟相互看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 “大人,账本我交给了一个姓周的铁匠,他原是我家的家仆,为人可靠。” “不用说这些,人在哪?” “这次冲衙案,他跟在后面护着我们兄弟,不小心也被抓了...” 苏谨:。。。 行吧,你托的人还真靠谱。 张义不好意思的拱拱手:“周叔现在应该还被关在牢里,听说会被发配。” 苏谨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走吧。” 转身上岸,苏谨深深的看了一眼张家兄弟:“我警告你们,去了江西最好老实点。” “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还有多余的想法,危及我的乖孙孙,可别怪我刀下无情!” 张义、张仁:“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我等不敢!” “行了,去吧!” 两兄弟站在船头,遥望岸边的人影越来越小,默默回去坐好。 看着靠在船篷假寐的苏春生,张义忍不住开口:“乖孙孙?” 苏春生:“滚!” “哈哈哈哈哈哈!” 泉州王家。 王家是泉州大户,在泉州城的房产、地产自然不少。 但他们却并不住在泉州城,而是在城外的邬堡。 邬堡两面临岸,两面临水,紧挨着蓝溪,不远就是出海口。 堡墙三丈多高,日夜有家丁巡逻,甚至偷偷配有火铳、弓箭。 之所以不住泉州,一方面是为了安全。 现在是明初,海外倭寇虽没有明中后期那么嚣张,但仍有不小的海外势力,时常侵扰沿海。 这些倭寇平日不敢登岸,但是一旦海岸遭遇台风等灾害侵袭,他们往往会趁火上岸打劫。 这些倭寇不敢进攻府城、县城,主要以一些村庄为目标。 但是近年变得奇怪。 以往这些倭寇手上,不过是些冷兵器,偶尔能拿出几副弓箭就算不错了。 可最近出现的这些倭寇,手中除了有大量的弓箭外,手里甚至还拿着火铳! 这次台风灾后,就有不少倭寇趁乱上岸,还袭击了海边一个小县城! 虽然最后被永宁卫带兵驱退,但沿海百姓受损仍然很严重,还被抓走了几十号人。 只可惜大明这些年对于开海,一直在禁海与开海之间徘徊,没有个具体的政策,海军自然也无从谈起。 永宁卫镇守,江夏侯周德兴驱离这些倭寇后,没有船只出海作战,也只能望洋兴叹。 不知是不是苏谨这只小蝴蝶的蝴蝶效应, 去年那封本应出现,弹劾周德兴之子周骥, ‘于洪武十六年,伙同右军都督王诚之子王庸等,入宫为非’的奏疏并未出现。 周家父子自然也没被老朱,以‘“帷德不修’的罪名连坐诛死,收其公田。 现在老周在永宁卫活着好的呢。 周骥护送老朱凤阳一行后,也被委以重任,派到父亲身边,协助其固守海防。 说回王家。 王家之所以在邬堡居住,除了隐藏‘家丁’、设置安全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走私。 王家除了是泉州最大的粮商,还是泉州最大的走私商。 这些年凭借着与琉球、南洋频繁往来的贸易,通过倒手茶叶、丝绸、瓷器等大明特产,赚的盆满钵满。 甚至与海外的倭寇,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这些事,绝不能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做。 可今天,一向意气风发的王家邬堡内,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王之荣颤抖着双手,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个儿子,浑浊的目光中,不时露出阴毒的光芒。 “你们说,这事都是那姓苏的一手安排,故意害死泽儿?” “是,父亲。” 王进虽是一县县令,但在老父面前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事后儿子派人查过,原来那苏春生与苏谨是爷孙关系。” “哦?那苏春生我见过,不是不到四十吗?怎么...” 王哲赶紧补充道:“是远亲,而且苏谨才是爷爷。” “嗯。” 王之荣点点头,眉毛耷拉下去,开始闭目沉思。 王泽的死虽然令他难过,但不至于让他十分在乎。 家里子侄千千万,不差王泽一个。 但这苏谨表露出来的态度,却让他十分担忧。 良久,王之荣眼睛陡然睁开,射出一道精光: “通知下去,让泉州知府衙门里咱们的人,全部撤出来!” “父亲,您的意思是?” 王之荣露出冷笑:“这姓苏的是洪武爷钦定的官,本来我还打算卖他一个面子。” “但他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老朽不客气!” “那群粮商也憋了很久了,让他们都出来动一动吧...” 第182章 冲突 “你要告假?” 苏谨看着眼前的下属,泉州同知王琦,有些纳闷:“理由?” 王琦面露微笑:“家母年高,近日又偶感风寒,下官需要回家照顾家母。” 苏谨气乐了:“你家就没别人照顾了?难道不能请人照顾?” 王琦一脸为难:“下官清贫,无力雇佣奴仆侍候家母...” 苏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你去吧。” “多谢大人。” 王琦走后,苏根生从屏风后走出: “二叔,我没记错的话,这王琦是泉州王家的人吧?怎么会没钱请人?” 苏谨冷笑:“你都能看穿的事,我能不知道?别急,这事没这么简单。” 正说着,王越一脸愤愤走了进来。 “大人,通判大人魏阳昨日告假,衙里的那些衙头、捕快,今早也统统告假不来,好多差事都没法干了!” 他话音还没落,刘永也走了进来:“大人,今早好多衙吏来告假! 下官不准,他们就用辞去差事来威胁下官,娘的,反了天了!” 苏根生眉头越皱越紧:“二叔,这怕不是...” 苏谨点点头:“没错,王家出手了。” “这一幕好像有点眼熟啊?”苏根生忽然笑了。 “不错”,苏谨嘿嘿一笑: “当年咱们初到凤阳的时候,那些家伙不就给我来过一次这个下马威吗?” 说完,苏谨站起身:“不过这一次,恐怕不是下马威那么简单。” 走出堂外,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空,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沉沉的似是风雨欲来。 “若我是王之荣那老儿,下一步会做什么?” “大人!有人来报案,粮街一家粮铺遭流民哄抢,店东家头都被打破了!” 苏谨和苏根生互相看了一眼:“来了!” 王越气愤的起身:“我去看看!” 他虽是推官,掌推勾狱讼之事,但这事其实不归他管。 可谁让府衙的捕快、衙役大部分都告假了呢? 连顶头上司通判也他娘的告假,府衙里就剩下他适合干这差事。 “我跟你一起去。” 刘永站起身:“我在凤阳的时候就是捕头,这活我熟。” “等等。” 苏谨喊住他们:“你们就没想过,流民怎么忽然胆子这么大,敢抢粮店?” “大人你是说...” “这后面要是没人指使,我苏字倒过来写。” “通知孙威,让他找几个生面孔,换上衙役的衣裳,跟你们一起去。” “办差的时候小心点身后,防备有人背后捅刀子。” 王越吓了一跳:“这不能吧?他们还敢杀朝廷命官?” 苏谨冷哼一声:“法不责众,再说捅了你就跑,去哪抓人去?” “你们都是跟着我出来的,我可不想看见你们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 “去吧。” 几人走后,苏根生看着苏谨直皱眉:“二叔,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我当然知道”,苏谨揉揉眉头: “在凤阳的时候,早习惯干什么都碾压了,没想到来了泉州,还得重新和这群货再斗一遍, 你别吵我,我得好好回忆回忆,当时是怎么收拾那些货的?” 泉州有些乱。 先是府衙官员告假,紧接着就是衙役、捕快、疍吏或请或辞,导致衙门运转陷入停滞。 千万别小看这些疍吏。 他们都是泉州的地头蛇,很多具体的差事还只能他们去办。 就算苏谨能马上调来人手接替,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接手的。 更何况,这只是针对苏谨的第一张网。 而第二张网,很快趁着府衙青黄不接,正混乱的时候迅速网了下来。 粮街在一天之内,十几家粮店被流民哄抢,损失惨重。 而王越、刘永带人去的时候,这些流民似乎提前收到了风声,早早的就跑了。 苏谨发出公文,通知城防营抓人、协助治安,均被拒绝。 “苏大人,你现在尚未交割完公印,恕我不能执行命令。” 城防营千户马忠沢如是回复。 苏谨气乐了,直接言简意赅的回信: “好,你就别出兵,看老子弹不弹劾你就行了。” 马忠沢估计是怕了,或者身后的人有了指示,乖乖出兵在粮街一带巡视。 至于抓人,就一句话:“不好意思,抓人不是我的差事,我也抓不着,您自己想办法吧。” 苏谨也没真指望他抓人,能暂时的遏制一下粮街乱象就行。 此刻他正听着王越几人汇报,坐在椅子上不停揉着太阳穴。 “出手很快啊,看来这事,这群家伙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二叔,咱们就这么看着?” “着什么急?” 苏谨笑笑:“你以为这就完了?不急,让子弹飞一会。” 第二天,粮街的粮店全部歇业,泉州百姓没粮吃了。 第三天,继续歇业。 第四天,还是歇业。 第五天,第五天倒是开业了,不过... 粮价飞涨。 明初的米价还是比较稳定的,一两银子能买七八石大米。 哪怕泉州是灾年,但也能买五六石左右。 可今天粮店开业,就如约好了一般,一两银子只能买两石米! 价钱几乎翻了三四倍! 就算是这样,也是有价无市,泉州的粮食似乎一夜之间都不知去哪了。 有人说是被流民抢光了,也有人说是粮商害怕,带着米逃了。 后来又不知从哪传出流言,说因为府衙的不作为,才导致粮价飞涨! 最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泉州府衙。 府衙,被群情激奋的百姓团团围住,一夜间喊冤者无数! 王越出门压制舆情的时候,还差点被藏在人群里的‘百姓’捅伤了腰子。 要不是里面穿着衬甲,恐怕王越得血洒当场,至少是一个重伤。 而这些‘暴民’的举动,激怒了苏谨。 一时间衙内冲出了许多捕快,抓了好些个带头闹事的人。 只是奇怪的是,这些冲出门的衙役,压根不找冲在最前的百姓。 而是一头钻进人群中,反而将几个看热闹的百姓押了回去。 更奇怪的是,这些看热闹的人被抓走后,百姓反而闹得没那么凶了。 不过好景不长,人群中忽然钻进来更多看热闹的人,百姓又闹腾起来。 冲突变得更加激烈。 只是这次,知府衙门再无反应。 第183章 为了王家,值得吗? 泉州。 半城烟火,半城人间。 不过是在苏谨的前世。 如今的泉州城,寺门紧闭,僧人不再问人间事。 寺外的人间,只剩下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泉州府衙的刑房,刘永正用鞭子狠狠抽着犯人。 犯人是从门外抓回来的‘流民’、祸首,刘永抽的有些累了,扔掉鞭子恶狠狠地问道: “说!你们是受何人指使,居然敢煽动流民,围堵知府衙门!” 犯人眼中狡黠、怨毒的目光一闪而过,却装作一脸委屈: “大人冤枉啊!小人只是站在后面瞧热闹的,不知大人为何要将小人抓进来!” 刘永大怒:“你当本官眼瞎不成!看不到尔等在人群中挑唆?” “我看你们是不见黄河心不死!来人,继续给我狠狠地抽,抽到他们说实话为止!” “大人冤枉啊!” 啪! 啪啪! 鞭子狠狠落下,刘永站起身离开牢房,转去隔壁的刑房。 “大人,那人还是不肯招认,看来是王家的死党没错了。” 苏谨的脸隐没在幽暗的公案后,被阴森的烛火映照着阴晴不定。 他叹口气。 刘永虽是捕头出身,但是审问的手法还是太糙了些,只可惜自己身边,没有个赖二这样的人物(见藩王)。 苏根生皱眉:“二叔,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是拿不到口供,怕王家会来找咱们麻烦。” “找麻烦?” 苏谨冷笑:“老子既然敢抓人,还怕他王家来找麻烦?” “大人!” 一个小吏跑了进来:“大人,王家有人来了,说咱们私自扣押他们的家丁,来找咱们要人!” 苏根生叹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转身看向苏谨:“二叔,没有口供,咱们怕是不好再扣人, 这王家与地方关系错综复杂,倘若捅到御史那里,怕是又要参你一本。” “我与这御史打过的交道还少?” 苏谨站起身向旁边的牢房走去:“我倒要看看这几个‘忠肝义胆’的货,到底对他们的主子有多忠诚!” “乖侄子,你去外面先给我拖上半个时辰。” 苏根生无奈,起身向外面走去。 来到偏厅,果然看到王家的大管家王全,焦急的在偏厅走来走去。 身为泉州的坐地户,自然看不上苏根生一个小小通判。 王全冷着脸开口:“这位大人,不知我家家奴犯下什么错,知府衙门居然无故抓人?” 苏根生也不生气,闻言笑了笑::“原来是王管家来了,快快请坐,桃红,看茶!” 王全脸色不悦的拂袖一甩:“看茶就不必了!若是抓错了人,还请通判大人尽快放人吧。” 苏根生也不介意王全的嚣张态度,只是笑了笑: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确实抓了几个煽动流民冲衙的匪首, 但审问的时候,他们也没说自己是王家的人啊? 难道这次冲衙案,和王家还有什么关系不成?” 王全闻言色变:“大人休要胡言!分明是府衙抓错了人!” 他旋即冷笑看着苏根生:“大人若是没有证据,王家虽小,但也不是任人欺凌的! 若是大人执意不肯放人,那草民只好回去请老爷,去找人评评理了!” 苏根生皱眉。 评理? 评的什么理? 这话的意思,还不是在威胁他们,若是不放人,立即就找御史弹劾二叔? 但现在口供还没有弄到,若是苏谨真被弹劾,还真的有些棘手。 “王管家先别着急,此事中间恐怕有些误会,你给我们一点时间,自然会查清楚。” “还查什么!” 王全眼珠子一瞪:“我看你们是想屈打成招!咱把话放在这里,一炷香不见人,你和你家大人就等着吧!” 苏根生终于没了耐心,眼睛眯起:“王管家,你这是在威胁本官吗?” “哼”,王全拂袖而起:“咱只是个区区草民,怎么敢威胁大人?一句话,这人,你到底是放,还是不放?” 与此同时,阴森的大牢内。 啪! 随着鞭子落下,犯人仍旧是一声不吭,站在一边的苏谨,倒是有些佩服这几个家奴,暗赞一声王家还是挺有本事。 这调教下人的手法,自己找机会得好生学上一学。 挥手示意狱卒先停手,苏谨慢慢踱步走到犯人身前。 抬起手轻轻搭起犯人的下巴,笑道:“是个硬骨头,进了军伍也是个好兵,只可惜认错了主子。” 犯人认出了苏谨,眼神闪烁不停,却始终不吭一声。 “不愿说话?还是怕不小心说错话?” 苏谨笑了笑,搬了把椅子坐在犯人的对面。 “不愿说话也不要紧,不妨让我猜上一猜。” “你祖辈应该都是王家的家奴,全家老小的性命,应该都和王家绑在了一起。” 犯人有些惊疑地抬头看了苏谨一眼。 “你似乎在奇怪?” “你在奇怪我是如何猜出你是王家的人,还是在奇怪,我是如何猜出你全家的性命都在王家手上?” 苏谨没有解释,而是继续缓缓说道:“王之一姓,本不是福建大姓,应该是中原迁来的吧?” “是前唐时的太原衍派其中一支? 嗯,看你的表情应该没错了,王姓虽是大姓,但大多出于太原衍派。” 犯人皱眉,不明白苏谨到底想说什么,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却见苏谨忽然叹口气: “你可知你犯下了什么罪?” “带人冲击县衙,那是视同谋逆的大罪,至少夷三族啊,啧啧,为了王家,值得吗?” 犯人不屑的扫了苏谨一眼,却没说话。 “哟?瞧你的眼神有点不服气?是不是心里在想,就算我把你杀了,又能拿你的家人怎么样?” 犯人似是承认苏谨说的对,又似是累了,垂下头去,不愿再理他。 苏谨不以为意,笑呵呵的往椅背上一靠,也不在乎犯人有没有在听,似是在自言自语: “你见过山丘吧? 那你有没有注意过,山陵的坡度是一直在慢慢降低的, 你知道我们这些文人,是怎么称呼这种缓慢降低的山陵吗?” “说来也巧,从五代时流传下来一种刑法,恰巧就和它同名,这种刑罚叫做——凌迟!” 第184章 来时好好的,差点回不去了。 犯人骤然抬头,有些惊恐地看了苏谨一眼,旋即马上低下头去, 但他的身子已经忍不住开始发抖。 苏谨默默将犯人的变化尽收眼底,继续攻心: “凌迟这种刑罚真的挺有意思,那手法更是厉害,居然要将犯人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最初好像是要割120刀吧?” “可咱们这位洪武爷啊,似乎觉得有点少,硬是将行刑的刀数,提升到了3318刀,啧啧。” 说着,苏谨忽然叹口气: “你不知道,这三千多刀可不是那么好割的, 这可是需要刽子手有极娴熟的手法,才能保证犯人挨三千多刀不死,只有最后一刀才一刀毙命!” “当年有幸,我曾在京城亲眼见过一次行刑,啧啧,犯人那个惨哟~” “你想想看,挨了三千多刀,身上还能有一片好肉?全是骨架子了!” “我可是亲眼看到,那犯人愣是疼了三天三夜,嚎了三天三夜才死, 恐怕他心里只恨自己死的慢,能够一刀毙命,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吧?” 苏谨饶有兴趣看着忍不住颤抖的犯人: “你说巧不巧,这次我来泉州就任,恰巧就带着上次执行过凌迟的刽子手。” “说来也挺有意思,上次正好看的不过瘾,这次来泉州,我总想找人来试试刀。” 看着慢慢控制不住自己,抖若筛糠的犯人,苏谨冷笑着站起身: “王继祖!你真当本官不知道你是谁?” “本官实话告诉你,就凭你今天犯下的罪,王家也保不住你!” “倘若你再不说实话,你一家老小十三口人,就等着一起被凌迟吧!” “我...我说...” 偏厅内。 王全愈发焦躁。 “通判大人!这人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你给句痛快话,咱还要回去向老爷复命!” 苏根生一边算计着时间,一边想着说辞,尽量再为苏谨拖拖时间。 就在这时,堂后忽然传来苏谨的声音: “人是交不出来了,不过王管家喜欢的话,可以一并留下来。” 王全怒喝:“什么人!” 帘子被轻轻掀开,苏谨笑吟吟的从帘子后走出来: “哟,王管家这气势,这威严,啧啧,比本官的官威还大啊。” 王全看到是苏谨,赶紧低头躬身:“原来是知府大人,恕草民无礼。” 苏谨见这王全见到自己,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就可想而知,这王家在泉州,到底是怎样一手遮天的怪物。 他笑吟吟的道:“不知者无罪,再说本官能不能在泉州混下去,还要仰仗王家呢。” 王全大惊:“不敢!大人说笑了。” 苏谨没理他,坐在主位上:“刚刚我在后堂就听到了,王管家吵吵着要本官放人,是要放什么人啊?” 说完,面带不悦看着苏根生:“你说你也是,一点事都不懂,王管家来要人,你直接给人就是。” 看到苏谨笑吟吟的模样,苏根生心知稳了:“大人,不是下官不愿交人,实在此人乃是冲衙带头之人,下官也不敢做主啊。” “哦,有这事?” 苏谨假惺惺的看向王全:“王管家,这不对啊,怎么贵府的人会带人来冲击知府衙门?这不是要造反吗?” 王全大惊:“大人,这都是误会啊!是知府衙门误抓了咱们王家的人!咱们王家一向知礼守法,怎么会做这种事?” “哦,是吗?” 苏谨笑呵呵的劝解:“王管家别着急,等本官问问就知道了,不过你确定咱们抓的是你们王家的人?” “确定,确定”,王全一边擦着汗一边说道:“此人是咱派出来办事的,不知怎的就被府衙抓了。”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有种被猎人盯上的感觉。 “刘永!你个狗东西给我滚过来!” “大人,下官在!” 苏谨看向刘永:“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是不是为了立功,瞎鸡儿抓人?听说你还把王大善人家的家奴给抓了?” 刘永神色肃穆:“大人,下官可不敢瞎抓人,这里有王府下人王继祖的口供,请您过目!” 王全乍然听到王继祖的名字,立即觉得腿就是一软。 名字都知道了,那其他的事... 果然,苏谨拿着口供瞧了又瞧,脸色也愈发的冰冷: “王管家,这王继祖在口供上说,这次冲衙案背后的指使者,可是您老人家啊。” 说完,苏谨一脸戏谑的看着王全:“啧啧,你方才说王继祖是受你之命出来办事的,这事可就不好办喽。” 王全汗如雨下:“大人!此事与草民绝无半分关系!这一定是王继祖胡乱攀咬!” “是吗?” 苏谨嘿嘿一笑:“是不是攀咬,总要审上一审才能知道,要不委屈您老在衙门盘桓两日?” “不不不!” 王全连连摆手:“草民可是良民,此事与草民没有半分关系!” “看把王管家吓得”,苏谨哈哈大笑:“本官自然不能凭着一份口供就胡乱抓人,你说是不是?” “对对对,大人说的对。” 可还没等王全将冷汗擦掉,苏谨又说道: “不过王管家啊,你这几日可不能轻易离开泉州府,并且要随传随到,配合本官查案,你觉得呢?” “对对对,大人说的对,草民一定不乱走。” “很好”,苏谨笑着站起身:“那就多谢王管家配合了,您还有事吗?” “草民...没事了,草民告辞。” “来人,送王管家。” 王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时好好的,差点回不去了。 不止王继祖没有捞出来,连自己都差点搭进去。 但令他更想不通的是,当时王继祖几人,明明是藏在人群后面挑唆,是如何被府衙的人,如此精准的揪了出来? 王全走后,刘永有些不乐意:“大人,口供既然已经拿到,为何不把这王全也抓起来?” 苏谨呵呵一笑:“第一,仅凭口供可没那么容易给他定罪, 第二嘛,我留着这个家伙还有点用处。” “县衙的人是不能用了,派咱们的人先将王继祖几人收押好,择日押送京城。” “是!” 夜幕降临,泉州城外的王家邬堡,渐渐升起烟火。 相对于城内的死气沉沉,似乎城外的邬堡才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王氏族长王之荣,沉着脸听完王全的回报,冷哼一声: “本来老夫只打算给他个警告,可这苏谨竟然一点同乡情谊都不打算留,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我王家为难!” “既然他不念同乡情谊,那老夫也不必给他再留面子!” “通知下去,备好的手段,該动的都动一动吧。” 第185章 跌价? 做梦去吧你! “王掌柜的,不能啊,不能啊!” 齐老汉趴在地上,死死拖着王坤的裤腿:“王掌柜的,说好的粮食下个月才还,怎么这个月就要收啊!” 王坤一脚将齐老汉踹开,嫌弃的拍拍裤腿。 看到裤腿上留下一层淡淡的手印,立时大怒,追上去一脚再将齐老汉踹翻: “娘的,晦气!” 命令身边的家丁打手将齐老汉拖起来:“姓齐的,就算老爷下个月来收账,你就能有粮食还了?” “王掌柜的,当初借粮的时候,说好借一升还一升半,可您这利息怎么忽然就涨到了三升?” “呸!” 王坤啐了一口浓痰到齐老汉脸上: “三升?你不去看看泉州城现在的粮价,都涨到什么价钱了?一升半连老爷的本钱都不够!” “可这契约还在啊,您不能说涨就涨啊。” “哼,你仔细瞅瞅这句,‘利钱随市价适量调整’,这可是你签字画押过的,还想赖账不成?” 齐老汉瞠目结舌,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无助的哀叹: “不该这样啊,不能这样啊...” 王坤嫌弃的瞅他一眼:“最后三天时间,要么还粮,要么拿你家的地来抵!” 说完,凑到齐老汉耳边嬉笑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凤儿今年已经十五了吧? 不如给老爷我做个妾,你我不就是亲家了?那些粮食自然好说。” 姑娘是齐老汉的底线,闻言老头怒目圆睁:“不,我家燕儿死也不会给人做妾的!” “哼!不识抬举,给我打!” 几个家丁迅速上前,对着齐老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后者奄奄一息,才渐渐停手。 “姓齐的,要么还粮,要么抵地,要么交人,你回去考虑清楚,明天我再来问你!” 王坤带着人继续去下一家收账,独留下躺在泥地里,一脸绝望的齐老汉,无言默默流泪。 整个泉州,被王家的人搞得乌烟瘴气。 粮价节节攀升,一日之内数度上涨,价格翻了四五倍,就这还是有价无市。 泉州的粮食,似乎一夜之间都消失不见了。 而泉州放贷的人,似乎收到什么指令一般,一夜之间四处开始收账。 若是还不起,轻则毒打一顿,重则直接拿地抵押,或者粥儿卖女。 一时间,泉州民怨四起,百姓苦不堪言。 不少百姓成群结队的上县衙告状。 可县衙的官员,早在昨日就统统告了病假,整个县衙几乎空无一人,仅留下几个小吏看门。 群情激愤的百姓,直接冲到了知府衙门,要求苏谨为大家作主。 接到诉状的苏谨,急急升堂问案。 苏根生愁思百结:“二叔,这怕不是王家的报复吧?” “自信点,把‘吧’字去掉”,苏谨嘿嘿一笑: “这背后若没有王家的影子,我脑袋割下来给你当便桶。” 苏根生苦笑:“二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开玩笑?” “怕什么”,苏谨冷笑:“大乱才能大治,让子弹先飞一会,升堂吧。” 府衙升堂。 堂下的百姓、苦主黑压压跪满了一地,而被喊来的王坤几人,不仅没有一丝惧色,反而嬉笑着站在一边,肆无忌惮的大声说笑。 啪! 苏谨拍下惊堂木,看着王坤几人:“尔等见到本官缘何不跪?” 王坤轻轻拱手施了一礼:“回大人,学生几人俱是秀才,见官自可不跪。” 苏谨冷笑,也没说什么,看向台下百姓: “尔等状告王坤等人,所告何事?” 齐老汉也在人群中,闻言抢头跪地大哭: “青天大老爷在上,要为草民作主啊!” “今年遭灾,草民家中粮食不够吃,前几日向王掌柜的借粮三升。” “本已说好签了契约,一升粮食还粮一升半,下月还粮四升半即可。” “可谁知王掌柜的今日忽然找到草民,要草民提前还粮食!” “还粮食也就罢了,他还说现在的利钱已经不是半升,而是三升!” “草民要是不还,就拿家里的地来抵账,甚至还要抢草民小女做妾!” “请大人为草民作主啊!” 苏谨冷哼一声,暗骂王家臭不要脸。 一升还一升半? 五成的利钱? 这他娘的还是放高利贷吗? 这不就是明抢吗? 就这居然还不满足,居然还敢腆着脸要三升?你咋不去抢? 哦,不对,他们已经在抢了。 “王坤,齐老汉所说是否属实?” 王坤上前一步,微微一笑: “回大人,确实属实。” “你这利钱又是从何而来?私自涨利钱,可不受律法保护!” 王坤嘿嘿一笑,将手中契约递上: “大人,这契约中写的很清楚,若市场粮价出现波动,利钱自然随市价上涨,白纸黑字可是写的很清楚。” 苏谨接过契约一看,顿时大怒! 这他娘的不是霸王条款吗? 自己上辈子供套房子,x行的吃相就他娘的够难看了, 但和这群家伙一比,那些娘希匹的x行,简直就是善人! 但这个世道可不像前世,对高利贷的管控没有那么严格,写于契约的白纸黑字是一定要遵守的。 苏谨若是强压下去,不许涨价,自然可以。 但这就中了王家的计,随后一封弹劾他的奏疏,自然会递到老朱手里。 可若是不管,自然失去民心,失去百姓的信任。 那下一步,无论苏谨想在泉州搞什么动作,也不会再有人支持他, 甚至,此刻弹劾他官商勾结的奏疏,恐怕已经蓄势待发了。 “娘的,这王家够聪明的,学会给老子玩两头堵了?” 苏谨冷笑,他看向王坤:“哦?照你这么说来,若是粮价下跌,这利钱也要随之下跌了?” 王坤自信一笑:“这个自然。”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苏谨不投降之前,这粮价只会越涨越疯。 跌价? 做梦去吧你! 真到粮价平稳的那一天,恐怕自家老爷早把泉州的土地都弄到名下了。 苏谨死死盯着王坤,后者毫无惧色的与他对视。 良久之后,苏谨嘿嘿一笑: “王坤,根据契约,你们现在还不能提早收账,至少要等到契约规定的下月初。” 王坤看向苏谨:“大人,此去距离下月不过十几日的时间,拖的十天半月的,还有意义吗?” 苏谨冷哼:“契约就是契约!你若是不遵契约提前收账,那本官自然也可判利钱不得上涨!” 王坤嘿嘿一笑:“既然如此,学生听从大人判决。” “好,退堂!” 第186章 尔苏谨毙命之期 底下的百姓听到判决,群情激涌。 虽然不用立刻还账,被抢走的土地也能暂时拿回来,但是下月还是要还几倍的利钱啊! 饮鸩止渴这个词虽然不懂,但道理是清楚的啊! 有些性子急的,张嘴就开始骂了起来。 骂苏谨是贪官,骂他与王家勾结的脏话漫天飞舞,不过他们用的都是乡间土话。 福建这地方,三里不同音,十里不同意。 苏谨虽是泉州人,但这些脏话,大部分他都听不懂。 不过就算他能听懂,也会装作没听到。 等人群渐渐退去,苏根生才不满地嘀咕: “这群人就是活该受穷!他们怎么就不懂二叔的好意呢!” “就是!” 刘永在一边附和:“福建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就是民智不开化!他们就应该多去读读圣贤书!” 苏谨失笑:“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喷子和带节奏的人,和读书多少有个屁关系?” “再说,老子又不是银子,怎么能让每个人都喜欢我?” 说完,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现在不过是缓兵之计,王家的后手也绝不止于此,等着瞧吧,难受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泉州城外,王府邬堡。 王之荣看着王坤,冷笑道:“他就是这么判的?” 王坤恭谨的站在堂下,再无府衙内那嚣张跋扈的样子: “回老爷,那姓苏的就是这么判的,小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难道他以为以为躲得过一时,还能躲得过一世?” 王之荣笑着摇摇头:“看来我有些高看这个人了, 不过这小子倒也算聪明,如此一来,他算是躲过这次弹劾,能暂时苟延残喘一阵。” 王坤一愣:“老爷,您准备就这么放过他?” “怎么可能?” 王之荣冷笑:“你自小跟着你爹学经商,没有进过林子,也没见过狼。” “狼这种玩意最是记仇,若是进林子打狼的时候,没有一次弄死它的话,事后必被其报复!” “只要是畜生,就一定要狠狠摁死,绝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 王坤笑道:“那老爷您的意思是?” 王之荣自信一笑:“散播消息的人应该快回来了, 你猜惠安、祥芝、白沙、深沪这些地方的流民,听到泉州有粮会怎么样?” 王坤眼睛一亮:“必然会向泉州府涌来!” 王之荣哈哈大笑:“到时咱们这位苏知府,要是拿不出粮食来,灾民还不暴动?” 说完他的眼睛一眯:“我早就打听清楚了,这姓苏的离京之前可得罪了不少人, 那些京里的御史们,恐怕早已磨刀霍霍,就等着这姓苏的出错呢!” 王坤哈哈大笑:“老爷高,实在是高!” 站在一边的南安县令,王家长子王进冷笑: “爹的计策岂止如此? 王坤你这边也要准备好,这姓苏的一旦被拿下,马上拿出粮食去赈济灾民!” 王坤一愣:“赈济?那可是几十万灾民啊,老爷,咱们可不能干赔本的买卖啊!” 王之荣笑而不语看着王进。 王进嘴角上扬,笑骂道:“你还是笨啊!” “谁让你白白喂那些泥腿子了?” “你想想看,这些饿急眼的泥腿子,到时候拿个饼子,就能收归我王家为奴,这可是壮大我王家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王坤立马醒悟:“还是老爷高明,这一石二鸟之计真高!” 王之荣呵呵一笑: “进儿,你的思虑还是浅了。” 坐的时间有点长,王之荣感觉后背有些酸痛,王进急忙搀他站起:“爹,您继续说。” 王之荣笑笑:“咱们王家在泉州虽说说一不二,但如今已是大明的天下,是该往上走走了。” “爹,您的意思是?” “赶走姓苏的之后,若是你能将这些流民安置好,陛下必然不会忘记你。” “说不定咱们这位洪武爷一高兴,破格提拔你进京,咱们王家就更有指望了。” 王进兴奋的涨红了脸:“爹,你说的是真的?” 王之荣瞧着远处的暮色:“爹也不清楚,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不过此事机会甚大。” “好,爹,孩儿懂得了。” “嗯”,王之荣点点头:“爹老了,将来这个家还是要交给你们,放手去做吧。” 王进慎而重之的颔首,对王坤说道: “为保不失,你去将族里能调动的银钱都调出来,去大量的收粮食!” 王坤弯腰拱手:“是,我一定不负老爷所托!” 王之荣瞧着渐渐沉的夕阳,面色沉重。 这一次,对王家来说是一场赌局。 赌赢了,飞黄腾达。 赌输了。 呸,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怎么可能会输? 只要这姓苏的一走,将来泉州上下的劳力、土地,将会尽归王家。 王家的势力也会空前膨胀。 将来的将来,不止是泉州,兴化、延平、漳州,甚至福州府,都将是王氏的天下。 “不过这镇海的永宁卫是个麻烦啊,周家父子胃口大的很,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永宁卫可不是前世的一座古城。 现在的永宁卫,是与威海卫、天津卫齐名的明朝三大卫。 他的势力范围大到什么程度? 除泉州下辖诸县外,其余地方皆归永宁卫管辖! 辖下6个卫所,包括金门附近的中左卫,人数多达二十多万人! 中左卫在前世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厦门。 现在的厦门,可不是个独立的城市,它只是永宁卫下一个卫城。 周德海奉朱元璋之命建立永宁卫后,一直在这里驻守。 王之荣之前一直想打通周德海这层关系,这样才能方便王家的走私生意。 可惜这父子俩胃口甚大,两边一直谈不妥,不过也好在暂时相安无事。 但王之荣清楚,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周家父子会向他开刀。 不知是不是受苏谨蝴蝶效应的影响,那封弹劾周骥的奏疏并没有出现。 这才导致周家父子,现在仍旧镇守在永宁卫。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王之荣必须先解决苏谨这个麻烦,才能腾出手来和周家父子博弈。 王之荣嘴角噙着冷笑:“流民到泉州之时,就是你苏谨毙命之日!” 第187章 老爷,您听我狡辩 几日后。 “二叔,不好了!” 苏谨将手中的包裹,轻轻收进脑海中的仓库里:“李源,这事你办的不错,先下去吧。” “是,老爷。” 目送李源离开,苏谨才不满的瞅了苏根生一眼: “什么叫二叔不好了?二叔好的很,一天能吃三碗白饭!” 苏根生没心思理会苏谨的玩笑,焦急的说道: “二叔,有人散播谣言,说咱们泉州有赈济粮,附近几县的灾民都涌到咱们泉州来了!” “他们也就这点伎俩了。” 苏谨仰躺在公椅上冷笑:“吸引灾民来泉州,到时候我拿不出粮食来,灾民必然暴动。” “不”,苏谨戏谑地看着苏根生: “恐怕此刻他们的人,已经潜伏在灾民堆里,随时准备散播谣言,带人冲击粮仓了吧?” “那咱们怎么办?” 苏根生有些着急:“倘若再出现一次冲击官仓的事,陛下也保不住你!” “别啊。” 苏谨嘿嘿一笑:“若是能让百姓抢点粮食活下去,那也是万家生佛的好事。” “乖侄子,不是我说你,咱都回泉州多久了,怎么你到现在都没沾上点佛气?” 苏根生无语的看着他:“二叔,我的亲二叔,这可不是玩笑的时候,一个处理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闻言,苏谨也不再逗他了:“嗯,现在还不到出手的时候,我还差一个契机。” “通知下去,将城北的仓库打开,将我带来的粮食先用了。” “嗯...在城四角加开粥棚,记得要和王家的开在一起,最好是头挨着头,脚挨着脚的那种。” 苏根生一愣:“这是为何?” “你甭管了,照办就是。” 泉州附近几县的灾民,听闻泉州有粮的时候,本来不信。 但强大的求生欲,和残存的侥幸心理,还是驱使他们向泉州涌来。 几日之间,本就萧条的泉州府,忽然变得熙熙攘攘。 可惜,这熙熙攘攘中,却没有一点点生气。 有的,只有一个个饿的发青的脸,和一双双求活的眼睛。 本来还躲在一边准备看戏的王家,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家开的粥棚旁边,多了一个个新粥棚。 新粥棚里站着的人并不相识,但他们锅里煮着的,可是白花花的大米粥! 当他们看到府衙派人出来维持秩序的时候,清楚这是苏谨开仓放粮了。 下人迅速将消息传回王家,王之荣也有些惊疑不定。 王进纳闷:“这姓苏的哪里来的粮食?” 王之荣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介意的不是苏谨有粮食: “苏谨有粮并不奇怪,他来泉州就任,不可能不准备粮食, 但他选在咱们王家粥棚旁边赈济,却是想恶心一下咱们。” 王进一愣,旋即明悟。 王家在泉州一直是慈善人家的人设。 如今府衙赈济灾民,还是白花花的大米粥, 你王家难道还能拿稀汤寡水的粥来糊弄人? “这姓苏的如此可恶!” 王进有些被恶心到了:“爹,咱们干脆将粥棚关了,看他姓苏的怎么办!” 王之荣摇摇头:“进儿,做事格局要大,不过区区一点粮食而已。” 他冷笑道:“姓苏的来泉州能带多少粮食?撑得过三天吗?” “通知下去,所有粥棚,就按照他们粥棚的标准来!我看他姓苏的能撑几天!” “王坤,粮食收的怎么样了?” “回老爷的话,三天已经收了二十五万石,现在泉州周边已经无粮可收了。” “继续收!” “泉州没有,就去延平、漳州、兴化去收!” 王坤愕然:“老爷,这是为何?” 王之荣冷笑:“三天之内能收多少收多少,三天之后,泉州粮食统统给我再涨三倍!” “到时候,就算这苏谨不犯错,但他去哪里收粮平抑物价? 到时候,这治理地方无能,导致粮价飞涨的罪名,我看他怎么逃脱!” 王家的计策可谓毒辣,但此刻苏谨可没心思对付他们。 他看着眼前的祖宗暗暗发愁。 “马三,说!是不是你个王八蛋,教会这祖宗玩炸药包的?!” 马三一脸冤枉:“老爷,我可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哪有机会教这小子玩炸药包?” 苏谨的眼神狠狠在孙威身上扫过,后者战战兢兢看着苏谨: “老老老...老爷,小的也不知道啊,四殿下是什么时候偷偷溜进军火库的。” “你们他娘的没派人看着军火库?” 孙威都快哭了: “老爷,您不知道这小子身手有多好,压根就没人看到他!” “说来这事都怪马三爷!” 马三愕然指着自己:“这也能怪我?” 孙威愤愤不平:“要不是马三爷教导的四殿下,他能有这么好的身手?” “老爷,您不知道,俺们发现四殿下的时候,几个人愣是连他的毛都抓不着,四殿下的身手实在太灵活了!” 这句话孙威说的半真半假。 当时护送朱允熞的队伍,和孙威的镖队汇合后,朱允熞就盯上了军火库。 不得不说这小子确实有点东西,趁着趟子手没注意,悄悄溜了进去。 等趟子手发现军火库有人,准备动手的时候,却发现居然是四皇子。 若是一般蟊贼,一枪崩了就是,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可这是大明四皇孙啊,谁敢开枪? 几个趟子手进屋去抓他,又不敢下重手, 结果愣是半个多时辰都没抓着人,还被这小子拐了个炸药包出来。 苏谨看着眼前,虽然个头不高,但是一身腱子肉的朱允熞,颇有些头痛。 “四殿下啊,您能不能先把你胸前挂着的那玩意放下来?” “我不!” 朱允熞一扬脑袋:“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出来的,我才不给你!” 苏谨看着朱允熞胸前的炸药包,眼皮子直跳: “乖,四殿下听话,这玩意不好玩,我拿糖葫芦跟你换怎么样?” 朱允熞斜睨苏谨一眼:“你当我还是八岁的小孩子? 我已经九岁了,一串糖葫芦可不够,除非你给我两.,.不,十串!” “好好好,我的祖宗哟,你说啥是啥,赶紧给我!” “不行,你得先拿糖葫芦出来!” 没想到朱允熞越来越不好骗,苏谨有些无语。 还好他平时就嘴馋,糖葫芦是他为数不多的零嘴之一,手边就有不少现货。 一手交糖葫芦,一手换回了炸药包后,苏谨才算松了口气: “四殿下,你知道这玩意是啥不,就敢拿来瞎玩? 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和陛下交代?” 朱允熞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不屑的说道:“不就是炸药包吗?你当我是小孩子?” 苏谨一愣:“你咋知道这是炸药包?” 朱允熞:“我师父告诉我的。” 苏谨看着马三:“来来来,马三,咱俩好好聊聊。” 马三:“不是,老爷,您听我狡辩...” 第188章 流民冲仓 “回头再收拾你!” 苏谨狠狠瞪了一眼马三,将朱允熞拉到身边: “殿下,你什么时候到的?来的时候,陛下有什么指示?” 朱允熞捏着下巴想了想:“皇爷爷好像说过啥来着?走的时候太兴奋,忘了。” 苏谨:。。。 “算了,殿下你一路舟车劳顿,先休息吧。” “好嘞,谢谢大哥!” 看着朱允熞一蹦一跳的离开,苏谨却在心里盘算着: “老四的身份现在还不能露,我得借他办点事...” 王家邬堡。 粮价飞涨,王家从中赚的盆满钵满。 去年的旧粮不止全部售出,还卖出了天价,这几天王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王家邬堡虽在泉州外,但距离晋江反而更近一点。 仅仅几日之间,通过放高利贷、用粮食换地等手段,王家几乎拿下晋江外几近三成的土地。 王进最近几天不在南安待着,反而天天住在王家邬堡里,帮着王之荣处理琐事。 “爹,那姓苏的开仓放粮都三日了,怎么一点都没见他粮食不够?” 王进皱着眉,有些担忧:“难道他这次带来的粮食很多?” 丧子之后,王哲一直浑浑噩噩。 虽然王进将自己幼子过继给了他,但是过继来的,哪里比得上亲生的? 不过涉及族中大事,他也只能强忍悲痛,收敛心神:“大哥,我看不会。” 他沉着脸:“若那姓苏的王八蛋真有那么多粮食,他为什么不用来平抑物价?” 王之荣点点头:“哲儿说的有道理。” “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王之荣嘿嘿一笑:“放了几日粮,咱们也算对得住泉州百姓了。” “通知下去,明日一早所有粥棚停止赈济,就说王家也没粮了。” 王进愕然:“爹,这样一来咱们王家的名声岂不...” 王哲却抚掌大笑:“高!爹你这招实在是高!” 他看向王进:“大哥,如今我王家已然放粮三日,百姓也不能再说我们什么。” “况且,继续放粮,岂不是在帮那姓苏的赈济?” 王进岁数大了,反应不如王哲快,但想了想也马上想通了: “不错!只要咱们停止赈济,就凭那那姓苏的,还能撑几天?” “不错”,王之荣抚须大笑:“哲儿,为父预感,这一次是我王家振兴家族的好机会!” “你继续去加紧收粮,只要这市面上没了粮食,不出一月,这泉州的土地可都是咱们王家的了!” 王哲有些疑虑:“可是这样一来,若让那姓苏的上奏疏告知皇帝,怕是...” 王之荣闻言点点头:“你的顾虑有些道理,所以咱们得把这苏谨赶走。” “他是皇帝钦点的知府,想赶走他怕没那么容易吧?” “哼!” 王之荣站起身:“咱们这位陛下啊,性情最是暴烈, 倘若他得知流民再次冲击官仓,甚至打死了朝廷疍吏呢?” 王进眼睛一亮,旋即化作阴狠之色:“儿子明白了,现在就找人去安排。” 看着王进就要出门,王哲忽然拦住了他: “大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若是流民冲击官仓的时候,不小心‘误伤’了咱们这位知府大人呢?” 王进一愣:“你的意思是...不行! 苏谨毕竟是泉州知府,赶走他可以,但在任上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旋即温言安抚道:“老二,泽儿的仇我一定会帮你报,但不能为我王家招灾惹祸,你明白吗?” 王哲笑笑:“大哥,我就是随便说说。” “这样最好”,王进笑笑: “等此间事了,大哥再为你寻访名医,你还年轻,怎么也能再生几个崽子。” 王哲再次笑笑:“大哥费心了,还是族中的事比较重要,你去忙吧。” 等王进走了,王哲也借故告辞。 来到后院,他摆摆手,一个家奴赶紧走到身边,低声道: “爷,那些人联系好了,就是他们要的银子有些多。” 王哲冷哼一声:“只要能为泽儿报了仇,区区几千两银子算什么?” 旋即,他眼眸低沉:“钱不重要,但这些人靠的住吗?” 家奴沉声道:“爷您放心,这些倭人都是倭岛上有名的忍者,专干这刺杀的活。” “那就好”,王哲摆摆手:“告诉他们,只要事成,赏钱大大的有,去吧。” “是,老爷。” 家奴走后,王哲眼中的阴翳越来越沉: “哼,我的好大哥,你话说得倒是轻巧,你没死儿子当然不心疼!” “以为过继个儿子给我,就算是尽心了?” “呵呵,你算盘倒是打的好,将来我这点家产,不就都是大哥你的了?” “泽儿可是我唯一独子,你不帮他报仇,那我就自己来!” 王哲背着手,仰望着院中那颗菩提树,依稀记得还是当年泽儿出生之时,自己带着人种下的。 “泽儿啊泽儿,你在天之灵看着,看爹是怎么给你报仇的...” 苏谨带来泉州的粮食,终究快到告罄的时候。 这一日,施出的粥再也做不到著立而不倒,哪怕是掺了野菜、麸子,也不够灾民吃饱。 吃不饱的灾民,渐渐开始有怨言传出,仅仅半日,就几乎发展到了怨声载道的程度。 甚至有人开始传言,粮食都被知府苏谨贪墨了。 泉州知府衙门,再次被饥民团团围住。 苏谨很清楚,这八成又是王家在背后煽阴风、点鬼火。 “二叔,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苏根生皱着眉: “孙威埋下了不少探子,现在就窝在流民群里, 他们回报,好像有人不停在流民群里挑唆,准备冲击官仓抢粮。” “王家这是怕我不死啊”,苏谨哈哈大笑: “娘的,够劲!王家这群货,可比凤阳那几头老驴给劲多了!” 苏根生苦笑:“二叔你还有心思玩笑? 泉州不比凤阳,这里山高皇帝远,那些人下手只能更加肆无忌惮。” 苏谨还待说话,门外传来刘永着急的喊声: “大人不好了,大批流民开始向官仓汇集,看样子是要冲击官仓!” 第189章 杀奸商,抢粮食! “什么!” 苏根生拉开门,看着刘永:“你别着急,慢点说!” 刘永擦了把汗:“大人,孙镖头派出去的探子回报,流民被王家的人煽动,开始向泉州官仓聚集,看样子要出大事了!” 苏谨轻轻敲打着桌案:“王家不会不知道,官仓早就没粮了,那他煽动饥民冲仓的目的是什么?” 苏根生闻言沉思。 过了许久,他惊愕抬起头:“二叔!他是要赶你走!” “不错,乖侄子成长的很快嘛。” 苏根生苦笑:“此刻弹劾你的折子,恐怕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二叔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 刘永赞同道:“是啊大人,小的现在就去通知孙镖头,一定将官仓守住,绝不让大人为难!” “站住!” 拦住转身要走的刘永,苏谨嘿嘿一笑:“拦?为什么要拦?” 苏根生愕然:“二叔,不拦的话,放任百姓冲击官仓的罪名,你可就得抗下了啊,到时候陛下一定得将你拿回京城问罪。” “我知道。” 苏谨起身慢慢往外走着:“乖侄子,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正所谓不破不立。” 他神秘的朝俩人一笑:“灾民冲仓,谁也别拦, 不止别拦着,还要让咱们藏在里面的钉子,给我冲在最前面!” 刘永傻眼,大着胆子摸了摸苏谨的额头:“大人,您也没发烧啊?莫不是被气疯了?” 苏谨翻个白眼,给他一脚:“娘的,老子的计谋要是被你一眼看穿,老子还混个屁?” “滚滚滚,赶紧去办!” 被苏谨踹了一脚,刘永才觉得这味儿对了,赶紧答应:“诶,小的,不,下官这就去办!” 泉州的官仓,位于府衙东南方向五里处。 此刻这里,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饥民围满。 “青天大老爷啊,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灾民吧,给口粮吃吧!” “娘的,知府苏谨贪墨赈灾粮!实在可恨!” “开仓!放粮!” “抢粮食,杀贪官啊!” 看着群情愈来愈激愤,好像油桶上的火星随时会炸,藏在人堆里的王家人暗暗欣喜。 “差不多了,再过一阵就能上了。” “嗯,流民一旦开始冲仓,切记让咱们的人赶紧撤下来,千万别被苏谨抓了!” “记住,谁要是不小心被盯上,最好自己抹了脖子,想想家中的妻儿老小!” “明白!” 而另一边,临时被调来看守粮仓的王越,看着外面触目惊心的灾民群,太阳穴突突乱跳。 “娘的,看这阵仗,搞不好老子今天得交代在这。” 就在他苦笑之际,刘永忽然钻了进来:“苏大人有命,一会灾民一旦冲仓...” “你不用说了,只要我王越命还在,就绝不会后退一步!” 刘永:“你让我把话说完!” “苏大人有命,灾民一旦冲仓,立即带着所有人撤退!” “啊?不守了?” 刘汉啐了他一口:“粮仓里一粒米都没有,守个鸡儿!听命行事!” 能够不死,王越也松了口气:“还是大人心疼咱们,唉... 就是这流民一旦冲击官仓,陛下那里大人如何交代?” “大人自有妙计,用得着你担心?” 刘永看了一眼外面的流民群,当他看到最前面几个熟悉的面孔时,心里了然: “快!流民要冲仓了,撤!” 王越立时下令:“所有人,立即撤离粮仓,不得恋战,撤!” 官仓内的守卫,在王越的命令下,无声无息的悄悄从后门撤了出去。 而另一边,流民群中忽然有人呐喊一声: “狗日的苏谨贪墨了赈灾粮食,让咱们都活不下去了,还等什么,抢回咱们的粮食啊!” “抢咱们的粮食!” 王府几个内鬼还没来的及发动,就见流民群开始向官仓涌去,有些傻眼: “娘的,老子还没说话,是谁下的命令?” “不知道啊,咱们的人都在这呢,没其他人啊。” “怕不是流民耐不住,自己冲上去了吧?” “我看八成是了”, 那头儿看了一眼流民群:“不管了,这帮泥腿子冲上去就行了,管他怎么冲上去的?撤!” 那头儿带着几个内鬼,与流民群的反方向冲去。 忽然与一个流民相撞,被一件硬物硌了一下。 他有些纳闷的回头看去。 只见几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男子,黑布包头,脸上也蒙着黑布,顺着流民群向前涌去。 “头儿,怎么了?” 那头儿若有所思的看着几个蒙面人的背影,随即笑笑:“没事,先撤吧。” 好不容易从拥挤的流民潮中挤出去,还没等他松口气,忽然感到后脖颈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却说饥饿的流民,在有心人的裹挟下,没遇到任何阻挡,很快就冲破了官仓。 可当他们看着空的能跑耗子的粮仓,一个个都傻眼了。 这哪有什么粮食啊,连个粑粑都没有! “粮食呢!苏谨贪墨的赈灾粮都去哪了!” “找,肯定被狗官苏谨藏起来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灾民不甘心,迅速将附近几个大仓翻了个遍,连柴房都没放过。 可别说粮食,连根柴火都没有。 冲击官仓的时候,很多饥民内心本就忐忑不已。 毕竟这可是抢衙门的粮仓啊,是杀头的大罪啊! 可等他们冲完官仓,反而无所畏惧了。 只可惜,冒了这么大的险,赌上了全家的性命,却连一粒粮食都没抢到! 忽然,就有流民跪地恸哭,不知是在后悔,还是气恼。 这时,忽然有人说道:“不对!” “各位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自古言官商勾结,这狗官苏谨一定是勾结了泉州本地最大的粮商,早就将粮食卖给他们了!” 流民们面面相觑,觉得这人说的好有道理啊。 “乡亲们,你们想想,这本地谁家是最大的粮商? 最近又是哪一家的粮食卖的最狠,卖的最多,一定就是他们勾结了苏谨!” “我知道,是王家!一定是泉州的王家!” “对对对,前些日子就属他家粮食涨价涨的最狠!” “那咱们还想什么啊?抢王家啊!” “反正这杀头的罪已经犯下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怕再抢一家吗!” “说的对啊,找王家要粮食去!” “杀奸商,抢粮食!” 第190章 遇刺 泉州府衙。 苏谨看了看天色:“约摸着差不多了,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吧。” 苏根生有些担忧:“二叔,流民势大,万一不小心伤着你...” “怕啥?” 苏谨不屑的一笑:“灾民要的是粮食,又不是我,再说了,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在去王家的路上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苏根生笑笑:“但我担心这群流民不成气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孙威不是已经带人混进去了吗?” 苏谨嘿嘿一笑:“放心,他们不过是障眼法,走,先去瞧热闹去。” “你们要去哪,为啥不带我!” 话音未落,一个十来岁的小崽子跳了进来,正是朱允熞: “大哥,你要去瞧啥热闹,带我一个好不好?” 苏谨本来不愿,但想了想后面的计划,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四殿下,去可以,但咱们约法三章,你一定要躲在后面藏好,不能瞎跑!” “好,我应下了!” 苏谨喊过莫远来,低声叮嘱:“一会你跟紧了四殿下,记住,寸步不离!” 莫远拱手抱拳:“是,苏大人放心。” “出发吧,一会热闹该散了。” 却说流民群那边,正在乌央乌央的往外冲。 混在流民中的几个倭寇忍者有点傻眼。 本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官衙又没人手可用,苏谨怎么也得带着人来镇压。 可别说苏谨了,连个衙役的毛都没看到,顺利的一塌糊涂。 几人无奈之下,准备悻悻而返,准备下次再找机会。 这时候,忽然远远看到,临街走来几十号人。 有个眼尖的倭寇立即发现:“阁下,是苏谨!” 带队忍者凝神望去,旋即点头:“哟西,是苏谨没错了,准备动手!” “可是阁下,苏谨身边那么多的锦衣卫,咱们恐怕很难近身。” 带头忍者冷笑:“小野君,你是惧怕了吗?你应该为自己的怯懦感到惭愧!” 小野低头:“哈衣!是属下错了!” “无妨”,带头忍者冷笑: “按照计划,你们去引开锦衣卫,苏谨交给我来处理!” “哈衣!” 几个忍者藏在人群中,弯腰低头悄悄向苏谨一行人靠近。 他们的动作实属有些多余。 就他们的身高,恐怕跳起来苏谨都看不见他们,何必低头? 几人很快靠近苏谨几十米处。 这次刺杀任务,一共来了二十几个忍者,几乎都是精锐。 在人群中悄悄散开后,几个忍者忽然发难,抄起忍刀就向苏谨扑去! 莫远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有刺客,戒备!” 锦衣卫迅速变阵,将苏谨和朱允熞牢牢护在身后。 苏谨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第一反应就是,这群忍者绝不是冲自己来的。 “娘的,朱允熞来泉州的消息,是谁透露出去的!” 马三见到忍者的第一时间,就将苏谨紧紧护在身后,两眼眯起。 左手钢刀、右手持镖,眼睛死死盯着眼前四处乱飞的忍者。 谁知苏谨狠狠一推他:“这群家伙八成是冲着你徒弟来的,看着老子作甚,去保护好他!” 同时仔细观察着这群刺客,良久忽然反应过来: “这他娘的不是倭寇的忍者吗?原来这么矮的?” 这些忍者十分凶狠,身手也极为矫健和灵活,一个个像猴子一样。 若是回他们的小岛子上,参与他们与其说是打仗,实际就是村庄械斗的战争,还有些实力。 但面对人高马大、久经战阵的大明锦衣卫,就有些不够看了。 很快冲出来的几十个忍者,就被锦衣卫砍死砍伤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也被团团围住,团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苏谨顿时放下心来,但心里一直在嘀咕: “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又是谁他娘的勾结倭寇,来刺杀朱允熞?” 看到莫远挥舞着钢刀,正杀的兴起,赶紧出身阻拦:“老莫,留下个活口!” 看莫远似乎没听见,苏谨一把推开身前的锦衣卫:“老莫,你...” ‘咻——!’ 噗! 苏谨愕然低头,看向胸前扎着的一支小箭,恍然大悟。 原来,这群忍者的目标,不是朱允熞而是自己? “林北...大意了...” “大人!” “老爷!” “大哥!” 远处的带头忍者眼看苏谨向后倒下,心中大喜,旋即冷笑: “苏大人,就算你没被飞箭射死,上面煨了巨毒的暗器,阁下又如何自救?” 看着锦衣卫向自己的方向扑来,心下暗惊: “不愧是大明锦衣卫,反应好快!” 他不敢继续停留,钻进流民群中,几个转身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苏谨生死不明,被马三护着急急往府衙冲去。 朱允熞慌张的护在苏谨身边,不停呼唤着苏谨的名字。 可后者脸如金纸,闭目躺在临时做成的担架上,生死不明。 回了府衙,朱允熞被莫远拦在屋外,同时府里的大夫,闻讯立即带着急救箱冲进了苏谨的卧房。 良久后,马三神情古怪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朱允熞急忙上前:“师傅,大哥怎么样了?” 马三叹口气:“老爷的命暂时保住了,但是那暗器上煨了巨毒,也不知是什么毒物,暂时没法弄出解药。” 朱允熞怒火中烧:“这群该死的倭寇!” “唉”,马三叹口气:“倭寇?这群小倭子有个屁用!该死的是勾结他们的王家!” 朱允熞不懂王家、倭寇、苏谨之间,有什么复杂的过节。 但他听到是王家勾结倭寇刺杀大哥,顿时大怒。 他忽然想到:“那群流民不是要去抢王家的粮吗?好,我去给大哥报仇!”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向后院冲去。 马三也没当回事,说完之后又悄悄走回了苏谨的卧房。 苏谨遇刺,最后悔的就是马三。 要不是自己离开苏谨身边,老爷又怎么会被倭寇得手? 这几日,他不打算,也不敢再离开苏谨左右。 就在他回房之后没多久,却没看到朱允熞背着两个大包袱,带着几个锦衣卫,再次冲出了府衙大门... 第191章 内讧 “得手了?” 王哲兴奋的按住家奴双肩,双手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苍白。 家奴只觉得肩膀阵阵剧痛,可还是谄笑道:“那些锦衣卫确实不好对付, 小的找了四十多个倭人忍者,几乎死伤殆尽跑回来一个, 不过幸不辱命,小的亲眼所见,苏谨确实被那倭人射中胸口。” “只是射中胸口?” 王哲一愣,有些不悦:“万一...” “嘿嘿,老爷您放心”,家奴阴笑:“那倭人在吹箭上涂了好几种剧毒之物, 没有倭人的解药,姓苏的就算有九条命也活不了!” “好!” 王哲大喜:“赏,重重的赏那倭人!还有你,自己去领赏去吧!” “多谢老爷!” “回来!” 家奴一愣,有些心虚的看着王哲,暗想莫不是自己谎报人数被老爷识破了? 王哲盯着家奴低声嘱咐:“记得派人去知府衙门盯着,万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回来告我。” 家奴这才松口气:“是,老爷放心,小的亲自带人去盯。” 苏谨遇刺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进了王家。 王之荣有些狐疑:“这苏谨好端端的,怎么被刺了?” 王进也很不解:“爹,听说刺杀苏谨的都是些倭人,这些倭人为什么要刺杀苏谨? 儿子听那些航海的提过,这些都是倭岛的忍者,都是花大价钱培养出来的, 就算要刺,也应该去刺杀永宁卫的周家父子吧?这倒是奇怪了。” 王之荣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忽然想起什么:“不好!快喊哲儿过来!” 王进一愣,旋即脸都白了:“爹,您是说,这事是....” 王之荣沉着脸:“希望不是,倘若真是他做的,咱们家可是惹下了滔天大祸!” 王哲听到自己的老子喊他,马上就明白要问他什么事。 如今儿子都没了,仇家苏谨也被自己买凶杀死,他自己早对这个世界生无可恋。 心中无私天地宽,心中阴霾一扫而空王哲笑吟吟的走进主屋:“爹,你喊我?” 王之荣看到王哲表情的瞬间,马上就知道,自己什么话都不需要再问了。 昨天还一脸愁云惨雾的样子,今天就笑吟吟的,还需要再问吗? 王之荣沉着脸不说话,王进却起身问道:“二弟,今日苏谨被倭人刺杀,此事你可知晓?” 王哲闻言立即哈哈大笑:“哈哈哈,不错,这事我当然知道啊,因为那倭人就是我找的!” “你!” 王进愤而起身,狠狠一拍桌子,怒视着他: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给咱们王家带来灭顶之灾!” “咱们王家?” 王哲冷笑:“在你们心里,真的还当我是王家人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王之荣不满的瞪着他:“你莫忘了,你本不过是个小小举人! 这些年族里为了扶持你们兄弟二人,花了多少财力、物力和心力?怎么会不当你是王家人?” 王哲冷笑:“扶持?爹,你的目的不过是扶持两个傀儡,方便为王家做事罢了! 这个小小县丞,我做得,王二也做得,王三也做得,反正不过都是傀儡罢了!” 说完,他恨恨看着王进:“倒是你们,为什么不肯为泽儿报仇?” “倘若你们真的把我和泽儿当做亲人,又怎么会对泽儿的死不闻不问?” “哈哈哈,如今我不靠你们,也能为泽儿报了仇,哈哈哈哈哈!” 看着状若疯癫的王哲,王之荣叹口气:“此事还有谁知道?” 王哲斜睨着王之荣:“没了,只有我那个家奴王三,哦,还有那个倭人忍者。” 王进腾的站起身:“王三和那个倭人在哪?” 王哲看他的眼神,就知道王进想杀人灭口。 但他对王家的存亡都无所谓了,一个家奴和刺客的性命,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 “王三被我派去府衙盯梢了,至于那个刺客,只有王三知道他在哪。” 王进回头看向王之荣:“爹!” 王之荣点点头:“等王三回来,好生问问。” 虽然只说问问,但是王哲清楚,兹要王三交代了刺客的下落,立即性命不保。 但儿子的仇已经报了,别人死不死,又关他王哲何事? 王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老二,你这又是何苦?驰儿我已经过继给你,你这一门将来也不至于绝户, 可你此举无疑是拉着王家一起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 王哲哈哈大笑: “最大的好处不是都被大哥你捞走了吗? 等将来我死了之后,我这一门的财产,还不是尽归你所有?” “你在胡说什么!” 王进举起手想要抽他,但脑海中却回忆起小时候的一幕幕。 那个淌着鼻涕的小屁孩,与面前的王哲身影,不停的重合。 啪! 王进收回手,狠狠地将茶碗摔到地上: “老二,不管你怎么想,为兄从来没有惦记过你的东西! 既然你信不过为兄,那你将驰儿还回来吧。 你若是看中咱们王家哪一家的孩子,为兄替你去说。” 王哲有些感动,但旋即凄厉的眼神渐渐露出: “还?”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泽儿自小没有兄弟,下去了也没个兄弟陪着,多孤单啊?我已经让驰儿去陪他了。” “你疯了!” 啪! 这次,王进的耳光终究狠狠瞅了下去:“驰儿现在人在哪里!” 心情激荡之下,王进的这一耳光没有留手,鼻血立即从王哲鼻尖滑落。 他被打懵了,良久才回过神来,马上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今早我就命人将他和泽儿埋在一起了,此刻恐怕已经去陪他哥哥了!” “怎么样,丧子之痛你也感受到了吧?你现在想不想杀了我? 哈哈哈,你还想找他?那你就下去找他吧!” “我杀了你!” 王之荣命人将王进拉住:“快,赶紧派人去寻驰儿!说不定还有救!” “你个孽畜!” 王之荣举着拐杖,狠狠抽在王哲身上,老泪纵横: “我王家书香门第,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畜生!” 第192章 死也要恶心你一把 王哲被抽到的地方,很快就淤青了一片。 但他却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痛,跌坐在椅子边,嘴里‘荷荷’有声的疯癫狂笑,喃喃自语。 “泽儿,你看到了吗?爹给你报仇了,我也让你弟弟去陪你了?爹是不是很厉害?” 王之荣无心再理他,如今还有更棘手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进儿!驰儿的事先放在一边!” “现在苏谨生死未知,府衙必定一片混乱,趁着现在赶紧抓到王三,问清刺客的下落!” “决不能让府衙的人,查到咱们王家和这件事有关!” 王进不愧是个狠人,强忍着悲痛,狠狠瞪了王哲一眼,带着人转身出府。 “来人,把这逆子给我关进柴房!” 等王哲被带下,看着气喘吁吁的王之荣,管家王全赶紧上前抚摸着胸口给他顺气: “老爷,二少爷不过是一时激愤,您消消气。” “激愤?” 王之荣摇摇头:“他已经疯了,为了王家的百年基业,也不能再留他了。” “等将王三和那刺客抓到以后,一并处理掉吧。” “老爷!” 王全本以为最多将王哲关起来圈禁,哪里想到老爷竟然动了杀心: “不可啊老爷,那可是您亲生儿子啊!” 王之荣怒视王全:“亲生的又怎样,在王家百年基业面前,就算是要老夫的命,老夫也毫不在乎!” 却说另一边,泉州府衙大门紧闭。 无数的大夫被衙役请了进去,却不见出来。 王三坐在街角的茶摊,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冷笑: “没有倭人的解药,你就算把京城的御医请来又有个屁用?” 忽然眼前一道黑影遮住他的视线,王三不耐的挥手:“哪个没眼色的狗东西,敢挡爷的视线?” 可一抬头,却看到王进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顿时吓了一跳。 他急忙跳起身,狠狠瞅了自己一耳光,讪笑道: “大爷!小的不知道是您来了,您看我这张臭嘴,实在该抽!” 谁知王进却不生气,微微一笑坐了下来,低声问道: “姓苏的情况怎么样?还有救吗?” 王三一愣:“大爷...您都知道了?” 王进哼了一声:“这王家上上下下还能有瞒过我的事?你家二爷都说了。” 王三汗如雨下:“大爷,不是小的有意瞒着您,实在是二爷不让小的说啊。” “无妨”,王进摆摆手:“你家二爷和我是亲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刚刚问你的话还没回我,姓苏的怎样了?” 说起这个,王三立即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大爷您放一百个心,没有那倭人的解药,姓苏的死定了!” “刚刚府衙几乎将全城的大夫都喊了来,可到现在都没人出来呢。” 王进点点头:“很好,对了,那倭人住在何处?。 王三摇摇头:“大爷,小的也不知道。” 王进眼珠子一瞪“你不知道?” 王三赶紧解释:“大爷,那倭人行事十分谨慎,小的每次都是与其约好时间,在城外的山神庙见面。” “你们下次见面什么时候?” “就是今儿下午”,王三想了想:“约好的酬金还没给全,我和他约好下午见面。” “成,那你现在带我去吧。” 王三有些为难:“可是大爷,二爷让我盯着这里...” 王进摆摆手:“没事,我派人留在这里就行,回去我跟你二爷说,他不会怪你。” “是,小的遵命。” 王三一边在前面带路,心下一个劲的嘀咕:“这大爷怎么和平日不一样?这么好说话?” 到了山神庙,王进使个眼色,带来的十几个家丁迅速闪身藏好。 王三隐隐心惊。 看这阵势,分明是将山神庙围了个死死的,一只鸟都没打算放出去啊。 “大爷,您这是...” 王进眼神忽然变得冰冷:“拿下!” 王三被王进带来的家丁死死摁在地上,满脸惊慌:“大爷,小的对王家忠心耿耿,您这是要干嘛呀!” 王进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王三的脸:“我知道你对王家忠心耿耿, 可就是因为你的忠心,却险些将王家带上了绝路!” 王三摇头:“大爷,我不明白。” 王进叹口气:“你知道刺杀一府之要员的消息,一旦走露出去,是什么后果吗?” “陛下会雷霆震怒!御史和锦衣卫会来泉州彻查! 到时候别说咱们王家,就算是侯爵也别想活!” 站起身,王进一脸悲悯的看着王三: “王三,你祖辈在我王家为奴,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吧?” “所以,与其拉着王家和老二一起陪葬,不如你将这个秘密带去坟墓里吧。” 王三眼泪潸然而下,连连磕头:“大爷,您是知道小的,小的绝不会多吐露一个字出去的!” 王进摇摇头:“我只相信一种人永远不会吐露秘密,那就是死人。” 说完,他不再搭理王三,转头吩咐家丁:“把他的嘴堵起来藏好,一会抓到那个刺客,一并处理。” “是!” 日头从头顶,渐渐斜落到西边,可倭人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王进渐渐感到焦躁:“难道是走漏了风声? 不能够啊,王三事先不知我要灭他的口,断无通知倭人的道理。” 日头终于西沉,王进眼神渐渐阴翳:“去,把王三提来问问。” “是。” 王进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着急灭了王三的口,家丁却一脸惊慌跑了出来: “爷,不好了,王三不见了!” “什么!” 王进不信,急匆匆跑去藏王三的地方,可除了地上一截断开的绳索外,哪里还有王三的身影? “爷,这王三是被人救走的,您看这绳索断面。” 王进拿起绳索一看,果然看到上面有一截整齐的断面,似是被锋利的匕首划断。 王进默默思索:“王三不过是个家奴,究竟是何人会来救他?” “是王三还有同党?还是...那个倭人?” 正当他想不通的时候,又有下人急急来报: “老爷不好了,咱们邬堡被流民围住了!” “什么?” 王进愕然看着来人:“流民怎么会围邬堡?” “听说那群流民在官仓找不到粮食后,不知有何人挑唆,说咱们王家勾结知府苏谨贪墨了赈灾粮!” “现在那群流民围着咱们邬堡,问咱们要粮呢!” “混账!” 事情并不难猜,一定是苏谨在其中搞的鬼,王进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 “姓苏的,你就算是死,也不忘了恶心一下我们王家是吧?” 第193章 怎么有个火星子飞过来了? 王进赶回邬堡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数不尽的流民潮,层层叠叠将王家邬堡围了个水泄不通。 所幸此时邬堡上,王家家丁正手持火铳、弓箭,死死盯着墙外的流民。 黑压压的枪口虽然威慑着流民不敢上前,但对食物的渴望,这些流民也不肯退去。 王进看着这群流民,愤怒之余却也不敢露面,暗暗发愁该怎么回去。 王家有暗道可以通往堡内,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允许启用。 眼前的景象虽然恐怖,但王进清楚,只要邬堡城墙守住,就远没有那么危险。 但是,这流民也太多了,万一有个闪失... 王家百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后果不堪设想! “去!去永宁卫找江夏侯求援!” 事出突然,王之荣被围困在邬堡内,自然没法求援。 王进虽被困在堡外,但却成为唯一能向外求援的那个人。 虽然他心里清楚,周德兴一旦出兵,王家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永宁卫距离邬堡不远,只有近百里的距离。 但是接到求援、备兵、出兵,恐怕也得一夜的时间。 王进看着高达三丈的邬堡城墙,厚重的邬堡城门,以及堡外依蓝溪而建的护城河,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点。 不过是一夜时间,面对手无寸铁的流民,应该能守住吧? 王进忽然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着急的派人去找周德兴求援。 堡内粮食充足,守个十天半个月的自然不成问题。 可这些流民没粮,能撑几天? 有心想派人去追回求援的家丁,可王进右眼皮子又一直乱跳,终究下不定主意。 “再看看吧。” 流民群始终跨不过护城河,每当有人想要强冲过河时,总会被来自邬堡墙头的羽箭,射杀当场。 一时间,身后的流民有些惊慌失措,开始畏缩不前,隐隐有了退意。 孙威混在人群中,皱着眉看向城头:“娘的,这他娘的还是邬堡? 居然连火铳都有?怕是一般的县城都比不上吧?” 对付这样的邬堡,若是正面交战,孙威有一百种办法可以破城。 但没有重武器和火炮的支援,凭着这些手无寸铁,饿的两眼发绿,走路都晃晃悠悠的流民,怎么可能? 不过孙威清楚,这次的目标并不是攻破邬堡。 而是借着流民暴乱,袭击王家在外围的粮仓。 顺便,方便某人做事。 不过看着墙头上手持火铳和弓箭的王家家丁,孙威就有些来气: “娘的,再让你们嚣张几日,等苏大人腾出手来,有你们好看的!” 泉州府衙,苏谨卧房。 幽暗的烛火照在苏谨脸上,后者幽幽睁开了眼。 整个房间只有马三陪在他身边。 看到苏谨醒来,马三悄悄凑上前:“老爷。”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老爷放心,您诈伤的事情除了我没人知道,请来的大夫也暂时扣在府衙了。” “哼。” 苏谨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脸色阴沉:“没想到差点阴沟里翻了船! 若不是老子习惯内衬里穿戴护甲,今天怕是得死在这小倭子手上!” “老爷,这王家居然敢勾结倭寇,实在该死!” “废话少说,让你办的事办妥了吗?” “办妥了”,马三阴笑一声:“勾结倭寇的是南安县丞王哲,负责联络的是家奴王三,逃走的那个倭子也被咱们抓回来了。” “好,这事你办的不错。” 苏谨站起身:“我没受伤的事情,暂时不要泄露出去。” 马三乐的嘴角一歪:“老爷,您是准备...” “这件事拖的太久了”,苏谨笑笑:“陛下恐怕已经没有耐心了,王家必须解决。” 正说着话,莫远轻轻敲响了房门。 苏谨立即钻回被子躺好,马三打开门走了出去。 不一会,马三神色古怪,又带着惴惴不安的表情走了回来。 “老爷,四殿下他...好像偷了几包炸药包跑出去了。” 歘! 苏谨一把掀开被子,急的嗓子都劈了:“啥!?院子里的那些货是弄啥嘞!” 马三苦笑:“您被刺客刺杀,当时府里都乱成一团,也就没人注意四殿下这个小孩子。” “朱老四那他娘的可是有前科的人,你们怎么不盯紧点!” “老爷,四殿下或许是好奇,您就别担心了,再说有锦衣卫陪着,四殿下也不能出什么事。” 苏谨悬下的心还没收起,旋即大呼不妙:“不好,朱老四怕是冲着王家去了!” 马三一愣:“不能吧?” 苏谨苦笑:“这小子你还不知道?就是个混不吝的愣头青,啥事他不敢干!” 苏谨隐隐猜到,朱允熞一定是看他受伤,想要替他报仇。 不知是该感动还是生气,苏谨哭笑不得的开始穿衣: “快,咱们赶紧过去,千万别让这小子惹出什么祸来!” 王家邬堡外,流民群已经渐渐有褪去的迹象。 王之荣站在邬堡城头,冷眼看着下面的流民冷笑:“哼!乌合之众而已!” “你苏谨以为凭着这些流民,就能攻下我王家邬堡?简直可笑!” 王全在一边陪着笑:“老爷说的是,姓苏的此举犹如螳臂当车,徒增笑耳。” 提起苏谨,王之荣就忍不住皱眉:“也不知进儿将首尾处理干净没有? 苏谨死了不要紧,可千万别牵扯到我王家身上。” “老爷放心,大少爷做事一向稳健,咱们最后将责任都推到那倭寇身上就行, 倭寇刺杀朝廷要员,朝廷问起来,这责任怎么也要算到永宁卫身上, 清剿倭寇不力,致使泉州知府殒命,要头疼也该他周德兴去头疼。” 王之荣不置可否,点点头不说话了。 此时夜已深,除了邬堡周围有火把映照,四周都是黑漆漆的。 可就在这时,邬堡西南方忽然有大火冲天而起,将整个天空映照的犹如白昼! “不好,是码头边的粮仓!” 王之荣一眼就认出火起的地方,正是他王家灵临时储存粮食的码头粮仓! “苏谨小儿!竟敢使调虎离山之计!” 话音未落,正南方一处火头也冲天而起,王家另一个码头也着了! 王之荣几欲昏去,扶着王全的肩膀:“快!快让人去救火!” 王全手忙脚乱的扶住王之荣,苦笑道:“ 老爷,此刻邬堡被流民围着,恐怕出不去啊。” 还没等王之荣说话,远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 王全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怎么有个火星子飞过来了?” 第194章 两炮立威 朱允熞带着愤怒,背着两个炸药包就出了府衙大门。 负责保护他的锦衣卫面面相觑,属实不知这位四爷又准备干嘛。 倒不怪他们无知,因为连老朱都不知道炸药包的存在,更别说这些锦衣卫了。 出门之时,朱允熞还命令他们一人扛着一个铁皮桶,搞得这群锦衣卫莫名其妙,但也只能乖乖照做。 很快,他们跟着朱允熞出了城门,直奔东面的王家邬堡方向而去。 到了附近,看到愈来愈多的流民向那边涌去,一个个锦衣卫更是小心谨慎,死死将朱允熞护在中间,生怕出了一点差池。 朱允熞却不理会,拿出从府衙偷出来的舆图,大概测算了一下方位。 手指一伸,指向邬堡南边一个小山:“去那!” 锦衣卫莫名其妙。 本以为四爷是想跟着流民凑热闹,可这个方向除了个小土山,啥也没有啊? 可那边毕竟也没流民,四爷的安全倒是不用担心,也乐得轻松,赶紧应允。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 小山包看着不高,但爬到山顶的时候,天色已经几乎全黑了。 为防四爷失足跌落山崖,锦衣卫更是有意放慢了速度。 到了山顶,朱允熞找了一处延伸出去的峭壁,蹲下身用大拇指不停的比划着什么。 锦衣卫面面相觑,心说这四爷莫不是在弄什么妖法? 却见朱允熞面向王家邬堡的方向,伸出右手大拇指于两眼之间,闭上左眼,用右眼通过拇指的一侧对准邬堡, 然后又用左眼通过拇指同一侧观察,默默估算着与目标之间的距离。 “师傅说,距离大概乘以十倍就行”,朱允熞喃喃自语:“师傅的话指定没错,就这么着了!” 回过身,朱允熞吩咐抬着铁桶的锦衣卫:“你、还有你,把桶埋在这个位置!” “记住,后半面埋下去,露出这个洞洞来!” 锦衣卫莫名其妙的照做,很快就将铁桶埋好。 朱允熞再次测距后,又指挥着他们调整了一下位置。 许久之后,众人都忙出了一身汗,朱允熞才算满意的点点头: “差不多了。” 再次趴到峭壁边上,朱允熞最后瞅了眼邬堡外的流民,不屑的扬起嘴角: “一群乌合之众,看小爷怎么帮你们破门!” 说话,朱允熞提溜着火把走到铁桶前,默默祷告: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佑我一定行...” 滋滋... 铁桶的引线和炸药包分别被点燃,滋滋冒着火星。 一个锦衣卫好奇的上前瞧着,嘴里喃喃自语: “这玩意怎么有点像火器营的火炮呢?可长得也太不结实了吧?”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 锦衣卫直接被巨大的炮声震了一个大马趴,整个脸被冒出的浓烟熏得黑漆漆的。 “妈呀诶,这是火炮?这是什么仙法吧?” 朱允熞没顾得上理会他,立马趴在峭壁边,死死盯着在天空飞舞的炸药包。 只见炸药包抛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准准落在邬堡的大门右上角。 ‘轰!’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邬堡大门火花四溅。 吭腾一声,邬堡大门立即被炸出一个大洞,城门也歪向了一边。 堡外的流民都看呆了,有些胆小的顿时吓得跪地求饶:“老天爷啊,饶命啊,小的不敢了!” 城头上的王之荣,还在为外围的粮仓担忧的时候,却没想到连老家似乎都快不保了。 朱允熞见一炮得手,兴奋的一跃而起:“好耶!” 身后的锦衣卫,见他忽然跳起,旁边就是悬崖,顿时吓得魂都快没了。 赶紧将他拉住:“四爷,四爷,您小心一点啊!” 朱允熞不理,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回去,将第二个桶稍微向左调整了一点方向,然后... ‘轰!’ 第二枚炸药包迎风飞舞,直直向邬堡大门撞去。 不得不说朱允熞的运气真的很好,这一次直接在邬堡城门的左上方爆炸。 巨大的爆炸震碎了邬堡上的铁销,瞬间大门轰然倒塌,落在了护城河上,变成了一道桥。 第一次爆炸的时候,孙威就被吓傻了。 爆炸不可怕,但这炸药包他熟啊。 可老爷也没说过准备攻占王家邬堡的事啊? 等第二枚炸药包落下,生生将王家邬堡城门洞开后,他才反应过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一把拉起还在祷告的流民,孙威怒喝一声: “不敢你娘个iio!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王家,降下天雷劈了王家大门啊!” “都他娘的跟我冲啊,抢王家,拿赈灾粮!” 不得不说,与其向灾民解释爆炸是怎么回事,真的不如直接拿天罚说事,更容易让流民信任。 果然孙威呐喊之下,好多流民如梦初醒: “对啊,这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降下天雷来帮咱啊!” “冲啊!抢王家,拿灾粮!” 趁着墙头火铳手被炸懵,孙威赶紧带头向城内冲去,边冲边想: “娘的那炮手是谁的手下?打的还怪准的嘞!” 等墙头火铳手反应过来,拿起火铳向城下开枪时,早已为时已晚。 城门被打开,护城河上早堵满了愤怒的流民群。 开枪能射杀几个流民? 门都被打开了,再不跑,一会怕是得被愤怒的流民捶成肉酱! 王之荣被吓傻了,也被气疯了:“打他们,给我射箭,给我开枪打他们,别让这些泥腿子进来!” 王全见机不对,迅速做出决断! “老爷,咱们快走!” 他不由分说的背起还在拗哭的王之荣,沿着城头向内府绕去。 到了内府,就算挡不住流民,至少也能多拖一会,带老爷从密道逃走。 “唉,只是可惜我王家的百年基业,还有那白花花的粮食了...” 一处粮仓迅速被流民找到,进而迅速被这些流民瓜分。 接着就是第二处、第三处... 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可这些流民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除了粮食和吃的,所遇到的一切尽皆化为了灰烬。 好在流民没有心思去攻王家内院,除了粮仓,一切都不被他们看在眼里。 直到天明,王家邬堡仍旧处处燃着大火,也不知是谁放的。 好不容易找到朱允熞的苏谨,拎着小鸡仔一般拎起了他,目瞪口呆看着远处硝烟处处的王家坞堡: “林北哦,你两炮就把王家轰成这个铞样?” 第195章 王氏一族却永远不会断了香火 苏谨不敢在现场待的太久,‘押’着朱允熞赶紧逃回了府衙,继续装死。 这时候苏谨不得不庆幸,要不是小倭子刺杀他,到时老朱问起来王家被抢的事,自己还真的说不清了。 看着朱允熞,苏谨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尤其是这一次,小小朱直接将炸药包暴露了出来,恐怕不出几日,老朱就该派人来查自己了。 至于指望小小朱身边那几个锦衣卫保密? 别逗了,这可是明初。 一边想着措辞,到时候怎么去忽悠老朱,一边命令朱允熞近日不许出门,苏谨又重新躺回床上装死。 翌日。 流民潮抢了粮食后,在孙威的有意引导下一哄而散,纷纷逃往山林、老家。 而王家,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天亮之时,周德兴之子,周骥才带着一个千户所姗姗来迟。 他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本以为凭借王家邬堡的实力,无论如何守一晚上也是很轻松的。 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破了门,甚至被洗劫一空? 看着门上剧烈的爆炸痕迹,周骥陷入了沉思... “这玩意,怎么那么像燕王的集束手榴弹炸出来的?” “不对,就算是燕王的集束手榴弹,也弄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吧?” 至于王之荣、王进,已经快疯了。 囤积那么久的粮食,居然被流民一扫而空,剩下的连三成都不到。 要不是周骥带兵来了,恐怕附近的百姓都要闻风而动,趁火打劫。 “爹...”王进嘶哑着嗓子:“咱们...怎么办?” 王之荣不愧是老狐狸,虽然心在滴血,但心神激荡之后迅速稳了下来。 “粮食虽然丢了,但王家基业还在,家财都在后院,根基并没有被动摇。” “为今之计,还要继续对外收购粮食!” 王进一呆:“还收?” 王之荣哼了一声:“收!” “如今粮食价格被咱们挑到这么高,不收就会崩盘!” “不止要收,还要高价收!” “泉州没粮,就去漳州、延平、福州去收!” “可是爹,咱们的银子不够啊”,王进苦着脸。 “无妨,你找人持我手信,去联系其他几府的粮商!” “告诉他们,这一次我要和他们联手,将整个福建的粮食吞下来!”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呵呵呵,不知王大族长,这次能不能带上我们周家一份?” 泉州府衙。 苏根生抱着账册,喜滋滋的看着苏谨:“二叔,这次咱们从王家码头那边,将被贪墨的赈灾粮都弄回来了!” 谁知苏谨却没什么喜色:“那不是应该的吗?” 苏根生一愣:“二叔,这是喜事啊,怎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高兴?” 苏谨叹口气:“如今整个泉州的粮价,被王家搞得乱七八糟,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站起身,拿起手边的佩剑一边细细擦拭,眼眸阴晴不定: “朝廷的这点赈灾粮,还不够这些灾民几天炫的,如何平抑粮价才是难题啊。” “老爷——!” 孙威急急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咱们派到王家的细作回报,王家蠢蠢欲动,准备联系整个福建的粮商,继续哄抬粮价!” 苏谨眼神一凛,手中佩剑一挥而下,发出凄厉的破空声:“他该死!” 马三忽然在门外喊了一声:“老爷,李源回来了!” 王家邬堡内,宾客云集。 虽然王家邬堡被流民攻破,存在堡内的粮食几乎被一扫而空。 但内堡未破,王家百年存下的金银、铜钱都未损伤分毫。 虽不能说王家没有损失,但是也远远谈不上伤筋动骨。 这一次王之荣急了眼,誓要报仇,更要为王家挽回损失,几乎召集了整个福建的粮商。 “王老族长,既然您都放话了,我们宋家与王家又是姻亲,自然唯老族长马首是瞻!” “我齐家也是一样,明日一早我齐家在泉州的所有粮店,再涨三成!” “好!” 王之荣眼眸闪烁着精光,抚须微笑:“这苏谨小儿自来泉州之后,荼毒乡里,百姓苦其暴政久矣, 这次一定要借势将其赶出泉州,还我等一片青天!” “老族长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准备。” “告辞,告辞。” 王进将宾客一一送出门外,约定好次日涨粮价的事后,一脸疲惫的回到堂屋。 “进儿,知府衙门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王进顾不上说话,端起一杯茶水,也不管它早已放凉,咕咚咕咚猛灌几口,才痛快的呼出一口气: “痛快!爹,那边的下人回信,知府衙门大门紧闭,闭门谢客,儿子觉得这姓苏的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王之荣皱眉,叹了口气:“唉,哲儿办下的糊涂事啊!” 王进却觉得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爹,苏谨此事虽然凶险,但他毕竟不过是个五品知府,在朝中也无人为其摇旗呐喊,儿子觉得您未免有些太多虑了。” 王之荣苦笑:“此事哪有那么简单?” “苏谨虽然只是个知府,但他却是洪武爷安插到泉州的钉子!” “说句不好听的,这苏谨就是洪武爷派来的钦差大臣!” 王之荣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拄着拐一脸忧虑: “我担心这苏谨一旦身死,你我,包括整个泉州,就准备面对皇帝的雷霆震怒吧...” 王进愕然:“这么严重?” 王之荣沉默不语。 他心里清楚,一旦苏谨被刺身亡的消息传回应天,洪武帝必然雷霆震怒。 到了那个时候,锦衣卫、钦差、御史,以及数不清的官员、兵马,必将携带皇帝的雷霆震怒,将泉州上下翻个底朝天。 而到了那个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王家!到了那个时候,王家必将面临一场浩劫! 王之荣真想现在一刀就去砍了王哲,可他迟迟都没有下手。 不是因为心疼,而是王之荣仍旧寄望,到时将王哲交出以后,能给王家留下一丝生机。 但是他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那位洪武爷的喜怒上。 “进儿,明日一早,粮价全部上涨三成!” “让王坤抓紧时间出去收地、收奴,但是切记,收回来的土地和家奴,全部转到漳州,转到你二爷爷那一支去!” 王进愕然:“爹!你的意思是?” 王之荣沉着脸:“泉州王家可以倒,但王氏一族却永远不会断了香火!” 第196章 天要塌了 宋元慈是福建兴化府,仙游宋家的嫡次子,掌管着宋家在泉州的生意。 宋二爷今年四十五,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从王家出来后,他直奔宋家在泉州最大的粮店,匆匆安排好明日涨价的事后,才哼着小曲回了泉州的府邸。 刚刚进门,正准备吩咐管家,去寻几个刚刚收来的女姬作乐,却见管家一脸惊慌的跑了进来: “老爷,门外来了几个锦衣卫,说要见您!” 宋元慈噌的一声站起身,眼中惊疑不定,嘴巴带着颤音: “锦衣卫?锦衣卫找我做甚!” “老爷,您见还是不见?要不老奴去将他们打发了,就说您不在府里?” “混账!” 宋元慈狠狠摔了管家一记耳光:“锦衣卫也是你能打发的?不要命了?快去请他们进来!” “铃儿,快去准备上茶,上好茶!” “老爷我那尊金佛呢?赶紧给老爷备好!” 没过多久,锦衣卫百户莫远带着几名锦衣卫,踏着月色走了进来。 宋元慈迎至门外,一脸惊慌失措中,又带着几分谄笑:“不知上差到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莫远对这些商户没有任何好感,要不是大人吩咐,恨不得一刀一个全都砍了拉倒。 闻言他也没给宋元慈任何好脸色,拿出两份账册扔到宋元慈脸上,冷笑道: “你就是宋家宋元慈?我家大人请你看个好东西,你且看看吧。” 宋元慈不明所以,见这几个锦衣卫不愿进屋,只好命管家取来烛火,借着火光看去。 刚刚看了个开头,他的脸色就从一开始的不明所以,渐渐变得苍白。 也不知是因为天气炎热,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没过一会脖颈上就汗如雨下,脸色也愈发苍白。 “这...这这这王家竟然如此大胆?” “宋东家不如再看看下一份。” 宋元慈颤抖的手,慢慢拿起第二个本子,却见是一份账册。 可还没看完第一页,他就想将账册丢到烛台上烧毁! 看到宋元慈的动作,莫远非但不阻拦,反而冷笑: “这样的账册,府衙没十份也有八份,宋东家尽管去烧,不够本官这还有!” 宋元慈颓然坐倒在地,双眼无神。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知府大人要我宋家做什么?” 莫远冷笑:“很简单,苏大人说了,泉州的粮价最近有点高,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转身就走,连那账册都懒得去拿。 望着莫远离开的背影,宋元慈喃喃自语:“我宋家的账簿,他是如何拿到手的?” 旋即站起身,一脸惊慌的吩咐管家:“快!快命人回去通知我爹,出大事了!” “是是,我马上就派快马回去禀报族长!” “等一下,先回来!” 宋元慈背着手,焦急的在院子中间不停转圈,良久后才咬牙下定决心: “在亡家灭族的灾祸面前,也不能怪我宋家对不起你!” “通知下去,明日泉州所有粮店,粮价都给我恢复到风灾之前!” 管家愕然:“老爷,那粮食都是高价收来的,这么卖咱们得赔死啊!” “赔?” 宋元慈苦笑:“不赔钱,就等着赔命吧...” 翌日一早,泉州王家最大的粮店长盛号前,百姓围着粮店怒骂: “你王家还是不是人?怎么一夜之间粮价又涨了这么多,还让不让咱们活了!” “王家真他娘的不是东西!活该被流民抢走粮食!该!啐!” 王坤在店里扫了一眼,冷笑着给打手使个眼色,后者马上拎着棍子冲了出去。 几个骂的最凶的百姓,顿时就被打手摁在地上,狠狠拿着棍子围殴。 没过多久,其中一人就没了声息,生死不知,剩下围观的百姓生怕引火烧身,远远躲在一边,敢怒不敢言。 打手嬉笑着,将被打的奄奄一息的百姓拖到街角,一脸戏谑,带着挑衅的目光看向其他百姓。 被打手盯到的百姓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王坤这时从店里走了出来,看着围观百姓冷笑: “我王家也不想涨价,但谁让这些流民抢了我王家的粮呢? 如今我王家也没粮食了,就这个价钱,你们爱买不买!” 一个汉子大着胆子问道:“王掌柜的,您这价钱太贵了,咱们实在是买不起啊。” 王坤呵呵一笑:“我王家在泉州百年,修桥补路,一直都是积善人家,也不愿见你们饿死街头。” “我家老爷怜惜你们,这样吧,粮呢,可以暂时借给你们度过饥荒,但是这利钱可就得翻上一番了。” 汉子沉默许久:“王掌柜的,可是您这利钱实在是太高了,我们怕是还不起啊。” 王坤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还不起?你家里总有房有地吧? 实在没房没地,你也可以签个卖身契,进了我王家,不也一样不愁温饱?” 那汉子深知这是王家的套路,可现在他已经三天粒米未进了。 想想妻儿在家,眼巴巴盼着他的眼神,汉子叹口气:“王掌柜的,我借粮,到时候还不起,大不了我就将这百多斤交给王家算了...” 王坤笑眯眯的看着他:“哎,这才识时务嘛,来人,画了押将粮食给他。” 汉子眼眶变得通红,正在迟疑着准备按下手印时,忽然街角传来一声惊呼: “你说什么?宋家的粮食才三文一斤?” 汉子一愣,转头看向街角的方向,只见许多百姓一已经向那边冲去。 “真的假的?” “宋家怎么会这么好心,你莫不是你骗人吧?” 一个小厮打扮的家伙,得意洋洋的站在街角:“骗你我是你孙子!” 他指着大街另一边:“宋家那边今儿开门就是这价,还说要多少粮食就有多少!现在好些人都在那边抢的买粮呢!” 汉子闻言,赶紧将红泥在身上蹭了蹭,不好意思的看了眼王坤:“不好意思啊王掌柜的,这粮我先不借了。” 看着汉子踉跄着向街外冲去的身影,王坤阴着脸也向外走去。 直到他走到宋家粮店外,看到那高高挂在店招外,写着‘三文一斤’的牌子时,顿时一阵腿软。 “快回去告诉老爷,天要塌了...” 第197章 这不是王大人吗?病好些了吗 王家家奴闻言,匆匆向城外跑去。 王坤惊疑不定的看着宋家粮店,咬咬牙推开围着粮店的百姓,准备进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王坤愕然回头,看到两个穿着皂吏衣服的捕快,笑眯眯的看着他: “这不是王掌柜的吗?” “有人状告你利钱不合理,大人让咱们来请您过衙。” “滚开!” 王坤怎么会把两个皂吏放在眼里,闻言怒骂:“不长眼的东西,爷是你们说叫就能叫去的?” 皂吏互视一眼,嘿嘿一笑:“哟,您这可是拒捕啊?那没说的,小的只好得罪了。” 话音未落,两人二话不说,提起锁链就向王坤扑去,没过一会就将王坤锁了个结实。 “放开我,放开我,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我都敢锁,来人,救命啊!” 王家的家奴听到掌柜的呼救声,赶紧出门查看究竟。 一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抓自家掌柜的,这还得了? 家丁顿时大怒:“放开我家掌柜的!” 一人身手不错,飞身上前就要将皂吏踹走。 可就在他的脚即将踹到皂吏身上时,一支羽箭嗖的一声飞了过来,瞬间洞穿家丁大腿! “啊——!” 家丁抱着腿,哀嚎着落在地上,痛的满地打滚。 一边看热闹的百姓,脸上纷纷露出不屑的神色,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拒捕,纵奴伤人,王掌柜的,您这事可大了,这次怕是得挨板子喽。” 皂吏笑嘻嘻的狠狠一拉锁链,王坤顿时只觉得脖子一阵窒息,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另一个皂吏,冷眼看着剩下的家丁:“有人举报,王家粮店涉嫌哄抬粮价、囤货居奇, 现知府苏大人收到举报,决意查封泉州所有王家的粮店!敢阻拦者杀无赦!” 话音刚落,街道上忽然出现数十名手持臂盾、钢刀、长枪的捕快,将长盛号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愣是不敢动一下。 这哪里是捕快啊,这分明是军队啊! 王坤虽然口不能言,但他脑子还算清醒。 惊疑不定的看着满街的‘捕快’,心知大事不妙。 可奇怪的是,府衙内的皂吏不是都被族长抽出来了吗,苏谨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人? “等等!” 王坤忽然惊骇欲裂的看着那些皂吏,嘴里呜呜有声,似乎在说: “苏谨居然没死?!” 看着王坤呜呜有声,皂吏忽然指着他,大怒道:“你个狗日的是不是在骂我?” 王坤有心想说不是,可惜皂吏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记电炮直冲他面门! “胆敢侮辱朝廷命官,照打!” ‘砰!’ 被打的天旋地转的王坤,只觉得眼前一黑,隐约听到两句话后就昏了过去。 “胆敢侮辱朝廷命官,带走!” “你就是个趟子手,算个屁的朝廷命官?” “嘿,老爷让我穿上这身皮的时候,爷就是朝廷命官啦!” 城外,王家邬堡。 接到家奴报信,王之荣脸色惊疑不定。 宋家的消息不是第一个传来的,之前他就收到其他粮店纷纷降价的消息。 明明昨天还是‘哥俩好’的盟友,为什么一夜之间,自己就忽然遭到这些盟友的背刺? 王之荣想不通。 “爹,我去找宋家问个明白!” 王进气恼地站起身往外走:“亏他宋家还是我王家姻亲,这些年咱们也没少帮他们家,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 王之荣没有阻拦,他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右眼皮不停在跳,只觉得一张大网,正无声无息的向他王家笼罩下来。 王进没有直接去宋家,而是先去了其他几家。 可惜,昨天还一口一个‘王大人’、‘王少爷’的商人伙伴,今日却纷纷闭门不见,如避蛇蝎。 心底越来越沉,王进沉着脸到了宋家。 宋元慈知道自己避不过,索性命人将王进请了进来。 王进怒气冲冲的走到堂屋,正待喝问宋元慈为何不讲信义,背刺王家时。 宋元慈却当先发难,将两个本子狠狠砸到了王进面前: “看看你王家干的好事!” 王进愕然,待捡起本子一看,顿时色变! 第一个本子上详细记载着,王家的家奴王三,是如何受命王哲,勾结倭寇忍者刺杀知府苏谨的口供! 除了王三的口供,还有倭寇的口供。 怪不得那日没等到那倭人,原来早被苏谨的人抓了! 再看向第二份,却是宋家这些年勾结王家,贪墨公粮、以及走私海货的罪证。 宋元慈恨恨看着王进:“你们王家是不是疯了?我问你,你们王家是不是疯了!” “勾结倭寇刺杀朝廷要员?你王家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你们王家要发癫就自己去发癫,为什么还要拖上我宋家!” 此时的宋元慈,恨不得拿起刀子一刀攮死他: “你他娘的还是朝廷命官呢,知不知道勾结倭寇、刺杀朝廷要员是什么后果?” 他指着宋家的账簿:“不说别的,就凭这个账簿,那位洪武爷就能将我宋家上下灭门!”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畜生啊!” 宋元慈愤而起身,直接下了逐客令: “今天见你一面,是看在你我姻亲的面上, 你走吧,自此以后我宋家与你王家再无瓜葛,至于凤儿...” 宋元慈咬牙说道:“非是我不讲情谊,但为了宋家百年基业,回去之后我会命奇儿,将凤儿休了。” 王进一进门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刻看着宋元慈,知道他主意已定,也不多说,阴着脸道: “好,你宋家莫要后悔!” 说完,转身就走。 只是,出门之后,只觉得天地一片茫然,心中空落落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赶紧回去找父亲,趁苏谨还在治伤,此事还未捅到应天府,赶紧将家财变卖,逃亡海外才是上策!” 计议已定,王进匆匆上马,快马加鞭的向王家邬堡赶去。 回到邬堡,王进迈着匆匆的脚步向堂屋走去。 可就在他走进堂屋的瞬间,眼珠子瞬间瞪大! 他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再次将视线向堂屋扫去, 果然见到一个唇红齿白,笑的十分之‘贱’的家伙,正一脸戏谑的看着他: “哟,这不是王大人吗?病好些了吗?” 第198章 揍他 “哟,这不是王大人吗?病好些了吗?” “苏谨...不,苏大人,您没事了?” 苏谨眼神中带着戏谑,从王进脸上扫过:“托王大人的福,本官无病无灾,好的很呐。” “可是下官听说,您前些日子被倭寇刺杀...” 苏谨哈哈大笑:“区区倭寇而已,怎么能伤的了本官分毫?” 接着,他饶有兴趣的看向王进:“本官没死,王大人是不是很失望?” “怎么会!” 虽然苏谨没死,但王进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好。 苏谨没死,那就代表泉州的斗争,有了缓和的余地。 简单说,如果苏谨死了,朱元璋必然雷霆震怒,甚至不需要什么实证,就能动手将王家撵死,直到灰飞烟灭。 但苏谨没死,老朱就不能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轻易对王家下手,否则百官必不能善罢甘休,一顶暴君的帽子也要扣到老朱头上。 王进笑呵呵看着苏谨:“苏大人没事真是太好了,不枉下官日夜祷告,祈求大人平安!下官明日就带人去开元寺还愿去!” “王大人有心了”,苏谨嘿嘿一笑:“只可惜不知大人,明天还有没有这个时间了。” 王进愕然看向苏谨:“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苏谨笑笑:“有人举报王家贪墨赈灾粮、哄抬物价、囤货居奇发国难财,本官这不就来请王家主和王大人,一起去府衙配合一下调查?” “无稽之谈!” 王进不悦:“下官为官一向清廉,兢兢业业,这一定是诬告!” “是不是诬告,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苏谨笑眯眯看着王进:“王大人是自己走,还是本官找人请你走?” 王进脸色黑的似要滴出水来:“下官为官清廉,不怕查!” “那就请吧”,苏谨站起身看向王之荣:“老族长也请移步府衙一叙,如何?” 王进大惊:“家父老迈,此事就不必...” 话音未落,莫远带着锦衣卫就站在了王之荣面前,冷笑看着他:“王老族长,请吧!” 王进隐隐觉得不对劲,惊疑不定看着苏谨。 他有些想不通,苏谨究竟是找到了什么实证,竟然敢这么堂而皇之的抓人? 他叹口气:“王全,去扶好我爹...王全?王全呢!” 泉州府衙。 王坤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门外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这苏谨不是和王家一伙的吗?他为啥要抓这‘王八坤’?”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分赃不均,狗咬狗吧?” “放你娘的屁!苏大人什么时候和王家勾结过?都是你们这些烂舌头的乱传!” “嘁,上次他不就和王坤沆瀣一气,要不然能将这王八坤放了?这还不是勾结?” “你放屁!” 王坤被押在堂上,看着跪满一地的苦主,惊疑不定。 “按理说借贷最多算民间纠纷,可这苏谨为何却敢将我锁到衙门?” “不要怕,老爷此时一定收到了消息,定会派人来救我,莫慌,莫慌!” 正想着,忽闻衙役低声吼道:“威~~~~武~~~~” 接着,苏谨身着官服,慢慢走到堂前坐好,笑吟吟的说道: “请泉州商会会长王之荣,以及南安县令王进陪同审案。” 紧接着,王之荣和王进沉着脸走到堂上,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苏谨笑了笑看向王坤:“王坤,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王坤冷笑:“大人真是健忘,上次我就说过,我是秀才,自有见官不跪的道理。” “你瞧瞧。” 苏谨一拍额头:“这年纪大了就是记性不好,我咋忘了呢?真是对不住。” 王坤笑笑:“那倒不必。” “呵呵,请提学道孙大人”,苏谨冷眼瞧着王坤,笑声中泛着阴冷。 一个年过五旬的官员走了进来,冷眼看着王坤: “王坤,你身为秀才,不知维护朝廷法度,却私设高利贷牟利,侵害乡里,本官在此宣布,革除你秀才的身份!” “孙大人!” 这位孙进彦孙大人他可是清楚的很,乃是泉州府提学道的提学大人。 当年他这秀才身份,还是通过他的关系弄到的。 可孙大人怎么会和苏谨穿了一条裤子? “哼!不必再说!” 孙进彦转身看向苏谨:“苏大人,本官也没想到学生之中,竟然有此败类,实在惭愧。” 苏谨笑呵呵的回礼:“孙大人哪里的话,言重了。” “惭愧惭愧,本官先告辞了。” “孙大人慢走。” 送走孙廷尉,苏谨才看向王坤,只是这一次的眼神中,带着的只有冰冷。 “王坤目无法纪,当堂失仪,扰乱秩序,咆哮公堂,来人,先打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大人,我愿跪...” 可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边的衙役摁在板凳上捆好,三下五除二剥掉了裤子,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 堂外的百姓乐了: “哟,看不出来,这王八坤的屁股比窑姐儿的还白呢。” “就是,我看一般的窑姐儿都未必比得上他的。” “窑姐儿的也未必白,上次我去丽春院,那昆仑奴的屁股,可是黑的很哟...” “这位仁兄,你玩的真花,下次带我一起...” 堂外的八卦越聊越歪,王坤的屁股却越来越痛。 执行仗责的皂吏,是趟子手暂时顶替上来的,他们下手可是黑的很。 一般杖责的时候,若是手下留情,执棍的人会不丁不八,双脚内扣站好。 这样不容易使上劲,挨打的人虽然看着惨,但不伤筋骨。 但这趟子手恼他是王家走狗,直接弓箭步站好,火棍被高高举起,狠狠砸了下去! ‘啪!’ 若不是要留王坤一口气问案,怕是四十棍没挨完他就没气了。 饶是如此,打完之后的王坤,也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王坤挨棍子,苏谨的眼神却饶有兴趣的不停在王家父子身上逡巡。 俩人脸色铁青,却又不好为王坤开口,强行忍着怒意,静静看着王坤挨揍。 “好厉害的王八养气功,佩服佩服!” 苏谨心里哈哈大笑,准备继续恶作剧,耍弄一下王家父子时,却见公堂侧面帘子微微一动。 “唉...不好玩了。” 苏谨叹口气,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看向奄奄一息的王坤: “王坤,上次你说利钱需要跟着市场变化,所以要涨利钱, 可这次本官听闻,市场的粮价今日已经跌倒三文一斤,这利钱又该如何结算啊?” 第199章 我算数不好,但也看出来大人您是要坑我. 本官听闻,市场的粮价今日已经跌到三文一斤,这利钱又该如何结算啊? 王坤:。。。 有心想辩驳,可屁股的剧痛一阵阵的传来,顿时让他汗如雨下,大脑也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悄悄用眼神向王家父子求救,却见俩人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一边,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很显然,王坤已经成了弃子。 虽然被狠狠打了一顿,但王坤的心反而定了下来,没那么害怕了。 毕竟只是涉及利钱的事,大不了少要一点好了。 “任凭大人作主,学生...草民毫无怨言。” 苏谨笑笑:“好,既然如此,利钱就当按照市价变动。” 他看向一边的苏根生:“苏通判,可有结果?” 苏根生微微一笑:“禀大人,已有结果。 齐老汉等人借贷之时,市场粮价为三十文一斤,如今粮价跌为三文, 所以连本带利,齐老汉等人只需要还原本十分之一的粮食即可。” 王坤:我算数不好,但也看出来了,大人您是要坑我... 苏谨斜睨着王坤:“王掌柜的,你意下如何呢?” 王坤又悄悄扫了一眼王家父子,俩人面色不愉,却又不发一言。 王坤这时哪还管粮食能收回来多少? 保命为大啊! “回大人,草民服从判决。” “很好”,苏谨笑笑,看向苏根生:“那就结案吧。” “是。” 当下,苏根生就宣读了判决结果。 以齐老汉为例,他原本借粮三石,需要还四石半。 但经过苏谨的‘合理’判决,他只需要归还十分之一,也就是...三斗? 齐老汉都懵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盖有公印的判决书发到手里,他才恍然醒来: “感谢青天大老爷啊,您是草民的再生父母啊!” 外面围观瞧热闹的百姓也轰然大惊: “不是吧?我耳朵是不是坏了,真的只需要赔十分之一?” “我他娘的不是做梦吧?” “哎哟,你掐我干什么?” “我这不是怕在做梦吗?” “那你掐你自己去啊,掐我做什么?” “你这话说得,掐我自己我不是怕疼吗?” “兄台这话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看来唯有还你一对老拳了!” “大哥我错了,别打别打!” “喂,刚刚还说苏大人勾结王家的那个货去哪了?接着叫啊!” “嘁,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做戏?”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别吵了,没看王家老族长都被抓来了吗?接下来一准还有热闹瞧!” 堂上,王坤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只盼着能回家敷药疗伤。 “大人,如今利钱也已算清,草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不急。” 苏谨笑眯眯的冲苏根生扬了扬手:“这里还有一份举报你们王家贪墨赈灾粮的案子,需要你配合一下。” 闻言,王坤汗如雨下:“大人冤枉啊,草民只是个粮店管事,如何能伸手贪墨了赈灾粮?” 苏谨忽然拿出一份账簿,赞叹的笑道:“你们王家的账簿做的不错啊,从面上看竟然毫无破绽, 而且我这里只有一份子本,应该还需要一份母本才能完成对账、销账吧?” 说完,他看向台下汗如雨下的王家父子: “你们是不是觉得,只要母本在王家邬堡内藏着,本官就算拿到苏春生偷去的子本,也拿你们毫无办法?” 王进强颜欢笑:“大人玩笑了,王家一向奉公守法,哪来的什么子本、母本?贪墨一事更是何从说起?” 苏谨视线在王进身上不停逡巡,笑了笑:“哦?那本官手中这一份母本又是从何而来?” 说完,他将一份账簿扔到王进脚下:“王大人,你瞧这账本,是不是和你家内府藏得那份很像?” 王进愕然捡起账本翻阅,越看越是心惊,举着账本的手,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撕拉!’ 本来坐在那如老僧入定的王之荣,忽然一把抢过账本,一边撕一边往嘴里塞去,同时狞笑着发出荷荷的声响。 竟是疯了。 “爹!” 王进看到账本被毁,心下大定,暗笑苏谨真是个愣头青,如此重要的证物也敢交到他们手上? 这下好了,自己的爹装疯卖傻吃了账本,我看你苏谨拿什么来定我王家的罪? 王进更是有意无意的挡在王之荣身前,假意劝阻,实际却拦在当间,生怕苏谨派人来抢。 谁知苏谨却在那稳稳坐着,笑吟吟的看着王之荣吃账本,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直到王之荣几乎将半个账本吞了下去,他才笑吟吟的又扔了一个账本到王进面前: “一个账本够吃吗?不够本官这还有,慢点吃,来人啊,给王老爷子端壶茶水顺顺嘴,这么大年纪了可别噎着。” 王进拿起信扔下的账本一瞧,顿时脸如死灰。 两个账本不说有些相似吧,纯粹一模一样! 连笔迹都一模一样! 这苏谨究竟是有什么神仙手段,竟然能将这账本完美复制? 但他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同时也深信自家做账的手段,一般人可看不出端倪。 “大人,前日家中被流民洗劫,家父受了些刺激,还请允许下官带家父回家休息。” “呵呵”,苏谨冷笑看着王进:“王大人,到了此时你还不肯认罪吗?” “下官糊涂”,王进冷着脸看向苏谨:“下官并未在这个账本上看出什么,更不知大人说下官的赈灾粮,又在哪里!” “大人,倘若您没有实证,就要定下官的罪,下官就要去京城找陛下喊冤了!” “哈哈哈哈哈哈!” 苏谨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 “我就喜欢你这个死鸭子嘴硬的样子,请你一定要保持下去!” 说完,他拍了拍手,衙后迅速走出数十个娃娃。 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竟然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这些娃娃每人手拿一本账簿,另一只手拿着算盘,坐在堂上看着苏谨。 苏谨点点头:“开始吧。” 这些娃娃听令,手中算盘开始噼里啪啦的疯狂作响。 没过多久,一行行带着墨迹的字迹、数字迅速落于纸上。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娃娃慢慢停止了动作,将手中写满了字的纸张交了上去。 苏谨看了一眼算好的账簿,冷哼一声:“你王家父子的胃口不小啊?” “这经过泉州的赈灾粮,竟被你们吃去了十之七八!” 王进大惊,立时否认:“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苏谨冷笑:“需要本官给你一条条的念一念吗?好,本官满足你!” 第200章 老爷英明个屁(二百章啦,给点鼓励呗!) 苏谨随意取过一张,轻声念道:“五月十七,得应天府下发赈灾粮两万七千石,移往石狮粮仓储存;” “六月初一,得江西转借赈灾粮一万两千石,次日发往兴化府仙游售卖;” “六月初八....” 随着一条条账单被念了出来,王进的脸色愈加苍白,颓然不语。 而在一边疯狂吞纸的王之荣,惊愕间默默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震惊的看着苏谨。 苏谨不满的看了一眼王之荣:“怎么不吃了?这可不行,来人,继续伺候王老爷子吃啊!” 俩衙役嬉笑着走到王之荣身边,不顾其惊恐的眼神,拿起撕烂的账簿继续往他嘴里塞去。 苏谨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王进:“别急,这还有另一份供状,王大人不妨一起听听,根生。” “在。” 苏根生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供状,将王三的口供原原本本念了一遍。 王氏父子越听,脸色越是苍白,面如死灰。 尤其是王之荣,更是边吃边哭。 王进狡辩道:“大人,刺杀您的是舍弟,下官对此并不知情。” “不知情?” 苏谨冷笑,一拍惊堂木:“来人,带王三!” 王进凛然,心说王三果然是被苏谨抓走了!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当日明明王三被捆在后院,自己也派了人把守,怎么还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 苏谨瞟了他一眼,明白他的想法,和站在身边的马三相视一笑,但没兴趣向他解释。 苏谨在凤阳培养的那些家丁,都是马三结合苏谨给的训练手册,训练出来的精兵。 这些人哪怕放到军中,也是一个顶十个的精兵,抓一个区区王三,还不是手到擒来? 也就是苏谨没兴趣搞恐怖袭击,不然王家人早被他弄光了。 “把那倭寇也一并带上来!” 王三和倭寇很快被带了上来。 这几日王三被连日审讯,早已萎靡不堪,见到王进的时候先是一惊,似乎有些害怕。 但旋即就变成十分兴奋的表情,好像在说你也有今天? 那倭寇却十分嚣张,死硬着不肯下跪:“英勇的大名武士,只会跪拜天皇和大明皇帝陛下,你是何人,也配我下跪?” 马三闻言大怒,一边的衙役抄起水火棍,就准备给他来一下狠的,却被苏谨摆摆手阻止。 “你是北朝后小松那一支,还是南朝龟山那一支的?” “八嘎!”倭寇暴怒:“龟山天皇的大名也是你能直呼的?” 苏谨冷笑:“一个破岛而已,所谓天皇,在咱们大明最多也就是个村干部, 更何况连个乡里的械斗群殴都打不过,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叫嚣?” 他甚至连倭寇的名字都懒得问,直接吩咐马三:“既然他不愿意跪,那以后也别跪了,去给我把他两条腿都打断了吧。” “是!” 马三给下面的衙役使个眼色,衙役迅速上前,抄起水火棍对着倭寇的迎面骨狠狠挥了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大堂,倭寇的双腿瞬间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向后折了过去。 眼见忍不住剧痛,他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泼醒他。” ‘哗——!’ 一盆凉水泼在他脸上,倭寇才悠悠醒转。 他带着愤怒和恶毒的眼光瞪着苏谨:“你别做梦了,问我什么我都不会说的。” 然而苏谨却笑道:“我没什么想问的啊。” 苏谨对这些岛国人一向没什么好感,尤其穿越前,小岛子还正在往海里排污水呢。 前世他不过一个小老百姓,除了能在网上用‘略带愤怒’的语言,来表达下自己的不满外,对这些都无能为力。 但现在嘛... 眼前的倭寇,对他来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价值。 “马三,将这货先押起来”,说完,冲着马三眨眨眼: “除了留他一口气外,我不希望他接下来的日子有一天是好过的。” 马三嘿嘿一笑:“老爷,小的明白,您放心吧。” 说完,马三走到倭寇身边,二话不说,‘咔咔’两声就卸下了他的膀子。 倭寇这次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带下去,等我回去了再好好炮制他!” “是,三爷!” 审完倭寇,苏谨将眼睛放在瑟瑟发抖的王家人身上。 王之荣浑浊的眼中只剩下了恐惧:“大人,勾结倭寇一事都是王哲所为,与老夫无干,与王家无干啊!” “哼!” 若不是帘子后面那人到了,苏谨岂能对眼下的局面满足? 不把王家玩的只剩下一把柴火,苏谨都觉得对不起他自己! 只可惜,那人需要的是泉州尽快稳定,无奈之下的苏谨才会提前发难。 “王家父子虽与刺杀案无关,但克扣、贪墨赈灾粮款、囤货居奇确为事实!待本官奏明陛下,秋后问斩! 来人,将王之荣、王进父子押下去,将王家邬堡查封,所有王家人全部羁押,一一审理!” “是!” “大人,我冤枉啊,大人,你饶我一命,我愿将全部财产交予你!” “拖下去!” 且不说苏谨看得上看不上他的家产,就算看得上也不敢拿啊。 堂上现在唯独剩下王坤,战战兢兢的看着苏谨。 他想不通为何王家父子都收押了,却独独不处理他? 苏谨双目在他身上逡巡许久,忽然笑了: “王坤,目前的罪证并无证明,你与此案有直接关系,本官将你这暂行释放,但你不能离开泉州,明白吗?” 王坤懵懵懂懂的应下,恍恍惚惚的被衙役推出了大门。 直到他看到四周百姓射来的怨毒目光,才恍然醒觉,急急忙忙的撒腿就跑,躲进城里的家中。 “退堂!” 人群渐渐散去后,马三有些不明白:“老爷,这王坤可不是个好东西,你为何要放了他?” 苏谨冷笑:“我当然知道这王坤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王家父子是上面要用来定罪的人,我不能动, 但你猜这王坤,的过今晚吗?” 马三嘿嘿一笑:“老爷英明!” “老爷英明个屁!” 苏谨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就起身离开大堂,转身直接朝后院走去。 直到他走到后院的一处小院外,看到站在门口的莫远才站住脚步。 莫远看到苏谨明显带着些许兴奋,但马上又恢复严肃的表情。 他走到苏谨身边,举起拇指悄声道:“大人,您果然是信人,说扳倒就扳倒了王家,您是这个!” 苏谨笑笑:“那位爷回来了?” 莫远不敢再嬉笑:“回来了,皇爷让您来了直接进去。” 苏谨正正衣冠,迈步走进小院:“臣苏谨,拜见陛下!” 第201章 夭寿啦,老朱又来抢东西啦 “进来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似乎带着深深的疲惫。 苏谨推门而入,目光在屋内轻轻扫过。 朱元璋斜倚在当间的椅子上,眉宇间带着疲惫,不知是不是舟车劳顿所致。 “臣苏谨,拜见陛下。” “起来吧”,老朱满意的看着苏谨:“几个月不见,你这小皮猴子倒是有了几分官样子了。” 苏谨嘿嘿一笑:“哪里哪里,客气客气,陛下谬赞。” 但老朱随即冷哼一声:“可这几个月,弹劾你的奏疏,都快把咱的龙案摞满了!” 苏谨撇撇嘴:“陛下,那群言官就是些扯闲话的妇人,每天闲的蛋疼胡说八道的,您甭搭理他们。” “苏谨!这是君前奏对,注意你的言辞!” 苏谨斜睨过去,才想起来这屋里还有个皇孙朱允炆。 哦,那边还站着个朱允熥,正笑着不停冲自己眨眼睛呢。 可惜,少了个朱灵萱。 苏谨暗暗腹诽:“陛下可真够小气的,既然出门了,为啥不把江都也带上?” 虽然苏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老朱也不生气,他扔给苏谨一封奏疏: “除了那些言官,江夏侯对你也颇有怨言啊。” 江夏侯就是永宁卫镇守周德兴,苏谨纳闷自己来泉州也没招惹他父子俩啊,他俩跟着凑什么热闹? 拿起奏疏一看才明白,原来老周这是弹劾自己管辖不力,导致流民冲击官仓、抢劫王家邬堡呢。 苏谨有些纳闷,就算自己管辖不力,又关他周德兴屁事? 可看到后面苏谨这才明白,周德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为防流民暴乱及抵御倭寇侵袭,臣请将泉州及辖下惠安、南安、晋江等地划归永宁卫管辖...” 苏谨不屑一笑:“这江夏侯的胃口倒不小啊,泉州府都交给他管?他咋不上天呢?” “苏谨!看看你才来泉州多久?就搞得整个泉州天怒人怨?” 朱允炆忽然发难:“看看你的所作所为,不止是朝野上下,连江夏侯都看不下去!” 他转身面向朱元璋:“阿爷,孙儿觉得不如就依江夏侯所请,暂时将泉州交由他一并管理,等下一任知府上任后,再行商榷归还事宜。” “不可!” 苏谨瞪了朱允炆一眼,心说你这是收了老周多少好处啊?这么帮他说话? 朱元璋没理会朱允炆,看了朱允熥一眼:“熥儿,你怎么看?” 朱允熥想了想:“阿爷,虽然整个福建的倭寇、水患都很严重,但若是泉州地方政务全部交由江夏侯,孙儿担心其权利太大,尾大不掉,积重难返。” “阿爷,就算泉州政务不能交给江夏侯,但苏谨放任流民冲衙总是事实,不能不罚啊!否则...” 老朱不置可否,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和熥儿先下去吧。” “阿爷!” “咱说,下去。” 看到老朱隐隐似乎动了怒,朱允炆才不甘心的应了声是。 经过苏谨身边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才转身出门。 而朱允熥则是笑眯眯的指了指外面,意思是我在外面等你。 苏谨见状笑了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等他们出去之后,苏谨本以为老朱会说怎么处理他的问题。 谁知老朱忽然一扫颓态,三步并做两步,快步走到苏谨身边,双手狠狠压在他的肩膀上: “你那炸药包是怎么回事!好啊你个苏谨,这么厉害的物件,竟然敢瞒着咱!” 苏谨恍然一惊,这才想起朱允熞无意间将他‘卖’了的事。 不过他早有应对之策,苦笑道:“陛下,您手劲太大了,臣的肩膀快被您的龙手捏断了,要不您先松松手?” “哼!” 老朱缩回手,旋即拽着他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说!” 苏谨苦笑:“陛下,这炸药包确实早在研究中,但是其药能一直很不稳定,容易误伤自己人,所以臣才一直不敢拿出来。” “那你就敢让熞儿拿去玩?” 老朱斜睨着他,一点也不信苏谨的鬼话。 “陛下,臣冤枉啊!” 苏谨大声喊冤:“臣怎么敢让四殿下玩这个?那可是四殿下自己跑到库房里偷出来的!” “您可不知道,臣为了防备他有多辛苦,臣的那些家丁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防火防盗防殿下!” 老朱忍俊不禁:“咱不信,熞儿有那么厉害?” 苏谨不敢说马三教朱允熞功夫的事,看老朱被转移了注意力,赶紧说道: “陛下,臣真的不是不愿上交炸药包,实在是此物太过危险,在不能稳定药性和量产之前,不敢拿出来。” 苏谨说的话,老朱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信:“咱就问你一句话,这玩意现在能不能用?” 苏谨苦笑:“用还是能用的,就是...” “好了,你不必说了”,老朱打断他的话:“咱这次带了匠作监的匠工来,配方、使用方法、还有禁忌,下去之后你给他交代清楚。” 苏谨无奈:“臣遵旨。” 昨晚看到老朱风尘仆仆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苏谨就知道炸药包的事瞒不住了。 对于老朱强取豪夺的行为,苏谨一点都不意外。 不抢,那还是老朱吗? “记住,此事你必须保密”,老朱神色严肃的盯着他: “此物涉及将来漠北之战,从今儿开始,炸药包不许你再轻易使用,明白吗?” “那臣有生命之危时也不能用?” “你有个屁的生命之危?” 老朱不屑的吐槽一句,忽然看到苏谨似笑非笑看着他,才想起这小子前几日才被刺过。 “嗯...若是真有危机,保命还是可以用的。” “谢陛下隆恩!” 老朱忽然眼皮子有些跳,总觉得这小子没安好心。 生怕老朱继续说这事,苏谨急忙转移话题:“陛下,您真准备将泉州交予江夏侯管理?” 他故意不说永宁卫,而是说江夏侯,就是要提起老朱的忌惮。 果然老朱哼了一声:“交给他?咱还没老糊涂呢!” “那...” 老朱深深看了一眼苏谨:“小子,你可知周德兴一心要拿下泉州的辖理权,究竟为何?” 苏谨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走私!” 第202章 慎海卫 “算你小子不傻。” 老朱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似乎在和苏谨说话,又似在喃喃自语: “咱岂能不知这海上的贸易,能带来多大的好处? 可咱当年禁海,就是怕海上的贸易,冲击了百姓对耕地的渴望!” 他看向苏谨:“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百姓都去海上赚银子了,还有谁会愿意去种地?” “甚至,到时候只需要守住几个重要港口、码头就能赚的盆满钵满,这大明的土地和边疆,还会有人在意吗?” “前宋的前车之鉴犹在面前,细思极恐,不可不防啊!” 这次来泉州,看到王家的账簿,看到那满满通过走私贸易带来的银子,老朱岂能不动心? 但禁海可是他定下的国策,再想想背后的凶险,又岂能不担心? 苏谨读懂了老朱的想法。 以前很多人说,郑和下西洋其实就是劳民伤财,目的不过是朱棣为了宣扬大明国威的‘装x’之举, 对整个国家毫无好处,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这些,都是被那些文官故意扭曲的。 就说永乐一朝,那么多大型土木建设,还要几征漠北,钱从哪来? 要知道,永乐一朝朱棣可没加过赋税! 再说回航海一事,可不是明朝才有的。 早在宋朝的时候,南宋的赋税土地征收不过才三成,剩余的七成可都是商业税! 这七成中,通过海外贸易就占到一个非常大的程度。 这还要刨除走私、逃税的那一部分。 即便是这样,整个宋朝的经济之发达,可是历朝历代都比不上的。 但苏谨却没法说,更没法让老朱开海。 老朱的担忧不无道理。 即便是前世,仍旧对走私不能做到完全管控,更何况是通讯、海航不发达的明朝? 但苏谨也不是没办法,他嘿嘿一笑: “陛下,听说北征又停了?” 老朱一愣,不明白苏谨为什么忽然提起北征的事。 北征被老朱按下了暂停键,其中原因比较复杂。 一方面自然是怕朱棣功高震主,等将来时机合适了,让皇孙去积累点战功。 而另一方面,还是缺钱。 虽然借助于国债一事,让北征顺利推进。 但时间长了以后,老朱自然也看到了其中的弊端。 那就是商人赚的太多了,长此以往下去,极容易催生世家门阀的诞生。 而草原本身资源匮乏,当牛羊、人口都被分割的差不多以后,后续的资金投入也会更加乏力。 “你什么意思?” 老朱皱眉看着苏谨。 苏谨笑了笑:“陛下,臣在想啊,若这走私的活,咱们自己来干呢?” “哦,不对,您看臣这臭嘴”,苏谨轻轻扇了自己嘴巴一下: “您怎么能去走私呢?大明威仪四海,咱们完全可以成立一支皇家海航队,去走一走西洋,宣扬一下咱们大明的国威嘛!” 老朱闻言,心里立刻开始突突乱跳。 成立海航,去做生意,当然会被文官以‘与民争利’的名头喷死。 可若真像苏谨所说,成立一支皇家海船队,宾服四夷,去宣扬大明国威呢? 到时候,借以大义,谁还敢喷咱? “小子,此事你有几分把握?” 苏谨嘿嘿一笑:“陛下,您是懂我的,做官我不行,论起做生意,在座的诸位都是渣渣... 啊呸,陛下您自然不一样,您明见万里,做什么都是一等一的。” 老朱微微一笑:“你也不必这么说,咱做生意可做不过你。” 旋即老朱冷下脸:“苏谨,此事咱回去之后自可推进,但你也给咱记住了,若是你做了侵害百姓、贪墨走私的事,咱一样不会放过你,切莫自误!” “臣,遵旨。” “这商队你准备怎么弄,给咱个章法。” “陛下,臣请陛下在泉州成立海事局,并设泉州海卫。” “海卫?你还想要军权?” 苏谨苦笑:“陛下,海外可不是咱大明,各个海峡要口上都有数不清的海盗, 若是没有战舰保护,别说做生意了,出去一次就得被抢一次,咱大明的国威岂不是都丢尽了?” 老朱沉着脸想了许久:“泉州海卫不能直接成立,不合祖制。” 苏谨暗啐一口:“你都是大明龙祖了,哪来的祖制?说白了还不是信不过我?” 但老朱旋即说道:“不过咱允你组建一支亲卫保护你, 别忘了,你可是咱将来的驸马爷,没一支亲卫保护怎么成?” 苏谨眼睛一亮:“真的可以?” 老朱点点头:“你现在还不是皇族,本来弄支亲卫是不合祖制的,但前段时间你刚刚遇到刺杀,倒是个不错的由头。” “臣,多谢陛下厚爱。” “你字慎之,这亲卫名字就叫慎海卫吧”,老朱笑笑: “一来提醒你海洋凶险,凡事慎之,二来也是告诫你‘慎独’,做事之前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咱对你的厚爱,莫做对不求朝廷之事。” “是,臣一定铭记于心。” “但咱也和你说清楚,慎海卫成立之时,咱也要在其中安插锦衣卫,不是信不过你,而是规矩。” “这个自然。” 答应的虽然痛快,但苏谨心里仍在撇嘴:说的好听,还不是信不过? “今日开始你就着手准备吧,咱这次是偷偷来泉州看你,还得赶回去。” “啊?陛下这就要回去啦?不在泉州多玩两天?那太可惜了。” 虽然口称遗憾,但他那一脸‘恭送陛下’的表情却藏都藏不住。 看到他的表情,老朱都气笑了。 若非着急回京,非得在他这住个十天半个月不成! 若不是炸药包此物威力实在太大,当可为镇国神器,老朱怎么会偷偷溜到泉州来? 不过这次泉州之行,老朱弄到了心心念念的炸药包,又命令苏谨组建了弄钱的船队,心里还算满意。 “得了,这小院暂时就交给咱带来的匠工住着,等他学会制作之法,自然有人护着回京。” “在此之前,任何人不许靠近这处小院。” “臣遵旨。” 老朱低调而来,又低调而去。 朱允炆没有借机弄掉苏谨,自然十分遗憾,但回京之后有的是机会和他慢慢玩。 更遗憾的是朱允熥。 本以为皇爷爷至少会逗留几天,自己也能好好和大哥说说话。 可没想到昨夜刚到泉州,今天竟然就要走了? 脸上带着三分幽怨,七分遗憾,无奈随着老朱急急返京。 孰不知,这也是老朱不愿停留的原因之一。 好不容易把苏谨小子弄到泉州,把你俩给分开,老朱岂会给你们提供‘幽会’的机会? 送走老朱后,苏谨当天就开始筹备慎海卫和泉州海事局。 而当夜,一处宅院的外围,围满了层层叠叠的人。 有百姓,有流民。 第203章 特产,贡品? “王八坤,滚出来!” “你个助纣为虐的畜生!滚出来还我家的地!” 王家父子被捕,虽然大快人心,但是被王家欺辱的百姓,却找不到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 而王坤,就是苏谨留给百姓的那个泄洪口。 当天夜里,闻讯而来的百姓将他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若是平日,百姓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可如今王家树倒猢狲散,除了个别死忠外,大部分家丁跑的跑,散的散,生怕和王家扯上关系。 不少人甚至逃进了山里,宁愿给土匪绑了去,也不愿面对苏谨的屠刀。 明眼人都知道,王家贪墨案一旦上报,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满门抄斩,甚至夷三族。 苏谨虽然恨王家,但是他知道王家大部分的家丁都是无辜的。 王家定罪的奏疏上京之前,他就命令孙威将王家排查清楚。 除了一些手上有人命的死忠、同党之外,大部分家丁苏谨都放过了,给了他们一个逃命的机会。 而王坤府里,此时早已没了家丁保护,甚至连门子都跑了。 群情激涌的百姓中,不知是谁当先踹开了王坤的家门,一群人顿时跟着涌了进去。 惊魂未定的王坤当即就被逮住,拖到了院子里。 这些百姓蜂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的开始拿他撒气。 没有人想要他的命,也没有人敢要他的命。 可一旦动起手来,又哪里是能控制住的? 王坤也算能挺,半个时辰过去,他才被活活打死。 百姓见出了人命,立即感到害怕,一拥而散。 可凡事总有些亡命之徒,和浑水摸鱼的人。 几个家伙混进了王家后宅,抓住了王坤的夫人,命令其交出财物。 得手之后,却又趁乱对其... 翌日一早,府衙接到报案,王府上下十七口尽殁,唯有一独子不在城中居住,逃过一劫,不知去向。 百姓的冤屈可以理解,但是这么搞苏谨就不乐意了。 你们弄死王八坤就算了,干嘛还趁火打劫、奸淫人家妻女? 孙威带着衙役当下立即出动,很快就将昨夜的主要案犯抓获。 苏谨也没二话。 府衙公开审理后,都没等上报朱元璋秋决,直接拖到菜市口一刀砍了拉倒。 苏根生有些担忧:“二叔,这样做有些不太妥当吧?那些御史怕又要弹劾你了。” 苏谨冷笑:“怕个毛?有本事他们让陛下来抓我回去,这泉州的破事我还不管了呢!” 说归说,但苏谨心中有底。 一来,老朱现在还指着他挣钱呢,怎么会因为几个强盗动他? 二来,自己这也算是‘自污’,有把柄落在老朱手上,他才能放心将泉州交给自己。 苏谨心里清楚,泉州海事局一旦成立,将来每天经手的,必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老朱,怎么能放心? 解决了趁火打劫的犯人,苏谨将身心全部投入了海事局的建设中。 但目前他也面临好几个难题。 第一就是福建多山,交通不便,外面的货物如何运进来? 海贸开启,所需的货物吞吐也是一个天文数字,仅靠传统运输远远达不到苏谨的要求。 解决办法倒是有。 要么修路,至少要修出西通江西、北通浙江的官道。 但是即便是凤阳的工程队来修,最快也要半年时间才能投入使用。 可老朱有耐心等那么久吗?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走海运。 建立一条北通舟山、松江、威海卫,直至津门的航线,这样是能将南北资源整合,是最快捷和便利的办法。 但是要想走通这条路,必须先解决永宁卫的周家父子。 永宁卫位于泉州东南,就在出海口上。 泉州海事局所有的船只要想出海,必须经过永宁卫的防区。 在没有老朱旨意的前提下,周家父子能轻易放自己出海吗? 老朱不可能直接授意周德兴放任苏谨走私,苏谨也确信,老周父子或多或少早就掺和了走私的生意。 泉州海事局一旦成立,最先冲击的就是周家父子的生意。 “脑仁疼啊...” 苏谨扶额苦笑:“看来还是要去找找周家父子,探探他们的口风。” 苏根生忽然从门外露出半个脑袋:“二叔,你要的太子参、茶叶那些东西都送来了。” “是吗?” 苏谨眼睛一亮。 仅靠外面的货物,没有自己的特色,泉州,乃至整个福建是做不大的。 做到最后,也只能靠贸易口的位置来赚取一些利润。 可沿海比泉州位置好的港口不知凡几。 不说岭南广州那边的贸易港,就说福建沿线,中左所(厦门)、金门、深沪这些地方,哪个比泉州差了? 更别提澄海(汕头)那边,在苏谨前世就是大名鼎鼎的港口富裕城市。 当然,澄海自己作死,导致发展不起来也只能怪自己,可不能怪地段不好。 可惜了,本来应该人均包租公的澄海,结果只能人均卖猪脚面去。 苏根生送来的东西,就是苏谨决定为泉州,甚至整个福建布局的第一盘棋——特产。 前世福建别的不说,光是武夷山的茶叶,就在全国卖的特别好。 更别提拓荣太子参、吉田银耳、连城白鸭、连江鲍鱼等等。 看着眼前的茶叶和太子参,苏谨嘿嘿一笑: “乖侄子,准备招徕流民的章程去!” 苏根生一愣,旋即焕然:“二叔,你是准备...” “不错”,苏谨大笑:“天赐良机啊,现在福建的山不值钱,还有这么多流民,我不发财谁发财?” “还有,马上联系房周,让他给我送大量的鸭苗、鸡苗来,给我在福建每个州,把养殖场都办起来,尤其是这连城一带!” 苏谨不知道哪里的水好,养殖出来的家禽好,但是有答案可以抄啊! “好嘞二叔,等将来这批家禽一下来,肯定能赚到钱。” “屁,等这批特产一下来,先准备一批,都给我送到京城去!” “啊?为啥啊二叔?” 苏谨不答,笑着出了门:“我去一趟永宁卫,你给我把家看好了。” 苏根生不懂,但苏谨岂能不明白? 将来这批特产送到京城,作为贡品打上了贡鸭、贡茶的名号,还愁卖? 第204章 英雄儿女,不问出身。 苏谨刚刚坐上马车出了门,准备前往永宁卫找周家父子谈判。 可他却不知道,有一行快马就在他前方十几里地,正匆匆往永宁卫赶。 周骥这几日一直在泉州。 王家邬堡被破,王之荣召集全福建的粮商,准备哄抬粮价的时候,周骥本来准备掺一手。 幸赖去年陪朱元璋凤阳一行,那封弹劾他的奏疏并没出现,他和他老子才能继续在福建逍遥。 永宁卫是周德海奉朱元璋之命所建,建成之后,他隐隐就把自己当做了这里的土皇帝。 虽然不敢明面上征税、贪墨,但是民间的生意,几乎都有他们父子的身影。 这次泉州粮价上涨,背后隐隐就有周德海的参与。 周骥本来准备从中分一杯羹,可谁想到,还没过了几天,王家父子就被苏谨抓走了。 紧接着,就是雷霆般的速度将王家定了罪,王家邬堡当日就被查封。 这一下导致周骥投进去的一万多两银子,也一并被查封,几乎打了水漂。 那可是一万多两银子啊,周骥的心都在滴血! 本来他有心想偷偷溜进去,凭借自己的身份将银子取出来, 可当他看到是锦衣卫在亲自看押王家邬堡后,顿时断了这个念头。 “娘的,流年不利,这王家也太不济事了!蠢笨如猪,怎么就被苏谨抓了个人赃并获呢?” 无奈之下,周骥只能匆匆往永宁卫赶,等回去之后请父亲定夺。 却说另一边,苏谨一路颠簸,终于站在永宁卫的城头下时,一脸不满: “这老周也真是的,修修路能死啊?小爷差点没被这破路颠死!” 马三在一边凑趣:“就是,这江夏侯真不会做生意,就是小的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 苏谨斜睨他一眼:“你懂个屁,这周家父子不会做生意?怕是比你老爷我都有钱!” 马三一脸狐疑:“小的不信,这世界上还能有比老爷更会赚钱的人?” 苏谨哼了一声:“赚钱?我问你一个问题,一块猪肉抓到手上,然后放下,你手中还有什么?” 马三想了想,眼睛一亮:“有猪油!” “还算不笨。” 苏谨看着永宁卫,那并不算高大的城楼冷笑:“这世界上,还有比沾过手油更赚钱的生意吗?” “可是陛下禁海,这永宁卫也没什么生意可做啊。” 马三忽然一愣:“老爷,您是说,这周家父子包庇走私?” “包不包庇我不知道,但若是我在这,恐怕也忍不住要伸伸手。” 看着永宁卫的城墙,苏谨笑笑:“走,咱们去见识见识这个江夏侯。” “什么人!” 永宁卫是卫城,负责戍守大明海疆,监管甚至要比一般的府城还要严格。 门口的卫兵看到苏谨乘坐的那辆豪华马车,生平未见,也不敢无礼: “这里是永宁卫,你有路引吗?” 苏谨笑笑:“回去禀报你们侯爷一声,就说泉州知府苏谨求见。” “你就是苏谨?”士兵惊愕的看着他。 苏谨一愣:“你知道我?” 士兵挠挠头:“苏大人为泉州百姓伸冤,找回了赈灾粮,咱们哪个不知道您的大名?” 说完,悄悄凑到苏谨耳边:“大人,我弟弟一家逃难时就躲到泉州,还是大人您给的粮呢。” 苏谨一愣:“你弟弟,他为何不来永宁卫找你?” 士兵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另一个士兵忽然说道:“苏大人,我这就去为您通报,请您在此稍待。” 说完,他就拉着那个士兵往城里走。 苏谨隐约听到他的埋怨声:“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你忘了?” “小旗,对不起,我错了...” 马三有些不满:“让咱们站在这里等着?这永宁卫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 苏谨斜睨他一眼:“他目中无人,无的也是我这个大人,你在这不忿什么?” “嘿嘿,小的是替您觉得不值。” 叹口气,苏谨悠悠说道:“有求于人,屋檐下就得低头啊。” 没过多久,那个小旗跑了出来:“苏大人,我家侯爷请您进去,卫城的路不太好认,还请您跟紧我,莫迷失了方向。” 苏谨点点头,随着小旗走了进去。 甫一进城的道路还算宽敞,至少有三丈宽。 但是越往深走,道路愈发狭窄,大部分仅容两三人并肩通过。 有些转弯的路口,更是狭窄无比。 马三有些不满的嘀咕:“这江夏侯筑城的时候,莫不是贪墨了银子?怎么道路修的如此逼仄?” 那小旗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不懂可不要胡说,永宁卫是为了防倭寇所筑,自然不能修的太过宽阔!” “这是何道理?” 马三是北方人,没怎么和倭寇打过交道,有些不懂。 小旗指了指街角狭窄、低矮的小门:“这个叫做隘门,一旦倭寇夜里钻进来,就可以快速封闭,关门打狗!” “永宁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建城,自然不能像你们北方那样,修的又宽又大,但却更容易抵御倭寇偷袭。” 苏谨笑笑没有反驳,而是问道:“这里受到倭寇的侵袭次数多吗?” 小旗答道:“前些年卫城还没修好时,经常有倭寇上岸偷袭, 不过卫城建好以后,次数倒是少了许多,只是周边的村镇经常被骚扰。” 小旗指了指北方:“北边有座崇武城,就经常被偷袭,后来还是咱们侯爷命人修的。” 说完,小旗还神秘的笑笑:“大人你不知道吧,那崇武城据说还是女人们修起来的呢!” 马三好奇道:“还有此事?女人修城?” 小旗摊摊手:“没办法,男人又要上山打猎,又要种地,还要防备倭寇,只好让女人们搬石头筑城了。” “不过你别小看这些娘们,这崇武城的民风彪悍的紧,老娘们抄起家伙就敢跟倭寇干!” 苏谨笑笑:“英雄儿女,不问出身。” 整个永宁卫的构造是椭圆形,形似巨龟。 但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形似霸下,又名赑屃,形似龟。 霸下是龙生九子中的老六,平生好负重,力大无穷。 永宁卫的一面伸向海中,依海而建城,抵御倭寇进攻。 这也是永宁卫城墙不需要太高的原因。 本身小倭子来袭的时候就是乘船进攻,自然携带不了大型攻城器械。 就算下了船,就凭他们那侏儒一样的身高,爬个床头都费劲,更别说几米高的城墙了。 两丈多高的一截城墙,足矣。 苏谨一边默默记住永宁卫的道路,一边感叹: “不管这周德兴人品如何,仅看这永宁卫,就足以证明其军事才能,老朱看人的眼光果然很准。” 说话间,就到了周德兴的军帐前。 “禀侯爷,泉州知府苏大人到了。” ‘歘!’ 军帐的帘子被一把掀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大汉迈步而出: “苏贤侄来了?哈哈哈,可算盼到你来了!” 第205章 攒点棺材本 苏谨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壮汉。 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人应该就是江夏侯周德兴。 可是... 自己和他也不熟啊,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为何看到自己像看到亲人一样? 周德兴身后的周骥一步迈上前,大笑道: “苏兄弟,凤阳一别,兄弟十分惦念你啊! 家父听闻你来泉州,就一直嚷着想见你一面,可惜公务缠身,始终没有机会, 今日听说你来了,真的是十分高兴啊,快快请进!” 高兴? 对于周骥的鬼话,苏谨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你父子俩要是真的想见我,至于连城门都不出,大喇喇的在营帐等我? 至于在营帐待客,恐怕也是故意的吧? 是怕自己看到你的住宅有多豪华,还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苏谨也不是什么好鸟,立马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笑吟吟的拉住周德兴的手: “侯爷,你我虽军、政有别,但同为泉州一方父母官,理应多相往来, 兄弟年岁小您几岁,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兄弟我就称呼您一声周大哥可好?” 周德兴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可他身后的周骥脸都绿了。 咋,刚一见面你这辈分就长了一辈? 我还得喊你一声苏叔叔不成? 周德兴别有目的,对这些没有在意,大笑一声: “既然苏老弟看得起我,我就认下了你这个弟弟,来来来,别在外面干站着,兄弟快快请进!” 周骥无语的看着老爹,心说你还真给我认了个叔叔啊? 走进营帐,四处陈设十分简陋,只有几张椅子,以及身后的一张巨大的舆图。 苏谨笑吟吟的看着舆图,心里却多了几分警惕。 舆图上的内容,可不止包含了永宁卫周边的防务。 南至金门,北至平海卫,东边甚至连琉球岛附近的岛屿,都十分清晰的勾勒出来。 “周家父子果然与海上有联系!” 苏谨暗暗警惕,笑眯眯的看着周德兴:“大哥,您这舆图画的可真好,能不能给小弟誊抄一份啊?” 周德兴哈哈一笑:“嗨,这都是瞎画的,上面颇有些不实之处,兄弟见笑了。” 随即,他不动声色,悄悄将舆图上的帘子拉了下来: “兄弟快坐,这舆图没什么好看的,兄弟若是喜欢,过段时间我找人给你送一份过去就是。” “如此多谢大哥了!” 周骥气苦,眼见苏谨这叔叔的辈分越坐越实,可他去丝毫没有办法。 双方落座,周德兴笑眯眯的看着苏谨:“不知贤弟今日来此,找哥哥有何事啊?” 苏谨正待要说,周德兴却忽然打断他: “哦,对了贤弟,说来也巧,为兄这里正好也有件事,还想拜托贤弟帮帮忙。” 苏谨一愣:“大哥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周德兴笑笑: “前些日子,王家找我说要合作一笔生意,但是我不在家,骥儿傻乎乎的就应下了,还给投了不少银子。” “可后来王家出了事,我才知道那王家竟然敢做如此伤天害理的生意! 老哥我真的十分气愤,回来就将骥儿狠狠揍了一顿! 唉,就是可惜我这么多年攒下的那些银子啊,那可是老哥的棺材本啊。” 苏谨眼睛一眯,乐了。 原来你周家也敢掺和囤货居奇的生意? 但他今天来永宁卫,有求于周家父子。 毕竟,海事局明面上的职能更加偏向礼,主旨‘宣扬大明国威’,与四夷交流。 做海贸生意,前期只能在‘地下’完成,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办。 所以,打通永宁卫的海防,就是很关键的一步棋。 “不知大哥在王家投了多少银子啊”,苏谨笑笑:“若是银子被王家拿去买了粮食,这事就有些麻烦了。” “那倒是没有。” 周德兴摆摆手:“其实那银子进了王家还没几天,我就发觉事情不对,立即命令骥儿去拿回来。 可他刚去王家要钱,就发现王家出事了,那笔银子现在还扣在王家。” 苏谨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周家父子,心里却在不停盘算。 若是用这笔银子,能向周家父子示好,打通泉州海贸,倒不失为一笔划算的买卖。 “老哥,那笔银子大概有多少?” “唉,说来怕老弟笑话,那可是我的棺材本,有一万多两。” “你娘!” 苏谨心里暗骂,啥棺材本需要一万两银子? 你老周的棺材难不成还是镶金的? 一万两,看来你老周在永宁卫可没少贪啊。 一万两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来说,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但对苏谨来说,眼皮子都没怎么跳。 毕竟,他每年在江西的投资就不下百万两,当初价值数十万两的亿达商行,眼都不眨就送给老朱做了彩礼。 “银子的事我回去问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为了海航商路的畅通,苏谨可以帮周家父子这个小忙。 “那可多谢贤弟了”,周德兴满意的笑笑: “对了贤弟,刚刚你还没说,你来找我有何事?” “是这样的”,苏谨笑笑:“小弟和广州那边有些生意往来,可是福建山多,陆路运送十分不便,故而想走一走水路,大哥你看...” 大明禁海,严重的时候甚至渔船都不许下海。 苏谨这么说,也是为测试一下,周德兴允不允许他走水路,毕竟已经涉及走私了。 苏谨没有说实话,只说自己准备借水路送货,毕竟海事局的事涉及老朱, 他总不能说老朱准备走私吧? 所以这个‘罪名’只好自己担下来了。 周德兴闻言却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事啊,好办,小事一件。” 苏谨大喜,正准备道谢,谁知周德兴却忽然说道: “我家骥儿从凤阳回来之后,就一直说老弟做生意的本事是这个。” 看着周德兴竖起的大拇指,苏谨笑笑:“侄儿过奖了。” “哈哈哈,老弟不必谦虚!” 周德兴眼睛微微眯起: “老哥我啊,年岁大了,所以总想着棺材本能厚一点,不知老弟愿不愿意,带着老哥一起赚钱,再攒点棺材本呢?” 第206章 老爷,老爷,你快看我抓到了谁 苏谨眼睛眯了起来,原来周德兴在这等着他呢。 “老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话一说开,周德兴索性也不再装: “老弟,你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每年从我眼皮子底下过去的海船不知凡几, 自古言‘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老哥我自然不愿断了别人的生路, 可这事我也是担着风险的,总不好让你平白就这么过去,你说是吧?” “哈哈哈哈哈”,苏谨大笑:“这话说得痛快,不知老哥准备要多少?” “老弟痛快”,周德兴嘿嘿一笑: “若是别人,我至少要抽两成,但老弟你不一样,我不止不抽你的,还要给你钱!” 苏谨心中冷笑,默默看着周德兴不说话。 他岂不知免费的才是最贵的道理? 周德兴有他的考虑。 若是一般人,他剥一层皮就放过去了。 可苏谨是什么人? 在周德兴眼里,那就是一只肥哟哟,闪着金光的财神猪啊! 仅仅从苏谨这要那么一点好处,周德兴岂能甘愿? “老弟啊,老哥要的也不多,那一万两银子你拿到之后,也不必还我,就当我入股的份子如何?” 苏谨冷笑,果然在这等着我呢。 “哦,那不知老哥准备占股几何?” 一直与苏谨文绉绉的说话,武人出身的周德兴早就烦了。 当下也不再掩饰,闪烁着贪婪的眼神说道:“实话说吧,爷们要的不多,每次出货占你四成!” “四成?” 苏谨哈哈大笑,几乎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四成是什么概念? 别说是一般的走私船队了,苏谨的船队但凡出海,那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周德兴一万两就想换那么多银子,真是敢想啊。 “你笑什么!” 不得不说,他有些小瞧了苏谨。 他哪怕已经大大提高了,对苏谨出货量和财货价值的估算,但仍旧小瞧了他。 苏谨若是说出来自己准备的出货量,恐怕能把周德兴直接吓傻了。 但苏谨没理会他,也没打算说。 就算说出来,这周家父子就能不拿了吗? 不,恐怕只会要的更狠! “我在笑你啊”,苏谨眼见谈不拢,索性也不准备谈了:“老哥,我就怕你有胆子拿,没命花啊!” “你说什么!” 周骥对苏谨那大大咧咧的样子早就不耐烦了。 “苏大人,你莫要忘了,这可是在永宁卫,不是在你的泉州!” “那又怎样?” 苏谨斜睨着他:“你还敢把本官扣下不成?” 周德兴暗骂苏谨不识抬举,但他却不着急撕破脸。 小孩子嘛,总要被毒打一番,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呵呵,既然苏大人不愿意,那本侯也不能勉强不是?那不成强买强卖了?” 周德兴眼睛眯起:“苏大人,本侯还有公务要办,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告辞。” 苏谨起身刚刚走出营帐,就听到身后周德兴的声音飘了出来: “既然苏大人不愿合作,那一万两银子,就麻烦苏大人差人给送回来吧。” 苏谨嘿嘿一笑:“什么一万两银子,我怎么不知道?” “你!” 周骥怒视着苏谨:“苏大人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健忘?刚刚你不是答应我们归还吗!” “哦?有这事吗?” 苏谨挠挠耳朵:“不好意思,本官确实有些健忘,你提醒我一下?” “哼!苏大人,被扣在王家的一万两银子,苏大人这么快就忘了?” “你说这个?” 苏谨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王家可是被查封的!侯爷怎么会和王家有关系?难道侯爷也参与了贪墨赈灾粮?” “我滴乖乖,那我得劝侯爷赶紧去找陛下自首,不然将来陛下一怒,啧啧。” “你!” “好了,不要再说了!” 周德兴阴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既然苏大人忘了,那就忘了吧。 不过本侯还要提醒一声苏大人,永宁卫职责守卫海疆,苏大人切记不要随意出海,不然到时候有了误会就不好了。” “多谢侯爷提醒。” 一拍两散,看着苏谨离去的背影,周骥怒道:“此人如此不识抬举,该死!” 周德兴冷笑:“不着急,他的货物出不了海,迟早还得找咱们,到时候价钱还不是由咱们说了算?” 苏谨回到泉州,马三扔在一边不忿: “老爷,这周家父子也太不要脸了,居然敢要四成!你就应该把陛下搬出来,看他们还敢不敢吭气!” 苏谨翻个白眼:“你他娘的到底有没有脑子?搬出陛下来?到时候老子就得先被陛下宰了!”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海路既然打不通,那就先打通陆路。” 苏谨沉吟:“反正特产一时半会还弄不出来,把凤阳的施工队喊过来,先把去江西和浙江的路修通了。” “秋茶马上也到了可以移栽和种植的时候,给我去找大量的茶工。” “老爷,怕是茶工没那么好找吧?” “你个死脑筋”,苏谨踹了他一脚:“泉州现在没事做的流民有多少?我就不信里面没有会种茶、采茶的!” “让会种的去教不会的,教会一个就给赏钱!我就不信到时候冬茶下不来!” “好嘞,老爷,我这就去办。” 苏谨翻个白眼:“这事用你去办?你个猪脑子还不得给爷把事办砸了? 你就踏踏实实守着我就行了,这事让我乖侄子去办。” 上了战场,马三是一把好手,但是若论治理地方,梳理生意,苏根生才是不二人选。 马三有些委屈,嘀咕道:“那您还跟我说这些干啥?” 苏谨听到后,马上就是一记飞脚大踹:“我他娘的随便说说不行吗!” 懒得再搭理马三,苏谨继续梳理自己的思绪。 眼前海路不通,那就要先打通陆路,至少要让外面的货进来。 而种植茶叶、太子参、养殖家禽都需要时间。 那正好可以趁陆路打通之前,借这段时间将特产准备好。 等这些东西去京城走上一圈,打上贡品的标签后,就是正式出海的时候了。 而出海之前,必须解决周家父子! “可惜,要是我有个录音笔就好了,把周家父子的话录下来,就是最好的证据!” 现在除非找到王家和周骥交割银钱的契约,否则那一万两,很难作为牵扯周德兴的证据。 对方大可以不要这笔钱,直接否认和王家有关系。 “头痛啊...” 就在这时,孙威押着一个人过来了:“老爷,老爷,你快看我抓到了谁!” 第207章 不宰留着过年吗? 苏谨打眼一看,乐了:“哟,这不是王大管家吗?” 王全颓然一笑:“苏大人好算计。” 苏谨懒得再理他,转头问孙威:“找到了?” 孙威嘿嘿一笑:“找到了,咱们的人正在起货,老爷您算得真准,这王家果然在外面还藏着金库!” “哼,不过是狡兔三窟的老把戏,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日苏谨去抓王家父子的时候,王全就知道大势已去。 这世界上不是每个太监都是王承恩,更何况他还是个‘自阉’的,更不会对王家有多忠心。 太监爱财,王全又是王府老人,自然知道王家很多秘辛。 苏谨本来只是猜测,王家在外面若是有‘宝库’,王全逃走之时,八成会去找到带走。 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虽然当日在王家邬堡外布下了重兵,但在苏谨的授意下,王全依旧‘侥幸’逃了出去。 否则,真以为王家那条破密道苏谨会找不到、看不见? “押下去吧,和王家父子关在一起,我相信他俩见到他的时候,一定会很高兴的。” 王全闻言脸色都变了:“苏大人饶命啊,不要啊!” 孙威理都没理,直接将他的嘴堵上,命人押走。 “那边挖出来多少东西?” 孙威嘿嘿一笑:“这王家是真有钱啊,光金子就挖出来上千两,银子也有七八万两,铜钱多的更是不计其数,现在还在核对呢。” “剩下的都是些古董、玉器、珊瑚、珍宝啥的,俺也看不出来值多少钱。” “嗯,很好,这些东西运回来以后,尽快变卖,最好直接换成粮食。” 孙威一愣:“换粮食?咱们粮食够吃啊。” 马三找到了优越感,不屑的扫了他一眼:“你懂个屁!老爷这是要以工代赈,给灾民准备粮食呢!” 苏谨又是一脚飞踹送给马三:“就你懂得多!” 嬉闹两句,孙威忽然一拍额头:“对了老爷,你猜我在王家宝库还抓到谁了?” 苏谨斜睨他一眼:“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还敢让老爷猜?” 孙威讪讪一笑:“不敢不敢,嘿嘿,老爷,我在王家宝库抓到了刺杀你的幕后主使,王哲!” 苏谨眼神一凛:“哦,是吗?双喜临门啊,干的好!” 当日苏谨去王家抓人,目标主要是王之荣和王进父子。 却没想到王哲早就跑了,一直杳无音讯。 现在居然在王家宝库被抓到了? 孙威很快就将王哲提了上来。 再见王哲,苏谨都有些不敢认了。 眼前这一身凌乱,脏兮兮的活像个乞丐,眼神浑浊,嘴里荷荷傻笑的人,会是王哲?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马三找到一盆水直接兜头浇了上去,王哲却傻乎乎的躲也不躲,一味的荷荷傻笑。 哗的一声,脸上的污垢瞬间被冲下去大半,露出他原本的样貌。 苏谨皱眉看去:“果然是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孙威摊手:“俺也不知道,抓到他的时候就这熊样。” 王哲被浇了一脸水,吓了一跳。 旋即他疑惑的抬起头,看到苏谨的瞬间吓了一跳:“是你!你你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王哲瑟瑟发抖,连滚带爬的躲到了孙威背后,忽然又哈哈大笑: “苏谨啊苏谨,你终于还是死了,哈哈哈,就算你成鬼我也不怕你!” “泽儿啊,爹终于给你报仇了,你快来看啊!” 苏谨皱眉:“他真的疯了?” 马三提起刀:“管他真疯假疯,一刀下去宰了就是了!” 苏谨带着几分同情,但更多是厌恶的眼神,死死瞪了他许久,旋即摆摆手: “算了,给他个痛快吧。” “是,老爷。” 马三左右逡巡,看到一边的小树林,利落的将匕首含在嘴里,拖着王哲就往林子里走去。 临死之际,王哲的脑袋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他骤然看向苏谨: “不!你没死!你居然没死?你凭什么不死!你为什么不死?我要杀了你——!” 王哲挣扎的就要向苏谨扑去,只可惜马三的手劲实在太大,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你放开我!苏谨,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孙威上前迅速甩了他一记耳光,拿起一块破布塞进了他的嘴里:“闭嘴!” 马三将王哲拖进林子,不久后一边拿破布擦拭着匕首,一边走了出来:“老爷,妥了。” 苏谨点点头:“找人把尸首处理一下。” 对于这个刺杀自己的罪魁祸首,不杀还留着过年吗? 谨本想亲自动手,可看到疯了后的王哲,却没了动手的兴趣。 “回府。” 一天后,泉州府衙门口,围满了看榜的百姓。 “以工代赈?啥意思?” “以工代赈你都不懂?就是说朝廷不直接给发粮食,而是要干活才有。” “你没看上面写着,凡无重大疾病,丧失劳动力者,五十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必须干活才能吃饭。” “这苏谨的心眼子真坏,居然拿朝廷的赈灾粮让咱们干活!” “放你娘的屁,这天下哪有不干活就有饭吃的道理,你以为你是地主老爷?” “这以工代赈我知道,以前宋朝就有,但那些流民都被骗去当了厢军,苏大人不会是想骗咱们去当厢军吧?” “那不就是贼配军吗?要是这样的话,俺饿死也不去!” “你那都是什么老黄历了,现在可是大明朝,哪来的厢军贼配军?这要是能成了军户,岂不是直接吃上皇粮了?” “就是,你想什么美事呢?” 这时府衙侧门苏根生走了出来,看到这么多的百姓围在这里,乐呵呵的走了过去。 “乡亲们,大家听我说!” 百姓迅速围了上去,嘈杂的声音乱响: “大人,这以工代赈是咋回事啊?” “是啊大人,不会是把咱们弄去当兵、当苦力吧?” “大人,干活真的有饭吃吗?不会让咱们饿着肚子干活吧?” 苏根生被嘈杂的声音弄得脑瓜子嗡嗡的,赶紧喊道: “大家静一静,都听我说!” “咱们泉州遭了风灾,百废待兴,所以需要大家一起来重建咱们的家乡!” “这次以工代赈,苏大人提供了很多岗位给大家。” “会种茶、采茶的,就去山上的林场,苏大人在那里给大家都盖好了房子!” “将来只要干得好,那房子可以送给你!” 百姓顿时一脸欣喜:“真的,干活还送房子?大人我读书少,你可别骗俺!” 苏根生笑笑:“当然不骗人,没看这上面还盖着衙门的大印呢?” 正说着,台下忽然有人看着苏根生笑道:“不止是林场,我这还有其他地方都有活干呢。” 第208章 哥,我不同意! 苏根生循声望去,顿时大喜:“房周,你终于来了!” 房周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喂,你懂不懂礼数?我和你二叔兄弟相称,见我面居然不喊一声叔叔?” 苏根生大囧,可素来守礼的他,还是强忍着尴尬:“侄子苏根生,见过房家叔叔。” “诶,乖侄子,叔叔一会给你包个大红包。” “包个大红包是吧?要不要你也给我包一个?” 房周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回头一看,果然是苏谨正一脸戏谑看着他。 “嘿嘿,开个玩笑罢了。” 苏谨懒得理他:“让你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说起正事,房周将挠头的手放下:“都准备好了。” “好。” 苏谨点点头,冲苏根生点头示意。 后者一脸喜色,马上会意: “乡亲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不止是林场,其他的地方也有不少活干!” 他指着房周:“这位是江西的房掌柜,他这次要在泉州建大量工坊,还有家禽养殖场、水产养殖场,都会有大量的岗位给大家!” 房周一脸得意的走上前,冲着百姓抱抱拳:“不才赣西房周,初到贵宝地,有什么做的不周的地方,还请乡亲们多多包涵。” 说完,他立即接过苏根生的活,开始为百姓介绍起岗位。 “工坊不需要什么技术,有一膀子力气,肯吃苦耐劳就能干,月钱五两银子,管两餐饭!” “养殖场需要点技术,但不需要太大的力气,而且有师傅教,女工也要,月钱也是五两,包吃包住,后面干得好还给加钱!” “还有纺织厂,有师傅教大家怎么用机器,月钱五两,但是只要女工!” 苏谨捂额,看着台上这个显眼包,有些无语:“咋啥出风头的地方都有他?” 苏根生早就退了下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既然房叔叔喜欢,那就让他去呗。” 苏谨不满地瞟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被他pua了,这声叔叔怎么喊得如此丝滑?” “额...” 苏根生一愣,旋即道:“可是按照礼法,二叔与他兄弟相称,我本就应喊他一声叔叔啊。” 苏谨忽然指着府衙门口,那探出半个脑袋,在瞧着热闹的朱允熞: “按照礼法,你也应该喊他叔叔,你怎么不去喊?” 苏根生想了想:“他是皇族,我不配。” 台下的百姓吵吵嚷嚷,纷纷扰扰。 福建本就多灾,前几任知府、县令也不是啥好东西,与本地乡绅勾结,为祸地方,欺压百姓。 本来这地方就偏远,百姓对朝廷的信任度有限,这么一搞更的导致百姓本能的对朝廷、府衙的不信任。 虽然房周说的天花乱坠,但愿意相信他的百姓并不多。 “好了,现在开始报名,名额有限,招完即止,乡亲们快踊跃报名啊!” 房周喊得声嘶力竭,但来报名的百姓却没几个。 这场面谈不上人声鼎沸,也只能说门可罗雀了。 愿意直接报名的,大部分都是从外地迁入,实在没有饭吃的流民。 这些人已经一无所有,自然也不怕房周骗他们。 就算许下的工钱拿不到,至少还能混个俩饱一倒不是? 但更多的百姓却在嘀咕:“给这么多银子,怕不是这一去连命都没了吧?” “是啊,给这么多银子,还管饭,这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就算有,又凭啥砸着我?” 眼见府衙前围了上千看热闹的百姓,可最后报名的人连百数都没过,苏根生有些着急。 “二叔,这可不行啊,没人咱们开不了工啊!” 苏谨却笑笑:“能有百数就不错了,难道你忘了立木为信的故事?” “可是这样行吗?” “让子弹再飞一会。” “二叔,你的子弹天天飞累不累啊,让它歇一歇吧。” “哎哟?不错啊,你都敢吐槽二叔了?侄子终于长大了,二叔很欣慰。” 苏根生:。。。 苏谨没心思在现场多待,拉着苏根生回府歇着了。 许久之后,房周才擦着汗从外面回来:“老苏,你这家伙的招数也不行啊,这才几个人?我都没法开工!” 苏谨给他推过去一杯茶:“你着什么急啊,不是有从江西和凤阳带来的工人吗?让他们先顶着。” “那人手也不够啊,就说这水泥厂和砖窑厂,你不是还要修路吗,没有这些水泥你拿什么修?” “你就是傻”,苏谨瞅了他一眼:“我问你,有笔生意,利钱一成,你做不做?” “做啊,一成也不少了,凭啥不做?” “那我再问你,还有一笔生意,利钱三倍,你做不做?” 房周狐疑的看着他:“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怕不是杀头的生意吧?那我可不敢做。” 苏谨笑了:“对啊,连你都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那些百姓会比你傻吗?” “你刚刚要是说只管两餐饭,怕是那些人早来报名了,可你非要说给那么多银子,你猜他们怕不怕?” “哎呀!” 房周一拍脑门:“是我着急了!对不住,对不住。” “无妨,咱们的工钱又不是假的,总会有想吃螃蟹的人出现。” “还是你老奸巨猾啊,哈哈!” 房周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你刚刚是不是在骂我?什么叫连我也...” “好了好了”,苏谨摆摆手:“不要在乎那些细节,咱们先商量下你的工坊建在哪里合适。” 。。。 王老汉今年四十一,是从石狮迁来泉州的流民。 村里的房子,早在上次台风侵袭的时候就塌了,儿子、媳妇也都死在那次风灾之中。 无奈之下的王老汉,只好来泉州投奔他的弟弟。 可没想到泉州也好不到哪去,弟弟家米粮也难以为继。 王老汉不愿给弟弟添累赘,悄悄离开躲到了城的另一边。 可最后还是被弟弟找到,将他拖回了家中:“哥,咱爹娘走得早,我自小是你带大的,有我一口吃的,就断不能饿着你!” 弟媳也是个贤惠的,在一边数落他:“就是大哥,你说你这一走了之,算怎么个事?这不是让老二背上不义的名声吗?” 王老汉泪如雨下,不敢再提走的事,但粮食不会凭空多出来,一家人也过的愈发艰难。 直到府衙招工这一天,王老汉喜滋滋的回了家:“老二,老二家的,我找着活干了!” 谁知老二听完之后,沉着脸道:“哥,我不同意!” 第209章 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山茶园的管事了 王老汉闻言一愣:“为啥?” 老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大哥,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每天管两餐饭,还给五两银子?” 王老汉有些不满,嘀咕道:“凭啥没有?这可是衙门发的榜文,大红的戳戳可盖着呢,我瞧着真真的。” 老二苦笑:“哥,我在咱泉州鸿源楼当小厨也有些日子了,可你知道我月钱才多少吗?三两!” “你说你就去山上种个茶叶,就给你五两银子,这话说出去谁信?” 老二媳妇也凑上来,语重心长的劝道:“大哥,你就别想这美事了,这样的月钱怕是京城都没有,你就踏实在家待,别咱惹麻烦。” 老二继续劝道:“大哥,我担心这是官府骗人去做徭役的局,你可千万别上当!” 王老汉脸上现出犹豫、挣扎的神色。 他在老二家白吃白住已经好几个月,虽然老二和他媳妇都不说啥,但他一四十多的汉子,如何好意思舔着脸住下去? 可出去找工做,泉州也没有几家招人。 就算是招人,不是嫌他年纪大,就是嫌他啥也不会。 王老汉早年曾在山上给地主帮过工,种茶、采茶的技术还算不错,本以为这是个机会,可... 实在不愿意吃白饭,王老汉犹豫再三还是下了决心: “老二,不管咋样,我还是想去试一试。” “大哥你咋就不听劝呢!” 本来今天被大厨训了一顿,还扣了工钱,老二就很不高兴。 现在见大哥冥顽不灵,顿时歘了火:“行!你爱去就去,到时候被人卖了,可别怪我没劝过你!” “你咋能这样跟大哥说话?” 老二媳妇一见不妙,赶紧起身要说话,谁知王老汉主意已定。 他默不作声的回屋,带上他所有的财产——仅有的一身破旧衣裳走到门口。 眼眶含着泪,回头冲着老二弯了弯腰:“老二,哥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有啥做的不周的别生哥的气。” “老二媳妇,要是衙门没骗俺,真给俺发了工钱,俺高低回来给你做身大花衣裳!” 说完,王老汉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老二媳妇看着犹在颤动的门板,眼眶顿时红了,狠狠掐了一把老二: “你看看你说的那是人话吗?大哥真要出了事看你怎么办!” 老二叹口气,低头扒拉着柴火,默不作声。 却说王老汉拎着破布包裹的衣裳,站在府衙门口,有点傻眼了... 出门走得急,忘了明日才是集合的日子,这么早出来了,去哪睡觉? “算了”,他苦笑一声:“又不是没在街边睡过,找个犄角旮旯先对付一宿吧。” 正准备转身离去,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从衙门里走了出来。 看到带着包裹,傻乎乎站在衙门口的王老汉,他有些奇怪,上前打了个招呼: “老乡,你在这干嘛呢?是来报名去工坊的吗?” 王老汉一呆,看着面前年轻人那身名贵衣裳,生怕自己污了人家的衣裳,赶紧退后两步。 “俺不是来面工的,不不,俺是来面工,不,俺是来上工的。” 年轻人失笑:“别急,慢慢说。” 王老汉见这人和善,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俺是被招上去林场种茶的,可记错了日子,来早了。” 年轻人哈哈大笑:“原来如此。” 他笑着看向王老汉:“我就是林场的东家之一,今儿正好要去看看地,要是不嫌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说完,指向一边的马车:“走吧,上车吧,走过去可就天黑了。” 王老汉看到那漂亮的马车,顿时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俺这身上脏,可不敢污了老爷的车。” “啥老爷不老爷的,我这么年轻哪里老了?” 房周笑着拽起王老汉的袖子:“我叫房周,你以后就喊我房东家就行。” 王老汉受宠若惊,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和善的地主老爷:“东家,俺俺...” 恍恍惚惚间,就被房周拉到马车上,但他死都不肯进车厢,就坐在马夫旁边不动了。 房周无奈,只好由的他去了。 衙门内,苏谨的身影一闪而过。 苏根生一脸赞叹,看着房周马车离去的背影:“没想到房二叔面对下人这么和善。” 苏谨笑笑:“房周这个人很聪明,也很有野心,但是他却能做到不歧视任何一个人,这样他就不会毁于他轻易产生的优越感。” “乖侄子,你要知道,世上每一个人都是不能小瞧的。” “侄儿受教。” “回去吧,明天还一堆事呢,我有预感,不用多久招工的人就得把门槛踩破。” “嗯嗯,我知道,要让子弹飞一会。” “侄子长大了,会举一反三了,二叔很欣慰。” 车声粼粼,房周坐在马车内,看着手上的一堆活,脑瓜子直犯疼。 “我也没种过茶树啊,这千头万绪的该如何下手?” “算了,先去选种吧,可是秋种该下什么种啊?” 王老汉一直在车夫身边老老实实坐着,忽然听到房周的声音,还以为是和自己说话呢。 闻言他立即答道:“东家,咱们泉州虽不像武夷山那边适合种茶,但是秋冬时节天气还是不错的, 秋茶其实和春种都差不多,主要是看一个地气是不是合适, 咱们泉州不缺水,虽然产量不如武夷山高,但是制出的茶叶却十分润气,口感甘甜,回味醇厚。” 房周闻言一把掀开帘子,惊喜的看着他:“你懂种茶?” 王老汉不好意思的笑笑:“小时候跟着俺爹给地主家干活,天天在山上种茶,所以稍稍懂一些。” “太好了!” 房周一把抓住他的手:“一会去了山里,你可得好好帮我出出主意!” 王老汉受宠若惊:“俺一定尽力。” 不得不说,这王老汉确实是个人才,对选地、选种、育种、种茶养茶的事,都十分精通。 而房周的运气也是真的好,出个门的功夫,居然捡回来一个种茶专家。 很快,在王老汉的协助下,没几天就将准备工作弄得妥妥帖帖。 房周大喜之下,紧紧拉住王老汉的手:“老哥,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山茶园的管事了,月钱十两!” 第210章 哥,我是不是该说你走了狗屎运? 自大哥走后,老二媳妇天天都要唠叨他几回。 “这都一个月了,大哥咋也没个讯回来?” “都怪你,当时就应该拦住大哥!” “要是大哥出了事,你对得住爹娘吗?” 王家老二默默蹲在一边听着媳妇数落,又是心烦,又是懊恼。 他当时不过是一时气话,谁知大哥真的去了林场。 去了林场还好,就怕是被人骗了,那就麻烦了。 他脑海里似乎已经有了大哥被人骗去做徭役,被工头拿着鞭子抽,不给饭吃的画面。 “好了,你别说了!” 老二腾的一声站起来,拉开门就要往外走。 媳妇急了:“你去哪啊?” 门外传来老二闷闷的声音:“我去找大哥。” 好在王老大之前说过林场的地址,老二去鸿运楼找掌柜的请了个假,顺便借了辆驴车。 出城路过泉州府衙,看到门口招工处门可罗雀,只有一个小吏百无聊赖赶着苍蝇的样子,心里一阵叹息。 “大哥这八成真的被人骗了啊。” 林场离泉州城并不近,饶是借了驴车,也走了大半天才堪堪赶到。 到了山脚下寄存好驴车,老二看了眼远处青云叠翠的山头,叹着气:“希望大哥没被人骗吧。” 此刻的他已经不抱什么指望,只希望那东家能有点人性,给大哥一口饱饭吃就行。 至于带大哥回家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老二才气喘吁吁的走到山头。 可到了这里,他就走不了了。 山道上,不知何时竖立起一个门楼,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安溪茶园。 可惜,老二认字不多。 “安...茶...?呼,看来是到了。” 茶园外有一处门岗,一个五十岁许的老汉,抽着旱烟斜睨着他: “喂,干什么的?” 老二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有人:“这位老丈,我是来寻人的。” “寻人不去衙门,跑茶园来干什么?” 老汉磕了磕烟袋锅子,背着手走了出来:“你找谁?” 老二笑了笑:“我家大哥说他在茶园上工,他叫王本仁。” “王本仁?王本仁...” 老汉有些狐疑的看着他:“王管事是你大哥?” “啊?” 老二一愣:“管事?” 老汉哼了一声,嘀嘀咕咕:“怕不是看王管事挣了钱,眼红冒名寻亲的吧?” 老二也觉得自己认错了,自己大哥怎么可能是管事? 管事是什么? 那得是东家的亲信,还得是有本事的人! 可以说在这林场,那是仅次于东家的‘小老爷’! 再想想大哥那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样子,可能吗? 刚想说自己认错了,那老汉又问道:“你大哥有啥特征?” 老二想了想:“四十多岁,背有点佝偻, 哦对了,小时候他为了救我,被狗咬过,左手腕现在还有个印子。” “咦?” 老汉一改方才狐疑的神色:“你叫啥?” “我叫王本成。” “你在这等着,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老二还没反应过来,老汉就转身进了茶园。 过了不知多久,老二等的都有些害怕了。 “那老汉不会是骗我,跑去找人来抓我去当徭役的吧?” 越想越有可能,王老二忽然有点害怕,转身就准备跑。 “老二?” 王本成脚步一滞,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去。 “老二,真的是你,你咋来了?” 王本成揉揉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红光满面,身穿锦衣的老爷。 “大大大...大哥,真的是你?” “你...咋成了老爷了?” 王本仁上来一把抱住他:“老二,哥想死你了!” 王老二不敢置信中带着一丝害怕,缩开身子:“哥,我身上脏,别脏了你那好衣裳。” 王老汉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衣裳,失笑道: “老二,这是东家说我做了管事,穿衣就得讲究点,这才找人做了一身,非让我穿的。” 说完,三下五除二将外衣除去,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 “还是这身衣裳干起活来舒坦!” 老二看着熟悉的老哥,这才回过神来。 他惊喜的看着大哥:“哥,你真的是这的管事?” 王家老大拉着他进了茶园,一边带着他逛,一边将这一个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老二,哥遇到了个好东家”,说完,又有些赫然: “本来哥想回去看你们的,可林场茶园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每天都在山上忙乎。” “东家说哥干得不错,下个月还要让哥去武夷山那边接新茶园呢。” 王老二忽然瞅瞅左右没人,悄声问道: “哥,你那东家能给你吃饱饭吗?月钱有吗?” 王本仁一愣,转而一拍脑门:“哎呀!我咋把这事忘了!” 老二一听:“你东家果然没给你钱?” “啥呀?” 王本仁翻个白眼:“东家能是那样人?哥一个月的月钱现在是十两银子!白花花的雪花银!” “啊?” “这有啥”,王本仁笑笑:“下个月接了新茶园,东家说还得给我涨! 不过就不是啥月钱了,说是按年薪算,还给分红,至于啥是年薪,俺也不懂。” 王家老二目瞪口呆的看着大哥。 老大不懂啥是年薪,他懂啊。 鸿运楼的大厨,就是拿的年薪,每年算一次钱,还有分红。 除了这些,平日光是乱七八糟的贴补,都比他的月钱高! “哥,我是不是该说你走了狗屎运?” “哈哈哈,是啊,真的是狗屎运”,王本仁哈哈大笑: “俺苦了一辈子,临老临老还跟了个好东家。” 对于大哥能有这样一番际遇,老二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自古言长兄如父,老二是大哥一手带大的,更是把他视为父亲一样。 唯一可惜的是,风灾时大嫂和侄子都没了,将来大哥这一脉也没个承继香火的。 俩人说说笑笑的往回走着,忽然路边走出一个不到三十的女子,长得颇为清秀,像是林场的采茶女。 那女子见了王本仁脸色一喜:“我正说去找你呢,这都快要开饭了,你是不是又去山里看你的茶苗苗了?” “这位是?” “这是俺常跟你提起的,俺家老二!” 说完,王本仁脸色忽然有些羞赧:“嗯嗯,这个是...嗯,是那个...” 王老二恍然大悟:“这是嫂子吧?” 第211章 去,为啥不去! 王老二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银子,赶着驴车往泉州赶去。 心里却在不停回荡着,临别之际大哥说的话。 “老二,这段时间林场太忙,俺实在回不去。” “这些银子你拿着,俺可是答应过弟妹,要给她做一身大花衣裳。” “等冬茶下了,俺就带着翠玲下山,到时候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个年!” 恍恍惚惚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啥时候进的城。 匆匆回酒楼还了驴车,默默地往家赶。 府衙衙门就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路过府衙的时候,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围着衙门不知在聊着什么。 他好奇的凑了过去:“你们这是看啥呢?” 旁边的人踮着脚,随口回到:“看招工榜文呢!” “咦?不是没人愿意报名吗?咋这么多人?” 那人不耐烦的回道:“你知道个屁!上次去上工的人传回话来了, 这林场、工坊的东家是真给吃饱饭,真给结月钱啊,谁不想去?” 这时,一个老头骂骂咧咧地从人群中出来: “凭啥?我今年才四十五,只不过长得有些老罢了,凭啥不让我去工坊干活?” 抱着户籍本的苏根生无奈的看着他: “老爷子,本县户籍上都记着呢,您都六十八啦,这么大岁数就别凑这热闹了吧?” “我不服,你看我这身子骨多结实?不信我给你蹦一个!” “别别别”,苏根生吓了一跳:“老爷子,您家里要是有儿孙愿来,我们自然欢迎, 不过您要抓紧了,第一批开设的厂子有限,名额已经不多了。” 老头一听这才不敢再闹,抓紧时间回家让儿子赶紧来报名。 不过说实话,看他那腿脚轻便,几步就跑远的样子,身子骨还真不错。 王家老二愕然看着这一幕,有点怀疑人生。 今早离开的时候,衙门口不还没人吗? 早上赶苍蝇的小吏,此刻都快忙的四脚朝天了,哪还有早上百无聊赖的样子? 带着好奇,王家老二也向最里面挤去。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却忘了自己认字不多的事。 不过还好一边有小吏,在不停向大家解释着: “林场已经招满了,现在只要采茶女工。” “水泥厂、砖窑厂倒是还要人,但是名额也已经不多,只要身体健康的,而且还要面试。” “现在缺的最多的是纺织女工,不会也没关系,进去就有人教。” “不过最好是有经验的,不止优先录用,月钱也多一两银子!” “剩下的也不要灰心,过几天咱们要修路,修一条通往江西的路,到时候需要大量的劳力...” 王老二有些怀疑人生。 自己好歹也算个技术工种吧? 在鸿运楼从帮厨的小工做起,做到现在也是个小厨了,偶尔还能主个厨。 就这,每月也不过三两多的银子。 一个林场种茶工月钱五两? 更别说自己大哥,不说将来,现在月钱就十两了,是自己的好几倍! “到底是这世界疯了,还是我没睡醒?” 大哥过得很好,他也很惊喜。 可惊喜过后,就是深深的打击。 他浑浑噩噩的回到家,坐在灶台边一言不发,默默往里面添柴火。 媳妇见状,以为他没找到大哥的音讯,出声安慰: “当家的,没事,今天找不着,咱明天接着找。” “大哥那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就算他真的被骗去做了劳役,咱也想办法把他救回来!” “实在不成,我就去县衙、去府衙报案,再不济我就去京城敲登闻鼓!” “我就不信这个世上,没个能给咱们作主的人!” 王老二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诡异而又闪烁。 他什么话都没说,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 他甚至在想,要不自己干脆辞了工,也去砖场搬砖算了。 老二媳妇见他不吱声,还在不停的往里面添着柴火,有点急了: “当家的,别添了,再添房子都被你点了!” 老二这才回过神来,停下手中的动作: “大哥你就别担心了,我找着他了,现在在林场过的很好。” “真的?” 媳妇露出欣喜的表情:“那大哥咋没跟你一起回来?” “唉...” 老二这才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怕吓着媳妇,没敢说年薪的事,末了将口袋递给她: “这是大哥给你的钱,让你去做一身新衣裳穿。” “还是大哥懂得心疼人”,老二媳妇美滋滋的接过银子,打开一看,竟有五两之多! “咋这么多钱!” 老二头都没抬:“大哥给的,你就拿着吧。” “不行”,媳妇摇摇头:“这钱得给大哥攒着娶媳妇用,不能瞎花。” 老二想想大哥的年薪,嘴角一阵阵抽搐。 “嗯...媳妇,我想也许大哥已经不需要咱们帮他攒钱了...” 无奈之下,他还是将年薪的事大概给她解释了一遍。 听完,老二媳妇目瞪口呆:“这么好的事,我咋有点不信呢?” 看老二不说话,老二媳妇却在心里嘀咕上了: “今儿纺织厂招女工,本来我还不信,看样子这东家真是个仁义之人。” “我...要不要也去纺织厂试试?” “可是,当家的对这活计似乎挺反感,怎么才能说服他让我去呢?” 此时还是明初,程朱理学还没有大行其道, 远不如明中后期时,对妇女的束缚那么严格。 但一个女子出门务工,这也是一般男人接受不了的。 可纺织女工月钱五两,实在是太过诱惑了。 老二媳妇试探的开口:“当家的,今儿纺织厂在招女工,月钱给五两银子,还管两餐饭呢。” “我...想去试试,你看行吗?” 老二豁然抬头,死死盯着她。 老二媳妇有点害怕:“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就不去了。” 谁知老二却说道:“去,为啥不去!” 。。。 知府衙门。 苏谨坐在书房,看着面前的舆图,皱着眉。 房周斜靠在一边的椅子上,端着酒壶一边摇晃,一边看着苏谨: “老苏啊,这福建山匪要是不彻底剿灭,这官道就算修好了,怕是客商也不敢走。” 苏谨斜睨他一眼,笑道:“不错,前期虽然可以让龙门镖局护镖,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看来你已经有了好主意。” “谈不上什么好主意”,苏谨站起身: “最笨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剿匪吧。” 第212章 剿匪 “剿匪吧。” 苏谨刚刚下了决定,房周却提出意见: “剿匪?” “我看有点悬,这里不比凤阳,你哪来那么多兵?” “福建多山,水系发达,匪患无数, 先不说打不打得过,就算能胜,恐怕也无法一举剿灭。” “到时候这些山贼、水匪躲了起来,就会是更大的隐患!” 听到他的话,苏谨却不着急:“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劝你别冲动”,房周仍不看好: “孙威手下不过三百来人,剿匪得剿到什么时候去?” “土匪不是傻子,不会傻乎乎在山上等着你去清剿,到时候一家被剿,其他人早跑了。” “所以我准备让他和莫远兵分两路,在泉州府同时动手。” 听到苏谨的决定,房周认为他一定是疯了。 但是,说做就做是苏谨的一贯风格。 翌日,孙威带着三百趟子手。 不,现在他们早已经不再做镖师的活,而彻底成了苏谨的私军——慎海卫。 而孙威,也成了慎海卫第一任千户,虽然手下只有三百多兵。 莫远也正式被老朱留在了苏谨身边,带着一百多锦衣卫进了慎海卫。 他继续任百户,旨在监视慎海卫的一举一动。 只可惜,莫远现在似乎已经快成苏谨的小迷弟了: “大人放心,下官此去必不辱使命,一举清缴泉州所有贼人!” 苏谨笑笑,忽然有些恶趣味,低声在他耳边轻声道: “老莫,我想吃鱼了。” 莫远挠挠头,不懂苏谨啥意思:“大人要吃鱼?那我现在去给你买点?” 苏谨哈哈一笑,拍了拍莫远的肩膀: “此去一切顺利,回来我请你们吃全鱼宴。” “多谢大人!” 慎海卫此次出征,孙威带一队,莫远带一队。 孙威朔蓝溪而上,经安溪后清剿佛耳山、太仙山一带; 莫远朔靠北的桃林溪而上,出虎豹关后清剿太湖山、戴云山一带。 两队装备精良,人均火器配置,手榴弹更是一人随身十枚。 甚至,连老朱不允许苏谨用的那个玩意,也一并带上了。 队伍出发后,苏根生有些忧虑:“二叔,陛下不是说了,非生命危急,不让你轻易动用炸药包吗?” “对啊”,苏谨嘿嘿一笑:“但你要知道,钱就是你二叔我的命根子。” “这些山匪拦在路上,就是断了你二叔我的财路, 断人财路如杀你二叔,所以这当然也算性命之忧啊!” “二叔你说的好有道理,我想静静。” “静静还在凤阳潇湘阁呢,这里只有怡红院,你凑合着用用吧。” 苏根生:。。。 全部清剿福建山匪,那不是一时一刻能做完的事情。 所以这次苏谨的目标,对准了拦在主要通道上的山匪。 一为清剿,二为震慑。 房周说的不错,山贼不会傻乎乎的在原地等他去剿。 但是同样,苏谨相信他们也不敢在泉州继续逗留。 若是跑到了其他州的防区... “嘿嘿...” 苏谨一坏笑,苏根生就知道他准又憋着什么坏呢。 但他不敢问,他也不敢说。 泉州知府苏谨派兵清剿山匪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百姓和商户一时间议论纷纷,但大多都不看好。 “听说苏大人派兵剿匪去了?” “嗨,还不就是做做样子?上任知府也没少派官军清剿过,还不是越剿越多?” “就是,这都多少年了,咱们泉州的贼人哪天少过?更别说延平、建宁那边了。” “就是,我妹子就嫁到延平去了,听说他们那上个月还有个地主被绑票了呢。” “啊,延平这么乱啊?” “咱这也好不到哪去啊,咱这小倭子少了?” “也不知永宁卫是干什么吃的,城倒是建了不少,可这小倭子怎么越剿越多?” “噤声!这话让人听了去,周家父子不得收拾你!” 百姓们再不看好,也就是凑个热闹。 可苏谨剿匪的动作落在商户眼里,就多了其他的含义。 尤其是泉州商会。 王家父子已经被押送京城,听候老朱处理。 现在的泉州商会群龙无首,一时间也没有选出个拿主意的人。 不是他们不愿意再选出一个会长,而是那几个大户都被王家牵连了。 毕竟,在泉州的大户,哪一个能和赈灾粮案没有关系? 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些中小商户,泉州商会早已名存实亡,剩下的谁也不服谁。 “听说了吗?苏谨又派兵剿匪去了。” “哼,他一个知府不想着怎么带动地方发展,每天尽干些武夫的事,像什么样子!” “唉,我前些日子倒是去了府衙一趟,想要探探这位苏大人的口风,可惜人家压根不愿见我。” “他哪有心思见你?” 一人冷笑道:“看看最近这一个月,他和那个江西仔又是搞林场,又是开工坊的,哪还在意咱们这些泉州商人?” “话不能这样说,这苏谨剿匪的目的,还是为了打通咱们福建的商道, 若他真能成功,对咱们这些商户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就他?” 有人不屑道: “别说整个福建,光咱们泉州府有多少土匪流寇? 他苏谨什么时候剿的完?一年?两年?还是十年? 等他剿完了,怕我孙子都生娃娃了! 我瞧这苏谨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弄点政绩,往脸上贴贴金罢了。 你们瞧着吧,不出一月他们就得灰头土脸的回来,然后宣称自己剿了多少多少匪,可又有什么用?” 商人里面也有居心叵测之徒。 这人常年做着运输生意,需要经常往外走。 为了保证路上安全,自然或多或少的与山贼有勾连。 他不觉得苏谨剿匪能成功,相反他认为苏谨一旦剿匪,必然会激怒山上的那些人。 他心里琢磨着,与其等着事后被报复,倒不如提前给山里报个讯,示个好,也不至于影响到自己。 他喊过一边的管事,低声嘱咐了几句,后者点点头就出去了。 有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杨掌柜的,你干嘛呢?” 杨博西一惊,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说了这么久都饿了,我让下人去鸿运楼买点吃食来。” 杨家管事刚刚安排好下人去报讯,忽然看到一个有些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拎着一壶酒走了进来。 “这里是泉州商会,您要找谁?” “进去通报一声,就说赣西房周有事拜见各位掌柜的。” 第213章 泉州会长 “赣西房周?姓房?” “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和苏谨合伙开林场的那家伙吗!” “请他进来吧。” 房周拎着酒壶,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看的众人阵阵皱眉。 “阁下就是茶山林场和水泥坊的房东家?” 房周笑笑,随意找了一处椅子坐下:“不敢,正是在下。” 众人见他无礼,更是生气:“阁下所来何事?” 房周不答,笑吟吟的看着他:“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蓝溪茶场的林东家吧?” 林清河皱皱眉:“正是鄙人,房东家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房周嘿嘿一笑:“最近在下在泉州、延平包了几座茶山,也开了数十个茶场,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林东家的生意啊?若有不周还请多多包涵了。” 林清河眼睛一眯:“哦?房东家是来找老夫示威的?” “示威谈不上,最多算合作吧。” 房周说完就不再理他,看向人群中一直冷眼旁观的一人。 “这位是赵峰和赵东家吧,久仰久仰。” 赵峰和一愣:“你认识我?” “当然,赵东家的丝绸坊在泉州可是赫赫有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赵峰和微微一笑:“过奖了。” 房周拍拍手,外面走进来几个下人,手捧着一匹丝绸,一匹锦,还有一些帛绢。 “我这个人啊,不会做什么生意,所以各行各业都投了一些。” 他指了指丝绸:“不巧,在下也开了个丝绸作坊,手艺不精还请赵东家指教指教。” “哦?” 赵峰和来了兴趣,站起身走过去,接过丝绸后细细观看。 然而,越看越是心惊。 房周带来的丝绸丝滑无比,上面不知用什么技巧勾了线,更是巧夺天工! 自家产的丝绸与之相比,简直就是破布! “这....” 赵峰和汗水涔涔而下。 他心里清楚,一旦这些丝绸上市,对他家的生意将产生多大的冲击! 但他还抱有侥幸心理,这么好的丝绸,价钱必定不便宜,未必能和他产生直接竞争。 “好!果然是好东西!” 赵峰和由衷地赞叹一声,然后问道: “如此上品丝绸,还有这...江西锦?嗯,都是好东西,当可为贡品! 就是不知房东家准备售价几何?老夫必定要买上几匹,回家慢慢欣赏。” “赵东家过誉了”,方中懒洋洋的伸个懒腰: “这破玩意也不值钱,勉勉强强和赵东家的丝绸卖一个价吧。” “你!” 赵峰和大怒:“房东家,你这是在扰乱市场!你我都是生意人,何必拼的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 房周哈哈大笑:“我这破丝绸,日产千匹,又值什么钱,何谈两败俱伤?” “不可能!” 赵峰和哼了一声:“老夫祖辈都是做丝绸生意的,从没听说过如此产量! 就算是江浙,也需要大量的人力,再加海量的上工才可能做到!人力难道不是钱吗?” 房周嘿嘿一笑:“看来赵东家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不如咱们打个赌,看看在下究竟能不能做到?” 赵峰和心下一凛,忽然想到这几天泉州大肆招女纺织工的事。 “你...到底意欲何为?” 房周却又不再理会他,接着点出了下一个商人。 这个商人是个开砖窑工坊的。 但同样的,房周依然能拿出碾压他的砖和价格,将其震的心惊不已。 此刻在堂内的所有商人,房周如数家珍般一个个道来。 包括他家的产业。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来之前必定做了充足的准备,对他刚才说过的话,又多信了几分。 说到最后,房周直接走到主位坐下,眼睛似闭似睁,慵懒的靠躺在椅子上。 “在下这次前来,可不是来向各位示威的...” 商人们纷纷嘀咕,你都快把咱们摊子挤兑黄了,这还不是示威? 然而房周接着说到:“在下此次前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这泉州商会会长!” 闻言,众人皆惊! “不可能!” 林清河当先反对:“你不是我泉州人,如何能做这会长?” 房周哈哈大笑: “林东家,你以为我稀罕做这泉州会长?” 他冷哼一声:“就凭你们手中这点破玩意,你猜我看得上看不上?” 众人面面相觑,若是这房周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们手中这点东西,人家还真看不上。 赵峰和冷哼了一声:“既然房东家看不上,又为何要来?” 房周仰躺回椅子上,懒洋洋的说道: “若不是你们那个大青天老爷,苏谨苏大人,命我来接这泉州会长,带着你们一起发财...” 他冷眼逡巡一圈:“三月之内,我就能让你们全部关门倒闭,倾家荡产!” 说到这里,他眼里再无慵懒,眼底的杀气渐露: “你们应该庆幸,庆幸自己和赈灾粮贪墨案没有瓜葛,否则苏大人岂会给你们留下这一条活路?” 赵峰和被他的气势所慑。 他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怎么身上有这么慑人的气势? 林清河听他提起苏谨,有些害怕,也有些期盼。 毕竟,只要是做生意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苏谨做生意的本事? “苏大人有没有说,怎么带着咱们...发财?” 房周笑笑,又恢复成慵懒的模样,只是这一次,没人再敢轻视他。 “蓝溪茶坊和我的安溪茶坊合并,一起打造安溪铁观音茶的贡品品牌,销往内地和海外!” “赵东家,你的生产水平太落后了,跟着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十六倍的生产速度!” “江东家,你的破砖窑厂可以关了! 我给你一个入股我的水泥厂和砖窑厂的机会,别的不说,保你年利润至少翻三番!” 房周一个一个说过去,直到将所有人的去路安排妥当,才双手抱胸不屑看着众人: “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后林清河才试探的问道:“房东家,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又如何保证?” 房周戏谑的看着他:“本来我是懒得下这种保证的,但既然答应了,就要给苏大人这个面子。” “一年之内,我若是做不到这些,这泉州会长自然不会再做,我个人再送诸位每人十万两银子!” 赵峰和、林清河惊愕的互视一眼,没想到房周竟然敢下如此保证。 商人,以信为本。 若是皆时不能兑现,他房周将无法再在商界混下去。 赵峰和双手抱拳:“见过房会长!” 林清河和剩下的人这才回过神来:“见过会长!” 第214章 那冒火星子的是个啥玩意? 房周这边顺利拿下了泉州商会会长,而另一边,孙威和莫远的进度却不算顺利。 原因无他,因为杨博西悄悄派人去通知了和他有勾结的山匪,致使后者提前有了准备。 孙威带兵甫到佛耳山附近,就发现这边的山贼,早已将进山的路用巨木、乱石封死。 竟是摆出了一副死守的样子。 孙威乐了:“看样子这些货提前收到了风声啊。” 六忽悠打马沿着山脚转了一圈:“上山的路都被堵住了,只剩下一条羊肠小道, 我没猜错的话,这群土匪肯定守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埋伏咱们呢。” “哼”,孙威死死盯着上山的路:“收到风居然不跑,这群货的胆子不小啊。” 二麻子主动请缨:“老大,要不还是按老规矩办吧,我带人想办法从后山摸上去,咱们里外配合强攻。” “不用。” 孙威目测了一下距离山顶的距离:“老爷这次给的时间很紧,我没时间和这些土匪兜圈子,直接上重火!” 二麻子见状,顿时觉得自己的军功要没了,有些不乐意: “不就是群土匪吗?犯的着浪费炸药包?” 孙威眼睛一瞪:“老子是千户,还是你是千户?你以为你还是趟子手? 老子问你,当兵的第一条纪律是什么?” 二麻子闻言难尽立刻在马上坐的直直的:“报告!是服从命令听指挥!” “知道就好,准备去执行吧。” “是!” 二麻子带着手下的人,很快就选好了一处‘风水宝地’,将铁皮桶深深的埋了进去: “嘿嘿,小兔崽子们,以为躲在狗窝里就没事了?” “爷爷今天请你们吃一顿好吃的。” 佛耳山,土匪营寨里。 坐山虎有些紧张,看着手下的狗头军师问道: “官军都到山脚下了,咱们真的不用避一避??” 军师笑笑,十分自信的看着大当家: “大哥,你看你吓得,我刚刚去瞧了,来了才不过区区三百官军而已。” “咱这佛耳山易守难攻,只要将上山的道路一断,就算来上千人也攻不上咱们的山头!” 坐山虎还是有些担心:“可我听说这苏谨手下的兵,个个都挺能打的,还全带着火器。” “那又怎样?” 军师不屑的一笑:“火铳至多能打百五十步,更何况他们还是仰攻,威力还得再小一半,没什么可怕的。” 坐山虎稳了稳心神,觉得军师说的十分有道理。 但他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特意嘱咐: “让山下的兄弟都打起精神来,哪个敢犯错,休怪我不讲情面!” “大哥放心,等击退了官军,咱们黑风寨的字号,在佛耳山这一带就彻底立下了。” “好,告诉兄弟们,击退官军,重重有赏!” 佛耳山背山面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风水宝地,尤其适合种茶。 土匪营寨所在的这处鹰嘴崖,蜿蜒狭长,易守难攻。 因为黑风寨常年霸占这里,导致敢来这里种茶的百姓几乎没有,白白浪费了一块宝地。 进山的道路有4条,其中三条被黑风寨堵死,只留下一条羊肠小道供人进出。 此刻,黑风寨的一百多土匪,或弯弓搭箭,或手持武器,悄悄躲在半山腰上,等着官军攻山。 可令他们纳闷的是,这些官军却有些反常。 他们到了山脚下后,没有立即发起进攻就算了,怎么还扎下营,开始埋锅造饭了? 土匪头目谑笑:“这他娘的官军头子八成没打过仗吧?居然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扎营?” 一个土匪凑趣:“头儿,我觉的您老说的对,这官军的指挥八成是个生瓜蛋子!” “哼,送到嘴边的肉,不吃都对不起自己!” 瞅了瞅天色,距离黄昏已然只剩一两个时辰,土匪头子开始交代手下: “去通知大当家的一声,等天黑老子带着兄弟们就下去偷营,这帮官军的武器,瞧的老子真是眼热!” “得嘞!” 军师收到山下的信,愕然之后马上哈哈大笑:“大哥,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官军的指挥一点打仗的经验都没有,居然敢在山脚扎营?” “看他们的动向,今天肯定是不会攻山了,等半夜的时候,咱们就去偷他们的营!” 坐山虎这时也放下了心,抚须微笑:“好,到时候老子亲自带队,去把官军的指挥砍了!” 难道孙威真的准备在山脚扎营吗? 答案是:是的。 但他扎营并不是准备次日再攻山,而是知道战事很快就会结束,提前准备休息的营地了。 “二麻子,炮位架好了没有?” “好了!” 二麻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十门没良心炮已经都校对好了,就等千户一声令下,咱们就轰他娘的!” “好!” 孙威冷笑,看着郁郁葱葱的山林:“山上这几头货,怕是现在已经在打偷老子营的算盘了吧?” “行呀,只要你们能躲过这轮炮轰,老子就给你们这个机会!” “六忽悠,带着你的人去准备,炮声一响,务必第一时间冲上去,控制上山通道!” “二麻子,给老子轰他娘的!” 天气炎热,坐山虎和军师也不愿待在闷热的聚义厅里。 他俩坐在外面的校场,一边搂着娘们喝酒,一边静静等待天黑。 放在身边的鬼头刀,似乎已经饥渴难耐。 “大哥,听杨家派来的人说,这帮官军手里的火器可不少,到时候你带着弟兄们下去的时候,都小心着点。” 坐山虎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放心,到时候黑漆嘛唔的一片,官军放枪都找不着目标。” 他捻着胡须嘿嘿一乐:“不过这火铳可是好东西,到时候抢到手上,咱也弄个火器营出来!” 军师哈哈一笑:“好,那就提前预祝大哥一切顺利,杀出咱们黑风寨的威风!” “好,干!” 正说着,忽然隐约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从山脚下传来的。 坐山虎脸色一变:“不好,官军开始攻山了!” 军师有些纳闷:“不应该啊,天色眼瞅着就要黑了,哪有这个时候攻山的?” 坐山虎没顾得上回答,忽然指着天边,纳闷的问道: “那冒火星子的是个啥玩意?” 第215章 那摊碎肉就是 “那冒火星子的是个啥玩意?” 军师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冒着火星子,如迅雷般向这边飞来,顿时脸色一变: “不好,官军带了火炮!” “大哥,快躲!” 可惜,他话音还没落下,炸药包就一头栽到他俩身边,弹了几下才稳稳落在一边。 军师早年四处流浪,也算见多识广。 他知道火炮打出来的弹子都是实心的,只要没被直接砸到,也没啥大事。 看到炸药包落在身边,不止没继续跑,反而放下心来: “大哥,没事了,这火炮只要没被砸中...” 话音未落,就听见轰的一声,炸药包直接原地爆炸! 紧接着,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的掀飞了出去。 军师吐出一口鲜血,眼前紧接着慢慢变黑。 临死之际,他都想不通,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看着军师被炸飞,躲在墙后侥幸逃过一劫的坐山虎,被炸药包巨大的威力吓得屁滚尿流! 他不算大的脑仁,压根来不及去想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而是第一时间选择了逃跑。 逃跑必须经过校场,坐山虎一咬牙一跺脚,低着头就冲了出去。 刚刚冲到校场中间,就听到山脚下又传来砰的一声。 他吓了一跳,闷头往校场对面冲去。 可就在临近校场边缘的时候,忽然一个不知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直直落在他的怀里。 他本能的双手一抱,然后低头看着怀里燃着火星的奇怪包裹。 坐山虎:。。。 ‘轰——!’ 半山腰上的土匪,此刻尚不知他们的大当家,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即使知道,他们恐怕也顾不上了。 恐怖的爆炸声,此刻正在他们身边不停响起。 仿佛来自地狱的火光,震慑着他们的灵魂。 仅仅两轮轰炸过后,埋伏在山腰两侧的土匪,就损失过半。 没办法,孙威、二麻子这些人,与土匪打过的交道实在太多了。 死在他们手上的土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甚至都不需要派出斥候,仅仅看了看地形,二麻子就能迅速判断出,这些土匪可能躲藏和埋伏的地点。 果然,仅仅一个照面,这些土匪就损伤过半。 剩下的土匪无心再守,纷纷四下逃窜,生怕被这惊雷炸到。 进山的通道就被这么轻松地打开了。 然而土匪们的地狱,才刚刚开始。 六忽悠带着百余名手下,迅速向山腰发起进攻。 溃败的土匪失去的防守位置,很快就被六忽悠带人占领。 接着,就是一面倒的,漫山遍野的追杀。 一个时辰过后,剩下的土匪亡的亡,降的降,黑风寨也被彻底占领。 “哪个是你们大当家的?” 孙威拎着一个躲在山寨里,因为受伤没去埋伏的土匪喝问。 那土匪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的指了指校场边缘: “官爷,那那那,那堆碎肉就是...” 孙威傻眼了,没想到居然把土匪头子直接炸碎了? 他瞅了瞅二麻子:“你这炮打的真他娘准!” 审不了匪首也无所谓。 孙威熟练地分出一半人去打扫战场,将土匪营内的物资清理、搬空。 而另一部分人,则对剩余土匪展开突击审讯。 凡是作恶多端、欺压百姓、手上沾着人命的,二话不说一刀砍掉。 为恶不多的暂时押到一边,回头送到附近的县城临时羁押。 战场、战俘清点完毕后,孙威命人将土匪的脑袋砍了下来,全部在寨门口做成京观,以作威慑。 同时,为了防止走后匪寨再被利用,干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山下扎营的原因。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在山上住。 全部解决完后,随着孙威大喝一声:“收兵,撤!” 盘踞在佛耳山鹰嘴崖数年的黑风寨,就这么彻底消失了。 佛耳山上,当然不止黑风寨这么一座山寨,他只是最大的那一家。 翌日一早,孙威根据提前侦测好的情报,开始一家一家的拔除其他土匪窝。 几日后,接连几家山寨陆续被攻破,剩下的土匪战战兢兢,觉得末日要来了。 就算胆子再大,他们也不敢和这群行事如鬼魅的官军作对。 有些人自问落在官军手上死定了,连夜带着人向西南的漳州府逃去。 还剩一些山寨,或与其说是山寨,不如说是躲在山里的隐户、流民们。 他们自问拖家带口,可躲不过官军的追捕,索性打开门直接投降。 不过孙威显然并不打算杀他们,甚至态度还算不错, 他让这些人马上下山登记户籍,否则就按乱民处理。 这些流民‘土匪’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却活了下来,顿时千恩万谢的下山去了。 他们聚居的村落,孙威没有烧毁。 毕竟苏谨交代过,以后山上种茶的茶农,也是需要地方住的。 却说北线那边,莫远的进度却没那么快。 他负责清剿的方向,是出虎豹关后的太湖山、戴云山一带。 这两处山脉虽然属于延平、泉州的交界处,但是附近却有屯着重兵的虎豹关。 一般的山贼,哪里敢在这里立字号? 能在这里生存下去的,要么是实力雄厚,要么就是和虎豹关里有点交道。 齐三胜的清风寨,就是太湖山里最大的一支,手下土匪约有近千人,大都十分彪悍。 据说,齐大寨主的爷爷,曾是跟着陈友谅的武将。 后来兵败,才带着残兵躲进了这里,占山为王。 说回虎豹关。 虎豹关是泉州府内的重要关卡,身处通往延平的要道,常年屯有重兵。 明初的军队组织有卫、所两级。 一府设所,几府设卫。 卫设指挥使,统兵五千六百人。 但这虎豹关里,就屯有三个千户所,加起来有3300人左右。 每年虎豹关至少要清剿太湖山、戴云山好多次,可这清风寨却能在每一次的清剿之中活下来。 说他和虎豹关没点关系,傻子都不信。 莫远却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他身处锦衣卫,刺探情报、稽查官员在行, 可论打仗和清剿土匪,十个他加起来都比不上孙威一个。 当日从虎豹关出来后,他兴冲冲奔着清风寨就来了。 可在第一次攻山的时候,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第216章 轻敌,复攻 清风寨所在的狮子崖,地形和鹰嘴崖差不多。 但是所处的位置,却要比鹰嘴崖高了许多。 早就接到通风报讯的齐三胜,和坐山虎一样,一早就将进山的道路封死。 连一条羊肠小道都没留。 而莫远在攻山的最初,就犯下了轻敌的错误。 他心里压根没把这些土匪当回事,仗着百多名锦衣卫身手好,还带着火器,立即开始攻山。 不过他也不是愣头青,没有顶着箭雨往上冲,而是选择了迂回。 最开始很顺利,很快他们就突破到了山腰上。 眼见进攻顺利,于是莫远痛快的犯下第二个错误——轻敌冒进。 上山的路开始变得越来越狭窄。 这时莫远却没注意到,他们的队形开始慢慢被地形压缩,变得愈发狭长。 最终,变成了几近于一字长蛇阵的队形。 如果是孙威攻山,在这时候一定会让手下尽量呈散兵线进攻,甚至暂时退下来观望。 可莫远却没注意到,只是兴奋的一味带头往上冲。 就在他们冲到一处开阔地的时候,山林里忽然一声锣响! 紧接着,无数的滚木礌石腾空而下,瞬间朝着莫远队伍冲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莫远顿时吃了个大亏。 这些滚木礌石,瞬间就将锦衣卫的队形冲的七零八落。 被撞到的锦衣卫哀嚎一声,就被狠狠怼了下去。 接着,林子里无数箭雨冲天而出,落在了锦衣卫的头上... 莫远见机不妙,赶紧命令盾手保护,其他人开始后撤,十分狼狈的逃下了山。 齐三胜本来可以追击,但他不愿将官军得罪的太死,招来报复,所以在官军逃走后,没有命令继续追击。 否则,恐怕莫远的队伍得伤亡殆尽。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不好过。 带来的锦衣卫当场阵亡十余人,重伤二十多人,剩下的或多或少都带着轻伤。 逃下山后,莫远带着人狼狈退兵二十里,才匆匆扎营。 土匪们望着莫远狼狈逃离的背影纷纷大笑,嘲讽之话不绝于耳。 齐三胜嘴角勾着笑意:“若不是怕将这官军彻底得罪死了,今日焉能容你们轻易下山?” “哈哈哈,寨主说的是。” “快滚吧,再敢回来小心爷爷请你吃板刀面!” “好了”,齐三胜摆摆手:“官军虽败,但仍要小心他们回来偷袭,夜哨不能少了。” “寨主,您就放心吧,咱可不是其他窝子里的那些乌合之众!” 齐三胜手下的土匪,大部都是他爷爷旧部的后代。 虽不如老一辈能征善战,但自小也是受训长大,这些他还是不担心的。 “这次的事多亏了王辉通风报信,但这事后的上供,恐怕也少不了啊, 唉,还是这些当官的安逸,咱们在外面拼死拼活,他躺在家里就把钱拿了!” 而远在二十里外的莫远。 “百户,还打?” 从没吃过如此大亏的莫远,怎能咽下这口气:“打!” “苏大人如此信得过我,倘若这样回去,我怎么见他?” “可是百户,陛下让咱们来此,是为了监视苏大人,不是打仗啊。” “呸!” 莫远怒道:“陛下交代的差事自然要做!可你想想,若是灰头土脸的回去,那孙威会怎么说咱们?” 老朱安插莫远进慎海卫监视苏谨的事,孙威自然清楚, 所以平日孙威与莫远一直不睦,也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这次出门之前,苏谨安排莫远清剿北线土匪之时,他就不是很乐意。 对苏谨的安排他不敢置喙,但对莫远自然没什么好话。 属下想想莫远的话,又想起临别之际,孙威那不可一世的态度,顿时有些气苦。 他们本是大汉锦衣卫,可在这泉州,在苏谨的手下,却哪有一点皇帝特务机构的傲气? 尤其是这顶头上司,还有没有一点锦衣百户的傲气? “百户,你准备怎么办?” “我本想凭着咱们锦衣卫的本事,直接杀上山去,可没想到这群土匪居然如此棘手。” 莫远有些后悔自己的轻敌,但他此刻吸取了教训,立即决定; “明日一早,开炮攻山!” 翌日一早,莫远将受伤的锦衣卫安顿在营里,带着其他人再次返回太湖山脚。 齐三胜安排在山腰的土匪,愕然发现,这群人竟然还敢回来? 暗哨本以为官军来了增援,可定睛一看,细细一数,却比昨天的人还少了几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暗哨还是赶紧将消息传回了寨里。 齐三胜闻讯,带着人跑到了山腰。 他也越看越纳闷。 与昨日不同,这群官军没有摆出攻山的态势,反而一反常态在山脚挖坑,不知在搞什么鬼。 齐三胜挠了挠头:“官军这是干啥呢?不会是准备作法吧?” “哈哈哈,官军这是准备作法,请雷公爷爷来劈了咱?” “不管官军想干啥,只要咱们守住了上山的通道,我看他们有什么本事攻上山!” 正说着,忽然‘砰’的一声,冒着火星子的炸药包就飞了上来。 ‘轰!’ 一声巨响过后,山腰上被土匪把持的隘口,顿时被炸出了一个缺口! “娘啊,真是雷公爷爷啊!” 好些年轻的土匪,被爆炸声惊得心旌动摇,顿时有些慌乱。 不过清风寨的土匪打小接受训练,倒不至于像黑风寨那样四散奔逃。 “怕什么!哪来的狗屁雷公,那是火炮!” 齐三胜熟知明军装备,自然不信什么雷公的说法。 虽然没良心炮这种可以二次开花的火炮,他也从没见过,但很快他就稳下心神,喝止手下乱窜。 “你们几个,取我令牌站于队伍身后,敢向后退者、奔逃者,杀无赦!” 安排好监斩队,齐三胜细细观察起山下的火炮阵地。 很快,他就发现一个问题。 这些火炮的射程好像并不能及远,尤其是仰攻的时候。 像刚才炸到山腰的炮弹,只是巧合。 因为狮子崖地势很高,大部分的炸药,还没到山腰就落下去了。 可以说,这些炸药的威慑力,远远大于破坏力。 “看来这官军的指挥,并不熟悉火炮。” 齐三胜瞬间做出了判断。 他要趁着对方立足未稳,还没有反应过来,调整火炮距离的时候,做出反击! “老三,你带着你的人从侧翼绕下去,给我放箭狠狠射那群放炮的!” “老二,你带你的人藏在山腰两侧,等老三那边得手,就给我下去狠狠的杀!” 齐三胜目光冰冷,这一次不打算再留手。 至于的不得罪官军,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了。 锦衣卫放出两轮炮后,莫远也看出味道有些不对。 火炮不能及远,这就有些麻烦。 “听我命令,趁对方被咱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两个小旗给我压上去。” “火炮手,随时准备跟进,炮兵阵地再往前延伸二百步!” 第217章 我真想一脚踢死你 “炮兵阵地向前延伸二百步!” ‘嗖——!’ “百户小心!” ‘噗!’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径直向莫远射来! 手下锦衣卫刚刚出言提醒,莫远就迅速翻身躲避。 可还是晚了一步,肩膀上被狠狠插了一箭。 “娘的,土匪偷袭,火枪手还击!” ‘砰’ ‘砰砰!’ 锦衣卫迅速做出反应,拿起火枪与之对射。 燧发枪本身装弹速度较火铳就要快,再经过苏谨改良,又拉了膛线,射程也更远。 锦衣卫虽然人少,但凭借火器之威,一时间压得土匪不敢抬头。 但是经过几轮对射后,锦衣卫人少的劣势渐渐被放大。 虽然使用的是三段射,但时间长了,需要装药的空隙越来越长,这一情况很快就被土匪捕捉到。 趁着空隙,土匪羽箭的锋芒忽然大盛,火枪手虽有盾牌保护,但仍有不少人中箭倒地。 “娘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办法让炮兵给我轰这群土匪弓箭手!” “是,我现在就去...” 话音未落,却听到一声锣响,山腰上人头攒动,数百土匪拎着刀枪,呐喊着杀下山来。 莫远目瞪口呆看着山腰,嘴里喃喃自语:“莫非天要亡我...” 他心里清楚,一旦让这些土匪冲下来,他们这些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莫远心里深深的后悔:“早知这样,当初不如...” 既然已经逃不了,他也不准备逃避,抽出随身佩刀,莫远指着前方: “盾牌手在前,火枪手上刺刀,跟他们拼了!” “是!” 不得不说,明初的锦衣卫各个都是有血性的,毫不畏惧的准备和土匪拼个同归于尽。 莫远默默看着土匪靠近的距离。 三百步... 二百五十步... 二百步... 就在土匪赶到百步外,连他们的脸都隐约能看清的时候,莫远一挥刀:“杀呀!” ‘砰!’ 锦衣卫还没来得及冲出去,就见侧面一处隐蔽的山窝火光一闪。 紧接着,数个炸药包就掉进了土匪阵中。 ‘轰!’ ‘轰——轰!’ 剧烈的火光在人群密集的土匪阵中爆炸。 随着爆炸,无数土匪被掀飞了出去,断肢残臂飞了满天。 紧接着第二轮炮轰,目标直指偷袭的弓箭手阵地。 爆炸过后,好多弓箭手都被直接炸了出来。 齐三胜在山腰处看了满眼,目眦欲裂的吼道:“中计了!官军还有埋伏,撤,赶紧撤!” 土匪气势汹汹的冲下来,还没短兵相接,就惊慌失措的掉头往山上跑。 可惜,侧面山窝开炮的那人,似乎早就猜到土匪撤退的方向。 又一轮炮击到来。 这一次炸药包的落点,几乎都在土匪撤退的必经之路上。 攻下山的几百土匪,顿时被炸得哭爹喊娘,只有寥寥不到百人逃了回去。 莫远目瞪口呆看着远处,有点纳闷的挠头:“怪了,老子没在那边布置人手啊?” “百户!” 手下指了指侧面的山窝,又指了指山上正在爆炸的山路: “听声音,那边没有几门炮,最多也就三四门。” “可这炮手真厉害,每一炮几乎都炸到了土匪人最多的地方!” “不管了”,莫远没时间去找这炮手到底是谁,反正肯定是友不是敌。 “抓住战机,跟我杀上山去!” 莫远带着剩下的人,沿着土匪撤退的路衔尾追杀。 逃跑的土匪,早被炮击震得胆战心惊,无心反击。 莫远亲手砍掉几个土匪的脑袋后,哈哈大笑:“杀!一举攻破土匪老巢!” 只可惜,狮子崖的地势实在太高,齐三胜也不是一般的土匪。 他很快收束好部下,后撤几百步后,利用险恶的地势布置下第二道防线。 一时间,箭雨纷飞,稳稳地射住了阵脚。 莫远这次不敢再轻敌冒进,无奈后撤,同时命令手下,将下山的所有道路封死。 而他自己,则跑去侧面山窝一探究竟,想去瞧瞧这精准的炮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心里甚至美美地想着,要是能把这人弄到自己手下,有了这么牛逼的炮手,到时候整个北线的土匪,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当他跑到地方,看到施施然从山窝里钻出来的几个人,却傻眼了。 “四...四殿下?” 来人正是朱允熞。 他此时哪还有一点皇族的体面,灰头土脸的倒像是个泥猴子。 要不是莫远熟悉他,怕是一时也认不出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不屑的看着莫远; “也不知你这百户是怎么混上去的,你瞅瞅你打的是个什么仗?” “是,是。” 四皇孙骂娘,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反驳。 更何况自己这仗打的,确实有点一言难尽。 “锦衣卫还剩下多少人能战?” 朱允熞一边往前走,一边开口问道。 身边保护朱允熞的几个锦衣卫,一脸嘲讽的看着莫远,悄悄冲着他挤眉弄眼。 莫远气苦,但又不敢说什么,几步追上朱允熞: “四殿下,现在能战的不到数十人,大部有伤在身, 不过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都能战!” 朱允熞撇撇嘴:“大哥弄出没良心炮这么好的玩意,就被你用成这样?我真想一脚踢死你!” “是,是,是臣无能。” 不过他心里有点纳闷:“大哥?是指苏大人吗?可你不是应该喊苏大人姐夫吗?四殿下什么时候认的苏大人做大哥?” 但此刻可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紧跟朱允熞的步伐,带着他回到了临时阵地。 朱允熞是悄悄从泉州溜出来的。 没错,是溜。 当他知道苏谨派人去剿匪,居然没通知他的时候,立马跑去找苏谨闹了好几次。 可苏谨不敢让他冒险,每次都是拿好吃的搪塞过去,总说下次下次。 时间久了,朱允熞也知道苏谨在忽悠他。 但咱们小小朱那是谁? 别看他岁小,那也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汉子...呸呸呸! 那可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混世小魔头。 平日里无事还想激起三层浪的主,能忍住不去凑热闹? 这一日,趁着苏谨去林场忙活特产的事,他又悄悄去库房顺走了一堆炸药包... 第218章 这他娘的是一个皇孙该干的事? 朱允熞顺走炸药包,带着保护他的百名锦衣卫,出城顺着莫远的踪迹就追了下去。 他之所以不选择较近的孙威一路,一来是因为那边人多,且战斗力彪悍。 跟着孙威,恐怕没什么展露身手的机会。 而且孙威是苏谨的死忠、家奴,唯苏谨之命是从。 小小朱也担心孙威向苏谨通风报讯,暴露自己的行踪。 更怕那憨货一言不合,将自己绑了送回去。 他一路快马加鞭,低调前行,经过虎豹关时也没有进去。 刚刚绕过虎豹关,赶到太湖山脚,就看到莫远兵败退去。 他懒得直接找上去,而是带着几骑轻骑,悄悄潜伏到太湖山下,搜集战场信息。 朱允熞的军事天分真的很高,很快就摸清了地形。 第二日一早,朱允熞正准备去找莫远,想要和他合兵一处,一起拿下太湖山时,却看到后者已经开始在布局炮兵阵地。 “坏事!” 朱允熞看了看巍峨险峻的狮子崖,就知道莫远要倒霉。 可现在土匪早已严阵以待,联系莫远撤兵,只会被对面衔尾追杀,时间也来不及了。 朱允熞脑子一转,嘿嘿一笑。 他带着手下锦衣卫,立即找到了另一处山窝。 这处山窝背山望水,适合野营钓鱼,但想要攻山却完全不可能。 不过,土匪一旦敢下山,打他侧翼的话... 果然如朱允熞所料,莫远很快就被弓箭手偷袭,吃了大亏。 但朱允熞一直忍着不开炮,只是稍稍调整了炮距和坐标。 因为他知道,大头的主菜还在后面呢。 果然,弓箭手压制住火枪手后,土匪的主力立即从山里杀了下来。 朱允熞目光一凛,一把拽过锦衣卫手上的火把,亲自点燃了火炮: “嘿嘿,跑啊,都他娘的跑快点啊,小爷亲自给你们放个烟花看看...” 。。。 看着遍地狼藉的前线阵地,朱允熞不满的撇了撇嘴: “真不知你这百户是怎么混上去的。” 莫远羞愧的低下头:“臣是世袭锦衣卫,积功升至百户,这一次...臣惭愧。” 朱允熞摆摆手:“调查官员、刺探情报你们在行,论打仗,你不行。” 莫远表面恭谨,但心里却不以为意。 殿下你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会打个狗屁仗? 但这话他可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唯唯诺诺的称是。 看出莫远的嘴不对心,朱允熞哼了一声:“不服气?” “臣不敢!” 莫远大惊,锦衣卫是皇帝家奴,此刻老朱不在,他就是朱允熞的家奴。 敢腹诽皇孙,他不要命了? “行了,你服不服气我还看不出来?” 朱允熞没理会他,转身望向狮子崖,然后眼睛又不停地在山腰处逡巡。 良久之后,他才满意的点点头:“你的建制都快被打残了,带着你的人歇着吧,剩下的交给我。” “不可!” “不可!” 一边是莫远,另一边是负责保护朱允熞的百户江珩。 两人异口同声阻止朱允熞。 “殿下,您是万金之躯,岂能在此冒险?” 江珩也很无语。 他是锦衣卫内卫,职责是负责守卫皇城、保护皇族。 也就是俗称的大汉将军。 这次护送朱允熞南巡,本以为是个轻松差事,借着公差还能游山玩水。 谁知道这位四殿下一出京城,就暴露出他‘可怕’的一面... 偷炸药包、炸王家邬堡。 每一件事,都让江珩看的心惊肉跳。 上次陛下来的时候,还单独把他喊到屋子里,狠狠打了一顿屁股。 本以为这位主子能安分几天,谁知道竟然又去偷了炸药包,还带着自己来剿匪? 这他娘的是一个皇孙该干的事? 可这位爷实在是太有主意,也太顽皮了。 自己也只能苦着脸,死死护在他身边,心里默默祷告这位爷千万别出事。 可这一次,朱允熞居然想上战场? 那是开玩笑的事吗? 江珩讪笑着:“殿下,这刀枪无眼,山上不过是一群土匪杂碎,您万金之躯又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朱允熞眼睛一斜,心说我皇爷爷都管不了我,你算老几? 他虽然不过才九岁,但是身上的威严却一点都不比大人小。 冷哼一声,朱允熞缓缓开口: “要么你陪着我上去,将这土匪营寨拿下。” 说完,指了指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炸药包:“要么,爷自己上去把他们拿下!” 江珩快疯了。 可是这一路上,他也算了解这位爷的秉性。 一个字,倔! 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若是自己不同意,他一点都不怀疑,朱允熞敢自己偷偷溜走,扛着炸药包去攻山。 江珩苦着脸冲莫远使眼色,想让他想想办法。 可莫远又有什么办法? 无奈之下,江珩只好勉强同意:“殿下,您要是非要去,咱也没有办法。” “但是咱们得约法三章,冲锋陷阵的时候您可千万别冲动。” 朱允熞哈哈一笑:“打这帮乌合之众,还用不着爷出手!” “你俩过来!” 朱允熞蹲下身子,在地上简单画出狮子崖的地形图。 莫远瞧着啧啧称奇,心说这位爷这地图画的真好。 虽然仓促之际有些简陋,但是该有的标点、比例却十分精准,一目了然。 “江珩,一会儿你和我去这几个点架炮,然后...” “莫远,你带着剩下的人,堵在这几个地方, 记住,围三阙一,不要与逃窜的土匪正面厮杀,衔尾追杀即可。” 听着朱允熞向他们布置战术,莫远有些如在梦中的感觉。 有心不信吧,可朱允熞布置下的战术十分合理,丝丝入缝。 听到朱允熞安排他去截杀逃兵,无奈之下又有些怀疑。 山上的土匪战力如何,他可是亲自领教过的,绝不是一般的土匪可比。 可这仗还没打,您就连他们逃跑的路线都算好了? 莫远虽然摇头不信,但也得老老实实去执行。 “行了,带着人去布置吧,以炮声为号,发起进攻!” 。。。 一场大战过后,齐三胜损失惨重。 这是他几年来从未吃过的大败仗。 他沉着脸,不停派出哨兵去刺探官军的动向。 此刻整个狮子崖上静悄悄,除了鸟兽偶尔经过,没有一点声音。 然而就是这份宁静,让齐三胜格外的焦躁与担忧。 忽然,山腰某处一声剧烈的爆炸,震彻山林! 第219章 被炮崩多了,产生了幻听 狮子崖巍峨耸立,犹如一支巨棒擎在太湖山上。 初闻炮声,齐三胜惊愕之余,却没有过多担心。 毕竟对于狮子崖这样的地势而言,明军的火炮虽然威力惊人,却很难直接打到崖上。 “去,让人守住上崖的道路,告诉他们,官军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别被他们的炮声吓着。” “是,寨主。” 齐三胜有些疑惑的是,官军的火炮不能及远,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那为什么又要在山腰处放炮? 隐隐有些不安,齐三胜除了派人守住上崖的隘口外,还将其他人都召集至身边,以备不测。 不过想想狮子崖进崖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想要进来只能从这进来以后,他放下了不少的心。 外面的炮声渐渐变得稀疏,没过多久就没了声响,似乎官军放弃了进攻。 齐三胜哈哈大笑:“弟兄们,该吃吃,该喝喝,官军估摸着也知道攻不上来,恐怕准备退了。” “寨主英明!咱这狮子崖易守难攻,别说他们就这点人,就算来上万人又如何?” “饮胜!” 刚刚齐三胜的话,旨在安抚手下众匪,毕竟刚被官军拿炮轰死了不少兄弟。 但他心里却在担忧。 这批官军邪门的很,恐怕不会那么轻易退兵。 他找来副手,悄声嘱咐:“夜里多加派点兄弟守夜,防备敌人偷上来。” “还有,从后崖用绳子放个机灵点的弟兄下去,让他去虎豹关问问王把守,这批官军身后还有没有增援。” 副手点点头,慢慢走了出去。 “弟兄们,如今官军尚未退却,咱们却不宜喝多,点到即止。” 让手下喝酒,一为给他们压压惊,二为壮壮胆。 但齐三胜心里清楚,现在可不是开怀畅饮的时候。 等官军退了,酒什么时候不能喝? 估摸了一下时间,他准备最多一炷香后,就让酒席散了。 官军炮声已停,下次若想要进攻,恐怕应该会选择在后半夜偷营。 此时距离后半夜还早,只要自己安排好轮流守夜、巡逻,问题不大。 可就在这时,山里忽然又传来火炮的声响。 本来还以为自己今天被炮崩多了,产生了幻听。 可摇摇头后仔细听去,似乎炮声越来越密集了... “噤声!” 喝止手下的饮酒喧哗声,齐三胜侧耳凝听。 可这一听不要紧,这炮声竟然离的自己并不远? “炮袭!快躲!” 话音未落,他一个虎扑就向桌子下躲去... 。。。 日间山腰炮声响起的时候,绝大部分的土匪都被炮声吸引了注意力,将防御的重点对向正面山腰。 而朱允熞就借着这个机会,带着手下百余锦衣卫悄悄摸上了山,在狮子崖下隐蔽了起来。 江珩摸着脸上,被朱允熞用树叶汁水深一道、浅一道抹上的印子,暗暗心惊: “这四殿下别看年岁小,但竟然指挥有度,胆子也大,真不愧是陛下的龙种。” “就是不知道,四殿下抹在咱们脸上这花花绿绿的道子有个啥用,不会是他觉得好玩,整咱们玩吧?” 可看到朱允熞那同样被抹满了道子的脸,也不好说什么。 “殿下,咱们什么时候进攻?” “不急,他们现在还没放松警惕,不要妄动。” 朱允熞隐蔽在深色迷彩花纹下的脸,除了在笑时露出的门牙,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告诉所有人,将咱们在山下编好的树叶,全部披在身上藏好,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乱动。” 江珩苦着脸应下,嘀咕一声:“那要是尿急呢?” 朱允熞冷哼:“别说是尿,就是有屎你都得给我拉到裤子里,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江珩看到朱允熞杀气腾腾的脸,知道后者不是在开玩笑,心下一凛:“是,殿下!” 八月的天气炎热。 山里比外面稍微凉快一点,但也有限。 更令人郁闷的是,除了炎热,还有数不清的蚊虫袭击,江珩手下的锦衣卫个个苦不堪言,但又不敢稍动。 “嘘,有人来了,噤声!” 此时,正有一队土匪,在山里漫无目的地巡逻。 经过这百余名锦衣卫藏身处时,一个土匪‘咦’了一声:“哥,你看那是不是个人?” 数十步外,一个锦衣卫趴在地上,身上扣着厚厚的树叶服,暗暗叫苦: “娘的,早知道就不抬头看他们了,这下被发现了!” 他因为想要偷偷观察一下敌情,脸没有及时缩回去,导致被土匪看到。 被喊到的土匪瞅了半天,也不知是不是眼神不好,没看出个端倪。 但他看那块疑似人类的身影,也有些嘀咕。 他们所站的位置,和那锦衣卫之间有一道一丈多宽的壕沟。 若是想要近前探查,就必须绕远远的一段路。 这该死的炎热天气,那土匪可不愿意绕路,他嘿嘿一笑,抽出随身弓箭。 ‘嗖——!’ ‘噗!’ 弓箭狠狠扎在锦衣卫肩膀上,后者咬牙忍着痛,不敢哼出一声。 “你瞅错了,那就是块长得像人的木头。” 土匪收起弓箭,转身往前走。 “嘿嘿,哥,你箭法真好,不过你还别说,那木头前面的石头,长得还真像人的脑袋!” 直到土匪走远,那锦衣卫才低声痛哼一声,身后的兄弟赶紧上前,给他包扎止血。 “这箭头里有倒刺,现在不能拔,不然非得带出一大块肉来不成!” “我先给你止了血,下山之后再去找大夫。” 朱允熞沉着脸走到锦衣卫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做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我叫曾永胜。” “好”,朱允熞笑了笑:“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是,多谢殿下。” 能被皇孙赏识跟在身边,那是天大的信任。 可曾永胜却有点笑不出来。 跟着这位胆大包天的爷,自己还有几年寿命好活啊? 将曾永胜安顿好,朱允熞再次默默躲回了树下趴好。 直到日头开始西斜,天色渐暮,一缕残阳穿破树林,照到他的脸上。 朱允熞的眼睛陡然睁开,精光大盛:“架炮!” 第220章 别看咱四殿下是个娃娃,这手段绝了! “架炮!” 随着朱允熞一声令下,江珩带着锦衣卫,按照既定的位置,掏出苏谨配发的工兵铲,开始挖起了坑。 除了山腰上用来疑敌的炮架,剩下的铁桶都被朱允熞征用,被带上了山。 挖好坑,几个锦衣卫扑向一边,将杂草拨开,露出下面被盖着的铁桶。 几人一组,有条不紊的将铁桶斜斜地插进坑里,开始填土。 江珩有些担心:“殿下,这捅埋的有点正吧?臣怕一个不好,掉下来砸到咱们。” 朱允熞没理他,而是在一个坑位前默默扶着铁桶,调整着倾角。 这些没人教过他,完全是他无师自通,说是天分也行。 “不会”,朱允熞调整好一个铁桶后,再次举起拇指瞄了瞄崖顶: “这个角度就算掉下来,也砸不到咱们。” 江珩无奈,只好由得他去了。 上战场是拼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但至少生死之间还能把握在自己手上。 可跟着这位爷,江珩感觉自己的脑袋,完全被绑在了这位爷的裤腰带上,还一点也掌控不了。 “殿下,咱们得提前准备退路了”,江珩看着一条下山的小道: “到时候炮声一响,估摸着土匪得来找咱们。” 朱允熞闻言冷笑:“找咱们?他们有那个命下山再说吧!” 江珩叹口气,碰上这么个主子,他又有什么办法? “殿下,炮都埋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开炮?”一个锦衣卫低声问了一句。 朱允熞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不答反问: “我说江珩啊,你猜他们现在在干嘛呢?” 江珩一愣:“殿下,您说说这群土匪?” “废话”,朱允熞翻个白眼:“我不说土匪,难道在说莫远那蠢货?” 江珩赫然,沉吟一会后答道:“殿下,我觉得他们此刻应该在吃饭。” “不错。” 朱允熞再次看向上崖:“狮子崖的地形确实险要,只要把住进山口,就是个一夫当关,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但他旋即冷笑一声:“但这地形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就是太小了!” “太小了?” 江珩一直在宫中值守,没上过战场,不能马上理解朱允熞的话。 但躺在后面的曾永胜却明白了。 他脸色一喜,忍不住插嘴:“殿下,您的意思是说,这些土匪必然聚在一起用餐,咱们就可以趁机一网打尽!” 朱允熞咦了一声:“你小子很有潜力啊,以后打仗指定行,好,不错,以后跟着我好好干!” 说完不再理曾永胜,朱允熞默默的站在夜色里,默默盘算着时间。 直到又过了半个时辰,狮子崖上灯火通明的亮起,时不时传来划拳、嬉闹的声音。 “所有人听令!” “目标崖顶中心位置!” “一炷香内,将带来的所有药包打空,一个不留!” “是!” ‘砰!’ ‘砰砰砰!’ 数十个没良心炮同时开始嘶鸣,一批又一批的炸药包被送上夜空。 它们划出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高高飞起,接着狠狠落在狮子崖顶。 如果苏谨在这,一定会瞪大了眼睛: “娘的,这不是迫击炮吗?” 。。。 齐三胜躲到了桌子下面没多久,就听到啪嗒一声,一个冒着火星的炸药包落在了门外。 ‘轰——!’ 炸药包落地之后立即爆炸,同时巨大的气浪,将周围五米之内所有活着的物体,瞬间一扫而空。 齐三胜惊骇欲裂,还没做出反应,就听到屋顶上碎瓦声响。 接着,一个炸药包落在了他的面前。 齐三胜不愧是武将后人,反应极快。 他双脚用力蹬地,身体瞬间从桌子下面倒滑了出去。 然后迅速将一边供奉着关二爷的供桌一把掀倒,挡在自己面前! ‘轰!’的一声爆炸,接着一阵哔哔哚哚的声响过后,齐三胜探出脑袋一看。 原本躲藏的桌子早已变成了碎片,就连自己身前的供桌也被炸得残破不堪。 仅剩的桌子碎片上,还残留着大量的铁钉、碎瓦,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这个时候,齐三胜如何不知道自己中计,敌人早已潜伏到了眼皮子底下? “来人啊,敌人就在崖下,赶紧派人去搜!” “偷到山上来的人肯定不多,找到他们就没事.....” 话音未落,齐三胜惊闻破空声再次响起! 抬起头一看,只见漫天冒着火星子的炸药包,正向着自己的位置落下。 怕是得有几十个之多。 齐三胜:。。。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数十个炸药包,瞬间将整个山头覆盖。 无论土匪是慌乱的逃命,还是找到屋子躲起来,一点用都没有。 数十个炸药包,瞬间就能将山头的所有生命覆盖,保证无一活口。 若是陆地还好,至少土匪中总有腿脚好的,反应快的,能远远的躲开。 可这是山头,狭小的空间注定他们将无处躲藏,也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这是一个怎样壮观的场面啊。 据目击者某山寨大债主齐某某诉说,当时他死的安逸极了,一点苦都没受就变成碎末了。 被数个炸药包同时直接命中的他表示,感谢四皇子如此给他面子,赏他这么多‘药包’吃。 山顶的土匪被一举扫空。 而守在山崖的土匪,看到山顶那不停冒出的火光,吓得尿了裤子。 都到这个时候了,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上面早已全军覆没。 自知大势已去,剩下的土匪顿时如鸟兽般奔逃,一股脑向山下冲去。 守在山腰的莫远,看着山上绚烂的火光目瞪口呆: “娘的,别看咱四殿下是个娃娃,这手段绝了!” “百户,愣着干啥,赶紧截杀土匪啊!”一个锦衣卫跃跃欲试。 看这些四下奔逃的土匪,那是土匪吗? 那是军功,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莫远狠狠甩了他脑袋一巴掌:“娘的,咱们现在能动换的就几十苗人,拿啥去截杀?” “那咋办?难道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的放他们走?” “放心”,莫远抽出手中的佩刀: “你着什么急?咱们殿下早就安排好了,咱们衔尾追杀!” 第221章 朱允熞阴得很 兵法有云: 两军相逢,但破其一点,余者皆可破。 嗯,朱家兵法云的,和孙武没啥关系。 狮子崖上被炸成了碎片,朱允熞拍了拍身上的硝烟,命令江珩带人上去打扫战场。 只是他自己为什么不上? “本宫还是个小孩子,这么血腥的场面怎么能去看呢?” 江珩应下,转身上崖。 但看到狮子崖上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时,心里却不以为然,忍不住腹诽: “小孩子?我的殿下啊,这血腥的战场,也不知是哪个小孩子命令咱们轰出来的?” 除了戍守山崖口,现在已经奔逃而走的几百个土匪,狮子崖上本来还有几百人。 但被几轮炸药包洗过地之后,仅剩下几个活口,也各个身负重伤。 江珩虽然是军职,但他是锦衣卫,是特务机构,自然也不讲究什么‘杀俘不祥’。 当下就命手下,将剩下的土匪一一解决后,开始清点山寨。 虽然崖上一片房倒屋塌,但是好在藏匿粮食、财物的地方在一处山洞,并没被波及。 清点好财物,江珩无意间又发现一处山洞。 当他命人打开后,却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里面,乌泱泱的全是人,打眼望去就有数百人之多。 有妇孺、有老人。 杀几个土匪,江珩能做到眼皮子眨也不眨,但是这么多老弱妇孺,他下不了手。 “去!禀报殿下!” 朱允熞收到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斩草除根! 别看小小朱年纪小,但他从小受老朱影响,杀伐果断。 可当他想起这段在泉州的日子,日日受苏谨熏陶,看他每天为百姓奔走忙碌的样子,又下不了决心。 他有些头痛:“算了,将这些人先押到虎牢关关押,等回去后让大哥处理吧。” 衔尾追杀残匪的莫远也回来了。 他的人太少,想以几十锦衣卫全歼数百匪徒绝不可能。 但他也收获满满,一个人就砍了十几个匪徒。 此刻他的战马、腰迹挂满了脑袋,哪还像一个锦衣卫,分明就是一个伍中的糙汉! 经此一役,莫远对朱允熞算是心服口服。 地形险恶的狮子崖、自己打了好几次也难以攻破,还折损了不少人手。 可别看殿下年纪小,随便一出手就将匪窝轻松拿下! “殿下,臣服了。” 莫远真心诚意的拜倒在朱允熞面前,由衷的赞叹。 “服了?” 朱允熞嘿嘿一笑:“本宫早说了,刺探官员、搜罗情报你在行,打仗,你不行!” 虽然朱允熞说的是实话,但莫远心里怎么那么不舒服呢? “将你受伤的手下,先安顿去养伤,你带着剩下的人跟我走。” 莫远一愣:“去哪?” 朱允熞翻个白眼:“废话,你剿匪的任务完成了?当然是接着去剿匪啊!” 这次损失惨重,莫远本来都准备回泉州休整了。 哪知道四殿下居然没玩过瘾,还要接着打。 看出莫远的犹豫,朱允熞懒得劝他: “你要是不想去,就把你们的炸药包、手榴弹都留下,本宫自己去打!” “去,我去!” 朱允熞都这么说了,莫远哪敢不答应。 扔下四皇孙在战场,自己跑回泉州养伤? 莫远不要命啦? 朱允熞虽然年纪小,但是喜读兵书。 甚至在泉州居住的时候,还偷偷去翻了经苏谨改动,专门给府中卫士训练用的《民兵训练手册》。 既然决定继续往下打,小小朱立即着手下一步安排,自然而然的抢过了莫远的指挥权。 莫远心里苦,莫远不敢说。 但随即老莫就发现,别看殿下岁数不大,但是伍中的一切事宜,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若不看年纪,这哪是一个小孩子? 分明是一个有着多年打仗经验,奸猾似鬼的老将好不好! 队伍很快开拔,继续在太湖山一带剿匪。 仅仅用了十余日的时间,在朱允熞的率领下,就将盘踞在太湖山一带的土匪,几乎剿灭殆尽。 而队伍的损伤,却几近于零伤亡! 朱允熞打仗很阴,他很少会与对手正面反对,而是专事偷袭。 什么声东击西、引蛇出洞,玩的贼溜。 尤其是在一次剿匪中,明明正面在和一窝土匪对峙, 结果隔壁山头看热闹的土匪,被朱允熞直接拿炮给怼没了... 仗越打越多,而莫远对朱允熞也越来越服气。 从最开始的暗暗腹诽,到现在的心服口服,唯命是从。 太湖山的土匪,本还瞧不起这伙百多人的官军。 他们以为这些人不过是来做做样子给上面看的,顺便示示威。 可没想到这群家伙是来真干的啊! 不过百多人的官军,土匪们也没放在心上。 他们准备守好上山的路,耗到官军退兵就算了。 可又没想到这群官军真的太凶了,仅仅几日之内,就势如破竹的连破几寨! 这下土匪真的慌了。 联合起来抵抗吧,可这些官军守住下山的路,压根出不去。 派出探子联络,又都被潜伏在山里的官军斥候截杀了。 也不知这些官军是什么来路,怎么一个个身手那么好,好像是专干刺探情报出身的一样? 后来土匪们也没辙了,打也打不过,耗又耗不起,但又不敢投降。 他们手上多多少少都沾着人命,就算投降估计也难逃一死。 权衡之下,大部分土匪选择向延平府那边逃命。 换个山头,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若是负隅顽抗,官军那可怕的火炮,分分钟给他们犁了地。 整个太湖山的土匪像是约好了一样,几日内就跑了个一干二净。 朱允熞也很无奈。 给他一千精兵,他有信心能将这群土匪憋死在山里。 可手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在山里逮个细作、抓个探子还行,面对大面积的逃兵他也无能为力。 更何况,炸药包虽利,但数量毕竟有限,不可能一座山头、一座山头的轰过去。 到后来的时候,朱允熞已经尽量避免使用炸药包, 而是选择采用集束手榴弹,用简易投石机往外抛。 不过好在清剿太湖山的动作还算顺利,拿下此处之后,迅速带兵转战戴云山。 莫远向泉州求援,需要补充弹药的情报早就传了回去。 苏谨在这方面绝不会卡他的脖子,第二批物资很快就送到了。 只不过这一次,当送物资的人站在朱允熞面前的时候,后者一见就缩起了脖子。 第222章 我这延平咋乱了 苏谨看着朱允熞,又好气又好笑: “你说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你知不知道我在泉州有多忙?你这一跑,我什么都不用干了,光顾着找你了!” “一个人就敢往战场跑?你要是出点啥事,你皇爷爷还不得砍了我?” 朱允熞天不怕地不怕,这辈子就虚两个人。 一个是他阿爷,打起屁股来是真不留手,痛得要死。 另一个就是他的姐夫,同时也是他认的(自己认得)大哥苏谨。 苏谨平时对他并不算严肃,甚至还很和善。 但随着接触时间越长,小小朱心里越清楚,这个大哥绝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和善。 尤其是他在军事方面的造诣和研究,更是让小小朱心服口服。 看到苏谨亲自来大营抓他,顿时心虚的低下了头:“大哥,我就是出来玩玩,散散心...” “散散心?” 苏谨气笑了:“你出来随便散散心,就把一座山头的土匪‘散’没了?” “嘿嘿,那是个意外。” 小小朱有些‘羞赫’的挠着脑袋。 苏谨懒得搭理他,转身走到主位坐下,转身盯着朱允熞:“行了,瘾也过了,一会跟我回去!” “我不!” 朱允熞倔强的抬起头:“戴云山还没打下来呢!” 说完指着莫远:“再说没了我,这货能顶什么用?连个仗都不会打,只会白白损失士卒!” 莫远见朱允熞忽然cue到自己,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苏谨扑哧一声乐了:“你?你瞎凑个什么热闹?跟在莫远身后玩玩炮就算了,别在这影响他指挥!” 小小朱不屑的斜睨了一眼莫远一眼,又不服气的瞪着苏谨: “我没撒谎!难道你没看战报吗!” 随求援信一起到达泉州的,自然也有太湖山的战报。 但苏谨一个字都没信。 朱允熞身手不错他是知道的。 但是打仗和打架那可是两码事。 没有长时间的作战经历,怎么可能指挥的了作战? 虽然只是支一百多人的部队,但那也是连级指挥了啊。 苏谨甚至怀疑,那份战报是朱允熞伪造的,就是在吹牛逼。 “战报我看了,但就凭你能指挥一百多人拿下太湖山?” 朱允熞快被苏谨气哭了:“我没有骗你,我骗你做什么,我也没有伪造战报,不信你问他!” 看到朱允熞指着自己,莫远缩了缩脖子,最后无奈的苦笑: “苏大人,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属下惭愧。” 苏谨愕然。 难道莫远失利,朱允熞及时抵达,炮轰狮子崖这些事情都是真的?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个,被他气的眼眶通红,连鼻涕泡都冒出来的朱允熞,有点怀疑人生。 “真的是你带他们打的?”苏谨还有些不信。 “你爱信不信!” 朱允熞气的不理他,俩手往袖子里一踹,蹲在地上不理他。 苏谨的表情忽然变得认真而严肃:“你当真没有骗我?” 朱允熞俩眼死死盯着地上爬过的蚂蚁,不理他。 苏谨笑了:“好,为了验证你说的是不是真话,这次去戴云山,我跟你一起去。” “指挥权我也交给你!” 朱允熞眼睛一亮:“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可不一定了”,朱允熞掰着手指头开始一一数落: “上个月你还骗了我五串糖葫芦,三杯糖水,还有七份卷饼...” 苏谨捂额:“行了行了,回去都给你补上!” “但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我觉得你在瞎指挥,那我立刻收了你的兵权,带你回泉州!” “好!” 朱允熞一脚将路过的蚂蚁踩死,站起身向苏谨伸出手:“不许骗人,咱俩拉钩!” 苏谨嫌弃的推开他:“拉什么勾!你赶紧把你的鼻涕泡擦了去!” 泉州剿匪南线。 孙威将佛耳山的土匪彻底清剿完,又补给完弹药后,立即转线向太仙山进军。 他比莫远强了不知多少。 打下佛耳山,他的手下除了几个重伤,少部分负轻伤外,无一死亡。 太仙山处于泉州府和延平府的交界,南麓在泉州,北麓却在延平。 所以无论是泉州还是延平,之前剿匪的时候,两地都懒得管太仙山。 即便是出了事,也是互相推脱、扯皮。 但这次,苏谨却愿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延平知府自然乐得瞧热闹。 但是没过几天,他就笑不出来了。 孙威这次并没有向对佛耳山一样,对太仙山的土匪进行彻底绞杀,而是以驱赶为主。 兹要是在南麓的土匪,但凡敢抵抗的,那对不起,杀无赦。 但是你若是往北麓跑,那咱就不管了。 不止不追杀,还给你们放开一条宽阔的通道。 看到那些拖家带口跑的慢的,要不是怕吓着他们,孙威都想派兵护送他们一程。 这群土匪打不过孙威,只能仓皇逃命。 但能盘踞在山里这么多年的,有几个是好说话的? 失了自己的地盘,想要活下去,自然就要去抢、去争。 于是,半个月后,北麓乱成一片。 新来的土匪为了生存,纷纷开始抢占新的地盘,自然会与这些地头蛇们发生冲突。 于是太仙山北麓打成了一锅粥。 战败的,除了死在山上的,剩下的人只能继续北逃。 紧接着,延平府的太田、桃源、乃至永安,处处都多了土匪的身影。 当地的治安自然也变得很差,抢劫、绑票之事层出不穷。 延平一乱,知府这一次可乐不出来了。 明明是你泉州打成了一片,咋我这延平反而乱了? 孙威却不管那么多。 他严格的遵照苏谨的指示,将太仙山的土匪全部赶到了延平府后,立即带兵向北线转移。 莫远那边只带了百多人,不是孙威瞧不起他,孙威猜测,估计那小子现在连太湖山都没拿下呢。 可当他赶到太湖山,并没有看到莫远队伍的身影。 他有些奇怪,难道莫远此刻还在虎豹关没出来? 奇怪之余,马上派六忽悠带人上山侦查。 要是莫远真的还没出关,他不介意替他出手拿下太湖山。 可当六忽悠回报,此刻太湖山已是满山狼藉,只剩炮轰之后的残垣断瓦,孙威傻眼了。 “这莫远不过百多人,咋比我动作还快?” 不提百思不得其解的孙威。 此刻一封来自苏谨,一封透着苏谨满满地诡计,又贱嗖嗖的奏疏,摆在了老朱的桌案上。 第223章 老朱的疑虑 “时延平府,洪武二十六年八月间,匪患不断,百姓怨声载道。 然其知府接任已久,却推诿剿寇事。长此以往,延平民心失矣,大明危矣!” 老朱匆匆阅完奏疏,面无表情地随手扔给朱允炆: “这是苏谨弹劾延平知府的奏疏,你瞧瞧。” 朱允炆接过奏疏看完,第一反应就是苏谨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苏谨在奏疏上说,延平府此刻处处闹匪患,导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现在土匪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泉州的商道,导致赈灾的物资进不来,百姓们无法通勤,更严重影响了商路,请老朱赶紧拿主意。 “皇爷爷,苏谨是泉州知府,可这延平府的事...孙儿以为苏谨此举有些擅权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朱允炆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苏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而且顺手点了苏谨一炮,说他擅权。 无论什么时候,擅权都不是个好词,朱允炆这时侧面在说苏谨有野心呢。 老朱不置可否,又问朱允熥:“熥儿,你觉得呢?” 说实话,朱允熥也没搞懂苏谨的意思。 但是对于苏谨的事,无脑支持就完了! “回皇爷爷的话,先不提苏大人弹劾延平知府的事, 延平在泉州西北,是通往泉州的必经之路,若真因匪患导致道路闭塞,孙儿怕泉州好不容易才稳下来,又会乱。” 朱允熥先避过了苏谨‘擅权’的事,然后只说延平府的匪患。 老朱对这俩孙子的回答都不满意。 他们俩明显都有自己的私心,关键是他俩都没有看懂,苏谨这封奏疏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难道苏谨真的闲得蛋疼,没事去弹劾延平知府玩? 他这是在给朱元璋找事呢。 苏谨为什么要剿匪? 那还是为了打开泉州的商路,让泉州的特产可以走出去,让外面的货物可以走进来。 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朱元璋当然支持。 但是福建多山,自古道路险阻,商道难行。 想要打开商道,修路就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然而修路之余,一定要清除沿途的匪患,更多的商人才会敢、才会愿意走进来。 可苏谨只是泉州知府,还是个文官。 他的权限最多能做泉州的主,在泉州搞一搞剿匪的事。 即便是这样,也很难调动地方武装,只能靠自己慎海卫那仨瓜俩枣。 若是继续向外剿匪,就必须和其他几府协调,共同出兵。 但先不提协调之后,需要多久才能彻底清剿的问题, 其他府愿不愿意配合他,也是个大问题。 老朱心里清楚,苏谨这是着急了。 靠层层上报,朝廷商议、决议,再层层下达,黄花菜都凉了。 弹劾延平知府不是苏谨的目的,逼老朱做决定才是他的目的。 你老朱不是指着我挣钱吗? 那好,要么你让其他几府配合我剿匪,要么你就给我权限,我自己去剿。 这,才是苏谨的目的。 老朱笑了。 “这小猴子,竟然学会反将咱一军了?” “替咱起草旨意吧”,老朱想了想:“申斥延平知府,命他速派兵平压延平匪事。” “并下旨令福州、建宁、邵武几府,自查境内匪事。” “告诉他们,要是再让咱知道他们府内土匪闹事,休怪咱不客气!” 老朱想了想,“还有,下旨告诉苏谨,他的慎海卫可以在这几府内协助剿匪,嗯,就这样吧。” “阿爷!” 朱允炆一听就急眼了。 这苏谨擅权的事还没说呢,咋又给了他这么大的权利? “阿爷,不可啊,苏谨不过是个文官,怎么能节制地方军事呢?” “这样下去,岂不是重演前唐节度使之患?阿爷三思啊!” 朱元璋一听就不乐意了,咋,咱看起来像是李隆基那昏君吗? 他沉下脸:“炆儿,凡事要以军国大事为重,将你那小心思收一收。” 这话已经说的很重了,朱允炆闻言果然脸色变得惨白:“阿爷,孙儿知错了。” 朱允熥在一边努力憋着笑,脸色憋得有些通红。 老朱看着一红一白两张脸,忽然有点心烦。 他摆了摆手:“你俩下去吧,咱乏了,想歇歇了。” “是,阿爷。” 临出门之际,老朱忽然对朱允熥说道:“熥儿,最近苏谨那边事情多,你少写信给他添乱。” 朱允熥一愣,旋即心情失落的低下头:“孙儿晓得了。” 俩人走后,朱元璋脸色阴晴不定。 关于皇储的人选,到现在他也没有定下来。 朱允炆自小被他重视,也作为皇储的人选,一直带在身边用心培养。 本来朱标走后,他是毫无争议的人选。 可自从凤阳一行,老朱却对他有些失望。 本以为当时只是心情不好,可随着时间越长,这种情绪却越来越重。 建国之初,朱元璋发动那么多大案,愣是憋着气,一直隐忍,任由胡惟庸专权,不就是为了收回相权吗? 后来忌惮武勋,生怕炆儿压制不住,还想动一动蓝玉。 要不是苏谨劝下蓝玉交出兵权,并且辞官养老,此刻蓝玉已是一具死尸了。 这一切的一切,老朱所有的动作都说明一个意思——官,无论文武,皆是可用不可信。 可朱允炆呢? 老朱现在甚至有些后悔,让那些大儒从小教导朱允炆。 要不是这样,朱允炆怎么会越来越亲近文官? 反倒是朱允熥,及时和武勋划清了关系,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到现在锦衣卫回报情报,那群武勋还在家里骂朱允熥是白眼狼呢。 而最令老朱欣慰的是,随着时日渐长,朱允熥处理政务的能力也开始显现。 虽然暂时还比不上朱允炆,但进步却十分明显。 老朱相信,假以时日,朱允熥必能成大器。 而且他既不亲近文官,也不亲近武勋,处理政务之时也能保证头脑清晰,一碗水端平。 唯一令老朱忧虑的是,熥儿和苏谨的关系实在走的太近了。 听说还拜了把子? 自己孙女婿和孙子拜把子的事,让老朱哭笑不得。 但这不是他最疑虑的。 他疑虑的是,若是熥儿上位,苏谨的权力得膨胀到什么程度? 甚至,自己辛辛苦苦废掉的宰相制,会不会重现大明? 第224章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噼里啪啦——!’ 不知是从哪一家开始,整个泉州的炮竹声响成一片。 慎海卫剿匪归来的事情,传遍了泉州大街小巷,百姓惊喜之余议论纷纷。 【听说了没,慎海卫将西北的土匪都剿干净了!】 【真的假的?那边至少有四五座山吧?这一个多月就剿没了?】 【我看八成和以前一样,带着兵出去转了一圈,连土匪的面都没见着,就回来宣称自己剿了多少多少土匪,好向上面邀功。】 【也不一定吧,咱们这位苏知府可和前几任不一样,他是个做实事的。】 【就是,你看苏大人把这些流民安顿的多好!】 【你这人怕不是倭寇的细作吧?苏大人和房东家开了这么多林场、工坊,让咱们都实打实的挣到钱了,你居然敢怀疑苏大人?】 【你他娘的才是倭寇的细作呢!你见过倭寇有老子这么高个子的?】 【都别吵了!快看,慎海卫来了!】 朱允熞虽然个子不高,但坚持骑在高头大马上,美滋滋的走在队伍最前面。 他身后跟着孙威、莫远、江珩等人。 这一次出征,莫远彻底对朱允熞心服口服,再不敢以一个看小孩子的眼光去看他。 布局严谨、狡猾多智、心狠手辣,这是莫远对朱允熞的评价。 江珩也一反对朱允熞的看法,对这个小主子也多了几分敬畏。 至于孙威,则还在将信将疑。 他赶到戴尔山的时候,那边的土匪基本都被剿了个七七八八了。 和他在太仙山的套路一样,先杀、后赶,将大部土匪撵到了延平境内。 也不知这延平知府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居然与苏谨为邻。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朱元璋申斥的旨意早已到达延平。 虽然没有被撤职,但也搞得他灰头土脸。 生怕老朱一怒之下继续搞他,二话不说赶紧联络本地卫所,开始进山剿匪。 只是这匪本来就不好剿,如今苏谨这个近邻还这么‘客气’,又给他‘送’过来这么多,搞得他更是苦不堪言,恨透了苏谨。 说回泉州。 孙威看着最前面的朱允熞,到现在都有点怀疑人生。 他宁愿相信戴云山是莫远那头货打下来的,也不敢相信是四皇孙这小娃娃干的。 可战报就在眼前,却由不得他不信。 慎海卫合兵一处,虽然只有四百来人,但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他们的中间,是被捕获的土匪、土匪家眷,以及山里的隐户。 零零总总加起来,有将近两千多人。 这些人会被一一分别审讯,然后进行安置。 该进山挖矿的挖矿、干活的干活,剩下的隐户则重新安顿户籍。 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么多人,顿时惊呆了。 【喂!刚刚说苏大人是假冒军功的那货呢,站出来说句话啊!】 【我就猜测而已,再说了,谁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抓来的?说不定是流民呢!】 【不对,那走在中间的妇人我认识,她当家的就是佛耳山的土匪!】 【你咋和土匪婆子认识的?说出你的故事!】 【你暴露了,我要去举报你,咱们中间混着一个土匪的探子,哈哈!】 【放你娘的屁!老子当年在佛耳山被劫过,见过那土匪婆子给他当家的送饭!】 【这位仁兄,你的命真大,遇到土匪还能活下来,运气真不错。】 【林北啊~,你们瞧瞧后面是什么!】 队伍的最后面,是一车车的人头,都是土匪的。 孙威那边砍了土匪,基本马上都会做成京观,警示后人。 但朱允熞明显还没学到这一招的精髓,砍下的脑袋全部用石灰硝制,然后带了回来。 当然,他是不是有意留下自己的战功,那就不知道了。 【乖乖,这么多人头,这得砍了多少人啊!】 【啊!那个人头好眼熟!我知道了,他是戴云山的土匪头子,这群土匪无恶不作,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又认识了?我说你不像个良民啊,咋天天和土匪打交道?】 【你懂个屁,我做生意的,经常走那一段山路,见过土匪也是很合理的啊。】 【啧啧,不得不说,见过那么多土匪你还能活到现在,你的命是真大啊...】 队伍行至泉州府衙,苏谨站在门外亲自迎接。 泉州的事情千头万绪,苏谨哪有那么多时间一直跟着他们。 跟了朱允熞几天,看着他打下几座土匪窝子之后,就连苏谨也不得不承认,朱允熞在军事一道上,真的是很有天份。 他放下了心,细细嘱托朱允熞不要冒险,并要江珩保护好朱允熞后,先一步回了泉州。 今日慎海卫凯旋,苏谨高兴之余,亲自迎接这些将士。 孙威受宠若惊,翻身下马一步迈到苏谨身前,大声吼道: “慎海卫千户孙威,幸不辱命,剿灭匪山两座,共计土匪营寨十七座,擒杀匪首7人,土匪千余!” “好,干的不错!” 一边的莫远看了看朱允熞,无奈翻身下马,走到苏谨面前。 倒不是他不想邀功,实在是这仗都是朱允熞指挥打下来的,他没那个脸。 可朱允熞不是慎海卫的人,更何况你让皇孙向大臣汇报,那不是搞反了吗? 他站到苏谨面前,声音难免有些底虚: “慎海卫百户莫远,幸不辱命,捣毁匪山两座,歼灭匪寨十四座,擒杀匪首5人,土匪千余。” “辛苦了。” 苏谨笑笑,并没有怪责莫远的意思: “进屋吧,我说了会准备全鱼宴来给你们庆功,说到做到,老莫,走,吃鱼去。” 莫远讪讪一笑:“多谢大人。” 朱允熞这才从马上跳了下来,吓了身边的江珩一跳。 “大哥,我回来了。” 苏谨有些宠溺的摸摸他的脑袋:“回来就好,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你要我怎么奖励你?” 朱允熞掰着下巴想了想:“嗯...如果可以的话,你先把欠我的零食兑现了吧。” 苏谨:。。。 这个小孩怎么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可爱? “进屋去吧,零食的事好说。” 朱允熞将信将疑的进门,一边还嘀咕:“我咋有点不信呢?” 安顿好伤兵、俘虏、隐户之后,苏谨直接在府院内摆下宴席。 偌大的府衙,此刻已然变成了餐馆,桌子在院子里被摆的满满当当。 要不是慎海卫此刻只有四百来人,恐怕府衙还坐不下呢。 外面围观的百姓,闻着阵阵肉香飘出来,在外面翘脚观望,都想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此时,从衙内走出一个小吏,手持榜文贴在大门口。 百姓好奇的上前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慎海卫招兵。 第225章 去吃军粮,总比饿死要强! “饮胜!” “饮胜!” 苏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今日不必拘束,大家开怀畅饮!” “多谢大人!” 慎海卫战士卸下了疲劳,放下杯后举起筷子开始大吃二喝。 “这火锅真香啊,尤其是这放了茱萸的,辛辣之余十分畅快!” “废话,这可都是放了油水的,能不香吗?苏大人对咱们真好!” “碰上这么好的主子,咱生生世世都愿为苏大人家奴!”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咱们现在是慎海卫的士卒,有些话心知肚明就好,都给老子放进肚子里。” “是,小旗。” 小旗遥遥望了隔壁桌的莫远一眼,心里带着隐隐的忌惮。 莫远手下的锦衣卫单独坐在一起,虽然都是慎海卫的人,但是明显之间有隔阂。 苏谨坐回座位上,笑着看了看莫远,轻轻拍拍他的肩头: “你别想那么多,我理解。” 莫远感激的看了苏谨一眼,苦笑道:“皇命在身,属下也很难做。” “不说这个,今日不醉不归,饮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大部分人都喝的酩酊大醉,在衙吏的安顿下,找地方休息。 现在整个府衙,就剩下苏谨这一桌还没有散。 莫远有心事,喝的醉醺醺的,脸色绯红,但是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 孙威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和身边的六忽悠、二麻子划拳。 哪个输了,也不等他们自己喝,捏住鼻子就往嘴里愣灌。 二麻子喝完一杯之后,两腿一软就钻了桌子底。 孙威将目标对准了六忽悠,很快,六忽悠就一边喷着酒,一边往桌子下面钻。 而孙威也喝的摇摇晃晃,觉得还没过瘾。 不过他脑子还算清醒,没敢太过放肆,更不敢找苏谨拼酒。 朱允熞吃饱喝足,一边和马三窃窃私语,说着这些天打过的仗。 然而一双小眼睛,贼忒嘻嘻,咕噜咕噜的不停往酒瓶扫去。 “想也别想”,苏谨赶紧将酒瓶挪到自己身边:“小屁孩一个,换完牙了没有,还想喝酒?一边玩去。” 朱允熞不服气:“大哥,土匪我怕都杀了那么多,本宫早就是一条汉子了,凭啥不能喝酒?” “你换完牙再说吧”,苏谨嘿嘿一笑:“你少说话,小豁牙,漏风。” 这次剿匪,朱允熞连根毛都没伤着,回城的时候却因为换牙,门牙掉了。 变成了一个小豁牙。 进门的时候苏谨还没发现,等吃饭的时候才看到,为此还笑了小小朱半天。 “大哥偏心,我不理你了。” 朱允熞觉得没意思,拉着马三的手,要去后院学几招新本事。 苏谨摇头笑笑,谁能看出眼前这一蹦一跳骗酒喝的小屁孩,几日之前居然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小将军? 苏根生酒量不行,也没怎么喝酒。 外面一个小吏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后,苏根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了?” 苏谨好奇的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苏根生苦笑:“倒没出什么事,就是招兵的事不太顺利。” “哦?怎么了?” 苏谨有些奇怪。 今日慎海卫凯旋归来,挟军功之威,本应震慑百姓。 借此之机趁机提出招兵,为慎海卫扩军,本应是水到渠成的事,为何却不理想? 苏根生叹口气:“还不是咱们这位洪武爷...” 他忽然住口,左右逡巡一圈,见没什么外人才放下心来。 而唯一的‘外人’莫远,早就自己把自己灌醉,被人搀走了。 苏根生小声说道:“陛下当年定下了‘户籍永定’后,百姓多不愿自己变成军户,自然也不好招兵。” “不对吧?” 苏谨疑惑:“在北面,军户还是挺吃香的啊。” “泉州有些不太一样”,苏根生摇摇头:“说来也是江夏侯父子造的孽。” 他叹口气:“永宁卫的那些军户,长期被周家父子剥削、欺压, 平日里经常要帮他父子打理田地,而且种地还要交租,现在都快沦为他家的家奴了。” 苏谨眼神一凛:“这俩狗东西,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要给老子添堵?” “二叔,现在兵也不好招,咱们怎么办?” “招兵的榜文先挂着吧,慢慢招总能招上的,但我还是那句话,宁缺毋滥。” 苏根生点点头应下,旋即有些疑惑:“二叔,为啥不把咱们在凤阳和江西的老人弄来?他们不是应该更信得过吗?” 苏谨敲敲他的脑袋:“我的乖侄子呀,鸡蛋可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万一哪天老朱恼了我,我得有点保命的本钱吧?” “二叔对不住,是我糊涂了。” “没事”,苏谨笑笑:“征兵的事你派人盯着点就行,这事不急。” “好。” 苏根生站起身就要走,可没走出几步又返了回来:“对了二叔,我差点忘了,田舟那边来信了,他说镖局护送的那批武器到了。” “到了就好,那边自然有人安顿他们熟悉枪械,进行训练。” “嗯,可老田托我问您,他说只能拆解五支枪械的名额太少了,能不能增加到十支?” “让他滚蛋!” 苏谨眼珠子一瞪:“老子一共也没几把,都让他拆完了,老子还用不用了?” “好,我这就去给他回信。” “等等!” 苏谨犹豫许久,终究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 “告诉老田最多十支!” “但有一点,半年之内,我要看到第一批仿制品出来!” 。。。 泉州府衙外。 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 【当什么兵啊,提着脑袋不说,还得转成军户。】 【就是,我看这苏大人和周家父子也是一丘之貉,骗咱们当军户,好给他家干活。】 【嗯,听说这苏大人贼有钱,家里地肯定也少不了,肯定缺人干活。】 【咋哪都有你?苏大人需要骗你们给他干活?这段时间泉州这招了多少人?苏大人短过谁的工钱?】 【就算这样我也不去,好好的民户不要,去当军户?】 【你也配!就你这种货色,谁敢指着你保护咱们?】 江二郎默默听着议论,不发一言的看着榜文。 他是家中老二,上次风灾虽然侥幸没有房倒屋塌变成流民。 但是家中米粮也无以为继。 靠着几亩薄田,也就能维持半家人的生计。 哥哥江阿大已经很辛苦了,他不能再给家里添乱。 他今年十七岁,刚好符合慎海卫征兵标准。 “去吃军粮,总比饿死要强!” 下定决心,江二郎义无反顾的走到榜文前,伸手就想揭榜文。 一边的士兵吓了一跳,立马喝止他:“干什么呢!” 江二郎义无反顾的看着他:“我来当兵!” 士兵翻了个白眼:“当兵就当兵,揭榜文干嘛?还以为你是来捣乱的呢。” 他指了指一边的小院:“去那报名,然后会审查你的身份,通过之后就可以当兵了。” 江二郎感激的笑笑,再次义无反顾的走向小院。 孰不知,这一走,将彻底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第226章 你一个军户算啥? “喂,那个兵!” 江二郎指了指自己:“小旗,你是在喊我?” “废话!” 陈进上去照着他膝盖就是一脚:“老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兵,就不信治不好你这打弯的腿!” “啊!” “哈哈哈哈!” 周围传来其他新兵的哄笑声,江二郎又是羞愧,又是恼怒。 羞愧的是自己进营都这么些日子了,可站军姿的时候,俩腿中间永远有一条缝,并也并不拢。 陈小旗也从最开始觉得好笑,到后面的勃然大怒,渐渐失去耐心。 恼怒的是,恨自己怎么这么笨,连站军姿都站不好,活像个笨蛋。 “他娘的就奇怪了,你也不是罗圈腿啊,咋就站不直呢?” 上午的训练结束,江二郎被单独留下来加训。 可陈进无论如何也掰不直他的腿,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算了,滚蛋,吃饭去吧!” 江二郎如逢大赦,慌慌张张的就向食堂跑去。 慎海卫新兵营的训练虽然苦,但是伙食是真的好啊! 顿顿有肉、有蛋、有菜,米饭馒头还管饱吃! 只可惜自己来晚了,这群新兵战友也没给他留点菜。 干嚼着馒头,江二郎流下委屈的泪水。 他不委屈训练苦,他委屈的是若继续这样下去,恐怕新兵训练结束后,自己就得被退回去了。 到时候自己怎么办? 慎海卫这么好,顿顿都能吃饱,他不舍得走啊。 却说另一边,当江阿大知道自己弟弟偷偷跑去当兵后,气的几天都没有睡好。 那兵是随便能去当的吗? 好好的民户不做,家里的田地不伺候,当什么军户啊。 要是那苏知府和周家父子一样,把军户不当人看,岂不是成了苏家的奴才? 还不如奴才呢! 家丁那是人家自己人,你一个军户算啥? 奴隶吗? 可二郎已经进去了,自己也不可能跑到慎海卫要人。 别说要人了,第二天知道二郎当兵的事后,他就想去找二郎。 但别说人了,门都不让进! 这几天愁的江阿大吃不好睡不好,牙床都肿了。 “当家的,你快来啊,那杨家的人又来了!” “啥!” 江阿大气冲冲的抄起木锹就冲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他一把将媳妇护在身后,瞪着眼前几个地痞无赖。 “我说了,我家的地不卖,给多少银子都不卖,你们赶紧走!” 一个地痞嬉皮笑脸的看着他:“我说江家的,杨老爷给你的价钱可不算低了,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这是我家祖田,我说了不卖就不卖!” “哼。” 地痞沉下了脸:“我劝你识相点,不然...” 他瞧了瞧江阿大的媳妇,嫌弃地撇了撇嘴。 可当他看到屋门边,偷偷伸出头打量外面的江家丫头时,眼睛顿时一亮: “哟,丫丫长这么大啦?不错不错,今年有十四了吧?该嫁人了。” 江阿大眼神惊慌,赶紧堵在门口:“你想干嘛!” “嘿嘿嘿,江家老大,你别急嘛。” 地痞嘿嘿一笑:“杨家二公子最近正好想纳一房小妾,我看你家丫丫就挺合适。” “滚!” 江阿大挥舞着木锹上前驱赶:“你别想打我家丫丫的主意,快滚!” 他的神情有些激动,木锹不小心刮到了地痞的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娘的,给脸不要脸,给我打!” 身后十几个地痞立时冲了上去,一脚将江阿大踹倒,围着他拳打脚踢。 过了不知多久,这群人才从江阿大身上爬起来。 此时江阿大已经遍体鳞伤,不过好在都是皮外伤,没有生命危险。 地痞上前啐了一口:“江家的,我告诉你,这块地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今天就当是给你个警告,三日后我再来,你最好准备好地契!” 呼啸一声,一群地痞流氓一窝蜂的散去。 江家媳妇小心地将江阿大扶了起来,一脸气苦:“当家的,实在不行,咱就卖了吧。” 江阿大牛眼一瞪:“放屁!这是江家祖田,如何卖得?你莫非要我做不孝子孙不成!” “可是这群人咱们惹不起啊”,媳妇边说边哭:“你没听他们说吗,他们还惦记咱家丫丫。” 江阿大气道:“都怪老二,他要是不去当兵,咱家能吃这亏?” “老二在家有什么用?你俩就能打得过他们了?” “老二不是去当兵了吗?要我说你今儿赶紧去营里找找老二,让他想想办法。” “他有个屁办法”,江阿大哼了一声:“他刚去营里当兵,自己顾了自己就不错了,哪个军爷愿意帮他?” 媳妇叹口气:“说的也是,可咱们怎么办啊?三天后那群人又来,不行找找里正说说?” “里正?里正和他们穿一条裤子的!” 江阿大不乐意:“昨儿我还见里正在杨家吃席呢,他能帮咱?” “那咱报官?” “唉...” 江阿大叹气:“报官?老话说官官相卫,这杨家虽然不是官,但杨家老爷是泉州商会的。” “都说咱这知府大人和泉州商会是穿一条裤子的,他能帮咱?” “我怕到时候官没报成,咱家还得遭他们报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们怎么办啊。” 江阿大觉得自己堂堂七尺汉子,竟然连家都守不住,只能无力的垂下头去:“听天由命吧。” 三天后,地痞黄三果然带着人又来了。 他们严格来说都不算杨家的人,只是些村里的闲汉。 大错不敢犯,但是小事却不断。 平日里就敢干些偷狗摸鸡,欺负老头,踹踹寡妇门的孬事。 这次杨家老爷惦记上了江家的地,可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干,于是找上了他们。 他们接了杨家的活,只觉得光宗耀祖。 这一次要是把差事办好了,杨家老爷还不得高看他们一眼,以后还差银子吗? 然而江家老大却是榆木脑袋,说啥也不肯卖地,气得他牙痒痒。 眼见杨家老爷给的限期快到了,这一次,黄三发了狠。 他带着手下的弟兄,一脚直接踹开了江家的柴门: “江阿大,给你黄爷爷滚出来,告诉你,今天不把契约签了,老子弄死你!” 第227章 那个站军姿的就是他。 江家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 这些人围着江家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杨扒皮盯上了江家的地,逼着他卖地呢。” “可不是吗,这黄三狗本来就不是个玩意,这次有了杨家撑腰,可算抖起来了。” “咋老天爷不把这狗东西收了呢,看着真闹心。” “嘘!别说了,这黄三今儿看样子像是疯球了一样,小心他咬你一口。” “唉,江阿大今儿这一关可不好过啊,里正也不管管?” “他管个屁,谁不知道他收了杨家那么多好处,和杨家穿一条裤子的?”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我去报官!” “报官有个屁用,皇帝的旨意都不下乡,更何况咱们这村里?别到时候再把官差招来,敲咱们一笔。” “唉,我瞧江阿大也只能认命了,把地卖了去泉州找工做吧。” 江阿大听到门被踹开,命令媳妇孩子在屋里待着不许出去,自己拎着木锹冲了出来。 他横持木锹,死死守着屋门,状若疯狗: “谁都不许过来!我说了,地不卖,你们都给我滚!” 黄三冷笑:“江阿大,我就问你最后一句,这地你卖不卖!” “不卖!打死我也不卖!” “好,老子就打死你,弟兄们,上!” 一群地痞轰然而上。 江阿大状若疯虎般挥舞着木锹,地痞害怕,一时不敢上前。 黄三哼了一声,抄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着江阿大扔去。 噗! 这黄三的石头,居然好巧不巧的砸到了江阿大的肩膀上。 江阿大吃痛,木锹悄然脱手,一群地痞见状立即冲上去,开始围殴他。 “你卖不卖!” 眼见江阿大被揍得奄奄一息,黄三踩着他的脸喝问:“你卖不卖!” “唔卖...” 江阿大的脸都被打成了猪头,话都说不利索,但就是咬死不卖。 黄三见他嘴硬,有心想继续揍。 可他也不敢惹出人命,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去,把他老婆孩子给老子抓出来!” “嘿嘿嘿...” 论起这个,地痞们顿时来了精神,争先恐后的往屋子里冲。 “你们这群畜生,不要啊——!” 江阿大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爬起来,堵在了屋门口。 “娘的,还敢反抗,给我打!” 地痞围着江阿大狠揍,忽然听到咔嚓一声,江阿大的胳膊愣是被打折了,人也直接昏了过去。 “拖开他!” 地痞把昏迷的江阿大拖开,一窝蜂的冲进了屋里。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不要碰我闺女,我跟你们拼了!” “求求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娘俩在十几个地痞的手上,没反抗多久就被拽了出来。 江家媳妇看到昏迷的江阿大,一把扑了过去:“当家的,你咋了!你醒醒啊,不要吓我啊!” “爹!你醒醒啊!” 黄三冷笑,趁乱将丫丫抓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闺女!” 江家媳妇就要上前抢人,却被一边的地皮狠狠推倒,顺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 “呸!摸着跟老树皮一样,晦气!” 眼见丫丫被捂住嘴,说不出话来,江家媳妇害怕了: “黄三,这地我们卖还不行吗?” “你说了有个屁用。” 黄三不屑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江阿大:“等他醒了告诉他,拿着地契来我家,咱们一手交契,一手交人!” “兄弟们,咱们走,喝酒去!” “丫丫——————!” 围观的百姓气的脸都绿了,但是没一个敢上前帮忙的。 黄三不可怕,但是他背后的杨家惹不起。 若是今日自己出了头,来日杨家报复,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怎么抵挡? 怕是到时,自己就成了第二个江阿大了。 刚刚说看不下去那个青年,气的脸都绿了。 他忽然冲上前去,拦在黄三身前:“把人放下!你们这是绑架!” “谁家裤腿松了,蹦出你这么个玩意来?” 黄三不屑的一笑,一耳光就抽了上去:“想多管闲事是吧?给我打!” 反正他今天开戒了,多打一个少打一个没什么区别。 他甚至已经在幻想,这件差事办妥了,以后是不是就能吃上杨家的饭了? 到那个时候,在这村里谁还敢惹自己? 青年没什么力气,立刻就被地痞摁在地上揍了一顿。 “行了,走吧。” 青年趴在地上,无奈地看着地痞扬长而去,又气又恼,眼眶含泪。 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我就不信没人能治你们!” 他爬起身,推开看热闹的人群,向着泉州城跑去... 泉州城内某处军营,校场之上。 “江二郎,老子真恨不得把你这腿给捆上!” 陈进气的坐在校场边上,瞪着场中认真训练的江二郎。 “对...对不起,小旗。” 江二郎羞愧的低下脑袋。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挨训了,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他都快成了新兵营的笑柄。 “你不是对不起我,你他娘的是对不起你自己!” 陈进一阵光火。 这小子啥科目都不错,尤其是格斗,可就这个军姿站的让自己脑瓜子疼。 虽然没有明令要求,站不好军姿的不要。 但是想想两个月后苏大人来检阅,搞不好这小子得让自己变成笑话。 “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陈进站起身,决定吓唬吓唬他:“告诉你,连个军姿都站不好,你就等着退兵吧!” “别以为来报名的新兵不多,我们就什么人都要,不合格的一律退掉!” 江二郎是真被吓着了,眼中含着泪,但又不敢哭:“是!我一定努力训练!” 陈进哼了一声:“上午的训练结束,解散!” “哦~~~吃饭去喽!” 陈进看了一眼主动留下来,自己加练的江二郎,无奈的摇摇头。 这小子什么都好,训练也努力,咋就... “唉...” 叹着气正准备走,忽然远处有人喊他:“陈小旗,陈小旗,你们旗是不是有个叫江二郎的新兵?” “是有这么个人,咋了?” “外面有人找他,说是他家出了点事。” 陈进此时正冒着火,不想和江二郎说话,他指了指场上: “那个站军姿的就是他。” 第228章 我弄死你! 接到传令兵的信,江二郎有些疑惑的来到军营大门。 看到脸上红肿的青年,他疑惑的问道:“孙家二哥,你这是咋了?找我有啥事?” 看到江二郎出来,青年大喜,接着一脸惊慌的说道: “二郎,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哥和嫂子都被杨家的人打了,你侄女也被黄三那王八蛋抓走了!” “啥?” 江二郎懵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等青年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他立即目眦欲裂:“姓黄的,我跟你拼了!” 江二郎二话不说,朝着营外就冲了出去。 “你干什么!” 哨兵见一个新兵蛋子居然要跑,马上就准备去拦。 可没想到刚刚一接触,就被这不起眼的新兵蛋子一个过肩摔扔了出去。 青年帮着他拦住另一个哨兵,嘴里喊着:“二郎快去,不然你侄女要出事!” 江二郎闻言,二话不说就往家跑,那速度看的哨兵都呆了。 俩人面面相觑。 “这不是那个军姿都站不好的兵吗?” “娘的,这小子怎么跑起来这么快?” “不好!他这是要当逃兵,快通知他们小旗去!” 青年见哨兵不追了,自己也准备赶回去。 可没想到他刚刚一动,就被俩哨兵扑倒,将他反手背后捆好: “逮不住他我还逮不住你?你还想跑?跟我回去交代清楚再说!” ... 却说黄三那一边。 他将丫丫拐到自己的住处,随手捆好扔到一边,命人看好就带着人喝酒去了。 刚刚喝的兴起,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黄三本想发火,但看到来人时,马上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 “哟,这不是杨管家吗?您老怎么来了?” 杨管家哼了一声:“交代你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还敢在这喝酒?” “嘿嘿,瞧您说的”,黄三谄笑:“没把事情办好,我敢在这歇着吗?您就瞧好吧,天黑之前事情一定办妥。” “天黑?” 杨管家眼珠子一瞪:“怎么回事?” 黄三领着他走进屋里,指着被捆着的丫丫: “那江阿大实在是不懂事,我只好把她家丫头抓了,一会他就得老老实实拿着地契来换。” “你还敢绑票?” 杨管家吓了一跳,马上痛骂:“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告诉你,这事和杨家可没关系,都是你自己做的!” 黄三傻眼了:“不是,杨管家,这不都是为了咱们杨家吗?” “咱们杨家?你和我们杨家有什么关系?” “不是,杨管家...” “杨管家,怎么回事,取个契约而已怎么这么久?” “二少爷,您怎么进来了,这地方太脏,可别污了您的脚。” “废话,爷还要急着去泉州呢,你不知道桂花楼新来了几个姑娘吗?去晚了可就轮不上爷了。” “是是,小的马三就办妥。” 杨家二爷却不管这些,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注意到被绑着的丫丫,顿时眼睛一亮: “哟,这丫头长得可真水灵,谁家丫头啊?” 黄三看到杨家二少爷,立即上前大拍马屁:“二爷,您还记得小的吗?小的黄三啊,去年还给您牵过马呢。” 杨家二少爷哪里记得他,随意的点了点头应付。 他的眼睛从进屋起,一刻也没离开过丫丫的脸。 用下颏点了点丫丫的方向:“怎么回事?” 黄三赶紧将来龙去脉说清楚,末了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二少爷,小的也是为了咱们杨家办事啊,您可不能不管我。” 但杨二爷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去黄三说了啥,他眼中的欲火都快喷到墙上了。 “这丫头不错,我不是最近准备再纳一房小妾吗?我看不用找了,就她了。” 杨二少爷一眼就相中了丫丫,当时就要纳他为妾,但杨管家可不是傻子。 他皱眉低声道:“二爷,这丫头是这混账绑来的,那么多村民都看到了,首尾有些不利索。” “您要是实在钟意她,不如先放她回去,来日小的去找那江家,定把此事给您办妥。” “屁话!” 杨二少爷精虫上脑,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小丫头办了,哪里还能等得到来日? “就现在了,把人给爷带回府里去,今儿爷泉州也不去了,今晚就办喜事!哈哈哈!” 他身后几个家丁闻言,立即上前扛起丫丫就走,这次不止是杨管家,连黄三都傻眼了。 他再混账,吓唬人和真的绑票还是分得清楚的。 黄三战战兢兢的看着杨管家:“杨爷,这下怎么办?” 杨管家暗骂一句,这二少爷真是色胆包天,脸阴的快滴出水来了。 “地,杨家现在不要了!你现在立即去找江阿大,多给他点银子,把这件事摆平!” “我可告诉你,事是你惹出来的,要是出了一点差错,官府不会放过你,杨家也不会放过你!” “是,是,小的立刻就去办,立刻就去办...” 黄三彻底慌了。 这事要是惊动了官府,杨家也不愿意保他,他可就完了! 绑票那是什么人干的? 土匪! 苏知府剿匪的事才刚过去半拉月,现在那些土匪的人头,还挂在城门楼子上晃悠呢! 这要是让官府知道了,恐怕那城门楼子上,还得再多他黄三一个脑瓜子。 新鲜出炉,热辣滚烫的那种。 黄三带着人正准备出门找江阿大,可柴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他还没看清来人是谁,眼眶就挨了重重一拳,顿时眼冒金星! 等他回过神来,看清来人的面貌时,顿时大怒: “江老二,你他娘的敢打我?” “黄三,我侄女呢!你把丫丫藏到哪了!” 江二郎匆匆回家,就看到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哥哥,还有哭的昏天黑地的嫂子。 得知丫丫被黄三带走了,他二话不说就冲到了黄三家。 黄三听到丫丫,顿时想起杨管家交待的事,不想再与江二郎纠缠: “你先让开,我去找你哥,我和他有话说。” “你还敢去找我哥?” “我弄死你!” 第229章 老子让他们见见血! 江二郎狠狠一拳再次砸到黄三脸上。 黄三本就是混不吝,为了丫丫的事情才忍着。 这一下又挨了揍,他顿时大怒:“娘的,给你脸了是吧?揍他!” 十几个地痞立即围了上去。 江二郎黄三熟的很,从小就是个懦弱胆小的货,没少挨他的欺负,黄三也从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没想到,仅仅几个回合之间,江二郎拳打脚踢,竟将十几个土匪统统撂倒了! 地痞靠的不过是好勇斗狠,可江二郎呢? 新兵营可不止教站军姿,体能训练、格斗、擒拿,统统都要学! 除了站军姿他不行,其他项目江二郎的成绩可都是优异! 要不然,陈小旗愿意一对一对着他单练? 有这开小灶的时间,睡一觉不香吗? 放倒了地痞,江二郎一个箭步冲到黄三面前,一只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直接顶到墙上: 他眼睛似要喷火般地盯着黄三:“我-侄-女-呢!” 黄三眼前发黑,被掐的喘不过气来,觉得自己都快要死了。 他有些认不清眼前的人,还是那个老实巴交的江二郎吗? 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用手指了指准备溜走的杨管家: “荷...荷...人...被他们...带走...了。” 江二郎扔下黄三,朝着杨管家就冲了过去。 黄三死里逃生,腿软的站也站不稳,顺着墙根滑落在地。 而他的裤裆,一股不明的液体汩汩而出,他被江二郎的凶狠吓尿了。 杨管家见江二郎凶狠,本想偷偷溜走。 可没想到黄三二话不说就卖了他,暗骂一句王八蛋,赶紧喊家丁保护自己。 可江二郎的眼睛如欲喷火,直奔杨管家而去。 家丁抄起棍子挡在杨管家身前,迅速与江二郎短兵相接。 杨家平日在村里横行惯了,没人敢惹, 这次出门,杨管家就带了三个家丁出门,而他家二少爷,早就带着其他人和丫丫回府去了。 见识过江二郎的武勇,杨管家暗暗叫苦:“二少爷啊二少爷,你在家玩女人,我却要替你在这挨揍...” 杨家的家丁虽然比黄三这些痞子要强,但也不是江二郎的对手。 几个回合之后,几名家丁就都被放倒。 只不过江二郎也受了不少的伤,后背更是被敲了一棍,隐隐作痛。 他一把拽起杨管家,狠狠一记耳光抽了下去! 啪! “我问你,我侄女呢?丫丫被你们带到哪去了!” 杨管家本想好言相劝,先认个怂再找机会脱身。 可看到江二郎猩红的双眼,他也有些怕了: “这位好汉,这事和我没关系啊,你侄女被..被我家二少爷看上了,带回府里去了。” “混账!” 啪! 又是一记耳光甩在杨管家的脸上:“带我去找!” “是,是,好汉,我现在就带你去。” 杨管家狼狈不堪的爬了起来,心里隐隐得意。 等到了杨家,有你受的! 江二郎本来准备随着杨管家出门,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返了回来、 他来到黄三的面前:“打伤我哥,绑架我侄女这笔账等我回来跟你算!” “现在我先收点利钱!” 话音刚落,他二话不说抬起脚,咔嚓咔嚓几声,将黄三的小腿直接踩断! “啊——————!” 黄三没来得及反抗,直接痛昏了过去。 江二郎回头瞪向其他地痞:“你们谁敢扶他,也是一般的下场!” 说完,他一把揪住杨管家,押着他直奔杨家去了。 其他地痞面面相觑,害怕江二郎真的回来找他们报仇,赶紧悄悄爬起身跑了。 对昏死在地的黄三,看也不看一眼。 。。。 泉州慎海卫军营。 六忽悠瞪大了眼睛,看着陈进:“啥!你的营里有逃兵?” 陈进苦笑:“不能说是逃兵,他家里出了点事。” “不管出什么事,未经允许擅离大营,就是逃兵!” 六忽悠很光火。 这次新兵招兵很不顺利,榜文下去来报名的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流民。 没办法,虽然明朝不是宋朝,军户也不是贼配军,但是好好的民户不做,谁愿意做军户? 这次征兵一共才征到了一百多人,勉强凑够一个百户的兵力。 六忽悠和二麻子争了好久,才把训练新兵的任务抢到手。 不是他就这么乐意来训练这群新兵,而是准备近水楼台先得月。 自己一手练出来的兵,自己先挑几个到自己手上,很合理吧? 况且,只有自己一手练出来的兵,自己才足够了解。 哪个好用,那个不行,心里一清二楚,挑人的时候也好下手。 可没想到才半个月,居然出现了逃兵? 先别说怎么和孙头交代,光是二麻子的嘲讽他就受不了。 “娘的,你他娘的还等什么呢,去给老子把他抓回来!” “是,我现在就去!” “等等,回来!”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喊错的外号。 六忽悠为人比二麻子谨慎,也更滑头,才有了这么一个外号。 他刚刚是在气头上,可是想想家里得出什么事,才能让一个老老实实的兵,不顾一切的跑回家? 营里的新兵他不可能全都熟悉,但是一个军姿都站不好的新兵,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个江二郎,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进苦笑:“据哨兵抓着的那个人讲,杨家的人想强买他们家的地,找了一群地痞...” 六忽悠默默听完,忽然问道:“你说的这个杨家,他家是不是在店头西村,家主是不是叫杨博西?” 陈进一愣:“江二郎是店头西村的人没错,至于杨家家主是谁我也不知道。” “住在店头西村就没错了。” 六忽悠忽然起身:“娘的,你说巧不巧,孙头正好给我压下来个任务,就这么撞上了。” 陈进听不懂:“百户,您说的任务是什么意思?” 六忽悠不答,转身披上了外衫,抬脚就往外走: “通知下去,一炷香后所有新兵都到校场集合!” 陈进一愣:“百户,抓个江二郎而已,就不用新兵营全部出动了吧?” 六忽悠冷笑,撇了撇嘴: “哪那么多话?” “本来还有些犯愁,怎么练练这帮新兵的血性呢,今儿正好,撞老子枪口上了!” “去,把这群新兵都带上,老子让他们见见血!” 第230章 潜入 江二郎押着杨管家直奔杨家。 杨家坐落在店头西村的正北,有一处不算小的院子。 当然,和王家邬堡完全没法比,勉强算个高门大院。 江二郎去找黄三算账的时候,带着满肚子激愤。 可当他冷静下以后来,心里很清楚若是自己强闯杨家的话,不止妹妹救不出来,自己恐怕也得陷在里面。 他带着杨管家,藏在杨家外的一处谷场边,瞪着杨管家: “说!那杨二在哪里!” 杨管家哭丧着脸:“二爷住在后院,那有一处小院,以前二爷带回来的姑娘都会带到那。” 江二郎冷笑:“带回来?我看是抢回来的吧!” “是是是,您说的是。” 江二郎知道正门进不去,准备悄悄潜入。 他一掌将杨管家拍昏过去,小心地藏在稻谷堆里,然后悄悄向杨家后墙摸去。 可就在他走了不到一炷香后,杨管家的眼皮子动了动... 江二郎摸到后墙外,一个加速,双手攀上了墙头。 偷偷打量了一下院子,发现没人,立刻身手利索的一翻身,跳进了院子里。 以前他跟着大哥,来给杨家送过柴火,稍稍认得路。 根据杨家的说法,杨家老二的小院就在前方不远,转过长廊就是。 躲过了偶尔路过的下人,很快他就摸到了小院。 可刚到这里,就看到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侄女丫丫此刻已经被松了绑,但是正被杨家老二压在身子底下,哭着拼命挣扎。 她的外衫已被脱去了一半,露出了粉嫩的肩头。 丫丫忽然狠狠咬了杨家老二一口,后者登时大怒,一记耳光甩在丫丫脸上! 啪! “娘的,小娘皮性子烈的很啊,不过爷喜欢!” 江二郎大怒,再也顾不得隐藏身形:“你个畜生住手!” “丫丫我来了!” 门外两个看门的家奴,本来还在嬉皮笑脸的看着热闹。 看到江二郎出现,顿时大怒:“什么人,敢擅闯杨府,不要命了!” “原来是江家老二,这胆小鬼居然敢闯杨家?揍他!” 旋即抄起手中的棍子,迎着江二郎冲了上去。 江二郎看到侄女受欺负,本就悲怒交加。 他躲过迎面而来的棍子,侧身贴到家奴身侧,含恨出手! 因恨其为虎作伥,下手更没有容情,卡拉一声就扭断了家奴的脖子。 另一个家奴大惊,没想到曾经懦弱无比,谁都能欺负的江家二郎,居然如此武勇?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江二郎一个滑步上前,喀喇一声送他去见了自己的同伴。 里面的杨家老二听到动静,匆匆提上裤子冲了出来。 见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家奴,再看一眼杀气腾腾的江二郎,差点没直接尿了。 “来来来...来人啊,有刺——” 话还没说完,江二郎伸掌堵住他的嘴巴,将他直接顶进了屋子里。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被吓得昏过去的侄女,怒火顿时冒起: “你该死!” “呜呜呜呜呜~” 杨家老二瞳孔放大,惊恐的看着他,想说话却被堵住了嘴巴。 看着江二郎赤红的双目,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他知道江二郎真的动了杀心。 终于,两腿一软,一股黄色的液体,不受控制的从他两腿之间流了下来。 江二郎皱了皱眉,正准备随手解决他,却听到丫丫‘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江二郎大喜,随手将杨家老二打昏,朝着丫丫扑了过去。 “丫丫,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二叔!” 看到是江二郎,丫丫的眼神慢慢从惊恐开始变成欣喜: “二叔,丫丫不是做梦吧?二叔来接我回家了?” 江二郎含泪点点头:“是,丫丫不是做梦,二叔来接你回家了。” 他深知带着这个小丫头从杨家可冲不出去。 在屋里逡巡一圈,他将床单扯成布条,牢牢地将丫丫捆在自己身后。 “丫丫莫怕,二叔带你回家。”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是原路返回。 只要从那处院墙翻出去,就算暂时安全了。 至于杨家的报复、部队的处分,只能等回去再说。 可他刚刚拉开门,就看到杨管家带着数十个家奴,手上抄着刀子堵在门口: “姓江的,你把我家二爷怎么了!快放了我家二爷!” 江二郎见状,一个翻身躲回屋里,将地上的杨家老二一把拽起,虎爪死死扣在他的咽喉: “都往后退!不然我杀了他!” 被扣住的杨家老二暗暗叫苦。 他刚刚一直装死呢。 本来看着江二郎带着那丫头都准备走了,结果这杨管家好死不死的带人堵了门,自己反而变成了人家手上的人质。 “娘的,回头我非得收拾这杨管家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不可!” “都给我退后,不然我杀了他!” 杨管家无奈,要是这位二爷受点什么损伤,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事后非得收拾自己不行。 无奈之下,杨管家只好挥挥手,命令家奴全部后退。 江二郎身后背着丫丫,手里扣着杨家老二,一步一挪的往大门走去。 翻墙是不可能了。 他也没这个本事,带着俩人一起翻墙。 杨家虽然不大,但是这样一直对峙着,慢慢挪到门口,也花了几近半个时辰。 江二郎先冲黄家,再上杨府,又不停与人交手,体力消耗非常大。 更何况身后还背着一个丫头,几乎已经消耗殆尽,纯凭着一股气在支撑。 杨家老爷在泉州商会办完事刚到家,就听到后院出了这么大事,赶紧赶了过来。 看到江家那没出息的老二,居然敢挟持自己儿子,顿时大怒。 你个泥腿子还反了天不成,敢到老爷家闹事? 但投鼠忌器,他也不敢上前喝骂。 杨博西悄悄给了护卫一个眼神,后者会意,转身离开。 江二郎没看到杨博西,他眼皮子有些昏沉,知道自己的体力开始不支。 “都给我让开!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他!” 话音刚落,就听到嗖的一声! 一支羽箭急速飞出,直直扎在他扣着杨家老二的胳膊上! 第231章 杨博西杨老爷,你老人家也算死得其所啊! “二爷,快跑!” 江二郎胳膊被羽箭射中,受伤之后再也无力控制杨家老二。 后者反应极快,一缩头立即蹲下,接着一滚就脱离了江二郎的控制。 江二郎大惊,马上想要把他抓回来。 可他体力已经耗尽,再被身后的丫丫一压,一个踉跄没有站稳,直接跪倒在地。 杨博西冷哼一声,一挥手,身后的家奴蜂拥而出,上前一脚将江二郎踹倒,然后一阵围殴。 “不要打我二叔,不要啊!” 丫丫被捆着不能动,但还是死死护在江二郎身后,任凭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 杨家老二恨恨地看着二人,此刻还犹自舍不得丫丫那曼妙的身姿: “都他娘的轻点,江老二打死没事,别把我的美人打伤了!” “去,将他俩先分开。” 杨管家一声令下,家奴上前解绳子的解绳子,拉人的拉人,很快将江二郎身后的丫丫拽了出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丫丫扑腾着一直挣扎,用牙咬着想要抓他的家奴。 “小娘皮还挺烈”,杨家老二嬉笑着:“可爷就喜欢性子烈的!” 杨博西沉着脸走过去,一记耳光甩在他的脸上! 啪! 杨家老二一愣:“爹,你打我干嘛!” “混账东西!” 杨博西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知不知道那新来的知府手段有多辣?” “整个泉州的土匪脑瓜子,现在还挂在城门楼子上呢,你居然敢去绑人?”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杨家老二不屑的撇撇嘴:“人又不是我绑的,是那黄三绑了送给我的。 “再说了,我也让杨管家去给江家送钱了,爹,我这可不算绑票,也就是纳个妾。” “放屁!” 杨博西快被他气死了,心说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混账儿子? “老杨!” “老爷我在!” 杨管家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谄笑看着二人:“老爷您叫我?” “那丫头不用管了。” “不管了?” 杨博西眼神一凛,在脖子上轻轻划了一划: “为今之计这两个活口不能再留,赶紧解决了,把尸体处理好。” “还有,找人把那个黄三一并做了,要做到死无对证!” “是,老爷!” 杨家老二犹自舍不得美人:“爹,多漂亮的美人啊,杀了多可惜啊。” “实在不行,明天再杀?我今晚先...” “混账话!” 杨博西快气疯了。 都什么时候了,这混账居然还想着那点破事? “你们几个,把这混账给我关到柴房里,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爹,你这是干嘛啊!” 杨家老二见势不妙,顿时撒腿就跑,几个家奴生怕他摔着,只敢假模假样的在后面追。 刚刚跑到门口,杨家老二‘咣’的一下,好像撞在了一堵墙上,登时坐倒在地。 他看着眼前身穿军袍的男人,顿时大怒:“瞎了你的狗眼!” 那人低头不屑的瞧他一眼:“你就是杨家的老二?” “正是你二爷我!” “你们几个是什么东西,敢擅闯我杨家?” 汉子乐了:“胆子不小啊,绑票绑到我军属头上了?” 他一挥手:“拿下!” 突然,从他身后冲出无数士兵,迅速将杨家老二摁倒,然后包围了整个杨家。 杨博西一惊。 自家傻小子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他还能不知道? 这他娘的明明就是慎海卫的那群杀种啊! 他赶紧上前两步:“这位军爷,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 六忽悠看到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江二郎,早就憋着火呢。 “一句误会就把我的人打成这样,这要不是误会,你是不是还要杀到我军营去,将我慎海卫灭了?” “不敢,不敢!” 杨博西赶紧陪着笑:“这位军爷,您的兵擅闯我杨家,我家家奴这才以为他是贼人,下手才过了点,您多担待。” 杨博西的意思很明白。 是你的兵擅闯民宅,我才动手的,要说理,慎海卫可不占理。 六忽悠眼中精光爆闪,动了真怒。 要不是自己事先早有准备,这次岂不是还得让你欺了去? 他冷哼一声:“放屁!” “江二郎是我派出来执行任务,暗查勾结土匪的人,你居然敢打伤他!” “说,你是不是和土匪勾结!” 听到‘勾结土匪’几个字,杨博西隐隐心惊。 但他马上装作若无其事:“军爷,这话可不能瞎说,我可是好人,是咱们泉州商会的人!” “我和房会长熟的很,您可不能冤枉我!” “别,我和你可不敢太熟。” 门外传来嘲讽的蔑笑:“杨博西,杨东家这样‘朋交万里’的朋友,姓房的可不敢打交道。”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拎着酒壶的年轻人,晃晃悠悠的走进来,正是房周。 “房会长!” 杨博西还没咂摸出房周的意思,大喜着上前。 可还没走出几步,就不敢再动了。 此刻房周的身边,赫然站着泉州一方父母——苏谨。 而苏谨的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孙威,和杀气腾腾的锦衣卫。 “苏...苏大人。” 杨博西怎么也想不明白。 江二郎不过是个参军不到一个月的小卒,怎么会惊动了苏谨这个知府? 可能他不清楚,‘逃兵’这两个字,在慎海卫里有多重。 江二郎的事,六忽悠可不敢瞒着,迅速上报孙威。 恰巧当时苏谨和房周,正和孙威在一起。 当苏谨了解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后,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该杀。” 至于该杀的那个人是谁,孙威清楚,肯定不是江二郎。 不过杨家这次也算光宗耀祖了。 围杀泉州土匪的时候,慎海卫都是分兵两道,各自进攻。 可苏谨真的很给这杨家面子啊。 此刻慎海卫的新兵围满了杨家内院。 而外围,又被老兵们围的水泄不通, 就这待遇,放眼整个泉州府,哪一家山寨能做到? 杨博西杨老爷,你老人家也算死得其所啊! 第232章 只要谈钱,那就都好谈。 此刻的杨博西,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到现在还只以为,是儿子绑架了军属,导致部队出来给他要个说法的事。 在他眼里,这事大不了多赔点银子就算了。 可惜,他不知道某人这次已经动了杀心,准备杀鸡儆猴。 “苏大人,您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杨博西讪笑着:“您看孙千户搞出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苏谨不答,笑眯眯的在院子转了两圈。 他轻轻扶起江二郎,看了看后者的伤势:“嗯,伤筋动骨了,恐怕得将养些时日。” 杨博西立刻凑上来:“这位军爷的疗伤钱,在下愿意出,在下出一百两银子,不二百两!” “哦?”苏谨笑了笑:“那我还要多谢杨东家了?” “不敢,不敢。” 杨博西低着头,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 只要谈钱,那就都好谈。 可他却没看到,苏谨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杀机。 马三忽然抱着一把椅子跑了进来,在院子当中摆好。 杨博西凑趣道:“苏大人,您看您真是的,还带什么椅子啊,咱们家里这些都有。” 谁知马三却一把将他推开:“滚一边去,坐你家的椅子?还不脏了我家老爷的屁股!” “这...” 杨博西忽然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这时苏谨笑眯眯的说道: “杨东家,江二郎虽然身有任务,但未经允许,擅闯民宅这事确实不对,本官做事一向是非分明。” 他看向孙威:“江二郎伤愈之后,打五十军棍,禁闭十天!” 孙威:“是!” 苏谨再看向杨博西:“这样处置,杨东家可还满意?” 杨博西讪笑:“没必要,没必要,都是误会,误会,苏大人公正的很。” 苏谨笑笑:“嗯,既然你满意就好,那咱们就说说杨东家的事吧。” “我?” 杨博西一愣:“这个...今天的事在下也是刚知道啊。” “不是这件事。” 苏谨挥挥手,二麻子立刻押着十几个土匪走了进来。 这几个土匪被押着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杨博西看到几人,顿时脸色大变! “你们几个看看,可认识这位杨东家?” 一个土匪抬起头,瞅了杨博西一眼。 “回...回大人的话,小的认识,去年这位杨爷来过一次寨里,还是小的去接他上的山。” “很好。” 苏谨又指了指向,躲在人群后的一个杨家家奴:“那你可认得此人?” 那土匪定睛一瞅:“认得,上个月就是他上的山,通知大当家的,说官军要剿匪,让他小心。” “抓了!” 几个新兵二话不说,如狼似虎的扑上去将那家奴摁下,拖到院中丢在地上。 那家奴吓得都快尿了:“大人饶命啊,不是我,不是我!是杨管家指示我去通风报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他胡说,跟我没关系!” 杨管家吓得魂飞天外,急忙推脱:“苏大人,小的冤枉啊!” 苏谨都懒得理他,几个新兵冲上去将他抓出来捆好。 “老爷救命啊!” 杨博西早被这阵仗吓得不轻,这时候只想着怎么保命,哪还管杨管家死活? 他赶紧向苏谨解释:“大人,这事在下并不知情,一定是他们勾连土匪,和杨家可没有关系啊!” 杨管家一看,如何不知道杨博西这是准备放弃他? “大人,是老爷指示我的!” 他拼命挣扎:“老爷和泉州的山匪一直都有往来,他觉得您剿匪肯定失败,所以让我去报个讯,就是为了向山上的土匪卖个好!” “你放屁!” 苏谨似笑非笑的看着杨博西。 后者赶紧跪地:“大人,这是他混乱攀咬,这事跟我没关系!我是本分的良民,您不能冤枉我啊!” “哈哈哈哈哈!” 苏谨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本分?良民?李源!” 一个身后背着弓箭和火枪的人影,鬼魅般的忽然从后院闪了出来。 他手上抱着几本账册,双手递到苏谨手里:“老爷,这是杨家与泉州山匪多年往来的账本,您过目。” 苏谨连看都没看,笑吟吟的看着杨博西:“杨东家,这次你怎么说?” 看到账册,杨博西早已面如死灰。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的账册明明藏得那么好,是怎么被找到的? “大人...我...认罪。” 人证物证俱全,他不想认都不行。 但他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苏大人,此事是我一个人做的,与我儿子无关,您要杀杀我吧。” “你倒是光棍!” 苏谨站起身:“你真以为本官是好欺的?还是以为本官拿不到你家老大勾结土匪的实证?” “杨家上下,尽数抓了!” 图穷匕见,苏谨已经懒得跟他们废话。 他看了一眼瘫坐在院子里,早已被吓傻,抖若筛糠的杨家老二: “至于他,倒确实没有与土匪勾连。” 杨博西闻言,还以为他家的傻老二保住了。 可心还没落下来,就听苏谨继续说道: “可他绑架军属,强抢民女,其作为已与土匪无异!” 他的话刚说完,六忽悠就带着人将杨家老二,以及参与绑架丫丫的几个家奴都抓了出来。 “大人,这些人怎么处理?” 苏谨冷冷看了一眼:“这些败类还留着干什么?浪费本官的大米吗?尽数砍了!” 杨博西大惊,就要开口求饶,却见六忽悠命令几个新兵:“动手!” 歘歘歘歘! 连续几个人头,当场就被砍了下来! 仅剩下的杨家老二已经被吓傻,嘴里荷荷有声,却说不出话来。 “江二郎!” “在!” 江二郎早已醒来,只是身上受了伤,没有力气。 “这是绑架你妹妹的祸首,你自己动手吧。” “属下,多谢百户!” 江二郎咬着牙,忍着痛站起身,从战友手边接过刀,一刀狠狠向杨家老二的头上剁去! 歘! 杨家老二真的被吓傻了,刀来了也不知道躲,脑袋咕噜噜滚到地下。 杨博西目眦欲裂:“姓苏的,我跟你拼了!” 然而他却被马三一脚踹到地上。 马三下脚不容情,一脚踹断了他几根肋骨。 杨博西痛的站不起身,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力的瞪着苏谨。 “这就心疼了?” 苏谨冷笑:“可你勾结土匪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多少百姓因为这些土匪而家破人亡?” 第233章 你听说过预备役吗 【听说了吗,杨家满门都被苏知府抓了!】 【这事现在泉州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谁不知道?听说是这杨家勾结土匪,通风报讯。】 【那都是面上的理由,我倒是知道点小道消息。】 【啥消息,快说说!】 【你不知道吧,我可是听说了,这次是因为杨家老二见色起意,抢了江阿大的姑娘。】 【江阿大是谁?】 【他是谁不重要,但是他有个弟弟,是慎海卫的新兵!我想想,这叫啥罪名来?...对!叫强抢民女、欺辱军人家眷!】 【是啊,这次苏大人可是动了真怒,把店头西村里参与绑票的那几个地痞,和杨家老二的脑袋都砍了下来,挂到城门楼子上了!】 【真的假的,慎海卫这么护犊子啊?那前几天招兵我没去,岂不是可惜了?】 【没事,现在慎海卫招兵的榜文还挂着呢,现在去也来得及。】 【那不行,我得赶紧去看看,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咱去当了兵,一家老小不都有靠了?】 【何止有靠?今后在这泉州城,你不得横着走?】 那日之后,杨家老二直接处斩,杨博西、杨家老大全部被抓走、审讯,消息立即传遍泉州大街小巷。 而百姓对慎海卫的风评也越来越高。 他们不认什么家国大事,他们就认一个死理————慎海卫护犊子,去慎海卫当兵准没错! 于是,本来门可罗雀的招兵处,这几日被围的水泄不通。 有些本来还在观望的百姓,看到有这么多人报名参军后,顿时坐不住了。 这要是去的晚了,黄花菜都凉了。 可惜,就算这样,他们也去晚了。 仅仅两日,报名的人数就远远超过招兵的人数。 老朱给慎海卫的名额是千户,最多只能容纳1120人。 抛掉最开始已经招到的一百多人,只剩下一千个名额。 可报名的人数,却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达到惊人的三千多人。 二麻子这下美了。 当初你六忽悠和我抢新兵倒是赢了,可这下可好,这次招来的七百多人全是小爷的兵! 六忽悠不干了,立即和他抢人。 俩人先是抢人抢的吵吵起来,继而大打出手,最后又闹到了孙威那里。 孙威被俩人吵得头疼,一人一脚踹了出去: “滚犊子!你和二麻子一人二百新兵!” “头儿,那剩下的人呢?” 孙威哼了一声:“剩下的人莫百户负责训练,你俩就别惦记了!” “啥?” 六忽悠不干了:“他一个锦衣卫,训练啥新兵?他会打仗吗?” 孙威牛眼一瞪:“不服?这是老爷的意思,不服你俩找老爷去!” 听到是苏谨的意思,俩人才不敢吭气,泱泱的去选兵了。 而泉州府衙,苏根生快乐也并痛着: “二叔,这次光报名的士兵就有三千多人,查完背景、体检之后还剩下两千多呢。” “那天我去瞅了一眼,都是好苗子,这么放弃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苏谨仰躺在椅子上,手里转着笔:“实在不行就都留下来吧,咱也不缺那一口粮食。” “那不行啊”,苏根生苦笑:“陛下就给你一个千户的名额,你都留下来了没法交代。” 苏谨嘿嘿一乐:“我的乖侄子啊,你听说过预备役吗?” 。。。 经过苏谨的‘骚操作’,几近三千的新兵都被留了下来。 其中再次经过优中选优后,七百人直接转军户,正式进入慎海卫。 原本的四百慎海卫老兵全部打散,全部充任百户、总旗、小旗,带新兵。 而1120人的千户编制,也被塞得满满的。 吃空饷这种事,苏谨没兴趣干,他恨不得老朱再给他加几个千户所呢。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明初的藩王才两千人的近卫。 他一个驸马,还是未遂的那种,老朱怎么可能派那么多人保护他? 就算老朱乐意也不行,这是逾制。 “二叔,莫百户找你。” “让他进来。” 莫远心情有些忐忑的坐在苏谨面前。 他虽然是老朱派来监视苏谨的,但他早被苏谨折服。 除非苏谨造反,或者做不利于皇家的事,否则苏谨指哪,他就打哪。 “老莫,找我啥事?又想吃鱼了?” “大人说笑了”,莫远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说明来意: “大人,您让我训练新兵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咋了?” 苏谨笑笑:“是不是二麻子和六忽悠那俩货又说风凉话了?” “那倒不是。” 虽然那俩货确实没少说风凉话,但莫远可不是告状来的: “大人,经剿匪一事,属下发现自己确实不适合统兵,您看这训练新兵的差事...” 苏谨这下才明白他的来意。 合着莫远这是被打的没自信了啊。 不过他安排莫远训练新兵,确实有他的深意: “老莫,既然你提起这事,我就跟你说说我的安排。” 不等莫远说话,苏谨问道:“我来问你,若是论单兵能力、刺探军情,你和他俩人孰优孰劣?” 莫远想了想:“我是锦衣卫出身,若单论这几项,恐怕锦衣卫要占优。” “是啊”,苏谨叹口气:“没良心炮固然威力强大,但是一支部队可不能只有炮兵。” “单兵的素质一样很重要,尤其是斥候,是一支部队的耳朵和眼睛!” 苏谨站起身:“我的这些老属下,虽然经过严苛的训练,但在这方面却远远不如锦衣卫。” 他转身目光灼灼的看着向莫远,双手抱拳: “老莫,算是我拜托你,请你帮我练出一支合格的斥候部队,好吗?” 老莫受此大礼,顿时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大人瞧得起我,莫远必不辱使命!” “大人,您就瞧好吧!” “多谢!” 。。。 永宁卫。 周德兴狠狠地将圣旨砸在桌子上:“混账!他苏谨剿匪关我什么事,凭什么申斥我!” 周骥赶紧将营帐拉好,将圣旨捡了起来:“爹!这话不敢乱说,让人听了去,要出事的!” 周德兴这才惊觉失言,愤愤的坐下:“我就是不明白,他苏谨去剿他的匪,陛下申斥我做什么?” 周骥猜测:“爹,您说是不是陛下对咱们不满意了?” 周德兴哼了一声,忽然眼珠子一转,冷笑一声: “他苏谨不是能耐吗?他不是要带着几个府一起剿匪吗?” “好,老子就给他添点乱,等他后院起了火,看他还有没有脸再提剿匪的事!” “将军,有人求见,说是京城来的!” 第234章 就让他去捅刀子吧! 周德兴沉眉,看了一眼身边的周骥。 后者会意,拉开帐帘走了出去,低声询问:“京城来的?什么人?” “回小侯爷,属下也不知道,但是他给了我一封信,说侯爷一见便知。” “等着。” 拿过信,周骥回了军帐。 周德兴取过信观看,脸色阴沉不定,古怪的很。 周骥很奇怪:“爹,这人是谁啊?鬼鬼祟祟的,要不孩儿让人去把他打发走。” 周德兴摇摇头,将信放在一边皱着沉思。 过了许久,他低声嘱咐:“将此人从侧门带进来,不。” 周德兴站起身,走到周骥耳边:“你亲自去将此人赶走,但是...” 永宁城外。 周骥纵马冲出城门,不屑地扫了一眼城外的轿子。 他狠狠一扬马鞭,怒斥道:“就是你要见我爹?” 轿子里的人赶紧走出来,是个矮胖老头: “在下江浙商人胡昼,想在永宁做些小生意,特来拜见侯爷。” “周骥冷哼一声:“我父子受陛下旨意,只管守卫永宁一方平安,做生意的事情不懂,也不想懂,你自行去吧!” 说完,再次狠狠一甩马鞭,带着护卫呼啸而去。 那老头一呆,愕然望着周骥离开的背影。 然而他队伍里的一人,却悄悄蹲下身子,从地下捡起了个小纸团.. 两日之后。 位于永宁卫西北十里处的宝盖山脚下。 一处不起眼的茶棚内,扮作老农的周家父子,一身粗布麻衣蹲在路边。 “爹,你说那人能明白咱的意思吗?” 周德兴微微一笑:“若是连这点伎俩都看不透,那咱们也不必和他合作了。” “那是什么人啊,值得咱们这么小心?” 周德兴指了指天上,又在地上写了个‘贰’字。 周骥一脸懵,想了许久才一脸惊喜,旋即又有些怀疑的问道: “爹,您是说,这是二皇...” “嘘——” 周德兴比划了个手势:“记住,一会对面不管说什么,你都不要说话,咱们什么都不答应他们。” “孩儿懂得。” 过了半个多时辰,远处铃铛作响。 几十匹劣马组成的一支商队由远而近,停在了茶棚旁边。 “店家,有没有凉茶?” “有,有!客官咱这别的没有,就是凉茶好!” “行,大伙都下来歇歇,这鬼天气,热死个球了!” “多谢掌柜的。” 商队有三十多人,很快就将茶棚坐的满满当当。 剩下的人坐不下,矮胖掌柜喝了一声:“没瞧见都坐不下了吗?自个儿找地方蹲着去!” “哎,好嘞~~~!” 一个四十岁许,面色白净的男子蹲在了周家父子身边:“两位老乡麻烦行个方便,劳驾腾个地。” 周德兴憨厚一笑,让出一个位置:“都是出门在外,有啥方便不方便的?” 周骥奇怪的看着这个男子。 四十多岁,脸上却没多少岁月侵蚀的痕迹,白白净净的不像苦力,倒像个读书人。 周德兴呵呵一笑:“你们这是打哪来啊?” 男子似乎有些不习惯蹲着,正要换个舒服的姿势,就听周德兴低声说道: “别动!就蹲着。” 男子一愣,无奈的摇头蹲下,嘴里喃喃自语:“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哼”,周德兴暗骂一句腐儒,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你们找我做什么?” 男子微微一笑:“江夏侯在这泉州府,没少受那人的气吧?听说陛下近日还申斥了你?” “关你什么事?” “江夏侯啊,你可知陛下对你已然不满,且朝中多有议论之声?” 周德兴眼睛一冷:“本侯不是三岁小孩,你不用吓唬我,有事说事!” 男子暗骂一声粗胚,想想自己身负的差事,还是笑道: “其实你与那位爷,咱们都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江夏侯,您想想,若是让那人继续剿匪,再立下大功,您在这泉州还怎么待的下去?” “来日他剿匪再立新功,您这永宁镇守的位置,我看也悬了。” 周德兴闻言,默不作声。 这家伙虽然讨厌,但是说的话确实说到了他的心里。 “你什么意思,直说吧。” “痛快!” 男子将手中的凉茶一饮而尽,嫌弃的将茶碗扔到一边: “那位爷的意思很简单,您只需要给那人‘添点乱’,剩下的事自然有人去做。” “哦?你们说的倒是轻松,无非是想利用我罢了,可我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 男子笑笑:“只要您把这事办妥了,等那位爷上去,这永宁镇守世代都是您周家的!” “您也知道,咱们浙东的海上生意一直做的不小,难道您就不想分一杯羹?” 周德兴眼中兴奋的表情一闪而过,但他旋即又恢复那憨厚老农的样子。 “这事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说完,站起身就走。 男子一愣:“这事您还没说答不答应呢!” 周德兴装作伸个懒腰:“回去告诉你那位主子,就说我知道了。” 说完,带着周骥头也不回的去了。 “这武夫,一点礼数都不懂!” “茶都喝完了吧?咱们该上路了!” 掌柜的吆喝着继续赶路,可等走出去没多远,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立即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走到那男子身边。 原来,这男子才是商队的核心。 “黄大人,江夏侯怎么说?” “他应该是应下了,就是不知道准备怎么做。” 黄大人有些烦躁:“前宋以文御武果然还是有道理的,就凭这些武夫,能济得什么事!” “大人言之有理...” 另一边,周德兴带着周骥直接进了山。 而一个时辰之后,俩人换了一身衣裳从山里出来,直接回了永宁。 “爹,咱们有必要这么小心吗?” “你懂个屁,你以为咱们这位洪武爷是个睁眼瞎?你知不知道这永宁城里面,有多少锦衣卫的眼睛?” 周骥这才不说话,过了半晌又问道:“那人说的事,咱怎么说?” 周德兴眼睛一凛:“这姓苏的老和老子作对,我本就要对付他。” “老子正发愁没人去捅那苏谨一刀!” “现在那位爷想要掺一手,那真是太好了,就让他去捅刀子吧!” 第235章 屁股还是要打 洪武二十六年,渐入深秋。 与凤阳不同,泉州的气候仍然炎热中带着潮湿。 苏谨越来越怀念前世有空调的日子了。 他也不胖啊,咋还一身汗一身汗的往外出呢? 难道是虚? “呸呸呸!爷才不虚呢!爷龙精虎猛,身子壮得很!” 前段时间太忙,每天忙完回去倒头就睡,第二天早早爬起来又继续忙活。 坚持了几年的习武,也断掉了。 苏谨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啥也是假的,有个好身体才是真的。 不然将来娶了江都,身体要是不行...娘嘞,夫纲不振啊! 苏谨决不允许自己在这件事上丢人,当即决定第二天恢复练剑! 第二天一早。 “老爷,寅时末(5点)了,该起来练剑了。” 苏谨:呼呼呼~~~ “老爷,您说的寅时末无论如何也得叫醒你,您别为难我啊。” 苏谨:呼呼呼~~~ 马三又想起昨夜苏谨的再三威胁: “就算是拿水泼我,也得把我泼醒!不然你一个月都没肉吃!” 马三无奈,转身奔向水缸... 片刻后。 ‘哗————————!’ “啊~~~~~~~~~~~~!马三你是不是想死!” “老爷饶命啊!是你说的让我拿水泼醒你的!” “啊!老爷你快把火枪放下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了!” 砰!砰!砰! 一炷香后,苏谨生无可恋的一剑一剑劈着空气。 “马三,难道你不应该教爷练剑法吗,比如天外飞仙什么的,这一剑一剑的劈,爷觉得自己好傻啊。” 马三讪笑:“爷,那些套路都是骗人的,您自个儿说要练实用的,只有把这些基础打好才能杀敌啊。” “那皇老四呢,他也这么练?” “哦,他不用”,马三随口说道:“他早过了这个阶段了,现在练得更精深一点。” 苏谨:。。。 一个时辰后,苏谨满身大汗的收起佩剑。 “马三,今天你表现不错,明天继续喊我练剑。” 马三一脸为难:“这就不用了吧?您今儿可差点没拿火枪崩了我。” 苏谨嘿嘿一笑:“那不是爷没睡醒,起床气有点大嘛,再说不也没崩着你吗。” 马三叹口气:“是啊,就是脸盆、镜子被您崩碎了一地...” 苏谨一瞪眼:“你没完了?信不信我断你一个月的肉!” “老爷我错了,明儿一早我准时喊您!” “这就对了。” “还有,明天不许拿水泼我了!” 。。。 今天苏谨的安排,是去军营巡视。 新兵进营也练了一个多月了,各项成绩都还不错。 现在不是前世,苏谨没时间给他们三个月的新兵期。 如果今天验收合格,所有新兵将根据个人表现,重新打乱,各自安营。 二麻子依旧负责火器营和炮营,六忽悠则是步兵、骑兵。 而莫远也被苏谨委以重任,将斥候部队交给了他。 孙威依旧统管全卫。 只不过这一次他这个千户,不再是有名无实,而是满编满载的一个千户所。 1120人。 这些人里,只有一个人没安置,没升官,那就是神箭手李源。 按李源立下的战功,至少一个百户没跑。 但是他本人却坚持不愿升官,只愿做苏谨的影子。 苏谨再三劝说无果,无奈之下,只好由他去了。 李源这人身手了得,又有一手好箭法、好枪法,甚至单论箭术,马三都比不上他。 前面几次潜入王家、杨家刺探、偷取证据的活,都是李源做的。 苏谨干脆将他直接调到自己身边做个亲卫。 慎海卫虽然是苏谨名义上的亲卫,但他日常出门时,身边就跟着一个马三。 这次多了个李源,也算是多了一层保障。 但李源从不站在明处,只要苏谨出门,他总是隐藏在暗处,沿途暗中保护。 来到新兵营,孙威带着人早早候在门口。 “行了,甭搞这些仪式了,直接开始吧。” 校场的高台有点像前世操场的主台,苏谨迈步直接走了上去坐好。 阅兵很快开始。 虽然人不多,训练时间也短。 但是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训练,这些新兵脸上早已褪去了稚嫩,精气神都不错,有个兵样子。 慎海卫检验结束,苏谨却看到又有一千多人走了进来,有些纳闷: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孙威也奇怪:“老爷,这些预备役不是您交给四皇孙训练的吗?他说今天要一并检阅。” “卧槽!” 苏谨一拍额头:“我说这小子这一个多月天天早出晚归,神出鬼没的,合着在这等着我呢?” 慎海卫所谓的预备役,其实是逾制的。 当时选完兵后,还剩下一千多人,人数甚至比慎海卫还多。 苏谨舍不得将他们退兵,于是决定暂时保留民户户籍,经过短暂训练后暂时安置在泉州。 等慎海卫扩编的时候,就可以一并召回。 但同样的,苏谨对他们的训练也并不算太上心,只从慎海卫抽调了几个小旗临时训练一下。 可没想到朱允熞这小子竟然敢假传军令,跑去训练这群预备役了? 要是别人,你看苏谨砍不砍他。 可这混不吝的朱允熞,苏谨是真没辙。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砍皇孙啊。 再说,朱允熞毕竟也没犯什么大错,还帮苏谨练兵呢。 “这小子”,苏谨苦笑着摇摇头。 不过他也有点好奇。 朱允熞打仗的本事他见过了,就是不知道这小子居然还会练兵? 他也不揭穿,随口说道:“既然来了,就一并看看吧。” 本来朱允熞也有点底虚。 毕竟他是瞒着苏谨去练兵的,还假传军令。 可当他听到苏谨同意他展示,顿时喜笑颜开。 “所有预备役军士听令——!” “目标阅兵台,齐步——走!” 朱允熞走在队伍最前列,年纪虽小身姿却十分挺拔,俨然一个小将军。 苏谨满意的点点头:“看样子这小子不是只会胡闹。” 从朱允熞的身姿就能看出来,这段时间他也是下了苦功的。 若是没有和士兵同吃同练,那正步可是走不出这样的气势。 “不过这小子虽然本事不小,但屁股还是要打!” 第236章 本宫命令你,放下你手中的戒尺! 阅兵仪式完美落幕。 慎海卫重新打乱分兵,新兵各自归营。 火器营、炮营一共四百人,归二麻子统辖; 步兵三百,骑兵一百,归六忽悠带领; 斥候部队只有二百人,除了原本的锦衣卫没有动外,给莫远又添了一百人。 苏谨心里清楚,也许某一天莫远会被老朱调回去, 但在这之前,他得帮自己带出一支合格的斥候部队来。 至于剩下的一百人,则全部丢给了孙威,作为他的‘警卫连’,同时也是预备役和机动部队。 值得一提的是,江二郎被关完禁闭、打完军棍后,被孙威直接要了去。 他的难看的军姿先不提,可他的各项训练成绩,在新兵连都是名列前茅。 这样的好兵,孙威怎么能不眼馋? 就是六忽悠和陈进有点委屈。 自己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就被孙头摘了桃子啦? 俩人很委屈,但俩人不敢说。 至于那些预备役,则让苏谨犯了难。 若是之前,苏谨直接就将他们解散了。 可是阅兵之后,他就有些舍不得了。 这些家伙在朱允熞的训练下,一点都不比慎海卫的新兵差多少。 差的也只是本身的素质而已。 最后苏谨咬咬牙,暂时保留了预备役的军营,不给番号,保留民籍,继续交由朱允熞训练。 但是他虽然有训练权,却没有统兵权。 为了防止朱允熞继续这么无法无天下去,从而闯出大祸,苏谨决定给他紧紧皮子。 “啊————————!” “大哥,你为什么要打我!” “你不能打我,本宫命令你,放下你手中的戒尺!” 苏谨气喘吁吁的围着桌子,对朱允熞围追堵截:“我凭什么不能打你?” 朱允熞傲然抬头:“我是皇孙!” “呸!” 苏谨阴笑一声:“我还是你姐夫呢!我也是皇族!” “作为你的姐夫,有必要替陛下和你阿姊好好教育教育你!” “那不算!你还没娶我阿姊呢!你现在还不算皇族!” “屁!老子彩礼都给了,凭啥不算?你不许跑,给我站住!” “傻子才不跑呢!略略略~~~~!” 看到朱允熞居然敢冲自己做鬼脸,苏谨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站那!” 可惜,朱允熞这小子在马三的训练下,身手实在是太灵活了。 虽然把他堵在了屋子里,可他一直围桌子转圈圈,反应还贼快,苏谨一时拿他无可奈何。 马三嘴里啃着鸡腿,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 他身边的江珩却皱着眉头:“这...苏大人此举...有些不妥吧?” “有啥不妥的,兄弟俩闹着玩呢,咱们插什么手?再说老爷还真能下死手啊?” 江珩有些担心:“万一伤着皇孙,咱回去可没法交代啊。” “你要这么说,我劝你更别插手”,马三也不笑了: “皇孙平时行事桀骜,也不爱循规蹈矩,苏大人此举是为了他好。” “你想想看,若是皇孙哪天心血来潮,自己带着预备役的那些兵跑去了战场,一旦有个闪失,你担待的住?” “这...” 江珩闻言一惊,想想马三所说的话很有道理,这种事小四爷不是干不出来啊! 到了那时,陛下还不砍了他全家? 当下他也不想管了,甚至看向苏谨的眼神中带着隐隐的期盼,似乎希望他下手再重点才好。 最好一次就把小四爷打服了。 朱允熞最终还是被苏谨逮住了。 毕竟是个小孩,虽然灵活,毕竟不如苏谨速度快和耐力好。 “我不服!不公平!你大人欺负小孩!” 啪! 苏谨狠狠一戒尺打在她屁股上:“跑!你再给我跑!” 啪! “大人欺负小孩是吧?那我今天就好好欺负欺负你!” 啪! “小小年纪就敢假传军令,将来还了得?” 朱允熞倔得很,眼见跑不了,硬是忍着疼挨揍,不哭一声。 苏谨终究有些舍不得,也不敢打太重。 打了十下后,将戒尺扔到一边:“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让你记住自己错了!” 见朱允熞还是不服,苏谨冷笑:“不服是吧?好,我现在就给你皇爷爷写奏疏,让他把你召回宫里去!” 听到要被抓回宫里,朱允熞终于怕了:“大哥!不,姐夫,我错啦,我不敢啦!” “怕了?这下承认我是你姐夫了?” “当然,这个世界上只有大哥你这样文武双全的中龙凤,才能当我姐夫!其他人怎么配?” 苏谨嘿嘿一笑,这小子终究还是有害怕的人,但他还是沉着脸: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若是在让我再发现你阳奉阴违、假传军令,以后你都别想再碰一兵一卒!” “还要把你送回宫去!” 朱允熞苦着脸:“是,姐夫,我知错了...” 苏谨正准备再好言规劝几句,苏根生却匆匆跑了来,从马三和江珩之间探出脑袋: “二叔,不好了!出事了!” “怎么了?” “二叔,徐岭、蜂尾的官道上发现山匪,好几支商队都被洗劫了,都被屠了!” “什么?” 顾不上再管朱允熞,苏谨匆匆走过去:“查清楚是哪里的土匪吗?” 苏根生苦笑:“查不到,这群土匪心狠手辣,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抢劫金银之后,将商队所有人都杀戮殆尽!” “这么狠?” 马三疑惑:“泉州的山匪不可能不知道咱们的雷霆手段,这个时候跑都来不及,怎么还敢出来作案?” “作案也就算了,还将客商都杀了?这分明是在向咱们挑衅啊!” 苏谨却隐隐闻到阴谋的味道,但没有什么头绪。 “不管了,告诉孙威,让莫远带着斥候去查,先搞清楚土匪的来路!” 徐岭、蜂尾就在惠安北面,距离泉州并不远。 客商遭遇土匪,全部被杀的事情,很快就在泉州城传开了。 【出大事了!徐岭那边又出现土匪了,据说杀了好几支商队!】 【天呐,知府大人不是刚刚才剿完匪吗?咋又出来了?】 【我看啊,就是慎海卫下手太狠,这是土匪们出来报复了,你想想那城头挂满的脑袋,土匪能不恼吗?】 【咋,苏大人剿匪还剿出错来啦?】 【不管咋说,这段时间最好别出门了。】 百姓间关于土匪报复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一时间风声鹤唳,很多人都不敢出门。 尤其是惠安的商队,更不敢轻易出城。 可苏谨不知道的是,他这边派出侦查的斥候才刚出门没几天,弹劾苏谨的奏疏就摆到了老朱的案头上。 第237章 太监有些不识货 “臣启奏,泉州知府苏谨谎报军功,蒙蔽圣听!” “泉州知府苏谨在任,隐瞒土匪为祸乡里之实,谎称剿匪功绩,欺瞒圣上,犯下欺君之罪,请陛下处斩苏谨!” “臣启奏,泉州知府苏谨私自扩军,一所之兵几扩至三千,意图不轨,恐有谋反之心,请陛下夷其三族!” “臣附议!” “臣附议” “臣要弹劾苏谨,为祸乡里,官商勾结....” “臣要弹劾苏谨,未经勾决,私斩人犯,擅权独断....” 张庭兰站在队伍前面,侃侃而谈: “陛下,苏谨此贼早有不臣之心,枉陛下予以信任,但在泉州任上却私自勾结赣西客商,欺压当地商户,为祸乡里, 如今更是谎报剿匪军功,滥杀流民充军功,甚至为一己之私,擅杀本地商户杨氏二子, 导致当地群情激奋,激起民变,实在罪无可恕!请陛下定夺!” 朱允熥当先不服:“张大人休要胡言!那杨氏私通土匪,为祸乡里,绑架百姓,岂有不杀之理?” “至于你说的勾结客商更是无稽之谈!” “谁不知道泉州遭灾,百姓流离失所,若非赣西客商房周协助苏大..苏大人,岂能这么快就将泉州流民安顿?” 朱允炆露出冷笑:“三弟,你怎知这不是那苏谨的一面之词?” “人证物证俱在,何来一面之词?” “三弟,所谓人证可以是逼供所得,至于物证”,朱允炆不屑:“你怎知这不是苏谨伪造的 ?” “你!” “好”,朱允炆拦住他的话头:“就算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可如今泉州匪患严重总是真的吧?” “各地虽也有匪患,但哪一处能有泉州闹得这样厉害,这样狠毒?” “数百客商无一幸免!苏大人真是做的好官啊!” 朱元璋沉着脸,不发一言。 这些弹劾苏谨的奏疏里,所言有真有假。 什么擅杀俘虏、擒杀杨家二子,这些事他自然清楚。 可他心里更清楚,这是苏谨递给他的刀子,也是苏谨的‘投名状’。 做皇帝的,手里没有臣子的把柄,怎能对他信任? 苏谨是个聪明人,所以乖乖的早早将自己的把柄递给了老朱。 可这些是老朱用来钳制苏谨的手段,不是你们这些大臣用来政斗的工具! 尤其是在一边煽风点火的朱允炆,更是令他有些恼火。 文武之争、派系之争,这些都是皇帝愿意看到的,恨不得他们把狗脑子都打出来。 狗脑子打的越狠,皇帝的位置越稳。 可你一个皇孙,跟着凑什么热闹? 尤其是他更想不通,苏谨和朱允炆本身没什么矛盾啊,为啥这俩人就水火不容? 老朱叹口气,也许这就是八字不合吧。 本来泉州剿匪成功,老朱还挺高兴的。 解决了外患,苏谨不就能放手去处理内政了? 凭他治理凤阳的本事,不出两年,这泉州,乃至整个福建,必然是一个繁华富庶之地。 尤其苏谨还肩负着给老朱‘弄钱’的任务。 可这才一个多月,怎么又蹦出来一群土匪,还如此心狠手辣? 大明是老朱带兵打下来的,他更是从伍中小卒做起的。 这狗屁倒灶的事情不知见过多少。 土匪这种玩意,说白了就是一群不事生产,欺软怕硬的货。 土匪有自己的生存规则,他们往往是冲钱不冲人。 一般抢劫完,很少会将客商全部杀死,否则以后谁还敢从那边走? 竭泽而渔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所以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将人屠戮殆尽。 一般这么做,要么是有仇,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 别有用心。 台下的群臣吵成一片,老朱无心搭理。 他在心里不停推演着,这群土匪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是有人指使,背后谁又会获得最大的好处,他们的目标又是谁? “陛下!臣请立即缉拿苏谨回京,交由三司会审,治其大罪,以儆效尤!” “请陛下立即下旨缉拿苏谨!” “请陛下立即下旨缉拿苏谨!” “拟旨。” 随着老朱缓缓开口,群臣面露喜色,朱允炆嘴角咧起,眉毛都快飞出来了。 但老朱说出的话,却令群臣笑不出来了。 “下旨申斥苏谨,告诉他,咱对他很不满意,让他一个月之内清剿泉州境内匪患,否则提头来见!” 张庭兰本来还老神在在的,等着老朱下旨抓苏谨,结果一听就傻眼了: “陛下,苏谨所犯如此重罪,如何能仅仅一句申斥就轻松带过?” “陛下,臣不服啊,当年钱有勤不过凑不齐钱粮您就要砍他,可苏谨所犯之罪,强甚钱有勤何止千倍!” “陛下,还请收回旨意!” 朱允炆也急了。 这次他派黄子澄潜入泉州,不就是为了彻底将苏谨钉死吗? 可皇爷爷怎能一句话就轻轻带过? “皇爷爷,不可啊,若是这样好处置,孙儿不服,百官不服,天下不服,律法又何在?国将不国啊!” 老朱眼皮子渐渐垂下,转头看向朱允炆,一字一句的轻声问道: “你-是-在-逼-宫-吗?” 朱允炆悚然一惊,脸色瞬间煞白,赶紧跪倒在地:“孙儿不敢!” “哼!” 不等马忠良喊散朝,朱元璋起身就往后面走去,理也不理跪倒在地的朱允炆。 朱允熥悄悄松了口气,三步并做两步,就想跟在朱元璋身后。 “你也滚一边去,莫烦咱!” “啊?” 对这俩孙子,老朱都不满意。 一个站在文臣身边,快被忽悠瘸了。 一个眼里就只有他的苏大哥,君臣不分。 都不是啥好玩意。 。。。 “...着苏谨月内必须彻底清剿泉州匪患,否则提头来见!” 宣旨太监将圣旨递给苏谨,笑了笑:“苏大人,接旨吧。” 苏谨从地上爬起身,双手将圣旨接过,给苏根生使了个眼色。 后者赶紧将一个布包递给苏谨。 “这位公公,远道辛苦,咱这也没啥好东西,一点泉州小特产,也不值什么钱,您收着。” 来宣旨的不是马忠良。 那太监将布包挑开一看,见是几本书。 拿出再一看,却是一本茶经,和几本当地的佛经,顿时脸色一变: “不必了,咱也不认识字,苏大人的礼就不收了。” “陛下的旨意已经带到,杂家就先告辞了。” 这监有点生气。 这位苏大人怎么一点官场规矩都不懂,居然送咱茶经? 他带着人立刻就走,理也不理苏谨。 苏谨谑笑看着太监离去,将茶经轻轻翻开,里面竟有大大小小好几片金叶子。 他拿出金叶子在手上一抛一抛,嬉笑道:“人都说这书中自有黄金屋,可这太监却有些不识货啊。” 第238章 这事好像不是不可以 宣旨太监刚刚离去,却有一个护送宣旨的锦衣卫突然折返回来。 他悄悄递给苏谨一封火漆封死的信封后,什么也没说就掉头离去。 苏谨会意,将密信揣好匆匆回到书房。 站在一边的苏根生有些奇怪,一路跟在他后面。 见苏谨直接进了书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他只好站在门口子等着。 过了没多久,苏谨才走了出来,带着一脸苦笑。 “二叔,咋了?” 苏谨摇摇头,看到左右没人:“老朱生气啦,嫌我不好好给他弄银子去,成天生事。” 苏根生叹口气:“可咱们也是为了泉州百姓啊,怎么能说是生事呢?” 苏谨不答,走到院中摇椅躺下,开始闭目沉思。 他在反思自己。 来了泉州后的这段时间,苏谨行事确实有些不够谨慎。 可能是天高皇帝远的心态作祟,也可能是被老朱重视的缘故,他没有了在凤阳时的小心谨慎和敬畏之心。 眼前虽然只是一封申斥的圣旨,但苏谨却必须要分析清楚自己的处境。 自己能获得老朱的信任,除了能力强外,最大的优势就是他在朝中没有朋党。 可他最大的劣势,也是在朝中没有朋党。 尤其在这争储的关键时刻,除了老朱和小朱外,自己可谓是满朝皆敌。 这一次自己侥幸‘躲过’了弹劾,说白了就是老朱还用得着他。 若是有一天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老朱还会保他吗? 他不知道。 虽然来了泉州没多久,但是苏谨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若想要在这里坐稳,那就必须获得更大的权利,以及拿到更多的筹码。 “等等!” 苏谨忽然起身:“老朱忽然催我海贸的事,其中必有缘故!” 苏根生本来站在一旁,看到苏谨跳起来就是一愣:“二叔,啥缘故?” 苏谨背着手在院中不停的转着圈圈,同时喃喃自语: “老朱原本对海贸的事情并不算上心,忽然提及此事必然是因为缺钱。” “可朝中最近没什么大动作,也没听说哪里闹灾,他要钱做什么?” 苏谨脑海中浮现出整个大明的版图,他一寸一寸地按图索骥。 良久后忽然一拍脑门:“我知道了,是北疆!是草原!老朱要北伐!” 苏根生有些不信:“陛下前半年刚刚停了草原的战事,这才过了不到半年就要重启?” 闻言,苏谨笑了: “草原鞑靼、瓦剌和前元余孽,一直都是老朱的心腹之患,他岂能不想灭之?” “况且,哪一个皇帝不想文治武功,震古烁今?” “乖侄子,你要知道,若是能将鞑靼、瓦剌征服,大明版图又能扩张多少?” “后世史书上,又该如何记载咱们这位洪武爷?” 可苏根生有自己的疑惑:“那陛下前半年的时候,又为何要停下征讨?” 从老朱催海贸的密信找到了线索后,后面的事情苏谨很快就能捋顺: “其一,当时燕王虽然借手榴弹和燧发枪之威,打了鞑靼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对方一旦有了防备,必然会有应对之策。” “继续拼下去对大明并没什么好处,更何况当时草原丰茂,粮草丰沛,并不适合打持久战。” 苏根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这其中还有其他原因?” 说起这个,苏谨也不是那么自信: “咱们这位洪武爷的性格桀骜刚烈,仅仅因为粮草,恐怕不会断然收兵。” “所以我怀疑,老朱是怕燕王军功太甚,功高震主。” “不会吧?” 苏根生不信:“这天下都是陛下打下来的,燕王的军功再大,还能大过陛下?” “屁!” 苏谨没好气的给他一脚,环视左右一圈虽然没看到有人,还是将他拖进了书房里。 “乖侄子,你是不是傻?” “咱们这位爷都多大岁数了,不考虑皇储的吗?” “你想想看,若是燕王军功太甚,将来无论是哪一个皇孙即位,谁能镇得住他?” “哦,原来如此!” 苏根生恍然大悟:“二叔,是我思虑的浅了。” “可是二叔,既然陛下忌惮燕王功高震主,那为何又要再次发动北伐?” “谁说他现在就要北伐?” 苏谨翻个白眼: “粮草准备、大军调动、前期侦查、地图测绘、离间敌人,哪个不需要时间?” 苏谨眼神忽然沉了下去:“我估摸着,恐怕这一次还是炸药包给了老朱信心。” “老朱是马背上的夺来的天下,军阵之事不是你我能比的。” “连你都知道炸药包的威力,老朱又怎会不知如何使用?” “二叔我不懂,既然陛下不着急北伐,为何又催着问你要钱?” “笨!” “这一次老朱八成要给火器营扩编!” “我估摸着,老朱想要打造一支以火器为主力的部队,甚至是纯火器营!” “造火枪和炸药包不要钱的吗?” 苏根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治理地方他是苏谨的好帮手,但是论及军事和对老朱的判断,他就不在行了。 苏谨自然也知道这些。 可是这些话他也只能对苏根生说,别人信不过。 “你别管这些了,这段时间你和房周要配合好,尽快把贡茶、贡鸭这些特产准备好。” “你去把孙威喊过来,就说我找他有事,这群土匪邪门的很,我总觉得不大对头!” 苏根生应下,匆匆赶去大营去找孙威。 可苏谨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刚才有些话他没和苏根生讲。 老朱准备发动北伐背后的原因,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既然老朱担心朱棣功高震主,那必然要给下一任皇储刷刷军功。 难道南京那俩皇孙的争斗,已然分出了胜负? 最近朱允熥的来信越来越少,苏谨也不能及时获得北面的消息。 “娘的,信息沟通不畅是真麻烦”,苏谨撇撇嘴: “可惜我不敢在皇宫安插个探子,要是皇宫有我个眼线...” “咦?” “这事好像不是不可以啊!” 苏谨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门口:“马三你个狗日的在哪呢!” “老爷,我在这呢!” “你他娘的爬墙头上干啥呢!” 马三无语地看着苏谨,心说这不是怕你和二爷说话被人偷听,我才爬墙头盯着吗? 苏谨懒的继续过问:“去,把皇老四给我喊来,我找他有事!” (这章主要为铺垫后面剧情。) 第239章 这熊孩子有什么值得心疼的! 朱允熞今天没去预备役大营,很快就被马三喊了来。 “大哥,你喊我有事?” 朱允熞走到门口就不愿进去了,一脸戒备的看着苏谨。 姐夫找我,必没好事。 “老四来啦?” 苏谨笑呵呵的看着他:“老四啊,好久没见你,姐夫有点想你了啊,快进来,姐夫这有好吃的。” “别了”,朱允熞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苏谨不怀好意: “大...姐夫,要不你有事还是直说吧,你这样我害怕。” 苏谨无语,终究失了耐心:“哪那么多废话,赶紧进来,不然我打你屁股!” “唉,你要早这么说,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朱允熞一蹦一跳的进了屋,一把抓起桌上的点心塞进嘴里。 不管一会有什么事,先把好处弄到手再说。 “老四啊,最近有没有给你皇爷爷和哥哥、阿姊写信啊?” 朱允熞狐疑的看他一眼:“没有啊,没事给他们写信干嘛?” “你看你这孩子,出门在外这么久,就不怕他们担心你?” “担心啥?” 朱允熞不屑一顾,下巴挑向门外的江珩:“锦衣卫三天两头就给我阿爷汇报行踪,还担心啥?” 苏谨无语,真想再抽这小子一顿,可眼下有求于他,只好继续忽悠: “那你哥哥呢,你不怕他们担心你?” 说起这个,朱允熞更无所谓,还带着一丝怨气: “二哥从来就把我当小孩子看,娘的心里也只有我二哥,我是死是活他们啥时候在意过?” 苏谨一呆,没想到这孩子看着不大,心里明镜儿似的。 如今争储的关键时刻,吕氏的心思自然全在朱允炆身上。 而吕氏能同意朱允熞来泉州,一方面是老朱都同意了,她也不敢说什么。 而另一方面,朱允熞来泉州,中间是不是有吕氏让他盯着自己的意思,苏谨很清楚。 可惜朱允熞这小子太混,或者和苏谨的关系更好。 吕氏让他盯着苏谨的任务,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要不是今天有‘求’与朱允熞,苏谨都快忘了,朱允熞才是朱允炆的亲弟弟。 别看朱允熞每天和苏谨斗的欢,但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互相之间早已经把对方当做了亲人。 要不然,苏谨为什么现在不喊朱允熞为殿下,而是直呼老四? 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苏谨忽然有些懊悔,自己想利用他刺探皇宫的消息,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 可下一秒,他就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大哥,你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没好屁,说吧,又有啥事让我去办?” 这熊孩子有什么值得老子心疼的! 苏谨清清嗓子:“老四啊,你没事给你三哥、阿姊要多写信,多汇报一下咱们泉州的事情,也问问他们最近怎么样。” 朱允熞的小脑袋瓜子,作战一流,但是论起政斗则一点都不敏感。 他狐疑地看着苏谨:“姐夫,你是不是惹我阿姊生气了?” “我可跟你说啊,我阿姊的脾气我可知道,别看她柔柔弱弱的,她要是真生气了,我可不敢帮你劝她。” “胡说什么呢,我和你阿姊好的很!” “那你自己给我阿姊写信去啊,找我干嘛?” 眼见朱允熞是一点都不开窍,苏谨懒得再‘暗示’他。 “这有一封信,你抄下来寄到京城给你三哥,哦,还有你皇爷爷。” “啊?” 朱允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给我阿姊写信?你真没惹她生气?” “我都说了没有!赶紧滚蛋,我看着你脑仁疼!” 朱允熞摊摊手,接过信后,顺手把果盘也一并端走:“那我走了。” 苏谨摆摆手:“走吧,记得要一字不落的抄一遍。” 江珩在一边看的暗暗心惊。 “这算不算欺君啊?” “我要不要向陛下禀报啊?” 朱允熞路过他身边,嗤笑一声:“我姐夫敢让你看见,还怕你告密?” 虽然他也搞不懂苏谨的意思,但还是听话的回书房开始抄信。 可抄着抄着,他就觉得不对劲。 “姐夫也真奇怪,明明让我写家信,可为什么说的都是泉州的事?” “还有这个,卖房子的事情也往上写?卖房子关我什么事?” 不懂归不懂,但他也知道苏谨必有深意,还是老老实实的各自抄了一遍, 不过他最后还是没忍住添油加醋。 写完前两封信,干脆又给朱灵萱写了一封。 这封信上他不停的吹嘘着自己,现在在泉州也是个将军了,带着几近两千预备役练兵的事... 却说苏谨那边。 朱允熞刚走没多久,孙威就赶了过来。 苏谨和他详细制定了围绕惠安、徐岭、蜂尾一带剿匪的事。 慎海卫以战代练,一千多人全部出发,分兵在惠安一带布防、围剿。 可十几天过去了,这群土匪就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压根找不到一点踪迹。 孙威不信邪,命莫远将手下的锦衣卫和斥候全部撒了出去,漫山遍野的寻找土匪的踪迹。 可最后仍旧一无所获。 这群土匪,就像是没出现过一样。 难道这伙土匪逃窜到了北面的兴化府? 可兴化府也没有匪情通报传出。 况且,这群土匪为什么不在防卫较松的兴化府抢劫,而专跑剿匪凶狠的泉州来杀人越货? 最关键的是,这群土匪又去了哪里? 能截杀这么多商队的,绝不可能是小股土匪,必然人多势众。 可这些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了? 孙威想不通,只好将情报汇总,请苏谨给下一步的指示。 消息报回泉州,苏谨沉着脸看着情报。 “二叔,这事不对劲,我总觉得这群土匪的目标根本不是劫掠,是专奔着咱们来的。” “哼,这些我岂能不知道?可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就在这时,王越匆匆跑了进来:“大人,不好了,又有商队被劫了,人都死光了!” 第240章 贡品上京 “什么!” 苏根生拉住王越:“怎么回事?” “大人!” 王越拿出一封信递给苏谨:“刚刚有人将这封信丢在衙门口!” 苏谨取出一看,脸色阴沉:“桃林溪上游又有一支商队被土匪劫掠,所有人都死了?” “桃林溪上游?那不是在永春县附近吗?” 苏根生疑惑:“那这人为什么不去永春投信,反而来泉州报案?” 啪! 苏谨狠狠一拍桌子,脸色阴沉的快滴出水来:“还看不懂吗?这投信之人就是土匪,他是在向咱们示威!” “猖狂!” 苏根生有些懵了。 他和苏谨在凤阳,在泉州,哪一次剿匪不是如狂风扫落叶一般。 别说是报复了,这些土匪胆敢在苏谨的防区多待一天,都得吓尿了。 可醒来的这群土匪,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胆敢向官府叫嚣? 王越很少见苏谨发这么大的火,赶紧劝道: “大人,为今之计咱们是要赶紧找出这伙土匪,然后歼灭他们。” “是啊二叔,陛下只给了您一个月的期限,这日子太紧张了。” 苏谨不答,几步走到舆图前,盯着舆图不做声。 惠安、徐岭、蜂尾距离泉州北面只有几十里,而永春虽然稍远,但也在西北的官道之上。 这群土匪胆子大就不说了,可令人疑惑的是,他们是如何在作案之后,迅速销声匿迹的呢? 慎海卫的斥候可不是摆设,只要他们在附近山里活动过,就不可能找不到踪迹。 “等等!” 苏谨迅速在惠安和永安附近,将土匪作案的区域画了出来,然后看着二者之间的空白地带,默不做声。 “乖侄子,咱们之前似乎都进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苏根生不明白,看着苏谨。 “土匪就一定要躲在山里吗?” 王越听着也糊涂了:“土匪不躲在山里,躲在哪里? 难道他们还敢躲进村子和城里吗?大人,您不是也说了吗,那可是数百土匪!” “这么多土匪进了村或者进了城,就没人发现,出来报讯?” 苏谨将手中的炭笔扔下,转过身冷笑: “如果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土匪呢?” “或者说,有人在勾结这些土匪,给他们提供藏身之地呢?” 苏根生眼睛一亮:“二叔,我明白了!” “定是有人勾结土匪,给他们提供藏身之地,所以孙威他们在山上才找不到这些土匪的踪迹!” 可旋即他又皱起眉头:“可泉州山多水多,这些人一旦躲起来,慎海卫那点人,就算全撒出去了,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谁说我要找他们了?” “去,给我把孙威他们喊回来,等等! 我记得同安那边最近不是报过匪患吗?告诉孙威,让他们直接去同安剿匪!” 苏根生懵了:“二叔,同安可是在泉州南面啊,那群土匪跑不了那么远吧?” 苏谨不答,阴笑一声:“既然他们是冲着我来的,那我还找他们干什么?” “乖侄子,贡茶是不是已经快下来了?” 苏根生不明白苏谨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点头: “再有十来天就差不多了。” “好,那就十天!” 苏谨坐回椅子上:“将榜文贴出去,十天之后,贡茶上京。” 苏根生还没明白苏谨的意思:“那是不是应该把孙威喊回来,让他护送贡茶?” “不”,苏谨摇摇头: “既然同安‘匪患’严重,就让他继续在同安剿匪吧,这次我找镖局护镖。” 。。。 永春县西南三十里,桃林溪北侧的一处古村。 三年前的一次泥石流,让这座古村的人几乎死绝。 因为不再适合居住,剩下的族人慢慢都迁徙到了附近的村子,或者县城里。 本来村内还剩下一些老人不愿走,但这些老人的尸体,现在统统埋进了后山的一座深坑。 周骥脸色冰冷,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罗圈腿的小矮子: “你们下手太狠了,我爹很不满意。” 那小矮子不屑的撇撇嘴:“既然江夏侯喊我们来做事,那就更不能留下首尾,万一让人摸到了我们的踪迹怎么办?” “哼”,周骥挥挥手,后面的人将十几车的补给卸下。 小矮子上前一检查,顿时不满的发着牢骚:“这与说好的不一样。” “你们抢了那么多商队,还缺这点补给?” 面对周骥的嘲讽,小矮子不理,只是冷笑: “小侯爷,要是我们吃不饱,我可不敢保证这些手下冲出去做些什么事,” “到时候万一被抓了,知晓咱们的关系可就不好了。” “你威胁我?” 周骥冷笑,轻轻一抬手,林子后立即伸出无数弓弩对着小矮子: “田中!信不信我一声令下,你们这群小倭子就得全变成马蜂窝!” 被叫做田中的小倭子,看到弓弩的瞬间冷汗直流: “小侯爷,您看您,我就是跟您开个玩笑。” 周骥向他丢出一个信封:“这是五天后泉州押运的一批贡品,你带人把他劫下来,就赶紧滚回海上去!” 田中神色惊疑不定:“这是贡品?” “小侯爷你莫跟我开玩笑了,我就这几百号人,咋去抢贡品啊?朝廷的那些军队不是开玩笑的。” “怕什么?” 后继冷哼一声:“苏谨狂妄,找不到你们,他派兵去同安县剿匪去了, 而且这次押运的贡品,居然没有请我永宁卫护送,而是自己找了个镖局,不过几百人而已。” “信封里面是贡品的押运路线,适合埋伏的地方已经给你勾出来了。” 周骥指了指马车上的箱子:“这里面是一批消了记号的弓弩,剩下的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田中想了想:“那...说好酬劳呢?” 周骥嗤笑:“你们这群小倭子啊,个子不高,胃口却不小。” 他哼了一声:“这次劫掠所得,你们自己想办法拉走,剩下的酬劳一个月之后,按老规矩办!”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田中也不再多说,检查了物资之后命人拖走,向周骥鞠了一躬后,就躲回村子里去了。 周骥带着人回去的路上,挥挥手喊过身边的一个千户: “五天之后,你带兵在小岞的码头埋伏,等这群小倭子得手后,全部...” 看着周骥伸出拇指做出抹脖子的动作,千户会意点头: “放心,小侯爷,到时候属下绝不让这些倭寇片板下了海!” 第241章 伏击 五天之后。 泉州押运贡品的车队低调的出发。 龙门镖局在泉州的人本来有很多,可后面全部并进了镇海卫。 现在剩下的人不多,只剩下几十号人。 苏谨最终在本地招募了两支镖队,勉强凑了二百多人。 在出发的起那一天,苏谨将所有镖局的人全部召进了府衙,并以保密的名义命令他们不许出府。 第二天,这二百多人迎着晨曦悄悄出了城。 而在同一时间,远处高岗上的几匹快马,匆匆消失在了远方。 押运的镖队出泉州后,不走惠安方向,而是远远兜了一个圈,沿着阳洛江的方向往兴化府前进。 他们先走水路,到达阳洛江上游后再转陆路,进入仙游境内。 而就在镖队刚刚出发不到一个时辰,苏谨将一个小吏喊了进来。 “边维,你来我泉州府衙上值多久了?” “回大人,已来了三个多月了。” “哦。” 苏谨点点头:“每月的俸禄可还满意?能够养活一家老小吗?” 边维感激涕零的说道:“托大人的洪福,每月给小的五两银子俸禄,平日里时不时还有米面发放,小的一家老小都还过得不错。” “那就好。” 苏谨忽然叹口气:“既然本官对你还算不错,那你为何要出卖本官呢?” 边维脸色抖变:“大...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哦?那本官提醒你一下,同源客栈榕树下,那位客人可是姓周?” 听到苏谨连他交易的地点都说出来了,边维赶紧跪在地下: “大人饶命啊!是江夏侯父子威胁小的,若是不交出情报,就会要了小的一家老小的命啊!” “威胁?” 苏谨冷笑:“那你床底下那二百两银子,也是用来威胁你的?” “真当你去我书房偷情报的时候没人看见?” “大人饶命啊,小的不敢了!” 苏谨懒得再废话,挥挥手:“他已经没有价值了,拖出去砍了吧。” 马三二话不说,像拎小鸡仔一样拎起边维往外拖去。 边维还想求饶,嘴里却被塞了一团麻布,再也说不出话来。 “二叔,这边维是指证周家父子最好的人证,干嘛砍了?” 苏谨冷笑:“周家父子会那么傻?他们会承认?” 站起身,苏谨看着窗外发呆:“乖侄子啊,你真当咱们这位洪武爷是瞎子?” “那位爷现在还需要周家父子镇守永宁,顺便节制我,不然十个脑袋都砍掉了。” 本来周骥因为锦衣卫举报他‘秽乱后宫’,早就应该死了。 可周家父子到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苏谨就不得不想想老朱的深意了。 而此时的永宁卫,周德兴正在准备弹劾苏谨的奏疏。 “爹,那些倭寇能成事吗?苏家的贡品怕不是那么好劫的吧?” 周德兴笑笑:“他们能不能成事不重要,抢不抢的下贡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谨治下匪患无数,抢掠贡品,这些罪名一旦落实,就够他喝一壶了。” 周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爹你怎么会让这些不成器的倭寇去抢贡品呢。” 周德兴哼了一声:“剩下的事你都安排好了吧?” “放心”,周骥嘿嘿一笑:“小岞那边我安排了一个千户,到时候就以协助泉州剿匪的名义,将这些倭寇全部灭口!” “嗯,做得好。” 周德兴脸上阴狠的神色一闪而过:“慎海卫居然敢逾制私藏一千多新兵?这苏谨怕不是想造反吧?” “哈哈哈,正发愁手里的把柄不够,这次我看你怎么逃!” 。。。 却说另一边。 镖队很顺利的从阳洛江逆流而上,在上游码头改换陆路。 从这里到仙游不过几十里路,只是山多路窄并不好走。 以往镖局走镖,往往会先派探子探路,或者镖师亲自上山,给土匪送上重礼,俗称过路费。 但泉州的土匪早被苏谨剿完了,自然也谈不上送礼。 只是这莫名其妙出现的一伙狠贼,让人轻易不敢从徐岭这边再过。 可这镖队却像是没走过镖一般,连路都不探,一头就扎进了深山里。 山上三百多倭寇,早就藏在了最佳的伏击地点。 田中看着这支大摇大摆的镖队,顿时有些疑惑:“这群明人路都不探,胆子这么大的吗?” 就算他心存疑虑,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他默默地趴了下去,藏好身形。 但他心里始终有不祥的预感,眼睛扫了一眼身后的小路,暗暗琢磨着撤退路线。 他默默地回想着这将近一个月发生的事。 周德兴父子通过走私商找到自己,请他们在泉州地界生些事端。 并许诺,劫掠下的东西全归他们所有,而且事成之后还有报酬。 倭寇想劫掠,自然不会错过这好事。 本来他还有些疑虑,担心这是明军骗自己上岸,然后关门打狗。 可后来发现,周家父子除了对自己灭口的手段感到不满,但该给的物资一点也没少过后,才慢慢放下了心。 “嘘——!” 田中一郎看到渐行渐近的镖队,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只要干完这一票,就可以带着金银回去享受了。 就是可惜那些被灭了口的女人,要是能带回岛上该有多好? 想想这几天的‘享受’,田中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这些明人女子果然和本国的大不一样,那身段、那皮肤、那手感,还有那叫声...” 想到这些,田中愈发兴奋。 看到镖队已经走进埋伏圈,田中默默等着,等他们的后队也走进来之后,就立即发起进攻! 明人的镖队果然没有防备。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明明这么热的天气,他们为什么穿着厚厚的蓑衣? 眼见镖队后队完全进入了埋伏圈,田中大喝一声:“放箭!” 身后的倭寇顿时站起身,举着弓弩就向山下射去! 田中也站在射箭的人群中,狠狠一箭向队伍中的镖头射去。 田中这一刻不由得感叹:“明军的装备就是好,这么好的武器要是给了我,我敢反攻大明的县城!” 可就在他的箭即将射中目标的时候,令他愕然的一幕陡然发生! 第242章 可怕的武器 田中一箭向镖队中一个镖头射去! 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队镖师忽然将身上厚重的蓑衣一掀! 顿时露出下面隐藏的盾牌和武器,身上还披着厚厚的铠甲! 这哪是什么镖师,这分明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 只见他们迅速将盾架在头上,倭寇落下来的羽箭尽数被格挡在外! 别说是给这些明人造成杀伤了,一轮箭雨过后,几乎连个轻伤都没有! 田中这才惊觉,发现自己上当了! “快跑!这些人压根不是什么镖师,他们都是大明官军,咱们上当了!” 可苏谨好不容易把这些倭寇引了出来,怎么会容许他们轻易逃离? 这些隐藏在镖队中的士兵,既不是慎海卫的人,也不是朱允熞的预备役。 他们都是苏谨的影子卫队,是真正的亲卫! 李源从人群中迅速闪出,举起手中的武器就开始有规律的点射! 哒! 哒哒! 哒哒哒! 还在逃跑的倭寇,后背仿佛被石头咬住一般,而后一阵剧痛袭来! 他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小洞,和那汩汩流出的血液,一时呆住了。 可还没呆滞多久,眼前一黑就没了气息。 紧接着,其他士兵迅速翻出身后的武器,竟然全部是步枪! 哒! 哒哒! 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犹如暴雨向倭寇撒去,数百倭寇还没缓过神来,大半就被扫倒在地。 眼见剩下的倭寇不过数十人,在田中的带领下向东逃窜, 李源却反而挥挥手,命令所有人停止射击! “老爷有令,找出这些人的幕后黑手!” “把步枪全部藏起来,换燧发枪!” “诺!” 二百多亲卫瞬间将步枪藏回车上,换上燧发枪后,沿着山林向倭寇追击。 只留下数十人看守车队,李源带人向倭寇逃窜的方向追去。 他远远带着人,目的就是吊着这群倭寇,没有继续攻击。 不然,这群倭寇怕是跑不出一里地,就得全部被歼灭。 李源远远盯着,果然见到这群倭寇向东边的海岸线逃窜,目的地应该是小岞一带。 伏击战是早上打响的,可等这群倭寇逃到小岞,天都黑了。 田中一路顾头不顾腚的逃窜,哪里还顾得上身后是不是有人追踪?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那可怕的武器到底是什么?” “火器?” “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可怕的武器!” “火器怎么可能一直连续发射!” 就在他想不通的时候,前方的码头边忽然有火把亮起。 “田中,安排你们的差事做完了吗?怎么这么狼狈?” 田中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壮汉举着火把,正阴着脸看着他,顿时大喜: “李千户!” 可旋即他又大怒,快步冲过去瞪着他:“你们的情报有误!押运贡品的哪里是什么镖队,分明是明军!” “明军?” 李千户不信:“胡说八道!咱们的人一直盯着泉州呢!” “慎海卫现在还在同安剿匪,剩下的那些人也没离开过泉州,哪里来的明军!” 田中目眦欲裂:“他们都是明军官军!虽然只有二百多人,但是手中都有犀利的火器!” “我们刚刚射箭,对面的火器就不停的响,刚一交手我们就死伤惨重,只剩这么点人逃了出来!” 李千户眼神一冷:“简直一派胡言,二百多人?你当本将没用过火器吗?” “就算是三段击、五段击,也绝不可能没有间隙!” 田中还待再说,李千户忽然眼神一冷:“有人!” 他看向远处被夜色隐没的树林,忽然大惊:“田中你这个蠢货!你把苏谨的兵马引到这来了!” 话音未落,果然看到远处有人影开始出现,李千户当机立断:“全部砍了!” 他手下的士卒二话不说,早已准备好的钢刀手起刀落,一个个倭寇的脑袋顿时滚落了一地。 田中大骇:“你要杀人灭...” 话音未落,李千户一刀封喉,田中捂着喉咙,口中发出‘荷荷’不甘的声音,倒在了地上。 李千户收刀归鞘,冷冷看着他:“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呸,没的脏了本将的刀!” 刷刷刷! 码头外围迅速被人包围,火把照耀的亮处边缘,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忽然伸了出来。 李千户凛然不惧:“来者何人!” 李源从黑暗处走出,冷冷看着他:“你是谁,和这些倭寇是什么关系?” 李千户傲然看着他:“本将永宁卫小岞千户所千户李泽,奉命巡视海卫,在此剿寇,你又是何人?” 然而李源却不理他,压根没兴趣报出自己的番号。 他的目光在码头逡巡一圈,发现倭寇已经被屠戮干净,没留下一个活口。 但他不仅没生气,反而很满意。 毕竟来之前老爷就交代过,自动火器的事情绝对不能暴露,见者要全部灭口。 如今小岞千户所既然替自己把这活都干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反复查验倭寇尸体数量,发现并没有缺少,转身就走。 “站住!” 李千户一挥手,士族将弓箭全部举了起来,对准了李源: “不交代清楚你的身份,今天别想离开这!” 李源回头冷冷看他一眼,李千户立即一个激灵。 他暗暗发憷:“咋被这小子看着的时候,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李源不不苟一笑,冷冷吐出几个字: “慎海卫。” 他斜睨了举着弓箭的士卒,轻轻一挥手。 歘! 黑暗中迅速伸出无数个枪口,对准了李千户。 李源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意思很简单。 这些举着弓箭的士卒再不放下武器,就等死吧。 李千户脸色一白,旋即哈哈一笑:“原来都是自己人啊,误会,误会!” “本将奉命在此巡视,恰巧碰到这些倭寇,恶战之后全数剿灭,倒是辛苦兄弟跑一趟了!” 李源不答,在枪口的掩护下悄然隐没在夜色里。 歘! 随着李源的消失,这些枪口瞬间撤了下去。 李千户这才算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暗骂苏谨这手下的慎海卫怎么这么骇人? 但旋即他忽然一惊:“快!备马!我要去见侯爷!” 第243章 苏家小子,你,越界了 李源押运的自然不是什么贡品。 他车上所藏的,全部都是苏谨从仓库里开出来的‘宝箱’——自动步枪。 当时苏谨获得这批自动步枪并不多,只有三千支,子弹更是少的可怜。 虽然他已经命令老周去研发、生产、仿造这些枪支,但目前最难解决的,始终是子弹的问题。 大明本就缺铜,而铜钱又是货币,各处铜矿自然被控制的死死的。 没有原材料,苏谨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最后他只能拿出几百支步枪,先交给自己在凤阳的亲卫训练、使用。 后来这些亲卫,自他调任泉州伊始,就被安排到了江西,都不敢留在泉州。 这一次要不是为了打这些倭寇一个措手不及,他也不会紧急从江西调兵。 李源带着人撤离后,回去招呼其他亲卫陆续撤退。 这些亲卫完成任务后,直接连夜撤回江西,只有李源一个人回去复命。 泉州知府衙门里,苏谨的书房灯火通明。 苏谨一边听着李源的汇报,指节一边有节奏的在书桌上扣动。 “有意思,有意思。” 心底的猜测如今被印证,苏谨的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喜怒。 在场的人除了李源,就只有苏根生以及守在屋外墙上的马三。 “二叔,你从未得罪过这江夏侯父子,他们为何不惜甘冒大险勾结倭寇,也要陷害与你?实在可恨!” “自古财帛动人心,老周这是怕我断了他的财路啊。” 苏根生叹口气:“可惜那些倭寇全被灭了口,死无对证也弹劾不了江夏侯。” “死无对证?” 苏谨冷笑:“若是贪墨、渎职,尚需要证据去弹劾,可他如今勾结倭寇,需要什么证据?” “所难之处,无非是他尚可推诿一时罢了。” “那咱们现在怎么做?” 苏谨叩击书桌的手指陡然停下,眼眸逐渐变冷: “其一,你帮我起草一封奏疏,向陛下说明情况,弹劾江夏侯父子勾结倭寇之罪!” “不管他是否推诿,至少要让老朱心里清楚,” “其二,预防周家父子狗急跳墙,出海逃命,命人潜伏在永宁卫附近,给我死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旋即他苦笑一声:“然后我估计又要被弹劾了,等着陛下的申斥吧。” “啊?又被弹劾?” 。。。 永宁卫,周家,江夏侯府。 “什么!那田中居然被苏谨的人跟上了!” 李千户小心翼翼地看向周德兴:“侯爷,那田中等人全被我宰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您放心吧。” 周骥松了口气:“那还好,这苏谨拿不到证据,就拿咱们没办法。” 周德兴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办法?你当苏谨是傻子吗?” 他指着李千户:“当他出现在码头的时候,苏谨就清楚这群倭寇是咱们找来的!” “那又怎样?”周骥不服:“他又没证据。” “证据?” 周德兴冷笑:“咱们这位洪武爷,想杀人的时候什么时候需要证据了?” 周骥这才有些害怕:“爹,那咱们怎么办?” 周德兴沉着脸坐下,忽然看向李千户:“李泽,你身为永宁卫千户,居然敢与倭寇私相授受!左右,拿下!” 李泽还没反应过来,迅速被周家的家丁拿下,他惊愕的看着周德兴:“侯爷!你这是...” 周德兴蹲在李泽身边,低声说道:“这件事终究需要一个人去顶罪,本侯才能给陛下一个交代。” “李泽,只要你乖乖把这罪认下,本侯保你一家妻儿老小荣华富贵,想想你那三岁的小儿子。” 李泽目眦欲裂,看着周德兴无耻的嘴脸,真有心上前一口咬死他。 可当他听到周德兴以一家老小的性命相要挟时,才颓然低下了头。 “侯爷,希望你说话算话。” “放心去吧”,周德兴拍拍他的肩膀:“左右,将人犯押下,择日送往京城!” 等李泽被押了出去,周骥才问到:“爹,这就行了?” “哪有这么简单。” 周德兴叹口气:“这不过是拖延一时的办法,陛下只要起了疑心,你我还有几日好活?” “那咱们怎么办?” 周德兴哼了一声:“为今之计当先转移陛下的视线,为咱们撤离永宁争取时间。” “让文书帮我起草奏疏,继续弹劾苏谨私自扩军之事,就让朝中的那帮文官先和苏谨吵吧,帮咱们争取点时间。” “骥儿,你去联系琉球那边,让他们帮咱们准备船只出海。” “出海?” 周骥有些不舍。 在大明,他是侯爷之子,可去了海外他又算什么? 再说了,去了海外两手空空,如何生活?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虑,周德兴笑着摸摸他的头: “为父这些年,早在南洋购置了不少地产,去了那边一样能活的很好。” “再说了,咱们还有那么多家丁、士卒,出去之后说不定还能做一方海外霸主呢!” 周骥眼睛一亮,顿时幻想出在海外封国,香车宝马,美人环膝的画面。 “好,爹,我现在就去联络琉球的人。” “记住,让他们多准备些船只!” 朱元璋显然还不知道周德兴已经准备要跑的事。 他看着苏谨的奏疏,有些怀疑。 虽然周德兴狂傲自负,手脚也不算干净,但老朱不信他敢与倭寇勾结。 “蒋瓛。” “臣在。” “你带人亲自去一趟泉州,去核实周德兴是否真与海外勾结,走私货物。” “是!” 看着另一封来自周德兴的奏疏,老朱的眼眸越来越沉。 苏家小子,你,越界了。 皇宫内宫。 朱灵萱抱着苏谨的来信,爱不释手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苏大哥走了已经半年多了,朱灵萱对他的思念却与日俱增,愈发浓烈。 本来清冷的皇宫早已渐渐习惯,可现在每一天,她都在盼着苏大哥骑着白马,来迎娶自己的日子。 每每想起,只觉得日子愈发煎熬。 不过好在,苏大哥还给她寄来一本亲手写的书,借以消遣寂寞。 再次端起桌上一本封皮写着《石头记》的小说,朱灵萱眉毛都笑的弯了起来: “苏大哥真有才,能写出《石头记》这样的好书,可是第二册什么时候才能寄来呢?” 这时宫女匆匆跑了进来:“郡主不好了,刚刚三爷派人来了,说郡马又被弹劾了,这次陛下好像动了真怒,要打杀郡马呢!” 朱灵萱一惊,手捧的《石头记》悄然落了地。 第244章 千古一帝的心思 听着朱允熥的贴身太监小石头,磕磕绊绊的将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朱灵萱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的起因,是江夏侯周德兴的一封弹劾奏疏。 他弹劾泉州知府苏谨,未经陛下同意,在为慎海卫征兵的时候,私自扩军。 原本只能容纳1120人的慎海卫,愣是被苏谨私自扩充到了将近三千人! 三千人是什么概念? 明朝的军队组织,有卫、所两个等级。 一府只能设一所,而几府才能设卫。 一卫设置指挥使,能统兵约五千六百人。 而他苏谨,仅仅一个泉州府,就敢私自设置三千人的军队? 他是想造反吗? 其实上一次弹劾苏谨的时候,就有人弹劾苏谨这个罪名。 可一来没有实证,二来老朱还以为,那只是御史随意给苏谨凑的罪名,也没当回事。 可现在周德兴的奏疏上,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苏谨逾制的兵员数量, 甚至训练的军营位置,都被周德兴一一标注清楚,这次由不得老朱不信了。 老朱可以任由苏谨胡闹,甚至有些无伤大雅的小错,就算他犯了,他也能一笑置之。 可唯独这兵权,却是触了老朱的逆鳞。 若不是苏谨平时一副惫懒模样,又懒得要死,老朱觉得他没什么野心,恐怕现在缉拿苏谨的锦衣卫已经上路了。 可即便这样,老朱也不能容忍,他决定给苏谨一个教训! 今日早朝,以张庭兰为首的文官,拿着周德兴的奏疏就开始疯狂攻奸苏谨。 而这一次,老朱的态度却有些暧昧,不再袒护苏谨。 朱允炆一看老朱没替苏谨说话,更是来了劲,在一边上蹿下跳的劝说老朱, 好像恨不得老朱直接赐他尚方宝剑一把,好让他直接去砍了苏谨的样子。 朱允熥自然不干,与朱允炆针锋相对。 可奈何这一次老朱没站在他这一边,或者说没站在苏谨一边。 朱允熥帮苏谨说话的时候,连连被老朱呵斥,最后更是直接让他闭嘴,不许他再说话。 眼瞅着皇爷爷这次似乎是动了真怒,朱允熥也害怕了。 他借着出恭的机会,让小石头赶紧去找朱灵萱求救。 这个时候,恐怕只有阿姊出面求求情,皇爷爷才会平抑一下他的怒火。 皇祖母走了以后,在宫中只有江都郡主的性格、脾性酷似她,这也是老朱宠爱江都郡主的原因。 可朱灵萱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介女流,哪里能上朝替苏谨说话? 到时候就怕人没救下来,反而激的皇爷爷更加生气。 就在她苦无对策之际,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匆匆朝着屋内跑去。 她在一堆信件中翻来翻去,终于找到她想要的那封信,抱在怀里匆匆往前朝跑去... 而在大殿内,张庭兰等人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陛下,根据江夏侯所述,苏谨在泉州目无法纪,私自扩军,意图不轨事实俱在,还请陛下定夺!” 朱允炆也在一边劝道:“皇爷爷,且不说苏谨自从去了泉州以后,屡屡生事,让您生气,” “可这一次,他真的辜负了您对他的期望,若是您继续一再姑息,孙儿怕苏谨会惹出更大的事端来啊!” 朱允炆也不傻,看老朱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处置苏谨,就知道这是想给他保一条命呢。 他这次决定不和老朱对的干,而是借这一次机会先削苏谨的权。 只要苏谨被下旨定罪,哪怕死不了,以后也有的是机会弄他。 失了皇帝的信任,他还能蹦哒几天? 然而他却不清楚老朱的想法。 苏谨若是真的为一己之私屯兵,老朱还废什么话,早弄回来一刀砍了! 此刻老朱却在心中掂量着两份奏疏。 苏谨弹劾周德兴勾结倭寇。 周德兴弹劾苏谨居心叵测,屯兵自重。 这俩人在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苏谨处不处分,那还是一定要处分的,不然这小毛猴子以后还不得上天? 可是怎么处置? 罢官? 显然不行。 泉州才刚刚走上正轨,还等着苏谨收拾烂摊子,带着泉州发展呢。 更何况老朱北伐的军费还没着落,指着苏谨去弄钱呢。 可是再申斥一次? 显然也不行。 上次刚刚申斥完,苏家小子就接着又给自己惹祸,申斥的力度可不够。 老朱揉着眉,脑瓜子直疼。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老朱的精力显然已经不够了。 他心里本来只有一件事,就是让这天下大治,好给儿孙留下一个万年江山。 可自从苏谨弄出来那么多稀奇古怪又犀利的火器后,老朱的心里显然多了一件事。 北伐草原,扩充疆土,为自己将来在史书上,能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做那千古一帝。 可看着眼前两个孙子,老朱更是头疼。 朱允炆自小培养,本是皇储的继承人最佳人选。 可他现在却与文官走的太近,容易受情绪影响,而且格局还有点小,做事急功近利。 朱允熥虽然懦弱,但文采斐然,而且通过对他最近表现的观察,进步犹大。 只可惜他处理政务的能力尚显稚嫩,还需要时日成长。 他倒是从不和文武走的太近,可惜却过于信任苏谨,老朱生怕好不容易废除的宰相制,又被朱允熥搞出来。 至于谁会是那个宰相,还用想吗? “陛下,苏谨屯兵自重事实俱在,还请陛下定夺!” 老朱叹口气,决定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了再说,他张开嘴刚说了一个咱字,就听门外有太监高喊: “江都郡主求见陛下,说有关于苏谨屯兵案的证据!” 老朱一愣,心说萱儿跑来瞎凑什么热闹? 她难道还害怕咱砍了他的夫君不成?简直胡闹! 可当他听到萱儿居然有苏谨屯兵的证据,顿时觉得有些好奇: “宣她进来。” 朱灵萱娉婷袅娜的缓缓步进大殿,冲着老朱盈盈一礼:“孙女朱灵萱,见过皇爷爷。” 看着朱灵萱的气质,老朱仿佛又看到了故去的爱妻,心中一痛之余,眼中也多了几分爱惜,斥责的话不忍出口: “不必多礼。” “萱儿,你说你有苏谨屯兵的证据?你可知这是朝堂,可不许开玩笑。” 朱灵萱再次盈盈一礼,微微一笑:“孙女不敢欺瞒皇爷爷,这有一封家信,还请皇爷爷过目。” 第245章 苏谨他是个靠俸禄的人? 马忠良利落地接过朱灵萱呈上的家信,快步回到朱元璋身边。 老朱拿起书信一看,一下愣住了:“熞儿的家信?这与苏谨又有何关系?” 朱灵萱微微一笑:“皇爷爷打开便知。” “哦?” 朱元璋饶有兴致的打开书信,本想匆匆浏览一遍。 然而他却越看越是心惊。 “泉州剿匪熞儿竟然是指挥?还立下了战功?” “咦?这没良心炮的用法很巧妙啊,嗯,到北征的时候,倒是可以借鉴一二。” “嗯,整个泉州剿匪的布局倒是很不错,围追堵截颇有章法,就是苏家小子把土匪全撵到人家的地界,这做法有点不厚道啊。” 看到这里,老朱差点没笑出声来,还好强行忍住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下面,发现没人注意到,才继续看下去。 “这几近两千的兵员为预备役?并不投入使用?” “苏家小子竟然将兵员全部交给了熞儿训练、管制?他脑壳坏掉了?” 恍然大悟的同时,他也暗骂江珩。 江珩的情报上只说朱允熞参与过泉州剿匪,却没想到竟然真是指挥? 至于练兵的事,江珩倒是说过,可老朱怎么会认真? 他还以为是朱允熞胡闹,所谓练兵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胡闹一番罢了。 可没想到,仅仅半年时间,朱允熞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竟然展现出如此强悍的军事天赋? 嗯,不愧是我老朱家的龙种。 “咳咳。” 老朱清清嗓子,将信递给张庭兰:“张爱卿,你看看吧。” 张庭兰看完之后,一脸的怀疑人生。 他有心想质疑此信的真假,正在斟酌词汇的时候,老朱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 “张爱卿不必怀疑,此信内容与锦衣卫回报的情报基本吻合,当可属实。” “这......” 张庭兰傻眼了。 今天他们气势汹汹的上朝,目的就是将苏谨弹劾下来。 就算杀不了他,至少也要削弱他在泉州的官职。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削弱他在陛下心中的影响力。 可没想到,正主没弹劾到,却吃到了朱允熞的大瓜。 就凭着这封信,他们完全可以去弹劾朱允熞。 朱允熞还没有封王,在地方就敢私自拥有武装,还是几近两千人的卫队? 这是什么行为? 说他想造反都可以。 但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娃娃... 最关键的是,朱允熞可是皇孙朱允炆的亲弟弟啊! 弹劾朱允熞,和直接指着朱允炆的脸骂娘有啥区别? 张庭兰一脸为难的看向朱允炆,希望他拿个主意。 可朱允炆比他还傻眼呢。 自个儿亲弟弟莫名其妙的跑了出来,替仇家苏谨挡了一刀? 这事怎么想怎么觉得魔幻。 “皇爷爷...” 朱允炆试探性的问道:“这封信会不会是苏谨,借熞儿之手伪造的?” 他倒是想说朱灵萱为了救情郎,伪造书信,假充证据。 但这话要是说出来,可就与朱灵萱彻底撕破脸了。 皇爷爷必定会认为自己与兄妹不睦,没有做兄长的气量。 最关键的是,他的目标始终是苏谨,当然要扯上他了。 然而老朱却看向朱灵萱:“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寄来的?” “回皇爷爷的话,萱儿是半月之前收到熞儿来信的。” “嗯”,老朱点点头:“苏谨是如何在半月之前就想到,会有人弹劾他拥兵自重的?” “这...” 没等朱允炆说话,老朱继续说道:“好,就当苏谨提前做好了准备, 可他所言是真是假,只需派锦衣卫去查一查,或者把熞儿叫回来一问,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苏谨再大胆,敢找皇孙为他作伪证吗?” 朱允炆偷偷瞅了一眼朱允熥,心说那可不一定。 但他嘴上还是应和:“是,是孙儿想的差了。” 老朱本还想着怎么收拾苏谨。 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把兵全给了熞儿,倒是始料未及。 如此看来,苏家小子还是那个没野心的小王八蛋,说他想造反纯属胡闹。 至于熞儿... 皇孙私自在外领兵本是大忌。 但一个刚扔了尿芥子的小屁孩,又能干出啥事? 况且,朱允熞在外有兵权,对苏谨也是一个钳制,反而是好事。 心里面想通了,老朱就有了打算。 不过他还是看向张庭兰: “张爱卿,熞儿身为皇孙,居然敢在外私领兵权,此事你以为如何?不必顾虑,畅所欲言!” 张庭兰吓了一跳,心说这是你们老朱家的事,关我一个外臣屁事? 他瞅了一眼朱允炆,见后者也没反应,只好说道: “回陛下,四皇孙身在泉州,安危不可不顾虑,如今有两千人保护,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不管这两千兵你苏谨是怎么忽悠,安排给四皇孙的。 那我就直接把这兵马的名头落实,安到朱允熞身上。 只要名头落实了,你一个泉州知府,还敢调动四皇孙的护卫? 你要是真的去调动,行,到时候我就参你僭越,看你怎么办。 然而他却不知道,苏谨还需要调动朱允熞的兵马? 恐怕只要苏谨一句话,朱允熞自个儿就带着兵马杀出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个小小的‘建议’,究竟为大明培养出了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当然,这是后话。 朱元璋见张庭兰很上道,自己也很满意: “既然如此,这两千人就暂时叫做...衡山卫吧,负责保护四皇孙的安全。” “陛下英明!” “至于苏谨...” “哼,就算泉州匪乱,需要权宜,但这小子做事太过胡闹,就罚他三年的俸,以儆效尤!” 朱允炆无语的看着朱元璋,心说阿爷你还能再偏心一点吗? 苏谨他是个靠俸禄吃饭的人? 但老朱显然没注意他的表情,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 你要是能像苏谨一样给咱解决问题,解决军饷,咱也偏心你。 此刻老朱忽然想起朱允熞寄给自己的家信。 上面写着的一些内容,当时还以为是小孩子胡言,一笑置之也没当回事。 可现在想起来,上面似乎别有深意。 “既然没事了,就退朝吧,咱也累了。” “恭送陛下。” “炆儿、熥儿,你两个随咱来。” 到了御书房,老朱翻找出朱允熞的家信,将他递给两人: “看看吧,说说你们的想法。” 第246章 泉州百姓招抚令 按照年岁,朱允炆先取过了信。 他看完之后,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朱允熞一个小孩子说的话,皇爷爷何必那么当真? 尤其是上面说的内容,无非是泉州的一些琐事。 “炆儿,让熥儿看信,你先说说。” 朱允炆有些莫名其妙,只能硬着头皮回道: “皇爷爷,孙儿阅信之后,只觉得熞儿确实长大了,信中所言,对皇爷爷颇有思念之情。” 老朱笑笑:“还有呢?” “这...” 朱允炆只想挠头,为了应付过关,实在没办法,只好替苏谨也说了两句好话: “孙儿观信中之内容,苏大人在泉州确实颇有作为,尤其是在恢复百姓生计一事上,颇有建树。” “没了?” “嗯,没了。” 老朱不置可否,此时朱允熥也刚好看完了信,对着他笑道: “熥儿说说吧。” 朱允熥看完信后,只觉得和写给自己那封信不说相近吧,几乎一模一样啊! 朱允熥不是傻子,他自然觉察到老朱开始忌惮,他和苏谨私交甚笃。 所以最近他已经很少给苏谨写信了。 可当他看到朱允熞的来信时,总觉得大哥在暗示自己什么。 如今看到朱元璋的信,顿时恍然大悟,同时暗暗感动: “大哥虽在泉州之远,依旧心心念念的帮自己出政绩,大哥对我真好!” 但在老朱身边,他早已养成不动声色的习惯: “回阿爷的话,看完熞儿的来信,孙儿倒是颇有些感触。” “哦?” 老朱来了兴趣:“说说看,不要怕说错,就当咱们爷孙闲聊。” “是。” 朱允熥捋清思路,缓缓开口: “阿爷,自去年开封、青州、徐州等各地遭灾后,许多流民涌向京城。” “而后虽然苏大人解决了生计和工作的问题,但是京城地少,别说百姓,就算官员居住也是大不易。” 老朱点点头:“所以呢?” “阿爷可还记得,去年咱们去凤阳的时候,见过的那些六层小楼?” “如今苏大人为了解决泉州百姓的住宿,在泉州也开始兴建这些小楼。” “孙儿心想,若是咱们在应天学上一学,是不是也能解决百姓安居之事?” 老朱闻言陷入了沉思。 他是个很关心百姓的皇帝,自然知道如今的京城百姓居住情况。 京城物价高昂,房价更贵。 别说是几进的大宅子了,就是一处独门独院的小院,那价钱也不是一般百姓能承受起的。 倘若找出一些地来,兴建这些楼房,是不是能解决百姓的居住问题? 可朱允炆却似乎有不同意见: “三弟,此事说来容易,可落实下去却极为艰难!” “兴建这些房屋,土木工程所需银两要花费几何?户部能够承受的起吗?” “你别忘了,前半年的军费还是勉强凑出来的,如今户部的银两,需要用在国家大事上,而不是盖几个小楼!” 老朱一听就有些不乐意了。 咋,看来咱北伐的事你还挺不满意啊? 孰不知,老朱这猜测倒是真的...没冤枉朱允炆。 朱允炆受大儒影响,一直觉得朱元璋北伐,实乃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之举。 只不过他也知道老朱不喜欢听这些话,所以才一直不说。 如今不过是不小心带出来自己的想法而已。 老朱眼珠子狠狠瞪向了朱允炆,可惜后者正盯着朱允熥,压根没注意到。 老朱的瞪眼可谓是抛给了瞎子看。 朱允熥听到朱允炆的反驳后,却不着急。 他微微一笑:“三哥说的固然有些道理,不过弟弟却有不同看法。” 他面向老朱:“阿爷,请您再看熞儿的来信,上面其实早已写着解决办法。” 老朱心中一动,匆匆拿过信一看:“你是说...借贷?” “正是。” 朱允熥笑笑:“其实苏大人的办法很简单,就是由朝廷牵头,向准备买房的百姓借款,以供他们买房。” “而朝廷让他们按月还款,规定年限,并收取少量的利钱,就可以让百姓安居乐业。” “这样一来,朝廷可以利用库银赚到利钱,而百姓也可以买到居住的房子,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举?” “不可!” 谁知朱允炆立即出言阻止:“皇爷爷,此举万万不可,如此一来朝廷岂不是与民争利?” “况且,国库的银子当用来做国家大事,岂能用于放贷?” “二哥,谁说要全部用库银放贷了?” 朱允熥在苏谨的熏陶下,对经济之道十分命敏感,心中早有了章法。 他出言反驳道:“这事其实很好解决。” “其一,户部可以单独拨出一笔专项资金,建立朝廷自己的钱庄,用于放贷,储银,与其他银两分开入账,单独存账。” “或者,咱们可以直接和苏大人的钱庄合作,建立一笔专项渠道。” “话是那么说,不还是与民争利?你是怎么想的!” 朱允熥说完之后就不再理朱允炆。 这老哥已经被文官忽悠瘸了,你是皇孙啊,又不是文官的代言人! 不过他才懒得出言提醒。 老朱听到有‘利钱’赚,还能解决百姓居住的问题,早就动了心思。 “嗯...炆儿的担心还是有些道理,此事需从长计议。” 朱允炆脸色一喜,还没说话,却听朱元璋继续说道: “这样吧,熥儿你先去做一个...你上次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 “市场调研。” “嗯,对,就是市场调研。” 老朱顿了顿:“熥儿你在应天府先做一个市场调研,看看此事的可行性,然后单独向我禀报。” “是,孙儿一定尽心竭力!” “你俩下去吧。” 等俩皇孙离开,老朱又翻出一封苏谨的奏疏: “臣启奏,泉州自风灾过后,又遇山匪横行,百姓多入山藏匿。” “今大量流民涌入泉州,原籍多不可考,为妥善安置流民,臣请陛下颁布《泉州百姓招抚令》,无论原本为何籍,皆可在泉州落籍,以为安民之策。 此《泉州百姓招抚令》,可为朝廷落籍之证,安民惶惶之心。” 老朱有些疑惑:“这泉州的户籍,苏家小子自行安置便是,为何要咱再颁布一个招抚令?” “难道是最近被弹劾的次数有点多,这小子终于怕了?” 老朱嗤笑一声:“还以为你小子胆子有多大呢?终于也有怕的时候?” 不过他也没多想,命中书起草一封旨意后,落下了自己的大印。 第247章 还不手到擒来? 朱允炆离开御书房后,脸色阴沉的往东宫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黄子澄正在东宫门口等着他。 “见过殿下。” “原来是黄师傅,您在此处是在等我?” “正是。” “快快请进。” 黄子澄是东宫太子伴读,同时还是翰林编纂,朱允炆一直都以师傅相称。 来到朱允炆的书房,朱允炆立即屏退左右:“黄师傅,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皇爷爷偏心的很。” “嘘!” 黄子澄打开窗看了一眼外面,见左右无人才松了口气。 将门窗再次关严,一脸严肃的看着朱允炆:“殿下,现乃关键之时,此话万万不可乱讲,以防隔墙有耳!” “师傅教训的是,本宫记下了。” 黄子澄微微一笑:“朝中的事老夫已经听说了,知道殿下心中焦急,才特来东宫等候。” “哦?”朱允炆有些意兴阑珊:“可惜布局了这么久,皇爷爷却一味偏心那苏谨,乃至功败垂成,唉!” “无妨。” 黄子澄笑笑:“殿下难道忘了,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志?” “那又如何?” 朱允炆有些意兴阑珊:“黄师傅你总是教我要隐忍,可本宫今年已十六了!” 皇子皇孙到了十六,就要‘开府’,也就是俗称的封王。 朱允炆今年开始就极其的焦躁。 若是皇爷爷一个不痛快,直接给自己封个王,岂不是彻底与皇权失之交臂? 如今距离年底越来越近,朱允炆不禁有些担忧。 “殿下勿虑”,黄子澄却不担心:“殿下,陛下若真要将你封王,又岂会带你一直在身边学政?” “可我那三弟不也在学吗?按照祖制,我这身份...唉,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又该何去何从?” 朱允熥的异军突起,确实让朱允炆党颇为头疼。 尤其是他身后还有一个苏谨,屡立奇功,朱允熥的位置似乎越来越稳了。 “此事...臣还需回去与其他同僚商议,但万不可操之过急。” “对了,殿下,刚刚您与陛下在御书房说了什么?” 按理说,一个臣子敢打听皇孙与皇帝的奏对,已经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但朱允炆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还不是那苏谨又寄来什么狗屁家信,说什么盖房子的事!你说这不是劳民伤财之举吗?” 一听到是苏谨上策,黄子澄顿时来了兴趣。 虽然苏谨和他们政见不一,但是其人在经济之道的能力却是有目共睹。 听到苏谨又提出盖房子的事,黄子澄赶紧问道:“殿下,那苏谨具体是怎么说的?” 朱允炆耐着烦躁,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黄子澄听后默然不语,低头沉思。 他是洪武十八年的榜眼,先入翰林,后进编纂,为官自认十分清廉。 对于弄钱的小道,他本人没什么兴趣,但是现在... 黄子澄沉思良久,忽然眼睛一亮:“殿下,臣想到了!此事大有可为!” 朱允炆一愣:“黄师傅此言何意?” “殿下,您说陛下现在最惦记的是什么事?” 朱允炆想了想:“北伐?” “对啊!” 黄子澄一拍大腿:“自从苏谨拿出那新武器,陛下心心念念的就是北伐!可北伐最需要的是什么?” “武器、兵马、粮草”,朱允炆虽不喜欢动武,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不错,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粮草!” 黄子澄站起身:“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苏谨为什么能获陛下信赖?还不是因为他擅长经济之道?” “可是师傅,你们不是教我‘兵乃不祥之器,擅动刀兵乃祸国殃民之举,不宜穷兵黩武’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黄子澄笑道: “如今是您登上龙位最关键的时刻,当行权宜之事。” “殿下您想想,若是三皇子登基,以他对苏谨的信任,大明以后还不是处处战火?” “所以,咱们现在不过是虚与委蛇,暂时的牺牲罢了!” 听到涉及皇位,朱允炆顿时来了精神:“老师,您详细说说。” “此事简单。” “苏谨的与民贷房之策,其实还是颇有道理的。” “此举不仅有利民生,且可以带动地方经济,实乃大大的良策!” 朱允炆一听就不乐意了:“说来说去,难道要本宫去支持苏谨吗?” “不,殿下您会错老夫的意思了。” 黄子澄笑道:“殿下您想想,此事他苏谨做得,难道您就做不得?” “您可别忘了,您身后可是站着无数浙东官员!” “浙江自古乃富庶之地,这些官员身后都有乡族,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难道还做不过他苏谨?” “若是殿下能先一步解决陛下的军费,您想想,陛下会怎么看你?” 朱允炆心中一动,迅速在心底分析着利弊:“老师,那我应该怎么做?” “去找陛下!” 黄子澄神色肃然看着他:“您现在就去找陛下,一定要在三殿下之前,将这‘与民贷房’的差事揽下来!” “剩下的,就交给臣去奔走!” “好,我现在就去!” 。。。 御书房,老朱看着朱允炆有些莫名其妙。 刚刚这孩子不还对苏谨的策略一脸不屑,连声反对吗? 怎么这才没多久,就跑来向自己道歉,还要将这事揽下来? 要不是苏谨人在泉州,他都怀疑是不是苏谨威胁他了。 “炆儿,你真是这么想的?” “回皇爷爷的话,孙儿之前是钻了牛角尖,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苏...苏大人此策真乃良策,故来向皇爷爷请罪!” “请罪谈不上,你能抛开个人成见,这很不错,身为皇孙,当以家国天下为重,你很好。” 朱允炆心下得意,赶紧趁热打铁:“孙儿希望能够亲自督办此事,还请皇爷爷成全。” “这...” 老朱有些犹豫。 这事他原本都打算交给更擅长经济之道的熥儿去办了。 可是炆儿也要做的话,又不好打消他的积极性。 “嗯,此事不急,明日早朝与臣工一起商议吧。” “是。” 朱允炆暗暗欣喜。 到了早朝,满朝文武几乎一半都是自己的人,还不手到擒来? 第248章 凭什么请教他? 黄子澄离开东宫后,迅速找到了户部尚书赵勉。 他将苏谨的‘与民贷房策’以及自己的想法一说,赵勉登时陷入了沉思。 身为掌管整个户部,乃至掌管整个大明钱粮的天官,他如何看不出此举的好处? 政绩、利益,就这么赤裸裸的显现在他的眼前。 尤其是做好这件事,还能打压朱允熥,为朱允炆上位增加筹码。 “好,此事我知道了。” 他没有当面向黄子澄表态。 在他眼里,黄子澄不过是个小小编纂,是安插在朱允炆身边的一枚棋子罢了。 可等黄子澄刚刚离开,他就迅速派人通知各部官员,晚上去自己府中议事。 晚,赵府。 “赵大人,此事我陈家愿为皇孙效犬马之力,不就是钱吗?我陈家在应天就有钱庄!” “陈大人,你此言何意?将我等又置于何地?” “陈大人,做人可莫要贪心,为皇孙效力之事,岂能少得了我孙家?” “还有我周家!” 赵勉坐在诸位微微一笑,打断了众人的吵嚷:“好了,既然此事大家都无异议,那本官说几句。” “请赵大人训示。” “训示谈不上”,赵勉笑笑: “诸位,此事第一要务,是为陛下筹措军费,且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所以万不可将利字摆在最先,诸位可清楚?” “赵大人说的是。” “好”,见大家没有异议,赵勉继续说道: “明日我会命人起草,预估一份所需的初步钱资,诸位按照钱资自行入股,可好?” “赵大人此举妥当,实乃万全之策。” “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赵勉脸色一沉: “钱要赚,但是若让我知道哪个敢放高利贷,坏了殿下的大事,可别怪赵某人不讲同僚情面!” “谨遵大人吩咐。” “好,现在商议最后一件事”,赵勉眼眸垂下: “明日早朝,陛下很可能提及此事,还请诸位想一想办法,不能让三皇孙参与。” “今年殿下年已十六,争储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你我都知道,此时决不能犯错!” 。。。 翌日一早,早朝之时,老朱果然提起了‘与民贷房策’。 本以为此事会遭到百官反对。 但没想到,除了少数‘耿直’的言官外,其他大臣均毫无异议。 甚至还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顺利的执行下去了,可最后却在细节上出现了问题。 一个是负责放款的部门。 赵勉为难的表示,如今国库空虚,想要拿出一大笔钱去盖房,还要放贷的话,有些为难。 但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赵勉建议将‘国债’一事稍微变通一下,吸纳民间资金,与户部合作成立钱庄,专项负责放贷一事。 老朱虽不乐意,但也知道现在自己没钱。 最关键的是,他现在的心思都在北伐上。 只要能给他提供军费,就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最后老朱虽然通过了赵勉的建议,但还是加派锦衣卫进行监督,以免出现贪墨、挪用。 这件事解决后,第二件事却令老朱有些为难。 群臣建议,为让百姓信赖,此事应该由皇孙朱允炆来亲自监督、执行。 这种事,老朱最开始的想法是由朱允熥去做。 一来,从去年开始,皇庄的所有事情都由朱允熥在打理,并且打理的井井有条。 在他心里,关于生意的事情,朱允熥比朱允炆要适合。 二来,万一事情出现什么变故,或者拿捏不住的,朱允熥也可以去请教苏谨。 若是朱允炆... 他去请教谁? 可转念想想,现在掺和这件事的,大部分都是浙东商人。 朱允熥与他们的关系老朱心知肚明,若是朱允熥牵头,这群人不给他捣蛋,暗中使绊子就不错了。 老朱斟酌再三,最后还是同意了百官的请求,由朱允炆牵头去做这件事。 至于朱允熥,老朱却有些奇怪,为何他都没争一下? 这件事可是苏谨给他和朱允熥上的策啊。 到手的桃子被人摘了,他就这么忍了? “熥儿,此事你怎么看?” 朱允熥脸色不算好看,但也没表现出什么异议: “此事乃利国利民之善举,二哥既然愿意担此大任,孙儿自然祝二哥一切顺利。” 老朱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炆儿你就去操办吧。” “咱提醒你,遇上不懂的,切莫刚愎自用,熥儿在这方面颇有建树,遇事多向熥儿请教。” “是,孙儿谨遵皇命。” 答应的倒是痛快,可心里却不以为然: “我身后这么多能臣不去问,凭什么请教他?” 散朝后,朱允熥匆匆回到自己的殿内。 “小石头,你又死哪去了?快给本宫研墨!” 朱允熥左手两步处,小石头委屈的看着他:“殿下,奴婢一直都在这站着呢...” “废什么话,研磨!” 朱允熥怎么也想不通,大哥给自己写的那封信上,为什么写着让自己千万不要插手贷房的事。 与民贷房之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做好了这是多大的政绩,能带来多大的利润! 可大哥为什么就不让自己做呢? 听劝归听劝,但不解决心中的疑惑,朱允熥怕自己睡不着。 尽管已经很少给苏谨写信了,但这次他决定要问个明白。 朱允熥的信,很快就被快马送到了泉州。 接到他的信后,苏谨苦笑:“傻小子,这事是你能掺和的吗?” “你手下才有几苗人?” “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做不好,一旦被反噬的结果有多可怕?” 但苏谨此刻顾不上给朱允熥回信。 他和老周的矛盾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老朱之前,之所以还能容周德兴父子,是需要他们镇守永宁。 但此刻,老朱恐怕已经准备对他们动手。 可苏谨却已经等不了了。 如今各地的特产进度喜人,第一批贡品也送上京城。 一旦打上贡品的招牌,海贸之事就迫在眉睫。 可周家父子堵在那里,绝不可能轻易放自己出海。 看着老朱批下来的《泉州百姓安置招抚令》,苏谨嘴角露出一丝邪笑。 第249章 侯府的佃户? “武老根,这次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下次租子再交不够,小心你的狗腿!” “滚吧!” 被称作武老根的老汉,被人狠狠推倒在地,一头栽到地上。 今年他不过才四十多岁,可看他的模样,说他六十都有人信。 一头栽倒在地的武老根,脑袋不小心磕到了石头,顿时头破血流。 “爹!”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子,迅速冲了过来,拿出毛巾将武老根的脑袋死死捂住。 他瞪着高墙大院外的家丁,怒声道:“你们凭什么打人!我们是军户,不是王府的奴隶!” 家丁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在这永宁城,侯爷就是天!” “要不是看在你们是军户的份上,他早被打死了!” “赶紧滚蛋,不然小心我打断你的两条狗腿!” 武秋生还待再说,却被老爹一把拉住:“儿子,别说了,咱们回家。” “爹,你...唉!” 武秋生将老爹负在背上,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些家丁,却只换来浓浓的嘲笑声。 他步履蹒跚地回到自个儿家,推开只有腰高的柴扉,将自己老爹送回堂屋躺好: “爹,这周家父子越来越过分了,咱们是军户,又不是他家的奴隶! 家里收成因为风灾本来就不好,这次不过少交了一石米,凭什么把你打成这样! 今年年景这么差,咱家明年的租子又该怎么交?这日子咱们怎么过啊!” 武老根忽然开始剧烈的咳嗽,武秋生赶紧给他拍打着后背。 过了许久,直到咳出一口淤血后,武老根才说的出话来: “唉...谁让咱们世代都是军户呢?” “军户也不是这样当的!” 武秋生恼火地说道:“咱们在北面的时候,虽也务农,但哪里需要交这么多租子?” “更何况还要时不时上他家去白白做活,咱们到底是朝廷的军户,还是他侯府的佃户!” “别说了!” 武老根赶紧捂住他的嘴,苦笑道:“怪只能怪咱们命不好,来了这永宁...”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哭天抢地的哭声。 武老根一愣:“像是隔壁老柳家传来的,你去瞧瞧咋了。” 武秋生给他盖好被子,才推开柴门走了出去。 可就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一个年轻俏丽的身影,一头撞在院中的磨盘上,当场昏了过去。 “妮子!” 武秋生大惊! 这是隔壁柳婶的独女妮子,今年才十五岁,怎么会想不开? 他三步并做两步跑了上去,赶紧找布捂住妮子的脑袋,冲着旁边的人大喊: “都看什么呢!赶紧喊郎中去啊!” “柳婶呢?柳婶去哪了?” 旁边的人无不孑然叹息,有人小声说道:“你去侯府找你爹的时候,小侯爷来咱们村了。” “他见妮子长得好看,就....唉!” 武秋生目眦欲裂:“混账!你们就这么看着?” “你说的轻巧,小侯爷身边带着那么多家丁,你敢拦?” 武秋生冷静下来,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给妮子治伤。 他沉着脸:“柳婶呢?” “柳婶...他拦着不让小侯爷碰妮子,还咬了小侯爷一口,后来...” “后来她被小侯爷以犯上的罪名,直接砍了,人还在屋子里躺着呢。” “混账...混账...” 武秋生只气得全身颤抖,巨大的惊怒抽空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 缓了缓后,他决定先带妮子治伤。 可他们这个小村,连个郎中都没有。 更何况这么重的伤,只有永宁城里的外伤大夫才能治。 可那些大夫,又如何愿意给他们这些贱如蝼蚁的军户治伤? 正当他筹措无际之时,旁边一人忽然说了句:“永宁治不了,你可以去泉州试试啊!” “是啊,听说泉州在苏大人治下一片清明,那不如去泉州碰碰运气!” “可泉州医馆治伤也是要钱的吧?俺们给凑凑吧。” 到底是远亲不如近邻,这些人很快就给武秋生凑了些钱。 可惜大家都是军户,这些年被周家父子剥削的都挺惨,凑来凑去才凑足几百个铜板。 眼见妮子的呼吸越来越弱,武秋生知道不能再等下去。 他托赖乡亲们帮他照顾老爹,自己借了一辆驴车,拉着妮子就奔了泉州。 。。。 “妮子,你坚持住,咱们就快到泉州了!” 一个人拉着一辆驴车的身影,走在永宁通往泉州的官道上。 武秋生大汗淋漓,累的几欲虚脱。 可他还是咬着牙,愣是走了几个时辰的山路,拉着驴车赶到了泉州。 “什么人!” 负责守门的士兵,看到武秋生身后的驴车拉着一个生死不知的女子,顿时警觉! 武秋生见到守门士兵,立即跪在地下:“军爷!快救命啊!我妹子她不行了!” “怎么回事?” 一个士兵刚问出口,就被身后的小旗狠狠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人都快没了,还有空问怎么回事?” “赶紧,送到最近的医馆去!先救人!” 几个士兵二话不说,上去替下虚脱的武秋生。 然后嫌弃老驴速度慢,直接将老驴卸在一边,拉起板车飞也似的冲着医馆冲去。 武秋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挣扎着起身追了过去。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妹子啊!” 小旗给几个士兵使了个眼色,命令他们看住武秋生后,自己则向最近的大营跑去。 泉州城虽然有自己的衙役、捕快,但实际管理治安的,却是朱允熞的预备役。 毕竟最近半年发生那么多事,又是刺杀,又是闹匪,整个泉州都在实行军管。 却说武秋生追着驴车,一路跑到了最近的一处医馆,才松了口气。 只是那几个士兵拉着驴车没去医馆大门,而是直奔最近的一处奇怪小坡。 这里竟然有一处通道,可以直通医馆内部? “大夫!救命!” 一个大夫领着几个人迅速冲了出来,看着妮子皱起了眉头: “谁送她来的?” 武秋生已经累的虚脱,站都站不起来。 他爬到大夫身边:“大夫,这是我妹妹,请您救一救她啊!” 旋即又想起什么,从身上掏出所有的铜板:“大夫您救救她,我有钱,我有钱!” 第250章 生不逢时,可悲可叹。 大夫用手将武秋生递钱的手轻轻压下,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良久后,他才说道:“没什么大碍,心神受惊,调养一下就好。” 武秋生只觉得莫名其妙,一把甩开大夫的手,将钱再次递了上去: “大夫,求您救救我妹子,我有钱,我真的有钱,要是不够我再去凑,求您救救我妹子啊!” 大夫叹了口气:“来的路上难道你就没发现,你妹子早就...走了吗?” 武秋生愕然,接着就是一片茫然。 他如何不知妮子早没了气息? 可他就是不甘心啊! “大夫,我妹子还有救,求您救救他吧!” 大夫再次摇摇头:“对不起,我真的无能为力。” 武秋生突然暴起,向着大夫的背影冲去! 他不甘心。 不知是对妮子之死的不甘心,还是对命运的不甘,他冲向了大夫,只求他能再试一试。 虽然他心里清楚,妮子早已没了希望。 两个送妮子来的士兵,赶紧将他死死拉住:“兄弟,节哀吧,大夫真的尽力了!” “兄弟,我理解你的难处,我妹子也死在上次的台风里了!” “兄弟,与其想这些,不如先让你妹子入土为安!” 武秋生渐渐停止了挣扎,蹲在地上哀哀拗哭:“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大老爷就能吃香喝辣,咱们这些军户就得任人欺辱!” “我不甘啊——!” 士兵还要再劝,身边忽然出现一人,俩人一见立即立正行礼: “百户!” 二麻子点点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武秋生:“你是永宁卫的军户?” 武秋生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二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我不走”,武秋生摇摇头:“我要守着我妹子。” “你妹子有人看着,放心”,二麻子低下身子凑在他耳边: “知府大人要见你。” “知府?哪个知府大人?”武秋生心神受创,两眼一片茫然。 二麻子失笑:“除了苏大人,这泉州还有第二个知府?” “走吧,放心,没事。” 武秋生懵懵懂懂的跟着二麻子到了知府衙门。 见到写着泉州府衙的牌匾,一时有些胆怯,不敢往前走。 二麻子笑道:“放心,知府大人不吃人,没事的。” 武秋生跟着进门,只见里面陈设颇为简陋,好像许久没修过一般。 他有些纳闷,这就是知府衙门? 想想周家的侯爷府,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果说周家的侯爷府是锦绣豪宅,那这知府衙门破的只能算茅厕。 来到偏厅,一个侍女给他们端上一杯茶后,悄声离开。 偏厅陈设依旧简单,只是颇为整洁,墙上挂着几幅看不懂的字画,看得出主人是个风雅之人。 很快苏谨就带着马三来了。 见武秋生紧张的站在一边,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书画,忍不住失笑: “那些画都是舒腾斋淘换来的赝品,不值钱,充门面用的。” 武秋生愕然看着苏谨。 他只觉得这年轻人似乎比自己还小了几岁,如何敢堂而皇之的在府衙乱走? 见苏谨直接坐在主位上,他傻眼了:“这位小哥,可不敢乱坐,小心苏大人一会来了生气!” 苏谨哈哈大笑:“苏大人可没那么小气,你说是吧,马三?” 马三凑趣道:“是,苏大人胸襟宽博四海,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但心里却在暗暗腹诽:也不知是谁,前两天还拿枪崩我? 苏谨不跟武秋生逗了:“我就是苏谨,哦,就是你嘴里的那个苏大人,你坐下说话吧。” “啊?” 武秋生一懵,接着立刻跪下:“小的不知您就是苏大人,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行了,本官没那么小气,先坐下吧,本官有话问你。” 武秋生送‘尸’就医的事,被小旗上报后,马上引起二麻子的警觉。 永宁卫的军户,为什么要将人送到泉州来就医? 还有,那头上的伤势又是怎么来的?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心里清楚苏谨对永宁周家父子的态度,更是着意小心。 二麻子不敢怠慢,直接将此事上报给了孙威,而后者想了想后,干脆将此事告知苏谨。 苏谨这段时间,已经准备着手对付周家父子,闻讯立即让二麻子把人给他带过来,好问一问永宁的事。 见武秋生始终不肯落座,苏谨也只好由得他去了。 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苏谨生气之余,也觉得这倒是个刺探情报的好机会。 可惜在他的询问下,武秋生对永宁防务压根不清楚。 原来现在的永宁城,基本都由周德海的几支亲军负责。 他们这些军户,早就沦为了周家的佃户,别说是防务了,就是刀枪都好几年没碰过了。 看着武秋生一脸的菜色,苏谨失望的直摇头。 这要是打起仗来,这些长期吃不饱饭的军户,战斗力恐怕还不如泉州的百姓。 不过苏谨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武秋生,你愿不愿来泉州生活?” 武秋生一愣,马上露出喜色:“小的当然愿意!” 可旋即他就摇摇头:“可惜小的是军户,朝廷规定死了,不许咱们迁户,更别提来泉州了。” 苏谨笑笑:“此事倒是不难,你回去之后帮我散播一个消息...” 。。。 当日,武秋生就拉着驴车离开泉州,而驴车上放置着两口棺材。 棺材是苏谨掏钱给他置办的,另一口是给柳婶的。 事已至此,武秋生也只能无奈接受妮子已死的事实。 生不逢时,可悲可叹。 周骥之混蛋,为一己之私居然将一户灭了门,消息传出去后,慎海卫上下都气的牙痒痒。 回村之后,武秋生带着乡亲,给柳婶、妮子母子俩置办了灵堂。 几日之后,母子俩被悄悄下了葬。 可就在这几日之内,一个消息忽然蔓延到了整个永宁卫。 泉州知府下达了《百姓安置招抚令》,内容很简单—— 之前无论是何户籍,只要从未作奸犯科的,于年底前赶往泉州落户,统统予以重新安置户籍! 第251章 我恐怕帮不了你. “听说了吗,泉州知府下了《百姓招抚令》,说无论原本是什么户籍,只要年底前去了泉州,就给安置新户籍!” “这事我倒是听说了,可是怎么传的这么邪乎?这事能信吗?” “要我说是真是假,去泉州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的容易,万一是把咱们骗过去呢?” “就是啊,你别忘了,咱们可都是军户,这要是跑了,非得被周扒皮当逃兵抓回来不可!” “可这消息要是真的,咱们不就有改命的机会了?” “是啊,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想想柳婶和妮子的下场,你还愿意这么熬下去?” “对了,说起柳婶,前几天不是武家小子拉着妮子去泉州看的大夫吗?找他问问去!” “对啊,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咱们赶紧去!” 于此同时,武家的破院子里。 “儿啊,你说的这事靠谱吗?咱们这一走,可就算逃兵了。” “爹,那是知府大人亲口对我说的,人家那么大的官,还能骗我不成?” “可是...可是...” “爹,别犹豫了,你想想明年的租子,到时候交不上,咱们父子俩能有什么好下场?” 听到这话,武老根终于叹口气: “唉...行吧,爹听你的,就是希望知府大人不要骗人,不然被侯爷当逃兵抓回来,咱家可就真绝户了。” “哼!继续待下去,迟早也是绝户的命!还不如搏一搏!” 刚刚推开柴门,武秋生眼前一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只见乌乌泱泱的人头,将他家院子围了个满满当当。 仔细一看,全是村里的乡亲,大部分都沾亲带故的。 “你们这是...” 一个人走了出来,看着他问道:“秋生啊,前几日你不是去过泉州吗? 大伙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百姓招抚令》的事。” 武秋生这才松了口气,这事本就是他传出去的,他怎能不清楚。 如今他都准备带着老爹跑路了,索性也不再隐瞒:“三叔,这事我不止知道,而且这事还是我传出去的!” “你传出去的?” 三叔一愣:“胡闹!你这不是造谣吗?让侯府知道了,还不要了你的命?” “谁造谣了!” 武秋生不服气的瞪着他:“这事是知府苏大人亲口跟我说的,也是他让我给你们传的讯!” 他看向一边的乡亲:“苏大人说了,不管咱们以前是什么户籍,只要没有作奸犯科,泉州都愿意收留咱们!” “你们爱信不信,反正这鬼地方我是不愿意待了,你们谁爱待谁待!” 说完,他背起行囊推开人群,带着老爹就匆匆走了。 对身后住了好些年的屋子,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看着武秋生决绝的背影,这些军户顿时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武家小子真的走了?” “他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啊?那咱们怎么办?”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忽然有人二话不说就往自个家跑! 有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能和武家成为邻居,基本都是被周德兴父子压榨的军户,每一家的情况都差不多。 当下就有人决定赌了:“既然武家小子敢走,我也走!” “这鬼地方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回家收拾东西,但还有不少的人准备观望一下。 至少确定武家父子真能在泉州落了户再说。 万一,万一出事了呢? 而在同一时间,永宁的某处大牢里。 李泽披头散发的坐在牢房一角,眼中没有一丝光彩。 自被周德兴以全家老幼性命要挟,让他顶下勾结倭寇的罪名后,他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对于他来说,只有尽早的被押送京城,然后被陛下砍上一刀,才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 “千户,吃饭了。” 一个看守的狱卒,将饭从牢门送了进去,然而李泽却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我早已不是千户,如今只是个罪人,你又何必如此相称?” 狱卒目光一滞,旋即说道: “千户,上次俺娘病重,还是您给的银子救的命,别人不认你,可你在俺眼里,永远是千户。” “过去之事,何必多说?” 李泽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 已经饿了几天的他,咬牙爬到了牢门边:“兄弟,你要是真的还认我这个千户,我家中妻儿老小若是有事,还请你帮衬一二!” “李泽这辈子没机会了,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说完,立即以头抢地,狠狠磕了几个头! 那狱卒吓了一跳,赶紧躲到一边。 可眼中却露出浓浓的怜悯之色。 “千户...我...我恐怕帮不了你...” 李泽一愣:“此话何意?兄弟,我不会让你白白帮忙的! 你给我找纸笔来,我修书一封,内人看到后必会重重酬谢!” 狱卒的眼睛忽然红了:“千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小的岂会贪图您的赏银?” “可是...可是...” 狱卒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犹豫着张了嘴: “可是您一家老小,都被侯爷以通倭的罪名抓了!” “昨日...就在昨日...他们全部被处斩了,您一家老小,无一幸免!” “什么?” 李泽一呆,旋即嘴里‘荷荷’的不知在说着什么,状若癫狂。 “千户,。千户,你没事吧?” “姓周的————————!” “你骗我————————!” “我与你不共戴天————!” 是啊,他早该想到的。 通倭是什么罪名? 那可是夷三族的大罪啊! 姓周的怎么可能保的下他一家? 到时全家被押到京城处斩之时,李泽万一临时反悔,吐口指证周家父子通倭怎么办? 与其冒险,倒不如先把李泽全家杀了,来个死无对证。 李泽吼完之后,只觉得全身脱力,靠在牢门边冷笑: “呵呵呵呵...我居然还有脸在这大言不惭的谈什么报仇? 我全家都被你杀了,看来我也该到上路的时候了。” ‘吱扭~’ 大牢过道的门被拉开,几个侯府亲卫持刀走了进来。 “李泽,你通倭害民,罪无可恕,侯爷命咱们送你最后一程!” 第252章 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出现了 侯府亲卫冷冷看着李泽: “侯爷命我等来送你上路。” 李泽直气的怒火中烧,目眦欲裂:“我要见侯爷!侯爷骗我,侯爷骗我!” 为首的亲卫蹲下身子:“李千户,勾结倭寇那是什么罪名?那是你一个人能担下来的吗?” “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蠢!” 亲卫头子回头瞪了一眼狱卒:“还不开门?” 狱卒战战兢兢的上前求情:“爷,老话说的好,做鬼也不能做个饿死鬼,您能不能开开恩,让李千户吃饱了再上路?” 亲卫头子斜了李泽一眼:“也罢,毕竟同僚一场,我也不能不近人情。” “李泽,你就赶紧吃饱了,好赶快上路,兄弟们,咱们在外面等一会!” 几个亲卫三三两两走到外间,找了处狱卒休息的桌子坐了下去,虎视眈眈的盯着李泽的牢房。 狱卒匆匆跑到厨房,将一碗白米上赶紧叠了些菜,匆忙送进了牢房。 李泽食之无味,正待摇头说不吃,却见狱卒忽然偷偷朝他使了个眼色。 李泽虽然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将碗接过,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 “李泽,别磨磨蹭蹭的,这饭你早晚得吃完,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还有那个谁谁谁,给爷们弄点水来!” 狱卒立即应到:“好嘞,爷您等一会,小的马上去烧水!” 半晌后,一壶水被呼呼的烧开,狱卒当着几个亲卫的面,将喝水的茶碗挨个烫了一遍。 亲卫头子满意的点点头:“讲究!” 狱卒憨憨一笑,转身去给他们倒水。 可就在他们没注意到的地方,袖口一包粉末悄悄滑进了碗里。 “几位爷,您的水来了!都是兑过凉白开的,温温的正合适!” 亲卫头子不疑有他,几人接过水慢吞吞的喝着。 李泽在牢里,将刚刚的一幕瞧了个清楚。 等狱卒回到牢门边,他苦笑着叹道:“我李泽早已是孤魂野鬼一个,你这又是何苦?” 狱卒不答,一边小心收拾着碗筷,一边注意那边的动向。 “好了,饭也吃完了,咱们该走了!” 亲卫头子说着就要站起身,可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扑倒在了桌子上。 “大人,你怎么...” 其他几个亲卫还没反应过来,也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 狱卒一笑,对李泽解释道:“这是俺们乡下药豺狼虎豹的,药劲大的很,一时半刻的醒不过来。” 说完他就将牢门打开,并将李泽的手铐脚镣全部解开。 李泽看着狱卒:“你为什么要救我?” 狱卒笑笑:“俺娘从小就教俺,做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千户您当年救了俺娘一命,俺救你是应该的。” “更何况...” 说到这里,狱卒眼眶变得通红:“俺小妹去年被周骥奸杀,此仇如何不报?” 他看向李泽:“千户,小的没本事,没法给小妹报仇,但您是大人物,小的...” 李泽摆摆手:“你不用说了。” “我本就是该死之人,倘若我能逃出生天,必去泉州找苏谨苏大人,去弹劾江夏侯父子勾结倭寇、杀人灭口之事! 这是为我全家,也为你小妹报仇!” 狱卒抱拳拱手:“多谢大人!” “时间不早,咱们快些走吧。” 说完,俩人迅速换上了亲卫的衣服,顺手将面甲拉下,走出了大牢。 “什么人!” 门口的狱卒拦住了俩人,待看清俩人的穿着,立即低头行礼:“见过大人!” 狱卒沉着嗓子:“嗯,人犯有急事要禀报侯爷,你们在此看好了,谁也不许进出,明白吗!” “是!” 两人在看门狱卒的目送下,心里噗噗乱跳的离开了大牢范围,找了个无人的巷子一头钻了进去。 巷子的尽头是一处偏僻的小院,狱卒早将替换的衣服准备好,藏在这里。 李泽一边换衣服,一边奇怪的问道:“看样子你早有准备?” 狱卒笑笑:“实不相瞒,若不是那几个亲卫到来,俺本准备今夜趁着天黑迷倒看守,带您出去。” 李泽感动的拍拍他的肩膀:“你叫啥名字?” “嘿嘿,俺叫张阿牛。” 却说另一边,门口的狱卒看到俩人离开后,顿时觉得有些奇怪。 “不是说要押送犯人去刑场吗?怎么又有要事禀报侯爷了?” “等等,你不觉得那亲卫的声音有点耳熟吗?” “耳熟?” 狱卒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哎呀!你这一说我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张阿牛的声音吗!” “不好,快进去看看!” 两个狱卒冲进大牢,果然见到几个亲卫昏睡在炕桌上,其中俩人的衣服都被扒了。 “出事了!张阿牛劫狱!” 一个狱卒冲出牢房,抽出怀中的竹哨开始猛吹! 。。。 李泽两人不知牢房那边能拖多久,换好衣服后不敢耽误时间,拔脚向城门方向赶去。 到了城门口,看到警备一如往常,才松了口气。 “出城之后咱们先向南行,绕一个圈再去泉州。” 李泽深知大牢那边拖不了太久。 若是直奔泉州,恐怕很快就会被抓到。 张阿牛不懂,懵懂的点点头。 永宁城是卫城,无论进出城的检查都很严格,士兵检查也很仔细。 看着出城的队伍缓慢前行,李泽心下有些焦躁,可又不敢妄动。 他的眼睛四下逡巡,暗暗思忖若是出了变故该如何逃离。 直到他看到城门边拴着的几匹马后,眼睛一亮: “阿牛,你会骑马吗?” 张阿牛有些尴尬:“俺不会啊。” “没事,一会万一出了变故,你跟着我,我抢马带你走!” “好。” 就在李泽打定了主意,慢慢放下心,耐着性子继续排队等出城的时候,忽然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难道是大牢那边被发现了?” 果然,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出现了。 城隍庙的外墙转角突然出现一队卫兵。 他们迅速跑到城门口,与守城的士兵不知说了什么。 旋即,整个城门的气氛变得冷冽而肃杀,卫兵开始在排队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李泽两人见状,赶紧低下头去。 可惜,他俩还是很快就被发现。 “就是他俩!抓住他们!” 第253章 记住了,俺叫张阿牛 “就是他俩!抓住他们!” “跑!” 李泽早就觉得那几个士兵的眼神不对,果断拉着张阿牛朝着拴马的桩子冲去。 他这个千户可不是靠的裙带关系,而是实打实的军功升上来的。 想要拦截他的士兵,被他一招直接放倒,还顺手抢下了士兵手中的武器。 李泽紧紧拽着张阿牛,将他先推上了马,然后自己赶紧去解马缰。 可这时士兵已经围了上来,他只好一只手挥舞着战刀,一只手摸索着去解马缰。 张阿牛见状,也不在马上待着,立刻翻身下马帮他去解马缰。 李泽有了援手,才腾出手来对付这些士兵。 一把战刀被他舞的虎虎生风,顿时就有几个士兵挂彩倒了下去。 虽然李泽没有下杀手,但剩下的士兵们有些畏战,一时不敢上前。 这时有人喊道:“快关城门!拖到大军来了,他俩还能往哪跑?” 李泽闻言大惊,果见几个士兵扔下李泽就直奔城门而去。 “上马!” 张阿牛此时终于笨手笨脚的解开了马缰,闻言赶紧向马上爬去。 李泽挥刀画了一个半圆,逼退近身的士兵后,一转身利落的上了马,狠狠一拉马缰! 本在悠闲喝水的马儿受惊,前蹄前扬,人立而起! 张阿牛吓得哇哇大叫,而李泽则不慌不忙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马儿的屁股上。 歘! 哒,哒哒。 一鞭之下,马儿按照李泽的指示,奋蹄向着城门冲去。 可这时城门早被推得只剩一条门缝,战马那宽阔的身躯根本冲不过去! 李泽苦笑一声,暗道果真天要亡我! 可就在这时,李泽忽然感到身后一松! 只见张阿牛抽出他腰间的佩刀,一蹬腿就跃下了战马,冲着守门的士兵狠狠砍去! 一个士兵措手不及之下,手臂顿时被张阿牛砍伤。 吃痛之下,他手中握着的门阀忽然一松。 而张阿牛却扔下手中的战刀,朝着城门狠狠撞去, 愣是用他的身躯,将门缝再次顶开了足够容纳战马通过的空间! “千户,快走!” 张阿牛目眦欲裂的瞪着李泽:“我顶不了太久,你快走啊!” 李泽心知若是自己不走,不止两人都得陷在这里,报仇更是无从谈起。 “兄弟,保重!” 他眼眶含泪,一扬马鞭,瞬间从张阿牛为他抢出的缝隙中冲了出去。 守城的士兵大急,牵马的牵马,冲门的冲门,立即就要去追杀李泽。 可张阿牛却将自己的身躯死死顶在门口,面向李泽离去的方向大喊: “千户快走!” “记住了,俺叫张阿牛————!” 守城的士兵大怒,抡起刀狠狠向张阿牛的背上砍去! 不知砍了多少刀后,张阿牛终于没了声息。 可当士兵们想要将他拉开,却发现他的手仍旧死死抠在城门的门栓上,拉也拉不动。 “把他手指掰断!” 好不容易将张阿牛的尸首弄了下来,城门外却早没了李泽的影子。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士兵回头看去,却见是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 “人呢!” 周骥气急败坏看着守城士兵,大声喝问! 士兵面面相觑,终究一个总旗大着胆子回道:“回小侯爷,那李泽...骑马跑了!” “一群废物!” 周德兴纵马从后面跑出,皱眉问道:“李泽跑了多久了?” “回侯爷,约有一炷香的时分。” 周德兴看向周骥:“他单人孤马又受了伤,跑不了多远,你带人去追还来得及。” 周骥瞪了守城总旗一眼:“回来再收拾你!” “跟我去追!驾——!” 。。。 李泽打马疯狂的逃跑,身后是数不清的追兵。 此刻的李泽有些后悔,早知道直接奔西北往泉州逃了。 他本计划先向南,直奔白沙方向,然后绕过宝盖山西面,再转向泉州。 计划本没有错,周骥一开始也确实带队直奔西北去寻找他的踪迹。 这也为他的逃离争取了时间。 可他唯一算错,或者忘记的是。 整个永宁附近都是永宁卫,或者说周家父子的势力范围。 周骥刚刚出发,周德兴就向南边的白沙、北方的祥芝同时发出急报,命令侦缉四出,缉拿李泽。 果然,在不到两个时辰后,他就被白沙的守军发现了。 虽然凭着多年的战场经验和灵活的身手,一次又一次的避开了追杀,但他身后也中了好几箭。 此时李泽的状态很不好。 中箭导致的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 要不是抱着替自己全家,替张阿牛报仇的信念苦苦支撑,早就从马上摔了下去。 可现在距离泉州还有十多里地,李泽看着胯下已经开始吐沫子的战马,苦笑着摸摸他的头: “难道我今日注定毙命于此?” 咻——————! 噗! 一支羽箭从身后飞来,狠狠扎在他的后心! 一阵剧痛过后,他只觉得手脚一阵发软,仰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嗵的一声摔在地上,激起了阵阵尘埃。 李泽仰望着天边的白云,仿佛看到了幼子的笑脸,和发妻埋怨他的样子。 而后一刻,张阿牛临死之际那狰狞的脸庞,慢慢浮现在了眼前。 被抽空了全身力气的李泽,任由两行清泪划出眼眶,嘴里喃喃自语着: “阿牛兄弟,我对不住你啊...” 身后的骑兵追了上来,围着李泽不停打着转。 “侯爷有令,抓到李泽之后不必擒回,直接就地格杀!” 追杀他的人是白沙守备千户。 俩人虽然有些交情,但也不过是同僚之谊。 那千户看着李泽:“李兄弟,实在是侯爷军令难违,你放心去吧,兄弟我一定给你个痛快,不让你受罪!”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身后一个骑兵翻身下马,举着马刀就朝李泽走来。 就在他拎起李泽的头发,准备一刀抹了他的脖子时,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砰! 那士兵眉心立即出现一个弹孔,呆了一呆后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敌袭——!” 白沙千户迅速藏身马腹,眼睛四下打量,想要找出枪响的来处。 第254章 交出人犯李泽 就在白沙千户想要找出敌袭来处的时候,‘敌人’却有恃无恐的纵马而出。 如雷般的蹄声响起。 数百骑兵骑着战马从山坳处冲出,激起的烟尘弥漫了千户整个视野。 他们此行出来追击的只有一个百户所,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白沙千户惊疑不定。 “哪里来的这么多骑兵!” “呜~~~~~~呼!” 数百骑兵像马匪一样,将一个百户所团团围住,纵马围着他们不停叫嚣。 直到领头之人一挥手,马队才慢慢停了下来,但仍旧将百户所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士兵二话不说,抽出背后的弓箭就要拉弦,然而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 那士兵的胳膊立即被一枪命中,弓也脱手掉在地上。 白沙千户神情肃穆盯着对方为首之人:“本将白沙守备千户胡远进,阁下何人?” 虽然这‘马匪头子’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但看到他手下的之兵,个个行如风,令必行的样子, 胡远进马上清楚,这些人绝对不是马贼,而是兵。 果然那‘马匪头子’闻言冷笑:“老子管你是白沙千户、万户?” “在咱们泉州的地界你居然敢纵马杀人?可有把咱们慎海卫放在眼里?” “你们是慎海卫!” 胡远进一惊! 早闻慎海卫泉州剿匪,进退如风,战功彪悍,果然名不虚传! 就凭眼前这一队骑兵,哪怕自己与他人数相等,也不敢说自己能赢。 甚至,输得可能性更大。 三七开? 嗯,三炷香的时分,对方就能宰了自己七成的兵马。 “这位将军,此人乃是我永宁叛将,还是勾结倭寇的重要人犯,请交还给我们!” “呸!” 六忽悠一口老痰啐在地上: “老子管你什么叛将、人犯的,到了泉州的地界,就是泉州的人!” “要审,也是我家大人去审,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 胡远进大怒:“这是我家侯爷的军令,难道苏大人也不遵侯爷的命令吗!” 六忽悠一挥手,身后的慎海卫士兵瞬间将燧发枪统统举了起来,对准白沙卫的士兵: “老子不认得什么侯爷,老子只认得!!!我家大人!” “我现在数三个数,你们要是不走,那就永远别走了!” “一!” “二!” “好,算我认栽!” 胡远进心知真要火拼,恐怕这些手下一个都剩不下。 “回去转告你们苏大人,此事永宁卫必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走!” 看着白沙卫离开,六忽悠不屑的朝他们背影狠狠啐去: “你家侯爷?” “还找我家老爷麻烦?” “我呸!” “吩咐下去,调一百人押送人证回泉州,其他人继续去永宁卫附近准备接应老莫!” 他看向远处:“老莫啊,希望你这次没弄错情报...” 。。。 早在李泽将倭寇灭口之后,他就被苏谨盯上了。 按照老周父子的作风,稍加推算就不难算出,李泽必然会被周家父子灭口。 当即,莫远就带?人潜伏进了永宁卫里刺探情报。 只可惜凭着那点人手,想要把李泽弄出来太难了。 本来莫远都准备好带人‘劫法场’了,可没想到出了张阿牛这么一个变数。 在李泽逃出永宁城后,莫远火速将情报递交给了在外接应的六忽悠。 事出突然,六忽悠来不及做伪装。 可在白沙附近他不能轻易动手,愣是忍着一路尾随,才终于在白盖山附近找到了机会。 这里已算泉州地界,就算他们动手,周家父子也不能说什么。 。。。 当胡远进将消息传回永宁后,周骥顿时大怒。 他将胡远进狠狠抽了五十军棍,仍觉得不解气,拿出刀就想砍了他! 然而周德兴却将他拦住,命人将胡远进带下去治伤。 “爹!这混账放跑了李泽,最关键的是李泽还落在了苏谨的手上,那苏谨岂能放过咱们!” “慌什么?” 周德兴冷笑一声:“就算李泽没落到他手上,难道你我就能不遭陛下猜忌了?” “可是,现在咱们怎么办?” 周骥咬咬牙:“要不孩儿再去寻些人,摸进泉州将那李泽灭了口!” “糊涂!” 周德兴看着他:“那苏谨是傻子?把李泽放在那等你来杀?” “现在他恐怕巴不得你派杀手去刺杀李泽,好给咱们再安一个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就这么等死?” “着什么急?” 周德兴拉开帐门,悄悄左右没有外人,回去低声说道: “琉球那边来信了,今夜子时末,永宁南门,十七艘海船接应咱们出海!” “真的?这么快?” 周德兴笑笑:“李泽杀不杀,对咱已经不重要了,但现在还要再拖延一下,不能让苏谨警觉。” “爹,咱们怎么做?” “调白沙、祥芝两个卫所,去给我堵了泉州的大门,让苏谨交出人犯李泽!” “反正这两个卫所都不是咱们自己人,就让苏谨去和他们打个焦头烂额吧。” “只要李泽押不出泉州,苏谨的奏疏也飞不出去,就能为咱们多争取点时间。” “到时候,天高海阔还不是任由咱们父子驰骋?” 周骥哈哈大笑:“爹你此‘围苏救周’之计果然厉害!” “孩儿现在就去安排亲卫准备撤离! 到时苏谨面对一个空荡荡的永宁卫,只怕要气的一佛出世,二佛上天呢,哈哈哈!” 胡远进挨了周骥一顿毒打,要说没有怨言怎么可能? 可是军令又不得不从。 他恼火的案子骂骂咧咧:“你父子俩不敢去泉州找苏谨麻烦,倒让咱们去触虎须?” “那苏谨的慎海卫是好相与的吗?” 而在泉州,苏谨才刚刚审完李泽。 李泽倒是很痛快,将这些年周家父子放任走私、收取过路费,勾结倭寇之事一一清楚交代。 对于他自己是死是活,他一点都不在乎。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自己能看到周家父子覆灭的那一天。 至于要杀要剐,随意处置。 苏谨暗叹口气,心说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不过这一次,老周父子覆灭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他准备回书房写奏疏的时候,苏根生却匆匆跑了进来: “二叔,出事了!” “城外白沙、祥芝来了两个卫所,堵着门让咱们交出人犯李泽!” 第255章 八成又被姐夫坑了... “大人!” “城外白沙、祥芝来了两个卫所,堵着城门让咱们交出人犯李泽!” 苏谨一听,扑哧一声乐了:“老周这是黔驴技穷了?居然敢派卫所围堵府城?” “他就不怕我参他一本‘聚兵围城,意图造反’吗?” “乖侄子,你现在就去起草一封奏疏,就说...等等,不对劲!” 苏谨脸色忽然一变: “周德兴不可能不知道派兵围堵府城的后果!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苏谨皱着眉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嘀咕着: “若我是周德兴,我现在最应该做什么?” “勾结倭寇事发,重要人证又落在了对头手里...” “若不能解决掉对头和解决人证,那就唯有...” “不好!” 苏谨脸色变得阴沉:“周德兴父子要跑!” “跑?” 苏根生一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海外!南洋!甚至一路向西!只要能逃离大明,这天下之大还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吗?” 苏谨匆匆往门外走去:“孙威现在在哪里?” 苏根生紧跟两步:“二叔你忘了?老孙被你派到永宁城外,准备接应莫远他们出城呢!” “派快马从北门出城,去通知孙威严查永宁近海的各个码头,随时做好拦截的准备!” “派人将李泽保护好,以防周德兴派人潜入暗杀人证灭口!其他人跟我出城!” “二叔不可!” 苏根生急忙拦在苏谨身前:“此刻城外那两个卫所正气势汹汹堵着门呢,你千万不可孤身犯险!” “不行!” 苏谨摇头:“我不去现场终究放不下心,若是让周家父子带着永宁海防图逃了,将来必留下大患!” “那也不行,你性命要紧!” “二叔你忘了倭寇忍者刺杀你的事了?!” 苏根生死死抱着苏谨的腿,就是不让他出门。 无奈之际,苏谨忽然看到朱允熞,手拿着糖葫芦,一蹦一跳的跑了进来。 他看着苏根生死死抱着苏谨大腿的样子,顿感有趣: “咦?姐夫,你俩人在这玩啥呢?带我一个啊!” 苏谨看到朱允熞,顿时乐了:“我咋把你忘了?” “老四啊,我准备去永宁那边吹吹海风,玩玩沙子,你想不想去啊?” 朱允熞眼睛一亮:“还有这好事?我当然要去!” “嗯,记得带好你的衡山卫,让他们保护好你。” “带他们干嘛?不就去玩个沙子吗?” “你不带就算了,我自己去。” “别别!我带还不行吗?” 。。。 胡远进带着手下卫所堵在了泉州城门口。 他心里本就在隐隐发怵,万一惹恼了苏谨,真将慎海卫派出来怎么办? 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岂不是很尴尬? 但令他松了口气的是,自己带人堵了这么久,压根没看到慎海卫出兵的迹象。 而祥芝卫的刘成金却不这么想。 他没见过慎海卫的武力,也没把一个文官练出来的兵当回事。 刘成金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此刻他心心念念的是做好侯爷交代下的差事,好回去复命。 就在这时,泉州城门慢慢的打开,苏谨带着一队人马走了出来。 胡远进一愣,没看清是不是慎海卫的人马,但本能的就准备开溜。 可刘成金却不这么想,一看苏谨顿时眼睛一亮! 他不愿与泉州兵马火拼,不管输赢,最后罪名绝对轻不了。 但若是直接将苏谨拿下,逼迫他交出人犯,岂不是最好的办法? 尤其眼前只有一百多人,防守看着也十分松懈,他二话没说,就当机立断决定偷袭。 “都跟本将上!把那苏谨抓过来!” 祥芝卫的士兵立即听令上前,刘成金则带着数十骑直取苏谨! “哎哟!” 苏谨见状似乎有些害怕,哎哟一声,立即打马就往回跑。 刘成金哈哈大笑:“拿下私藏人犯的苏谨,赏银十两!” 祥芝卫的士兵一听有赏钱拿,顿时人人奋勇,加快脚步向苏谨冲去。 可还没到城下,忽然城头冒出无数火枪手,冲着城下就是一轮齐射! 祥芝卫顿时被打的人仰马翻,刘成金胳膊也中了一弹,脸色一变,赶紧打马后撤。 胡远进这时发现,刚刚还一脸惊慌的苏谨,忽然哈哈大笑。 他手向前一指,顿时...没有一点反应。 苏谨尴尬的笑了笑,和一边马上坐着的,似乎是个小孩子说了什么。 接着那小孩手臂一指,无数骑兵从他身后冲出,手持马刀、长枪就向祥芝卫冲了过去! 本就被火枪齐射打的一片混乱的祥芝卫,没费什么劲就被全部拿下。 刘成金也被五花大绑,捆到了苏谨面前。 胡远进看的心惊胆战,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上前的同时,开始准备撤退。 谁知苏谨却朝他挥了挥手,意思让他过去。 胡远进还没做出反应,城头上的火枪手再次将火枪对准了白沙卫的士兵。 胡远进无奈,只好打马过去,只是那速度有些磨磨蹭蹭。 直到苏谨身边一个马脸护卫,朝他脚下射了一箭,被吓了一跳的胡远进才匆匆跑了过去。 他见到苏谨立即翻身下马:“末将白沙卫千户胡远进,见过苏大人。” “胡远进,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敢围堵泉州城,你是想造反吗?” “末将不敢!” 胡远进冷汗都下来了:“末将是奉江夏侯之命,来请苏大人归还永宁叛将李泽,万万不敢有僭越之举!” “不敢僭越?” 苏谨冷笑一声,指了指被五花大绑捆着的刘成金: “纵兵袭击四皇孙,你们还敢说自己没有僭越之举?” “我看你们分明就是想造反!” 朱允熞在一边看着狐假虎威的苏谨,这才明白自己八成又被姐夫坑了... 但他和苏谨配合日久,自然知道苏谨是什么意思。 当下也不废话,伸出马鞭指向两人: “祥芝卫千户刘成金纵兵袭驾,立即拿下送入大牢,待本宫审问之后再行定夺!” “至于白沙卫千户胡远进,虽然并未纵兵袭驾,但围堵府城之罪不可不问! 暂行拿下收押,日后再审!” 第256章 火箭起 看到朱允熞处理的井井有条,苏谨满意的点点头: “咱家老四长大了,如此处置甚好,甚好!” 谁知朱允熞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就是姐夫你说的去玩沙子?你莫不是把我当成了个傻子?” 苏谨不以为意,嘿嘿一笑:“不管谁问起,咱们就是去海边玩沙子的,明白吗?” 朱允熞一愣,旋即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永宁海边...” 忽然眼睛一亮:“姐夫,你是说江夏...” “嘘!” “你只管记住,你这次就是带着衡山卫去海边玩沙子的。” “再说了,若是遇上危险,陛下也没说不许你还击啊,对不对?” “姐夫你好坏啊,不过我喜欢...” 。。。 永宁卫里,莫远带着十数名锦衣卫藏身的院子里。 “百户,去刺探情报的金喜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 刚回来的金喜摇摇头:“百户,今天永宁城里有些不大对头。” “所有城门都被戒严,进出都不允许, 江夏侯的亲卫调动也十分频繁,都在南城外的码头驻扎下来,属实让人看不懂。” 莫远皱眉看着舆图,良久后下定决心:“不管了,与孙千户约好的汇合时间是今夜子时, 既然侯府亲卫都在南城,那咱们改变一下计划,到时从北门出城!” “是。” “安排值守,轮流休息,养精蓄锐!” 日头渐渐偏西,直到沉沉落去。 永宁南城的城头上,周德兴默默注视着远处海面。 “爹,子时尚早,你先入营休息一下吧,孩儿在这盯着。” 周德兴摇摇头:“我这右眼皮一直跳,不在这盯着总是不放心,各营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码头附近都被咱们的人控制了,入夜之前也下了宵禁的命令,此刻南城连个鬼影都没有。” “好,一会接应的船来了,让底下的人都低调点。” “是。” 一轮明月渐渐爬上高空,将整个海面照的星星点点。 此刻外海的波涛上,有十几艘海船正在向着永宁卫靠近。 只是这船上并不是来接应的琉球人,而是一群倭寇! 小井犬一郎手拄武士刀站在船头,迎着海风默默盯着远处的城头。 他的身后则是数不清的倭寇身影,蹲在船上默默隐藏着身形。 “师弟,你的仇师兄今夜就给你报了!” 上次田中被周德兴蛊惑,上岸劫掠之事,小井本就不同意。 明人狡诈,与他们做生意岂不是与虎谋皮? 可田中被利益蒙蔽,虽然表面答应小井不会上岸,但最后还是鬼使神差的去了。 小井知道后,立即大发雷霆,当即率领窝藏在琉球附近的海盗,向大明岸边驶去,想要接应田中。 可惜他还是去晚了一步。 等他赶到小岞码头的时候,只看到满地的人头,以及田中那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与师弟自小在日本本土习武,感情一向要好。 师弟被杀,小井勃然大怒,当即就怒吼一定要替师弟报仇! 这些年在海外经营盗窝,自然少不了收买线人,或者在大明安插细作。 这些细作价值非比寻常,他一般不会启用。 可这一次,他立即启动了藏匿在永宁卫的细作、线人。 源源不断的情报漂洋过海,向着琉球北边的棉花屿传来。 当他知道周氏父子的处境,以及联络琉球人帮他们准备出海的事后,意识到报仇的机会来了! 他早早的堵在海上,直接截杀了前往永宁的船队。 等将这些人全部灭口后,自己则扮作琉球人,向着永宁卫驶去。 “记住,明军火器犀利,一会靠岸后,迅速放出火箭,决不能给他们还击的机会! 剩下的人,马上对大明官军冲杀,绝不给他们列阵的机会!” 小井犬一郎狞笑看着即将抵达的永宁南城码头: “今夜,不止是周氏父子,我要将整个永宁变成一座死城!” “传令下去,得城之后,尽情掳掠!” “多谢大船主!” 。。。 “爹!船来了!” 周德兴按住周骥的肩膀,亲自举起火把顺时针转了三圈,然后逆时针又转了两圈。 果然,没过多久远处的船上也打出了暗号。 周德兴这才放下心来,命令各营将士往码头上开始搬财物,准备登船。 这次登船,除了亲信的各营将士外,家眷也一并带走。 此时的南城码头上,士兵在前面搬运着物资。 而家眷们则坐在后面,一脸惊恐中,又带着许多眷恋,不舍的看着他们的家乡。 嘭。 第一艘船轻轻靠岸,一边的士兵赶紧拉住绳索,将船只牢牢固定在岸边。 甲板上一支板子伸了出来,搭在了岸边,很快几个琉球人走了下来。 负责接应的千户,还以为他们被己方的军阵吓着了,连忙笑着安慰: “不用怕,咱们以后都是自己人,这一路可还顺利?” 琉球人低下了头,眼中神色诡异,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还行,挺顺利的。” “顺利就好”,千户笑笑,朝身后喊去:“那边又来了一艘,快去接应!” 很快,接二连三的海船挨个靠岸,只是奇怪的是,几个琉球人下了船后,却没什么帮工苦役下来。 周德兴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是多年战阵中厮杀出来的直觉,他顿时心生警觉。 周德兴一把拉住想下城的周骥:“别急,派几个人先上船去探探!” 周骥虽然很着急走,但还是听话的点点头。 码头上的千户接到命令,立即一挥手,命令几个士卒拿着武器上船去探一探。 琉球人挤出一个笑容:“大人,这是做什么?你还信不过咱们不成? 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搬东西吧。” 千户笑笑:“小心驶得万年船,也不急在这一时。” 几个探路的士卒上船之后,却久久不见下来。 千户顿时心生警觉,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一挥手,身边的士卒迅速举起弓箭对着船头方向。 “喂!上面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上面传来含糊的一声:“回大人,没什么事,就是太黑了看不清路。” 千户的心刚刚放下来,忽然看到所有海船的船头忽然无数火把亮起,将整个码头照的灯火通明! 他还没来得及喝问怎么回事,却见无数支火箭从船头飞出,直直射向了人群! 第257章 逃兵乱 无数支火箭,忽然从海船上射出,冲天而起! 第一轮箭雨,直接就将码头上的侯府亲卫大营覆盖! 大营亲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部分人手上都没拿武器,还搬着周家父子的财物,瞬间就被火箭钉在了地上! 一时间码头岸上犹如人间炼狱一般,处处火影,处处奔逃亡命之声! 周德兴暗呼一声糟糕! 他如何看不出来这是敌人偷袭? 至于来的是谁,还用想吗? 能在海上劫持琉球海船的,除了那群倭寇还能是谁? “骥儿!去通知所有军户上城墙,备倭迎战!” 命令周骥去找援兵,他则立即指挥亲卫后撤列阵,务必不能让倭寇冲进永宁城。 他可没有什么和永宁共存亡的决心。 他只希望那些军户上了城墙后,能帮他多拖得一时算一时,然后自己好借机带着人逃之夭夭。 想靠着码头乘船逃走是不用惦记了。 但只要逃得性命,何愁没有将来? 正所谓狡兔三窟,他经营永宁这么多年,怎么不可能没给自己留后手? “全体将士,不要与倭寇恋战,迅速撤回城里!” 可惜这一次,他的命令却没有多少人执行。 此刻亲卫的家眷可都在城外的码头上呢,他们怎么可能抛下亲人独自逃命? 就在这时,一声梆子响,十几艘海船上冲下来无数的人影 这些人大都赤着双脚,手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武士刀、有长矛、有盾牌,还有不少人居然手持着镰刀、柴刀。 就这样的人,放在平日周德兴连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 一群奴隶兵,杀之如砍瓜切菜一般。 可如今大营被偷袭,亲卫多在混乱中寻找亲人,根本无心恋战! 这些倭寇迅速冲进了人群中,不分老幼,见人就杀,桀桀怪笑。 只有少数并无亲眷的亲卫及时跑回了城头。 周德兴赶紧指挥他们放箭射住阵脚,期望能暂缓倭寇攻势。 可就在此时,海船上又一轮箭雨射出! 而这一次,箭雨的目标直指城头! 城头的守军本来就少,压根不能形成有效的压制。 几轮箭雨过后,城头死伤无数,就连周德兴肩膀都中了一箭。 他无奈赶紧躲到女墙后面,一脸怒色: “这些该死的军户呢?怎么还不来!” 就在周德兴骂骂咧咧的时候,周骥一脸惊慌的跑上城头: “爹!不好了,那些军户都趁乱跑了!” “什么!” “那些军户为什么会跑!” 周骥一脸气愤:“都怪那姓苏的!要不是他出了那个什么招抚令,又命人在城中传播谣言,军户们怎么会趁乱打开西门都跑了!” 周德兴目眦欲裂:“天要亡我啊——!” 这几日,莫远可没有闲着。 除了刺探情报以外,这几日在城中一直悄悄散播《泉州百姓招抚令》的事。 那些军户们本来还将信将疑,可奈何这事传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真。 尤其是当他们得知,第一批跑到泉州的人都被安顿好了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心。 周德兴最初没当回事,后来见跑的人着实有点多,就很生气了。 可当时正在他准备出海逃命的关键时刻,他无心与苏谨纠缠,索性封闭城门,严禁进出。 反正等他跑了,永宁爱咋滴咋滴吧。 可没想到这一下把莫远也关在了城里。 莫远在城里闲的没事干,索性将周家父子勾结倭寇、准备出海逃亡的事也散了出去。 尤其是今夜。 周德兴命所有军户退离南门本就透着古怪,再加上他们本就想走... 于是,南门交战伊始,军虎们居然比他们准备的还早,携家带娃的开了西门就跑了... 城里的莫远都傻眼了。 没想到自己就是想恶心恶心周家父子,结果却导致无人守城了? “娘的!” 莫远一发狠:“事是咱们惹下的,不能就这么走了!” “回去,先把这帮倭寇打退再说!” 本来都出了城门的莫远,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去。 “去个人!赶紧通知孙千户,让他赶紧带人来支援!” 。。。 而失去援军的周德兴,眼见倭寇已经渐渐逼近城门,当机立断: “关闭城门!” 一个总旗愕然:“侯爷!咱们的人还在外面呢!” 周德兴一把拎起他,双目赤红的指着外面:“你看他们还能回来吗!” “再不关城门,一会城门陷落,全城百姓都要被这些倭寇祸害了!” “关门!” 周骥没理会那总旗,自己朝着城楼下冲了过去,边跑边喊:“关城门!关城门!”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城门被缓缓关闭。 倭寇被挡在了城门外,与此同时还有上千亲卫以及他们的家眷,也一同被关在了门外。 “侯爷!” “开门啊侯爷,我们还在外面呢!” “快开门啊!” 周德兴站在城头怒吼:“尔等不遵军令及时撤退,本侯不能放任全城百姓与尔等一同冒险!” “听我命令,全力反攻倭寇,驱逐倭寇后城门自然会开!” “放屁!”一个亲卫眼看着自己妻儿被倭寇杀死,顿时崩溃: “你什么时候把百姓放在眼里了!你就是他娘的怕死!” “大胆!” 周德兴亲自取过弓箭,一箭射出,登时将那亲卫钉死在地上: “敢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然而亲卫们早看清了他的嘴脸。 本来就被倭寇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亲眷又死伤无数,早就无心恋战。 看到周德兴如此绝情,很多找到亲眷的人,直接朝着战场边缘开溜。 然后就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逃命的队伍中。 事出突然,周德兴自然没有安排监斩队。 但凭他一把弓,可没办法杀完逃命的士兵。 周德兴站在城头跳脚怒骂也无济于事,索性下令:“将这些逃兵都给本侯杀了!” 然而城头上的亲卫,与下面的人本就相熟,很多人还是亲戚,如何下得了手? 一时间虽然箭雨如飞,但大部是朝着倭寇射去。 至于那些逃兵,连根毛都没碰着... 第258章 城头激战 小井犬一郎站在船头,满意的看着眼前的战局。 “大船主,是否命人追杀这些明军?” 小井看着在战场上,正在四散奔逃的明军,微微一笑: “不,放他们去吧。” “汉人兵法有云,穷寇莫追,让咱们的儿郎们抓紧时机,趁现在一鼓作气攻下永宁城。” “城里的女人、财富,才是我们这次的目标!” “是!” 小井心里清楚,凭他这些人若是与明军正面相争,绝无胜机。 今夜不过是或趁着偷袭,再加上周德兴无心恋战,以及永宁内乱,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凑到一起,才打了永宁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不趁现在攻下永宁,等白沙、祥芝,乃至泉州的援军赶到,恐怕就再没机会了。 接到命令后,倭寇果然放任城下的那些亲卫逃命,甚至连他们的亲眷也不再追杀。 他们调转方向,冲着永宁城墙冲了过去。 而就在此刻,十几艘海船上,再次冲下来数百倭寇。 与之前那些倭寇不同,这些人带着大量的长梯、绳梯! 在前面倭寇的掩护下,这些穷凶极恶的倭寇如潮水般涌到了城下。 一架架梯子被缓缓升起,直抵城头,无数的倭寇如潮水般涌来,开始向上攀爬! “大船主有令!先登城者,城中金银、女人任你先挑!” 闻听此言,这些倭寇个个目露凶光,变得更加悍不畏死。 搭上来的梯子,被城头守军一一推了下去,可转眼却有更多的梯子搭了上来。 此刻城头守军不足千人,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爬墙的倭寇,只觉得头皮发麻! 周德兴眼见战局不利,一边高声指挥着防守,一边缓缓后退。 其实他心里清楚,凭借永宁现在的兵力,据守此地并无难处。 只要拖过这一阵,并派人向附近求援,倭寇断无破城的道理。 可他心里也很清楚,就算他守下了永宁又怎样? 老朱还不是一样会杀他? 那他何必在此拼命? “骥儿,咱们走!” 眼见战况愈发白热化,已有倭寇攀上城头,周德兴知道,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周骥闻听此言,先是一怔,随后默默点头。 随机,父子俩的身影,就从城头马道上缓缓消失。 倭寇的攻击愈发猛烈,城头上的防守出现越来越多的漏洞。 许多处城头已经出现倭寇的身影。 “侯爷,倭寇越来越多了,咱们怎么办?” “侯爷?” “侯爷!” 回头望去,城墙之上,浴血奋战的亲卫们仍在与攀上城头的倭寇进行殊死搏斗,然而,周德兴的身影却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啊——————————!” 亲卫绝望的大喊一声,气苦的坐在地上:“咱们被侯爷卖了!侯爷他自己跑了!” “什么!” “怎么会这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亲卫发现了周德兴放弃他们独自逃跑的事实,军心开始逐渐动摇。 啪嗒! 啪嗒! 越来越多的城头出现倭寇的身影,他们手持武器,冲向城头,与这些亲卫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亲卫们只是拿着武器本能的还击,可失去指挥之后,防守漏洞却越来越大。 甚至有些倭寇,开始从城头抛下软梯,接应更多倭寇上楼。 “杀穿明军,打开城门,城里的金银和女人就都是咱们的了!” 倭寇气势汹汹,拎着刀就向亲卫杀去。 城头的这些亲卫渐渐不支,很多人已经开始琢磨逃跑的路线。 就在又一伙倭寇攀上城楼,城楼即将失守之际,忽见数十人从城下冲了上来! “完了,城门破了!” 亲卫第一反应就是城门被破,自己已经被倭寇内外夹击。 可这些身影却直接扑向了城头的倭寇! 歘! 莫远一刀将一个倭寇扎了一个透心凉后,转头冷冷喝道: “我乃大明锦衣卫,慎海卫百户莫远,不想死的就全部听我指挥!” “只要将这一波倭寇打退,很快就有援军赶到!” 亲卫们看着威风凛凛的莫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大明锦衣卫对他们威慑有余,但还不足以让他们信赖。 但是慎海卫的名声... 那可是实打实打出来的! 听到泉州慎海卫来援,那些亲卫们顿时有了信心。 “你,守住西面城头,不要浪费体力推梯子,就在垛口守几个人,倭寇敢爬上来就用长矛把他们刺下去!” “你们几个,守住东面城头!” “受伤的也别闲着,去城里收集石头,木头往城楼上搬!” “你们几个去收集粪便,都给老子熬成金汁!老子烫死这群小倭子,请他们吃大餐!” “其他人跟着我,先把这些爬上来的小倭子弄死!” 也不知是谁当先一声呐喊,举起长枪就朝着最近的倭寇冲了过去,将他狠狠推下城楼。 至于那些刚爬上城楼的倭寇,却哪里是这些生龙活虎的锦衣卫的对手? 这些锦衣卫本身就功夫了得,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军阵训练,配合默契。 那些倭寇刚刚得势,不过是趁着明军军心大乱。 如今锦衣卫带人杀到,立时反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莫远带人将爬上来的近百倭寇统统宰杀。 仅剩下十几个倭寇心生惧意,不管不顾的从城头跳了下去。 永宁城头不高,但是也摔死了好几个,剩下的也一瘸一拐的逃了回去。 莫远将倭寇暂时击退,立即分配几个锦衣卫协助守城。 而他自己则站在了倭寇最多的城墙中段,居中指挥。 小井远远望着城头战况,心生不满。 “将那几个逃回来的懦夫全部杀了!” “弓箭手,对着墙头放火箭,压制他们!” “剩下的人,全部给我攻上去!” 小井冷哼一声。 此刻永宁城头不过剩下数百人,他不信他的精英都上去了,还攻不破你的城头? 在莫远的调度下,城头的防守开始变得井然有序。 只可惜守军人数过少,而且火器全部被留在了城楼下。 此刻还在箱子里锁着呢。 莫远虽然嘴上喊得豪气,但是心里也在隐隐担忧。 别说是能顶住多久的问题了。 要是让这群小倭子发现火器的存在,这仗他们也不用打了。 可怕什么就来什么。 火器虽然还没被发现,但数不清的火箭却突然朝着城头飞了过来! “隐蔽——————!” 第259章 咱们和他们打近战! 哚! 哚、哚、哚、哚、哚! 无数的火箭落下,将整个城头迅速覆盖。 虽然莫远提前出声提醒,大家都迅速钻到女墙后躲了过去。 但也有少数倒霉蛋被扎了个正着。 中箭不可怕,可怕的是中箭后火焰迅速燃烧,吃痛之下很多人四处乱跑。 有些人更是直接被点成了火人,扑到哪里,哪里立即被引燃。 莫远无奈,只能下令给他们一个痛快。 可就在此时,又一批倭寇冲了上来! 头上有箭雨侵袭,前面又有倭寇爬墙,守军顿时被打了个手忙脚乱! 莫远眼见这样下去,要么被箭雨射死、烧死,要么就得被倭寇活活累死,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听我命里,放...” “莫百户!石头搬上来了!” 福建本就山多,石头更是不缺,这些亲卫很快就找到了备战的石头。 而且永宁城防卫齐全,周德兴之前就在城墙内城边放置了绞木装置。 利用滚轮原理,这些士兵很快就将石头拉上了城头。 “太好了!” 莫远眼睛一亮:“砸!给我狠狠的砸!” 一部分人马上听令,冒着箭阻挡倭寇爬墙 而另一部分人则迅速搬起石头,冲到城头将石头狠狠地推了下去! 正在爬墙的倭寇一时间损失惨重,被砸中的哀嚎着摔下城墙。 城墙不高,大概率摔不死人。 可是那无数的石头。却能将城下那一个个倭寇砸的头破血流,筋折骨断! 倭寇内心惊惧,颤抖着看着城头不敢再爬。 有些胆小的,马上哇哇叫着就要往回跑。 可站在他们身后,负责督战的倭寇却毫不留情的将他们一一斩杀! “八嘎——!” “你们这群懦夫,给我冲上去,不然全得死!” 倭寇无奈,只好掉头回去重新爬上了梯子。 而在另一边,小井犬一郎皱着眉头。 明明刚刚进攻那么顺利,为什么忽然这城头就变得这么难攻? 大明的军队难道真的这么厉害? 那现在怎么办? 继续进攻,损失惨重。 而且箭支的数量也不够了,没有了火箭支援,再这么攻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放弃? 眼瞅着城头不过几百人的明军,就这么放弃他不甘心! 更何况,此战一旦失利,回去之后自己大船主的威信何在? 就在他举措无际之时,忽然一个手下兴奋的跑上了船: “大船主!我们在明军的箱子里发现了大量火铳!” “什么!” 小井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船头:“有多少火铳?” “至少有数百支!” “好!” “让那些贱农继续进攻城墙,决不能让明军喘息!” “弓箭手全部换上明军的火铳,给我狠狠轰他们!” 倭寇的组织一般分为几部分。 第一部分是真倭,这些人很多都是日本本土的流浪武士、囚犯、逃兵等。 而另一部分则是假倭,他们的组成就比较繁杂了。 有明人逃亡海外的,也有大琉球、小琉球的人、也有南洋的人,不一而足。 最后就是小井嘴里的‘贱农’。 这些人大部分是被俘虏而来的奴隶,在海盗窝里也没什么地位。 一旦出海劫掠,或者像这样攻城之时,他们就是用来消耗敌人弓箭、弹药、体力的炮灰。 此时被撵到城头下的,基本都是这些奴隶。 而那边正在紧急更换明军火铳的,则是由假倭和真倭组成的部队。 这些人才是倭寇真正的主力。 城头上,莫远的眉头渐渐拧在一起。 虽然利用滚石暂时击退了倭寇,但他心里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先不提滚石够不够用,就算石头够用,可往上传递的时间也不够消耗的快。 此时的城头传来阵阵恶臭,莫远身后的一口大锅里,此时正煮沸着一锅金汁。 金汁就是粑粑。 烧沸的金汁不仅可以直接烫伤敌人,一旦敌人被烫伤,粪便里的细菌就会顺着伤口直接进入人体。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基本就是必死无疑。 只可惜,这些金汁最多也就只够一回用的。 滚石、金汁用完之后,要么与敌人誓死一搏,要么就只能退回城里打巷战。 可莫远知道自己不能退。 一旦退入城中,这些倭寇还会和他们打巷战? 别逗了。 他心里清楚,这些倭寇的目标可不是占领永宁卫,只是来劫掠的! 一旦他们退入城中,和直接逃跑有什么区别? 到时候倭寇进城,只会立刻劫掠百姓、掳掠子女、见人就杀! “莫百户,倭寇又上来了!” “金汁准备!滚石准备!” “其他人准备好长矛,决不许小倭子上楼!” 哗~~! 一瓢一瓢的金汁,和滚石一起顺着城头滑落。 正在爬墙的倭寇奴隶,被浇了个透心热。 伴随着阵阵恶臭,这些爬墙的奴隶忍不住剧痛,瞬间跌落城头。 就在奴隶们被打的哭爹喊娘之际,忽然一阵枪响划破夜空! 砰! 砰砰砰! 十几个正在泼金汁的守军,顿时中弹倒地! “小心!是火铳!” “这些倭寇找到火铳了!” 三眼火铳、鸟铳的声音在城下激烈响起。 虽然火铳的威力远远不及燧发枪,仰射也不如弓箭,这些倭寇更不懂什么三段击、五段击。 甚至他们连换弹药都是手忙脚乱的。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开始对永宁城头进行压制。 枪法不准没关系,只要明军敢露头,马上就是一轮排枪过去,总能命中几个。 可他们要是不露头,倭寇马上就能爬上城楼! 眼见在火铳的威慑下,城头的明军被渐渐压制,只能缩头躲在女墙后。 小井得意的哈哈大笑:“吆西~~明军已经不敢反抗了!” “传我命令,除了火铳手以外,其他人全部给我去攻他们的城头!” “我要一举拿下永宁!” 城头的莫远越来越焦躁。 伸头出去就是一阵火铳打头,不伸头又没法阻挡倭寇爬墙。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等等,倭寇并不熟悉火器,但他们却不用可以抛射的弓箭,这是不是代表倭寇的箭不多了?” 莫远决心赌一赌:“所有人退后三步,让开火铳的射程,放倭寇上来。” “咱们和他们打近战!” 第260章 逃个命而已,咋还整出这么大动静? 从莫远接手城头防务到现在,不过才半个多时辰。 可仅仅是半个时辰,就有近两百人长眠在城头。 甚至身边的锦衣卫,也牺牲了三个人,剩下的更是个个带伤。 但莫远此刻已经杀红了眼,完全没考虑过撤退的问题。 他的长刀早已砍的卷了刃,举着长枪狠狠将面前的倭寇推下了城头。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倭寇的第几波进攻了。 他只能隐约的判断出,这些倭寇的实力越来越强劲,远非刚才能比。 “呼~~~” 吐出一口浊气,莫远再次举着长矛上前,准备迎战。 只是举着长矛的双手却忍不住颤抖,一杆长枪再也不是平直的伸出去,而是犹如老汉的拐杖一般。 “莫百户”,一个亲卫苦笑看着他:“弟兄们怕是顶不住了,这一波估计是最后一战。” 莫远放眼望去,整个城头几乎都是伤兵残将, 累的脱力的士兵和尸体躺在了一起,早已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江夏侯是个王八蛋,但没想到他手下的兵却都是好汉!” 亲卫啐了一口:“别提那老王八蛋!” “我要是早知道他勾结倭寇,还甩下咱们不管,谁会效忠他?” 莫远笑笑。 亲卫这话水份挺大,但他并不打算揭穿。 如今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说不定还会一起死在倭寇的进攻下。 过去的孰是孰非,还重要吗? “莫百户!倭寇又上来了!” 莫远哈哈一笑:“上,干他娘的小倭子!” 。。。 倭寇的奴隶消耗的早已差不多了。 如今攻城的都是假倭和真倭。 不过城头上的滚石、金汁早已消耗殆尽,明军也伤亡惨重,他们变得更加有恃无恐! 攻城的倭寇心里都清楚,他们一举拿下永宁城的时候到了! 密密麻麻的倭寇附在了城墙,无数的长梯挂在墙头。 这一次,莫远等人再也无力推开长梯,只能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 他们在等。 等倭寇一冒头,就与他们做这决死一战。 终于。 第一个倭寇冒出了脑袋。 莫远二话不说,长矛顺势推了下去,狠狠扎进倭寇的心口,将他推了下去! 可接着,越来越多的倭寇跳了上来,将城头占据! 莫远扔掉长枪,从地上捡起一把钢刀就向着倭寇扑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墙头被倭寇占据,双方的人战在一起,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是兵,谁是匪。 啪! 莫远又一次砍倒面前的敌人后,钢刀终于忍不住一声哀鸣,彻底崩断了。 几个倭寇迅速围住了他,用手中的武士刀向他砍去。 莫远本能的左支右挡,连连后退,但大腿还是被扎了一刀,顿时鲜血直流。 他随手拿起一根断掉的长枪当做拐杖,强撑着站在原地。 几个倭寇狞笑着向他围了上来。 无数次的攻城战中,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家伙,必是明军的主将! 他们早就恨透了眼前之人。 要不是他,恐怕半个时辰前就能结束战斗,他们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八嘎!你去死吧,我要砍下你的脑袋做我的战利品!” 就在倭寇高高举起武士刀的瞬间,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 轰! 接着整个城墙就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倭寇被吓了一跳,一时没站稳,晃了一晃后跪倒在莫远面前。 莫远二话不说,抢过他手中的武士刀,狠狠一刀结束了他的性命! 轰! 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在城墙上响起! 其他几个围攻莫远的倭寇,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还以为是神仙在发怒,顿时抱头蹲在地上。 莫远无心搭理他们,拄着断枪一步一挪的向城墙边走去。 走到墙边,果然如他所料,看到漫天飞舞着炸药包,正向墙头飞来! “炸药包!是慎海卫!是慎海卫到了!” 莫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一个炸药包直直朝着他飞过来: “卧槽!” “哪个狗日的开的炮,你他娘的打歪了知不知道!” 莫远哪里还敢继续看,立即抱头鼠窜,赶紧向墙后的另一边跑去。 轰! 果然,莫远还没跑多远,炸药包就在墙头炸响,垛口顿时被炸的崩塌了一大块! 而此时永宁城南码头的正西,某处炮兵阵地里,朱允熞正在飞脚踹着身边的锦衣卫: “小爷都教了你多少次了,怎么还能打歪!” 锦衣卫不敢躲避,一边讪笑着,一边将炮桶复位。 而苏谨则冷冷盯着一边的那些军户和被抓回来的侯府亲卫: “别说本官不给你们机会,证明你们不是懦夫的时候到了。” 他指向海边的倭寇海船:“今天但凡倭寇跑了一个,你们就统统等死吧!” 。。。 苏谨本能早半个时辰赶到。 可当他赶到永宁附近时,却被漫山遍野携家带口的军户,以及抱头逃窜的侯府亲卫惊呆了。 这江夏侯逃个命而已,咋还整出这么大动静? 咋滴,他还敢造反不成? 他立即让朱允熞派兵将这些人拦下,询问情况。 当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后,苏谨顿时大怒! 周德兴勾结倭寇、引狼入室先不提。 你们这些人在倭寇进犯之时,居然敢携家带口的逃命! 这不是逃兵是什么! 可当他了解事情的起因后,立即哭笑不得。 自己发布招抚令,本是准备给周家父子添点堵。 反正这些军户在他们手下,活的和佃农都没什么区别了,那还不如给泉州做做贡献。 可谁能想到周家父子居然引狼入室,而在这关键时刻,这些军虎居然选择逃离永宁? 这周家父子是有多不得人心啊? 但现在显然救援永宁才是第一要务。 朱允熞命令手下两千衡山卫,迅速将这些残兵败将收拢。 苏谨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要么,随着他杀回去,剿灭倭寇,戴罪立功; 要么,统统以逃兵处置! 这些侯府亲卫本就是精锐,要不然也做不得亲卫。 若不是因为周德兴弃他们于不顾,他们也不会选择逃离。 明初的军队本就战斗力彪悍,更何况这些人哪里受过小倭子的窝囊气? 当下这些亲卫,二话不说就决定随着苏谨一起杀回去。 一个亲卫队长直接站了出来: “大人,末将不求您宽恕我们的罪过,只求您放过我们的家人!” “给我一把刀,您就瞧好了,末将是怎么杀这些畜生的!” 第261章 收拾一下他们的老祖宗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和漫天的火光,将小井犬一郎炸懵了。 爆炸声起之时,他就被震得一跤跌坐在地上。 可当他刚刚爬起来,就看到眼前的永宁城墙上,正在爬墙的倭寇被炸得四散乱飞。 就像是一锅滚烫的开水,瞬间浇到了蚂蚁群中。 “不————!” 小井怒吼:“八嘎!是什么人!” “大船主,一定是明军的援军到了,咱们快撤吧!” 此时倭寇里的那些精英,无论是真倭还是假倭,都还在攻城的路上。 而他们因为急着攻城,早与海船之间拉开了长长的一段距离。 而这段距离,却被明军用炮火犁出了一道死亡禁区。 小井不甘心扔下这些手下逃跑。 不是他讲义气,而是如此回去,将变成孤家寡人一个,大船主的位置也保不住。 海盗群里,也并不是没有纷争,铁板一块。 “吹号!” “哪怕是冒着明军的炮火,也必须撤回来!” 小井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至于攻城什么的早就是奢望。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逃回来一个算一个。 倭寇的号角声刚刚响起,所有倭寇争相向海船逃命的时候,忽然明军的炮火却戛然而止。 小井以为是明军的炮火用完了,立即高喊:“快,让他们趁着明军炮火停歇,赶紧上船!” 无数登陆板被人从船上推了下去,只希望逃回来的人,上船的速度能快一点。 可明军真的没了弹药吗? 远处的密林中,苏谨嘴角噙着冷笑:“老四,今儿姐夫教你一个战法。” 本来苏谨不允许他带兵冲锋,朱允熞心里还有些不满。 可听到苏谨的话,又忍不住好奇:“啥战法啊,姐夫?” “这个战法很简单,以前某些小鬼子可没少拿这种战法欺负我的国家。” 苏谨的眼神愈发冰冷:“这种战法就叫——炮兵轰,步兵冲,炮兵轰完步兵冲,步兵冲完炮兵轰!” “啥玩意儿啊?” 朱允熞撇撇嘴:“孙子兵法中有这招吗?” “还有,姐夫,你说你的国家,难道你不是咱大明人?” 苏谨笑笑:“那是我随口乱说的,你不用介意。” 但苏谨的思绪却回到了穿越前。 虽然没亲身经历过那八年岁月,但每一个华夏人永远也忘不了那屈辱的日子。 当年这些小倭子的后人,那群小鬼子不就是仗着炮坚兵利,用的这套打法在华夏大地横行吗? 今儿也算巧了,苏谨不介意拿这套战法,狠狠收拾一下他们的老祖宗: “老四,让你的炮兵都准备好了,一会哪个海船敢离港,就给我炸沉了他!” 。。。 小井看着越来越多的手下已经越过死亡禁区,刚准备松口气的时候。 忽然码头两边齐声呐喊,无数明军挥舞着武器杀了出来! 看他们身上的装束,有永宁卫军户,也有刚刚逃走的侯府亲卫。 “明军攻上来了!快撤!” “解缆绳!” 刚刚为了稳住海船,小井一直没有解开栓船的缆绳。 可现在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 此刻的他再也顾不上一会能逃上船几个人,只要缆绳解开,他就立即驾船逃命。 这次,他算是彻底领教了明军的厉害。 可他唯一想不通的是,自己明明偷袭得手,墙头又只剩几百明军,为什么这永宁就是拿不下来? 咻——! 噗! 下船去解缆绳的倭寇,被暗处射来的冷箭直接钉死在了地上。 “这是哪个兄弟身手这么好?” 正在带兵冲锋的侯府亲卫头子隋越,看到倭寇准备解绳子逃跑,本来还有点心急。 可没想到队伍中居然藏着神箭手,一箭就将倭寇放翻了!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 只是身侧的密林里,一箭又一箭继续射出,目标直指海船边解缆绳的倭寇。 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好身手!” 隋越赞了一声,命令亲卫加快速度,绝不能让这群倭寇跑了! 这些亲卫都是经历了偷袭的人。 家眷被杀,又被侯爷放弃关在城郭外,本就憋了一肚子气。 如今周德兴找不到,他们各个眼中喷火,就等着拿这群倭寇出气、报仇。 随着隋越一声喊,所有亲卫顿时加快了脚步,玩命冲向倭寇的海船。 而他们身后的军户,本来只是在后面跟着,磨磨蹭蹭的不愿冲锋。 可看到这群亲卫如此勇猛,他们也忍不住握紧手中的武器,呐喊一声紧紧追了上去。 小井看到解缆绳的倭寇被射杀,顿时大惊:“快!多下去几个人,快去解缆绳!” 倭寇怕死,面面相觑互相看着,没有一个愿意下去给神箭手当靶子。 小井二话不说,拎起武士刀就狠狠劈死眼前的倭寇。 他指着几个人:“你们几个下去!不然我砍死你们!” 几个倭寇这才不情不愿的往下走,下船之时拿出麻布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心里默念: “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令他们惊喜的是,下去解缆绳的时候,那神射手再无声息,也没有羽箭再射来。 而藏身在远处密林的李源,苦笑着甩了甩手。 这么远的距离,也就他能利用复合弓将箭射出这么远,还能保持准头。 可即便复合弓再省力,连续射出几十箭后,他也有些脱力了。 而燧发枪的射程又达不到那么远,李源也只能无奈的看着倭寇解绳子。 他有些自责的看着苏谨:“老爷...我...” 然而苏谨却压根没怪他的意思。 苏谨心里清楚,若是自己将自动步枪配给李源,别说是解缆绳的这些倭寇了。 只要子弹充足,他一个人就可以打的这群倭寇抬不起头来。 但是,自动步枪是自己最后的底牌,现在坚决不能暴露。 “我让你拖延倭寇的任务,你已经很好的完成了,现在你先休息。” 失去李源的压制,那些倭寇很快就将缆绳解开,一个个飞也似的逃回船上。 虽然手下的倭寇没有接应回来,但小井看到缆绳解开,心头也是一松,知道自己这条命终究是捡回来了。 至于回去之后怎么办? 那也得能回去再说了。 “开船!” 这次倭寇没有人再敢质疑他的命令,舵手立即疯狂转舵,水手准备扬帆。 咯啦一声,海船缓缓晃动,渐渐离岸。 正在逃命的倭寇见状,顿时绝望的大喊:“大船主,我们还没上船,你不能丢下我们啊!” 小井还没来得及回话,却见远处火光一闪,接着就有无数黑漆漆的东西,冒着火光飞来... 第262章 我在地狱等你 呼~呼~ 滋~滋~ 没有尖锐的破空声,只有引线静静燃烧天空的星星火光。 从极静到极动,只需要接触海船的一瞬间。 小井眼睁睁看着,数个炸药包落在了旁边的船上,带着火星翻滚进人群中。 可就在几息之后,剧烈的火光伴随着爆炸声响起! 轰! 甲板上落下的四个炸药包几乎同时爆炸,接着就是木板的碎裂声,和被爆炸的冲击波炸到海中的倭寇,那惨烈的呼救声。 小井被这一幕吓得心神俱裂,两腿一软瘫倒在甲板上。 本来还在玩命朝着海船奔逃的倭寇,见到这一幕顿时被吓尿了。 有心想掉头往他处逃,可此刻左右两侧,无数明军正朝着他们冲过来。 而身后那久久攻不破的永宁城门,也被吱吱呀呀的打开,一群破衣烂衫的明军搀扶着走了出来。 虽然他们各个憔悴不堪,但他们拄着战刀守在城门的气势,却让人心生畏惧。 一队骑兵从黑夜中奔出,来到莫远身前打马驻足。 “哟,老莫,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莫远哼了一声:“你怎么不等老子死了再来?” “嘿嘿...” 六忽悠忍不住埋怨他:“你他娘的说让老子去北门接应你,谁知道你来了南门守城?” “老子可在北门外找了你半宿!” “这不才知道你在南门,赶紧带着兄弟们来接应你了?” 虽然与莫远素来不睦,但看到他以锦衣卫之身,居然带着几十手下就敢守城,忍不住肃然起敬: “老莫,你先下去歇着吧,这边的事就交给兄弟们了。” “少说废话!” 老莫翻个白眼,指着倭寇的海船:“你要是放跑了一个倭寇,别怪老子你拼命!” “放心!” 六忽悠嘿嘿一笑:“要不是老爷命令咱们留几个活口问话,这群倭寇现在早沉到海里喂王八去了!” “你在此等着,我去去就来!” 话音刚落,六忽悠一声唿哨,上百骑兵立即打马向海船冲去。 而此刻的海船,早被亲卫和军户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至于那些倭寇,敢反抗的早被他们一刀砍翻。 剩下的倭寇生怕一个投降不及时,被这些杀红眼的明军砍死,赶紧抱头蹲在地上。 “滚下来!” “狗日的有胆子袭城,有本事下来和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啊!” 小井死死趴在甲板上,一点头也不敢露,暗暗思索脱身之策。 海船被明军团团围住并不可怕。 只要他们开船向远海逃去,明军拿他也没办法。 可那会爆炸的东西实在太可怕了,明军怎么可能任他开船? 就在这时,天空中又传来熟悉的滋滋声。 还没等他抬头去看,身后十数丈外的一艘海船再次被炸碎! 轰! 小井吓得心神俱裂,可他却坚决不投降。 抵抗也是死,下船投降也是死。 投降之后只怕死的更惨,对他这种倭寇,明军会怎么处理,他心知肚明。 闹市区凌迟处死,恐怕是他唯一的结局。 见小井的指挥船丝毫没有反应,许多亲卫渐渐焦躁,登时就有人去寻找飞虎钩,想要强行登船。 就在这时,六忽悠打马赶到。 问明情况之后,他嘿嘿一笑:“手榴弹招呼!” 呲~~~ 一个骑兵抽出手榴弹拉了弦,数了三息之后将手榴弹扔上的船头。 嘭! 因为没有瞄准甲板,所以手榴弹只是将船头炸得碎木横飞。 六忽悠高声冲着船上喊道: “狗东西们再不下来,老子下一次就不是朝着船头扔了!” “老子只给你们十息的功夫,只要将你们那什么狗屁大船主绑下来,老子就饶你们一命!” “一!” “二!” 小井本来藏在船头附近,手榴弹爆炸的地方离他不算远,顿时被炸得脑瓜子嗡嗡的,头晕目眩耳鸣。 可他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六忽悠的喊话后,就暗叫一声糟糕! 此时船上的人,除了少数亲信之外,大部分人都是掳来的水手。 这些人会对他忠诚吗? 果然,当他回头望去,就看到十几个水手不怀好意的向他围了上来。 “你们想找死!” 小井站起身,挥舞着武士刀,将水手逼退。 “你们就算俘虏了我,明军也不会放过你们!” 一个水手阴恻恻的看着他:“自从俺全家被你们这群该死的海盗杀了,俺早就不想活了!” “天可怜见,今日终于能看到你这海盗头子覆灭的那一天!” 说完他奋不顾身的就向小井扑了上去1 噗嗤! 一个水手如何会是海盗头子的对手? 小井毫不费力的就用武士刀,将他捅了个透心凉! 可他似乎早有准备,嘴角狂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忍着穿心的剧痛,任由刀剑继续穿过胸膛,狠狠往前迈了一步,一把将他抱住! “他用不了刀了,你们快上啊——!” 小井被吓了一跳,仓促间手忙脚乱却拔不出刀来。 后面几个水手顿时一拥而上! 小井这才想到撒手撤刀,可已经晚了。 水手们将小井死死压住,一个人腾出手来迅速去找绳子,想要将小井捆住。 可就在这时,小井的亲信才反应过来,迅速一刀劈翻了找绳子的水手! 接着几个人挥着刀,向被死死压住的小井冲去。 砰! 砰砰砰! 几声枪响过后,那几个倭寇眉心露出大大的黑洞。 挥刀的手还没放下来,就仰头倒了下去。 六忽悠收起手中的枪,不屑的看着甲板:“趴在地上老子拿你没辙,敢站起来老子还打不着你?” 看到自己的同伙倒下,剩下的几个倭寇知道大势已去,却又不愿向明军投降,立即从海船另一侧跳进了海里。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去海里寻找一线生机! 只可惜六忽悠一挥手,十数枚手榴弹冒着白烟就飞进了他们跳海的地方! 轰! 轰轰! 六忽悠撇撇嘴:“娘的,这些倭寇脑子有点不好使啊,这不是明摆着让老子炸鱼吗?” 而在甲板上,小井看着眼前早已死去,却仍怒睁双眼死死瞪着自己的水手。 他那目光仿佛在说——我在地狱等你。 自知大势已去,小井叹了口气,手脚一软,放弃了挣扎。 第263章 你个叛军之将想屁吃 水手们将小井押下海船后,迅速被人控制,押至一旁。 对于这些‘为虎作伥’的人,虽然答应保他们一命。 但也要查清他们加入倭寇后,有没有做过恶。 倘若他们手上沾了血,无论是不是被迫,恐怕也只能在山里挖一辈子矿了。 至于小井... 他看着苏谨,颓然一笑:“早闻泉州知府苏谨是个年轻有为的明官,没想到却是个如此俊逸的少年人。” 马三:“老爷,他在骂你小白脸呢。” 苏谨翻个白眼:“滚!” 小井愕然看着两人,苦笑道:“我知道自己死定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你炸毁我海船的究竟是何利器?” 苏谨默默看了眼这个身高不足五尺的倭寇,懒得和他废话。 他看向马三:“这个畜生就交给你了,给我问出他们在外海的海盗窝子。” “还有,要是让我知道他有一息是舒服的,那我就让你一年不舒服!” 马三肃然领命,狞笑看着小井:“把他给我带下去,今晚我亲自审问!” 马三带着小井刚走,六忽悠就带着莫远来了。 “属下见过苏大人!” 看着站都站不稳的莫远,苏谨赶紧将他扶了起来:“老莫,你辛苦了。”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话音未落,莫远忽然嘿嘿一笑:“大人,属下这还有一份大礼送给你!” 莫远一挥手,身后几个锦衣卫迅速押着两人走了过来。 苏谨定睛一瞧,却不是周家父子又是谁? 他俩人不是早已逃了吗? 莫远瞧着挣扎不断的周家父子冷笑:“他两人化装成军户,想要趁乱逃走,没想到被我撞了个正着。” “别人不认识周德兴这位江夏侯,咱们做锦衣卫的岂能不识得侯爷的赫赫威风?” 周德兴犹在不停挣扎,看到苏谨顿时大怒:“苏谨,你勾结倭寇偷袭永宁卫,我必禀报陛下,治你死罪!” “死到临头犹在狺狺狂吠!” 莫远狠狠踹了他一脚,然后命人将他嘴堵上:“等到了京城,看陛下怎么收拾你!” 苏谨走到周德兴身前,眼中带着三分不屑、三分怜悯,以及四分嘲弄: “侯爷,您今儿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本官安排锦衣卫护送你回京。” “希望到了陛下那里,你还能这么嘴硬!” 他悄悄附身在周德兴耳边:“我知道你与二皇孙关系密切,但你想一想,他可愿救你?” 周德兴闻言眼前一亮,转头却狠狠瞪着苏谨,。 若不是嘴里被破布堵着,他不介意用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问候苏谨全家,包括他的祖先。 而他身后的周骥虽然没被堵着嘴,却一脸惊惧,瑟瑟发抖,颤抖的嘴唇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莫远!” “属下在!” 苏谨看着他:“你这伤势可严重?能否替本官给陛下送一趟奏疏,顺便将江夏侯父子押送回京?” 莫远眼前一亮,顿时大喜,感激涕零的下拜:“属下拜谢大人!” 押送江夏侯回京表功,这是莫大的功劳。 苏大人将这个差事交给自己,摆明了就是给自己送功劳啊! 别说是自己还能走,就算是爬,也得爬回京城去! 莫远押着周家父子离开后,剩下的事虽然不大,但是却有些繁琐。 侯府亲卫的事情得解决。 他们虽然不是主谋,但之前或多或少都参与了勾结倭寇、逃亡海外的事情。 “将江夏侯府亲卫暂时看押,待本官审明情况之后再行上报。” 他看着那乌泱一片,颓然坐倒在地,却无心反抗的亲卫,笑了笑: “你们也不用担心,今夜你们反攻倭寇之功,本官也会一并禀报陛下。” 亲卫们眼中顿时有了光彩,一个个下跪磕头:“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看到军容肃整的慎海卫和衡山卫,他们心里就很清楚。 凭这两卫拿下倭寇易如反掌。 可苏谨仍愿意让他们冲锋反攻,那就是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更何况苏大人方才话说的很清楚,他不准备贪这军功,而是将功劳分给他们。 有了军功,陛下那边一定会从轻处理。 至少,这条命算是保下来了。 所以苏谨对他们,可以算是救命之恩了。 想想薄情寡义的周家父子,再看看恩同再造的苏大人,孰优孰劣还用分说吗? 很多亲卫心里暗自下了决定。 只要苏大人不嫌弃咱,将来一定要投效到苏大人门下,为他效力! 哪怕是做个家奴也心甘情愿! 可惜他们这想法孙威不知道,否则还不大耳瓜子抽他? 老子当年立了多少功劳,才获准进了苏家,你个叛军之将想屁吃呢? 处理完了这些亲卫,苏家马上命令剩余的军户全部回归永宁。 这么大一座卫城,总不能不要了吧? 苏家可不想赶走了倭寇,最后永宁卫却变成一座死城。 很多军户一听就不乐意了。 自己可是受你苏大人的感召,跑去泉州过好日子的。 这才几天你就说话不算话啦? 对于这些军户的解决办法其实也简单。 “你们所有人先各自归家,明日开始会有专人在...嗯,就在侯府办公吧。” “明日所有想转籍的军户,全部去侯府登记,然后有专人给你们登记造册!” 军户一听,这才满意。 更何况这次不仅能转籍,还能不离开家,也算是大好事一件。 毕竟,不到没有办法,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解决了这些事情,最麻烦的事情反而是永宁城防。 身为大明三大卫城之一,苏谨是绝对没有资格接手防务的。 兹要是他敢命令慎海卫进驻永宁卫,哪怕是临时的, 不出几日,老朱桌上一定会摆上一封弹劾他,‘欲为节度使,拥兵自重’的奏疏。 到那时候,自己几张嘴都说不清。 而最关键的是,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了,老朱也一定会猜忌他。 这种得不偿失的买卖,苏谨才不干呢。 可若是交给其他人,苏谨也信不过。 况且他还想趁着这个机会让货物出海呢! 所以,永宁卫一定要在他的掌控中。 他看了眼身边的朱允熞,嘿嘿一笑: “老四啊,你觉得在海边住几天怎么样?” 第264章 我是不是又被姐夫坑了? “老四啊,你觉得在海边住几天怎么样?” 朱允熞斜睨着苏谨:“姐夫,虽然我也认为永宁确实不错,但我总觉得你又想骗我,我不干!” 苏谨一愣,没想到这小子现在有点不好蒙了啊。 不过此事十分重大,而朱允熞又是最合适的人选。 任何人接管永宁的防务,必然会被猜忌。 就算不被老朱猜忌,朝中那帮文官也会认为是苏谨安排的人。 但朱允熞就不一样了。 首先他是皇孙。 其次,他是朱允炆的亲弟弟。 能够接手永宁防务,对朱允炆来说是一件壮大自身的好事,那些文官怎么会反对? “老四啊,这永宁卫是咱们大明藩镇三大卫城之一,备倭、剿匪、固防责任很重,你觉得你干不了也正常。” “既然你觉得你不行,那我就换个人来接手防务吧,孙威...” “谁说我不行了!” 朱允熞哼了一声:“不就是个永宁卫吗?” “要是我接手了,就这点倭寇还能打一晚上?我让他们都下不了船!” “吹牛谁不会啊?” 苏谨嬉笑道:“我还说我能请来天兵天将呢。” “谁吹牛了!” 朱允熞急了:“给我半年,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就能把这永宁打造的犹如铁桶一样!” “好吧,那我就勉强相信你吧”,苏谨笑笑: “不过咱丑话说在前面,做不到你就乖乖回泉州待着去。” “好,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见目的达成,苏谨背着手就准备离开: “那你现在就带衡山卫去接管城防吧。” 看着苏谨越走越远的身影,朱允熞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咦?我是不是又被姐夫坑了?” 。。。 永宁城虽未破,但是战后的事情也处理了好久。 既然将永宁交给了朱允熞,苏谨的心思也早就飞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回了泉州,开始准备海贸的事情。 倭寇带来的海船被炸毁了两艘,还剩下十五艘。 虽然这些船的装载量不大,但是也足够苏谨进行一次近海贸易,来试试水。 孙威很快带着人将这些船拉回泉州,并进行改造。 原本的船舱不需要太大的变动,孙威找来不少船工,按照苏谨的要求对底舱稍加改造,增加了水密舱。 而船头位置则固定了几门没良心炮。 孙威本想一艘船就安他个十门八门的,却被苏谨一脚踹倒: “你丫是不想要命了?就那破船十几门炮同时开火,海盗没打着,你们自己就得先被后坐力炸翻了!” 至于军户的安排,倒是不用苏谨操心。 苏根生次日就赶到永宁卫,开始帮着朱允熞处理政务。 几千军户赶到原本的江夏侯府,现在的永宁临时县衙,开始重新登记造册。 大部分人想要借机改变户籍,将自己改成民户,哪怕是匠户也行。 可当他们看到侯府门口贴出来的榜文时,都傻眼了。 变民户很简单,只要核实身份,签署协议就行, 除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可以随之一起变更外,没什么门槛。 但是再看看军户的待遇,都傻眼了... 【真的假的,除了原本的军田不动,自己的私田也能一并保存?】 【不止如此,你看这一条,‘凡军户除军田需按朝廷规制按时纳粮,私田免粮’?】 【这岂不是说咱们军户比民户待遇还好?自己的田都不用纳粮了?】 【还有你看这个,咱们军户的家眷也允许出外务工,而且军眷的工钱还要比民户高一成呢!】 【真的假的啊,咱们军户什么时候成了香饽饽了?】 【不会是骗咱们不要转户的吧?】 【你身无二两肉,苏大人有必要骗你?】 【不行,我先不能转籍,得先进去问问!】 【同去,同去!】 一群人争先恐后的拥进了侯府,将苏根生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开始询问。 苏根生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整个浪的被糟七糟八的声音淹没。 好不容易让来帮忙的衡山卫士兵将这些人隔开,才腾出嘴来解释: “乡亲们,榜上说的当然是真的!” “但是我在这里也要给大家说清楚。” “转民籍很简单,看到那边的屋子没有? 进去填好资料,签了协议,当日就给你办理转籍手续!” “可丑话说在前面,一旦转成民籍,再想转军籍可是千难万难! 需要通过征兵考核、体检、背景审查等等!” “苏大人,照你这么一说,军籍反而还吃香呢?” 苏根生笑笑:“可不是吗?” “在咱们泉州,军户的待遇可是出了名的好!” “不止参军的士兵天天能吃饱,还有肉蛋菜补充营养,就是那些家眷在外务工时,待遇也比民户高!” “我知道说这些你们可能不信,但是大家可以去泉州打听打听,看我苏某人有没有骗你们!” “那照您的说法,我不转了,我当军户就挺好!” “别急。” 苏根生笑笑:“这军户现在可不是你不想转就不转的。” “大人,您这是啥意思?” “一个月以后,永宁要对所有军户考核。” “大家要清楚,既然是军户,你首先是个兵,其次才是民!” “基础的军事考核你得通过吧?” “武器的使用和保养你得会吧?” “关键是,你的身家背景得清楚吧?万一混进来细作呢?” “大人,您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很简单”,苏根生笑笑:“四皇子有令,一个月后进行基础军事考核,” “若是不合格的、考核不通过的,当场转籍民户,不再保留军户户籍!” 哗——!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刚刚还一个个着急转民籍呢,现在却一个个生怕自己转了民籍吃亏! “这不行啊大人,小的世代都是军户,您怎么能说转就转呢?” “就是啊大人,再说咱们一直被周家父子当佃户用,多长时间都没摸过刀枪了?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都吵吵什么呢!” 一个小孩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着岁数不过十来岁,但身上散发出的威严却让这些军户不敢吭声。 朱允熞虎目逡巡一圈场中所有人: “军户,乃保家卫国之兵士!” “尔等若连枪都举不起来,如何担得起‘军户’的名声?” 第265章 游过去吗? 众人被朱允熞的目光所慑,均不敢吭声。 朱允熞见自己镇住了场子,顿时大为得意。 但他还是冷着脸,走到苏根生的身边: “本宫不是不近人情之主,从明日开始,衡山卫将在永宁开办一个考核营! 想要保住自己军户户籍的,凡四十岁以下,十六岁以上的,明日去考核营报到! 本宫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重新操练自己! 若是到时仍不合格,就给我乖乖转民籍去!” “军营,不养废物!” 军户们被朱允熞的威严所慑,个个不敢吭声。 三三两两的人也开始散去。 其中有一部分人,或是家中已无适龄男丁,或是干脆觉得自己吃不了当兵这碗饭的,老老实实去转了民籍。 剩下的人各怀心思。 有些准备明日一早就去考核。 有些自己年龄不符,但是家里还有男娃适龄,准备送他进考核营去。 不管怎样,永宁卫怎么也比周家父子的时候强,不是吗? 隋越他们这些侯府亲卫,这几日纳闷的很。 他们奇怪的是苏谨对他们的待遇。 臆想之中的大牢铁锁加身、日夜鞭子审讯伺候的画面通通没有。 反而孙威将他们带到一处新修的军营,命他们在此安顿。 除了不许他们离开,顿顿大米白面的招呼,时不时还有肉吃。 这待遇...可比当侯府亲卫的时候都好多了啊... 而苏谨苏大人中间来过一次,除了派人对他们进行咨询、记录之外,还带来一个好消息。 他们的家眷如今都被暂时安排在永宁自己家里,还给他们带了信。 信上除了报平安外,大多都对苏谨和四皇孙赞不绝口。 衡山卫接管永宁后,对他们这些‘罪眷’不止没有欺辱,还派人在附近执勤,保护他们的安全。 不止如此,四皇孙还派人给他们家里送了米面菜,帮他们渡过难关。 隋越感激不已,当时就要下跪认苏谨为主。 可惜苏谨只是笑笑,让他没事带着手下亲卫在军营训练,千万不要荒废了武艺之后,就带人离开了。 这些人,苏谨既不想收,也不敢收。 自己和他们的身份都很敏感,这个时候绝不可能收入麾下。 但将来永宁的守备还要靠他们,甚至... 苏谨早对他们有了新的打算。 回到泉州,刚进府衙就看到马三一脸喜色的走来: “老爷,那狗日的全撂了!这是他的供词!” 苏谨翻个白眼:“我咋听说那小井两天前就撂了呢?” “嘿嘿嘿...” 马三搓搓手:“这不是小的担心他吐的不干净吗?当然要再多抽几鞭子了。” “几鞭子?”苏谨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如今在泉州大牢的小井,身上恐怕一块好皮都没了。 但苏谨对倭寇可没什么同情心,他只是提醒马三: “倭寇随便你怎么审都没问题,但有一点!” 苏谨眼神一冷:“你要是敢随便找个人就给我玩这些,可别怪我话没说在头里!” “老爷,小的哪有这个胆子啊!” 虽然这个主子平日里没个正型,对他们这些下人也经常嘻嘻哈哈的。 但马三心里清楚,若是真惹恼了这位爷,脱层皮都是轻的。 苏谨不理马三,拿过小井招认的情报,开始在海图上一一对照。 小井这伙人,是盘踞在琉球岛北面,位于花瓶屿、梅花屿一带的海盗。 他们这伙人多以打劫、走私为主。 其中,走私的份额还要更大一些。 毕竟花瓶屿靠近外海,往来商船不多。 这也是周德兴愿意和他们勾结的原因。 倘若是琉球西面,位于湾湾海峡西侧澎湖城一带的海盗,可就凶残的狠了。 这些人也做走私生意,但是更多的是靠打劫过往船只为生。 他们借着湾湾海峡地利之便,远海之利,进退如风,神出鬼没。 福建的那些走私船只,也被这伙人搞得苦不堪言,但又无可奈何。 这群走私商人出海之前要先勾连地方官府,才能保证顺利出海。 这就花了一笔钱。 而要想在海上不被打劫,又要向澎湖城一带的海盗花钱买路,不然就等着被血洗吧。 这又是一笔钱。 澎湖城附近的海盗可不止一伙,至少盘踞着七八伙,每次这买路钱也不少花。 去趟南洋,一来一回看似暴利,实则赚的也不算特别多。 可他们本身就是走私商人,就算遇了海盗也不敢报官。 一年一年的这么过来,就导致海上的这些海盗愈发肆无忌惮。 据小井所说,只要到了海外,他们压根瞧不起明军。 在这些海盗眼里,大陆是明国,可到了海上,他们才是主宰海洋的帝王! 马三在一边气哼哼的说道:“真是给了他们脸了,一群倒反天罡的小倭子! 要我说就应该带着咱们慎海卫出海会一会他们! 也让他们知道知道,马王爷究竟长得几只眼!” “那马王爷应该长几只眼啊?” 苏谨戏谑的笑道:“前元本就不重视海上贸易,海战更是扯淡, 而咱们这位洪武爷开国之后又开始禁海, 这也导致咱们的战船,别说适不适合海战,压根就没几艘! 你拿什么剿倭寇?穿着裤衩子游过去吗?” 马三闻言有些泄气:“那咱们就这么看着?” “更何况,咱们的海船马上也要出海,难不成咱们还得给那些小倭子缴过路费不成?” “着什么急?” 苏谨翻个白眼:“你去一趟永宁,把大营里那个隋越给我叫过来。” “叫他?”马三一愣,旋即有些不服气: “难不成您还指望他出海?” “怎么不行?” 苏谨给了马娜一脚:“隋越这些人常年在永宁,海战经验不知比孙威他们强多少!” “你哪那么多废话?赶紧给爷把身体团成团,圆润的滚出去!” 苏谨这边决定和隋越好好谈一谈,而在京城,却是一阵暗流涌动。 “什么,你说周德兴派人给我送信?” 黄子澄将茶碗放下,脸上阴晴不定:“不见!不见!你去将他打发走!” 下人为难的看了他一眼:“老爷,那人说若是您不见他,他就将你们之间的事捅到凉国公那里去...” 第266章 每逢皇朝易储时 “他敢威胁本宫!” 朱允炆愤怒的将手中茶碗狠狠砸在地上:“区区罪臣,居然敢威胁本宫!” 黄子澄给小太监使个眼色,后者赶紧将碎片打扫干净后,发着抖退了出去。 “殿下,您先消消气。” 黄子澄劝道:“此事都怪臣,当初不该直接与江夏侯直接接触,才给他落下了把柄。” “这如何怪得老师?” 朱允炆摆摆手:“当初也是为了多加小心,才烦请老师不辞辛苦,千里南下行事。” “可谁能想到这周德兴,居然胆子大的敢去勾结倭寇?” “殿下,在臣看来,其实此事并无大碍”,黄子澄笑道: “周德兴所胁者,无非是冤枉殿下您与他勾结,可您并没有让他勾结倭寇啊?” “这事我当然没有!” 朱允炆很烦躁:“可这事一旦捅到皇爷爷那里,皇孙勾连外藩,让皇爷爷怎么看我?” “那若是不让他开口呢?” 黄子澄冷笑:“若是江夏侯父子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再见陛下,畏罪自尽呢?” “你是说...” 可旋即他又摇摇头:“江夏侯一路被锦衣卫押送回京,想要灭口谈何容易?” “谁说咱们要灭他口了?” 朱允炆一愣:“老师,您刚刚不是还说...” 黄子澄淡然一笑:“陛下是天下顶顶聪明之人,灭口和畏罪自尽难道他分辨不出?” “老师”,朱允炆苦笑:“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卖关子了!” 黄子澄阴笑一声:“殿下,周德兴父子这次是死定了。 可若您应他一句,帮他在陛下面前说情,保全他家人性命,臣就有办法说服他!” “我帮他劝皇爷爷?”朱允炆一呆:“这如何使得?” “如何不可?” 黄子澄自信一笑:“您别忘了,这江夏侯再不是东西,他也是武勋! 您想想看,三皇孙如今和武勋闹得可是很僵。 若是您在这时帮江夏侯说话,就算保不下来他,那帮粗胚也必承您的情!” “在这夺储的关键时刻,每多一人支持,您就多一分筹码啊!” 黄子澄指了指朱允熥寝宫的方向: “三皇孙傻,主动与支持他的武勋背心离德,这岂不是您拉拢他们的好机会?” 朱允炆却摇摇头:“不然,那蓝玉、常家兄弟可都是老三的娘系。” “那又如何?” 黄子澄自信道:“殿下您忘了凉国公与那姓苏的闹得有多僵?” “再说了,就算没有凉国公,整个中都现在又有多少武勋?” “如今朝中文官都是您的支持者,若再加上武勋,将来陛下必然要慎重考虑您啊!” “这...” 朱允炆呆了一呆。 虽然明知这么做有那么一些不妥,但对权力和那个位置的渴望,终究战胜了理智。 “好吧,我再考虑考虑。” “至于江夏侯那边...老师您想办法告诉他,本宫会适时为他说情的。” “不是适时”,黄子澄说道:“是您要真正应下这件事,他才能信任您!” “本宫知道了...” 朱允炆摆摆手:“你就这么回他吧。” “是,臣告退。” 出得东宫,黄子澄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赵勉那些人瞧不起他,他如何不知? 如今的朝堂诡谲云涌。 二皇孙和三皇孙斗的不可开交,文官与苏谨早撕破了脸。 而文官集团内部,也绝不是铁桶一块。 其他地方的文官已经慢慢开始抱团,隐隐与浙东党分庭抗礼。 在这个皇朝即将交替的时候,他必须保证自己获得足够多的筹码,才能在未来站在朝堂的中央。 每逢皇朝易储时,总有权者掌神器。 黄子澄就是要利用皇孙辅师这个身份,在这个时候立下足够的功劳。 在将来,才能直入朝廷中枢。 如今江夏侯父子刚刚入京,趁着陛下还没来得及审问,自己才有时间抓紧布局。 锦衣卫虽是皇帝家奴,对皇帝忠诚。 但他们也是人。 他们也要为老朱驾崩之后,自己的未来考虑。 他们不敢与外臣勾连,但并不表示没有投机者,提前向皇孙示好。 李泽成这个锦衣百户,就是一个投机者。 当他知道江夏侯有重要情报透露给朱允炆时,他就知道自己搭上二皇孙这条大船的机会来了。 明知私下透露人犯消息是死罪,但他还是悄悄的做了。 利欲熏心,心都被熏了,还有什么理智? 当他再次收到黄子澄的消息后,当夜趁着值守之际,进入了周德兴的牢房。 诏狱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 但进来的一般都走不出去。 李泽成是今夜值守百户,自然能畅通无阻进入周德兴的牢房。 挥挥手驱退属下,等人都出去后,他站到周德兴身边,低声道: “二皇孙应了你的事了。” “真的?” 周德兴眼前一亮。 他自知自己犯下的是夷三族的大罪,全家被剥皮萱草都不为过。 可他只能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希望能给家里留下几条命来。 “但殿下说了,你不死,此事没法做。” “只有一个畏罪自尽的江夏侯,才能让陛下同情,皇孙才能为您说话!” 周德兴眼中透出绝望:“那我儿呢?” 李泽成摇摇头:“小侯爷陷得太深了,保不住。” “侯爷,别怪我说话难听,都到这个时候了,保得一个算一个吧。” “言尽于此,你自己想想吧。” 出了牢门,李泽成又径直走向了周骥的牢门... 翌日一早。 应天皇宫早朝上,朱元璋正在大发雷霆: “混账至极!” “他以为畏罪自尽,就能消饵他犯下的罪过吗!” 老朱一早得知周德兴父子在狱中自尽的消息,直气的七窍生烟: “勾结倭寇!压榨军户!致使倭寇袭城,败我大明国威,这哪一条不是死罪!” “他以为一个畏罪自尽,就能让咱饶了他全家性命吗!” “来人,给我将江夏侯剥爵鞭尸!夷其三族!” “所有罪囚剥皮萱草,挂于城外示众!” “皇爷爷留情啊!” 朱允炆忽然眼眶含泪,跪倒在地:“皇爷爷消消气,请您手下留情!” 第267章 帮武勋说情,这活咱们不熟 “炆儿,你说什么!” 朱允炆心里很害怕,周德兴全家死不死的关他屁事? 可黄子澄的话犹在耳边。 狠了狠心,朱允炆强行挤出几滴眼泪: “皇爷爷,这江夏侯固然该死,可他毕竟筑永宁有功,兢兢业业的守了永宁这么多年。” “孙儿不忍皇爷爷您背上屠戮功臣的骂名,还请皇爷爷三思啊!” 老朱还没反应过来,站在下面的赵勉、张庭兰等人反而懵逼了。 二殿下这是...在替武勋说话? 也没听说这江夏侯和二皇孙有啥亲戚关系啊? 那咱们咋整? 本来准备好给江夏侯火上浇油的奏疏,这一下可就全都白瞎了。 这倒是不算啥,就当练字了。 麻烦的是二皇孙在替江夏侯说情,那咱们不帮帮场子,岂不是显得很不忠心? 可这临时转变口风,就要在肚子里好好重新酝酿一下词汇,打打腹稿啊。 尤其是江夏侯干过什么好事,能让咱们拿出来说说情? 咦?这周德兴干过啥好事啊? 帮武勋说情,这活咱们不熟啊... 喷他还差不多。 老朱也一脸纳闷,连气都忘了生。 他可不知道朱允炆私下勾连周德兴的事,也在纳闷这孙子怎么会替周德兴说情。 “炆儿,你什么意思?” 朱允炆说完话后,就默默跪在地上不吭声了。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江夏侯的家眷无论救不救的下来,?!不再重要。 说话的目的,不过就是在为武勋张目,获取对方的好感。 救得下来固然好,救不下来自己也尽力了。 可如今老朱问话,他又不能改口说不管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答道: “回皇爷爷,江夏侯周德兴固然该死,可他筑城守疆也立有大功。” “先不提倭寇偷袭永宁之事,不过是苏谨一面之词,江夏侯怎么可能勾结倭寇袭城?” “若真是这样,苏谨还有救援永宁的机会吗?” “至于江夏侯欲逃离永宁出海更是无稽之谈!” “整个永宁防区都在他手中,若他真想要跑,什么时候不能跑?” “为何要专门选在倭寇袭城之时,苦苦抵挡倭寇许久后,才想要逃跑?” “更何况,江夏侯可是在城内被苏谨抓到的!” “若他真要跑,凭苏谨的人如何能在永宁城内抓到江夏侯?” 说到这里,朱允炆越来越有气势: “皇爷爷,孙儿怀疑这就是苏谨为夺取地方军权,故意做出的一场戏!” “况且,在倭寇袭城之前,苏谨曾发布招抚令,骗取永宁军户信任,导致大量军户西逃泉州! 孙儿以为,这才是导致倭寇敢偷袭永宁的真正原因!” “故此,孙儿以为江夏侯父子克扣军户应该为真,但导致永宁遇袭的真正原因,乃是苏谨的《泉州百姓招抚令》!” “若不是他私改军户户籍,如何会酿成如此大祸?” “江夏侯固然罪有应得,但他已经深省自身罪过,无颜面见皇爷爷,选择自尽, 但这祸并不应及其妻儿! 这苏谨才是罪魁祸首,孙儿请皇爷爷将苏谨拿回京城问罪!” 赵勉等人一看。 哟,今儿皇孙给的借口不错啊,这招偷梁换柱玩的溜啊! 那还等啥呢? 弹他! “臣附议!” “臣等附议!” “请陛下将苏谨拿京问罪!” “胡闹!” 朱元璋狠狠一拍龙案,怒斥道: “周德兴枉负圣恩,罪证确凿,有何可辩?” “苏谨的《泉州百姓招抚令》是咱亲自签发的,难道永宁被偷袭之事也是咱的错?” “孙儿不敢!” “臣等不敢!” 老朱本以为今天上朝,就是将周德兴父子拿来,狠狠怒斥一通,然后全家宰掉这么一个简单流程。 哪里会想到出了朱允炆这么一个变数? 而一边的朱允熥还一脸懵逼呢。 本来朱允炆要救周德兴,他就有点看不懂,索性站在一边瞧热闹。 可没想到转眼火力又引到大哥身上。 他刚准备说话,结果皇爷爷却先发了火。 今天的早朝,有点诡异啊... 老朱发完了火,眼睛却一直盯着朱允炆,在猜测他诡异行为的目的。 向武勋示好? 不应该,炆儿身后没有武勋的关系,示好干嘛? 和江夏侯有勾连? 一个在皇宫学政,一个守卫海疆,能有什么勾连? 老朱是个桀骜之人,不是被人劝两句就能改变他决定的。 可他本待继续处理周德兴一家之时,忽然心思一动。 “嗯,虽然弹劾苏谨之词完全是一派胡言,但炆儿说的其他事倒是不无道理。” “周德兴三族可免夷族之罪,高于车轮男子皆斩,余者改为流放岭南。” “陛下洪恩!” 虽然老周家依然很惨,但是比之满门抄斩,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了。 老朱心情不爽,正准备退朝,可赵勉又站了出来: “陛下,与民贷房之事,如今在京中颇有成效,如今已解决民户四千户。” “现宁国、杭州、绍兴等各府皆上书,请允各府照例行事,解决百姓居住问题。” 老朱有点疑惑:“这几府现在也有许多流民吗?” “流民自然没那么多”,赵勉笑笑: “但这几府本就是我朝手工业集中地,做工的人自然也多。” “如今朝廷出台如此利民的政策,地方官员自然也想学上一学。” 老朱想了想:“回去拟一封奏疏给我,随后再议。” “是,臣这就回去拟定方策。” “散朝吧。” 朱元璋心里有事没想通,挥挥手让两个孙子自行去六部行走、学政,自个一个人回去。 朱允熥如今在朝中形单影只。 出门之后除了透明太监小石头,几乎不与官员多说什么。 而朱允炆却被文官们前呼后拥,一一笑着寒暄。 走出殿门后,另一侧所剩不多的几个武勋,却忽然朝着朱允炆拱了拱手。 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朱允炆心里清楚,黄老师说的话应验了。 自己救下周德兴家眷之事,武勋算是承了他的情。 “殿下,殿下!” 朱允炆这才回过神来:“赵大人,您要说什么?” 赵勉笑笑:“殿下,不知您可还有事?有几位来自浙江的官员,想要拜见您。” 第268章 想进苏家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应天与民贷房之策一经实行,确实颇有成效。 百姓解决了住房的问题,户部拿到了政绩,且充实了国库。 而能参与其中的商人,通过钱庄也赚的盆满钵满。 就连苏谨,都在其中分了一杯羹。 没办法,谁让所需的水泥、红砖等物都出自凤阳呢? 就连施工队,大部分用的都是苏谨在凤阳的人马。 不过这些商人显然并不满足于此。 朱元璋曾明令禁止,除了苏谨和朝廷,任何私人不得经营、建造水泥厂。 但是这些商人有的是办法。 你朝廷不让我们建水泥厂? 行啊,那你朝廷总能建吧? 于是,在户部、工部牵头之下,无数个水泥厂在南京周围拔地而起。 这些商人只需要想办法参上几股,或者直接通过衙门的渠道拿货,就能‘便宜’许多。 不出几个月,苏谨的水泥厂份额慢慢开始缩小,最后甚至没几人在凤阳拿货。 苏谨自然不把这些蝇头小利看在眼里,也懒得和他们计较。 可这些人愈发得寸进尺。 他们已经将目光放在了钱庄上。 做实业,哪里有玩金融来钱快? 应天府的钱庄他们伸不上手,也不敢伸手。 可回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呢? 隶属浙江的十数个府,统统将目光放到了朱允炆的身上。 毕竟这件事,名义上可是朱允炆牵头在做,同时负有监督、管理之职。 当这些人满意的从东宫出来,不由得纷纷感叹: “二皇孙果然有乃父之风,御下宽容,实乃明君是也!” 而朱允炆也很满意。 与民贷房之策在应天做的如火如荼,饱受好评,为自己在朝中立下了政绩,且民间颇受百姓爱戴。 尤其是经过今天之后,此策又能迅速在浙江多府推行。 朱允炆相信,不出几年,当与民贷房之策推向全国,整个大明朝的百姓都将对他感恩戴德! 孰不知,他这是给自己埋下了多大一颗雷... 而此时,苏谨在干嘛呢? 他看着眼前的隋越,将一封敕令交给了他: “陛下洪恩,念在尔等驱逐倭寇、戴罪立功的份上,不予追究尔等之罪。” 隋越抱紧手中的敕令,他清楚自己这条命是谁救下来的,一脸感激的向苏谨跪下: “多谢苏大人救命之恩,小的无以为报,愿为苏大人家奴,做牛做马报答洪恩!” 马三撇撇嘴:“想进苏家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马三!” 苏谨让马三闭嘴,看向隋越: “你虽然死罪已免,但再入永宁军户却是千难万难。”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带着你手下弟兄,在泉州或永宁迁为民户,好生生活;” “这第二嘛...你们替我做一件事,做好了,或可重回军户,或者入我苏家之籍。” “我替大人做事!” 隋越毫不犹豫:“请大人下令吧!” “此事不急”,苏家笑笑:“你先回去与你手下弟兄商议好了,再来寻我。” “到时我会告诉你是什么事”,苏家站起身: “不过我有言在先,此事十分凶险,很有可能丢了性命,你最好考虑清楚,也和你手下的弟兄说清楚。” “是,大人!” 隋越走后,马三疑惑的看着苏谨:“老爷,难道您的意思是...让隋越带人出海?” 苏谨坦然承认:“不错!” “隋越这些人常年生活在海边,水性自然不差,况且他们比之孙威更加熟悉大海。” “可他们毕竟是江夏侯的人,信得过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苏谨笑笑: “第一次出海,我不准备走太远,就在南海那边溜一圈,正好以作试探。” “可是老爷,那也是十几艘海船的货啊,若是他们起了贪心,叛逃海外...” 谁知苏谨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这隋越是个人才,区区十几艘海货而已,若是因此能看清一个人值不值得重用,还是很值的。” 马三忍不住嘀咕:“区区?那可是十几海船的货啊,老爷你怕是忘了当年饿肚皮的时候了...” “你说啥?” “嗯,我说老爷英明神武,算无遗策!” “滚犊子!” 苏谨起身伸个懒腰:“老爷我累了,先去睡了,明早记得喊我起来练剑!” “别了吧?” 马三苦着脸:“最近这段日子喊您起床,您已经开枪崩我不下十次了...” “哪那么多废话!” 。。。 泉州虽然也在搞与民贷房之策,但显然与应天有些不一样。 其根源在于目的不同。 苏谨解决住房,主要是为了往泉州吸纳人口,增强密集劳动力。 未来泉州海贸想要如火如荼的展开,仅靠现在的人口可远远不够。 哪怕是加上了这么多的流民。 想要吸纳人口,第一件事就要解决百姓的后顾之忧。 几千年来,房子,无疑才是重中之重。 对于普通百姓,苏谨令房周拿出自己存在他那里的钱,直接成立一个钱庄。 但这个钱庄只是少量放贷,大部分款项直接用于建造小区。 百姓想贷钱购房,只需要提交手续,就可以拿到房子直接入住。 每月只需要还少量的利息和本金即可。 和前世那种先还利息、再还本金完全不同。 而属于房周旗下的那些产业工人,则更加幸福。 他们只需要提出申请,就可以直接安排房子。 前十年的贷款,直接从工钱里面扣,且不需要任何利息。 一旦工作满十年,这套房子就会直接送给他,之前的贷款也会全部退还。 这一下,百姓们都疯了。 这么好的待遇,还考虑啥? 在泉州,只要是房周招工,那报名的人必然是人山人海。 这也让最早一批,跟着房周的那批百姓和流民得意不已。 看看咱的眼光! 但他们并不是最幸福的那批人。 最令人眼红的,当属永宁的军户。 摆平永宁的事情后,苏谨大手一挥,直接计划要在泉州、永宁、石狮、祥芝、晋江、惠安等地,建‘军户小区’。 这些小区直接安置给本地的军户。 只要他一天是军户,那房子就是他的! 免费! 这下子,原本香饽饽的民籍似乎一瞬间就不吃香了。 好多百姓踊跃报名参军,想要转籍军户。 只可惜,慎海卫、衡山卫的编制早满了,唯一的口子只剩下永宁军户考核营。 而原本最早带着老父去了泉州,已经转籍民户的武秋生,一下子傻眼了... 第269章 你们剿匪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吗? 永宁城原本有三个卫所。 经过第一轮淘汰,年龄不符、自愿转籍的军户被刷下去后,还空出了一个卫所的名额。 此刻这些人正被朱允熞带着玩命操练呢。 随着愿意当兵的人越来越多,苏谨索性大手一挥,命令各所自查。 当然,也谈不上命令,毕竟苏谨没有指挥权。 但是收到自查的命令后,各个卫所却不敢大意。 苏谨是没有指挥权,但是人家有弹劾的权利啊! 江夏侯父子的覆灭就在眼前,谁敢在这节骨眼上去得罪苏谨? 别说江夏侯了,看看祥芝卫那个刘成金, 因为‘冲撞’了苏谨,现在都被押到京城问罪去了。 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 其中,尤以白沙的胡远进响应最积极,三天之内就彻底清查了自己卫所。 不过胡远进带兵还是有一套的,除了几十户因为年龄不够,或者后继无人的军户被转了民籍之外,可战之兵还是不少的。 至于祥芝卫,现在已经完全被朱允熞代管了。 清查之下,几近一半和永宁原本情况相似,大部都被刘成金压榨,甚至还存在吃空饷的情况。 得,这下刘成金是彻底死球了,老朱不噶了他才有鬼。 清查之后,祥芝卫几乎空出来一半的兵员名额。 最后朱允熞和苏谨一商议,索性借机扩大招兵名额,先把原有的军户填上再说。 这一下,永宁军户考核营的人数瞬间激增到了几近四千人。 虽然最后至少要淘汰三分之一,但朱允熞彻底美了。 咱小小朱啥时候打过这富裕仗啊? 苏谨本来还担心朱允熞带不了这么多人,想把孙威派给他,结果被小小朱狠狠拒绝。 尤其是把他惹急了,差一点没把苏谨直接关到城门外去... 苏谨无奈,也只好任他去了。 不过隋越倒是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原本他带的这一支侯府亲卫,本就满编满载的有千人之多。 后来与倭寇交战,死在乱军中一部分,不愿再打仗,自愿转民户的一部分人离开后,还剩下七百多人。 这些人自愿跟着苏谨,愿意出海冒险。 他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能将家眷安顿好。 毕竟,他们如今都不是军户,很多人不能继续住在永宁。 而定居泉州后,首先要解决住房问题。 这倒不是很难,苏谨轻松给他们安置了临时营房,并且答应他们,专门建一座小区安置这些人。 出海的日程,越来越近。 在这之前,苏谨下令,命令慎海卫分批跟着隋越训练。 水性、操船、辨风向、识海图等等,都要从头学起。 这下可苦了孙威。 他一个大老粗,哪里识得什么海图? 无奈之下,他只好去找苏谨诉苦,借口自己不识字,想求个情让自己免于训练。 结果不知苏谨和他说了什么,第二天孙威就苦着脸,拎着一个小马扎,坐在一群新兵蛋子中间: “人之初,性本善......” 除了泉州之外,各个州府也开始大力剿匪。 一群知府被苏谨搞得苦不堪言。 他们也不想剿匪啊! 可自己不剿匪,姓苏的那缺德玩意儿就把土匪往他们境内撵,然后再狠狠向陛下弹劾自己‘纵匪生患’! 也不知道姓苏的王八蛋,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没隔几天申斥的圣旨就下来了... 整个福建的官员都气疯了,心说朝中那些文官都是吃屎的吗? 就不知道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任由苏谨这么乱来? 他们可不知道,那群人现在正忙着弄房贷的事,闷声发大财呢。 他们哪敢在这个节骨眼去招惹苏谨? 万一苏谨一发狠,上一封奏疏,说他们搞得不对,要自己搞,他们怎么办? 尤其是...他们搞得确实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太对头啊。 说回福建。 正所谓打不过就加入。 这帮官员搞不过苏谨,那就只能乖乖去剿匪。 可福建山多林密,他们这边的卫所官兵久失训练,收拾土匪的时候就有那么一点费劲了。 不过好在苏谨这人虽然不是东西,但一旦因为剿匪的事张嘴求救,慎海卫总是能第一时间到达。 尤其是那行军速度,令各个知府瞠目结舌! 求援信是昨天发的,人是今早到的... 你们剿匪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吗? 孙威也是有苦难言。 不去剿匪,那就只能乖乖读书识字写作业去,这不要了他老命吗?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读书识字写作业来说,剿匪简直太快乐啦! 当然,该撒的气还是要撒的。 于是这些土匪倒了血霉,碰上这么一伙愣种,那真是往死里揍啊! 打不过,我跑行不行? 答案是:不行! 你跑了,我们不得继续回去写作业去? 哪怕是深山老林,只要土匪不投降,那俺们就追杀到天涯海角! 各地知府和卫所都看傻眼了。 他们甚至在怀疑,这慎海卫难道与土匪有什么血海深仇不成? 咋就逮住一只蛤蟆往死了攥呢? 不过土匪再多,终究有剿完的时候。 兴化知府看着剿完匪,准备回泉州休养的慎海卫,一脸疑惑: “孙千户,你们明明是打了胜仗,缘何尔等却是...如丧考妣?” 孙威斜他一眼,哀怨的叹口气:“爷们的悲伤你不懂...” 时间如此往复。 在慎海卫一次次出征剿匪,又一次次回城写作业的往复循环中,时间来到了洪武二十七年。 正月。 泉州附近几府,通往浙江道、江西道的匪患基本都被清除。 剩下的土匪不是往南逃窜,就是干脆受不了被追杀的日子,直接投降,被慎海卫送到山里挖矿去了。 随着匪患清除,道路也被彻底打通。 许多条抓紧时间修建好的路,也通向了外界。 苏谨联系原本与他交好的商人,以及泉州商会,私下组成新的商会。 商会的核心就是——走私。 不过明面上,苏谨只令房周以泉州商会的名义,向他省商人购置货物、原材料。 只有真正被苏谨信任的这些人,才能坐在苏谨的船上,面向粼粼波涛... 第270章 瞧见没,苏大人就长这个样子 洪武二十七年,正月初一。 本身就懒得要死的苏谨,在这难得的法定休沐日,自然更不肯干活了。 “乖侄子,陪我上街逛逛去。” “二叔,我去不了啊”,苏根生忙的头顶都快冒烟了,哪有时间陪苏谨逛街? “前些日子隋越带着海船出海走的着急,好多货物的账册还没统计完呢!” “还有泉州商会的备案、第二批货物、原材料的采购、筹备,户籍的更替入册...” 听到苏根生的话,苏谨的脑仁瞬间大了三倍:“闭嘴!不要再说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话音未落,苏谨转身就跑,马三拎起外衫赶紧追了上去。 窗边苏根生一脸幽怨看着苏谨的背影:“二叔,这活多的根本做不完,你也不说帮帮我啊....” 今年的冬天有点怪,只穿一件薄衫还是有点冷。 昨夜刚刚下了场下雨,马三担心苏谨着凉,赶紧将外衫给他披上: “老爷,要不咱再招几个读书人,给二爷帮帮手?” 苏谨翻个白眼:“你当我不想?”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账册里有多少机密?这些是能给外人看的吗?” 马三啪啪掌嘴,讪笑道:“是小的考虑不周。” “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再想想吧。” 苏谨背着手在泉州城闲逛,明明刚刚二十岁,却走出了退休老干部的味道。 来了泉州以后,苏谨比在凤阳的时候忙碌了许多。 他再也没了那么多闲情雅致,没事去逛逛青楼,看看表演,顺手再弄点什么剧本。 就连上街闲逛,对他来说都成了一种奢侈。 不过好处也不是没有,至少泉州的百姓就不像凤阳,几乎各个都见过他。 这样一来,闲逛的时候也不用被打扰。 今天苏谨穿了一身书生装,头上也包着书生巾。 就是身边这个马脸的汉子,似乎和书童有那么一点不搭噶,不像书童,倒像个土匪。 走在泉州的街道,满街鳞次栉比的商铺,渐渐恢复的人气,再也没了初到泉州时,那满城死气沉沉的样子。 苏谨一边欣赏自己的成果,一边在街上晃悠。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泉州经济虽然恢复的不错,但多以特产、实物为主,几乎没什么可供消遣的地方。 “泉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苏谨忽然问道。 马三熟知苏谨的性子,闻言摊摊手:“现在咱们泉州除了商铺就是庙,老爷您又不信佛,实在没啥好玩的地。” “咦,不对,还是有的!” 马三嘿嘿一笑:“南街新开了一家青楼,据说里面的小娘子都是浙江道来的,还有大同娘们,老爷您要不要...” 苏谨二话没说就是一脚:“说话前过过你那猪脑子!” “老子现如今可是郡马!” “你让老子一个郡马大年初一就去嫖妓?你是怕京城那位爷不剁了我吗?” 生生挨了一脚的马三,脸上仍旧笑嘻嘻的: “月前二爷让您把潇湘馆迁过来,可您又不同意。” “废话”,苏谨翻个白眼:“郡主还没娶到手呢,我可不敢乱来,万一传到她耳朵里,老子可要糟糕!” “算了算了,跟你说话真糟心,走吧。” 以县衙为中心的北街,是整个泉州商贸最繁华的主街。 看腻了千篇一律的商铺,苏谨带着马三就朝着百姓居住的小巷钻了进去。 虽然百姓踊跃认购新小区,也想早点住进去。 但新房子不是一天盖成的,现在都还在赶工呢。 最快交付的小区也得到年底了。 苏谨懒得再去工地视察,那岂不是变成了加班? 身为要成为大明第一懒散官员的男人,他要对得起自己的志气。 二话没说,转身就带着马三一头钻进了小巷。 这边小巷住着的,大部分都是半年前迁徙来流民。 新房还未交付,他们暂时只能住在这边的窝棚。 虽然苏谨已经命人加固过,但毕竟底子就在那里,好也好不到哪去,凑合住吧,也算是泉州的‘棚户区’了。 只是这样一来,倒苦了暗中保护的李源。 他总不能跑到人家百姓的屋顶上保护吧?万一踩踏了可就闹笑话了。 李源只好背着弓箭与火枪,委屈巴巴的从树上下来,悄悄跟在苏谨身后。 只是常年在暗中活动,猛一走到阳光下,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苏谨一身书生装,与这里百姓的穿着显得格格不入,门口闲坐的百姓,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路过一户小院,只见玄关大门敞开,苏谨好奇的向内张望。 只见玄关处放着一尊不知什么神像,香炉前香火萦绕,显然刚刚祭拜不久。 供桌上摆放着肉、菜、水果。 苏谨啧啧称奇:“这神像是谁啊?伙食不错啊。” 马三张目望去:“老爷,这神像我没见过啊,咦?咋长得和老爷你还挺像的?” “上一边去”,苏谨啐了他一口:“老爷我虽然不信佛,但这种玩笑不要乱开。” “可是真的很像啊”,马三嘀嘀咕咕的想再看一眼,苏谨却催着他赶紧走。 岂料两人刚刚转过身,屋子的主人就走了出来。 主人径自走到佛像前,再次掂起几根香祭拜之后,将供桌上的食物往餐桌上端。 一边端还一边絮絮叨叨的和神像聊着天:“苏大人您吃饱了吧?那草民就端走了,嘿嘿。” 苏谨:。。。 回过头去,却见那人早已走回里屋。 啥情况? 苏谨一脸懵逼。 正准备过去问问,隔壁却爆发出剧烈的争吵声: “你给俺说清楚!” “这神像你是怎么做的!” “这神像哪里有一点威严的样子?而且还是个嬉皮笑脸的少年人!” “你会不会做啊?退钱!” 另一个声音委屈的大喊:“放屁!这神像老子做了那么多,哪一个说老子做的差了?” “他本来就长这个样子,你没见过不要胡说,污蔑老子!” “放屁!你退不退钱?不退钱我就抓你见官去!” “老子又没做错,凭啥退钱?见官就见官,老子还怕了你不成!” “走走走!见官去!” “苏大人英明神武,你却把他雕成个嬉皮笑脸的少年人,苏大人一生气必要打你板子!” “放你娘的屁!你见过苏大人没有?苏大人就长这个样子!” “见官就见官,走!” 俩人拉拉扯扯的走出门来,正好一头撞见门口的苏谨二人。 那匠人眼睛一亮,拽着物主走到苏谨身边指着他: “瞧见没,苏大人就长这个样子!” 等等! 匠人颤抖着脑袋,回头瞅了瞅一脸郁闷的苏谨,又伸头再瞅了一眼自己雕出来的‘神像’。 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后,试探的问了一句:“您是...苏大人?” 第271章 不忍直视的词语 苏谨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匠人,迈步走进屋内,拿起自己的‘神像’开始把玩。 “啧啧,做的倒是挺像的,可以说栩栩如生...呸,老子还没死呢!” 总觉得有些膈应,苏谨将神像放下,回头问那匠人:“这是怎么回事?” 匠人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摸自己的脑袋: “百姓们感念苏大人大恩,家家户户都要给您立生祠,小的有幸见过大人,就顺手帮他们做一下...” “顺手?” 苏谨无语。 玩鹰玩了那么多年,没想到今日倒让鹰啄了眼。 老子这是被匠人当做赚钱的工具了? 匠人见苏谨脸色不善,赶紧跪下磕头:“大人,这事可不是小的一家在干啊!” “现在整个泉州至少上万户都在给您立生祠,小的一个人可做不了这么多!” “你说啥!?” 苏谨都傻眼了:“上万户?咱泉州现在一共才不过五万户,就有上万户要给老...要给我立生祠?” “可不是咋的?” 匠人生怕苏谨拿他治罪,赶紧解释: “这还是咱们这些匠人太少,连夜赶工也供应不上,小的家里预定的单子都快排到四月了!” “毕竟苏大人您这么受百姓爱戴,这活儿,不,您的神像可不能做的糙了不是?” “不然现在泉州至少已经有两万多户,给您立上生祠了。” 苏谨被搞了个大无语。 治罪吧,人家百姓自发给他立生祠,是对他的肯定,咋治罪? 不治罪吧,苏谨心里又有些膈应。 自己都变成人家的‘活儿’了... 尤其是对‘栩栩如生’这个词,恐怕从今之后再也没办法直视了... 想了想,苏谨还是无奈的摆摆手:“算了,你这神像搞得不错,以后还是少搞吧。” 一脸无语的苏谨,带着马三赶紧逃离了这个地方,再也没了心思闲逛,直奔衙门而逃。 苏谨人才离开没多久,那物主瞅瞅神像,再瞅瞅匠人,一脸惊喜: “老哥,你这手艺绝了啊!” “像!实在是太像了,尤其是那个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不行,这小的可不够使,老哥你再给我做个大的!” “上一边去!” 惊魂未定的匠人这才松了口气,心里琢磨着苏大人离开时说的那话,到底是啥意思? 搞,还是不能搞? 正准备先回去冷静冷静,物主却一把拉住了他:“我出三倍!你给我搞个大的!” 匠人:“......大后天来我这拿货。” 。。。 回到自个儿家,苏谨才松了口气,立马瞪着马三:“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老爷,我冤枉啊!” 马三大声喊冤:“我天天守在你身边,哪里知道外面发生了啥事?” “真的?” “真的!比真金都真!” “算了”,苏谨有点意兴阑珊。 百姓愿意给他立生祠,他自然很感动。 但是对于穿越来的他而言,这事总透着那么一丝怪异。 “二叔,你回来啦?” 苏根生端着碗走了出来:“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早,就没给你准备饭,你凑合吃点吧。” 苏谨也不在乎,正好有点饿了,端起碗就开始炫饭。 “二叔,房周刚才来了,他说最近想加入泉州商会的人有点多,问问你的意思。” 苏谨放下碗想了想:“告诉他先别急,咱们这事毕竟有点见不得光,宁缺毋滥。” “成,一会我去找他”,苏根生喊来桃红收拾碗筷。 “对了二叔,隋越他们多久能回来?第二批海货已经入仓,就等着他们回来了。” “三四个月吧”,苏谨靠在躺椅上眯起了眼: “这次我让他们走的不远,主要是为了试试航道,最多到雷州府那边就回来了。” “雷州府?” 苏根生有些奇怪:“不是出去和番子做生意吗,去雷州府干嘛?” “你以为那些走私的,都是跑到人家地界去做生意?碰上个不讲理的不得全完蛋?” “雷州府、琼州府那边都有走私的窝点,这次就是让他们探探路。” 苏谨享受着午后的阳光,漫不经心的说道: “其实广州府那边更多,只不过咱们以后要远航,没必要和他们打太多交道。” “那我明白了”,苏根生会意,直接站起身来:“我那账还没做完,就先回去了。” “对了”,临走之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二叔,出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百姓给你立的生祠?” 苏根生有些羡慕:“我真羡慕你,没想到二叔如此受百姓爱戴。” 苏谨眼珠子猛然瞪了起来:“这事咋连你都知道了?” 苏根生却指向一边踮着脚,正准备开溜的马三:“是他告诉我的啊?马三没跟你说?” 苏谨从系统里直接一把抽出手枪:“马——三——!你给老子站那————!” 。。。 爆竹声声除旧岁。 与泉州不同,应天府的新年气氛确实热闹了许多。 就连皇宫里,也充满了新年的气味。 虽然给百官放了假,但朱元璋这个劳模,仍旧雷打不动的坐在御书房批阅奏疏。 马忠良看到老朱忽然笑了起来,赶紧凑趣道:“陛下何事如此开心?” 老朱心情不错,扔下奏疏笑道:“苏家小子在泉州干的不错,咱果然没看错他。” 至于什么事,老朱只字不提,马忠良也不敢问。 此刻的老朱,虽然不知道距离自己的大限还有不到五年时间。 但他已经能感到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 宰相制被他一手废除,开国功勋基本也没了威胁,剩下一群文官不足挂齿。 可以说,他已经为儿孙们铺好了大明的万世基业。 他深信,只要后人按照他规定的方法去做,大明必然万世。 可唯一令他头疼的,仍旧是王朝的储位。 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独宠朱允炆,朱允熥的身影似乎在他心里开始越来越重。 通过一年多的学政,朱允熥从最初的束手无策,到现在已经能独自处理不少政务。 尤其是他提出的一些解决方案,往往深得老朱之心。 朱允炆虽然也很不错,但他的处理方案却带着更多的书生气。 以及,一些不谙世事般的幻想。 老朱有些忧虑,他清楚两人继续跟在自己身边,所学已经不多。 尤其是在认识苏谨以后,老朱深深觉得苏家小子有句话说的很对。 “不进入基层历练,如何能在施政时考虑到百姓的切身利益?” 老朱指节有节奏的叩击着龙案:“走到百姓中去,才能从百姓中走出来?” “有点意思。” “马忠良,宣炆儿、熥儿来见咱。” 第272章 治国之道,当入民生 朱允炆和朱允熥本在东宫陪着吕氏说话。 朱允熥坐在吕氏身边,谈不上不自在吧,只能说如坐针毡。 自从他与二哥站在了天平的两端,明刀明枪开始争储之后,吕氏这里他就很少来了。 就连早晚问安的时候,也不过是站在外面客气几句,就匆匆离开。 然而,随着朱允熥的崛起,吕氏对他的态度从开始的漠不关心,到后来的逐渐重视,一直到现在的笑语吟吟。 时不时地还要喊他来吃饭。 但这一切并不能让朱允熥安心,反而毛骨悚然,饭更是一口不敢吃。 马忠良很快来到东宫,通知他们陛下宣召。 临走之际,吕氏却拉了拉朱允炆的衣裳:“你阿爷这个时候找你们,必然有要事相商。” “你切记万不可再像之前那般犯错,行事、答问之前要再三思虑清楚,明白吗?” “是,母妃。” 朱标身薨之后,吕氏称后的念头算是彻底断了。 现在只有朱允炆当上皇帝,自己才能当上皇太后。 虽然朱允熥名义上也是他的儿子,但吕氏心里清楚。 一旦这个老三上位,一定会重新给常氏正名。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皇太后了,能活着走出皇宫就不错了。 自从朱允熥被公公越来越重视之后,吕氏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曾冒出恶毒的念头,想要毒死朱允熥。 但她也不傻,知道自己一旦这么做了,不说能不能成功,自己就死定了。 而朱允炆,也别想再指望染指皇权。 “唉...” 吕氏叹了口气。 她很奇怪,明明炆儿自小被公公重视,可为什么到了这会儿,熥儿又莫名的站了出来? 究竟是因为什么? 她想不通。 而另外两人却不敢怠慢,急匆匆的向御书房跑去。 明明方向一致,可两人的身影却拉的很远很远。 “皇爷爷,孙儿来了。” “进来吧。” 随着低沉而又疲惫的声音慢慢响起,两人这才迈步而入。 “孙儿朱允炆拜见皇爷爷,恭祝皇爷爷新年吉祥!” “孙儿朱允熥拜见皇爷爷,恭祝皇爷爷新春大喜,万事如意!” “好,好。” 老朱乐呵呵的命马忠良给他二人搬来墩子,就放在自己脚旁。 “今儿是年初一,咱们爷孙也不必那么多讲究,坐下来聊聊家常吧。” “是,孙儿遵旨。” 两人本以为老朱是找二人有事相商,谁知老朱却真的和他们闲聊起了家常。 然而,闲话稍叙不久,老朱忽然问道:“你二人最近在读什么书啊?” 朱允炆立即答道:“孙儿最近在读《资治通鉴》,在方师傅、黄师傅的教导下,颇有所得。” “哦?说说看。” 朱允炆立即笑颜如花,开始滔滔不绝: “正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孙儿以为,为政者施政之时当谨小慎微...” 看着朱允炆滔滔不绝,朱允熥则不以为然。 道理谁都懂,只要背过几本书,说起来也容易。 可真的面对一封封奏疏时,就要揣摩其背后的意义和实际情况。 官员有没有夸大其词? 其中有没有隐报、瞒报? 需要什么证据来佐证? 施以什么手段才能有效? 这些都是学问,可书里并没有教给他这些。 哦,不对,有一本书可比《资治通鉴》说的详尽多了,也很有道理。 那就是大哥枕头下面的那本《教员语录》。 朱允熥当年有幸翻过几页,当即就被里面的内容震撼了! 可惜,苏谨发现之后,立即把书不知藏到哪里去了,说什么都不让他再看。 还说这书现在不适合他,日后再说。 日后? 又是哪日之后? 朱允炆此刻刚滔滔不绝的说完大道理,得意的看了一眼走神的朱允熥,暗自得意。 道理就那么些道理,自己抢先说完了,他还能说出花来? 照着自己的话重复一遍? 那岂不是拾人牙慧,贻笑大方? 老朱谈不上满意不满意,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他看向朱允熥:“熥儿,你呢?” “回皇爷爷的话,孙儿最近也在看《资治通鉴》。” 朱允炆挑挑眉毛,更加得意。 “哦,是吗?那你可有所得?” “所得谈不上”,朱允熥笑笑:“二哥刚才说的道理很好,孙儿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孙儿另有一些浅见。” “说说看。” “孙儿以为,这些大道理固然很好,但要想真正做到施政不扰民、不害民,这治国之道,当入民生。” 老朱眼睛一亮:“此话何解?” “回皇爷爷的话,这算是孙儿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吧。” “孙儿以为,久居朝堂之上,固然能统领全纲, 但想要了解百姓所想、百姓所需,还是要沉到一州一府,乃至一乡一县之地, 这样才能搞清楚百姓们到底在想些什么,需要什么,又应该怎么去治理他们。” “否则,岂不是会再一次前蹈了前朝的那些覆辙,皇权不下乡?” 朱允炆一听,就嗤之以鼻:“三弟,此言差矣。” “明君当应坐朝堂居中调揽,才能顾全大局!” “倘若像你说的,那皇爷爷啥事也不用做了,每天都去微服私访吧!” 然而朱允熥早没当年一说他,就立即懦弱不吭声的样子。 他闻言立时反驳:“二哥,我说的可不是皇爷爷,而是你!” 朱允炆纳闷的指着自己:“我?” “不止是你”,朱允熥微笑道:“我也一样。” 他看向朱元璋:“皇爷爷,孙儿以为我和二哥,光是在朝中学政是不够的, 最好能沉到地方,哪怕一乡一县之地,也能有所视、有所听、有所感、有所想。” “胡说八道!” 朱允炆继续反驳:“你我身为皇孙,当应在皇爷爷身边尽心辅佐,跑到一个县城去做什么?做县令吗?” “那还要科举干什么?要这些官员干什么?” “三哥...” “好了!” 老朱出声喝止他们继续吵下去。 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许久,最后定格在朱允熥身上。 “炆儿说的很有道理,但却失了详尽。” “倒是熥儿说的话很有意思”,老朱笑着看向朱允熥: “如果咱放你们出去,你们想去哪里?” 第273章 苏谨必须死? “如果咱放你出去,你想去哪里?” 朱允熥想都不想:“泉州。” 老朱哈哈大笑:“你倒是实诚。” 他又看向朱允炆:“你呢?” 朱允炆可不想出宫,他脸色一滞:“孙儿不愿出门,只愿伴在阿爷身边尽孝。” 老朱有些不耐烦:“让你说你就说,啰嗦这些作甚?” “那那那...” 朱允炆脑子转了半天,也不知应该去哪里。 可最后想起了身后的那些大儒,有不少就是出身于江浙世家。 “如果必须要出宫的话,那孙儿就去江浙吧...” 朱元璋不置可否,低下头思虑许久后才继续说道: “熥儿的心思与咱不谋而合,今日找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俩各去地方历练些日子,好好看一看这宫外的世界。” “免得你们到时候一拍脑瓜子就随意下政令,导致民不聊生!” “此去地方,带着你们的眼睛,少说、多听,多看,切记不可在地方妄为,明白吗!” “孙儿谨遵圣命!” “那就这么决定了,炆儿去杭州府,熥儿...就去泉州府吧,各带锦衣卫千人,以为护侍。” “多谢皇爷爷。” “去准备吧,熥儿留下。” 朱允炆有点不想走,可又不敢违命,一步三挪的离开御书房,一脸狐疑的看着朱允熥。 等他离开,老朱淡淡的扫了朱允熥一眼:“你确是要去泉州?” 朱允熥咬咬牙。 虽然明知阿爷不想让他和苏谨过从甚密,可这一年没见了,他心里就是想念大哥。 “大不了被皇爷爷骂一顿!” 计议已定,朱允熥抬头:“回皇爷爷的话,孙儿决定了。” 谁知老朱却什么话都没说:“行,你自行去吧。” 一脸懵逼的离开御书房,朱允熥犹在梦中。 他也不清楚皇爷爷为什么不骂他,但既然已经同意,立即一蹦三跳的,准备回自己寝宫收拾东西。 可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小石头,陪我去趟内宫找阿姊!” 御书房里,老朱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的指节有力的在苏谨的奏疏上不停叩击: “可惜了,若是熥儿,苏家小子你就做好准备吧...” 第二天一上朝,朝中百官就闻听了这个‘噩耗’! 张庭兰当即就提出反对,认为皇孙妄自下到地方,实乃危险之举,请老朱收回成命。 谁知老朱却拿定了主意:“怎么,这大明天下不是咱的大明?” “下面那些地方官员还护不得一个娃娃周全?” 此时老朱的权力空前膨胀,甚至兵部都不设尚书。 下面人一听,就知道陛下拿定了主意,一个个也不敢再劝。 但是退朝以后,上百封加急奏报快马向杭州飞去... 杭州知府杜浩明一天之内接到从吏部到户部,再到御史台的急件,顿时一脸懵逼。 皇孙闲得蛋疼,来杭州干嘛? 但他还是依照吩咐,赶紧去做准备。 “快!将本官在西湖边上的宅子收拾出来!” “去通知钱塘卫和萧山卫,马上将兵马驻扎在西湖边上!” “杭州卫随时做好准备,清查杭城,其他人随我去恭迎圣孙大驾!” 。。。 而另一边,苏谨得知朱允熥要来的消息后,顿时一脑门子黑线。 他拿着信:“这家伙跑我这来干嘛?还嫌一个皇老四不够添乱的?陛下是咋想的?” 马三暗自撇嘴:“我看你用起四皇孙的时候挺顺手的啊,这时候你嫌弃人家添乱了?” 苏谨无心理会马三的心思,他的眉头微微皱起:“陛下怎么会同意皇老二过来?他就不怕...” 越想,苏谨的眉头皱的越紧。 隐隐之中,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娘的!” 苏谨忽然一声大喝! 马三被吓了一跳:“咋了,老爷?” 然而苏谨却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进屋内,咔嚓一声反锁了房门。 “老爷,老爷,你咋啦?” 不理会马三的叫喊,苏谨一头扎进了脑海中的仓库里。 ‘办公室’的陈旧一如往常,苏谨推开一侧的小门,转身走进军火库。 上千支自动步枪静静的躺在那里,被搬走的两千支步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另一边则是剩下不到五千发的子弹。 苏谨眼神中,凛冽的寒光射出: “老朱允许朱老二来找我,无非两个原因。” “要么朱老三获得他的青睐,准备让他跟我学点东西;” “或者最后还是要选择朱允炆,提前给老三物色一块封地。” “但按照朱老三的身份,首封吴王才是正解,历史上朱老三也确实是吴王。” “那么问题来了,朱老三一旦上位,老子会怎么样?” 苏谨嘴角噙着冷笑:“如果我是老朱,也必然会担心,依我和朱老二的关系,会不会权倾朝野?” “所以...苏谨必须死!” 他陡然望向北方:“老朱啊老朱,看样子你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了?” “那么,我苏谨还能活几年?你又准备什么时候动我?” “一年后,还是洪武三十一年?” 想明白这些后,苏谨转身离开了仓库。 只是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另一道门前的雾气,似乎渐渐消散了一些。 吱扭~ 房门被苏谨拉开,马三焦急的看着他:“老爷,你这是咋啦?” 想明白了一切,苏谨反而不着急了。 “既然皇孙要来泉州,那么安全问题就是首要的。” “通知慎海卫,让孙威带兵去建宁府等着,准备迎驾。” “你不去吗?” “一个小屁孩有啥好迎的?爱来不来!” 现在苏谨哪有心思管朱允熥啊。 既然猜到了老朱的想法,自己就要赶紧开始布局了。 第一要务就是至少在一年内,将海军建起来。 他没兴趣造老朱的反。 别说是造反了,就算老朱跑过来求他当皇帝,他也绝对不干。 活着还不够累的,谁有闲工夫每天干活去? 还得和朝中那些王八蛋天天扯淡? 有这功夫,抱着媳妇儿嘿嘿咻咻不好吗? 说到媳妇,苏谨的眼神一变: “既然老朱想要杀我,那提亲的事情就必须赶紧提上日程。” 今年是洪武二十七年,也就代表着江都郡主已经十六岁。 “乖侄子,过来给我准备一份聘书,老子要提亲!” 第274章 路遇 洪武二十七年,正月。 老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做了决定,很快就将俩孙子‘撵’出了皇宫。 虽是皇孙,但名义上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去地方执政。 朱允炆、朱允熥二人都是顶着‘代天子巡狩,视察地方民情’的头衔出的京。 深知此行是要去建功立业,朱允炆一路催促快行,不出两日就到了杭州府境内。 而朱允熥则与他分道扬镳,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南下泉州。 “三弟,此去千里之遥,切记保重身体。” “二哥也是一样,弟弟告辞。” 虚情假意的告别后,朱允炆满心欢喜的直奔杭州城外。 杭州古称临安,自有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美称。 不过正月未出,此时的杭州还是有些阴冷。 可阴霾的天气,却挡不住朱允炆火热的心。 浩浩荡荡的仪仗,行走在通往杭州的官道上。 朱允炆这还是第一次自己出远门,不由得好奇撑开车窗,打量着道边的风景。 “杭州人杰地灵,果然与应天大不相同。” “只是这路边怎么没有过路百姓?” 负责保护他的锦衣卫千户程大志谄笑道:“想必是还在过年,百姓们都不愿出门吧。” “嗯,有道理。” 朱允炆也不在意,全然不知道此刻数里之外的一条破路上,许多百姓正在泥泞中行走。 “也不知这些官老爷要干什么!大过年的不让咱们走官道,把咱们都赶到这破路上来!” “嘘!你少说两句吧,俺听说是京里来了大人物,怕有刺客才不让咱们走官道。” “啥大人物啊?就算陛下来了也不能不让咱们上路啊!” “你瞅瞅这破路,驴车都走不动,啥时候才能到啊?” “唉,都少说几句吧,谁叫人家是官,咱们是草民呢?” 而官道上,意气风发的朱允炆全然不顾早春的寒风,选择弃车乘马,奔驰在路上。 “程千户,如此磨蹭几时才能到杭城?让兵士们都跑快点吧!” “好嘞二爷!” “听见没有,都跑起来!” “诺!” 锦衣卫可不全是骑兵,后面还有负责押运补给和物资的。 骑着马的千户、百户、总旗还好,但剩下的锦衣卫,可是纯凭两条腿。 本来皇孙一路催促赶路就很累了,现在又让加速,心里不免有些埋怨。 但他们敢怒不敢言,甚至连不满的情绪都不敢露出来。 很快,在朱允炆的催促下,杭州城的城墙隐约出现在视野。 朱允炆手搭凉棚望去,咦了一声:“这城门前怎么这么多人?” 程大志眼神比他好,远远打了一眼,马上笑道:“二爷,这怕是杭城的大小官员都来迎接你了。” 朱允炆面露不悦之色:“我不过是替皇爷爷来巡查,搞这些做什么?” 但他跳动的眉头,却暴露出他欣喜而得意的心情。 队伍很快到了城门前,果然看到一众官员站在城门前,站的笔直。 当先居中的一名官员,立即飞奔到朱允炆马前: “臣,杭州知府杜浩明,恭迎圣皇孙驾!” 话音刚落,马上上去接替了程大志,稳稳牵住了马缰: “圣皇孙一路远来辛苦,臣为圣皇孙牵马!” 朱允炆可不敢让一州知府为自己牵马,赶紧翻身下马,责怪道: “杜大人这是做什么?” “您可是一州知府,为本宫牵马岂不是折煞了本宫,万万不可!” 杜浩明感激涕零:“都说圣皇孙为人宽和,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杜大人过奖了”,朱允炆微微一笑,牵住了杜浩明的手: “来来来,快为本宫介绍一下杭城的贤臣!” “是,殿下。” 杜浩明笑道:“布政使马大人还在京中述职未归,这位是知州钱保义钱大人,这位是...” 这次来迎接朱允炆,杭州的官员几乎倾巢而出,但凡有个官职的都赫然在列。 只不过品级不够的,只能站在最后面,远远瞻仰一下圣皇孙的尊容。 不过哪怕如此,各个也一脸满足,与有荣焉。 “殿下,春寒料峭,咱们还是先去安顿一下吧?” 杜浩明笑道:“得知圣皇孙代天巡狩,行宫已经打扫出来了。” “这如何使得!” 朱允炆连连摆手:“此次出行,皇爷爷一再叮嘱万不可惊扰地方。” “杜大人这样来迎接,已然令本宫汗颜不已,这行宫哪里住得?” “不可不可!” 杜浩明早猜到了这些,那行宫压根就没动过,他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臣的亲戚在西湖边上倒是还有个小院子。” “虽然寒酸了一点,但是胜在紧邻西湖畔,倒是颇有一些农家的雅趣。” “就是怕委屈了殿下。” “有三尺书屋容身已然很好了,更何况还在西湖畔,杜大人有心了。” 杜浩明哈哈一笑,携住朱允炆的手:“那就请殿下屈就,暂住寒舍了!” “杜大人,请!” 虽然说是寒舍,但当朱允炆真的来到这处‘小院’的时候,也被惊呆了。 这哪里是什么小院啊,分明就是坐落在西湖畔的一座庄园! 整个庄园占地约有几十亩,虽比不上皇宫之雄伟, 但依山傍水,紧挨着西湖湖畔,鸟语花香,亭台楼阁,假山细泉,处处彰显着雅致。 “杜大人这庄园也太过豪华了,本宫住着不合适吧?算了,我还是先去寻处客栈暂歇吧。” 虽然嘴上一直在说不合适,但眼睛早就拔不出来了。 杜浩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也不说破: “殿下,您可不能光想着自己啊,您这手下一千多锦衣卫,也要安置不是?” “更何况,何处的客栈能容下您这一千多护卫?那在杭城岂不是扰民之举?” 虽然语气中带着责备,但听在朱允炆耳朵里,却颇为舒适。 “杜大人责备的是,是本宫考虑不周了。” “殿下这是哪里话?快快请进!” 。。。 朱允炆这边顺利入住西湖别院,而另一边朱允熥还在苦逼的赶路。 尤其是越接近福建,道路越是难行。 “江传道,前方是何处?” “回三爷的话,前面不到十里就到庆元了。” 朱允熥走出马车:“庆元是个大县,今晚去庆元歇下吧。” 江传道愕然:“三爷,此时才刚刚过午,赶赶路的话,下午就能进福建地界了啊?” 朱允熥没好气的往后一指: “赶路?你没看到他们的鞋都快磨烂了?” “去庆元歇息一晚,然后多雇几辆驴车。” “把咱们的东西分一分,腾出点地方来,让手下这些人也能倒替着歇一歇!” 第275章 谁爱接谁接 朱允熥并没有大摇大摆的进入庆元。 毕竟他们这支队伍太惹眼,若是惊动了地方官员,免不了迎来送往。 朱允熥现在一心只想尽快赶到泉州,哪有时间在路上浪费。 他让锦衣卫千户江传道带着几十人,跟着他轻车简骑进了庆元。 找了一家比较大的客栈住下,让锦衣卫自行去雇佣驴车后,他带着江传道直接去了大堂。 随便点了几个菜,等菜的时候,朱允熥开始默默观察起大堂内的人。 这处客栈算是庆元最大的一家,往来的人也多为商人。 这时门口忽然有人起了争执,朱允熥好奇的望去。 “我说掌柜的,我每次路过庆元都在你家住,也算你家老客了吧?咋就没房间了?” “哎哟李掌柜的,不是我不给您房间,实在是一间都没有了啊!” “不是,没有上房也就算了,普通房间也没了?我不信,怕不是你想涨价吧?” “瞧您这话说得,咱是那样的人吗?” “真的没了,现在满院子就剩下柴房了,连我自己的屋子都给客人腾出来了。” 李掌柜的有些疑惑:“庆元也就是个小城,以往也没见这么多人啊?” 客栈掌柜摊手苦笑:“最近几个月不知为啥,跑泉州的马队忽然就多了起来, 你也知道,咱庆元处在入闽的要道上,这客人可不就一下多了吗?” 李掌柜的一愣:“原来传言都是真的啊。” “啥传言?” 客栈掌柜的也有些好奇。 “嗨,没啥,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去找客栈住店呢!” “别别别”,客栈掌柜的拉住他: “实话说吧,现在满庆元你去打听打听,早被去泉州的客商住满了,一间客房都没有!” 李掌柜的傻眼了:“那我咋办?” “好办啊”,客栈掌柜的嘿嘿一笑:“你跟我说说啥传言,我给你找地方住。” “你不说没客栈了吗,哪来的地方住?”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客栈掌柜的嘿嘿一笑:“客栈是没了,但是老百姓家还没地方?” “我三姑就离着这不远,家里有个小院子,足够住下你们这些人了。” “那你还不赶紧带我去?” “着啥急?进来喝口水歇歇脚,我现在就让人去给你安排,你先跟我说说啥传言?” 李掌柜无奈,拴好马走进去坐下,喝了口茶笑道: “其实也没啥。” “就是最近老听其他马队的伙计们说,泉州的那个泉州商会在大量收东西。” “布匹、粮食、矿石、茶叶、瓷器、蚕丝等等,只要是咱大明的货,有啥要啥,给的价也是高高的。” “我这不是做蚕豆生意的吗?也想去泉州碰碰运气。” 李掌柜眼神在忙碌的大堂逡巡一圈:“看样子泉州商会没骗人啊,这不都是去泉州的?” 客栈掌柜有些疑惑:“咱在庆元开客栈这么多年了,以往泉州的客商也不是没见过。” “可像这么大规模进货,还是头一次见,泉州要那么多货干啥?往哪卖啊?” “那我哪知道?” 李掌柜不耐烦的催促:“啥时候带我去安顿?” “行了行了,看把你急的,你现在就跟我走。” 坐在一边的朱允熥嘴角微微扬起:“大哥真是厉害,才来了泉州不到一年,就将整个福建盘活了。” “三爷,您刚刚说什么?”江传道没听清。 “没事,吃饭,回去后早点休息,明天一早上路。” “诺。” 江传道又笑笑:“还是三爷您心疼咱们,还给咱们雇驴车歇脚。” “马屁少拍,吃饭吧,咦,小石头呢?” “三爷,奴婢一直在这站着呢....” 。。。 翌日一早,朱允熥带着雇来的驴车,和城外驻扎的锦衣卫汇合后,迅速转道南下。 终于在正月初九这一天,赶到了泉州。 “江传道,本宫不是让你派快马通知苏大人今天到吗?人呢?” “不知道啊殿下,臣确实派了快马啊。” 朱允熥看着空荡荡的城门,陷入了沉思... 几个时辰前,泉州府衙。 “二叔,三皇孙不是派人来通知他今天到吗?你还不赶紧准备一下?” “准备啥?” 苏谨忙着收拾手里的猪肉,头也不抬。 “准备迎驾啊!” “三皇孙是代天巡狩,视察民情,你不得通知泉州大小官员前去迎接?” “迎接个屁!” 苏谨撇撇嘴:“整个泉州忙成啥了?哪有功夫去接他个小屁孩?爱来来,不来滚。” “咋,乖侄子,你的账册做完了? 永宁的户籍全都安顿好了? 我看你闲的很啊,要不要再给你加点担子?” “别别别”,苏根生吓得脸都白了。 现在的活都做不完了,每天都要忙到半夜。 再加点担子,他还活不活了? “对了二叔,真的不用把你孙子安顿回来?” 苏谨一愣:“哪个孙子?” “苏春生啊!” “哦哦,是他呀。” 苏春生就是冲衙案时,被苏谨救下来的那个族孙。 当时苏谨将他和他那俩兄弟,都弄去江西安顿下来。 可后来王家覆灭以后,苏谨也一直没提让苏春生归乡的事。 “你不用管他了,我另有安排。” “哦,我知道了。” 对于苏谨的安排,苏根生从不怀疑。 “二叔,你真的不去迎驾?” “迎个屁!” 苏谨将切好的五花肉扔进锅里焯水: “我亲自下厨给他炖红烧肉,还不够他臭屁的?” 正说着,马三神色古怪的走了进来:“老爷,您要不要去外面瞧瞧热闹?” “热闹?” 苏谨一愣:“啥热闹?” “正月初九,游神啊!” 苏谨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来: “怪不得总觉得今年过年有点冷清,还以为是民生没恢复,老百姓没钱过年呢!” “忘了泉州人初九游神的事了!走吧,乖侄子,一起去瞅瞅。” “说起来,这也是咱们回老家过的第一个年呢。” 苏谨洗干净手,换好衣服,带着苏根生和马三一起出了门。 刚刚出门,就看到乌央乌央的队伍,敲锣打鼓,十分热闹地沿着主街向衙门口走来。 为了找到最佳的看热闹角度,苏谨直接让马三搬来个人字梯爬了上去。 本来还兴致勃勃的瞧着无数百姓簇拥着神像游神。 可当他看到最前面的神像时,苏谨眼前一黑,差点没一个跟斗摔了下去... 第276章 动起来,舞起来 “娘的,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苏谨指着最前面的神像怒骂。 一个敬香者正向最前面的神像敬香,而神像立即抖了三抖,然后又抖了三抖,如此往复三次。 神像头像那一脸似笑非笑,看着甚至有点贱嗖嗖的样子,却不是苏谨是谁? “在家偷偷烧香就算了,谁出的主意把老子弄出来游神!” “马三,说!是不是又是你干的好事!” “老爷我冤枉啊,这次真不是我!” 苏根生哈哈大笑:“二叔,这是百姓对你的爱戴,我看你就受了吧!” “你瞧这神像栩栩如生的样子,画师弄得多好!” “滚犊子!” “你敢再说栩栩如生这个词,我就打得你栩栩如生!” 此时游神的百姓已经来到衙门口,看到高高坐在梯子上的苏谨,顿时欢呼: “苏大人!是苏大人!” “啥,这个少年人就是苏大人?” “废话,就算你没见过苏大人,可你没看他和神像长得多像?” “哇!今天终于看到活的了,赶紧拜神啊!” 哗啦啦! 百姓瞬间对着梯子上的苏谨拜倒,口中感激者有之,祝福者有之,甚至还有许愿的。 “请苏大人保我全家康宁!” “请苏大人保我明年发财!” “请苏大人保我能娶到隔壁小翠...” 苏谨:。。。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盘坐在梯子上的样子,不能说有点像吧,只能说毫无违和感... 苏谨捂着脸:“这特么是大型社死现场啊,让我死求算了...” “大哥,你干啥呢?” 苏谨闻言低头看去,只见朱允熥站在梯子下面,一脸欣喜,直勾勾的看着他: “大哥,你爬那么高干啥?” “等等我,我也来!” 还没等苏谨反应过来,朱允熥小孩子心性发作,立即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江传道吓得脸都绿了,赶紧扶住梯子:“三爷,您小心点啊!” 朱允熥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低头看着‘拜神’现场: “大哥,这是泉州啥特有的拜神仪式吗?可我咋觉得他们都在拜你呢?” “咦,最前面那个神像咋长得和你那么像?难道大哥你家祖上还出过神仙?” “怪不得大哥博古通今非比常人,原来祖上竟如此威武!” 苏谨:“老三啊,你先闭嘴,我想静静...” “喂,你俩爬那么高玩居然不叫我?你们还是不是我姐夫和我三哥了?” “我来也!” 苏谨脑瓜子还没清醒,又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也迅速爬了上来,却不是朱允熞是谁? 原来他同样得了朱允熥今天到泉州的消息,算好时间快马从永宁赶了过来。 刚到府衙就看苏谨和朱允熞爬到了梯子上。 爬到梯子上的朱允熞,立即也发现了华点: “咦,姐夫那神仙不会是你吧?” “你咋那么不要脸呢?居然让百姓给你做神仙祭拜?不行,我也要!” “你要你妹啊...” 苏谨感叹,果然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 “你俩都给我滚蛋,我要下去!” “着什么急啊,每天在营里操练新兵,快把我无聊死了,我要好好玩一会!” 朱允熞嫌自己的位置有点低,马上顺着苏谨后背就往他头顶上爬。 苏谨吓了一跳:“你干啥!” “你那位置高,我爬上去看看,姐夫你别乱动啊,小心梯子塌了。” “你还知道怕梯子塌了啊,你快给我下...” 梯子本来就承受不住三人的分量,再加上朱允熞乱爬,再也支撑不住,哀鸣一声立即折断! 苏谨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觉得后背一沉,身子往后坠去! “甘..霖..凉...” 还好下面站着的马三、江传道等人都是高手,眼见不对赶紧上前接稳了他们。 朱允熞身手本就灵活,这点高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一个翻身就稳稳落定,哈哈大笑。 朱允熥吓了一跳,可旋即就被江传道接到怀里,只是受了点惊吓。 而苏谨因为在空中的时候,本能的保护了一下朱允熞。 却没想到和马三完美错开,然后砰的一声—— 砸到了小石头身上。 还好最近一直锻炼身体,倒是没什么事。 苏谨拍拍身子起来,纳闷的嘀咕:“咦?这地板怎么软软的?” 小石头幽怨的看着苏谨:“苏大人,您砸着奴婢了...” 围观的百姓也吓了一跳。 等看到苏谨几人安然无恙后,才爆发出一阵欢呼。 “我说啥来?苏大人那就是神仙转世,你看这么高掉下来,一点事都没有!” “是啊,趁着苏大人本尊在这,赶紧许愿啊!” “苏大人,请您保佑我....” “卧槽!” 苏谨觉得自己今天算是丢人丢到整个泉州了! 这次的灾难,已经是一场可以堪比自己洞房穿越的大型社死现场。 他没脸继续待在这,赶紧捂着脑袋往衙门里钻。 “苏大人别急着走啊,草民的愿还没许完啊!” 朱允熞哈哈大笑:“没事没事,你们的愿望姐夫都听到了,都会灵验的!” “来来来,大家听我指示,游神——继续!” “动起来,跳起来!” 。。。 回到府衙,苏谨恨不得直接扒了朱允熞的皮:“你不在永宁好好待着,跑泉州来做什么!” 朱允熞很奇怪:“姐夫,我三哥来泉州,难道我这个做弟弟的不应该来迎接吗?” 好吧,你有理,我说不过你。 朱允熥却看着苏谨,有些幽怨:“大哥,你没收到我传来的信?怎么我来泉州都没人接我的?” 苏谨语重心长的拍着他的肩膀:“老三啊,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回家还要人接?” 听到‘回家’两个字,朱允熥顿时暖意涌上心头:“是,弟弟这是回家,自然不需要大哥接,是弟弟说错了!” 苏谨吁了口气,给苏根生飞了个眼:“看到没,老三就是这么好忽悠,拿下!” “对了大哥,明天开始我要做什么?是跟在你身边学政吗?” “学个屁的政”,苏谨嘿嘿一笑:“明儿先跟着我下地去!” 第277章 坑你? 朱允熥挥舞锄头,汗流浃背地一下一下翻着地。 江传道有些看不过去了,趁朱允熥休息的时候赶紧递过去水: “三爷,这苏大人也太不是东西了,您是来代天巡狩,视察民情的,怎么能让您翻地呢?” “给我闭嘴!” 朱允熥闻言大怒:“大哥每举必有深意,岂是你能猜度的!” “再让我听到你出言不逊,莫怪本宫不客气!” 江传道吓了一跳,连连道歉。 明明前几天还和善可亲的三殿下,怎么一说苏谨的坏话,就跟被踩了尾巴一样? 朱允熥再不理他,喝完水后凑到躺在地头的苏谨身边: “大哥,你为啥要带我来翻地啊?” 苏谨眼睛都不睁:“你猜?” “嗯...” 朱允熥想了想,忽然眼睛大亮:“我想到了!” “大哥你是想告诉我,百姓一粥一饭得来不易,要让我珍惜粮食!” “不对,再猜。” “嗯...那是因为你想告诉我,施政者当应虑及百姓疾苦,不可妄自施政?” “还不对。” 朱允熥苦思冥想半天,始终想不出来。 “大哥,我真想不到,你就告诉我吧。” 苏谨嘿嘿一笑:“你把这片地都翻完,我就告诉你。” “好嘞,大哥你瞧我的!” 朱允熥不疑有他,拎着锄头兴致勃勃的又下地了。 苏谨这才抬眼看向一边的江传道:“你家主子都下地了,你就这么干看着?” 江传道:。。。 得,谁让你苏谨是郡马爷,还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呢? 咱们这些做家臣的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江传道立即命令带着的数百锦衣卫脱了衣服准备下地。 可旋即发现竟然没有锄头。 “苏大人,没工具啊。” “那还不好办?” “马三!” “来了老爷!” 马三将地头扇着的破布一拉,马上露出成山的锄头。 “拿着家伙事干活去吧,记住不许偷懒,地翻不好就全部重做!” “是,苏大人。” 江传道有气无力的带人下了地。 他严重怀疑苏谨准备那么多农具,肯定是有备而来,早准备坑他们了。 可他没证据。 这群锦衣卫刺探情报、审问犯人利索,种地实在是不会啊。 坑坑洼洼的好不容易把活干完,一个个都累挺在了地头。 朱允熥也累的够呛,走到苏谨身边将锄头一扔,直接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大哥,都翻完了,你能说为啥了吧?” 苏谨嘿嘿一笑:“老三啊,你知道这块地是谁的?” “谁的?” “我的”,苏谨想了想:“准确的说是府衙的。” “你也知道,府衙最近人手短缺,我正愁没人帮我翻地呢。” 朱允熥一脸无语:“所以大哥你就坑我给你干活?” “怎么能说是坑你呢?” 苏谨义正言辞的说道:“你才几两肉?我当然要连你的锦衣卫一起坑啊!” 朱允熥:orz “好了,不逗你了。” 苏谨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你也算熟读史书之人,我来问你,每个王朝末年之时,亡国之因何在?” “前唐亡于穷兵黩武,前宋亡于蒙古铁骑,前元亡于不得民心,百姓难存,必然造反。” “说的不错”,苏谨笑笑:“下次不要再说了。” “啊?” 苏谨靠在树上,指着地头:“百姓赖以生存的是什么?是土地!是能让他们刨出食来的土地。” “若是没了地,没了粮食,你猜百姓会不会造反?” “那肯定会造反啊。” “可这土地是怎么没了的呢?” 朱允熥皱眉思索:“灾年百姓卖地?地主豪绅掠夺?” “你说的这些都对”,苏谨笑笑:“但其实归纳后就一点原因——土地兼并。” “无论是地主、豪绅、世族、门阀都好,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土地。” “当他们获取大量土地之后,就有了更多的精力去供养读书的士子。” “而这些士子脱产读书,在通过科举考上官位之后,又会回报乡里。” “现在是明初,可你想想,若是再过数十年、上百年后,大明的天下会变成怎样?” 朱允熥苦苦思索,越想越是心惊胆战。 “大哥,这样下去百姓流离失所,必会起义造反,届时大明必亡!” 苏谨没有回答,他很清楚二百年多后的大明会变成怎样的模样。 外有鞑子虎视眈眈。 内有东林贪墨党争。 侧有农民军烽火处处。 内忧外患。 最终,那个愁白了头的皇帝,只能穿着一身补丁的龙袍自挂东南枝。 一个最有骨气的朝代,就这样湮灭在时光的洪流中。 苏谨很懒。 他甚至懒得不想当官。 但他也很想为这个最有骨气的朝代做点什么。 当然,不是自己做。 “大哥,大哥?” 朱允熥脸色有些惊慌:“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你有没有办法?” 苏谨回过神来,看着朱允熥不答反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掺和与民贷房的事吗?” 朱允熥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大哥必有深意。” “有个屁的深意”,苏谨苦笑: “这事压根就不是一般人能玩的。” “我之所以能做,是因为我根本没想从中获利, 我只为解决泉州百姓的住宿问题,好吸纳更多人来泉州给我干活。” “可这种事一旦想以此盈利,就犹如放出一个洪水猛兽,能将人吞的渣都不剩!” “啊?” 朱允熥汗水涔涔而下:“怪不得大哥你不让我掺和呢。” “不好!” “那我三哥现在正在杭州做这个,是不是...” 苏谨摇摇头叹口气:“我只能寄望于他们别太贪吧。” 有些话苏谨不想和朱允熥说。 朱允炆搞与民贷房的事,他从来都没看好过。 不过好在现在的技术根本不行,很多问题连他目前都解决不了。 就算出问题,也会在可控的范围内。 更何况,苏谨哪会有那么好心? “大哥,你还没说土地兼并的问题怎么解决呢。” 再次回神,苏谨认真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把朱允熥都看毛了:“大哥?” 苏谨笑了笑:“办法我倒是有,但现在别说是你,就算是你爷爷也很难做到。” “这个事情做好了,至少为王朝再续百年国祚,做不好,房倒屋塌只在顷刻。” 朱允熥越来越好奇:“大哥,到底是什么办法啊,你快跟我说吧!” 苏谨神色严肃的看着他:“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保证,除了你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皇爷爷!” “还有,五年之内你且用心琢磨这件事,但切不可提出、甚至实施!” 朱允熥苦笑:“大哥,我都应下,你快说吧!” 苏谨从身上掏出一张折好的薄纸交给他: “我知道你记性好,看完之后自行记住,然后当着我面烧掉!” 第278章 上意 又是一年元宵闹。 朱灵萱奉召抱着朱允熙,在宫里陪着老朱吃晚饭。 每逢佳节倍思亲。 今年的元宵,朱允炆和朱允熥俩孙子不在,宫里也少了许多热闹。 遥想去岁苏谨犹在京时,办的那场元宵灯会,恍如隔世。 少了苏谨的胡闹,老朱也没心思出宫去逛什么庙会。 他仰靠在榻上,抱着不到三岁的朱允熙一摇一晃。 “允熙啊,给阿爷笑一个。” 朱允熞掰着小指头数着:“阿爷,允熙已经不是两岁小孩子了,今年要三岁啦!” 老朱呵呵一笑,旋即叹了口气:“是啊,允熙都三岁了,说来阿爷也老喽,活不了几年喽~” “阿爷!” 朱灵萱略带嗔怪的看了一眼老朱“大过年的,阿爷您这话可不吉利。” “依孙女看啊,您至少得再活百岁,千岁,万岁!” “哈哈哈哈哈!” 老朱爽朗大笑:“万岁?那咱不成了老妖精了?” “谁说的?您可不是妖精,您是龙,真龙天子!” 老朱呵呵一笑,旋即眼中泛着思念:“老喽,也不想活那么久啦。” “咱啊,想你皇祖母和你爹啦。” 朱灵萱闻言,赶紧握住老朱的手:“阿爷,您可不兴说这话,孙女和您还没待够呢。” “呵呵...” 老朱笑道:“你在几个子女里面,是最肖你皇祖母的,阿爷也想你多陪咱几年,可你终归还是要嫁人的。” 朱灵萱脸色一红:“阿爷您这话说得,萱儿不嫁人,就陪着阿爷好不好?” 老朱嘿嘿一乐:“你这话可就不实在了,咋的?不想嫁给你那‘苏大哥’了?” “阿爷~~~!” “哈哈哈,萱儿害羞了?” 看着朱灵萱娇羞的脸庞,老朱笑道:“你可知苏谨前些日子,给咱写了封信说了啥?” “阿爷,苏大哥想必说的都是朝中大事,这哪里是孙女能猜度的?” “屁的朝中大事!” 说起这个老朱就有点光火。 苏家小子这小王八蛋,除了给人挖坑下绊的时候,能想起自己这个皇帝来,平时连封奏疏都懒得写! 要不是锦衣卫时时将他的情报传递回京,他都不知道这小王八蛋平时在干啥。 尤其是最近。 这小子刚到泉州的时候,倒是每日里忙忙碌碌。 可现在泉州刚刚步上正轨,这狗东西又一头钻进狗窝里不出门了。 听说府里的事都交给了他那侄子苏根生,卫所的事都扔给了熞儿? 想到这里,老朱真是服气了。 熞儿一个十来岁的娃娃他都这么往死里用,真是逮住蛤蟆就要攥出油来! “不行,这狗东西最多只能再放在泉州一年,一年之后得给他腾腾地方!” 老朱坚信,若是自己不升他的官,苏谨这小子八成都准备好在泉州养老了。 “阿爷?阿爷?” 看老朱有些走神,朱灵萱忍不住唤了两声:“阿爷,你可是累了?萱儿扶您回屋歇着吧?” “无妨,咱不累。” 朱标走了之后,宫里本就冷清。 如今俩孙子也去了外阜,偌大的皇宫更是清冷。 “萱儿啊,你那苏大哥可不是和咱说什么家国大事,他说的可是你的事。” “我?” 朱灵萱愣了一下,旋即猜到了什么,脸颊立即变得通红:“他他他,他说我什么?” 老朱嘿嘿一笑,斜睨她一眼:“你冰雪聪慧,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阿爷,萱儿蠢笨如猪,什么都猜不到。” “哈哈哈!” 老朱开怀大笑,也不再逗她了:“苏谨这狗小子春心动啦,求咱将你嫁给他呢!” “萱儿,你意下如何?” “这婚姻大事,萱儿岂能作主?一切全凭阿爷说了算。” “你这话可是有点不实诚啊,呵呵。” 女人啊,那心思真如海底针一般。 若是喜欢,那就是全凭长辈说了算,若是不喜欢,就只能是今生无缘,来世报答了。 “萱儿说的是实话啊”,朱灵萱虽然内心窃喜,可依旧嘴硬: “萱儿还想再多陪阿爷几年呢。” “你这话说的可是实话?” 老朱嘿嘿一乐:“要是实话,那咱就回了苏谨,让他就老老实实的再多等几年吧!” “啊,这...” 朱灵萱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低头不语。 只是那绯红的脸颊,已经快蔓延到脖子上了。 老朱笑了笑,却在这时止住话头,继续抱着朱允熞一摇一晃。 “此事不急,容咱再想想,给你们选个良辰吉日。” “是,多谢阿爷。” 依依不舍的放下朱允熙,将他交还给东宫的嬷嬷: “允熙的眼都睁不开了,送他回宫吧,咱也有些累了,萱儿你也回去歇着吧。” “萱儿告退。” 回宫的路上,朱灵萱的心思早已飞到了远方,时而窃喜,时而脸红,时而又露出思念之色... 而回到寝宫的老朱,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老朱索性披上衣裳翻身下床,拿起几封锦衣卫的密奏看了起来。 “哼!” 当他看到朱允炆居然住进杭州知府的别苑,重重哼了一声之后,眼中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不光是这些。 朱允炆去了杭州这几天,一直频繁接受官员饮宴,甚至还接见了不少本地豪商。 老朱失望的扔下密奏,拿起另一本关于朱允熥的奏疏。 密奏并不多,只有一封。 毕竟福建可比浙江道远多了。 看到朱允熥每日不是陪着苏谨翻地,就是帮着苏根生处理琐事,老朱也有点糊涂。 心里有些烦躁,老朱有节奏的用指节在桌上不停叩击,琢磨着苏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马忠良,去喊蒋瓛(huan)来见咱!” 刚刚回家的蒋瓛,听到老朱半夜急召自己进宫,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来不及多问,急急随着马忠良就进了宫。 可老朱的吩咐却让他有些一头雾水: “告诉江传道、程大志,命他们给咱盯紧了两个皇孙!每天都要写一封密奏回来!” “每天皇孙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哪怕是上了几趟茅厕都要给咱写清楚,记住了吗!” 蒋瓛急忙跪地领命:“是,臣一定严加叮嘱!” 这一道命令看着虽然不起眼。 但蒋瓛在离宫之后,回头望了一眼陷入夜色中的宫墙,心中隐隐觉得要出大事了。 第279章 皇孙不是要做事吗? 朱允炆近日很不痛快。 虽说在这杭城,自己过上了犹如土皇帝一般的日子。 百官见到自己,都是笑脸相迎。 那些本地豪门大户,无不称赞自己乃皇朝圣孙。 哪怕在杭城府衙接见百姓的时候,也能感受到他们真心的爱戴。 可自己...就是总觉得有些不舒坦。 “陈六安,命人去请杜知府,就说我有事要见他。” “奴婢领命。” 假山旁的凉亭,泉水沿着山脉汇成涓涓溪流,穿府而过。 朱允炆手捧一杯香茗,氤氲的薄雾浮出西湖龙井的淡淡香气。 可朱允炆却觉得有些焦躁,坐立不安。 “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杜知府怎么还不来?” “殿下,您找我?” 说曹操曹操到,杜知府迈着急匆匆的步伐赶了回来。 看着他刚站定,用袖口匆匆擦拭额头汗水的狼狈样子,朱允炆心中满意。 “嗯,杜知府还是忠心于本宫的,方才一定是有事耽搁了。” 他这才给杜浩明递过手帕,微微一笑:“杜知府何必如此匆忙? 看这汗出的,万一受了风寒,岂不让本宫内心不安?” 杜浩明感激的接过手帕:“多谢殿下!” 旋即笑了笑:“不知殿下见召,是有何急事?” 说到这里,朱允炆难免有些不满: “杜大人啊,本宫来杭城已快一月,可每日不是与百官吟诗饮宴,就是接见一些本地世家。” “虽也可称得上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但本宫来杭州,可不是来吟诗饮宴的啊?” 虽然朱允炆脸上笑眯眯,杜浩明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浓浓不满。 可杜浩明也很无奈。 这皇孙不在京城好好待着,跑杭州来做什么? 地方上的那些事,是能让皇孙知道的吗? 皇孙知道了,和陛下知道有什么区别? 就算朱允炆不说,可他身后那些锦衣卫是吃干饭的? 朱允炆初到杭城,杜浩明就和百官、世族商量好了。 他们只盼能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位祖宗,熬到他回京,再上书大肆宣扬一番,称赞一下圣孙的功绩就好。 可怕什么来什么。 朱允炆想要做事? 你那哪是要做事啊,你这是要坏咱们的事啊! 可朱允炆提出来了,他又不能不答应。 “这...” 杜浩明脸色阴晴不定,眼神中闪出犹豫而又诡谲的神色。 “殿下,您刚来杭州不久,怕是还没适应本地的气候。” “这您要是过度劳碌,一个不小心染了风寒什么的,可是国之损失,臣也担待不起啊!” “这叫什么话?” 朱允炆不满:“本宫年纪轻轻,哪有那么娇弱?” 说着重重一拂袖子:“若是杜大人嫌本宫在这给你们添乱,那本宫明日启程回京就是了!” “殿下!” 杜浩明大惊。 这要是气走了皇孙,别说陛下了,京里的那些天官都不会放过自己。 他讪笑着:“殿下您瞧您这话说得,臣哪有这个意思?” “不如这样,臣回去和其他官员商议一下,看哪些事是最繁杂,最需要殿下您帮着解决的,再来回复您可好?” “好!” 朱允炆大喜:“要做,本宫就做那最难的,否则这些年所学,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殿下说的是,那臣现在就回府衙?” “杜大人辛苦。” 。。。 杭州府衙。 知州钱保义皱着眉头苦思:“咱们杭州的事情虽多,但适合殿下出面,而又颇具难度的事情,却没有啊。” 布政使马祥阖目坐在首位,不知在想着什么。 杜浩明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我说马大人啊,您快想想办法吧!” “咱们杭城那点事您还不知道?若是一个不好,让京里的那位抓到了把柄,咱们只能一起抹脖子了!” “急什么!” 马祥微微一笑:“不就是皇孙代天巡狩吗,又不是天塌下来了,你慌个什么劲?” “你可是朝中堂堂四品大员,国之栋梁,瞧瞧你那样子?” “是是是,下官确实失仪了”,杜浩明苦笑:“可皇孙逼得紧,下官实在是没主意了。” 马祥眉头忽然一挑,看向钱保义:“与民贷房和钱庄的事一直是你管着,现在怎么样?” 钱保义愣了一下,旋即皱眉:“大人,您的意思是想让皇孙管这事?下官觉得不妥。” “怎么?” “您是知道的”,钱保义苦笑:“能掺和这件事的,哪一家的背后在京里没人?” “虽然杭城好多地方已经在建这所谓的‘小区’,可钱庄的钱...” “钱庄的钱怎么了?” 钱保义叹口气:“若是用来给百姓放贷,仅靠那点利钱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盖好的房子,哪里有钱赚?” “那些人啊,早就拿着钱庄那些‘专项款’,去做放贷的生意了。” “胡闹!” 马祥狠狠一拍桌子:“当初我说过什么?” “这件事也是能拿来赚钱的?” “你们知不知道,这件事本就是那苏谨提出来的,他才是最懂其中猫腻的!” “若是让他起了疑心,参你们一本,你们如何应对?” “不能吧?” 钱保义有些不信:“他苏谨不过就是个泉州知府,手还能伸到咱们浙江来?” “别人不知道,但这苏谨就是个疯狗一样的搅屎棍,见谁咬谁!” “何况咱们是用他的策略在赚钱,若让他知道你们胡搞,你猜他会怎么样?” “那咱们怎么办?” “赶紧收回放出去的银子,然后把账做平!” 钱保义摊手苦笑:“怕是有点难啊。” 马祥眼睛一瞪:“怎么,舍不得?” “大人您不知道,这些钱除了贷给百姓,还有很大一部分都贷给了那些赌棍。” “这些人还不起钱,就把地抵给了那些人,现在就是一笔烂账,短期内很难填的平。” “想要让那些人把地吐出来,怕是难得很。” 马祥沉默。 这次的事,背后参与的那些世家,涉及朝中六部很多官员,甚至还有不少天官。 他可不敢跑到京里指着人家鼻子要钱,更何况人家一定不会认。 可这事一旦爆了雷...杭城所有官员都吃不了兜着走。 忽然,马祥眼睛陡然睁开:“皇孙不是要做事吗?” “就让他将这钱庄管了去吧!” 第280章 “三哥,你可长点心吧,姐夫八成要坑你了。 “殿下,就是这样。” 杜浩明讪笑看着朱允炆: “钱庄是咱们杭城的重中之重,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广。” “尤其是这百姓借贷一事,更是重中之重。” 朱允炆满意的点点头:“不错。” “这与民贷房之策,还是当初本宫向皇爷爷提出来的,自然要一力担之。” 杜浩明嘴上应和,心里却不以为然: “若不是苏谨那狗东西提出此策,凭你抓破脑袋能想出这么赚钱的办法来?” 朱允炆看杜浩明配合,继续侃侃而谈: “如今这银钱,实数贷与百姓了吗?” “这个自然”,杜浩明笑道:“殿下您提出的方策,臣等哪敢不尽心尽力,只是。。。” “只是什么,杜大人不妨坦言。” “那臣就如实说了。” 杜浩明清清嗓子:“按照您的方策,臣等计划在杭城新建‘安置小区’百余所。” “按照规制,每所小区不少于二十栋楼,并计划在洪武二十七年年底交房。” “这很好啊”,朱允炆笑笑。 杜浩明苦笑:“但这笔银钱十分巨大,臣等怕担不起这责任啊。” “这话说得”,朱允炆语重心长的教育他: “这是为百姓做事,令百姓安居乐业的好事,也是大明国策,岂能瞻前顾后?” “殿下教训的是。” “既然这样,那就交给本宫来管吧”,朱允炆笑道:“杜大人日理万机,这些事交给本宫来处理就好。” “通知下去,即日起凡是借贷的一切手续,必须经由我手,方可放出。” “是!” 大大们欣喜道:“有了殿下坐镇,臣等就安心多了。” “还有一事...” “有什么事大可放心说。” “殿下,今年百余所小区同时开工,臣等虽然派了监管官员督导,但是仍怕误了工期,需要一个德高望重之人坐镇...” “明白了”,朱允炆笑笑:“不就是盯着工期吗?此事既然由本宫提出,那本宫自然负责到底!” “殿下英明!” “好了,咱们抓紧时间,你现在就带着本宫去钱庄交割吧。” 。。。 朱允炆看着眼前足有四层楼,雕梁画栋的木制四方楼,顿觉大开眼界。 “杜大人,皇爷爷再三审令官不修衙,你这钱庄搞得...” 杜浩明假意惶恐:“殿下,这钱庄虽然是由户部和地方共同出资建造,也可算是咱们的衙门。” “但您也知道,若是不弄得气派一点,老百姓怕是信不过咱们,不愿来贷款啊。” “嗯,此言倒是有些道理”,朱允炆也没太在意,随意笑笑:“下不为例。” “臣遵命。” 进了钱庄,杜浩明直接带着朱允炆去了最高层,那里有一间专门给他准备的公房。 仅仅一间公房,就足足占据了一层楼。 朱允炆这次倒是没说什么,而是催着赶紧将账簿、公册取出来。 很快,一群小吏就抱着册子走了进来。 可当他看到这些册子时,顿觉得头皮发麻! 这些册子林林总总堆在那里,足有一座小山那么高! “这是...所有的账册?” 朱允炆傻眼了。 杜浩明笑笑:“惭愧,这只是上月的账册,本月的还未清点出来。” 似乎是看出了朱允炆的退意,杜浩明笑道:“不过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忧, 咱们钱庄备着五十个账房,您只需审核过目,签署同意即可。” 朱允炆不置可否,随手拿起一本账册。 每一套账册都配备对应的一份案卷。 上面详细记载着申案者是何人,祖籍、住址何处,又于何年何月何日,因何缘由申请贷款。 且附着数目庞杂的调查资料,包括审案人是否有家产田产、或于何处做工,是否有能力偿还等等。 然后才是详细的账册。 仅仅一个人的资料就如此繁琐,朱允炆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册子,脑瓜子直接懵了。 “这么许多?” “杜大人,为何要搞得如此繁杂?” 杜浩明笑笑:“殿下有所不知,倘若不调查清楚、记录清楚,一旦账款放出,万一造成烂账、坏账就麻烦了。” “所以咱们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嗯,此言有理,你先去忙吧,本宫现在就要审一下账册。” “是,那殿下您就先忙着,臣告退。” 临走之际,杜浩明给一个师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盯紧点。 出门之后,却忍不住嘴角上扬。 如此庞大繁杂的账册,自然是他们给朱允炆准备的。 但他们不怕查。 上面的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唯有一点,就是申请缘由上。 虽然都写着‘用于购置xx处房屋一套’,但欠款最终去向,谁又能知道呢? 他们自己自然有一套更简略的手段。 只有朱允炆,就慢慢和这些账册打交道吧。 当然,如果他看烦了、看累了更好。 杜浩明需要的,只是在那些账册上,签上圣孙的名字罢了。 。。。 朱允熥最近忙得很。 帮苏谨翻完了地,他才算真正融入到泉州的政务中去。 泉州今年只有几件大事要做。 各个小区的建设如火如荼,苏谨要求年底前必须完成第一批交房。 除了本来就有的官窑外,苏谨还将目光投向了被废弃的宋元将乐窑。 都知道,华夏出口几大奢侈品——丝绸、瓷器、茶叶。 丝绸自己已经有了纺织厂,茶叶有了茶山。 可瓷器是最麻烦的。 首先,官窑自己可不能打主意,不然老朱得把自己狗爪子剁了。 民窑的规模又太小,完全满足不了苏谨要求的规模。 仅仅依靠买办,可不赚钱,还容易被人卡脖子。 而苏谨就将目光放在了元末被废弃的将乐窑上。 将乐窑位于延平府,就在尤溪西边不远。 什么,这些地方不熟? 说起他北面的一座县城,恐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那就是世界三大餐饮之一的起源地——沙县。 窑是好窑,唯一的毛病就是不在自己辖区。 尤其是自己前段时间,可没少往人家境内‘投放’土匪,延平知府可是烦自己烦的要死。 贸然前去商议合作,只怕吃个闭门羹。 不过苏谨也不是没有办法。 “老三啊,大哥有个事情交给你去办一下,可有信心?” 今日回泉州改善伙食,正坐在一边啃肉包子的朱允熞一听,顿时面露戏谑之色: “三哥,你可长点心吧,姐夫八成要坑你了。” 第281章 帽儿戴起! 朱允熥最终还是心甘情愿的被苏谨‘坑’到了延平,去找当地府衙沟通将乐窑的事。 朱允熥出发的时候,朱允熞也准备启程返回永宁。 临走之际他看着苏谨:“姐夫,你说最后是我二哥当皇帝,还是三哥?” 苏谨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这事我哪知道?那不得你皇爷爷说了算?” 小小朱撇撇嘴:“我倒是宁愿三哥当皇帝。” 苏谨好奇的看他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二哥才是你亲哥啊。” 小小朱却撇撇嘴:“我那二哥虽是亲哥,但从小他眼里就只有那皇位,哪里还有什么兄弟之情?” “倒是我这三哥还有阿姊,对我还不错。” 苏谨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人小鬼大!这事情可不是咱们能议论的。” “听姐夫的话,好生永宁待着,别惹事。” 小小朱撇撇嘴,忍不住怼咕一句:“还不知咱俩谁才是更能惹事的那个呢?走啦!驾!” 看着小小朱纵马而去的身影,直到在街角消失不见,苏谨仍未动一下。 马三小心的给苏谨披上一件衣裳:“老爷,天气尚寒,咱们回府吧。” 苏谨叹口气:“马三啊,我有预感,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得离开泉州了。” “不能吧?” 马三笑笑:“老爷您才来了泉州一年多,朝廷没这么快让您调任吧?” “难道陛下又准备给您升官了?那可要恭喜老爷了。” “升官?” 苏谨苦笑:“倘若真的要升官,那你我就做好跑路的准备吧。” “啊?” “走吧,回府。” 。。。 二月二,龙抬头。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传下的习俗,但至少洪武二十七年的二月二,朱允炆可没有去理发。 他坐在钱庄的豪华办公室内,一封又一封的批阅申案。 从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现在的生无可恋,只过了短短七八天。 千篇一律的申案,让朱允炆早失去了最初想做一番大事的念头。 每日他一早坐进钱庄,然后要忙到酉时(17-19点)才能下衙。 下衙之后回到别苑,又要设宴款待杭州来拜访的官员。 维护谦谦皇孙的人设,实在是太累了。 尤其是近日,不止是杭城,周边诸府的大小官员更是闻讯前来拜访,络绎不绝。 从布政使到知府、知州,到同知,甚至几个富县的县令都跑来见他。 见吧,一县令官职实在低微。 不见吧,对自己名声又不好。 最后朱允炆还是选择维持人设。 这下他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每日除了面对无聊的申案,就是官员满堂的吹捧。 长时间浸染在这样的环境下,朱允炆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他,才是大明的真龙天子。 而朱允熥,不过是皇爷爷用来给自己磨砺的那块磨刀石罢了。 这日,朱允炆将日常邀功的奏疏,用火漆封好,命人送往京城后。 看着眼前的杜知府,他忍不住有些抱怨:“杜大人,这申案的理由,怎么都是千篇一律的买房?” 杜浩明笑了:“殿下,这不奇怪啊,咱们这本就是与民贷房的专款,当然不会有其他事由。” 朱允炆拍拍自己额头:“倒是我忙晕了头,将这事忘了。” “殿下日理万机,还要多保重身子”,杜浩明笑笑:“今日台州府的官员来了,在溪景楼设宴,请殿下赏脸一聚, 毕竟殿下您统管浙江道与民贷房之策,他们有些事情想向您当面请教。” “台州府?” 朱允炆本来有些不想去。 可为了维护自己的人设,只好无奈笑笑:“嗯,他们远道而来,不见一面也不合适,你安排吧。” “好的,臣这就去安排。” “等等”,朱允炆忽然叫住他:“今日不在钱庄办公了,你陪我去一趟工地瞧瞧。” “工地?” 杜浩明心里一惊,但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殿下,工地上又脏又危险,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可是万金之躯,就不必冒险了吧?” “杜大人此言差矣。” 昨夜笑笑:“本宫来了杭城也有月余,又担着这差事,岂有不去瞧瞧之理?” “殿下说的是,您真是为杭城百姓操碎了心啊”,杜浩明眼眶泛红:“杭城百姓迎来了一位好圣孙啊!” 饶是朱允炆近日听多了马屁,也觉得有些赫然:“杜大人过誉了,咱们走吧。” “是。” 就在出门的时候,杜浩明冲一边的小吏使了个眼色。 后者马上匆匆跑出了门。 杭州新建的小区,并不在西湖附近,甚至离得很远。 基本都快出了杭州城了。 套好马,锦衣卫护送,一行人走到工地的时候,都两个多时辰以后了。 朱允炆倒是没有打扰施工,命令锦衣卫将附近戒严后,信步往工地内走去。 “帽儿戴起!” 一个工头模样的人,二话不说就是一句怒骂:“不要命了是不是?” “你是何人,胆敢如此说话!” 杜浩明大怒:“知不知道这位尊客是谁?” 谁知那工头却一脸懒得搭理的样子:“我管你是谁?在工地不戴帽子,不想要命了?” 朱允炆脸色也有点难看,但他还是强忍着怒气笑笑: “既然来了工地,就要遵守工地的制度,给本...给我取顶帽子来,杜大人你也戴上。” 此刻工地正在如火如荼的施工,几千工人都在忙忙碌碌。 看到这井然有序、各司其职的场景,朱允炆笑笑:“不错,不错,这施工队是哪一家的?” 杜浩明的脸色却有些难看,小声说道:“这是凤阳第二施工队负责的小区。” “哦?” 朱允炆一听来自凤阳,脸色也有点不大对头。 杜浩明倒是有心想带他去杭城施工队负责的小区。 可是那边的现场,有点不大拿的出手啊... 朱允炆倒是没说什么,在现场转了半个时辰,就匆匆离开回到了马车上。 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工头莫名其妙的挠着头:“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啊?进来啥也不说,转一圈就走了?” 要不是朱允炆身上挂着工作牌,恐怕早给他打出去了。 离开此处工地,朱允炆有些不大高兴,命令杜浩明带他去其他工地也转一转。 尤其点明,要去本地施工队施工的工地... 第282章 ‘圣皇孙\’被开了瓢 到了本地的施工队,朱允炆的心情明显变得好多了。 这里的工头可不像凤阳那边的工头,一点礼数都不懂。 他刚刚下了马车,工头就带着数十人远远地在门外迎接。 至于安全帽? 啥是安全帽? 殿下既然不想戴,那就不戴! 走进工地,这里虽然看起来有点混乱,但大家都在忙碌地工作着,现场气氛热火朝天的,还挺热闹呢! 唯一令朱允炆遗憾的是,就是这里的进度似乎比凤阳队那边慢了许多。 刚刚在凤阳队那里能够明显看到,至少七八栋楼已经有了雏形,有几栋楼甚至已经开始封顶。 然而这里似乎连地基才打好没多久,工人也明显没有那边的多。 朱允炆有些疑惑,开口向杜浩明询问。 老杜的眼神有些飘忽,强笑道:“殿下,这里的工人确实没有凤阳队那边的熟练。” “毕竟那些人都是从应天府直接调来的,比咱们这里的人更熟悉这工地之事...” 朱允炆这才了然,点点头表示理解。 当初各地开展与民贷房之策时,老朱就曾明令,各地至少必须要有一支来自凤阳的施工队。 这样一来,不仅能保证工程如期交付,还能带动户部或者地方的施工队,让他们可以去学学怎么做。 当时在应天的时候,就搞得很不错。 朱允炆倒也没多说什么,继续在工地里转悠了半个多时辰。 他也不懂工地之事,只是随口说了些自己的意见,工头却唯唯诺诺的一一应下,表示一定照办。 正当他准备离开工地之时,却听到外面一片吵闹之声: “还我工钱!” “开工都几个月了,一分钱工钱都没有!” “好心的大人们啊,求您们可怜可怜我们吧,我闺女正发着高烧在医馆等钱救命啊!” “你看那几个人被这么多人护着,一定是大官,找他们说理去!” 杜浩明脸如黑炭,问那工头:“怎么回事!” 工头脸色刷白,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皇孙: “回大人,这些都是被咱们开掉的工人。” 朱允炆黑着脸:“缘何?” “额...殿下,这些人平时好逸恶劳,手脚也不干净,所以小的就将他们除名了。” “本宫去看看。” 可当他迈步准备出门的时候,却被程大志拦住: “殿下,外面此刻至少聚集了数百人,您不能出去!” “滚开!” 朱允炆不听劝阻,执意就要往外走。 ‘咣!’ 门口的大门忽然被一块石头砸中,接着发出一声巨响。 突然之间,无数的石头像子弹一样飞了进来,把朱允炆和他的‘小伙伴们’吓得四处逃窜,抱头鼠窜的样子狼狈至极! “骗子!都是骗子!” “当初说好一月给三两银子做工,这都干了好几个月了,却一个大子都没见过!” “砸!不给钱咱们就天天来砸!谁也别想好!” 朱允炆最终还是没能走出去,他的额头也被砸了一个大包。 要不是程大志舍身护着他,今天他恐怕得头破血流。 “杜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本宫一个解释!” 朱允炆被气得脸都绿了:“说!你们是不是拖欠人工钱了!” 杜浩明也没想到会这样。 其实这处工地哪里还是什么工地? 最初招来人施工的时候,在凤阳队的教导下,确实干的还算不错。 可后来钱庄的银钱都被挪用去放了高利贷,哪里还开的出工钱来? 别说是工钱了,就连这十几处工地都因为缺钱停工了。 不过官府可不会把这些工人当回事。 他命令工头通知工人,要么继续干着,等楼盖好一起结算工钱,要么就滚蛋。 可老百姓也不是傻子,没钱谁愿意给他们做事? 工人们要求结算工钱,要么就不干了。 可工头也干脆。 反正没钱也开不了工,索性工地大门一闭,爱谁谁。 工人们就算每天堵着门要钱,可工地连个鬼影都看不见,找谁要钱? 至于去县衙告状? 官官相卫不是开玩笑的,哪个县衙敢接这个案子? 就算接了,也是一手拖字诀,耗到这些工人自觉没趣,散了为止。 也不是没人想到去应天告状。 可府衙直接下了告示,为了抓捕细作,官道施行严查。 没有路引,或者县衙、里正的保举函,谁也别想出门! 同时杭城几个卫所频繁在外巡查,一经发现私自‘流窜’在外的百姓,统统按流民处理。 在古代,所谓寒门可不是指平民。 寒,是指破落的贵族、地主、富商。 平民,就是民,再分为民籍、军籍、乐籍、匠籍等等。 而没有房产土地的,就被称为‘流’,没有工作的,被称为‘氓’。 古代的‘流氓’,可不是指调戏妇女的混混,而是指这些苦命人。 在非闹灾的时期,这些人是严禁四处乱窜的。 没有路引的情况下被抓到,一般都是抓回原籍, 轻了训斥一通,然后该滚哪滚哪去。 严重一点的会被打板子,然后关上十天半个月。 最严重的,甚至可能按照土匪来处理,一刀砍了拿去邀功。 这些想要上京告状的,很多人都被直接抓了回去,关在大牢里。 但他们大部分都是有籍有地的,人数又众多,杜浩明也不敢轻易按照土匪处理。 他只能盼着拖他几个月,让这群刁民知道害怕,此事就能不了了之。 哪知道这位圣孙今儿不知抽了什么疯,非要去工地视察。 他也不敢带着去自己的工地,只好带去杭城唯一正常施工的凤阳队那边。 可那凤阳队也太不给脸了,生生将皇孙气了出来,又决意要去其他工地视察。 好在杜浩明提前做了准备,让衙役、小吏扒了衣服,又找了几百个闲汉来工地演戏。 本以为这次就这么混过去了,可哪知道这些工人一看工地有人施工,立马组织起来闹事! 这下好了,‘圣皇孙’都被开了瓢,自己该如何交代? 被锦衣卫护着躲回府衙的朱允炆,怒视着杜浩明: “杜大人,你要给本宫一个解释!” 第283章 祸水东引 得知皇孙在工地出了事,布政使马祥、知州钱保义几人被吓得够呛。 他们将朱允炆匆匆迎回府衙,面对朱允炆的责问,面面相觑。 好在皇孙没什么大碍,就是鼓了个包。 但这事要是现在被拆穿,他们几人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马祥瞪了一眼杜浩明,暗骂他怎么会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那工地是能随便带皇孙去的吗? 钱保义眼睛咕噜噜乱转,苦笑一声叹道:“殿下,说来此事还要怪那苏谨啊。” “苏谨?” 朱允炆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关苏谨什么事?” 钱保义苦笑:“殿下,您不知道,这苏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凤阳队的工钱一直都很高。” “原本高就算了,来了杭城之后,还给什么过节费、十三薪,还有各种补贴。” “这林林总总算下来,那些工人一个月的月钱都过了十两银子了!” “后来这消息不知咋就传到咱们的施工队来,这下工人们不干了!” “他们逼着咱们也要发一样的钱银,否则就罢工、” 钱保义无奈的摊摊手:“可是殿下,咱们专门找账房核算过,若是这么发,钱庄的钱可就不够用了。” 朱允炆哼了一声:“他苏谨专擅经济之道,岂能做赔本的买卖?你们难道是欺本宫年幼吗?” “臣等不敢!” 几人急忙躬身,钱保义擦了擦冷汗:“殿下,府衙关着几个带头闹事的刁民,您把他们招来一问便知!” “去找!” 朱允炆坐在当中:“本宫就在这等着,看看你们说的到底属不属实!” 很快,几名犯人就被提了上来。 这几人发着抖,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草民拜见皇孙殿下。” 朱允炆微笑道:“你们不要怕,本宫来这里就是帮你们解决难题的。” “你们若是有什么冤情,当着本宫面说出来,本宫给你们做主。” 几个犯人悄悄互相打量了一眼,然后偷眼看向一边的钱保义。 看到钱保义阴着脸,低垂的眼眸时,顿时就是一个哆嗦: “草民没有冤情。” “真的没有?” 朱允炆斜睨了他一眼:“不要怕,有冤情一定要说,本宫定会给你们作主!” “回皇孙殿下的话,草民真的没有冤情。” “都怪草民贪心,想要多拿些银子,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带人去闹事。” “哦,此话当真?” “当真。” 犯人漱漱发抖:“草民贪心别处工钱比咱们高,这才猪油蒙了心做下错事,求皇孙殿下饶命啊!” 朱允炆不理,问其他几人:“你们也是一样?” “是”,其他几人答道:“小人知错了,请皇孙殿下饶命啊!” 此时朱允炆脑袋上的大包隐隐作痛。 刚刚强撑着不许别人给他治疗,可现在得知事情起因皆在‘苏谨’,顿时烦躁无比: “好了!” “你们几人贪心多要银钱,本应好生与工头商议,却擅自煽动工人闹事!” “你们这是想造反吗?聚众闹事可判斩绝!” 一听‘造反’的大帽子,几人顿时大惊:“皇孙,咱们不敢造反啊,咱们是...” 话没说完,却被一边的钱保义拦住。 他笑了笑拦下朱允炆:“殿下,这几个刁民也是一时糊涂,臣已经好生教育过他们了,不如从轻发落?” 朱允炆懒得和几个‘刁民’计较,挥了挥手:“就这样吧。” 犯人千恩万谢的被带了出去之后,看着牢头小声问道:“爷,您答应咱们的赏钱...” 牢头嘿嘿一笑:“答应你们的银子自然会兑现,不过这些日子可要辛苦你们一下,在牢里住些日子。” “啊?” 一个犯人有些不乐意:“不是说好了让咱们假扮一下闹事的工人,事后就放咱们回去吗?” 牢头哼了一声:“刘麻子,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与大人讨价还价?信不信我一句话,让你看不见明天的日头?” “嘿嘿嘿,瞧您这话说的,小的哪敢啊。” “哼,知道就好”,牢头瞪了他一眼,叮嘱道: “记住,口风都给爷紧一点,谁他娘的舌头大了,爷就给他割下来下酒!” 却说犯人走后,朱允炆闷闷不乐的看着几人: “诸位大人,你们说苏谨给那么高的工钱,又是何意?” 现在朱允炆对苏谨这个名字都快应激了。 一听这事又有苏谨在里面掺和,整个人都不好了。 钱保义看了一眼马祥,沉吟道: “殿下,非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如今正是您和三殿下争储的关键时刻,苏谨此举...怕是有意扰乱杭城的施工,拖延您的政绩啊。” ‘啪!’ 朱允炆狠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必是如此!” “也不知老三给这苏谨灌了什么迷魂汤,处处与我作对!” 他看向马祥:“马大人,此事可有解法?” 马祥微微一笑:“此事何难?臣明日就上书,弹劾苏谨此公然扰乱杭城施工之举。” 朱允炆却有些没信心:“就怕皇爷爷偏心,前几次不也让苏谨安然度过了吗?” “那又有何难?” 马祥冷笑:“臣联合户部、吏部、工部、御史台共同上书,陛下也必会考虑百官感受!” “如此甚好,哎哟!” 刚刚一激动,头上的大包忽然作痛:“如此此事就拜托马大人了,本宫先回去疗伤。” “臣等恭送皇孙!” 送走朱允炆,马祥的脸彻底黑了下来:“我不是让你尽快将钱粮都收回来吗!怎么搞成这样?” 杜浩明也是狼狈的很,因为护着朱允炆,自己被砸了一头包。 但比起头上的包,更难受的是现在的困境: “大人,下官也不是不想往回收啊。” “可现在钱庄的账款早已不受咱们控制了,好多账都被做成了烂账、坏账,根本收不回来!” “怎么会收不回来?” 马祥大怒:“收不回来就给我上门去要!去讨!派人给我堵了他的门去要!” 钱保义眼见俩人光火,赶紧打圆场: “哎哟我的两位大人,你们自己咋还能吵起来呢?” “马大人,杜大人也是有苦难言啊。” 钱保义苦笑:“本来这事并不复杂,只有咱们地方和户部参与。” “可时日渐长,越来越多的人都要进来分一杯羹。” “如今此事涉及到的官员不下百人,背后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杜大人确实有心无力啊...” “那你说怎么办!” 钱保义嘿嘿一笑:“此事倒不是没有解法,只需...” 第284章 老四,不用给姐夫面子,狠狠揍他! 翌日。 凤阳施工二队忽然收到一条奇怪的命令。 杭州知府下令,命令凤阳队停止施工,转而接手城西的小区。 而他们这一边,则由别的施工队接手。 得到消息的工头立马不干了,跑到府衙去说理。 然而杜浩明连面都没见,府里的师爷出面接待了他。 但无论他如何说,就是一句——这是知府和知州共同决定的,必须去办。 工头无奈,只好谈及施工资金的问题。 可府衙只给出一个回府——你们先垫资施工,完工后一并结算。 “艹!这他娘的是想让苏大人给他们这群王八蛋平账?” 工头也不傻,立即命令停止施工,一封加急快信送往泉州。 。。。 朱允熥近日表现不错。 与延平府的沟通颇为顺当,延平知府表示愿意和泉州共同开发将乐窑。 因为将乐窑是官窑,房周不能私自入资。 但朱允熥发挥出他这些年学到的经验,当机立断,决定由泉州府衙、延平府衙,以及皇庄共同出资。 其中,皇庄占六成股子,泉州、延平各占剩下的一半。 虽然看似股子不多,但苏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几成股子不重要,关键是拿货的时候他不止有‘定价权’,还有‘优先订货权’。 有了这两个权利,官窑产出的那点利润,他压根看不上眼。 而且从今年开始,苏谨已经有意的开始从皇庄分离自己的产业。 不是信不过老朱,而是...好吧,就是信不过老朱。 自朱允熥来到泉州后,隐隐中苏谨已经觉出老朱似乎有了想要对他动手的念头。 没有证据,纯粹是他对危险的直觉。 朱允熥从延平回来之后,苏谨马上安排他跟着苏根生去干活,处理府衙的琐事。 虽然对苏谨的命令唯命是从,但朱允熥也难免有些埋怨: “大哥,你天天让我跟着根生处理琐事,我什么时候才能接触泉州政务啊?” 苏谨瞥了他一眼:“这就不耐烦了?我问你,泉州如今在册民籍几户?军籍又有几许?乐籍呢?匠籍呢?” “截止到上旬统计,民籍十七万户,军籍一千五百户,乐籍八百户,匠籍一千七百户。” “但是军籍还未彻底梳理完毕,我估摸着还得清出去二百多户,这些人家多是老幼,不合泉州新政的规矩。” “至于乐户大量减少的缘故,估计还是因为大哥你,你年前将那些流来的乐户都入了民籍之故。” “可这匠户我就有些搞不懂了”,朱允熥挠着脑袋: “我前些日子查阅泉州府几县县志,发现从去岁开始,匠户开始大量流失。” “而且这些匠户并没有入籍民籍或军籍,而是直接迁走了,这是为何?” “咳咳!” 苏谨差点没被茶水呛了一口。 本来只想难为他一下,然后再好好教育教育他。 哪想到这小子居然将泉州的情况摸了个底朝天? 至于那些匠户... “这有什么奇怪的?可能他们不喜欢在泉州居住?或者死于风灾?” “不对”,朱允熥摇头:“大哥,先不说这福建哪里还有比泉州更宜居的地方,” “就算有,他们迁户总是需要路引的吧?” “可我遍查最近半年开出的路引,却完全没有这么多。” “还有,这些人迁走的时日几乎都在一旬之内, 弟弟有些疑惑,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宁愿背井离乡,也要集体从泉州迁走?” 苏谨:。。。 得,不能让这小子再问下去了,再问下去老子的老底都要被掀了。 “呃...老三啊,你干的很不错。” 苏谨尴尬的清清嗓子:“所以我决定让你去永宁待一段时间。” “永宁?”朱允熥一愣:“我去那干嘛?” “废话”,苏谨不满的翻个白眼:“治理国家,军政一体,你光通政务有什么用?军阵你懂吗?” “啊这...” “还有,去了永宁可别想着乱伸手,老四带兵的本事可比你强多了,你好好跟着他学学。” “老四?” 朱允熥一愣:“他再厉害还能比孙威他们都强?” “这是什么话?” 苏谨白了他一眼:“眼下老四虽然还年幼,但不出一年,对等兵力之下孙威恐怕不是老四的对手。” “大哥你这话,是不是对熞儿有些过誉了?” “过誉?” 苏谨神秘的笑笑:“孙威在我这最多算个将才,而你家这老四啊,可是帅才!” 看朱允熥犹自不信,苏谨也懒得解释:“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我修书一封,你现在就去找老四吧。” “今日就走?” “去吧。” 再不走,老子的底裤都要被你掀开看看了... 朱允熥去收拾行囊的空档,苏谨却给朱允熞写了一封私信。 一年没见,能看得出来朱允熥成长很快,尤其是对政务的处理颇有自己的心得。 苏谨知道朱允熥已经有能力独自处理泉州的政务,完全可以放手给他。 但他没有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 泉州不比其他地方,里面涉及的东西太多了。 除了自己的一些布局,还有和老朱的灰色生意。 这些都不能让朱允熥知道。 而另一方面,除了能看出朱允熥信心暴涨之外,同时也能感觉到他开始有些骄傲自满。 若是自己在身边时刻提点他,还能好一点。 可惜等他回京之后,老朱一定会‘物理隔绝’他俩的联系。 到了那个时候,能走到什么地步,就全凭他自己了。 而朱允熞,却是个能很好打击他一下的完美棋子。 只见苏谨在信的最后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老四,不用给姐夫面子,狠狠揍他!” 然而朱允熥刚走没多久,一封从杭州加急的快信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看完信,苏谨眼中冒出恼怒的神色: “打不过我,就准备跟我玩阴的是吧?” “成,既然你这点政绩都不想要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乖侄子!” 隔壁的书房探出苏根生半个脑袋:“二叔你叫我?” “我来研墨,你来写信。” 一封信很快在苏根生的笔下,笔走游龙般的完工。 苏谨满意的点点头:“还是乖侄子的字好看。” 说完,二话不说拿出朱允熥寄存在这的私印,狠狠地盖了下去。 第285章 这是谁瞎定的规矩 朱允熥带着千余锦衣卫,浩浩荡荡赶到了永宁。 他也不想这么张扬,可有王家刺杀苏谨的前车之鉴,就算是苏谨也不敢托大。 其实不止是锦衣卫,就连孙威也带着慎海卫,一直在暗中保护。 之前在建宁府迎到朱允熥一行的时候,孙威按照苏谨的指示,并没有露面。 倒不是不想见面。 可能是苏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他总想暗中瞧瞧,朱允炆有没有派人私下对朱允熥出手。 可惜压根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也不知道是因为朱允炆‘心慈手软’了,还是知道这么做的严重后果,才没有趁机除掉朱允熥。 这是朱允熥第一次来到号称大明三大卫之一的永宁卫。 站在永宁城外,朱允熥不由得感叹: “江夏侯将这永宁打造的犹如铁桶一般,然而却被贪心所腐,不得善终,又是何苦来哉?” 江传道笑着凑趣:“殿下言之有理,正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周家父子也是罪有应得了。” “去通报一声,让我四弟来接我。” 朱允熥虽不像朱允炆,自小有大儒相教,但他生性聪敏,颇具文采。 虽然朱允熞是他四弟,但也是永宁守将。 他可不敢就这么带着锦衣卫,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许是朱允熞早就收到了信,没过多久就从城头上冒出脑袋,挥舞着手臂打着招呼。 经过上次一役,永宁守卫森严,进出城门必须手持路引、文书。 交割完手续后,城门很快放行。 朱允熥暗自感叹,自己这个弟弟好像还真有点不一样了。 永宁在他的治理下,俨然就是一座纪律森严的军城。 再看向值岗的哨兵,各个站的笔直,当为精兵。 “三哥,你咋来啦?” 朱允熞笑呵呵的将马鞭交给随从:“这才几日不见,你就想弟弟啦?” 在朱允熥的印象中,朱允熞一直是个调皮捣蛋的熊孩子。 可骤然看到一身戎装的小小朱,却觉得有些不适应。 “非是如此,是大哥命我来...找你的。” 虽然已经看到永宁的军容,但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直言自己是来找朱允熞学兵法的。 “哦,我瞧瞧?” 随手看完公函,又看了一眼苏谨给他的私信,朱允熞脸色怪异,嘿嘿一笑: “懂了,三哥你就跟着我好好学吧,弟弟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允熥:。。。 虽然明知朱允熞说的是实话,可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还没等他说话,朱允熞笑道:“三哥,不知你想要从何学起呢?” “这...” 朱允熥完全适应不了老四说话的节奏,不知如何作答。 朱允熞却沉思起来:“嗯...我得先知晓三哥你的实力,才能因材施教...” “好!” 朱允熞一拍手:“这样吧,你指挥你手下的锦衣卫,来和我的人对阵一下,当可看出三哥的实力!” “啊?” 朱允熥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到永宁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和朱允熞‘打一架’? 谁知朱允熞就这么自顾自的把事情定了下来: “就这么定了!” “嗯...若是用永宁的军人和你对阵,倒是显着我欺负你了,不如这样吧。” 他看向朱允熥:“三哥你就带着你这一个千户,公平起见,我就出两个百户吧,你看行吗?” 话说的挺客气,可朱允熥听着后脑青筋直冒。 看到永宁卫的军威时,他承认朱允熞带兵确实有一套。 可要说用两百人就能收拾了自己一千多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可朱允熞却不管他,直接拉着他就往校场走:“那就这么定了,正好校场有木刀木枪,咱们就去那吧!” 永宁城很窄,可校场却很大。 校场位于西北角,严格来说已经在城外了,是朱允熞来了永宁后,特意开辟出的一块地方。 在小小朱的概念里,就没有单独打什么巷战一说。 他手下的兵,巷战打得,冲阵也不能含糊! 尤其是从大哥那弄来一套,据说是专门收拾倭寇的‘蝴蝶阵’后,更是乐此不疲。 孰不知,这可是苏谨根据百年后的戚家军军阵,改编而来的。 戚家军专门收拾谁? 必然是倭寇了。 朱允熞自从拿到这套阵法后,每日里就是不停训练。 千人阵、百人阵、十人阵,各种各样的变化、配合,被他玩的滚瓜烂熟,正愁没人让他练手呢。 来到校场,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宽阔训练场,以及上面乌泱泱正在训练的士兵,朱允熥忽然豪气干云! “这可都是我大明的百战精兵!” “能与如此精兵一战,即便是输,也当浮一大白!” 朱允熞哈哈大笑:“三哥,你这怕不是给你的败阵,提前找好借口吧?” “不过事先说好了,就算你输了也没酒喝,整个永宁城禁酒!” “啊?难道上阵前也不让喝酒?这是谁瞎定的规矩?” “你不服?”朱允熞翻个白眼:“这可是姐夫定的规矩,不服找他去。” “嗯,大哥此举必有深意,定的好,定的妙。” “行了三哥,你拍姐夫马屁他也听不到, 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商议战法,咱们半个时辰后见!” 朱允熞也不废话,带着人立即去了校场另一边。 不过他还是细心的将其他士兵全部撵走了。 三哥毕竟是皇孙,未来还有可能成为大明帝王,他也不想让他在此丢丑。 朱允熥有些为难的看着江传道:“你有什么对策?” 江传道也有点为难。 锦衣卫擅长刺探、暗杀、隐匿,军阵之前的冲阵,他也不擅长啊。 他想了想说道:“殿下,毕竟咱们的人数是四皇孙的五倍,兵法有云,十则围之, 不如列开军阵,咱们五人扑杀他一人,难道还打不过?” 朱允熥虽然熟读兵书,但没有任何作战经验,闻言点点头:“那就这么办。” 半个时辰过去,双方很快列阵以待。 随着一声梆子响,江传道带着锦衣卫就冲了出去。 看到对面只有孤零零的二百多人,这些锦衣卫还不太当回事。 甚至他们心里还在想着,一会下手可不能太重,得给四皇孙留下点脸面。 可随着双方越来越接近,朱允熞忽然大吼一声:“阵起!” 两个百户兵力迅速散开,结成左右对称的扇形阵容。 刀盾兵在外,接着是一层长枪兵,然后是弓箭手、火枪手。 “阵分!” 面对突击上来的锦衣卫,朱允熞一方的阵型迅速变动。 他们犹如海浪迎接礁石,迅速张开阵型的‘翅膀’,将冲进来的锦衣卫迅速分割,然后一棍子敲在身上! 演习规则:被木棍上的白灰击中,即为阵亡。 枉费锦衣卫们的身手了得,却在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就被蘸着白灰的武器击中。 站在最远处的朱允熥,本以为就算胜不了,至少也能拼个两败俱伤吧?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锦衣卫灰头土脸的倒下,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第286章 扬帆,启航 “三哥,怎么样?” 朱允熞笑嘻嘻的走到朱允熥身边,得意的挑了挑眉毛。 朱允熥大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弟弟居然仅凭两百人,就轻松收拾了千余锦衣卫。 若是朱允炆在这,怕免不了要一顿狡辩。 朱允熥却很大方的拍拍手,由衷的赞道:“老四,厉害!” “接下来这段日子,三哥可就跟着你学这军阵之道了,你可不能藏私。” “好说好说!” 朱允熞抱了抱拳,豪迈的笑道:“学东西没问题,但你每天得给我准备十串糖葫芦!” 朱允熥:。。。果然你还是那个熊孩子。 。。。 远洋的海风吹在隋越的脸上,是如此的轻松惬意。 舰队从海安所扬帆,准备返程。 “千户,咱们真的不再往西走走了?” 百户周韬有些可惜的遥望西方:“再往前不远就是交趾国,听说那边有不少好东西呢。” 隋越摇摇头:“苏大人交代的很清楚,此行至多航行至雷州、琼州府附近,旨在探路、测绘海图。” 百户嘀咕:“苏大人未必比咱们懂海,干嘛一定要听他的?” “闭嘴!” 隋越的脸耷拉下来:“周韬,你要是还想做这个百户,就别让我听到你说苏大人一句坏话!” 周韬吓了一跳:“是!属下不敢!” 周韬是跟着隋越的老人,从永宁侯府的时候,就一直是他手下的百户。 发完了火,隋越又耐心解释:“现在苏大人虽未同意你我入府, 但你我以后要是想奔个好前程,你就要记住,苏大人才是咱们唯一的主子。” “若是你不想,这趟回去之后,你就自行去解了军籍吧。” “大人,属下不敢了,您千万别赶我走啊!” 隋越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我多年弟兄,为兄也不瞒你。” “倘若能跟着苏大人,你我子孙万代都有享不尽的福,但你我得拿出自己的本事来。” “那孙威不是说了吗?苏家不养闲人,咱们更得争一口气。” 周韬嘿嘿一笑:“千户,这次咱们可是满载而归,就是可惜了那好些的黄金。” “也不知苏大人是怎么想的,不要黄金,偏要咱们去淘换些香料、种子、矿石,也不知有啥用。” “大人高瞻远瞩,岂是你我能猜度的?” “扬帆,启航!” 波涛粼粼。 迎着海涛,隋越站在船头陷入了沉思。 刚刚周韬有一句话说的不对,那就是苏大人对大海的了解,一点都不比他们少。 就连他手中的海图,都是苏大人亲手所绘交给他的。 这海图对一路的地方标注的都很清楚,只有一些细微处略有失准。 但以隋越的眼光不难看出,就算是这张海图,都比军中所用详尽多了,可谓是千金不换。 这一路前行,按照海图索引、航行,几乎没有走什么弯路。 航行也算顺利。 出海之时,也没有受到海寇侵袭,十分平安的一路西行。 而在海安所,众人也算大开了眼界。 出发前,隋越以为的海上走私交易,是鬼鬼祟祟的将船停在岸边,偷偷交易。 实际上,仅在海安所西边百余里处的东场海边,就有十数个‘黑市’。 登岸来到黑市,隋越都看傻眼了。 珍珠、玛瑙、珊瑚、翡翠, 香料、水果、种子、香木, 应有尽有。 不仅如此,他居然还看到了大量的昆仑奴,那一个个黑漆漆的,油光锃亮。 听船长说,这些都是从极西之地弄来的。 若不是这些昆仑奴不在采购清单上,隋越真想买几个回去,问问苏大人见没见过这玩意儿... 船队从琼州海峡出发,沿着海岸线一路东行,一个月后才到达南澳山。 出发前,隋越曾在这里补给过淡水,顺手招了一批做粗活的水手。 这次返程,除了最后一次补给淡水外,就是将这些水手再放下。 当夜,整支船队就在南澳山暂时休整,准备次日一早返航。 经过几个月的航行,无论是士兵还是水手,都十分疲惫。 隋越干脆大手一挥,所有人分批次下船休息,可以适当饮酒,但不许醉。 所有人齐声欢呼,然后按照每个百户各自安排好值守哨次后,纷纷离船。 隋越没有急着下船,按照惯例依次登船巡视。 直到将最后一艘船巡视完毕,才松了口气。 这次出海的舰船只有十四艘,全部都是用小倭子的海船改造而来。 为了安全,很多地方被改造后,装上了没良心炮,牺牲了很大一部分装载空间。 但即便是这样,这一次海航的收获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看着这满船的物资,隋越有没有动过心? 说没有是假的。 这次出航,全部都是原侯府亲卫的那一支卫所士兵,苏谨甚至连一个监视他们的人都没派! 这是何等的信任? 但隋越心里清楚,若是自己动了贪心想要叛逃,直接将船开到远海,苏谨想抓他都抓不着。 可他仍旧没有这么做。 不是因为忠心。 他感恩苏谨没错,但若因此就说他有多忠心,那就是扯淡。 但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他还是清楚的。 隋越深信,只要自己好好干,有朝一日苏大人一定会将自己收到府中。 他看人很准,知道跟着苏谨,一定前途无量。 尤其到了那时候,孙威那小子还咋跟自己耀武扬威? 想到孙威抱着作业直挠头的样子,隋越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归乡的心思也越发浓厚。 南澳山是澄海边上的一个小岛,因为偏离大陆,又处在航海的必经之路上。 时日久了,这里渐渐就变成一处码头要道,赶路的走私船也喜欢在这里停靠、休息,顺便补给淡水、食物,或者雇佣一些船工水手。 岛上虽不比城市繁华,但酒馆客栈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勾栏。 隋越强忍住去勾栏听曲的欲望,准备回自己的旗舰上守着。 此次出行,对外宣称他们是福州的一支走私船队,并未标记慎海卫的印记。 隋越一路小心谨慎,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可就在他准备登船的时候,忽然听到码头矮墙下有人窃窃私语: “消息可准确?” “准确,这支船队是福州出来的,宝船十四艘,就是人有点多,点子有些棘手。” “哼,大船主说了,明日你引他们走东路海域,那边有一片暗礁。” “只要船队触了礁,有多少人也不足挂齿。” 第287章 明知打不过,准备作法 隋越越听越惊,悄悄藏身矮墙另一头,凝神倾听。 原来这个通风报讯的,是船队在南澳雇佣的一个老船工。 这个老船工祖辈生活在海上,对海况、路线极为熟悉,这一路也表现的极为专业。 所以隋越才干脆一雇到底,让他带着带着旗舰领航。 甚至动过回泉州之后,将他收到麾下的念头。 可没想到这看着貌似忠厚的老船工,居然是海盗的细作? 而且还是倭寇? 隋越十分清楚,对于海盗,苏大人可能还会视情况收罗。 但对于倭寇,苏大人就一个字——杀。 除非他是被倭寇抓去,且没有为非作歹的。 但这个老船工,明显是倭寇的探子。 看他的岁数,坑过的船队也显然不止一支。 想到这里,隋越的眼眸陡然变得冰冷。 两人似乎也怕被人发现,匆匆交流几句就各自分开。 隋越将他们的计划听的很清楚。 无非是老船工故意将船队引到一处容易触礁的海域。 等船搁浅之后,倭寇借势杀出,利用弓箭、火铳劫掠船队。 “娘的,计划的倒是挺周密,看样子绝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等接应的倭寇走后,隋越跟在老船工身后,想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细作。 可老船工却直接回了船上,找了个船舱一猫,就这么沉沉睡去。 隋越没有急着打草惊蛇,而是命护卫下船去找周韬。 周韬本来正在勾栏听曲,听到是老大叫他,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还是匆匆赶了回来。 等他知道那老船工居然是倭寇的细作后,顿时大怒,立马从腰间抽出了刀: “老子去剁了这个狗日的!” “你着什么急!” 隋越将他一把拦住,阴森一笑:“你我能不能进苏大人的府中,可就看这次了...” 隋越二人没有声张,等手下百户领着士兵回船后,悄悄将其他几个百户召到自己船舱,简短交代了几句。 翌日一早,船队继续扬帆起航,看似没有任何警觉。 老船工却有些纳闷。 这个周百户一向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怎么今儿一直站在身边和自己闲扯? 但他对自己有十足的自信。 他在海上奔波了一辈子,凭自己一手绝活,以及老实憨厚的外貌,不知骗取了多少人的信任? 船队果然按照老船工的指引,慢慢航行至南澳山东侧的海域。 隋越眼神逡巡一圈,发现这一侧的海域远远有数个小岛,可以隐蔽船只,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 眼瞅着离目标海域越来越近,老船工内心窃喜,同时暗暗观察一会躲在哪里安全。 可就在这时,周韬忽然说道:“到了你和倭寇约好的地方了吗?” 老船工顿时如遭雷劈! 他定了定心神,强逼着自己露出憨厚的笑容:“老爷您说的啥?我咋听不懂?” 但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看向前方海域。 周韬微微一笑:“看来是到了。” 他拍了拍老船工的肩头:“麻烦你领路了。” 到了这时候了,老船工要是再不明白对方早已识破自己的计划,就是真傻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若是一般的海船,得知自己的计划,要么压根不敢离港,要么一定转换线路。 可这群人明知会被海盗包围,还敢冲进包围圈,不是傻子的话,那就一定是... 周韬悄悄凑到他耳边: “为了感谢你给咱们送这么大一份功劳,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 “我们是...泉州慎海卫!” “你们是慎慎慎慎慎慎慎,,,慎海卫!” 老船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招惹了这么一群煞星! 可这慎海卫不是在陆地剿匪的吗? 他们啥时候也开展了海上的‘生意’? “大大大,大人饶命啊!” 老船工急着就要下跪求饶,可还没等他跪下来,隋越就在身后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跟个细作废什么话!备战!” “嘿嘿,没想到慎海卫的名头这么大?连海盗都知道?” 隋越翻个白眼:“老子提醒你,这一仗要是打的不漂亮,慎海卫咱们就别指望进了。” “放心吧”,周韬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磨拳擦踵: “正嫌上次杀倭杀的不过瘾呢,这群狗日的居然还敢主动送上门来。” “千户,属下把话放在这里,要是放跑了一个倭寇,您就拿我军法处置!” “舵手,按照既定方策伪装触礁,假意搁浅!” “把所有的水手都给老子关进船舱!” “所有士兵听令,弓上弦,枪上药,隐蔽!” “炮手进仓准备!打得准有赏!但哪个要是打歪了,别怪老子把屁股给他踹成八瓣!” 嘭! 看到远处的旗舰发出剧烈的晃动,似乎触礁停了下来。 接着就有无数人涌上甲板,一片慌乱。 倭寇头子井上熊二手持武士刀,满意的晃晃脑袋:“出击!” 十几艘倭寇的小船,迅速从附近的小岛冲出。 刚刚接近射程,倭寇迅速弯弓搭箭。 一时间箭如雨下,如蝗虫过境般向对面飞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方才还四处慌乱奔跑的人群,忽然全部消失不见了。 整个甲板居然看不到一个人? 井下心里一咯噔,总觉得事有不对。 可那明晃晃的,装满财货的十几艘宝船,他又如何舍得到手的财物就此放弃? “继续放箭!” “寻机抵近!” “其他人随时做好准备,砍断桅杆!登船作战!” 眼见双方船只越来越接近,宝船的船舱外忽然拉开数个小窗,然后一个黑洞洞的破桶被推了出来。 井上一愣,寻思这又是什么古怪的东西? 难道这群明人知道打不过自己,准备作法不成? 倭寇们也纷纷露出讥笑,暗笑明人病急乱投医。 可船上有一个倭寇,是当初经历过永宁保卫战,侥幸脱逃后投效井上的。 他越看这玩意越觉得不对劲... “大船主,咱们快撤吧,我总觉得这伙明人不对劲!” 井上斜睨他一眼:“八嘎!你这个背弃主人的懦夫,有什么资格指挥我?” “我命令你,一会你第一个先登,去证明你的勇气!” 可还没等他说话,那‘破桶’却微不可察的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 砰! 第288章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井上从没有见过如此绚烂的焰火。 不,他忽然想起,上次见到还是在十几年前。 那时的自己还不是海盗,而只是一个去往大明求学的使者。 不过,彼时看到的是大明正月十五的烟花,而现在... ‘轰!’ 炸药包直接落在了井上的旗舰上,绚烂爆炸。 井上眼角流出感动的泪水,没想到大明这么客气,临死之际还让自己欣赏到如此绚丽的烟花盛宴。 倭寇眼见大船主的坐船,瞬间就被炸成了碎木板,吓得连跑都忘了跑。 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隋越早就带着船队将他们团团围住。 “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此时的倭寇如何还不明白,他们这是上了对方的当了。 可他们想不通的是,横行海上这么多年,明人的走私船何时有了这么犀利的武器? 看到无数的火铳、弓箭从甲板上伸出来,对着他们的脑袋, 失去主心骨的倭寇只能扔掉武器,抱头蹲在甲板上。 “绑了!” 周韬当先登船,随手砍掉几个试图反抗的倭寇:“拉下去就地审问!” 倭寇越看越是心惊。 这哪里是什么走私商船啊,这分明是大明海军! 可大明什么时候有了海军了? 两个多时辰后,周韬才带着人将倭寇审讯完毕。 很可惜,除了几个船工是被强迫登船劳作,大部分倭寇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隋越的眼神冰冷划过:“留下几个活口,其他全部砍了!” 周韬嘿嘿一笑:“千户,光是砍了多可惜?不如将他们的尸体绑在那边的小岛上,以警后人。” 隋越有些犹豫:“这样不太好吧?怕是回去有人说咱们暴虐。” “怕什么?” 周韬嬉笑道:“我可是听说了,慎海卫逮到那些作恶多端的山贼土匪,可是统统会做成京观的!” “这...苏大人那边会不会不高兴?” “千户,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周韬将他拉到一边: “我可是听慎海卫的弟兄们说起过,苏大人在凤阳的时候,就没少拿土匪的脑袋作京观!” 隋越愕然:“苏大人不是进士出身吗?他咋比咱们这些武夫都狠?” “那就不知道了”,周韬摊摊手: “虽然没见过苏大人动手杀人,但慎海卫的那些兄弟,可对苏大人佩服的很, 都说他下刀子的时候干脆利落,上辈子八成是刽子手。” 既然如此,隋越索性同意:“好,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周韬嬉笑领命,可转身之后,眼神却变的十分阴翳。 “大哥,小妹,你们在天之灵瞧着,兄弟给你们报仇了!” 永宁之战时,周韬的大哥和妹妹全部死在了永宁城外的乱军之中。 从那以后,周韬见着倭寇眼眶就红。 能不能进苏府他不在意。 他唯一在意的事,就是有没有机会继续杀倭,以解心头之恨。 两个时辰后,船队继续启航返回泉州。 而他们身后的小岛上,岸边多出来无数的木架子,上面绑满了倭寇的尸体,面容狰狞。 地上插着一块巨大分木板,用血写着一行字。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 泉州,晋江县。 刘永有些得意的向苏谨汇报工作。 王家事发后,刘永作为有功之臣,被苏谨保举为晋江县令。 刘永从一个衙役的贱籍,跟着苏谨来到泉州。 先是弄了个九品照磨的官身,现在居然摇身一变,直任七品县令,犹如做梦一般。 虽然现在是明初,不像大明中后期那样,一旦做了衙役就是贱籍,子孙连科举都不许参加。 但刘永一个从衙差升上来的捕头,想当官也没那么容易。 若不是跟着苏谨,他哪里有当县令的这一天? 况且,他还不是苏谨的‘门人’。 上任县令之后,刘永更是加倍珍惜和小心这份差事。 不过好在他跟了苏谨多年,对于治理地方的能力,比一般的读书人强多了。 至少他知道工作该从何处入手。 尤其是今年,苏谨命令泉州辖下各县开办学堂, 招七至十二岁孩童入学的事,更是小心操办着。 “大人,如今晋江学堂已纳学童一百七十二人, 其中十岁以上者七十二人,十岁以下者百人。” 苏谨笑着点点头:“刘永,你做事我还是放心的,好好干,以后说不定能坐到我这个位置来。” 刘永讪笑:“能做个县令下官已经知足了,哪敢奢望这等美事? 何况下官不求升官,只盼以后能跟着大人做事。” 苏谨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在他们的眼里,做官哪里有做苏谨的家丁香? 可苏谨却不能收,至少现在不能收。 如今苏谨虽然将泉州大权纳入手中,但实际却是孤家寡人一个。 文虽有苏根生协助,但他现在的官职还是通判,没有升级。 不是苏谨不愿意照顾他,而是苏谨身边除了苏根生,真没有可信之人。 至于刘永,若是一旦收了入府,那他这官就别想当了。 老朱绝不会容忍,看着泉州被苏谨的门人‘霸占’。 “不说这个了”,苏谨笑笑:“带我去晋江书院看看。” “大人您请。” 刘永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向苏谨‘炫耀’自己的政绩: “截止上月,晋江吸纳流民、军户约万户,其中八成已安排了活计,剩下的月内也能安置完毕。” “就是今年第一季的税粮可能要拖欠一部分,夏收后应当就能还的上了。” “嗯”,苏谨点点头:“税粮的事你不用担心,泉州那边先帮你垫着。” “但有一点,账册必须清晰明了,万不可出现贪墨、隐粮之事。” “你也是从最下面做起来的,熟悉这些小吏的猫腻,但也不可能大意,明白吗?” “是,下官谨记大人的教训!” “你也不必谨小慎微,大胆去做就是了”,苏谨鼓励的拍拍他: “只要你不做对不起百姓的事,有什么事我这都给你兜着。” 刘永感激涕零:“大人...” 正说着,却见王越急匆匆的往县衙里面跑,甚至都没看见俩人。 “王大人,还不过来见过苏大人?” 王越这才惊醒,赶紧冲过来向苏谨施礼:“见过大人。” 苏谨好奇:“你这急嗤忙慌的是要去哪?” 王越苦笑:“还不是那俩小儿杀人的案子...” 第289章 狠毒 “小儿杀人?” 苏谨一愣:“怎么回事?” 王越苦着脸,知道瞒不住了,只好解释道:“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经王越解释,苏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在月初,晋江学堂的第二批孩子也入了学。 在苏谨有教无类的要求下,晋江年岁合适的孩子都可以免费入学。 不止学籍免费,学校还管早中两餐。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也埋下了一个隐患。 听闻是泉州知府苏大人着令开办的学院,泉州的百姓无不欣喜,纷纷将孩子送进学堂。 可本地的一些豪绅、地主,自然也闻到了味道。 书院什么的他们不在乎,毕竟平日都是聘请老师在族中教导子弟的。 可苏大人开办的学院就不一样了。 他们这些人对朝中的讯息十分敏感,而苏谨又是朱元璋近些年很重视的官员。 尤其是他还有郡马这一身份。 若是能将族中子弟送入学堂,岂不是等于坐上了苏谨的大船? 这些人做事只问利弊,虽然不能将嫡子送进学堂,但还有那么多的次子、庶子呢? 于是,又有一大批豪绅人家的孩子,也被送了进来。 可这些富家子弟一进入学堂,必然会与平民子弟发生龃龉。 果然,没过多久,这些孩子就将书院搞得乌烟瘴气。 刘永听说后很生气,但想想苏谨所说的‘有教无类’,也没想着直接开除。 他先是狠狠将这些学生训斥一通,每人打了三十手心, 然后将这些孩子单独划到一个班,和平民家的孩子分开。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没想到这些富家子弟里面,有两个家伙特别不是东西。 这俩孩子一个十三岁,是晋江本地乡绅李家的孩子,叫做李文生。 另外一个也是晋江本地人,姓杜,叫做杜世元,十一岁。 据说他家和杭州知府杜浩明乃是宗族,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这俩孩子一进学堂,就表现出了极大的优越感,经常欺凌平民家的孩子。 尤其是一个名唤梁耀祖的九岁孩子,他家只是一个普通小贩,家里卖些吃食。 可因为学习好,又老实,就被二人嫉妒,动辄打骂。 梁耀祖看他们是地主老爷家的孩子,也不敢还手,更不敢吭气,每每忍之。 虽然王越强行将他们分开班级,还将李、杜二人狠狠惩罚了一次,让他们在学堂内老实了很多。 可学堂里老实了,不代表学堂外也老实。 李杜二人经常堵在学堂外,欺负梁耀祖,时不时还命令他拿家中吃食上供二人。 李杜俩人虽然并不缺钱,但他们就是享受这种霸凌的快感。 就在月初的一天,终于出事了。 梁耀祖家里没什么钱,也不可能天天给他们上供。 这一天梁耀祖又被二人堵在了校外的小河边。 因为拿不出东西来,梁耀祖这次被二人连续扇了几十个耳光,脸都肿了,鼻血也喷了满地。 梁耀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二人,高喊着要去学堂找先生告状! 这下李杜二人慌了。 因为王越曾严令警告过二人,若是再犯将被退学处理。 他二人急忙拦住梁耀祖,说尽好话表示以后不会再欺负他,请他不要告诉先生。 可梁耀祖不是傻子,知道两人说话无信,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坚决要找先生处理。 李文生见苦劝无效,顿时怒向胆边生,一把将梁耀祖摁倒, 然后脱下自己的腰带就将他捆了起来,还用手帕塞住了他的嘴。 梁耀祖想要挣扎,可一个年仅九岁,平时吃不饱穿不暖,瘦的和鸡仔一样的孩子,哪里是两人的对手? 十一岁的杜世元更是个愣头青,他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还去不去告诉先生!” 梁耀祖害怕,又被手绢堵住了嘴,只能拼命的摇头。 杜世元满意的拍拍手,正准备放了他,却被十三岁的李文生拦住: “不能放!放了他后,他必定回去告诉先生! 到时你我都会被学堂除名,回去之后咱俩还不得被家里打死?” “那怎么办?” 李文生眼中毒辣的光芒闪过:“杀了他!” “杀了?” 杜世元一愣,但却没有觉得害怕,眼中反而露出兴奋的光芒:“杀了之后咋办?” “你听我的,先弄死他再说!” 按照李文生的吩咐,俩人将他拖到无人的僻静之处。 看看左右无人,杜世元毫不留情的举起一块石头,向梁耀祖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 梁耀祖猛然被砸了一下,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发黑。 他迅速反应过来,这俩人居然想要杀他灭口! 不知从哪里生出来力气,他爬起来就要跑。 他只是被李文生反缚着双手,脚并没有被捆住,顿时跑出好几步的距离。 杜世元傻眼了,还没想着去追。 李文生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个恶狗扑食将他狠狠推倒,压在身子底下。 扑倒梁耀祖之后,回过头冲着杜世元怒骂:“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哦哦。” 杜世元这才反应过来,举着石头再次狠狠砸在梁耀祖的脑袋上。 这一次,直接将梁耀祖砸昏了过去。 李文生试探了一下梁耀祖的鼻息,皱着眉: “还没死透,万一活过来就麻烦了。” 杜世元一听,二话不说又照着梁耀祖的脑袋使劲砸了十几下,终于将他砸的彻底没了声息。 弄死了梁耀祖,杜世元才觉得有些害怕:“生哥,咋办?” 李文生皱眉想了想:“走,咱们去河边找些锋锐的石头!” 很快,俩人找来几个趁手的锋锐手头,然后在梁耀祖的脸上一顿乱划,直到面目再也难以辨认才停下了手。 俩人累的直喘大气,歇了歇后又将梁耀祖的衣裳、书包全部扒下, 然后用撕烂的衣服,在尸体的脚上捆了好几块大石头,最后将梁耀祖扔进了河里。 处理完尸体,俩人却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将身上的血洗干净。 花了小半个时辰串好说辞之后,才各自回家。 直到晚上梁耀祖彻夜未归,梁父梁这下着了急,赶紧发动邻居帮着自己,开始挨家挨户的找自己儿子... 第290章 你们的事发了 梁大为先去学堂去找,先生陈轩却说放堂之后梁耀祖就走了,并未见过。 可一个孩子就这么失踪,陈轩也觉得不对劲。 虽然不乐意,但还是穿好衣服陪着梁父去找孩子。 与梁耀祖关系还算不错的几个孩子家,挨家挨户的都去找过一遍,却没有任何发现。 不过最后一家的孩子却说了一句,放堂之后隐约看到过, 是李文生和杜世元带着梁耀祖走了,好像是去了河边。 梁父按照线索找到了李家,却连人都没见到就被撵了出来。 后来还是陈轩出面,仗着先生的身份,门子才去通知了管家。 陈轩只是个秀才,在这些高门大户眼里也不过如蝼蚁一般。 若不是他学堂先生的身份,连管家都懒得见他。 等管家出来,问明来意后,顿时吊着脸: “我家少爷再不济,也不会和你们家孩子耍,找人居然找到我李家来了?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再次被李家赶出来,俩人只好去了最后一家——杜家。 这杜家虽然也是管家出面,但态度倒是好了许多。 不过问起梁耀祖的时候,管家也只是支吾的说道,他家少爷一放堂就回来了,应该没有见过梁耀祖。 什么消息也没得到,两人颓丧的离开杜家。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有个邻居神色凝重的走了过来,说他家孩子好像见过梁耀祖... 跟着邻居回家,才看到他家孩子瑟缩的躲在床角,身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我...我下午放堂之后,去河边捕鱼的时候,见到李文生和杜世元将梁耀祖带到河边,然后...然后...” “然后怎样!” 梁大为此刻已经觉得隐隐不对,心里乱跳。 “然后...然后他们不知为何,忽然将梁耀祖绑了起来,然后生生拿石头砸死了他!哇————!” 他下午躲在河边捕鱼,却不小心看到这一幕,顿时吓得趴在草丛不敢乱动。 直到李杜二人抛尸离开,他才觉得自己的腿能动了,赶紧飞也似的逃回了家。 若不是他爹觉得他表情不对,连连喝问,恐怕这孩子也不敢说出实情。 梁大为闻讯如遭雷劈,直接瘫软在了地上:“我的儿啊!” “报官!” 发现情况不对的邻居老张,是军户转籍的民户。 虽然年龄已不符合新的征兵要求,但还是当机立断: “我现在就去县衙报官!请刘大人来处理此事!” 就在老张带人去县衙报官的时候,杜家却上演着‘父辞子笑’的一幕。 杜晋山将儿子反吊在树上,狠狠地拿鞭子不停的在抽: “我打死你个小畜生!” “你才几岁!就敢当街杀人!我送你去学堂是让你当土匪的吗!” “你个畜生,不抽死你难平老子心底之愤!” 杜王氏早在一边哭成了泪人,死死抱着杜晋山的胳膊: “老爷,你就算打死元儿就能让那人死而复生?” “你要打,就打我吧!” 杜晋山深叹口气:“罢了,罢了,慈母多败儿! 若不是你过分宠溺这孩子,他如何敢做下这等错事来?” “老爷,元儿本是好孩子,这事要怪就怪李家小子不是个好东西!” “要不是他挑唆元儿,元儿怎么敢做这种事?” “他没有脑子的吗?别人让他杀人他就敢动手了!” 李文生不过是李家的庶出子,杜世元可是自己的嫡次子,还是小儿子啊! 杜家香火不旺,除了老妻生的俩儿子,妾出的均是女孩。 要不是为了给这傻小子谋个前程,将他送到晋江学堂读书,如何会做下这等错事? 越想越气,杜晋山再次举起鞭子:“老子抽死你个小畜生!” “老爷!” 管家匆匆跑了进来,见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小少爷,顿时大惊。 他将杜世元死死护在身后:“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你滚开,让我打死这个畜生!” 管家苦笑:“老爷,为今之计是赶紧将此事首尾处理好,您就算将小少爷打死了,又济的何事?” 杜晋山也是有苦难言。 杜世元是他老幺,他又如何真的舍得将他打死? 管家说话求饶,他也就坡下驴,将鞭子缓缓放下:“你说,怎么办!” 看杜晋山缓缓放下鞭子,管家赶紧将他拉进堂屋, 同时眼神示意下人们赶紧将少爷松开。 进了堂屋,他才低声道:“我命人去河边看了,少爷处理的尸首位置不好,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杜晋山紫青着脸,不发一言。 “老爷,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除了李家那位,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人看到。” “若是没有人看到就好办了,咱们就装作不知道,没有证据,县衙还敢闯进来强行抓人?” 杜晋山叹了口气:“逆子啊... 唉,你明儿一早,派人去学堂和县衙探探,至于元儿,就让他在家称病吧。” “不可!” 管家摇头:“此时称病,岂不是引人怀疑? 老爷,依我之见,少爷明日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照常去学堂上课才是。” 杜晋山一拍额头:“倒是我想的岔了,对,就让元儿明日照常去上课!” “老爷,我现在就去叮嘱少爷几句,切不可像今晚一样,被您一问就露了口风...” 翌日。 杜世元顶着鼻青脸肿的脸,一步一挨的忍着浑身剧痛到了学堂。 才到门口就碰到没事人一样的李文生: “咦,你咋没事?” 李文生纳闷:“我有啥事?” 杜世元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我爹昨晚回去就发现咱俩的事了,痛揍了我一顿。” “真蠢。” 李文生不以为然的笑笑:“我家那些老祖宗才没空管我的事呢。” “阿元,一会你记住,不管是谁问起,就说咱俩昨儿放堂就回家了,记住没?” “嗯,我知道了。” 然而上课的孩子们都到了,先生却迟迟没有出现。 直到上课的时间过了好一阵,先生才姗姗来迟。 不过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衙役,手拿着锁链直接站在教室门口: “李文生、杜世元,你们的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 第291章 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昨夜。 老张带着状若行尸的梁大为,跑到县衙敲响了鸣冤鼓。 刘永迅速被惊醒,带着人急匆匆的跑了出来:“何人击鼓鸣冤?” 老张跪在地上:“小人的邻居名唤梁大为,家中独子梁耀祖本在晋江学堂求学,可今日放堂之后却迟迟未归!” “小人几人寻了一夜,才从犬子口中知晓,梁耀祖竟被李文生、杜世元二人所害,杀死之后抛尸河里!” “什么!” 刘永顿觉天旋地转。 晋江学堂是苏大人最看紧的事,自己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将晋江学堂很快弄了起来。 可没想到居然出了如此恶事! 杀人抛尸? 刘永大怒:“这李文生、杜世元又是何人?等等!” 他狐疑的看着老张:“这李文生、杜世元二人,可也是晋江学堂的学子?” “正是!” 老张连连磕头:“求大人为民做主啊!” 刘永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俩十来岁的娃娃,能做出这种事来? 再说他俩图啥啊? 这梁大为一看就是要钱没钱,要啥没啥的那种老百姓。 俩纨绔子弟图个啥? 不过当他想到李杜二人的平日恶行,又有点怀疑:“难道是起了冲突,不小心打死了人?” 他看向老张:“你们可有证据?” “小儿亲眼目睹,可以作证!” 说着他就将儿子拉了上来:“快,告诉大人,你看到了什么!” 当老张儿子颤抖着,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后,刘永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在凤阳的时候就是捕头,杀人之事也没少见。 可就算这样,如此丧心病狂的杀人抛尸案,就算是成人也很少能干得出来吧? 但仅凭老张和一个孩子的一面之词,刘永也不能上门抓人。 “将这些人安顿在府衙,孩子,你告诉我他们抛尸的位置在哪?” “就在学堂南边不远处的小河边,那里有一棵大榕树,很好认。” “好,你带我去。” 等刘永带人来到河边,正好撞见杜家的家奴在处理梁耀祖的尸体。 都到了这时,他哪里还能看不明白? 当即捕快迅速将这些家奴拿下,并将梁耀祖的尸体打捞上来。 当刘永看到梁耀祖尸体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尸体的面部完全被砸了个稀烂,在水里泡了一夜早就溃烂肿胀。 “真是畜生!” 刘永咬着牙:“把这些人都带回去!给我连夜审讯,让他们吐出谁在后面指使他们抛尸!” 这些家奴一开始的时候,嘴还很硬。 他们觉得自己可是杜家的人,杜家后面可是有大人物撑腰的。 你一个小县令能拿咱们怎么样? 直到刘永将县令的官服直接脱下,拎着烙铁冲进审讯的牢房后... 天色微明,晨曦渐露。 刘永扔下手中的钳子,冷冷瞅了一眼身后早没一块好肉的家奴,拎起供状离开大牢。 他将状纸交给闻讯赶来的王越,猩红的双眼充满血丝:“可以抓人了。” 王越身为推官,虽只七品,但主掌推勾狱讼之事。 若是一般的案子,其实压根不用他出马,交由县衙典史处理即可。 但这件案子实在太过离奇,也太过惊人!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伙同一个十一岁的的孩子,竟然就将一个九岁孩子生生砸死? 还杀人抛尸? 王越心中隐隐有不好的感觉,这件案子恐怕会轰动全国。 但不管以后如何,人,现在必须抓回来! “所有捕快分成三队!一队跟着本官去李家、杜家要人,一队跟着王大人去学堂!” “人手不够,就去城防营找人配合!” “凡是与本案有关的相关人等,一个也不许放过!” 到了县衙门口,瘫坐在门板的梁大为看到刘永出来,赶紧爬了起来:“大人,大人,可有找到我儿?” 刘永叹了口气,吩咐一边的衙役:“带他去见见孩子吧,切记不可让他太过激动,破坏了尸首,仵作还没验尸。” “是,大人。” 李、杜两家是晋江的大户,刘永担心遇到反抗、拒捕,将整个晋江的捕快全带了出去。 甚至负责守卫晋江的两个百户所,也被他抽调出了一半人手,协同抓捕。 而另一边,当梁大为见到盖着白布的尸首时,却惧怕的不敢上前。 似乎,只要不揭开那层薄薄的白布,孩子就仍在世。 衙役叹口气,要伸手帮他揭开蒙尸的白布,却被他一把拉住:“大人...还是我来吧。” 他颤抖着双手,轻轻将白布粘起,好像生怕弄疼了孩子,不知过了多久,才将白布轻轻掀开。 当他看到孩子那被毁的稀烂的容貌,即便做好了心里准备,仍旧眼前一黑:“我的儿啊——————!” 眼见梁大为一头就要栽倒在尸首上,衙役眼疾手快的将他抱稳: “老哥,你先节哀,要相信咱们刘大人,一定会给孩子伸冤的!” 衙役的手都忍不住颤抖,想要一刀砍死那两个小畜生! 他悲哀的想着:“书上说‘人之初,性本善’,可为何这世上竟有如此恶魔?” “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看着眼前的尸首,衙役有些糊涂。 而另一边,刘永带着人将李、杜二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家家主,李文生的亲爹李复一脸懵逼。 他怀疑是不是昨夜睡觉的姿势不对,自己还没睡醒呢。 咋一大早家里就被官府围了? 等他让管家出面了解完情况,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个屁大点的娃娃,说他打架闹事他信,可杀人抛尸? 这刘大人怕是也没睡醒吧? 可另一边,捕头带队围着的杜家,却深知此事怕没那么容易过去了。 管家派家奴死死挡着门口,不让人进来,为杜晋山争取时间。 而另一边,杜晋山让几个家奴从后门溜出去,去学堂将杜世元赶紧带走,先逃出晋江再说。 然而当家奴灰头土脸的回来后,他得知杜世元、李文生两人,早被王越带人直接在学堂抓走,已经押送至县衙后,才一脸绝望的瘫坐在地。 “不行!” 杜晋山忽然跳了起来:“修书,修书!赶紧修书去找我堂兄杜浩明杜大人,只有他才能救元儿!” 第292章 酷吏苏 杜浩明和杜晋山本是同宗,后来杜晋山这一支迁到福建,才分了家。 但这些年,两族并没有断了联系,相反愈加紧密。 大明之初,朱元璋就定下了规矩,五品官以下可以做些生意贴补家用。 但五品之上的所有官员,严禁涉及生意,包括自己的亲眷。 杜浩明一心想往上爬,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方面犯错。 经历过洪武三大案,尤其是郭桓案的他。 看到因为贪墨的满朝文武、地方官员,都被朱元璋几乎杀戮殆尽,更不敢轻触老朱的虎须。 他深知不止是自己,就连族里的亲眷,都被锦衣卫盯得死死的,更不敢乱来。 但他不可以,不代表杜晋山这一支不可以。 晋江杜家这些年行事一向小心低调,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家却是杜浩明的背后金主,是杜浩明的‘白手套’。 杜家明面上做瓷器、丝绸、茶叶生意,但是背地里,却是晋江最大的一家走私商。 只可惜,本来做的风生水起的走私生意,却因为苏谨扳倒了周家父子,几乎倾覆。 永宁被朱允熞接管后,完全不理会以前的那些灰色生意。 总之一句话,没有苏谨的同意,想从永宁出海,做梦呢。 他也曾动过贿赂朱允熞的念头,可却被杜浩明阻止了。 一个江夏侯勾搭起来自然无所禁忌,但那可是皇孙啊,还是手握重兵的皇孙! 杜浩明心里清楚的很,朱允熞身边不知有陛下的多少眼线! 去贿赂皇孙? 你怕是不知道勾结藩王是什么罪名? 虽然朱允熞未曾封王,但他现在和一方诸侯有什么区别? 朱允熞这条路走不通,杜晋山就只能舍近求远,走陆路前往广东界重新疏通关系,才能出海。 可不说这一来二去既耽误了时间,又增加了成本。 光是看看苏谨前些日子操练水军的样子,他就清楚长此以往下去,杜家迟早得玩完。 到时泉州海军一旦下水,他们杜家的走私船往哪跑? 这就是他要将小儿子送进晋江学堂的缘故。 他希望通过这一层师生的联系,来和苏谨扯上关系。 别小看这一层师生关系。 在这个时代,老师和再生父母没有啥区别。 若是杜世元争气,能被苏谨另眼相看,那将来杜家在福建还不是横着走? 只可惜这孽畜却做下如此错事! 杜晋山咬着后槽牙,有时候真想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算了。 可自己却舍不得。 更何况,趁着此事还没有闹到苏谨耳朵里,早早的平了此事,尚有一线生机。 若是闹大了,到时不仅是元儿,怕是整个杜家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原因无他,苏谨在这些泉州土族的眼里,有一个外号——酷吏苏。 这姓苏的办事的路子,哪有一点文官的样子?分明比武夫还武夫! 活脱脱就是个商鞅遗徒,以律杀人的酷吏! 杜晋山决定主动出击:“去,找到那姓梁的人家,只要他肯撤诉,不管多少银子我都给!” 与此同时,李家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李复搞清楚前因后果之后,差点没被李文生气死。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兔崽子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来。 和杜家不一样,他没那么大的后台。 但祖辈生活在福建,与本地的关系却是庞综复杂。 李复思虑再三,决定向各地求援。 他命令管家带着重金,去找各处的关系奔走,想办法给刘永施施压。 有各县的县令、有盐课提举司的提举,甚至还有王越的顶头上司,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 同时,他也派人去找梁大为,希望通过银钱,或者直接威胁,来迫使梁大为撤诉。 只要撤了诉,剩下的就都好说了。 但无论是李家还是杜家,去找梁大为的时候都扑了个空。 刘永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岂能不懂这些人的猫腻? 一早他就将梁大为全家接到县衙安顿,就是防着他们玩这一出釜底抽薪。 但另一边,王越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审案子也不是很顺利。 杜世元这边还好,一个半大孩子,都不用动刑具,很快就招认了。 可另一边,李文生的心理素质却好的多。 他一开始就坚决不承认是他杀了梁耀祖。 当王越拿出证据后,他又改口说只是和梁耀祖打闹,不小心将他推到河里的。 眼见实在无可抵赖,又一推六二五,将所有的责任推到杜世元身上,坚称自己没有动手。 王越深深怀疑,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有这么强的意识? 难道是有人买通了狱卒,将消息递了进来? 可这李文生自从抓捕入狱,除了自己并没有人私下接触过他。 “啪!” 王越狠狠一拍桌子:“你以为你抵赖就能躲过去?” “我告诉你,杜世元已经招供,人证物证确凿,你就算抵赖也躲不过去!” 看着眼前确凿的证据,李文生的眼神闪烁不已。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狱门却被推开了。 王越不满的正要回头喝问,却见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周正衍走了进来。 “周大人?您怎么来了?” 王越只是个七品推官,而周正衍却是正五品的佥事,一等一的顶头上司。 在大明的司法体制里,王越除了受地方行政管理外,主要还是受提刑按察使司辖制。 尤其是在审案、定案之时。 周正衍笑笑:“王大人辛苦,本官听闻晋江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要来看看。” “是,大人”,王越急忙起身:“大人,此案案情明了,下官很快就能结案,到时候呈给您审阅。” 周正衍翻开案宗,认真的将案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然而他的眉头却忽然皱起: “王大人,你这案子的证据有些不实吧?如此轻易就给人定了罪,你担得起责任吗!” 说到最后,已是疾言厉色。 第293章 娃娃,跟我玩,你还嫩了点 “大人,此案如何证据不实了?” 王越愕然看着他,不明白他意有何指。 看到这个属下居然还敢质问自己,周正衍心里很不爽。 王越这个推官,虽然在地方受行政管理,但在审案和管辖上,却受提刑司节制。 一个小小七品推官而已,居然敢质疑自己? “卷宗上说,两小儿用石杀人后抛尸,简直一派胡言!” 周正衍哼了一声:“小儿少不更事,互殴误伤还有可能,说其蓄谋杀人,简直一派胡言!” “大人!” 虽然不明白周正衍此言何意,但王越依旧据理力争: “李杜二人杀人抛尸,据为证人亲眼所见,且尸首从河里打捞而出,证据确凿,有何不对!” “你!” 周正衍骤然起身,指着王越的鼻子:“胡说八道!” “证人是什么人?一个九岁的孩子!” “你们晋江就是这么办案的?仅凭一个小孩子的口供就敢抓人?” “赶紧把人给我放了!” “不行!” 王越这才看出来,这位上司哪是来看案子的啊,分明就是收了好处强压自己放人的! “杀人用的凶器石头、死者的尸首、人证的证词俱在,凭什么放人?” 周正衍眼见他冥顽不灵,恶狠狠的瞪着他: “好,你不放是吧?那我回去找使司大人,将你这推官撤了,换个人来审案!” “随便你!” 王越梗着脖子:“只要我还任这推官一天,就容不得你们沆瀣一气!” 周正衍眼睛眯起,死死盯着王越许久:“好,好!咱们走着瞧!” 说罢,周正衍拂袖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越看着他的背影冷笑,回头吩咐手下:“告诉仵作抓紧点,尽快将验尸的结果报予我知晓。” 判案的最后一个环节,李文生那边的口供还没有拿到,王越有些焦躁。 本来事实俱在,他已经可以判了。 可周正衍这么一胡搅,事情就变得有些麻烦。 若是缺少主要案犯的口供,上报提刑司的时候,这就是周正衍的一个突破口。 恐怕到时候周正衍要借此翻案不说,还得给自己安一顶‘胡乱断案,草菅人命’的帽子,将自己撸了。 “娘的!” 王越将鞭子抄了起来:“老子就不信了,用刑还拿不下你的供状!” 正准备返身回去继续审讯的时候,刘永却匆匆赶来,将他拦住。 “不能用刑,小心落人口实!” 王越愕然:“怎么,你还同情那几个小王八蛋不成?” 刘永苦笑:“今儿县衙来了好些个人,都是附近州府的官员。” “啥意思?” “能有啥意思?” 刘永脸色很不好看:“虽然一个个面上客客气气的,但说白了就是要盯着咱们,不让咱们用刑逼供!” “怕个毛!” 王越一撸袖子:“老子就用刑了,咋了?有本事他们把我撸了,这个屁官老子还就不干了!” “你冷静一点!” 刘永拉住他的手:“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此事办不好,有人就会借机弹劾苏大人!” “这...” 王越为难了:“那怎么办?就这么耗着?” “一味耗着也不行,这李杜两家背后的能量不小,时日长了怕是要出问题。”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办?要不通知苏大人,请他作主吧?” 刘永翻个白眼:“苏大人是知府,这不过是个杀人案,难道你要让苏大人来帮你断案?” “更何况现在苏大人被泉州公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你还要去给他添乱?” 王越扔下鞭子,抓起一边的凉水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 “那你说怎么办。” 刘永嘿嘿一笑:“你是不是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 “你呀,就是典史的活干多了,忘了咱们这些捕快是怎么审案的了!” “等着吧。” 刘永迈步直接就往审讯的牢房里走。 “喂,问犯人你不换身衣裳?” “换什么?本官要的就是这身官服,你且等着吧。” 进了牢房,李文生缩在一角,但眼中尽显狡黠之色。 刘永心里了然,却没有说话,只是围着他转了几圈。 然而李文生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笑嘻嘻的看着他。 “见过县太爷。” 看到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刘永不怒反笑:“你认得本官?” “不认得县太爷,但我认的您这身官服。” 刘永心里暗哼一声。 他审过的犯人不知凡几,就凭这三言两语的表现,刘永就可以断定,本案此人就是主谋。 “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李文生不笑了,转眼又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 “大人,我与杜世元不过是放堂后与梁耀祖起了争执,不小心将其推入河中,不是故意的啊!” “您念我年纪还小,饶我一命吧!” 说到这里,居然涕泪横流,瞧的刘永都暗感佩服。 娘的,江洋大盗都没你这心理素质好啊。 刘永不理他,转身走到案前坐下,轻轻翻开卷宗: “李文生,本官不是来问案的,只是来通知你一声。 本案人证物证俱全,无论你说与不说,区别不大。” 他抬头斜睨了李文生一眼:“本官来给你普及一下大明律吧。” “凡于闹市当街杀人者,斩立决!” “其中手段残忍,或残害幼童的,从严从重处置!” “你与杜世元二人,作案手段残忍,且杀害的是未满十岁的幼童,知道怎么判吗?” 李文生收起眼泪,狐疑的看着他。 刘永哼了一声:“对你们这种情况,本官这里只有一种判决,那就是——凌迟处死!” “因为杜世元供认不讳,认罪态度良好,本官可改判其斩监候。” “但是你既然死不认罪,那三日之后菜市口等着凌迟吧!” 说完,刘永抬脚就走,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李文生慌了,他本以为只要自己死死抵赖,家里终究能想办法救他。 可为什么会变成凌迟? “大人,你别走!我招,我招!” 然而,刘永头都没回一下。 只不过在李文生看不到的地方,刘永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娃娃,跟我玩,你还嫩了点。” 第294章 颠倒黑白 “这不是很好吗?按照证据把案子断了就是了。” 苏谨皱着眉头。 对于两人隐瞒不报的行为,苏谨虽然理解,但也很不高兴。 尤其是这事发生在晋江学堂,一个处理不好,对学堂就是一场很大的信任危机。 到了那时候,谁还敢把自家孩子送进来上学? 没有了百姓的孩子,难道苏谨要给那些土豪劣绅做贵族学校? 王越脸色有些尴尬:“大人,前日周佥事带着公文来了,说这件案子直接交由提刑司接管。” 苏谨的颜色低沉下来:“然后呢?” “下官属提刑司管辖,问案一事也只能交由提刑司处理。” “还有,验尸的仵作也被他们带走了。” “坏了!” 苏谨大怒:“他们想改验尸报告!” 他心里清楚,一旦验尸报告被篡改,‘谋杀’就变成了‘误杀’。 再加上人犯是少年,很有可能从斩刑改为徙刑,再加上家里运作... 此案性质恶劣,想要平息并不容易。 如此要案,一般会由地方先审讯、断案后,将卷宗发往上一级的提刑司复审。 然后就是刑部,最后等皇帝勾决。 但一般在地方就会把案子性质定下来,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很难翻案。 只有最后到了老朱那里,才有可能改判。 但这个改判只是量刑,很少会直接发回重审。 提刑司明显收受了好处,想要越过地方,直接将案子断死。 苏谨虽然是知府,堂堂朝廷四品大员。 但他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提刑司去。 刘永皱着眉:“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马三一脸晦气呸了一口:“老爷,给我几天时间,我亲自去把那几个狗杂种的脑袋剁了!” “少添乱,这是弄死几个人头的事?” 苏谨啐了马三一口,没再理他。 都不用去看,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苏谨也知道现在百姓们都在观望呢。 要是一个处理不好,晋江学堂,不,整个泉州办学堂的事,就算是瞎了。 揉着眉心,苏谨有些烦躁。 他办学堂的事本来就很低调,因为他清楚这种事情就是在挖士族的墙角。 他本希望趁着自己还在泉州掌权之时,能够低调将学堂办起来。 等几年之后,这些孩子长成参天大树之后,必能改变这个时代。 可他么现在被两个杂碎搞得乌烟瘴气... “马三,让李源跑一趟福州府,想办法接触到那个仵作,剩下的不用我多说吧?” “是,老爷”,马三嘿嘿一笑:“他狗日的要是敢乱说话,小的灭了他全家!” “屁!” 苏谨瞪他一眼:“我是让李源去给我保护好这个仵作!别被人灭了口!” 提刑司那边已经不用想了,仵作要是不配合,他们也能换一个仵作。 为今之计是保住这个接触死者的第一人。 “王越、刘永,将此案的卷宗、经手人,尤其是案发经过,详详细细的写一封报告给我。” “是,大人。” “刘永,给你个任务,尽快平息民情,但就算老百姓有怨言,也不许给我强压!” “低调处理,明白吗?” “但要是发现有人趁机造谣、传谣,引导舆论,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大人!” “马三,跟我去一趟永宁!” 。。。 杭州府。 杜浩明接到杜晋山的来信,皱眉不展。 他暗自恼恨杜晋山没经过他的允许,居然敢擅自‘勾搭’苏谨。 但这个侄子却必须要救。 两家既是宗亲,也有极深的利益纠葛。 倘若这件事不帮着办,以后的事就很难说了。 但他一个杭州知府,虽然贵为朝廷四品大员,但也不敢轻易伸手去刑部。 从看到这件事的始末之初,他就清楚此案一旦爆出,就是轰动全国的大案! 陛下一定会盯着这件案子,自己要是敢乱伸手,后果不堪设想。 “这混账!怎么教儿子的?” “犯事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跑到苏谨的书院去惹事!” 他匆匆起身,命下人伺候他换好官服,吩咐管家: “备车,去别苑。” 如今能救这个远房侄子的,也只有皇孙。 但如何说辞... 挂在杜晋山名下的西湖别院,他自然是不敢去住。 但他的宅子虽然没有别苑那么大,但也在西湖边上。 沿湖绕行半圈,很快就到了朱允炆暂住的别苑。 “杜大人?你怎么来了?” 朱允炆有点奇怪。 今儿是休沐日,杜浩明本应在府中休息,怎么会跑到自己这来? 旋即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 “杜大人,今日再有什么饮宴,本宫可说什么也不去了,这钱庄的事情可还没忙完呢。” 杜浩明苦笑:“殿下,臣这次是来求救来了...” 朱允炆一惊:“怎么了?难道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杜大人莫急,进屋慢慢说,只要是本宫能出上力的,必不会推辞!” 进得屋里,杜浩明也顾不上寒暄,苦着脸冲着朱允炆深深一揖,: “殿下,臣是来求您救救族侄的命。” “怎么回事,坐下慢慢说。” 杜浩明眼眶泛红:“殿下,我杜家在前元之时,因战火流离,一支去了福建定居,但多年也一直没断过联系。” “到了我们这一辈,我这堂弟香火不旺,只有两个男丁。” “前些日子,苏大人在泉州办了一处书院,我堂弟就让幼子入学了...” “书院?” 朱允炆一皱眉:“苏谨不过是个进士出身,还是个不学无术之人,有什么资格办书院?简直胡闹!” “是啊”,杜浩明苦笑:“可我那族弟在苏大人治下,又不得不委曲求全。” “嗯,必是那苏谨怕招不到学生,强令各家往书院送孩子吧?” “想必是吧”,他不置可否,继续说道: “本来嘛,这上学也是一桩好事,可没想到苏大人将百姓家的孩子,和他们这些孩子放在一处。” “您也知道,这百姓向来有仇富的心思,这些孩子去了以后哪还有个好?必然会遭歧视。” 朱允炆点点头:“百姓多不识字,不识教化也很正常,这些孩子难免会受些委屈。” “是啊”,杜浩明叹口气:“这时日长了,难免就会有些龃龉。” “就在前些日子,我这十三岁的族侄,和一个十一岁的同窗, 放堂之后却因被一梁姓同窗惦记其吃食,强索不予后,被其带着其他平民孩子围殴, 混乱错手之下,不小心将其推入河中溺毙,闯下了大祸。” 朱允炆皱眉:“杀人案啊...” 第295章 苏谨进京 “杀人案啊...” 朱允炆眉头紧锁。 明朝虽也有‘慈幼’一说,但杀人案乃是大案,尤其被杀的对象也是个孩子。 “对了,被杀的那个孩子多大?” 杜浩明支支吾吾地说道:“想是也有十来岁吧。” “十岁就十岁,什么叫想是十来岁?”朱允炆不满的皱眉。 “嗯...堂弟给我来信时,说那人今年快十岁了。” “九岁?” 朱允炆奇怪:“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会带人围殴两个比他们年纪大的孩子?” 杜浩明苦笑:“殿下您不知道,这些平民孩子虽然不服教化,但自小田间务农,力气都大得很。” “我那族侄虽然已有十三,但自小体弱多病,哪里是这些农家孩子的对手?” “如此一说倒是有理”,朱允炆点头: “既然那梁姓孩童抢劫在先,你族侄当为合理自卫,想必不应该有何事吧?” 杜浩明眼眶再次泛红:“殿下啊,可这孩子毕竟是在书院出的事。” “苏大人治下的晋江县县令刘永,及推官王越恼我那族侄杀了人,坏了书院的名声,定要将其定死罪啊!” “简直混账!” “这天下还是不是大明的天下?这律法难道是摆来看的吗?” 朱允炆愤怒起身:“本宫现在就向皇爷爷上书,看看他苏谨到底有多无法无天!” “为一己之私包庇。纵容下属草菅人命,简直混账透顶!” 杜浩明这时赶紧说道:“殿下,这苏谨定是要弹劾的,可我那族侄的命...” “现下案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回殿下,臣闻讯之后,因怕出了冤假错案,只好求提刑司过问此事。 此案现在已经交由提刑司亲审,将我那族侄以及证人全部迁到福州问案。” “这不是很好吗?” 朱允炆笑笑:“提刑司不受地方辖制,可不会由着苏谨乱来。” “不然”,杜浩明皱眉摇头:“苏谨此人在福建能量极大,臣生怕中间出个差池,我那族侄小命不保啊。” “那你找本宫的意思是?” “殿下”,杜浩明将一个长辈的苦恼演绎的淋漓尽致: “殿下,臣只求您能过问一下此事,只求刑部天官们秉公断案,臣也就无憾了。” “这有何难?” 朱允炆笑道:“本宫这就修书一封,请刑部尚书杨靖杨大人亲自过问此案,必不让此案成为冤案!” 见目的达成,杜浩明起身深深一揖:“殿下仁慈,臣感激涕零,铭感五内!” “这是本宫应当做的”,朱允炆笑笑:“事不宜迟,本宫现在就去修书,你在此稍候。” 看着朱允炆离去的背影,杜浩明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得意的笑了起来。 朱允炆修书之时,一定会写请杨大人秉公断案。 但是收到信的杨靖,会怎么想? 。。。 几日之后,福建提刑按察使司果然对此案做了结案。 李文生、杜世元与梁耀祖放堂之后,因纠纷产生龃龉,继而大打出手。 后无意之间,李文生失手将梁耀祖推入河中。 梁耀祖不识水性,意外溺毙,而李杜二人同样不识水性,无法施救。 后李杜二人因年幼心惊,害怕之余躲回家中。 经提刑司裁决,李文生本应判斩监候,杜世元判处绞监候。 但案犯年幼,又因失手错失致梁耀祖溺毙,属过失杀人。 故判决李文生囚五年,杜世元囚三年。 消息一经放出,整个泉州,乃至整个福建无不民情激愤! 许多本准备带着孩子入学的百姓,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简直了!这就是官官相卫啊!】 【我可是知道内情,明明就是那俩畜生欺凌梁家小子,拿石头砸死了人家,还抛尸!怎么到了官府嘴里,就成了互殴了?】 【笑死我了,咱们一个百姓家的孩子,敢和这些地主老爷家的孩子互殴?】 【本来我还打算让孩子去念几年书呢,现在哪还敢去?】 【就是!要是我就告诉孩子,谁敢欺负你,你就玩命打回去! 我宁愿去牢里看孩子,也不愿上坟的时候才能和孩子说说话!】 【出了这么大的事,府衙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苏大人难道就这么看着?】 【我承认苏大人是好官,可那杜家的背景也大得很,据说朝廷里面有大官呢,苏大人哪里惹得起?】 然而此时的苏谨并不在泉州府衙,甚至都不在泉州城。 他用火漆封好了几封信,看着朱允熞: “老四,你可要想清楚。” “这件事你那二哥不可能不掺和,你这封信一寄,可就站在你二哥的对立面了,不怕他嫉恨你?” 朱允熞正抱着一串糖葫芦啃,随意的摆摆手: “只要姐夫你没骗我,这件事是真的,就没什么好怕的。” “我二哥怎么了?他也得讲理吧?这种畜生一样的玩意,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想想那孩子也真可怜,和我同岁就这么没了?” “你说他也真是的,别人打他就不知道还手吗?要是我肯定狠狠打回去!” 朱允熥无语的看着他:“你说的轻松,他一个老百姓家的孩子能和你比?” “死在你手上的倭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他咋和你比?” 朱允熞吃完糖葫芦,满意的嘬了嘬棍子: “嗯,三哥你说的有道理,谁让我天纵奇才呢?” 苏谨笑骂:“滚一边去吧,你杀敌可都是靠的大炮,亲自动手杀人和那可不是一回事。” 朱允熞不屑的撇撇嘴:“说的这么厉害,你还亲手杀过人不成?” 看着笑而不答的苏谨,朱允熥暗道:“那你怕是没见过凤阳附近山头上的京观...” “行了,不扯了”,苏谨站起身,命马三派人将几封信送往应天。 提刑司的案决一出,他就知道这封信必须写了。 若是斩监候、绞监候,这勾决的名单最后一定会到老朱手上。 可没想到提刑司居然这么大胆,竟然敢以囚刑结案? 要知道按照大明律,哪怕是过失杀人,除非是自卫或者特殊缘由,至少也是绞监候! 苏谨生怕老朱不重视,索性把朱允熥和朱允熞两个垫背的都拉上。 马三派人送出两位皇孙的信件,以及苏谨的奏疏后回来。 “老爷,送出去了。” “嗯”,苏谨眼神眯起:“告诉李源,可以动手了。” “让他得手之后不必回来,直接去京城找我!” “大哥,你要进京?” 朱允熥一愣。 他跑来泉州是来找大哥的,咋地他才刚来,大哥反而要跑了? “放心”,苏谨拍拍他的肩膀:“我是进京去述职,又不是不回来。” “多则一月,短则二十天,我就回来了。” 朱允熥无奈的点点头:“好吧,大哥你可是为此案去应天?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苏谨笑笑:“不光是这个案子,我找你皇爷爷还有点其他私事要办...” 第296章 云涌 “苏家小子办学院?这不是胡闹嘛?” 朱元璋看着苏家的奏疏,失笑着摇头。 “就他那俩狗爬一样的字,还好意思教学生?那以后的奏疏还能看吗?” 笑过之后,老朱却不由得深思苏谨办学的深意。 这几年接触下来,老朱很清楚苏谨的为人。 这小子貌似惫懒无比,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看着就和个皮猴子一样。 但他每每做出的手笔,却又像一只老狐狸一样充满深意。 尤其是他每每给出的方案,却总能将难题迎刃而解。 那他办这个学堂的意义何在? 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每每看到苏谨的奏疏时,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指节敲击桌面。 笃、笃。 陡然,老朱眼睛一亮,嘿嘿一笑:“这小子是想挖人墙角啊。” “可就凭你,能办的了这么大的事?” 老朱想明白了。 苏谨此举旨在挖那些士族的墙角,给普通人多开一条晋升之道。 虽然老朱严开科举为朝廷纳士,但他心里也很清楚,最终录用的绝大部分官员,还是这些士族子弟。 别说是平民,就算是寒门都很难出头。 先别说什么书籍多贵,老师有多难请。 就一个脱产读书,百姓家的孩子怎么和他们竞争? 可苏家小子免费开办学院,并且免费出资聘请老师、供给两餐,就解决了多少后顾之忧? 最重要的是,这小子一点都不招摇。 他没有上书,准备大肆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就说明他想低调的先把事做成。 只可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这件小儿杀人抛尸案,固然令人气愤,但老朱却要思虑的更深一层。 若不杀鸡儆猴,那苏谨的书院还开的下去吗? 除了有钱人家,老百姓谁家还敢把孩子送去读书? “哼,你倒是会给咱找事情做!” 老朱哼了一声,却并没太在意。 不过另一件令他在意的事,是苏家小子忽然要回京述职。 过年的大朝会时,本就是各地官员回京述职的时候。 可那时苏谨这狗东西却借口泉州事务繁忙,无法抽身,死也不肯回来。 老朱清楚,事务繁忙是假,狗小子想偷懒却是真。 但这不年不节的突然要回来,绝不可能仅仅为了这件杀人案。 “哼,咱倒要看看,你回来想干嘛!” 老朱御笔一勾,淡淡写了个准字。 命马忠良将奏疏发出,老朱又喊来了蒋瓛: “有一件晋江小儿杀人抛尸案,你去一趟刑部,让杨靖亲自过问一下。” “是。” “还有”,老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告诉杨靖,此案性质恶劣,万不可弄出什么冤案来。” “是。” 。。。 杨靖接到朱允炆的来信,觉得很奇怪。 一件泉州晋江县发生的案子,为什么二皇孙会特别关注? 难道仅仅是因为这在苏谨的治下? 此事在本地闹得很大,但京中却没有听闻。 可就在此时,蒋瓛忽然来了刑部,告诉他让他也关注一下此案。 瞧陛下的意思,可能是准备让他亲审此案。 杨靖更糊涂了。 他怎么觉得,这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和这个世界似乎脱节了一样。 心里有些不安,他命人先去福建调回此案的卷宗。 若是已经定案,那就将人犯、证人、物证、卷宗一并押解上京。 以往惯例,刑部很少要求押解人犯。 他们往往是根据证据、卷宗复审,除非人犯喊冤,或者发现新的疑点,才会发回重审。 可这一次,杨靖却严阵以待。 不为别的,陛下和皇孙都关注此事,其中必有猫腻。 虽然两人都说让他‘秉公断案’,但这个公要怎么去‘秉’? 又要禀谁的公? 是个难题。 。。。 周正衍收到刑部的公函,顿时觉得无比头大。 这件案子前面办的还算顺利。 从晋江将人犯、证据、证人全部提到福州,他就按照上级暗示,将此案办成了铁案。 他一个正五品佥事,未必需要卖杜浩明这个知府的面子。 毕竟两人不在一个系统,也没有上下级关系。 但朝中那位大佬的面子,却不能不给,事,也不能不办。 原因无他,两人的座师是同一人。 这个神秘大佬是谁按下不谈,却说周正衍头疼的事情。 案子办完,本来只需要将卷宗交由刑部复审,核准之后,再发回地方执行就是了。 然而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出现了。 人犯没出意外。 他早就派人去串了供,并将之前的供状销毁。 证据也没有问题。 所谓的凶器,他说是就是,他说不是就不是。 尸检的结果也早被他修改,由钝器致人死亡,改成了溺毙。 可验尸的仵作,却于昨夜忽然消失了... 周正衍立即发动人去找,甚至联系卫所封闭了城门,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找到那仵作的丝毫踪迹。 那么大一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大人,这仵作丢了,会不会...” “不会!” 周正衍狰狞着脸: “先按刑部要求,将人犯、人证一干人等押解进京。” “找个人冒充这个仵作,给他重新制一套身份牌,告诉他嘴紧点,去了京城别乱说话!” “派些人去应天蹲着,万一那个仵作出现,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是。” 此时的泉州,苏谨也接到了老朱同意他上京的旨意。 他将自己东西默默打包好,转身准备出门。 “老爷,真的不和三殿下告个别?” “又不是不回来了”,苏谨笑笑:“隋越他们安顿好了吧?” “都安顿好了”,马三有些奇怪: “老爷,你不让他们进慎海卫我理解,可为什么把他们全变成了匠户,还安排去了船厂?” “以后你就知道了。” 苏谨笑笑:“这次进京,让孙威带他的警卫护送就行。” “还有,让隋越那小子带几个人,去金华府等着我。” “金华?” 马三不明白苏谨的跳跃思维:“金华府哪里?” 苏谨随手拿过地图,在一个位置指了指:“这里。” “这里?”马三看不懂:“您是要去这里找矿?” “不”,苏谨神秘一笑:“我要去招兵,呸,我去招点船工。” 第297章 爱弹弹去 苏谨刚刚从泉州动身,提刑司的人犯也开始押解。 只不过卷宗先他们一步,到达京城。 刑部大堂。 杨靖翻阅着卷宗,眉头紧锁。 卷宗看似清晰明了,但依然能从中看出不少问题。 一个贫家孩子,敢与地主家的孩子因为食物而起了争执? 这话也就是听听罢了。 更何况这孩子才九岁,谁借他的胆子,主动找两个十几岁孩子的麻烦? 但他的心思显然不在案子本身。 陛下和皇孙的交代,才是他应该思虑的。 虽然提刑司将卷宗处理的很详实,但杨靖仍然就找出了不少问题。 死者梁姓孩子邻居家的同窗。 提刑司显然没有取信这个孩子的供词,只在卷宗中一笔带过。 但杨靖心里清楚,这就是本案最大的疑点,也是翻案的点。 “哼,蠢货!” 杨靖眼眸中泛着清冷:“真以为龙椅上那位老眼昏花,看不出你们这点猫腻?” “到时只要把这孩子宣上殿,一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不知该说你们是蠢,还是胆大包天!” 刑部右侍郎张振,是杨靖的心腹,他看了看卷宗笑道: “大人,这又有何可担心的?” “这案子就看您想怎么断了。” “这事的背后没那么简单”,杨靖从卷宗中看到一个令他十分刺眼的名字: 晋江学堂。 杨靖背靠着椅子,微微阖上双目。 陛下的目的是什么? 皇孙又想提醒我什么? 他的眉头越锁越紧,直到额头渐渐有冷汗冒出! “不好!要出大事!” “我明白二殿下想告诉我什么了!” 张振吓了一跳:“大人,怎么了?” 杨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苏谨这个佞臣,这是要掘咱们文人的根啊!” 他指着晋江学堂几个大字:“苏谨办这学堂是想干什么?” “他这是想自己培养科举之士,让那些泥腿子也能来和咱们的子孙抢科举的名额!” “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咱们还不知道他苏谨居然在,敢泉州搞出这样的动作来!” “怪不得二殿下要我‘秉公断案’,他这是想告诉我,苏谨不怀好意啊!” 经过杨靖一分析,张振顿觉有理:“那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杨靖不答:“怪不得一件杀人案,竟然能上达天听,让陛下如此重视!” “倘若真让这梁家孩子翻了案,这晋江学堂还不得上天?” “不行,决不能让他翻了案!” “你现在就派人,去半路迎上押解人犯的队伍,想办法见一见李杜两家的那俩崽子!” “还有”,他指了指案宗上那邻居孩子: “找到这个孩子,记住,无论是用金银贿之也好,还是武力威胁也罢,必须让这孩子改口!” “不然...就让他永远也说不出话来。” 安顿完张振,杨靖拿着案宗就准备去找赵勉。 他一边穿衣,一边骂骂咧咧:“怪不得苏谨这狗东西近两个月没闹什么幺蛾子,合着在憋着一步大棋?” “这盆脏水,你不想接也得给我接着。” 若是以往,苏谨和他们最多算是小打小闹。 可这一次苏谨居然想掘他们的根基,任何一个士族都决不能容忍。 若是真让他办成此事,千百年来士族的根基都有可能因此而动摇! 刑部派去接应押解犯人的事情还算顺利,人犯的口供早已串好,死咬着斗殴致死不放。 人证仵作和验尸报告也清晰明了。 可去晋江办事的人却傻眼了。 梁家老父要进京告御状,苏谨早派人护送他进京去了。 梁父不重要。 可奇怪的是,他的邻居在几天前,全家也神秘的搬迁了。 问遍附近邻居,也不知这一家人去了哪里,只知道害怕报复,举家搬迁。 张振的手下慌了,生怕无法复命,居然不知从哪里找了个乞儿... 三月中,天气渐热。 苏谨嫌慢,没有乘他的豪华大马车,而是轻车简骑,一路骑马上京。 到了京城,顾不上洗漱,就这么灰头土脸的直接跑去了皇宫叫门。 马忠良闻讯出来接他,看到他脸上灰一块白一块的样子,忍不住失笑: “哎哟,我的苏大人哟,您怎么就这副样子来见陛下了?” “嘿嘿,马公公,好久不见啊,我可想死你了!” 苏谨从身上左掏右掏,拿出一个小布袋: “马公公,我知道你为人廉洁,就不给你送啥礼物了,这是我一路带着自己吃的点心,你尝尝。” “苏大人有心了。” 对于小糕点,马忠良自然坦然受之。 这满朝的文武啊,也就苏大人把自己当个人看,对他自然亲近了许多。 “苏大人,您真要这副样子去见陛下? 小心您被人弹劾衣冠不整,藐视君王啊”,马忠良好心提醒。 “嘿嘿,这一年到头弹劾我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 苏谨满不在乎的一笑:“他们爱弹弹去,反正老子又掉不了一块肉。” “您是真洒脱”,马忠良竖着大拇指赞道。 “走吧,带我去见陛下吧。” “陛下知道您回来了,也高兴的很呢”,马忠良笑眯眯的说道: “你可不知道,下午陛下连奏疏都没怎么批,就等着见你呢...” 来到御书房,苏谨还是适当的整了整衣冠。 但马忠良好心想替他擦拭脸上的尘土时,却压根不许他碰。 “臣,苏谨,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哪那么多屁话,给咱滚进来!” “诶~~~臣来喽~~~~!” “哎哟陛下,您气色真好啊,好像年轻了十来八岁似的!” “您老实说,是不是最近收到什么驻颜的好贡品啊?” “您可不能藏私,回头得赏赐给臣那么一斤两斤的!” 朱元璋看着苏谨蓬头垢面的样子,忍不住失笑: “你小子怎么这副鬼样子?又想作什么妖?” “唉哟我的陛下哟~~您可是冤枉臣了, 臣这不是对您日夜思念,进京连客栈都没去找,直接进宫瞧您来了吗?” 虽然明知苏谨在胡说八道,但朱元璋心情依旧大好: “哈哈哈哈!” “你这小泥猴子的话咱可一个字都不信,不过看你远道辛苦,还是赐你个座吧!” “多谢陛下!” 第298章 你再给咱做点事 苏谨回京,其实老朱的心情也挺不错。 这小子只要不闯祸,不惹事,还是个不错的后辈。 尤其是和苏谨在一起的时候,老朱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感。 上一次能带给他这种松弛感的人,是朱标。 想起过世的儿子,老朱不由得面露怀念之色,一时间竟失了神。 又想起过时的马皇后,竟有些痴了。 苏谨静静坐在一边,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随着烛火毕波轻响,老朱才回过神来。 “竟然天黑了?” 再看苏谨,斜靠在案子上,竟然呼呼大睡了起来,口水顺着嘴角直往下淌。 “这小猴子”,老朱忍不住想笑。 那些文武大臣面对自己的时候,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的? 这小子居然坐着都能睡着? 不过想想他连日赶路之疲惫,一进京就来看自己,也有些动容。 “咦?陛下?我啥时候睡着的?” 感觉到有人注视他,苏谨忽然惊醒,不好意思的看着老朱: “啊,臣失礼,竟然睡着了,该死该死。” 说着该死,可他一点都没该死的自觉,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水。 “咦?这不是咱们泉州的白茶吗?” 老朱丢给他一块手帕,嫌弃道:“快擦擦你那嘴,口水都快流到领口了。” 苏谨不好意思的接过手帕一边擦嘴,一边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太累了。” “累了就明日再进宫,咱也没催着你。” “嘿嘿嘿”,苏谨挠挠头:“这不是想陛下您了吗?” “臭小子话说的好听,可咱一句都不信”,老朱谑笑: “说吧,你小子这次非要回京,所为何事?” “别说你是来述职的,敢蒙骗咱,现在就拿大棍子把你打回泉州去!” “那不能够。” 苏谨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陛下,臣这次来一为泉州这件案子,必须有个说法。” “二来,是为了年前跟您说的那件事,嘿嘿。” 说起这事,苏谨也有点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您看今年能不能办了?” “案子的事好办”,老朱哼了一声:“这件事咱会亲自过问,先交由三法司会审吧。” 苏谨一愣:“这动静是不是大了点?御史台、大理寺不管这种案子吧?” “你甭管了,咱自有主张。” 老朱摆摆手示意苏谨不必再说,转而问道: “至于第二件事,你想娶萱儿?” “那不废...不是,臣彩礼都给了,当然要娶老婆啊,您老可不能赖账。” “呸!” 老朱嗤笑:“咱是说话不算的人?” 苏谨心想那可不一定,但嘴上只能应和:“君无戏言,您老自然不会说话不算。” “那不就得了?” 但老朱旋即眉头沉了下来:“苏谨,你可知做了郡马,你这仕途也算是走到头了?” 苏谨不笑了,认真看着老朱:“臣,自然清楚。” “你真的就这么不想做官?” 老朱试探他:“你可要知道,你今年才二十岁,已经是朝廷四品大员,一府之主官。” “不出四十,你至少能进朝廷中枢,为了萱儿就这么放弃,你不后悔?” 苏谨久久没有答话,老朱以为他是在犹豫。 可眉头刚刚皱起,苏谨就笑了:“陛下,您是了解我的,当这个泉州知府已经是赶鸭子上架了。” “若是可以,臣宁愿回凤阳做一个小县令,每日里自由自在的,岂不美哉?” 老朱从一介贫农,奋斗至一国君王,其中经历了多少凶险? 在他的世界里,始终无法理解苏谨这种思维。 若苏谨只是一个无能的废物,天天想着混吃等死并不奇怪。 可偏偏他能力极强,可以说整个朝堂中,执政能力与他能并驾齐驱的不足一手之数。 这样的人,放在任何朝代都是权倾朝野的能臣。 可这小子偏偏却只愿混日子,一点都没向上爬的心思。 就说他去泉州的这一年多吧。 若是别的大臣受自己如此重视,恨不得天天报功,早晚请安,生怕自己忘了他。 可这小子倒好,去了泉州就跟那断了线的风筝似的! 如果不是自己找他,或者有事找自己办,这小子似乎压根就不想与自己联系。 论执政能力,去了泉州的一年时间,就将一个受灾的州府治理的井井有条。 甚至今年第一季的税赋,能排在全国各州府的前十! 论军事能力,发明创新无数新式武器不提,手下的慎海卫,平定匪患、倭患的战绩彪炳,历历在目。 这样的人,老朱怎么可能不忌惮? 尤其他与朱允熥走的那么近,深受后者的信赖! 其实老朱已经对苏谨动了杀心了。 可看看他去泉州的第二年,刚刚开春就又窝进了府衙,没事打死都不出门的懒样,老朱又无语了。 这样的人,若不是真的懒,那就是有更大的野心。 但老朱却更愿意相信,这小子就是单纯的懒! 不为别的,仅为一条—— 苏谨进入官场这些年,胆大包天,啥事也干,唯独就一件事不干。 结党营私。 别说是结党了,这小子的仇人都快遍布朝野了。 看看文武大臣都恨不得生吞其肉的样子,他还权倾朝野? 老朱相信,只要自己稍微不再偏向苏家小子一点,那些文武能扑上来把他撕碎了吞了。 想明白这一点,老朱忽然笑了: “小子,娶萱儿不是不可以,但在这之前你得帮咱好好办几件差事。” “啊?您老又想拿我当驴使?” “什么话!” 老朱笑着啐了他一口:“你是咱的臣工,为君上分忧难道不是分内之事?” “是是是”,苏谨有气无力的拱拱手:“可陛下您上次说海贸的事办妥,臣就能娶公主了啊。” “这才哪到哪?” 老朱哼了一声:“就这十几船的东西?你当咱是乞丐,就想这么打发咱?” 苏谨之所以着急娶江都,是因为隐隐猜到老朱有了要对他动手的意思。 所以进京之前,他就早已想好,借着娶郡主的机会,直接将自己仕途的路堵死。 这样,老朱最忌讳的一点就能完美隔绝。 反正自己也没兴趣当官,到时候大不了带着江都躲到南方好好过日子去。 可这次,老朱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对啊... “陛下,你说吧,让臣再做什么事才能娶郡主?” 老朱嘿嘿一笑:“其实也没啥...” 第299章 自己造自己的反,可还行? 笑过之后,老朱神色变得越来越严肃: “苏家小子,你在泉州的事办的不错,咱很欣慰。” “陛下,您就别拿套套我了,臣咋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呢?” “这是什么话!” 老朱差点没被苏谨气乐:“你还想不想娶萱儿了,想娶就给咱闭嘴!” 苏谨摊摊手,然后伸手在嘴巴上一拉,示意自己不说话了。 老朱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但也无心搭理: 他沉思半晌,缓缓开口: “海贸的事情就不说了,既然你接下了这个差事,就要给咱做好。” “一支舰队。” 老朱比出一根手指:“咱没些年好活了,咱给你三年时间, 三年时间给咱弄出一支响当当的,无敌的大明海师!” 苏谨忍不住开口:“陛下,您可知十年陆军,百年海师?” “三年给您能出一支大明海师?您还是一刀把我剁了吧。” “闭嘴!” “咱不管,你要是做不到,咱就是让萱儿一辈子不嫁人,你也别想惦记!” “好好好,谁让您老是皇帝呢,您最大。” “这还差不多,咱刚才说哪了?” 苏谨笑嘻嘻的搭话:“您说让我尽快娶郡主过门。” “咱还没老糊涂呢”,老朱谑笑:“事儿办不好,想也别想。” “这第二件事,就是你那晋江学堂。” 苏谨愕然,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老朱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是晴天霹雳: “同样是三年,三年你要给咱在全大明,开百所这样的学堂!” “陛下!” 苏谨这次真急眼了:“你还是一刀剁了我吧!” “臣偷偷摸摸搞搞也就算了,您要是让我这么干,怕全天下当官的和读书人都得撕了我!” “你怕什么!” “有咱给你撑腰,谁敢动你!” “陛下,这事真办不了啊”,苏谨苦笑: “臣在后面悄悄挖挖小锄头还行,三年百所?” “您可要知道,这样一搞,臣每天什么都不用做了,就等着被他们整吧。” “怕什么,有咱给你撑腰,谁还敢鸡蛋里挑你的骨头?” “您老这话不对啊”,苏谨委屈巴巴的掰着手指头: “就算鸡蛋没骨头,但他们会把臣这颗小鸡蛋先打碎,然后在里面拼命地搅,” “就算最后找不到骨头,可臣这颗小鸡蛋也完蛋了。” “怎么让你做点事,就推三阻四的?一点年轻人的锐气和担当都没有!” 看苏谨默不作声,老朱也知道这事很难办。 老朱深知此举是挖士官集团的根,无异于挖坟掘墓之举。 可他更清楚此事做成,功在千秋万代! 但随着年岁愈老,老朱知道自己没几年了。 他很着急,着急想要打造一个万年江山。 一个子孙后代只需要照着前路走下去,就能恒如繁星的大明江山。 “苏家小子,咱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不做对不起咱的事,朝里的刀子,咱都给你挡着!” 苏谨愕然抬头看他一眼:“陛下,你可知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您砸了他们的饭碗,后世的史书该怎么写你?” “怕个娘!” 老朱不屑的撇嘴:“只要你把这事办好,咱还怕他们胡编乱造?” 苏谨服了。 这老朱就是头倔驴,认准的事情九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陛下,这件事臣可以试着去做...” “不是试,是必须做好!” 老朱牛眼瞪起:“做不好,你就等着陪咱一块挨那些史官的骂吧!” “好吧好吧”,苏谨摊手:“但您必须答应我几个要求,不然臣真的没法干这活。” “说说看。” “第一,书院的名字必须您来取,然后您必须担任学院的大祭酒。” 祭酒就是书院院长。 老朱一愣:“祭酒?咱可是皇帝,给自己封官像话吗?” 苏谨撇撇嘴,那是你不知道你有个孙孙孙孙子,不仅给自己封了个镇国公,还把名字都改了呢。 自己造自己的反,可还行? “陛下,您这祭酒只是虚职,又不入品级。” 苏谨解释道:“更何况,若这祭酒不是您老来做,从书院出来的学子,又如何算得您的学生?” “若您不任祭酒,谁又能胜任?” “到时候从书院出来的学生,又算是谁的门生?我们办这书院意义又何在?” “只有您任了这大祭酒,这些学子才算是真正的天子门生啊!” 老朱狐疑的看着他:“你说的倒是在理,但咱怎么总觉得你会打着咱的旗号干坏事?” “陛下,臣是这样的人吗?” “你是。” “那您另请高明吧,我不干了。” “你这娃娃咋还说急眼就急眼呢?行行行,这事咱应下了。” 其实打动老朱的只有一句话——天子门生。 满朝文武,只要是通过科举考上的,都可以算天子门生。 但和自己书院培养出来的,完全是两码事。 “苏谨小子,书院叫什么名字?” “不是说好了陛下您取名吗?” “少废话,咱就不信你没打好腹稿,痛快点说吧。” “嗯,臣的意思是...玄武书院。” “玄武?” 老朱犹豫:“为何不叫应天书院,或者朱雀书院?” “其实应天书院也可以,但毕竟南...应天府可是有国子监的,容易搞混。” “其次呢,玄武湖可是在皇宫里,玄武书院其实就是皇家书院的意思。” “另外,玄武乃神兽,主‘护主’、防御’,也取其‘御上’之意,期盼万事顺遂。” “嗯,咱允了”,老朱兴奋的看着苏谨:“说说,你准备怎么办?” 苏谨犹豫一会,终究说出自己的构想: “前期万不可张扬,臣准备吸纳一部分适龄考生,主攻科举, 只有打出名气来,才能吸纳更多的考生、学子入学。” “嗯,只是这事咱帮不了你,科举乃为朝廷取士之大事,这事上要按照朝廷规矩来。” “当然”,苏谨笑笑:“若是徇私舞弊,这书院臣要他何用?” “好,你继续说。” 苏谨点点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书院的根基要在幼齿孩童,从小抓起!” “臣准备,所有七至十四岁孩童,入学全部免费,且包食宿,让他们能安心学习!” 老朱眼珠子一瞪:“不可,胡闹!” 第300章 疑点 “百所书院建设的银钱本就不菲,按你所说一所书院学童少说也有千人!” “百所书院又是多少人?” “这种钱户部不可能拨给你,你又如何经营?” 苏谨嘿嘿一笑:“陛下,这就是臣的第二个要求了。”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臣-要-海-贸-半-数-利-润!” 老朱没被半数利润惊到,反而有点怀疑:“一半就够了?” 苏谨暗笑。 上次不过是十四艘海船出海,况且走的还不远。 最重要的是,自己要求隋越换回来的东西,大多是种子、矿石这种不能直接产生利润变现的东西。 若是真正的海贸拓展以后,大海里有多少数不尽的资源? 别说是现在,就算是几百年后,掌握控海权的国家,才是这个星球上的霸主! “要不,这几年的利润你先拿去办书院?” 老朱有些心疼,但为了百年大计,他还是准备忍痛割爱: “要是不够,咱在给你想想办法?” “不必了陛下。” 倒不是苏谨大方到不想要这钱,而是等日后老朱知道这将是多大一笔钱后,怕是得悔青了肠子,搞不好再一刀劈了他。 “半数若是不够,臣自己贴!” “嗯...那就先如此办吧,还有什么事你一并提出来。” “好。” 既然要干活,苏谨自然不会客气: “四皇孙成年封王就藩之前,臣希望他继续驻守永宁卫。” “您知道的,现在毕竟海贸只能算偷偷进行,臣可不想被人掣肘。” “允了,只是熞儿能守住永宁吗?” 朱允熞的战绩,虽然华丽,但总让老朱觉得有点不真实。 “陛下放心,若是永宁有失,臣就让四皇孙提头来见!” 老朱:。。。 你倒是挺会慷他人之慨啊,若是熞儿知道以后,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意见? 老朱摆摆手懒得计较了:“继续说。” “多的臣还没有想到,想到了一并告诉陛下吧,只是这最后一件事...” “晋江学堂杀人抛尸案,得有个了结了。” 老朱眼中精光一闪:“这事你不必管了,将你的人交出来就行了。” “臣,遵旨。” 。。。 杨靖这几日,忙昏了脑袋。 幼童杀人抛尸案,虽然轰动了地方,但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案子。 可谁能想到这事居然惊动了陛下。 昨日早朝,老朱下旨此案直接跳过了刑部,交由三法司会审。 这几日杨靖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 所有的卷宗过了一遍,将证据链重新审核,直到万无一失。 证人也全部串好了供词。 苦主失踪,杨靖本来还在担心。 可这些日子在京中盘查,一直没有找到可疑的生人,让他暂时放下了心。 而且...张振回报,说下面的人已经将人证处理了。 这件案子,已经不是一件单纯的杀人案。 牵扯到背后的博弈。 简单来说,就是文官集团绝不希望苏谨的学堂能继续办下去。 只要将案子定实,对晋江学堂就是一个猛烈的打击。 没有百姓再敢把孩子送进去就学。 而一旦翻案,苏谨必会借势翻身。 倒时,难堪的可就是文官集团。 因为陛下催得紧,没几日就到了开堂审理的日子。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庭兰、刑部尚书杨靖、大理寺卿李仕鲁亲自问案。 这已是大明司法部门的最高级别,相当于前世的纪检委、公安部、司法部最高大佬亲自问案。 老朱没有按照苏谨的要求,通过《应天早报》散播此案。 用他的话说,还嫌不够丢人吗? 所以这一次看似闹得轰动的案子,实际在问案的时候反而十分低调。 审案以刑部为主导,杨靖很快拿出证据链,以证明此案根本是因为小儿打闹,无意失手杀人所致。 案件研究的重点,是该如何判刑? 斩、绞、徙、囚,该如何量刑? 李仕鲁看着案宗,总觉得其中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但呈上来的证据,又处处显示此案没有疑点。 仵作的证词和验尸结果,显示尸首是溺毙而亡,而非苦主证词上的‘重物击颅致死’。 目击者的证词,也只能证明几小儿打闹。 但这目击者又为何失踪? 是怕被打击报复吗? 案件审理还算顺利,杨靖担心的证人、苦主大闹刑部的事也没有发生。 一切,顺利的可怕。 可到了量刑之时,几人却吵得不可开交。 杨靖坚持既然案件没有疑点,那就按照提刑司所判执行就是了。 俩幼儿一个关五年,一个关三年。 但张庭兰却忽然起了变故。 他坚持认为,小儿失手杀人虽可原谅,但事后逃逸,导致死者错过最佳的抢救时间,负有责任。 他建议李文生为主犯,判绞监候,杜世元更为年幼,且为从犯,当判流放琼州。 杨靖想不明白张庭兰为何当堂变卦,与事先商议好的不符。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李仕鲁却说话了: “本官认为张大人言之有理,不过本官也有些疑点。” “疑点一:虽然卷宗表明,李文生、杜世元与梁耀祖发生争执之因,是梁耀祖启衅在先,聚众抢夺二人的零食。” “二人失手之下,不小心将梁耀祖推入水中,致其溺毙。” “那么梁耀祖聚众的那些人去了哪里?为何一个都没见到?” “还有,梁耀祖掉入水中,即便李杜二人害怕逃走,不予施救,那些梁耀祖聚众的孩童,就不能下水去救吗?” “这...” 杨靖脸色有些难看:“许是孩童不会水,不敢下水施救吧?” “不然”,李仕鲁摇摇头:“若说梁耀祖不会水,还能解释。” “可泉州近海,晋江边上就是蓝溪,海河边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是不会水的?” “更何况,那只是一条城边的小河,又不是外海?” “所以本官有理由怀疑,这梁耀祖其实在落水之前,就已被人打死了!” 杨靖额头的汗开始滴落:“李大人,人证和仵作的验尸案宗俱证明,梁耀祖是溺毙而亡。” 李仕鲁笑笑:“人证是可以说谎的,验尸案宗也可以作假。” 张庭兰不悦:“李大人,咱们身受皇命,当应根据线索、证据秉公断案,万不可胡乱猜度,有失公正。” “张大人说的有理”,李仕鲁笑笑:“那本官就再说说第二个疑点。” “报案伊始,是梁父发现梁耀祖放堂之后久不归家,彻夜寻找未果。” “这一点学堂的先生可以证明。” “后经邻居提醒,才知晓梁耀祖死于河中溺毙,而邻居之子亲见案发经过,本官说的可对?” 杨靖脸色阴沉:“不错,案宗上的确如此记录。” “那本官的问题又来了。” “苦主、证人为何没有出现?” “卷宗记录苦主和邻人俱都搬迁,但独子命丧黄泉,苦主居然不愿进京申冤?这合理吗?” “还有,这邻人也一起搬了家,那他们究竟是不是自愿搬家呢?” 李仕鲁眼皮子一沉:“还是,他们都被杀人灭口了!” 第301章 放心,臣这条贼船开的贼稳 “李大人万勿信口开河!” 杨靖急了:“李大人所怀疑的几点,俱是无稽之谈,更无证据佐证!” “您这么说,岂不是视朝廷律法于无物?简直一派胡言!” 李仕鲁笑笑:“本官也就是提出自己的疑点而已,杨大人怎么急了?” 他递给杨靖一块手帕,后者本能的接过开始擦汗。 李仕鲁嬉笑:“四月的天气是有些热,看杨大人这一头汗出的。” 杨靖一怔,讪讪的将手帕放下:“这天气确实有些热。” 张庭兰不满的哼了一声:“既然李大人不能佐证,那就结案吧, 本官坚持判李文生绞监候、杜世元流琼州,两位大人呢?” 杨靖还未说话,李仕鲁却说道:“本官保持自己的疑点,会向陛下如实上报。” “就案宗来讲,李文生、杜世元即便真的失手杀人,但事后逃逸家中,并无悔过之意,当应重判。” “李文生绞监候没问题,但杜世元是否判的太轻了?” “依本官之见,杜世元至少应绞监候。” 杨靖傻眼了。 他像个猴子似的忙上忙下,不就因为二殿下来信,想要保下这个杜世元吗? 张庭兰这浓眉大眼的当庭叛变,背刺了我一刀也就算了,你个李仕鲁瞎凑什么热闹? 这点事都办不好,以后殿下上位了,还能用我吗? “不行”,杨靖立即反对:“此事本就是梁耀祖起衅,两小儿不过是还手时误杀梁耀祖,怎可判的这么重?” “更何况,他俩还只是孩子!” 眼见争执不下,李仕鲁笑道:“其实你我不必如此争端,不如将我们三人的意见分别写下,再交由陛下决断如何?” 杨靖满心失望。 若是三人口风一致,按照原判呈上去,陛下必会酌情处理,甚至维持原判。 最坏也不过是李文生绞监候,杜世元徙琼州。 但如今三人呈上三个结果,陛下会怎么判属实没底。 他又不能公然命令李仕鲁听自己的,只好阴着脸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好,那咱们三人分别写好奏疏上呈陛下,本官就先走了。” 看着李仕鲁离去,杨靖忍不住埋怨张庭兰: “张大人!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你不知此事背后有殿下的意思?” “若这杜世元这被判了绞监候,你我如何面对殿下!” 谁知张庭兰却不紧不慢的给他递上一杯水: “杨大人,消消气。” 他笑了笑:“我怎能不知这背后有殿下的意思?” “难道我不想保下这个杜世元?” “可你要知道,此事已经惊动了陛下,这可是杀人案啊!” “若是不疼不痒的递上去个囚刑,你猜陛下会不会动怒?” 杨靖闻言只好点点头,但又有点担心:“可这杜世元若是死了...” “不会。” 张庭兰笑笑:“案宗清晰明了,梁耀祖起衅在先,李杜二人自卫误杀,本就不应死罪。” “李仕鲁要求皆杀,有违上天好生之德,尤其李杜二人还只是孩子。” “所以我估摸着,陛下最后最多判一个。” “既然如此,就将那李文生交出去,保下杜世元,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唉...” 没等杨靖叹完气,张庭兰冷笑:“你我皆知此案背后实情,这李文生的活口不能留。” “你想想,苦主下落不明,若是有一天再跳出来翻案,就是个大麻烦!” “所以,这李文生就算是对苦主的交代吧,希望他好自为之。” 。。。 苏谨是秘密回京的。 第一天见过老朱后,就躲在应天的酒楼里没再露过面。 明初的皇宫可不像后来,被那些文官渗透的和筛子一样。 朱元璋从来不信宦官,御下极严,没几个宦官敢多嘴泄露宫里的事。 早年间,老朱不知杀了多少个贴身宦官。 也就马忠良乖巧懂事,为人老实谨慎,才能跟着老朱这些年。 当然,也和老朱年纪大了,脾气好了不少有关系。 今日,苏谨又进了宫。 老朱将奏疏扔给苏谨:“你怎么看?” 苏谨翻过几人的奏疏,阅后只是笑笑:“臣不敢妄言。” “屁”,老朱斜睨她一眼:“这世上有你不敢说的话?痛快点,别学那些文官糊弄咱。” “好吧。” 苏谨指着李仕鲁的奏疏:“李大人为官清廉,且能一眼断出其中可疑之处,没有什么问题。” “屁话,李仕鲁还用你说?” “要不是咱强意挽留,他早就致仕回乡了!” 老朱笑道:“司法之处,不可不用贤臣,除了这李仕鲁啊,别人咱还真信不过。” “可李大人又能再帮您几年?” “就算李大人干到死,他百年之后呢?您又用谁?” “你什么意思?” 老朱眼神瞥向苏谨:“有话直说,有屁就放,别给咱拐弯抹角。” “这李大人,您给我吧。” “给你?” “你个四品破知府,还想指挥咱三品的大理寺卿?” “陛下您误会了”,苏谨苦笑:“别说人家官高臣好几级,就按年岁来算,臣也不敢使唤人家李大人啊。” “那你想干啥?” “您不是要臣办书院吗?” 苏谨笑道:“难道您就不想有个德高望重的敦厚长者,且有多年司法经验的高官,来帮您教导出一批学生?” “咦?这想法可以啊,这些大员平日里时不时的也会去国子监授课,凭啥不能帮咱教学生?” “对啊”,苏谨笑道:“我看不如聘李大人为玄武书院的教授...” “我呸!” “教授是从九品的官职,你他娘的就不怕李仕鲁活劈了你!”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教授知识,不是定官职的意思。” 苏谨赶紧解释。 他也忘了这是在明朝,可不是后世,教授可不就是个屁大点的官吗? “陛下,我的意思是,您就给李大人挂个‘名誉先生’的名头,让他帮您教学生。” “再说了,您自己才是个从四品的‘祭酒’,李大人的官职还能大过你去?” “滚滚滚,咱就是上了你苏谨的贼船”,老朱不耐烦的摆摆手: “这事容咱想想,你先把书院办起来再说。” “嘿嘿,放心,臣这条贼船开的贼稳,必然不会让您晕船。” “别废话了,继续说这件案子吧。” 苏谨收起笑容,脸色阴沉地指着案宗:“此人该杀。” 第302章 扫把星上朝,能有好事? 翌日。 朝堂,早朝。 议完了各行省及其他要事,老朱笑眯眯的看着众臣: “既然大事已经议完了,咱们就说一说最近泉州的一件案子吧。” 小儿杀人抛尸案虽然民间还没传开,但早在官场中引起沸议。 许多不知内情的官员还有些奇怪,为何陛下会对一个地方案件感兴趣。 但自知陛下不会无的放矢,况且极关心百姓事, 于是一个个赶紧打起了精神,生怕一个奏对失言,有命上朝,没命回家。 “杨靖、张庭兰、李仕鲁。” “臣在。” “你们的奏疏咱都看过了,确定事实无疑义?” 杨靖偷眼看了一眼朱元璋,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 “回陛下,据案宗所述,并无异议。” “好。” 朱元璋看向张庭兰:“咱看你的奏疏所奏,认为地方提刑司所判有些过轻,但事实无疑,可对?” “是,臣确实认为地方判的有些轻了。” “咱问你的是,事实是否无疑?” 看老朱冷下了脸,张庭兰赶紧躬身:“是,根据卷宗未发现疑义!” “好。” 最后看向李仕鲁:“李爱卿,你呢?” “回陛下,臣以为其中疑点较多,已于奏疏中写明,只是苦无证据!” 李仕鲁上前一步,神色坦然的说道: “若陛下同意,臣请亲查此案,必给陛下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就在杨靖暗骂李仕鲁多事的时候,老朱却笑了笑: “不必了。” “李爱卿年事已高,若是还要你跑到福建去查案,咱要苏谨那个小王八蛋做什么用?” “陛下,您可不能背后骂人啊!” 大殿外忽然传来委屈的声音,没多久苏谨一脸委屈巴巴的走了进来: “陛下,身为明君可不能背后骂人,这样不礼貌。” “苏谨?” 张庭兰一脸愕然,苏谨什么时候回京了? 他的心不由自主的开始乱跳,右眼皮也蹦了起来,总觉得今天可能要出事。 扫把星上朝,能有好事? “滚蛋”,老朱笑骂:“咱是背后骂人吗?咱是当面骂你!” 苏谨想了想:“嗯,陛下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滚一边站着。” “诶,遵旨~~~!” 苏谨屁颠屁颠的准备去找自己的位置, 可文官集团的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人愿意给他腾地方。 看他们摆出一副羞于与其为伍的清高样子,苏谨哈哈一笑,直接跑到最前面站定。 张庭兰大怒:“苏大人!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这是你能站的地方吗!” “无妨,就让他在这站着吧。” 老朱瞥了张庭兰一眼,不再看他,而是转向杨靖: “‘杨爱卿’,你认为此案还有发回重审的必要吗?” 张庭兰隐隐心惊。 虽然平日里陛下就对苏谨颇有回护,但从未像今日这般明目张胆的维护,甚至有些...宠溺? 想到这个词,张庭兰就觉得大事不妙,赶紧给杨靖使眼色。 可惜杨靖低着头压根看不到,咬着牙回复朱元璋:“陛下!” “卷宗清晰明了,人证、物证、佐证充足,实无发回重审的必要!” “臣以为,不如商议如何处置李杜二人!” 杨靖忽然上前一步: “陛下,朝堂乃是商议国事的地方,实不应用来处理地方这样的小案子!请陛下三思!” 张庭兰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坏,赶紧上前一步准备解围。 可老朱却早已一掌拍在龙椅上,勃然大怒: “好一个三思!” “杨靖,你就是如此断案的?” “身为刑部尚书,本职工作都做不好,一件杀人案都断不明白,咱还能指望你办什么家国大事!” 杨靖大惊:“陛下,此言何意,臣不明白。” “不明白?好,咱就让你明白明白!” “苏谨!” “诶~~臣在。” “此案是发生在你辖下,你说说怎么回事!” “是!” 苏谨嬉皮笑脸的看着杨靖:“杨大人哟,我说你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咋这么糊涂?” “就算下官治下的一个县令,都知道要看到苦主、人证才能断案,您就凭着一份卷宗就断了?” 杨靖哼了一声:“人证物证俱在,苦主失踪,你让本官怎么断?” “嘿嘿,您瞧瞧人家李仕鲁李大人是咋问案的?” “找不到苦主,可以派人再找啊。” “案件有疑点,那就发回再审啊。” “您这么着急结案,难道您背后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您可要和陛下说说了,陛下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杨靖冷眼瞪着他:“本官行事光明磊落,何来难言之隐!” “那您后背怎么都湿了?” 杨靖一惊,本能的回手去摸后背,可干干如也,哪里湿了? “开玩笑的,您那么害怕干嘛?” “苏谨,这是朝堂,不是菜市场,你把你那惫懒样子给咱收一收!” 老朱赶紧喝止苏谨,生怕苏谨再说下去,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是,陛下,臣就是好久没见杨大人了,着实思念的紧,忍不住打了个招呼。” 杨靖翻个白眼,心说老子信你个鬼! 被你个王八蛋思念,和被鬼惦记上有啥区别? 苏谨也不再调理杨靖,看向老朱: “陛下,此案确实发生在泉州晋江县,并且就发生在臣的学堂之外。” “此案其实并没有那么蹊跷,事情起因也很简单。” “李文生、杜世元二人,本为晋江学堂生员,一年十三,一年十一。” “然此二人无心向学,在学堂内多行欺压平民同窗之举!” “后被晋江县令刘永训斥、处罚,虽略有收敛,但仍不思悔改,在校外继续行霸凌同窗梁耀祖之事。” “案发当日,李杜二人要求梁耀祖向其上供零食未果,愤怒之余将梁耀祖拖入河边僻静树林殴之!” “因梁耀祖不满,要向学堂先生检举李杜二人,李杜二人害怕事情败露,于是——” 他看向杨靖: “他们就将那梁耀祖死死捆住,在其答应不予检举之后,仍旧拿石头将其狠狠砸死!” “并在梁耀祖死后,找来尖锐石子,划以数十次毁其面目,尸捆大石,投河抛之!” 苏谨眼神冰冷的盯着杨靖: “而他们就是杨大人口中,无辜被围殴的那两个孩子!” 他逼近一步,死死盯着杨靖,一字一顿:“杨大人,我-说-的-可-对?” 第303章 我苏谨,什么时候打过没准备的仗? 群臣哗然。 他们着实想不到,两个如此年幼的孩子,竟然心狠手辣至此? 简直是两个小恶魔,畜生啊! 即便与苏谨的政见再不一,他们也是读书人出身。 何曾听说过如此不服教化的幼童? “杨大人,苏大人所言可是真的?” “杨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 “若是苏谨污蔑,下官必不与之干休!” 这一次,群臣没有选择直接站在杨靖身后,而是静观其变。 若苏谨说的是真的,他们可没脸为之辩护。 “一派胡言!” 杨靖深知事已至此,自己必须一扛到底。 他只能赌苏谨就没有证据,这样他就翻不了案,自己才能涉险过关。 何况,本案的人证已经处理干净了... “你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那也不过是你的臆测,不过是你讲的一个故事罢了!” 苏谨冷笑:“杨大人,你我打交道次数虽然不多,但你难道不知道我苏谨的为人?” “我苏谨,什么时候打过没准备的仗?” 他转身面向老朱:“陛下,臣请请出此案苦主,死者梁耀祖的父亲梁大为!” “邻居证人,张先发、张狗蛋父子!” “晋江县仵作,周同!” 老朱的眼眸渐渐阴沉:“准了。” 大殿外,一队锦衣卫由远及近缓缓走来,当先一人正是蒋瓛。 他身边走着一个神不守舍的中年人,拘谨中带着畏惧。 中年人身边是一对父子,虽然也表现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但却比中年人好多了。 他们几人身后是一个穿着麻布的汉子,三十岁许,手中被绑着镣铐,不知所犯何事。 “臣蒋瓛,奉命将苦主、人证父子、仵作带到!” “进来吧。” 老朱脸色阴沉,没有任何表情。 杨靖虽不知几人是谁,但隐隐中有了不好的猜测,脸色越来越灰败。 中年人看到老朱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二话不说跪倒在地: “草民梁大为,拜见皇帝陛下,祝皇帝陛下长命百岁,万福金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也不知道揭见陛下的时候该怎么说话,只能挖空肚子里仅有的一点墨水。 苏谨笑笑:“梁大为,拜见陛下即可,不用说那么多。” 老朱瞪了一眼苏谨:“你别说话!” 苏谨笑笑,又看着那对父子,明知故问:“你们又是何人?” “草民张狗蛋拜见皇帝陛下!这是俺儿子张先发!” 说完一把将懵懂的张先发拽倒:“快给皇帝磕头!” 张先发懵懂跪下:“草民拜见皇帝爷爷。” “什么爷爷,喊陛下!” 老朱呵呵笑道:“无妨,咱家老四和他也就是一般岁数,喊爷爷挺好。” 老朱笑眯眯的看着张先发:“你们来找咱做什么啊?” 张先发愣了:“皇帝爷爷,不是让俺来作证的吗?” “是吗”,老朱斜睨了瑟瑟发抖的杨靖:“作什么证啊?给谁作证啊?” 张先发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哇的一声哭了,抽噎的说道: “皇帝爷爷,您要给梁伯伯作主啊,我耀祖阿哥被李文生和杜世元活活打死了!” “是吗?” 老朱收起笑脸:“孩子,不急,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马忠良,去,给孩子拿块糖。” 也不知马忠良为什么身上会有糖,他拿出一块递给张先发,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孩子,到了这里就不怕了,有什么委屈慢慢说,陛下会给你作主的。” 张先发点点头,慢慢将那天所见的一切说了出来。 老朱越听越怒。 因为不在现场,所以无论是苏谨复述案情,还是两个孙子的来信,只是将案情说了个大概。 可张先发当时就在现场,对李杜二人的暴行亲眼目睹,至今都还有阴影。 当他复述之后,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啪! 老朱狠狠一掌拍在龙案上:“混账!简直就是畜生!” “杨靖!” “臣...臣在。” “这就是你断的案子?” “颠倒是非、扭曲黑白!” “在你的嘴里,受害者梁耀祖反而成了施暴之人,而真正的施暴之人你却判成受害者?” “你这个刑部尚书是干什么吃的!” 杨靖瑟瑟发抖,眼神中阴翳之色一闪而过,咬牙说道: “陛下,臣冤枉!” “这证人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他说的话如何能取信?” “况且臣不过是根据提刑司上报案宗进行审理,证据中并无这段证词!” “放屁!” 老朱怒了:“到现在还在狡辩!” “没有证词难道不会去查?是谁教你没有确凿证据就草草结案的!” “说,是不是你勾结地方提刑司,判下的冤假错案!” “陛下,臣冤枉啊!” “即便臣有失察之过,但臣也绝不敢勾结他人,扰乱黑白啊!” “蒋瓛,将...” “陛下。” 张庭兰忽然迈出一步:“陛下,臣有话说。” “讲!” 张庭兰笑笑:“陛下,杨大人固然有失察之罪,但此案尚未定夺。” “杨大人刚刚有句话说的没错,仅凭一孩子的口供就此断案,是否有失严谨?” “毕竟,物证验尸报告还在,仵作确实证明梁耀祖死于溺亡。” “是吗?” 老朱笑了,只是笑的有点冷:“好,那就宣仵作上来,咱要问问他。” “宣——仵作~~~~~~~~~!” 随着马忠良的一声高吼,很快仵作就被喊了上来。 “草民晋江县仵作周同,拜见陛下。” 老朱没理他,台下那被镣铐锁着的人却愕然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苏谨笑眯眯站了出来:“你是晋江县仵作?我咋没见过你?” 周同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那人’吩咐过的话,小心答道: “草民不过是个小小仵作,苏大人是泉州知府,日理万机,哪能认识小人?” “是吗?我咋觉得你在骂我?你是不是骂我不体民情?” “小人不敢!”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苏谨嘿嘿一笑: “我来问你,梁耀祖的验尸结果为何?他是因何死亡?” 周同垂首答道:“是...溺毙而亡。” “真的吗?” 苏谨冷笑:“我有点怀疑,你根本不是晋江县的仵作,这验尸结果也是假的!” “苏大人何出此言!” 第304章 真假周同 “苏大人何出此言!” 张庭兰迈前一步:“苏大人,我们问的是梁耀祖的死因! 如今仵作在此,亲口证明梁耀祖是死于溺毙,你为何偏要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 苏谨嘿嘿一笑:“张大人怎么急眼了?难道你与此事也有纠葛?” “胡言乱语!” 他转身看向朱元璋,怒道:“陛下,臣要弹劾苏谨君前失仪,扰乱朝堂,请陛下责罚!” 老朱淡淡瞟了苏谨一眼:“苏谨,你说这仵作是假的,可有证据?” “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咱可就要让蒋瓛打你板子了。” 苏谨笑嘻嘻的说道:“陛下,臣可不敢当面欺君,您瞧那是谁?” 他看向队伍后面被镣铐所绑的汉子:“周同,你还不出来?” 那汉子瑟瑟发抖,站了出来:“草民晋江县仵作周同,见过陛下!” 群臣哗然! 两个周同? 就连李仕鲁脑子都有点懵,忍不住开口:“苏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这还不简单。” 老朱哼了一声:“两人之中,必有一人为假!” “苏谨,你这是从哪找来的人,假扮仵作!” 杨靖急眼了:“陛下,苏谨必是找人来冒充的,他这是欺君啊!” “杨大人,你着什么急?两人是真是假,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他看向镣铐汉子:“周同,你先说说你是怎么回事,让诸位大人知晓知晓。” “是。” 戴着镣铐的周同,战战兢兢说道: “那日县令刘大人忽然喊我去县衙验尸,验尸的对象是个九岁孩子。” “草民去的时候,看到那孩子的脸就吓了一跳! 那脸被刮的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后脑有诸多处凹陷,身子也被泡的浮囊了。” “草民做仵作已有十多年了,一眼便知这孩子是死于钝器重伤,不治而亡。”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其实这件案子并不复杂,凶器是几块大石头,也被收缴回来。 元凶杀人毁尸,抛尸河中,手段残忍,丧心病狂,只需按律结案即可。” “可还没几天就出了变故。” 他偷偷瞅了一眼杨靖,知道这是他们这行的顶天上司,有些害怕。 可想想自己的遭遇,还是咬牙说道: “没过几日,提刑司的佥事周正衍周大人忽然来了晋江。” “不知是何缘故,他和推官王越王大人狠狠吵了一架,不久后提刑司就来了人,将这件案子移走了。” “小人身为仵作,也被一起带到了福州。” “到了那里之后,周大人没有急着问案,却明里暗里暗示草民, 他让草民将验尸结果由钝器致死,改成溺毙而亡。” “草民自然不肯,可架不住周大人官大,最后只能违心改了验尸结果。” “结案之后,周大人却不放草民回晋江,还命人将草民软禁起来。” 老朱哦了一声:“既然你被软禁,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草民也不清楚啊。” 周同苦笑:“那晚草民本来睡不着觉,可忽然有人捂住了草民的嘴巴,草民就昏过去了。” “之后一直昏昏沉沉的,只记得是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中,之后就到了这位大人的手上。” 说着,他还指了指蒋瓛。 “简直一派胡言!” 杨靖瞪着他:“说,苏谨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居然敢当面欺君!” 苏谨正准备喷他,老朱却看向另一个周同:“你现在说实话,咱许还能饶你一命。” “咱来问你,你真的是周同吗?” 那‘周同’偷偷看了一眼杨靖,然后一脸绝望的垂头答道: “不敢欺瞒陛下,草民就是周同,那人是骗子。” “好。” “苏家小子,既然你们各执一词,那你怎么证明这个才是周同,他的证词是真的?” 苏家嘿嘿一笑:“陛下,这还不简单?” “既然他们都说自己是周同,一个周同说是溺毙,而另一个却说是钝器致死,有一个办法立即就可判定真假!” “哦。说说看。” 苏家一字一顿的说道:“那就是,开-棺-验-尸!” “胡闹!” 张庭兰指着苏谨的鼻子:“人死为大!岂能由着你开棺?” “更何况,这是在朝堂,不是你家后院,岂容你胡闹!” 户部尚书赵勉本在一边瞧着热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可见苏谨闹得实在有些过分,忍不住站了出来: “苏谨,且不说这朝堂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就算你要验尸,难道你还要从泉州千里迢迢,将尸首运过来?” “到了那时候,别说验尸了,恐怕尸体都臭了吧?” 他转身面向老朱:“陛下,不如将此案发回重审,也能验证周同的真实身份。” 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拖。 等发回地方,就算李杜二人捞不出来,至少也要减少官场的牵扯。 可苏谨却翻个白眼:“谁说尸首在泉州的?” 他上前一步:“陛下,臣之前早已命人将尸首运到京城,此刻正在义庄停着。” “一并前来的还有学堂学生二十人,晋江衙吏五人,皆可证明尸首身份! 只要派人前去验尸,立知真假!” 虽然昨天苏谨就将此事告知,但老朱仍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有点意思”,老朱冷眼逡巡群臣: “既然这样,不如就由锦衣卫会同刑部仵作,共同验尸如何?” 群臣面面相觑,总觉得今天的事不对头。 陛下之前也不是没为百姓处理过案子,可这一次怎么处处透着蹊跷? 他们也不敢说什么,齐齐躬身应是。 “既然如此,蒋瓛。” “臣在。” “你带着锦衣卫,会同刑部仵作,现在就去验尸。” “咱,就在这等着结果!” “陛下,草民招了!草民招了!” 假周同知道事情已经无可隐瞒,强大的刺激下由不得他不害怕: “陛下,草民本名叫做杨三,是福州的一个小仵作!” “是周正衍周大人命小人,弄了一套身份假扮周同的!” “草民本来也不敢做这事,可周大人抓了草民全家威胁草民啊!” “草民要是不按他说的办,他就要弄死小民全家啊!” 老朱冷冷看着他,似乎早就知道谁真谁假,一点也不意外。 “蒋瓛,继续去验尸。” 老朱逡巡群臣:“既然这件案子闹得这么大,咱们就彻底把他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05章 别碰老朱的底线 杨靖刚刚的嘴有多硬,现在就有多丧。 “陛下...” 他嗫喏着说道:“臣冤枉啊,这都是周正衍私下所为,瞒报于我,臣也是被他蒙蔽的啊!” 他怎么也想不通,不就是件地方杀人案吗? 为什么这次陛下这么较真? “蒙蔽?” “你知不知道,你轻飘飘的一句蒙蔽,一个孩子就这么枉死,而杀人真凶却逍遥法外!” 他看着杨靖递上来的奏疏:“囚五年?蓄意杀人,毁尸灭迹,只囚五年?” “你当我大明律法是什么?儿戏吗!” 张庭兰脸色也很不好看,却带着几分庆幸。 在老朱着令三司会审的时候,他就有意将自己摘了出去。 当时他就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 果然一语成谶。 看陛下的态度,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处理两个杀人犯。 “唉...看看吧,杨靖估计是保不下来了...” 其他官员看着杨靖,颇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杨靖活该。 他担任刑部尚书的这些年,私下饮宴时曾不止一次说过。 在这大明,他就是法,犯人定什么罪完全由他一言而决。 有没有罪,也是他说了算! 可再看看他如今的可怜模样,只能深深叹息:“还好和他走的不近!” 几个时辰就这么匆匆过去,老朱不仅没有散朝,还命尚膳监给众臣都备好了餐。 “今儿咱也不办别的案子了,你们也陪着咱对付一口吧。” “不敢,多谢陛下赐宴。” 然而老朱准备的宴席端上来后,所有人都傻眼了。 他提供的午餐很丰盛,除了烧饼就是烧饼,还有一碟小咸菜。 看着老朱吃的津津有味,一群大臣却有些食之无味。 苏谨将烧饼分给梁大为、张家父子后,也不管形象,席地而坐放口大嚼。 大臣们也不敢嫌弃皇帝的烧饼,愣把烧饼吃出琼浆玉液的感觉,边吃边赞。 然而苏谨却有些埋怨:“陛下,你这尚膳监到底会不会做饭啊,烧饼弄得这么硬?” “还有这咸菜,是把扬州的盐商都打死了吗?齁咸。” 老朱翻白白眼:“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再废话烧饼都没得吃!” “无所谓啊,您让我出趟宫就行,要不我自个去趟尚膳监也行。” “你倒想得美!” 老朱牛眼一瞪:“给咱老实待着!” 百官羡慕的看着瘫坐在地的苏谨,心说这狗东西待遇也太好了吧? 这哪像是君臣啊?分明是爷孙吧? 不,就算是那俩皇孙,也不敢这样和老朱说话吧? 可他们却不敢学苏谨。 不要命了,还是不想当官了? 苏谨不怕老朱罢他的官,他们不怕吗? “回陛下,臣回来了。” 蒋瓛带着刑部的仵作站在大殿门口,躬身下拜。 “说吧,结果如何?” 蒋瓛推了一把刑部的仵作,后者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老朱,又瞧了瞧杨靖,叹了口气: “回陛下,经刑部核验,死者后脑曾遭重物击打,是致命伤,可确认重物击打而亡。” 老朱哼了一声:“不是溺毙?” “不是”,仵作摇头:“死者仅口中有水草等物,鼻道、气管以下干干净净。” “若是溺毙,鼻管内必有呛水痕迹。” “所以可以确认,死者是在被重物击打致死之后,才被人丢在水中。” “下去吧。” 假仵作杨三早被押在一旁,浑身颤抖着跪在地上。 老朱压根懒得理他,看向张庭兰:“张爱卿,你可还有疑义?” 张庭兰摇摇头:“臣并无疑义。” “那你觉得该如何判决?” “按律当斩”,张庭兰随即说道:“但人犯毕竟年岁尚幼,是否可考虑网开一面?” 老朱不予置否,却对蒋瓛说道:“将其他人犯押上来。” “是。” 等蒋瓛再次押着人犯上殿时,百官惊悚。 有人不认识人犯,但也有人认识。 顿时,百官群众就有议论之声传出:“这不是的按察使方正郢法大人吗?” “那个就是佥事周正衍吧?可是上午那仵作才刚将他举报,这么快就抓了?” “剩下的都是福建提刑司的经历、知事、照磨、检校等一干官员吧?” “这是...一锅端了?” 图穷匕见,老朱这时早已懒得装了。 他狠狠一拍龙案:“方正郢!周正衍!尔等可知罪!” 周正衍垂头丧气的跪倒在地。 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陛下,臣知罪...” 方正郢却大呼冤枉:“陛下,此案臣并没有经手,对周正衍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啊!” “混账!” “提刑按察使司职在代咱戍守一方,审案公明!” “尔食俸禄皆民脂民膏,一句不知情就妄图瞒混过关吗!” “咱要你这昏官、庸官何用!” “蒋瓛!” “臣在!” “方正郢虽无制造伪证,欺君罔上之罪,但失察之罪不可不究!” “着,夺去官身,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录用!” “罪臣周正衍,知法犯法,制造伪证,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着锦衣卫拿入诏狱,择日处斩!” “福建提刑司大小官员,一并拿入诏狱,严加审讯!” “蒋瓛,你要仔细审问,不能放过一个案犯!咱要知道,这件事到底牵扯了多少人!” “臣,遵旨!” “还有”,朱元璋冷冷扫了了一眼跪在一边的杨靖: “将杨靖一并拿入诏狱,给咱细查!” 杨靖忽然大呼冤枉:“陛下,此案非臣愿如此行事,实乃受皇孙人情之托啊!” 到了此刻,他自知再不想办法招认,恐怕全家都得被老朱砍了。 到时候,什么跟着朱允炆荣华富贵,想也别想了。 眼下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 老朱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 杨靖甩开锦衣卫,膝行至马忠良脚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陛下,是二殿下命我关照一下那人犯杜世元,罪臣利欲熏了心,才网开一面的啊!” “取来!” 苏谨在一边都看傻眼了。 他严重怀疑这杨靖是怎么混到刑部天官位置的? 这个时候卖了朱允炆,那谁还敢救他? 孰不知,苏谨把他看的有点高了。 这朝中的大臣,绝大部分当然是人尖子。 可也不少人,属于‘幸进’。 倒不是这杨靖多会拍马屁。 而是从空印案开始,到胡惟庸案、李善长案,一直到郭桓案后,老朱杀的官实在太多了。 而这杨靖虽不算什么能官,但胜在从未和其他派系牵扯,幸运的躲过老朱一次又一次的屠刀。 因能‘混’事,混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 他的‘混’,在于做好了自己的分内事,而不是多有能力。 且因为苏谨的出现,蓝玉案又没有发生。 随着老朱年岁日高,朝中政局稳定,他的杀心也渐渐淡了下来。 这两年,这些文官可谓跳的很,但老朱一次也没动手。 因为他清楚,这些文官都是在他划定的圈子里面跳。 但这一次,杨靖碰了老朱的底线... 第306章 知顺著 老朱有两大底线: 一,不许违背他的旨意。 二,还是不许违背他的旨意。 如果说杨靖的‘枉法’让老朱动了怒,那他勾结朱允炆,却触了老朱的逆鳞。 匆匆看完信,老朱狠狠一拍桌子:“胡言乱语!” “炆儿信中只写让你秉公断案,何曾出言要你保下人犯?” “咱看你真是不知悔改!” 看杨靖还要‘狡辩’,老朱怒斥: “蒋瓛,给咱把他拖下去,细细的审!” 蒋瓛一把揪下杨靖的官帽,掏出块布堵住他的嘴,干脆利落的将他拖了出去。 朝中百官脸色难看。 没想到一件破案子,居然牵扯出了二皇孙。 还好陛下明鉴是非,没有因此而误会了二皇孙。 处理完杨靖,老朱看向张庭兰:“张大人方才说人犯年幼,酌情处理是吧?” 张庭兰硬着头皮:“是,不过此事还请陛下圣决,臣决无异议。” 老朱冷笑:“嘴上说着没有异义,怕不是肚子里已经在骂咱是暴君了吧?” “臣不敢!” 张庭兰吓得赶紧跪下:“臣绝不敢腹诽陛下,臣对陛下绝无二心!” “起来吧。” 老朱看向群臣:“咱也有些好奇,这俩小娃娃究竟是何等样人,居然如此狠心。” “众位爱卿,一并随咱移步刑部大牢,都去见识见识吧。” 苏谨心知老朱虽然不动声色,但恐怕早动了真怒,他可不愿触霉头。 刚刚出宫,他就走在百官身后,像个鸵鸟似的把自己藏了起来。 然而老朱岂肯放过他? “苏家小子,躲那么后面做什么?怕咱吃了你不成?滚到前面来!” 苏谨叹口气:“是...” 老老实实走在朱元璋身边,一行人很快到了刑部大牢。 大牢的牢头得到通知陛下要来,早早带着人候在一边。 老朱当先迈步而入,将苏谨叫到身边:“苏家小子,你觉得这俩人犯该不该杀?” 苏谨苦笑:“陛下自有圣决...” “哼,滑不留手,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老朱看向牢头:“人犯吃过饭了没?” 牢头答道:“回陛下,蒋大人吩咐过,从昨晚开始就不许给人犯喂食。” “准备一碗白饭去。” “是。” 牢头将白饭端了上来,上面连一片菜叶子都没有。 老朱也不说话,只是拿过筷子,一正一反的插进了饭里。 “给他端过去。” 群臣看着牢头将饭端给李文生,后者嫌弃的看了一眼一点油星子都没有的白饭,摇了摇头。 老朱暗哼:“还说没有勾结?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牢,居然还嫌弃白饭没菜?” 许是饿了一天,确实有些腹饥,李文生最终还是将白饭端了起来。 他看到筷子一正一反的插着,顺手将筷子抽了出来重新捋正,才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老朱看向张庭兰:“怎么说?” 张庭兰苦笑:“年纪虽幼,但知食饭需正著,已明事理,当斩之。” 著就是筷子。 张庭兰的意思很简单,身在囹圄,吃饭都知道要把筷子捋顺,岂不知杀人之罪? 只能证明其心思歹毒。 老朱不答反问:“如何处置?” 张庭兰想了想,也不敢再维护杜世元:“杀人者乃杜世元,李文生乃从犯。” “故杜世元斩立决,李文生绞监候。” 老朱哼了一声,看了看跃跃欲试的苏谨,却没理他。 转而去问李仕鲁:“李爱卿,你如何看?” 李仕鲁笑了笑:“动手的虽然是杜世元,但乃李文生教唆所致。” “故臣以为,李文生并非从犯,实乃主犯,两人皆应斩立决。” “唯二人年幼,臣请陛下网开一面,判其斩监候。” 斩立诀就是立即砍了。 斩监候相当于死缓,一般在秋后问斩。 李仕鲁的意思就是给这俩小子一点时间,能和家里告个别。 前半段的回答甚合老朱心意,他满意的点点头。 至于李仕鲁的请求,老朱却表达不同意见: “若咱网开一面,逝者在天之灵该如何安息?” “宗孔啊,你还是心太善了。” 李仕鲁抱拳:“陛下教训的是。” 老朱可能是有点累了,坐在狱卒休息的桌子边: “李文生,唆使杜世元杀人,继而抛尸河中,心思歹毒,手段毒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咱本意凌迟处死,念在其年幼,故判之斩立决,可有疑义?” 群臣哪敢说话,纷纷点头应是,直言陛下仁慈。 “杜世元,虽受李文生唆使,但手段狠绝,下手不容情,罪无可恕!” “故与李文生一般,同判斩立决,可有疑义?” “臣等,并无疑义,陛下仁慈!” “好,既然都无异义,那就三日后菜市口处斩!” “陛下,臣有疑义!” 老朱一愣,继而大怒:“苏家小子,怎么哪都有你?你有什么异义?难不成非得凌迟了吗?” “不是,陛下你误会了。” 苏谨笑笑:“陛下,这件案子是犯在泉州,臣想着能不能将人犯带回去,在泉州处斩,以平民愤?” “不必了。” 老朱淡淡拒绝:“京中处斩之后,自会行文大明各州府,引以为戒。” “难道不当着面砍了人犯,泉州百姓的民愤就平不了吗?” “那不会,是臣想到窄了,陛下您继续,继续。” “咱...” 老朱一愣,差点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了。 他瞪了一眼苏谨,暗骂都怪这小子,害的咱情绪都不连贯了。 “咳咳。” 老朱清清嗓子:“说说对玩忽职守,徇私枉法的这些官员怎生处置吧。” 百官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有些为难。 松了口气,是因为老朱这么说,显然是不准备将事态扩大,饶了他们一命。 要知道光一个郭桓案,老朱就杀了多少人? 这里面有多少人是无辜的,不得而知。 但老朱那次确实杀红了眼。 而为难是因为,如何处置杨靖、方正郢等人。 文官之间的默契,出了事很少落井下石。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谁也保证不了自己有一天出事落难。 所以哪怕是党争,只要不是血仇,很少有人落井下石的。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正当百官面面相觑之时,苏谨却举起了手: “不如都砍了吧...” 第307章 借势提学 “不如都砍了吧...” 老朱无语的看他一眼:“你闭嘴。” 老朱嗜杀不假,但也要分情况。 空印案,是因为官员提前盖印的行为触了老朱的逆鳞,无视君权。 胡惟庸和李善长其实是一个案子,目的是要收回相权,废除几千年的宰相制。 郭桓案是因为贪墨。 如今朝政步入正轨,老朱的心思皆在为儿孙留下一个稳定的江山,实在没心思再造杀戮。 若这事发生在几年前,恐怕仅刑部司法一系,老朱就要杀他个血流成河。 但现在,维稳,是老朱唯一的心思。 贪官、庸官,该杀。 但都杀了,谁来干活? 不管杨靖在此案中扮演什么角色,但至少之前他将刑部管理的也算井井有条。 老朱再次看向张庭兰:“张大人,你是左佥都御史,你来说说看。” “呃...” 张庭兰叹口气,知道不得罪人是不行了。 “回陛下,杨大人渎职失职之罪当罚,但并无证据证明他勾结地方,制造伪证,不如罢黜可好?” 老朱不置可否:“其他人呢?” “方正郢同犯渎职失察一罪,已被陛下贬为庶人,但臣以为其罪有可恕,请陛下开恩,将其贬官三级留任;” “至于周正衍知法犯法,欺君罔上,罪无可恕,当应判斩立决;” “至于提刑司的经历、知事、照磨、检校等一干官员,查明罪状后,该杀的杀,该贬的贬。” “还有那仵作周同,虽被人胁迫,但作伪证、欺君罔上,臣以为当杀之以儆效尤!” 老朱冷冷的看他一眼,还没说话,苏谨却不干了: “你说杀就杀?” “哪天我把你全家绑了让你去骗陛下,你去不去?” “站的说话不腰疼,呸!” “闭嘴!” 老朱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责罚他,气的张庭兰牙根痒痒。 若在平日,张庭兰不与他大战三百回合才怪,可今天的首要任务是尽量保下那些官员。 “陛下,臣的意思就是这些,还请陛下圣决。” “嗯”,老朱摆摆手:“周同虽然确有欺君之实,但乃受人胁迫,可以网开一面。” “这样吧,就罚俸三月,以观后效吧。” “是,陛下仁慈。” 张庭兰恨得牙直痒痒,却不敢说什么。 罚俸三月? 有苏谨这个大财主在后面站着,那点俸禄算个屁! 老朱不想将事态扩大化,但并不代表这些官员他不处置。 等锦衣卫审完了,才是他最后定夺的时候。 现在,他要借此事办一件自己的事。 “诸位爱卿,咱觉得苏谨在晋江办的这个学堂很不错。” “苏谨也算有心,想着帮咱解决百姓读书的事,嗯,当赏。” 他想定下了调子,试探官员的反应。 果然百官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只是在这个档口,没人敢轻捋老朱的虎须,一个个默不作声。 老朱很鸡贼,借杀人案一事立威、拿捏、办自己的事,手段溜的很。 “苏谨。” “臣在。” “你这学堂有些意思,不如这样,咱用内币也出份力,你给咱在泉州好好再开几个书院怎样?” “谢陛下信任!” “说实话,臣自开这学堂之后,每每夜不能寐,自觉无颜担这学堂之名。” “陛下愿意为百姓造福,臣代泉州百姓谢陛下隆恩!” 说着苏谨深深鞠个躬:“陛下,臣有一事所请,望您奏准!” 老朱眉毛一挑:“说说看。” “不如这新的学堂就叫做玄武书院,您来任这大祭酒如何?” “不可!” 张庭兰赶紧拦住:“胡闹!陛下乃万乘之躯,真龙天子,哪有给自己封官的道理?这不是胡闹嘛?” 百官也纷纷开口:“陛下,您可万不能由着苏谨胡闹啊!” 老朱呵呵一笑:“是啊,咱是皇帝,怎么能当官?你小子异想天开了。” 苏谨笑道:“陛下,没说让您真的任职,您也就担个虚名而已。” “若没有您出面,臣怕招不上生啊!” “招不上生员是你不学无术,与陛下何干?” 张庭兰怒斥苏谨:“苏谨,你不要仗着陛下宠幸,信口开河!” “张爱卿不必惊慌”,老朱笑了笑:“咱倒是觉得苏谨这小子提议有点意思。” “苏家小子,这个虚名咱可以给你担着,但是你得给咱做出点东西来,不然,咱可要治你的罪。” “不知陛下要臣做出什么成绩来?” 老朱想了想:“不如这样,秋闱之后,春闱之时,你给咱弄出五个进士怎么样?” “啊?” 苏谨懵了,这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啊! 他为难的看着老朱:“陛下,这书院还没办,臣那学堂连个童生都没有,咋给您变出进士来?” 群臣幸灾乐祸的看着苏谨,强忍着笑。 张庭兰忍不住笑道:“陛下,您想是记错了,今年春闱已过了。” “苏大人要想给您‘弄’出个进士,怕要等到三年之后了。” “哦,你看咱这脑子”,老朱假装没看到张庭兰眼中的幸灾乐祸。 “不如这样,朝中正好也缺能官,不如明年就加开一场恩科吧。” “嗯,今年八月顺便也加开一场秋闱,为我朝取士!” 张庭兰傻眼了。 咋滴,陛下您老和这姓苏的混蛋聊了几句天,就加开恩科了? “陛下,不可啊!” 张庭兰急忙拦住:“这恩科可不是说开就能开的啊!” “再说,吏部现在好些官员还没来得及安置,这再考进来的官员怎生安置?” 老朱冷笑:“张爱卿说的倒是在理,苏家小子你看呢?” 苏谨嘿嘿一笑:“陛下,臣也觉得张大人说的有道理。” “这可不是臣不给您干活,实在是没有试可以考啊。” 看到苏谨想耍赖,老朱冷笑。 他看向张庭兰:“今年吏部大考是不是要开始了?” “今日闹出了周正衍之事,倒是给了咱一个警醒。” “不如这样,吏部大考之时,锦衣卫全程协作吧。” “咱要好好看一看,这大明还有多少像周正衍这样的官员!” 他看着张庭兰:“到时候,查出一个,处理一个。” “你不是说官员不好安置吗?” “那好办,把那些昏官、庸官、贪官全都拿下,这官位不就空出来了吗?” 闻言,张庭兰如遭雷劈。 第308章 任大人,你冷静,下官自己能走 赵勉站了出来。 他尴尬的咳嗽两声,没有去看张庭兰,而是面向老朱: “陛下,咱们还是说说恩科之事吧。” “恩科也不是不能开,但总要有个理由吧?” “毕竟三年一举,是您定下来的规矩。” 老朱佯装沉吟,良久之后缓缓开口: “洪武二十六年全国各地纷纷遭灾,为抚天下民心,加开一科可行?” “陛下隆恩。” 他看向吏部尚书翟善:“翟大人,您看呢?” 吏部尚书本为六部之首,掌天下官员任命、审核之权。 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绝对权利的象征。 可他这个吏部尚书,在老朱手下做的却如履薄冰。 不为其他,皆因老朱对官员盯得太死了,稍加犯错动辄贬官,严重者当庭处死者不知凡几。 他管吏部事时编纂了《唐说典》,自五府、六部、都察院以下诸司设官分职,编集成书,名为《诸司职掌》。 因为完善了洪武时的官吏制度,被老朱升至吏部尚书。 翟善是江苏泰兴人,他最聪明的地方在于,几乎不参与夺嫡之争,也很少扭着老朱的性子。 可以说能力并不是很强,但胜在稳妥。 听张庭兰忽然问到自己,他清楚这是让自己表态呢。 翟善微微一笑:“陛下怜悯,愿为天下士子加开晋升之道,臣窃以为此乃喜事一件。” “不过恩科一事尚需任大人出面,不知任大人意下如何?” 张庭兰暗骂一声老狐狸,看向任亨泰。 任亨泰是礼部尚书,若是加开恩科就需要他主持大典。 任亨泰这个人贼牛。 有明一朝的二百多年,他是襄樊唯一出的一名状元。 也是中国首位,以圣旨建状元坊表彰的状元。 任亨泰爱惜羽毛,和翟善一样从不参与夺嫡之争。 而且为人郑直,绝不是溜须拍马之徒。 有件关于他的事情-- 时值鲁地有个名叫江伯儿的人,因母亲病重,便将他3岁的儿子杀祭于泰山,祈祷苍天保佑其母病愈。 地方得知此行后,不仅不将其拿下治罪,反而表奏朝廷邀功,称其为大孝之举,以求宣扬。 简直是‘子辞父孝’,令人发指。 老朱接奏后果然大怒,认为江伯儿灭绝伦理。 不过念在其一片孝心的份上,决定判他杖打一百,发往琼州戍边。 不过老朱却把任亨泰喊了过来,责令他表彰其孝行。 若是别人也就顺着老朱的意思办了。 可任亨泰却坚持不同意。 他说:"人子事亲,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有疾则谨其医药。 卧冰割股,事非恒经,割股不已,致于割肝,割肝不已,致于杀子。 违道丧生,莫此为甚。堕宗绝祀,尤不孝之大者,宜严行戒谕。 倘愚昧无知,亦听其所为,不在旌表之列。 简单来说,就是人家割肉饲母,你丫的却把自己儿子砍了算是个什么操作? 这因病者弑亲,没判他大不孝的罪名已经不错了,还给他旌表? 旌表你妹呀! 任亨泰坚决不同意旌表江泊儿,甚至不惜当堂与老朱怒怼。 然而老朱细思之后,却觉得老任说的甚有道理,也不再强求旌表江伯儿。 之后老朱下旨将地方官员狠狠啐了一顿,差点没直接把他们撸了。 任亨泰经此一事名声大噪。 他的事迹不仅于此,还曾完善世子袭爵的礼仪、出使安南等等。 可谓是老朱十分信任之人。 张庭兰看向任亨泰的眼光中,充满期待。 老任是个贼轴的货,他要是觉得恩科不可开,那一定会直怼陛下的后槽牙。 到时候自己就可以说,不是我们不同意,是老任觉得此举不妥,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吧。 果然,老朱的眉头开始皱起。 任亨泰面无表情,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陛下此举大善!” 张庭兰:??? “任大人,您是说...您也同意加开恩科?” 任亨泰微微一笑:“陛下此举乃为朝中取仕选材,有何不可?” “好!好!好!” 老朱虽然也没搞懂,老任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 但第一步棋子安然落于棋局,老怀大慰。 “既然如此,那众爱卿商议一下,谁来主持科举?” 任亨泰却笑道:“陛下,此处乃是刑部大牢,商议为国取材之事,是否不妥?” “你看咱这脑子”,老朱哈哈大笑: “既然如此,众爱卿就先行回衙,明日一早商议恩科主持之事!” 苏谨没跟着老朱回宫。 他回来之后,还没去见江都呢。 老朱不知是不是因为开心,也忘了他的存在。 他随着众臣慢慢走出刑部大牢,但其身影却与众人格格不入。 别的大臣离他至少三米远,好像他身上有什么瘟疫,生怕被粘上一般。 若是一般人被如此孤立,必然羞愧难当。 就算不想办法与同僚搞好关系,也必不敢抬头走路。 可苏谨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直接凑到张庭兰身边,完全无视对方嫌弃的眼神: “张大人,下值之后喝杯茶去呀? 下官从福建搞来一批好茶,正宗的白茶,味道美的紧呢!” 张庭兰扯着嘴皮笑笑:“多谢苏大人好意,本官公事繁忙,喝茶就不必了。” “那有啥?”苏谨嘿嘿一笑:“您要是实在忙,那下官找人给您送一批到府上, 您让府上的老太太、小公子们也尝尝,就说是他们苏伯伯送的,不必客气!” “哼!” 张庭兰听苏谨占自己便宜,气的脸都绿了。 他一甩袍袖:“本官乃佥都御史,岂能收受官员礼物?苏大人还请自重!” 说完,理也不理苏谨,转身就走。 苏谨也不恼,转身又去找赵勉: “赵大人,您家公子可好?那年元宵一别,下官十分想念啊!” “不如这样,下官做东,请贵公子秦淮河一游可好?” 赵勉斜睨他一眼,话都懒得说,转身就走。 “哎哎,赵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下官是不是得罪您了? 您要是恼了下官,下官明日准备个百八十斤的茶叶,去您府上赔礼如何?” 赵勉一个趔趄,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句‘不必了’,匆匆离去。 苏谨又将目光转向其他官员,准备找下一个目标。 一脸贱嗖嗖的样子 其他官员见状,生怕被这混球‘看上’,加快脚步撒丫子就走。 “嘁,就这水平还想孤立我?老子就算是死,也得给你们臭块地!” 苏谨双手枕在后脑上,正准备往皇宫溜达的时候,却看到有人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任大人?” 苏谨一愣,没想到还有不怕自己恶心的人,笑眯眯的凑了过去: “任大人,咱哥俩喝杯茶去呀?” “好啊。” “呃!” “怎么,苏大人莫不是瞧不起老夫,不愿与老夫一叙?” “没有没有”,苏谨摆摆手,狐疑的看着任亨泰:“您老真要和下官喝茶?” “苏大人南下造福泉州,发明新武开疆辟土,哪一件不是利国利民之举?” “本官不才,一早就想与苏大人叙上一叙,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如何?” 说着也不顾苏谨反对,直接拽起他的袖子,大步朝着皇城外走去。 “任大人,你冷静,下官自己能走!” 第309章 也许老夫能帮你解决这个难题 苏谨依依不舍看向皇宫的方向,却被任亨泰拉着渐行渐远。 直到寻到一处小茶肆,老任才拉着他直接走了进去。 “店家,寻一处雅间。” “二位楼上请!” 寻到包厢落座,任亨泰放开苏谨的手,笑眯眯的打量着他。 苏谨都快被他看毛了,苦笑道:“任大人,下官只是与您开个玩笑,您老别当真。” “为什么不当真?苏大人不是说有好茶吗?快快取来!” 去皇宫看砍头,苏谨哪里会随身带着茶叶啊? 无奈之下,他只好喊来一个小厮,随手给了几钱银子,让他去青丝坊去取些茶叶。 “任大人,您有什么事找下官就直说吧。” “不急,不急。” 任亨泰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微微眯着眼: “一直听说福建所产白茶沁人心脾,老夫等你的好茶来了再说。” 茶肆位于正阳门外,距离篮桥尚有一段距离。 饶是小厮收了钱卖命的跑,过了将近大半个时辰才赶回来。 按照苏谨的吩咐,取来茶具和开水后,小厮就退了出去。 苏谨一边冲茶,一边琢磨任亨泰找他的用意。 “任大人,请。” “嗯...” 慢慢饮了一口茶,任亨泰眼睛一亮: “久闻福建白茶入口芬香,回味无穷,果真名不虚传!” “任大人您就别逗下官玩了”,苏谨苦笑: “下官进贡进京的白茶,少说也有千斤,您就没喝过?” “那不一样”,任亨泰摆摆手:“此茶乃苏大人亲手所制,味道自然不同。” 任亨泰虽在说茶,但似乎却别有深意,苏谨眼眸微微低沉,笑笑却不说话。 任亨泰满意的点点头。 倘若苏谨真是黄毛小子,急不可耐的一直追问自己,他怕是喝完茶就会直接告辞离开。 通过方才的观察,任亨泰看出苏谨虽然表面浮夸做作,实际心思却重的很。 “苏大人,你可知老夫寻你何事?” 苏谨笑笑:“不是喝茶吗?” 任亨泰哈哈大笑:“不,老夫是向苏大人求教来了!” “任大人别闹”,苏谨苦笑摆手: “您可是洪武二十一年的状元,短短六年时间便官至吏部尚书,下官如何能教任大人?” “您这可是在骂下官啊。” 任亨泰脸色渐渐变得严肃:“不,老夫是真心求教。” 苏谨一愣,倒茶的手为之一滞,茶水险些泼了出来。 他将茶壶放下:“任大人此言何意?” 任亨泰从茶碗用手指蘸了蘸水,轻轻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 安南。 苏谨有心想问,却见任亨泰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显然是不想直说。 “让我猜吗?” 有时候,苏谨觉得这些人真是无聊,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得学那神棍? 安南...安南... 苏谨绞尽脑汁的回想,安南能有什么事? 安南就是现在越南的一部分,自汉唐以来一直是中华的属地。 不过这国家不太老实,一直游离于中原政权的边缘,反复横跳。 到了元末的时候,因为中原战乱不断,安南又一次趁机脱离中华版图。 等老朱建立大明后,安南的陈氏王朝眼见惹不起,立即向明廷修贡。 老朱亦封陈家为安南国王,两国就此再次建立了宗藩关系。 但这陈日煃见到大明边疆一显松懈,立即发兵北上。 安南越过元代界牌两百余里,占领了大片土地。 主打的就是一个偷袭。 老朱闻讯大怒,立即下旨申斥,并命令其归还土地。 然而安南这小猴子拥兵自重,又仗着山高林密,地势易守难攻,理也不理,强势拒绝归还。 当时大明处处需要休养生息,老朱不想轻易用兵,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但这,早成了老朱的一块心病。 直至老朱殡天,朱棣抢了侄子的皇位,被安南抢走的土地都一直没有拿回来。 直到朱棣上台后,经过几年的励精图治恢复国力,才有能力征安南。 即便是这样,也一直到了永乐十一年(1414年),张辅第三次进入安南,才活捉了陈季扩,连其妻子一起械送京师。 但之后大明也没有好生治理这块飞地,导致叛乱丛生,反复闹独立。 苏谨的神色忽明忽暗。 他知道任亨泰作为礼部尚书,曾几次出使安南。 但这一次忽然把自己拖到茶肆来,又是为何? “任大人,您要出使安南?” “不错”,任亨泰点点头:“前些日子陛下寻老夫,商议明年出使安南的事宜。” 苏谨奇怪,你出使就出使呗,又关我屁事? 我又不是广西布政使。 忽然,苏谨的心头隐隐跳了一下,似乎老朱是想... 他不愿掺和这件事,旋即苦笑:“下官为人蠢笨,猜不到大人寻我何事。” “下官公务繁忙,就先告辞了。” 说着站起身就要走。 可刚刚到门口,任亨泰忽然笑道:“苏大人,你办这玄武书院可是掘了读书人的命根子,您就不担心?” 苏谨面色一沉:“担心什么?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书院,其实和做生意一样。” “倘若这一次恩科,玄武书院的生员连个进士都考不中,你猜还有人会把孩子送去就学吗?” 任亨泰站起身,笑眯眯的看着苏谨: “苏大人,老夫没有猜错的话,如今的玄武书院怕是连个秀才都没有吧?” “别说进士了,倘若到时候玄武书院的学子连会试都没资格参加,苏大人又该如何处之?” 苏谨的眼睛微微眯起:“此事难道任大人有解法?” 任亨泰的一番话,确实戳到了苏谨的肺管子上。 玄武书院如今最缺的就是生源,而且是高质量的生源。 大明的科考分为乡试、院试、会试,以及最后酌定名次的殿试。 分别对应着秀才、举人、进士。 可现在别说是举人了,翻遍整个学堂连个秀才都没有。 秀才还好解决,乡试是由本地提学组织考核,他也相信学堂的孩子能考上。 可举人呢? 没有举人,就没资格参加来年的春闱。 正所谓十年寒窗苦读。 就算泉州的孩子再聪明,也不可能一年之内就超过人家十年的努力。 但一个新办的书院,即使有老朱的名气做背书,又有几个举子愿意冒险转入玄武书院? 来年大考要是连考试资格都没有,玄武书院的脸可就丢大了。 搞不好老朱一怒之下都得砍了他。 “苏大人,也许老夫能帮你解决这个难题呢?” 第310章 狮子大开口 苏谨沉着脸不吭气。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任亨泰愿意帮他,自己当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任大人,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下官人微言轻,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你?” “若是帮不上,岂不是贻笑大方?” 任亨泰指了指对面:“苏大人坐下说话。” 看到苏谨坐下,任亨泰忽然变得愁眉不展: “实不相瞒,安南一事一直是陛下的心病。” “其实前些年陛下已经将此事看的淡了,可前些日子陛下招老夫进宫,却给老夫出了一道难题!” “说来,此事还要怪苏大人你啊!” “怪我?” 苏谨一愣:“任大人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从没和陛下提过安南之事,这怪不着我吧?” “如何不怪苏大人?” 任亨泰苦笑:“若不是苏大人搞出什么‘洪武一号’、‘洪武二号’,陛下的心思如何会动?” “去岁年初,借苏大人新武之威,燕王北疆大胜的消息传回京师之后,恐怕陛下就已经动了收复安南的心思。” “那就打呗,一个屁大点的越...安南猴子,不听话就揍丫挺的!” “这如何使得!” 任亨泰连连摆手:“兵乃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大明好不容易驱走鞑虏,恢复大好河山,正是需要恢复国力之时,如何可以擅起刀兵?” 苏谨撇嘴:“那任大人你就劝陛下去啊,跟我说这些干嘛?陛下可不听我的。” 苏谨摆手,生怕任亨泰让他去做说客,他可不想去触老朱的霉头。 “不,老夫并没准备请苏大人去做说客。” 任亨泰皱着眉:“陛下的意思,是让老夫出使安南,命陈氏归还占去的大明疆土。” “若陈氏不从,那陛下恐怕就要发兵广西,强攻安南!” “那任大人找我,究竟是为何?” “老夫想着苏大人聪慧,虽是文官却熟知兵事,想寻苏大人问上一策。” “可有不动刀兵,又能收复失土的办法?” “啊?” 对于安南,苏谨哪有什么好办法。 虽然安南疆土不大,武力也就那么回事。 但仗着山高林密,钻进林子里打游击还真不好弄,烦死个人。 想想在苏谨前世,自己的国家是怎么帮他们来着? 最后还不是被反咬一口,拿着他们支援的粮食和武器,调转枪口打黑枪? 恩将仇报这一手,安南玩的炉火纯青。 任亨泰虽然刚正,但难免有些迂腐,想要靠教化这一套是行不通的。 老朱的办法倒是简单直接,颇合苏谨心意。 直接干你丫的,然后迁徙大量的汉民到安南,搞个民族大融合。 这样虽谈不上一劳永逸,却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 可任亨泰明显不这么想。 “这下官也很为难啊...” 等等! 苏谨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虽然谈不上一劳永逸,但至少可以缓解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僵持。 他看了一眼任亨泰,忽然笑道:“任大人,下官倒是有个办法,但您知道的,生源的事...” 任亨泰拱手:“若苏大人能给出良策,老夫有三个学生寒窗苦读十余年,皆可转到玄武书院。” “才三个?” “三个不少了,苏大人!” “他们两个举人,一个秀才,皆跟着我学习十数年,中进士不能说易如反掌,但也有十之八九的把握!” “不行,至少十个,否则免谈!” 苏谨看了一眼脑海中的仓库,坚决说道:“没有十个举人,想也别想!” “十个!?” 任亨泰无语:“老夫去哪给你找这么多举人?” “那我不管”,苏谨嘴角上扬:“至少十个举人,还要十个秀才!” 任亨泰倒吸一口冷气,斜靠在椅背上。 好消息是这苏谨果然如他所料,早有良策。 坏消息是...这狗东西哪里像个读书人,分明就是个奸商,狮子大开口。 “好吧,苏大人,将你方策说出,老夫倘若觉得可行,十个就十个!” “那不行”,苏谨露出无赖的嘴脸: “我还没验货呢,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拿十个笨蛋糊弄我?” “老夫一生行的端坐的直,岂会欺骗你这晚辈!” “任大人,你先别生气”,苏谨嘿嘿一笑: “下官是个生意人,当然讲究个一手钱一手货的道理,你说是不?” “这样吧,您先把人找来,若是下官觉得合适,自然说出方策。” “您要是觉得不妥,那就当场把人拉走,下官绝不多说一句,如何?” 见苏谨坚不妥协,任亨泰只能无奈的应下。 可是,明明是文人之间的求策,怎么搞到最后像是做生意一样? “好吧,那苏大人等我信吧。” “好说好说。” 任亨泰叹息摇头离去,苏谨去结了台费刚刚出门,就看到蒋瓛站在门口。 “苏大人,皇爷找你。” 苏谨一拍额头:“老蒋啊,你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嘿嘿,苏大人过奖了。” 去了御书房,老朱正埋首批着奏疏。 看到苏谨来了,哼了一声扔下笔:“正阳茶肆的茶好喝吗?” 苏谨嘿嘿一笑:“谁知道呢,臣喝的可是自己带来的白茶,那破茶臣可喝不惯。” “陛下,进贡的白茶您喝完没?喝完了臣那还有,改明儿给你再送几斤来。” “茶的事再说,你怎么和古雍搞到一块去了?” “古雍?” 苏谨这才反应过来,古雍应该是任亨泰的字。 他嘿嘿一笑:“陛下,这得赖你啊。” “赖我?”老朱愣了。 “是啊”,苏谨摊手:“要不是您逼着任大人出使安南收复失地,他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寻到臣的头上。” “哼,古雍此人虽刚直可信,但行事难免迂腐的很。” “区区安南,打也就打了,说什么礼仪教化?” “既然这事你小子知道了,说说你怎么想的。” “臣无所谓啊”,苏谨摊手:“安南姓陈的又不是我干儿子,我管他死活?” “您要是实在拿不定主意,不如问问两位皇孙?” 老朱瞪了他一眼,就差没脱下鞋丢他脸上了。 这种事别说需不需要他俩知道,就算需要,还用去问? 一个唯苏谨之命是从,另一个却只会文官那一套! “咱在问你呢,废什么话!” 第311章 苏大人,过分了啊 苏谨知道今天这一关是躲不过去了。 “陛下,臣也以为此时不宜擅动刀兵。” 老朱不悦:“怎么,你也和那些文人搞到一块去了?” “难不成回了趟京城,就把你苏谨的胆子搞没了不成?” “哪里的话啊”,苏谨苦笑: “臣以为,虽然今年全国没闹什么大灾,但储备粮和常平仓得有吧?” “如今北方草原战事虽定,但鞑靼、瓦剌绝不会老实, 去年挨了咱们大明一个大鼻窦,今年日子怕是不好过,秋后必然犯边。” “故而燕王那边,入秋之前必亟需粮草,且需武器供应。” “倘若此时再与安南开战,彼时草原一定蠢蠢欲动,万一大明双线作战,国力怕支撑不起。” 老朱低头沉思:“你说的倒也有理,平安南少说也需一年的时间,若是北方出了乱子,确实麻烦。” 草原才是老朱的头号大敌,安南对于老朱来说,不过是疥癣之患。 有点恶心而已。 “那任亨泰找你,你又给他出了什么主意?” “臣可没注意”,苏谨连连摆手:“臣可‘一内内’的主意都没给他出过,不信您去问他!” 苏谨可不怕老朱查,任亨泰的‘人质’还没送到呢,苏谨怎么可能给他出主意? “是吗?” 老朱狐疑的打量着他,总觉得这小子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既然如此,你就下去吧。” “那个...陛下”,苏谨有些扭捏的绞着手指:“臣想去瞧瞧江都郡主,您看...” “你应该想着怎么去办好书院的差事,而不是整天的儿女情长,瞧你那点出息!” “嘿嘿,您是了解我的,臣一点出息都没有,就想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滚吧!” “诶~~~~多谢陛下赐滚~~~~” 出了门,苏谨轻车熟路往后宫的方向走,在后宫外的那处偏殿停下,请人去通报。 苏谨这次进京很低调,直到上午朱灵萱才知道他进京的消息。 本就梳妆完毕的她,得知苏谨在外面等她,顿时又紧张起来: “快,快来看看我这身裙子有没有褶皱,我的头发乱了没?” “郡主,一点都没乱,你就放心踏实去见您的苏大人吧。” “这身衣裳是不是素了点,要不要换一身正式点的?” “郡主,再不去天就黑了,嬷嬷肯定不能让您见苏大人了。” “哎哟,那还不赶紧走,都怪你不早说。” 两个嬷嬷护送着朱灵萱出了后宫,只是看向郡主的眼神,就好像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一样。 不,是自家的小白菜,主动求苏谨这头大尾巴猪去拱... 偏殿。 苏谨看到朱灵萱在嬷嬷的护送下走进来,赶紧起身迎接:“臣苏谨,见过郡主。” “苏大人唤我萱儿便是,叫郡主显得生分,快快请坐。” “多谢郡主。” 苏谨不急着落座,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俩嬷嬷,并不停往大殿外瞟,示意她俩赶紧滚蛋。 可俩嬷嬷装作没瞧见,站在朱灵萱身后一动不动。 苏谨不乐意了,自言自语道:“嗯...好久没见马公公了, 看来一会得去问问他,最近有没有宫人偷用贡品啊,两位嬷嬷您说是不是?” 俩嬷嬷狠狠瞪了他一眼,才不情不愿的往外走。 几年前的小辫子了,怎么你拿捏起来还没完了啊? 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 苏谨才懒得理他们。 把柄不在多,好用就行。 他坐回去,直接牵起了朱灵萱的手,将后者闹了个大红脸。 有些害羞,却又舍不得抽回去,朱灵萱只好装作没感觉,任由苏谨握着。 俩嬷嬷一见这还得了,赶紧拼命咳嗽示意苏大人注意影响。 苏谨心说我拉自己媳妇的手,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病了就去看大夫,咳成这样也不怕传染了郡主?真是一点事都不懂。” 他站起身直接就过去把殿门关上:“天气寒冷,你俩也不知道关个门?就不怕郡主受风寒?” “苏大人,过分了啊,咋还关门呢....” 然而苏谨并不理会,回去直接坐在朱灵萱身边,定定瞧着她: “瘦了。” “没有吧”,朱灵萱红着脸:“苏大哥在泉州为民奔波,才是辛苦呢。” “我辛苦个啥呀”,苏谨笑笑:“你不知道,泉州可好玩的紧,我没事了就去海边玩玩沙子...” 除了拉拉小手,苏谨也不敢有过分的举动。 他不说正事,就和朱灵萱说着闲话。 说到泉州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啊,引得后者怔怔发呆。 “苏大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去一趟泉州,见识一下你说的这些风景...” “那还不好办?” 苏谨笑着凑到她耳边:“我已经向你皇爷爷提亲了, 他老人家答应我,只要我把这趟差事给他办好,咱回来就成亲。” 感受到苏谨吹到耳边的热气,朱灵萱身子有些发软,羞红了脸: “那苏大哥可要好好办差,萱儿...萱儿等着你。” “嗯,你放心”,苏谨保证道:“短则一年,多则三年,我一定把这事办好!” “啊?要三年啊?” “怎么,这么着急想嫁人了啊?”苏谨笑嘻嘻的调笑。 “不是,不是”,朱灵萱脸红的低下头,却觉得有些失望,没想到还要再等三年。 到时候自己都十九了,岂不是成老姑娘啦... “放心吧”,看着朱灵萱,苏谨也觉得自己等不了那许久的日子: “此事已经有了七成把握,我答应你,明年此时,就是我苏谨正式提亲之日!” “嗯...” 朱灵萱细若蚊蝇的声音,却显得十分坚定:“无论多久,萱儿都等着苏大哥...非君不嫁。” 苏谨大受感动,瞧着朱灵萱的红唇,忍不住嘴唇就要往上凑。 朱灵萱吓了一跳,可鬼使神差的却闭上了眼睛,身子微微颤抖。 就在两人嘴唇即将碰触之际,门外却传来马忠良不合时宜的声音: “苏大人,天色渐晚,宫门要闭了。” 朱灵萱被吓了一跳,赶紧收回了身子。 苏谨无奈的翻个白眼:“等我,过几日我再来瞧你。” “这次我进京给你带了不少小吃和特产,明日找人给你送进宫来。” “嗯,苏大哥为皇爷爷办差固然重要,但也要注意自己身子,不然萱儿会心疼的。” 说完,她轻轻在苏谨脸上啄了一下。 她满脸通红的起身就往外跑,殿门被打开的瞬间,她回头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苏谨: “苏大哥,萱儿等你。” 目送朱灵萱的倩影消失在暮色里,苏谨才不情不愿的起身。 他没好气的看着马忠良:“马公公,坏人好事是要遭报应的。” 马忠良嘿嘿一笑:“苏大人,您这胆子也太大了,见郡主还敢关殿门?” “也就是你了,换做别人大汉将军早把你拖出去砍了!” “屁!” 苏谨哼了一声:“别人要是敢和我老婆同处一室,还用大汉将军? 老子亲手把丫的三条腿都给他剁了!” 第312章 苏谨是个莽汉 对于苏谨的逾矩之举,老朱也没追究,只是让马忠良将他赶出了宫。 这次进京的事情基本都办完了,苏谨本应尽快赶回泉州。 可任亨泰还没有答复他,于是他也不急着走。 反正老朱又没撵他,着什么急? 五日之后,苏谨在他所居的酒楼刚刚起床,忽然下人来报,有人拜访。 苏谨心思一动,匆匆洗漱下楼,果然看到任亨泰坐在大堂。 他的身后还站着七八个人,都是读书人打扮。 不动声色的一边下楼,苏谨一边打量着这些读书人。 这些人大部分头上绑着书生巾,可见至少是个秀才。 在大明,书生的头巾可不是乱绑的,只有拿到秀才以上功名,才可如此打扮。 冒充秀才,轻则杖刑,重则嗝屁。 苏谨不动声色的坐在任亨泰面前,面露不满:“就这几个?” 任亨泰瞥了他一眼:“这些都是在京中的学生,他们有些在国子监就读,有些是荆南书院来京游历的。” 说着,任亨泰露出苦笑:“苏大人,你可知老夫此举,可算是将那些同僚都得罪了?” 苏谨一边漫不经心着回答,一边用眼睛打量这些学生。 “任大人,下官只能向你保证,你必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个学生:“苏大人,我知你乃二甲进士出身。” “可你既未入翰林,也未著有名著,凭何教我?” “哟,还不服?” 苏谨嘿嘿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陈显,乃恩师座下,于国子监就学。” “从今以后就不是了”,苏谨站起身,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 “瘦的很,也有点太白了。” 他看着陈显的眼睛:“你会黑下来的。” 陈显:??? 他毫不畏惧的看着苏谨: “我知道苏大人带兵有方,剿灭福建山匪功劳甚大,可您有何教我,难道要学生放弃科举,却去操那武夫之举?” 他这就有点骂人了。 文人自古轻视武人,他这话基本就是在骂苏谨是个莽汉。 “有意思,我就喜欢刚直不阿的”,苏谨也不恼,笑嘻嘻的看了看他。 半晌后,再看向其他人:“我不勉强你们,若是不愿跟我去泉州的,大可自行离去。”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 要说他们是心甘情愿的来这里,那是胡说八道。 谁不知道苏谨有‘酷吏苏’的外号? 可老师安排他们进玄武书院入学,必有深意,又岂敢违背老师的意思? 这时有个年纪与朱允熥差不多大的学生站了出来,笑眯眯的看着苏谨: “苏大人,学生许圭,侥幸得中秀才。” “学生前些日子苦思冥想,偶得一拙作,请苏大人指教。” 说着将一张宣纸铺开,誊写上一首诗。 苏谨打眼一看,点了点头。 他的诗倒不能说深奥,只能说浅显易懂,不过写的还算不错。 诗里行间的意思,无非就是说自己多么努力,表现自己这些年寒窗苦读多么辛苦,自己又是多么有志气。 苏谨笑着点点头:“嗯,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是一幅拙作。” 其实这首诗虽然谈不上传世之作,但也可圈可点。 闻言,许圭立即不服:“那还请大人点评点评。” 一边的陈显忍不住小声嘀咕:“一个莽汉懂什么诗?” “陈显!” 任亨泰可是有求于人,立即出声喝止! “无妨。” 苏谨笑着摆摆手。 品评诗词? 苏谨没那功夫跟他们玩阅读理解。 但论苏谨的优势嘛... 身为穿越者,谁还不会抄两首诗了? 但他没急着动笔。 虽然这些年他也‘努力’的‘稍微’练了练字,但比起这些寒窗苦读的读书人,就差得远了。 他可不想现场露怯。 苏谨看向任亨泰:“读了你这首诗,我忽然也来了些许灵感,不如我也作诗一首,请任大人品评一下如何?” 他又指了指许圭:“我念,你写。” 任亨泰来了兴趣:“哦?苏大人的诗,想必是不凡的。” 但他心里却暗下决定,一会不管苏谨写的怎么样,给点面子就别让这群学生捣乱了,免得他下不来台。 苏谨迈出一步:“千锤万凿出深山。” 许圭不以为意,只觉得也很一般啊,随手写了下来。 苏谨却又迈出一步:“烈火焚烧若等闲。” “咦?” 任亨泰立即明白,这是在写...石灰? 却见苏谨继续迈出一步:“粉骨碎身全不怕。” 没等许圭写完,他迈出最后一步站定,看着任亨泰: “要留清白在人间!” “好!好诗!” 任亨泰可是状元,岂能不懂此诗含义? “好,好,好!” 看到许圭誊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立即将墨迹未干的宣纸抢了过来。 一边吟诵,一边忍不住赞道:“好一句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熊熊烈火的焚烧,也当作很平常的一件事。 即便是粉身碎骨也毫不惧怕,甘愿把一身的清白留在人世间!” “这是何等的志存高远?” 他佩服的向着苏谨抱拳:“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有苏慎之四步成诗,当为传世佳话!” 苏谨心里暗呼对不起了于少保,但脸上仍旧不动声色:“任大人过誉了。” 一边的许圭傻眼了。 他写的时候还不觉得,但写完之后再看苏谨写的诗,越看越是惊叹。 诗里的每一个词,虽谈不上华丽,但却字字铮铮! 他叹口气,将自己写的诗揉成一团扔到桶里,双手抱拳深深一躬到地:“苏大人,学生拜服!” 其他学生也一起躬身:“苏大人高才,学生拜服。” 任亨泰抱着诗,爱不释手的反复吟诵,忽然拉住苏谨的手: “苏老弟,来来来,你快再誊写一份,老夫要拿回去裱起来收藏!” 苏谨装x成功还没松口气,就听到如此‘过分’的要求,顿时吓了一跳。 娘的,好不容易装x成功,你老任非要拆我台是吧? 我那狗爬字能看吗? “任大人,誊写的事好说,咱们先说正事。” 他不敢看老任,赶紧将目光转向学生:“你们还有要走的没有?” 虽然苏谨露了一手,但要说他教学能力到底行不行,众人心里都没底。 但至少,没那么抗拒了。 “回苏大人,学生们愿去玄武书院就学。” 这些学生心里还藏着一份私心。 毕竟陛下可是挂着玄武学院的大祭酒之名呢。 就算这苏谨不是个东西,但陛下还能看着玄武书院不管不成? 更何况,他们这也算是真正的天子门生吧? 若非这样,任亨泰岂能轻易说通他们,和他们的家里? 苏谨见再没人反对,朝着任亨泰笑道:“既然如此,任大人里面请,咱们说说正事吧。” 第313章 正是炎夏五月中,二十书生下泉州。 正是炎夏五月中,二十书生下泉州。 五月中旬,苏谨带着二十学子南下回到了泉州。 老任这次很给力,说好的十个举子、十个秀才,一点磕绊都没打。 虽然陈显、童福山、许圭这几人在荆州那边并不算什么神童,只属中上之姿,但苏谨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神童? 苏谨不稀罕。 到时候考出了成绩,究竟是玄武书院的功劳,还是学子本身就牛批? 回到泉州第二天,苏谨就迫不及待的带着陈显等人,直奔泉州学堂。 不过现在泉州所有的学堂,已经全部更名为玄武书院。 书院的牌匾,更是由老朱亲笔所题。 四个鎏金大字,高高悬挂于——一座破庙的匾额上。 陈显看着由破庙改建而来的书院,阵阵皱眉。 不都说苏大人很有钱吗? 为什么由陛下和苏大人合办的玄武书院,竟然破落至此? 不说和国子监去比吧,甚至连他们荆襄之地的一些小书院都比不上。 “苏大人,这...是书院?” 苏谨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却没有解释:“不错,进去吧。” 进了书院,右侧的一座破殿内传来阵阵郎朗的读书声。 闻声细听,却是蒙童入学的千字文。 陈显颇有一种大学生逛幼儿园的既视感,心下渐渐焦躁:“苏大人,你不会是让学生们在此...备考?” “当然不是。” 苏谨笑笑,背着手继续往里走。 绕过正殿,来到后院。 一残垣断瓦的小院赫然映入眼帘,陈显直接看傻眼了。 “就是这里了”,苏谨指了指破院:“你们几个将这里打扫一下,桌椅板凳下午有人送来。” “啊?” 陈显还未说话,有些微胖的童福山直接站了出来: “苏大人,莫不是你在羞辱学生不成?这哪里是读书的地方!” “哦?”苏谨嘴角上扬:“那你倒是说说看,什么地方才配你学习啊?” “这...”童福山涨红着脸:“至少不能让学生在这破庙里学习吧?” “您看这屋顶的破瓦,万一漏雨了怎么办?” “哦~~~~,你说的对!” 苏谨恍然大悟:“你倒是提醒本官了,这样吧,一会你们几个再把屋顶修葺一下。” “啊?” “行了,就这样吧”,苏谨摆摆手:“我告诉你们啊,今天必须弄好。” “瞧这天色明儿可要下雨,弄不好明天你们就得打着伞上课。” 说完,苏谨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二十学子。 童福山大怒,狠狠将包袱往地上一掼:“欺人太甚!他究竟是招学生,还是寻劳役!” 陈显摇摇头,将包袱拾了起来,拍拍上面的土递还给童福山: “远志兄,既来之则安之,切勿动怒。” 童福山瞪着眼:“明文,当初我就说不要来,不要来,这苏谨在官场名声狼藉,来了他的书院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他不礼贤下士也就罢了,如何能让你我操这杂役的活?” 陈显还待再劝,童福山却将包袱一把拽过,昂首就往外走: “这鬼地方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要回荆州!” “许圭,你跟我走!” 许圭是他表弟,今年十六岁。 他还不是举人,只是个秀才。 不过十六就能得中秀才,也算是个聪明孩子。 他没理会童福山,而是默默放下行李,将外袍襟子拉起系好,准备进屋开始干活。 “许圭!你还真想做这民夫是吧?” 许圭淡淡的回过头:“圣人云,‘头悬梁、锥刺股’,这不过是小小的洒扫之事,你就受不得了?” “表哥,我提醒你一句,这苏大人可是十五岁中的二甲进士。” 在一边看着的陈显忽然一愣,这才想起苏谨可是十五岁就中进士的天才啊。 他们可以嫌弃苏谨‘官声’不好,但却不能说苏谨无才。 闻言陈显也不再说什么,学着许圭收拾停当,拎着工具进屋干活去了。 同时暗骂自己:“我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看的通透?” 童福山显然在气头上,许圭的话是一句没听进去:“好,你不走是吧,那我自己走!” 说完,拎着行李气冲冲的就往前院走去。 站在房梁阴影处,默默观察着这些学生的苏根生,低声问道: “二叔,这童福山可是举人,又是你好不容易从任大人那里弄来的,真让他走?” 苏谨靠着墙,单手搭着凉棚,遮眼望着天边,答非所问: “看来不止是明末啊,这明初就有小冰河期的征兆了,这都五月了,却并不算太热。” “啊?” 苏根生没听清:“二叔,你说啥?” “没事”,苏谨笑笑:“要是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就算他将来当了官,又能有什么作为?” “记住,他只要踏出这个院门,就命人将他送回应天。” “资质再好,我也不要!” 苏根生苦笑:“二叔,他们这些学生不比咱们,从没过过什么苦日子,您这...” “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谨翻个白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跟你扯这个干嘛?让你弄的沼气池弄好没?” 后院。 陈显虽然今年二十一了,但他从小出身富裕家庭,这收拾屋子的事却着实有些不擅长。 许圭虽是童福山远房表弟,但他是农家长大的孩子,动作利落的很。 看着手足无措的学生们,陈显心知这样干下去,到天黑了也干不完。 作为这批学生中最年长的一位,干脆召集大家一切听许圭安排,分派任务。 果然,这一下活干的就有条有理了许多。 若不是有几个举人在偷懒,可能还要再快一些。 而前院,童福山怒气冲冲的往学堂外走。 刚刚绕过破庙正殿,就听到铃铛声响,然后右侧偏殿的孩子们,呜呜泱泱的冲了出来。 有些提着裤子就往西南角跑,一看就是憋急了。 而有些孩子拿出一根绳子,就在院中跳了起来。 还有些孩子拿出沙包,三三两两的开始戏耍起来。 童福山看的直摇头:“这哪里是书院,分明就是孩童的玩乐场!” 可当他迈上台阶,却看到一个孩子抱着一个本子,不停在写写画画。 本子上画着一个大大的正方形,里面又有无数奇怪的符号。 “咦?这是...算术?” 自小对算术十分敏感的童福山,低头望去... 第314章 跟着苏大人学本事,那得是多大的造化 童福山低头望去,才看清那小孩的本子上,明显是一个大大的九宫格。 而每一个九宫格里,又有小的九宫格。 九宫格内看似杂乱无章,却有规律的填写着许多符号。 只是这符号,有些看不懂。 看了一会,童福山终于恍然大悟。 这些符号,很明显是一种简写过的数字。 而这个孩子,就是凭借已知的数字,去推演空白格子里的其他数字。 他越看越是津津有味,完全忘记了自己要走的事。 直到半炷香后,铃铛声再次响起。 院中嬉戏的孩子迅速收起东西,三三两两的往教室跑去。 而那孩子也收起本子,准备回去上课。 “哎,你别走啊!” 本子刚刚合起,童福山就急了:“我还没看懂呢,你着什么急啊?” 孩子刚刚做题做的兴起,压根没注意到身后有个人。 被童福山一喊,顿时吓了一跳:“你是谁?你要干嘛?我要上课去了。” 童福山不好意思的笑笑:“你那个本子能不能借我瞧瞧?” 小孩子迅速将本子捂好:“不行!” “这是我在学堂表现好,苏大人奖励给我的数独!你想要,自己找苏大人要去!” 童福山一听是苏谨的东西,顿时一呆。 “他还懂算术?” 小孩子见他不说话,转过身就要走。 可匆匆跑出几步,忽然回头好奇的问道:“大哥哥,你是不是想逃学啊?” 童福山一愣:“你咋知道?” 小孩子嗤笑一声:“我劝你最好别出这个门。” “上次有几个受不得苦的家伙,逃学跑出去玩,最后全都被除名了。” “你要是不想被苏大人除名,最好别迈出那个门槛。” 话音刚落,就看到先生捧着书走了过来:“陈落,怎么不回去上课?” 小孩子抱着书:“先生,这个大哥哥好像要逃学,我劝劝他。” 先生深深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牵着陈落往教室走去。 童福山呆呆看着俩人的背影,脑海中却是方才陈落本子上的东西。 他忽然一拍额头,想起自己可是要走的人了,惦记这些干啥? 转身走向大门,可就当他要迈过门槛的时候,抬起来的那只左脚,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 五月的泉州湿热无比,虽然大开着窗户和门,但后院的殿内仍旧十分闷热。 陈显趴在梯子上,将手往后一递:“锤子给我。” “给。” 顺手接过锤子,正准备将眼前的钉子钉死,陈显忽然觉得不对。 一低头:“远志兄?你不是走了吗?” 童福山脸色有些发红,瓮声瓮气的说道:“赶紧干活,下午不是还要搬桌椅板凳吗?” 陈显呵呵一笑,不再追问。 “放饭了,放饭了!” 门外几个衙役拎着食盒站在那,笑眯眯的看着这些学生: “晌午了,都歇一歇吧,先吃饭。” 大部分学生从没干过体力活,早已饿的两眼昏花,一听有饭吃赶紧扔下工具跑了出来。 “别急,别急!” “先洗手去,然后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一个衙役将食盒放在桌上排好,指着一边的水井:“先去那边洗手。” 另一个衙役则站在水井边,找到一根杆子用力压了几下,然后拧开一边的水阀。 学生排好队,站在一边啧啧称奇: “这井水为何会自己上流?” “还有这阀子,是作何用的?” 衙役笑呵呵的看着他们:“俺们也不知道,不过你们能进玄武书院,可是让咱们羡慕坏了。” “哦,这是为何?” 衙役笑笑:“在俺们泉州,苏大人就是神一般的人物,都说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呢。” “你们刚来,不晓得苏大人的通天本事,时日长了就知道了。” “能跟着苏大人学本事,那得是多大的造化啊!” 学生们强忍着好奇,一个个排队去领自己的午餐。 白花花的大米饭上,盖着厚厚一层五花肉,更有青菜点缀在一旁。 “今儿准备的仓促,中午就先吃点东坡肉,小青菜,晚上在给你们弄丰盛点。” 五花肉是用苏谨酿制的酱油,做出的红烧肉,也就是东坡肉。 小青菜清炒,主要是去去油腻。 学生们本就饿了,再被浓浓的肉香一激,也顾不上形象,蹲在一边就吃了起来。 甜香的味道裹着肉汁的香味一口咽下,入口即化。 再配上被汤汁浸满的大米,配着青菜慢慢咀嚼,每一口都有不一样的味道。 充实,满足。 也不知是因为干活累了、饿了,还是这饭实在太香,几乎每个人都多吃了几碗饭。 许圭足足吃了三大碗,还直呼没吃饱。 但衙役看着空荡荡的米饭桶,苦笑着摊摊手:“没啦,一粒米都没啦,晚上给你们多准备点吧。” 带着空荡荡的食盒离开,一个衙役都纳闷了:“这他娘的是学生?咋比那些役夫都能吃?” 吃完饭,学生们继续投入修葺大殿的活计中去。 其实这大殿的主结构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们只需要打扫一下,将瓦片规整规整就好。 毕竟,要是真让这些学生修葺房屋,苏谨还担心房倒屋塌呢。 不过即便这样,这些学生也一个个累的气喘吁吁,累瘫在地,呼哧呼哧吐着舌头。 关键是...又饿了。 未时中(14:00),几个衙役又押着数十套桌椅板凳进来。 看着这些明显是衙门里的衙役,陈显有些好奇:“为什么不用劳役送东西?” 衙役笑笑:“玄武书院外人轻易是进不来的,这是苏大人定的规矩。” 陈显这才注意到,这看着破败的书院,却有不少手执武器的士兵在值岗。 时不时的,还有巡逻的士兵经过。 “难道这是...怕有人逃学吗?” “啥呀。” 衙役笑道:“逃学?你知不知道想进书院有多难?” “凡是能进书院读书的孩子,每家每户苏大人都给补贴呢,泉州百姓都快打破头了!” “要是哪个想走,只需要说一声,苏大人打开大门随便你走。” “但有一点。” “兹要是出了这个门,这辈子都别想再进来了。” 陈显纳闷:“那这些士兵是做什么的?” 衙役哼了一声:“难道你没听说过‘晋江小儿杀人抛尸案’?” “苏大人说了,他管不了其他地方,但敢在玄武书院‘霸凌’学生,就请他去大牢里待着!” 第315章 走,或留 学生们帮着衙役,将桌椅板凳归置好,上课的大殿就算是收拾出来了。 然后就是他们的住宿安顿。 昨夜他们是临时住在客栈的,今后长久学习自然不可能给他们在客栈开房间。 有了白天的经验,学生们也不对住宿条件抱什么幻想了。 可没想到从后院出去,竟然别有洞天。 这破落的小庙后门外,竟然是一处小花园。 很明显,这处小花园是某处人家的院子。 陈显惊呆了:“通判大人,这是...” 负责带他们安顿住宿的是苏根生,他笑着解释道: “苏大人早将此处院子盘了下来,改造成玄武书院的宿舍,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陈显跟着苏根生,越走越惊讶。 此处小花园明显被改造过,处处都是石桌石椅。 虽谈不上江南园林的别致,但确是一处适合读书的幽静之所。 走过园林,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处处二层小楼。 苏根生笑着解释:“你们的宿舍不在这里,这是蒙学堂的学生居住之所。” “果然。” 陈显心下黯然。 果然这园林是给那些蒙学堂孩子准备的,他们这些人的住宿条件肯定比不上。 “唉,谁让咱们不是泉州人呢?” 可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他们确实不住在那些二层小楼内,但苏谨却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独居的小院。 “举人居左,秀才居右”,苏根生笑着指了指两边的房屋: “两人一间宿舍,你们按照自己的名字,去找自己的宿舍和床铺。” 陈显走进第一间屋子,映入眼帘的是左右各一张床铺。 然后床铺正对的窗口前,对正摆放的是一张书桌。 书桌的一侧,则是高高的书架。 书架上,他们所需的一些科举参考书,整齐的摆放在上。 从四书五经到各种集注一应俱全。 陈显扔下行李,迫不及待的拿起一本书打开。 一股油墨的芳香扑面而来,竟然都是新印的。 继续翻阅,陈显越看越惊! 他拿起的是一本《时文》。 时文就是科举时代的应试之文,约等同于今天的高考范文。 由于知识阶层的壮大与印刷术的发展,“时文”的发展极为迅速。 很多大儒也参与到“时文”写作和选编工作。 现在是明初,科举刚刚复兴没有多少年,各种参考书的资料还是十分珍贵的。 尤其是一些大儒批注过的书籍,更是想买都买不到,许多甚至都成了孤本。 据说许多孤本,现在都存于山东孔府之内,若非孔家学子,千金难求一阅。 可这眼前的这些书籍... 仅就手中这本《时文》,陈显就清楚这在市面上可是绝对找不到的! 若是将这本书拿出去,不知要遭多少有心人觊觎! 此时苏根生刚好路过,看到陈显的表情顿时乐了。 “果然与二叔说的一样,这群学子都被吓傻了。” 他笑着踏进屋内,拍拍陈显的肩膀:“怎么还不收拾东西?” 陈显从愕然中回神,一脸惊喜的看着他:“通判大人,这书...” 苏根生笑笑:“只是一本参考书罢了,不要太过介怀。” “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更多的书都被存放在藏书阁,慢慢你就知道了。” “还有?” 陈显傻眼了:“这只是...冰山一角?” “嗯”,苏根生迈步往外走,顺带提醒他一句: “这些书,包括藏书阁的书都可以随意借阅,但不许带出书院。” 正说着,屋外忽然传出争吵声: “凭什么他们两个秀才可以住两人间,可我这个举人却只能住在六人间!” “我要去找大人说理去!” 一个举人怒气冲冲的向苏根生走来: “大人,凭什么我这个举子只能住在六人间!这不公平!” 苏根生一向好脾气,但此刻也眯起了眼睛:“公平?你想要怎样的公平?” “大人,我就想问问,凭什么他们可以住两人间,我们却不行!我们也要住两人间!” 苏根生不答,看着他身后几个举子:“你们也是这个想法?” 几人不答,但脸上的愤怒却出卖了他们的想法。 “好,我就告诉你们,凭什么你们只能住六人间。” 他指着几个秀才:“上午干活的时候,他们在干活,你们在做什么?” 几个举人顿时哑口无言。 上午打扫大殿,他们仗着自己是举人身份,自然不愿多出力。 他们指挥着几个秀才干活,自己则躲在一边,装模作样。 苏根生不是没脾气的:“我告诉你们,到了这里,把你们的那臭架子都给我收起来!” “今日只是小惩大诫,若是他日再自以为是,就不是住六人间那么简单!” 苏根生走到带头举子面前:“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回屋收拾东西。” “二,带好你的行李,会有专人护送你回家,离开玄武书院。” 苏根生貌似盯着眼前的举子,然而他的注意力一直在童福山身上。 他也是六人间的一员。 毕竟,一开始闹着要走的也是他,苏谨不可能不处罚他。 然而童福山一句话都没说,拎着自己的行李就回屋了。 其他几个人也没说什么,跟着童福山一起走了。 唯有面前那举子,仍旧不服气的与苏根生对视: “通判大人,我乃是荆州府秋试第七!” “那又怎样?” 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别说你只是秋试第七,哪怕你是解元,到这也得守我的规矩!” 众人回头一看,不是苏谨又是谁? “见过苏大人。” 苏谨懒洋洋地来到举子面前:“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夏云是吧?” 夏云点点头:“不错,不才正是!” 见他不愿口称学生,苏谨微微皱眉: “刚刚通判大人已经说了,要么走,要么乖乖收拾东西进去。” 夏云冷哼一声:“若非吾父与任大人交情匪浅,我又怎会来你这泉州小小书院?” “既然苏大人不愿以礼相待,那我又何必在此虚度光阴?” 苏谨冷笑:“这么说来,你是要走了?” “正是!” 懒得再与他废话,苏谨挥手招来马三:“让慎海卫出几个人,护送他回应天。” 说完看向苏根生:“记录,玄武书院学子夏云,自愿放弃学生身份,退出学籍,永不录用!” 话音未落,他看向其他学生:“还有没有要走的,一并说出来,免得费事!” 其余学生面面相觑。 倒不是没有想走的,而他们是因各种原因入学玄武书院。 或因家中安排,或因师徒,或因站队,不是他们自己能选择的。 而且能来这里的,除了陈显几人,不少人其实心知肚明,自知考上进士很难了,才被家中送来。 与其说是来玄武书院学习,参加科举,不如说是来‘抱一抱’苏谨的大腿,替家里来碰碰运气。 见无人说话,苏谨点点头:“很好,给你们一炷香时间,收拾好你们的东西,然后跟我走。” 第316章 做好准备了吗,骚年们 童福山走在队伍中,看着苏谨的背影,一直想问问那数独是怎么回事。 可刚刚出了城,苏大人却一头钻进了那辆豪华大马车里... 剩下的十九名学子,跟在马车后面走的上气不接下气,叫苦连天。 好不容易来了一处山脚下,本以为到了地方。 却见苏大人走下马车,又伸手一挥,带着众人开始爬山。 等到了山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苏谨神采奕奕的看着众人,有些不满意的摇摇头:“你们这身体素质不行啊,得练。” 童福山气苦,心说有本事你跟着咱们一起走啊? 坐马车算什么本事? 苏谨哪管他心里想什么,笑眯眯的让马三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纸,还有一支炭笔。 “既然你们中最小的都中了秀才,想必文采一定斐然吧?” 苏谨将手肘支在一个黑布蒙着的架子上,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这样吧,今夜月高风清,不如就以月为题,每人写一首赏月诗如何?” 陈显纳闷,这不年不节的,此处也不是青楼雅阁,没事写什么赏月诗啊? 许圭眼前一亮,顿时明白这一定是苏大人准备考校咱们。 他马上盘膝坐下,闭目开始思索。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也回过味来。 虽然弄不明白苏大人为什么要带着他们上山作诗。 但既然来了玄武书院,哪一个不想好好表现一番? 一个个或学着许圭坐下,或不停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半个多时辰后,许圭当先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匆匆用炭笔将诗誊于纸上,斟酌再三之后满意的点点头,交给了苏谨。 苏谨拿起匆匆阅过,笑着点点头:“不错,可见平时用了功。” 他没有继续品评,直接将诗交还给许圭。 后者有些纳闷,不知道苏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老实实回去坐好。 写诗这种事,一看灵感,二看积累,三看文采。 学生们陆陆续续完成,将写好的诗交给苏谨,后者也如对许圭一般,匆匆阅过后交还回去。 直到看完最后一个人的作品,将纸交还给他后,苏谨笑着看向众人。 “好,写的都非常不错。” 学生们见他既没有品评,更没准备分出个优劣来,有些着急了: “苏大人,您为何不品评一番?” 苏谨翻个白眼,心说我他娘的有病是怎么着? 辛辛苦苦把你们拉到山上来,是为了做阅读理解的? 他不答学生的话,继续笑道: “现在听我指挥。” “将你们手中的大作折好。” “然后收在自己觉得不会丢的地方。” 见学生们一个个将诗收好,苏谨嘿嘿一笑,继续说道: “从今晚以后,恐怕在座的很多人,以后都不会再想写关于赏月的诗了。” “所以请珍惜吧,珍惜你们可能这辈子最后一次写的赏月诗。” 学生们莫名其妙的看着苏谨,心说我们不过上个玄武书院,还能戒了诗词不成? 可苏谨没打算解释,转身将自己身后蒙着的黑布一把拉开! 学生们抬眼望去,只见是一个架子。 架子呈三角形立于地面,而上面是一个十分奇怪的长筒。 苏谨转过身,慢慢的似乎在调试着什么。 过了不久转过身来,笑眯眯的说道: “今夜,可能是颠覆你们认知的一夜,做好准备了吗,骚年们?” 陈显:??? 童福山:??? 许圭:??? “小兵点将,点到谁我就选谁...就你了,陈显,出列!” 陈显莫名其妙的站起身,走到苏谨身边。 苏谨将位置让开,神秘兮兮指了指天上的月亮:“那是啥?” 陈显一愣:“苏大人,那是月亮啊。” “嗯,你觉得她怎么样?我是说长得怎么样?” 虽然不明白苏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陈显犹豫一下还是答道:“很美,月色皎洁如美人。” “很好。” 苏谨古怪一笑,眼中尽是玩味。 他指了指长筒的一端:“把眼睛放上去,去瞧瞧你的‘美人’吧。” 陈显带着一脑袋的问号,老实趴在长筒一端,眯起一只眼往上一瞧... 陈显:!!! 他被吓了一跳,立即跳了起来:“这这这...这是何物!” 苏谨嗤笑一声,然后用略带幽怨的声音说道: “陈显啊,你刚刚还说人家是‘美人’呢,怎么转眼就不认识了?” 陈显不信,再次爬了上去。 可越看越心惊,尤其是上面那一个个大坑... 若这是美人,那村口那一脸褶子的麻子脸老太,就是绝代风华了... 陈显明显被打击到了,失魂落魄的起身:“大人,这是...月?” “不然呢?” 苏谨笑笑:“你先站到一边缓缓,别耽误别人‘赏月’。” “童福山,出列!” 。。。 半个时辰过去。 刚刚还一脸兴奋的学生们,一个个都被打击的够呛。 那月亮经过那小筒子一望,从此再也不忍直视了... 许圭是最后一个看的,他有待不信。 可苏谨直接将长筒对准了山脚下的马车。 看到如此清晰的马车落入眼帘,不由得许圭不信。 他颓丧的瘫坐在地,忽然想起了什么。 从身上掏出刚刚写好的赏月诗,伸手就撕了个粉碎。 他苦笑看着苏谨:“大人,您说的对,恐怕这辈子学生都不会再写赏月诗了...” 苏谨却不笑了。 他站在学生身前,朗声问道: “你们以为我带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仅仅是打击你们一下吗?” 陈显抬头看向苏谨:“学生愚笨,还请大人指教。” “你们可知观海之时,为何先见船帆,后见船身?” “同样重量的铁球和木球,若同时放开,哪一个会先落地?” “都知火药犀利,药少为爆竹,药多为火药,可尔等又谁知其中原理?” 学生们傻乎乎的看着苏谨,不知他此言何意。 苏谨笑笑:“这个世界,也许和你们从小所知一点也不一样呢?” “天圆地方,我们大明真的是世界的中心吗?” 苏谨叹口气,背着手望向天际的月亮:“你们啊,知道的太少了。” “寒窗苦读十余年,所思所想皆为求一官职而已,又怎知这世界有多大?” 陈显傻傻的看着苏谨:“大人,您刚刚问的问题,可有答案?” “当然!” 苏谨淡然一笑: “不过唯有立下内为百姓谋福祉,外为大明征天下之壮志之人,方可承我衣钵!” “大人,不,老师,学生愿学!” 许圭忽然拜倒在地,连连叩首:“请老师教我,该如何做!” 轻轻按在他的肩头,苏谨嘿嘿一笑:“第一步,当然还是考取功名了。” “在这个时代,没有功名在身,如何造福天下?” “但想要功名,又怎能不付出努力?” “你们可曾听说过,三年科举,五年模拟?” 第317章 苏大人,究竟是你不认字,还是我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是夜,苏谨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众人下山之后,让他们先行休息。 不过他走离开的时候,眼神意味深长。 次日方至卯时(5:00),苏谨就带着孙威早早来到书院。 哔~~~~~~~~~~~~~~~! “集合!” 昨天累了一宿,还在呼呼大睡的学生们,被凄厉的哨声吵醒。 陈显揉着眼睛,迷迷瞪瞪的坐起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咋回事?”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房门就被人‘嘭’的一脚踹开,一个士兵抄着棍子冲着他怒吼: “给你们六十息的功夫门外集合,迟到的打十军棍!” 陈显迷迷糊糊看着士兵离开,脑子还跟浆糊一样。 可旁边的同窗却‘哎哟’一声赶紧穿衣,一边穿一边催促陈显: “你还愣着干啥?小心‘酷吏苏’真的拿军法治你!” “卧槽!” 陈显这才想起苏谨‘名声在外’,赶紧抹黑去找自己的裤子:“我裤子呢,我裤子呢!” 其他房间也是一片骚乱。 在士兵举棍‘催促’下,十九学子很快穿好了衣服,匆匆跑到院子里。 只是他们这衣裳穿的有些一言难尽。 不是穿错衣裳的,就是穿错裤子的。 还有个家伙喜欢裸睡,一着急干脆直接披着外袍就跑了出来,挂着空挡。 苏谨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不错,不错,第一天居然没有一个迟到的,很好。” “到你们这精神可不太好啊,哪有蓁蓁学子的样子?得提提神。” 说完他给了孙威一个眼神,后者立马站出: “所有人跟着我,围着院子跑十圈!” “啊?” “废什么话!让我听见一句废话,所有人加十圈!” 学生们看着手执棍棒的士兵,敢怒不敢言,唯唯诺诺的跟在孙威身后开始跑圈。 苏谨看着那个只披了袍子的学生,哈哈大笑:“这家伙挺有意思。” 这处院子不算小,绕着外围跑十圈也得有差不多七八里地。 刚刚站队的时候还不觉得,但一跑起来,那只披着外袍的学生顿觉裆下阵阵清凉。 尤其一阵小风吹来,后襟鼓荡而起的时候... 本就跑的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陈显,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结果一口气没顺过来,立马开始拼命咳嗽,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好不容易十圈跑完,学生们都有些喘不上气,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 孙威喝令士兵将他们全部弄起来:“都不要躺着,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 看着学生们歪歪扭扭的站好,苏谨才笑笑走出来: “我来说一下规矩。” “从今天起,直到明年春闱之前,所有人每旬休沐一日。” “每日卯时起床,晨跑锻炼,然后朝食。” “辰时起,到午时,念书做题,然后午食后休息半个时辰。” “未时到申时,读书做题,然后晚食。” “晚食后再休息半个时辰,然后继续读书做题,直到亥时末休息!” 陈显听着也没当回事。 除了需要晨跑锻炼苦了一点,让他有些不适应外,其他习惯和他原本的书院也没什么差别。 其他学生也觉得差不多。 苏谨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嘿嘿一笑: “觉得很轻松是吧?不错,不错,我希望你们保持好你们的精气神,千万别抱怨。” 身为经历前世高考的人,如何不知道某水中学的套路? 也许前世早已不认可这种教学模式,但在明朝,尤其是在明初,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刷题,拼命地刷题! 明朝的科举考试主要考察《四书》、《春秋》、《诗经》等典籍的内容与理解。 考察的最主要方式,就是八股文论述。 八股文是老朱搞出来的,形式很像是议论文。 但难了许多。 全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大结等部分组成。 其中细节就不说了,免的有人说狗作者x文。 很多人说这种文体结构灭绝人性,又毫无实用之处,为什么不考策论? 其实策论也是要考的。 尤其是殿试之时,往往皇帝考核的内容就是策论。 但为什么不在科举中着重考核策论呢? 策论写得好,才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国之栋梁啊。 这就涉及时代的局限性了。 明初信息哪像后世那么爆发? 后世随便一个人,哪怕是小孩子接受的信息差都不是古人能比的。 在这个时代,如果着重考策论,那最后中举的都是什么人? 毫无疑问,九成九都是士族、豪门的子弟。 因为他们最接近权利中心,获的的信息也是最多的。 而百姓家的孩子,恐怕连县老爷都不知道姓什么,如何懂得国家大事? 更何谈策论? 而八股文,就是给平民晋升,改变社会阶级的一个最好的楼梯! 《四书》、《春秋》、《诗经》等典籍就摆在那,考的就是你们对这些书籍的理解。 这样一来,士族虽仍占据优势,但却不至于将平民百姓的路给堵死。 而苏谨有信心让这些学生都考中,他的信心可不止来源于刷题大法,还有... 数月前,他脑海中的仓库,终于又开了一扇门。 不过这次的大门并不是武器仓库,而是一座图书馆。 虽然这座图书馆也没完全开启,只开启了史料馆的一部分。 单就这一部分,就包括了整个历史上所有的资料,其中自然包括了科举。 资料如山,内容包罗万象。 考题、名卷、各种集注、批注、史书等等一应俱全。 况且现在只是明初,出题人所出之题远没有明中后期那么变态。 尤其是不知哪个王八蛋发明出来的截搭题,俩书找几个短句,然后给你凑成一个句子,让你猜去吧。 后来更是细化许多,又分成什么长搭、短搭、有情搭、无情搭、隔章搭诸体... 再后来,截搭题满足不了他们,又出了什么割裂题... 果然,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 但这也是苏谨自信的来源。 拿着这么变态的考题做模板,再加上古人无数的范文考卷。 然后再配上,苏谨精心给他们准备的玩命刷题大餐,你们这群货还能不成才? 一切如他所料。 陈显本以为凭自己举子的能耐,不就是做题吗? 可当他看着眼前的第一道题,直接懵逼了——王速令出反。 啥玩意儿? 不止是他,在座的一十九位,全体一致保持懵逼状态。 苏大人,究竟是你不认字,还是我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第318章 是把你们培养成进士,才更有成就感啊 虽然题很难。 不过在座的不是举人就是秀才,也不是人人都想不到破题之法。 陈显、童福山、许圭几人很快就冷静下来。 尤其是许圭,他虽只是个秀才,但只因为年幼,还未参加秋闱而已。 他灵光一闪,迅速在草纸上写下:“难道是... 王速出令,反其旌倪,止其重器,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止也...” 啥意思呢? 就是大王赶快发布命令,把被抓的老人和孩子遣送回去,停止搬运燕国的宝器, 同燕国人商量,选立一个新君,然后撤离燕国,那么还来得及阻止各国动兵... 明中后期,八股文最难的就是破题。 题一破,剩下的就好办了。 一旁的同窗呆滞的看着几人,心想他们不是胡蒙的吧? 但心念一动,哪怕是蒙也比交白卷强啊! 于是不管破没破题,也开始在卷子上胡诌。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交卷时间。 负责授课的除了请来的几个老先生外,就是以苏根生为主。 别小看苏根生只是个秀才,那是他不愿参加科考。 不是他不想求取功名,而是他深知一旦考中进士,就很难再留在二叔身边。 苏谨也曾多次劝他去考科举。 可别看苏根生脾气好,性子却拗得很,说不去就不去,坚持要留下来帮他。 最后苏谨也没了办法,索性由得他去了。 不过现在苏根生确实顶上了大用。 以苏谨的本事,他能看懂那些范文卷子就不错了,还指望他教人? 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但苏根生不一样。 当苏谨拿出那些资料和范文的时候,苏根生就呆了。 没用多久,他就迅速将所需资料都归拢好,整理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教案。 藏书阁和学生宿舍的资料书,就是苏根生整理印刷出来的。 看着学生们交上来的卷子,苏根生只是匆匆阅览了一遍,就皱起了眉头。 一个个连题都没破,堆砌的文藻再华丽有个屁用? 倒是这陈显、童福山、许圭几人的卷子,倒颇有几分可取之处。 看得出来,由于时间的限制,他们只是匆匆一蹴而就,还来不及斟酌词句。 不过就算是这样,那也差的很远。 “好了,先吃饭去吧。” 苏根生没有点评,让学生们先去吃饭休息。 到了下午未时,一个个学生重新回到学堂,却发现苏根生仍旧没打算评卷,而是... 又发了一份试卷。 “君夫人阳货欲” “我尼...”,童福山被气得差点没爆粗口。 上午一份卷子就够变态了,下午这又是个啥? 陈显、许圭也一并傻了眼。 连他们都猜不出来,其他稍差一筹的学生可想而知。 于是,经过一下午的呆滞后,又是一份胡拼乱凑的八股文被交了上去。 “先吃晚饭去吧”,苏根生仍旧不做点评。 但陈显却急眼了:“大人,您这题目不会是胡写的吧?我在书中怎么没见过?” 苏根生微微一笑:“首先,在书院你们应该统称我为先生,而不是大人。” “是,先生”,许圭站起身:“还请先生为学生解惑,不然这饭实在吃不下去。” 苏根生逡巡学堂一圈:“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所有学生纷纷点头。 都是读书人,被一道莫名其妙的题难住了,如何吃得下去? “好”,苏根生索性将卷子扔到一边,同时在黑板上写下了‘君夫人阳货欲’六个大字。 “你们难道真的没有在书中看过,或者说,就没有一点点印象?” 许圭小心翼翼的举手:“先生,君夫人三字,似乎是出自《论语季氏第十六》最后一句“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苏根生眼睛一亮:“不错,可见你平日里的确用了功。” 示意许圭坐下,苏根生也不卖关子了: “许圭说的不错,君夫人三字的确出于《论语季氏第十六》。” 他又指了指后半段:“至于这阳货欲三字,是出自另一篇,《论语阳货第十七》‘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不用怀疑他们的基础。 能考上秀才,尤其是举人的,哪个基础差的了? 刚刚是被这截搭题和割裂题整蒙圈了,一经苏根生点醒,顿时醒悟。 “先生,您为何要如此出题?” 苏根生笑笑:“你们自问,在大明的举人中,名列几何?” 大部分人面露羞愧之色。 他们的情况自己清楚,先不说那些秀才。 就说这些举人,要是真的很强,家里怎么会容许他们跑到泉州来? 至于那些秀才,他们的功名怎么来的,心里都有本账。 苏根生也不为难他们,继续说道:“苏大人说过,进了我玄武书院,就算不考个状元探花,至少也得进二甲。” “你们只要按照苏大人的吩咐,踏踏实实的苦学苦练,二甲进士不过是唾手可得之物!” 众人哗然。 苏大人有点吹牛逼吧? 别说一甲二甲了,能中三甲那都是家里烧高香,祖坟能冒青烟了。 你以为过家家呢? 但苏根生没有多说,只是就君夫人阳货欲一题,开始讲解。 一个多时辰后,众人看向苏根生的眼光又多了几分崇敬。 不为别的,就苏根生所说的破题、承题之法,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可细细思之,却又颇含道理。 尤其苏先生提出的几种承题之法,似乎是凝聚了多少人的结晶,才能有此成熟的套路。 讲完课,苏根生说了声下课,转身就往外走。 陈显忽然起身:“先生,您有此大才,为何今年不去参加秋闱?” 苏根生一愣,旋即笑笑:“我自己考中有什么意思? 倒是把你们培养成进士,才更有成就感啊!” 可就在他出门的刹那,忽然回过头来:“而且你有句话说错了。” 陈显一愣:“什么?” “这破题、承题之法,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是苏大人教给我的。” 陈显呆呆站在那里:“苏大人?” 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个被人称为‘酷吏苏’,平时一副懒散模样,压根不像个读书人的苏大人。 竟然如此有才? 这一瞬间,他似乎想通了,凭什么苏谨十几岁就能考中进士。 “阿嚏!” 苏谨躺在摇椅上,轻轻拍着桃红的腿:“也不知哪个家伙在背后骂老爷?” 桃红一边给苏谨打着扇子,一边笑道:“一想二骂三风寒,许是郡主娘娘想老爷您了。” “也许是吧。” 苏谨皱眉望着星空:“也不知老任那边顺利与否,安南可没那么太平啊...” 第319章 此风决不可长 一个月前。 任亨泰和苏谨酒楼密议后,皱着眉离开。 他想到过安南的情况复杂,但完全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复杂。 甚至他在怀疑,苏谨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只是少年人吹牛,那耽误的可是国家大事。 这安南的事扰的他心烦意乱,回家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翌日一早下朝后,老任没有急着回衙,决定去御书房找陛下谈谈。 “任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随着马忠良走进御书房,却看到李仕鲁也在。 “臣任亨泰,见过陛下。” “古雍来啦?” 老朱笑呵呵的指了指一边的椅子:“你先坐,等咱和宗孔说完话。” 说完他继续看着李仕鲁:“宗孔啊,咱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怎么就不能为咱分分忧呢?” 李仕鲁惶恐躬身: “陛下,您要臣兼任刑部尚书一职之事万万不可,还请收回成命!臣年已老迈,恐误了陛下大事啊!” “什么话!” 老朱不乐意了:“咱的年岁也不小了,按你的意思是不是该放权了?” “陛下,臣绝无此意!” “行了,咱跟你说笑呢”,老朱笑笑后,又语重心长的说道: “宗孔,这晋江小儿案后,咱也无可托赖之人,这朝野上下,咱就信得过你啊!” “陛...” 他摆摆手打断李仕鲁:“要不这样,你给咱推荐一个,你认为能胜任刑部尚书之人?” “这...” 李仕鲁为官清廉,素不参与党争,更无结党营私之事,他哪有什么推荐? 更何况,一国之司法最高官员,又岂容他胡乱开口? “你看,你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不是?” 老朱笑笑:“放心,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先兼着吧。” 李仕鲁不好多说,只好躬身应是。 “还有”,老朱想起苏谨的话:“苏谨那个小毛猴子求咱,说明年应天的玄武书院开院后, 你得去挂个先生之职,帮咱好好培养几个司法之才来。” “这...” “行了,你也别急着拒绝”,老朱笑道:“明年还不知啥情况呢,到时候再说吧。” “是,那臣先告退了。” “去吧”,老朱挥手命马忠良端过一个盒子: “宗孔啊,你岁数也大了,平日里要多注意身子, 这些补品都是朝鲜进贡的,你拿去好生补补。” 李仕鲁心下感动:“多谢陛下!” 目送李仕鲁离去,任亨泰方才上前:“见过陛下。” 老朱笑笑:“古雍啊,你寻咱所为何事?” 任亨泰微微皱眉:“臣是为安南一事。” “安南?” 老朱眉头皱起:“说吧。” 任亨泰小心翼翼的说道:“臣昨日曾与苏谨苏大人与酒楼相会...” 老朱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苏谨那小子跟你说什么了?” 老朱虽然没有动怒,任亨泰还是小心解释道:“陛下,臣去寻苏谨,不过是想...” “古雍啊,你不必解释那许多,咱还能怀疑你与苏谨结党营私不成?” “你直说吧,苏谨那小子与你说了些什么?” 任亨泰微微放下心: “回陛下,安南国师黎季嫠(mao、li),于洪武二十一年,早已将陈氏主陈炜害死,暗立陈叔明之子陈日焜篡位!” 老朱点点头:“这事朝中皆知,咱去年已经封了广西边境,不许他朝贡,你又不是不知。” 任亨泰却说道:“不仅如此,苏大人告知臣,如今那黎季嫠父子,已经准备动手除掉陈日焜!” “啥?” 老朱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陈日焜不是一向听他父子俩的话吗?他俩想干什么?” 任亨泰有些犹疑,毕竟此事太过惊世骇俗。 见状,老朱哼了一声:“苏家小子一向异想天开,你有话不妨直说,咱听听他说了些什么。” “苏大人...他说不止是陈日焜,日焜之子陈颙、连其方在襁褓中的弟弟陈案,黎氏父子都准备一并弑之。” “然后...更名立国,国号大虞!” “放肆!” 老朱一拍龙案怒立而起:“简直一派胡言,他苏家小子失心疯了不成?” “他是咋知道黎季嫠父子要灭族篡位的?难道黎氏父子还与他商议了不成?连国号都想好了?” 任亨泰苦笑:“臣也觉得此言太过惊世骇俗,故而告知陛下,请陛下定夺。” 老朱的表情阴晴不定,忽然想到什么,怒吼一声:“蒋瓛何在?” 不多时,蒋瓛匆匆从殿外进来:“皇爷,臣在。” “将洪武二十一年到今年,全部关于安南的密奏都给咱找出来!” “是!” 锦衣卫的密奏处,在全国各地的情报搜罗回来之后,会有专人分门别类的管辖。 因此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蒋瓛就带人将厚厚一摞密奏抱了进来。 老朱让任亨泰坐下,自己则不停在密奏中翻阅。 随着一封又一封的密奏打开,看完,扔在一边,老朱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过了不知多久,老朱才徐徐叹了口气,露出一脸苦笑:“苏谨这小子,是怎么猜到的?” “陛下,难道...苏大人所说,不是臆想?” 老朱看着密奏:“恐怕不是。” 他递给任亨泰几封密奏:“从洪武二十一年始,黎氏父子掌权陈氏王朝后,宫中多有变动。” “咱初以为他不过是排除异己,也没多在意。” “可苏家小子却给咱提了个醒啊!” 老朱叹口气:“五年之内,黎氏父子必要动手篡位!” “他已经不满足于当这个摄政王了,他要自己做王!” 任亨泰看着密奏,眼神一凛:“目无君上,谋朝篡位,该死!” “蛮夷相争,自古有之”,老朱摇摇头: “咱本不待理会,但这黎氏父子实在太过无耻!” “此风决不可长!” “陛下,那咱们怎么办?发兵打他吧!” 就连不喜刀兵的文官都动了火,可见黎氏父子的所作所为,多么天怒人怨。 老朱摇摇头:“老四前些日子发文,漠北的瓦剌遭了大灾,恐怕秋后无粮,到时候必然南侵中原。” “咱已经命他小心戒备了。” 老朱看向殿外:“如果贸然与安南开战,两线作战之下,恐怕国力不济。” 任亨泰刚刚也是在气头上,闻言点点头冷静下来:“那还出使安南吗?” 老朱不答,忽然回头笑问: “你去寻那苏家小子的时候,他到底给你出了点什么馊主意啊?” 第320章 你可千万别咒我 “古雍去寻那苏家小子,他给你出了点什么馊主意啊?” 老朱笑看任亨泰:“你去找苏谨,怕是为了问策吧?” 任亨泰红了脸,抱拳拱手:“臣惭愧,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谈不上”,老朱摆摆手:“苏谨那小子平日倒是有些小聪明,不算病急乱投医。 说说看吧,咱给你参详参详。” 苏谨有招不给他说,老朱有点不高兴。 后来知道苏谨与任亨泰之间是一场交易,又是为了给玄武书院‘骗’学生,才一笑置之。 “陛下,苏大人只说了四个字。” “什么?” “演武陈兵!” 老朱眼眸一动:“详细说说。” 半个时辰后,老朱在龙案上反复推演的笔才扔下。 “嗯,此策不错,当为煌煌之兵,堂堂之策,不损我大明国威,且可迫敌凛惧!” “既然如此,那古雍可不能白跑一趟,得给咱弄点什么回来...” 十日后。 大明宣旨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出了应天城。 此行以吏部尚书任亨泰为主使,御史台御史严震为副使。 队伍先直奔广西思明府,向思明土官黄广成宣旨之后,再下安南。 于此同时,因去年洪武帝知晓黎氏父子恶行,曾明令广西守臣绝安南之使,不许其进贡。 黎氏父子惊惧,只好寻人又从广东登岸,妄图进京进贡狡辩,以绝大明怒火。 然而老朱似乎早料到了一般,一早派人在广东等着。 使者还没来得及上岸,就被海防卫所和当地官员直接撵回了海里。 遣宜诘责,复却其贡。 不过这一次,洪武帝却给其留下了一道口子:“回国候命,使者不日入安南。” 于是,黎氏父子一边战战兢兢的等着,一边苦苦思索—— 大明这次来,又是为了啥? 泉州玄武书院。 这几日,陈显等人快疯了。 没完没了的截搭题,没完没了的割裂题,让他们备受折磨。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发明了这种制题之法? 苏谨在他们心目中,从一开始的酷吏,慢慢转化成能人。 到现在,却又渐渐变成了一个变态的形象... 然而,做过一个月的各种变态题型后,他们又惊愕的发现。 昨晚变态题,再做正常考题的时候,简单的要死啊! 甚至他们做完之后都有点不自信了——真的这么简单? 在反复确认之下,又与苏谨提供的各种范文对比之后,他们才渐渐相信—— 原来我真的这么强? 于是一个个的又开始得意起来,直言放马过来,啥题型他们也不怕了! 学生很嚣张,苏谨很不高兴。 于是,四书五经、诗经论语,苏谨丧心病狂的将十几部书揉在了一起出题... 玄武书院的十九学子,又一次疯了... “二叔,这种考法没什么意义吧?秋闱的时候考官不会这么出题吧?” “当然不会。” 苏谨嘿嘿一笑:“我就是单纯想整整他们,再不收拾收拾,一个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虽然对苏谨很信任,但苏根生还是有一点犹疑:“这样子搞,真的可以吗?” “当然,你要相信卷王的力量!” 苏跟生:??? 苏谨也不是单纯的恶作剧。 十几本书揉在一起,虽然对做题没什么帮助,但却有益于他们继续扎根基础。 八股文最难的还是在破题、承题的思路。 至于后面的内容,有那么多的范文打底, 就算没才华,背的范文多了,傻子也会做。 “大哥,我来了。” 朱允熥抱着本书走了过来。 苏谨皱眉:“不是说过了吗,在书院不要称我大哥,免得你被人认出来。” “不好意思,是弟弟错了”,朱允熥笑笑。 自玄武书院开院,朱允熥隔三差五的就往这里跑。 本身他就喜读诗书,颇具文采。 苏谨又在藏书阁弄了那么多书,他怎么可能不见猎心喜? 可他皇孙的身份又十分敏感。 好在这里没啥人认识他,索性苏谨给他安了个先生的身份,让他在这踏实看书。 不过朱允熥偶然有一次路过,看到这些学生们就一个论题正在辩论。 他见猎心喜,忍不住上前和他们一起闲谈。 然后学子们就发现,他的论点不仅十分新颖,且操作性很强。 一个个学子顿时把他奉为知己,渐渐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尤其是对他在策论方面的造诣,更是奉为天人。 毕竟,朱允熥再怎么说也是四皇孙,又跟着老朱学了那么久的政,对时政的了解自然比他们强了太多。 时日一长,这些人纷纷认投,将朱允熥当做他们的策论先生。 朱允熥化名朱四,所以又喊他朱四师。 “朱四师来啦”,陈显叼着个包子路过,乐呵呵的打了个招呼。 可看到他身边的苏谨后,顿时脸色一白: “苏大人您老也在啊?您忙,您忙,学生想起来宿舍的水壶要开了,先走了。” 苏谨翻个白眼:“陈显看样子你很闲啊?昨天的那道题做出来没有?” 陈显挠挠头:“题倒是破出来了,可是这十几本书糅杂在一起,前言又不搭后语,学生实在不知该怎么写。” “写不出来好办啊,老规矩,打扫恭房一天。” “别别别!” 陈显大惊:“学生这就回去写,天黑之前一定交给先生!” 看着陈显慌不择路的逃跑,苏谨忍不住哈哈大笑:“小样,还治不了你?” 苏根生苦笑:“四殿下,二叔,你们先聊,我还要去备课。” “老四啊,这半年时间,根生的大部分的精力恐怕都要放在书院了。” “泉州的政务你就多担待点。” 朱允熥笑着点头:“大哥且宽心,如今泉州政务皆走上正轨,也没什么太大的事,就是稍微繁琐一些罢了。” “嗯”,苏谨点点头。 如今他做这个甩手掌柜越来越熟练,就是有点发愁明年朱允熥回京之后,他该找谁来接班? 有时候他也在考虑,这帮学生其实有几个也挺不错的。 要不要扣下几个不让他们参加科举,留下来给自己干活? 不过断人前途这种事...苏谨想想还是算了。 “唉,要是还当个县令多好,哪有这么多破事?” 朱允熥闻言笑道:“大哥此言差矣。 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如此受皇爷爷器重,将来迟早要位列朝堂,与民分忧的。” “屁,你可千万别咒我!” “实话跟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当上皇帝,要是敢升我的官,信不信我跟你绝交!” 朱允熥愕然:“啊?” 正说着话,马三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走到苏谨身边低声说道: “老爷,北平那边来信了。” 第321章 小老弟呀,你将来可不能学你皇爷爷 马三并没有避讳朱允熥,将信递给苏谨。 而朱允熥却笑了笑:“大哥,我先去藏书阁了。” “好。” 对于自己和朱棣有来往的事,苏谨并没有刻意避讳他。 这是出于多年来相处的信任。 朱允熥是个嘴严之人。 当然,他俩之间很多私下的交易,却不会让朱允熥知道。 他给朱允熥看到的,是他想让朱允熥看到的。 苏谨心里清楚,刻意隐瞒,是瞒不住的。 与其这样,不如坦坦荡荡让他看到,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拿着信回到公房,苏谨将信拆开。 越看,他的眉头皱的越紧。 朱棣有些急了。 这封信辗转几个月,通过很多渠道才到他的手上。 信中所说,明显能看出朱棣的心思一直在西方。 可惜朱元璋命他班师回北平,不许他继续往西面打。 这件事其实还好办。 老朱今年的心思在收拾安南,收复广西的失地。 这件事一旦解决,老朱不可能没心思开疆拓土。 苏谨估摸着最晚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老朱就要开始备兵。 但另一件事,却让苏谨有种不好的预感。 去年过年之时,老朱邀宴群臣于宫中大摆宴席。 酒醉之后,他忽然就皇储继承人的事让百官议论。 百官见到这好机会,自然纷纷恭维皇孙朱允炆乃是谦谦君子,当为明君。 可朱元璋不知是不是喝多了,忽然说出一句: “燕王类朕,朕欲立之何如?” 此言一出,百官惊诧! 本来朱允炆和朱允熥已经快把狗脑子打出来了,现在又多了一个燕王? 陛下这是要弄啥? 百官自然反对,坚决制止老朱这种无厘头的想法。 最后还是翰林学士刘三吾站了出来: “陛下,若立燕王,将置秦晋二王于何地?” 秦王是朱樉,晋王是朱棡,分别是朱棣的二哥和三哥。 刘三吾的意思很明确。 他不敢质疑老朱立儿子的想法,毕竟人家朱棣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子。 但朱老四的俩哥哥可还在呢,你立朱棣不合规矩啊! 老朱闻言只是笑笑,没有继这个话题往下说。 似乎只是一句酒话罢了。 但苏谨却从中感觉到不对头。 若是以前,他可能也就当个八卦听过就算了。 但从仓库的图书馆开启之后,他可没少狂补明初的历史。 这件事,是在洪武二十五年确实发生过,并记载到明史中的! 当时朱标新薨,为了这件事,百官和老朱没少对着干。 折腾了半年之久,此事才不了了之,而后才立了朱允炆为皇太孙。 但为什么,洪武二十五年这件事没发生。 可在洪武二十六年的年末,老朱又提起这件事呢? 是他对两个皇孙都失望了,想要转立皇子继承帝位? 还是...对百官的一种试探? 苏谨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穿越,而造成的蝴蝶效应。 但他清楚,坐在应天皇宫的那位爷,他的心思恐怕不是自己能猜度的。 也许,从始至终,自己根本就没有了解过他。 老朱随口一句酒话不要紧,但这消息传到了北平以后,朱老四的心思不可能没有波动。 看看眼前的来信,苏谨忍不住沉思,朱老四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那位永乐大帝啊,可不仅仅是个武夫,也不是一点野心没有啊。 苏谨提起笔又放下,一封回信写了无数次,撕了无数次。 有些话,他不能说。 最后,苏谨只能在信里安抚朱棣,言明明年草原局势必有变化,让他耐心等待。 但对于任何关于皇储的敏感之事,只字未提。 若是三年前,他必毫不考虑的投入朱棣的‘怀抱’。 抱大腿嘛,谁不会呢? 但是现在... 抬起头,遥望隔壁院中的藏书阁,苏谨深深叹了口气。 “小老弟呀,你将来可不能学你爷爷啊,你可知你大哥为了你,放弃了多粗的一条大腿?” 。。。 八月凉秋热更乘,天心鹰为桂花蒸。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任亨泰没心情吟诗作对,甚至这些诗文在他此刻的心情看来,都那么的不登对。 广西八月的天气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前一秒明明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有可能暴雨倾盆。 在这个月份,暴雨、高温、大风,才是广西的主角。 尽管已经尽量的减衣,但老任依旧四脖子汗流。 可他也不能再脱衣服了,再脱就光了,官仪何在? 强忍着酷热,队伍逶迤而行,终于在中秋前三天,到了目的地——广西思明府。 思明府的土官,也就是本地知府黄广成,一早候在城外,静候使团到来。 他与任亨泰不是第一次打交道,见面虽客气,但不拘谨。 相互见过礼后,黄广成将他们带往驿馆安置。 驿馆的条件自然比不上酒楼,但任亨泰是礼部天官,自然得遵守朝廷规章。 更何况,还有个御史严震在身旁。 黄广成和他不熟,不敢贸然逾制接待,生怕严震参他一本。 对于简陋的驿馆,严震倒是没说什么。 但他的眉头紧皱,对去安南的任务忧心忡忡: “尚书大人,陛下要安南归还思明府二百余里地,此事怕是很难啊。” 出行之前,任亨泰并没有对严震说出自己的计划。 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严大人,若是此事不难,陛下又何必要我等跋山涉水,穿行千里而来?” “为人臣子的,当尽忠守则,死而后已罢了。” 叩叩。 “任大人,严大人,二位歇下了吗?” 严震拉开门,看到黄广成站在门外:“黄大人,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黄广成笑笑:“二位大人,方便进去一叙吗?” 。。。 三日之后,使者团再次启程。 除了主副二位使者,使者团还配有两个千户所卫护。 严震始终搞不懂,这两个卫护的千户所,为什么没有调用京中卫所,而是从大同府抽调。 除了卫所,他二人身边还各有一个锦衣卫百户保护。 除此之外,就是身后几十大车的国礼,还有十几车押送的物资。 只是这些物资,由两个不知来历的百户所押运,除任亨泰外,任何人不得接近。 但他的心思明显不在这里。 前些日子那场夜谈,让他对未来的路担忧不已。 自己,还能活着回到应天吗? 第322章 这世上哪有什么攻不下的城池 黄广成为官谈不上好坏,只是大明各处官员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这次出使,严震本以为和前几次一样,去安南走个过场,就算完成任务。 可到了广西境内,任亨泰才告知他,这次出使的任务没那么简单。 除了要求安南重新并入大明藩属国外,还要求对方归还占去广西的二百余里土地。 至于其他的附属条件,严震都没心思去研究。 藩属国其实就是个名义上的事,安南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和大明撕破脸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归还土地之事,就让他能挠破脑袋。 前元末年的时候,安南就不老实,趁着中原内乱频频犯边,占据了广西思明府大片土地。 朱元璋多次下诏申斥,命其归还占去的土地,但安南始终不当回事。 要不是安南太远,打他一趟实在是犯不着,老朱早把他灭了。 后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严震瞧不起广西这片穷山僻壤,觉得陛下就是吃饱了撑的。 区区几个县城而已,给了他安南又何妨? 就算拿回来了,朝廷哪还有钱粮去治理? 更何况今天拿回来了,谁知道过几天安南会不会又不老实,再发兵占了去? 这样子来,岂不是还要在边境陈兵? 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要不是不敢,他都想骂一句陛下老糊涂。 但黄广成那天带来的消息,却让他暗自心惊不已。 元朝时,在两国边境曾立铜柱为界。 后来安南无视铜柱界碑,侵犯广西境内二百余里,占去了丘温、如嶅、庆远、渊、脱等五县。 可安南哪懂得什么治理? 时日一长,这些地方就流寇丛生。 尤其是安南迁徙来此的土人,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也导致从思明府出发后,再无一寸土地是安全的。 黎季嫠自然不敢对大明不敬,更是恨不得派大军护送使者团。 但这些盘踞在广西境内的土人,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使团。 现在广西境仍属于有争议的大明辖地,黎季嫠也不敢派兵入境护送。 不然,那就是明着和明廷作对。 你大军进入广西想干嘛?开战吗? 正值此‘大事’的紧要关头,黎季嫠不想冒险。 严震毕竟只是个文官,从未在军中待过。 虽然带着数千护卫,但一路上仍旧战战兢兢,生怕安南士兵扮作匪徒,冲出来把他灭了。 更何况广西山高林密,实在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不过他的担忧明显有些多余。 安南土人虽然狂妄,也不敢轻撩明军的虎须。 一路上倒算是平安的出了镇南关。 过了镇南关再行不远,就是元时界碑,而黎季嫠派出的大军就在界碑后不远处候着。 前来护送之人,乃是黎季嫠的长子苍曰胡,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长得甚是粗犷。 他看到大明使者团到了,赶紧翻身下马,哈哈大笑: “恭迎大明使者团,下臣在此恭候多时了!” 谈笑着拱了拱手,快走两步就想上前与老任寒暄。 然而任亨泰并没理他,慢慢踱步到界碑的遗址旁边,手抚残缺的铜柱叹了口气。 苍曰胡面色不渝,暗哼了一声,转头又换上笑脸: “这位大人,不过是个破柱子,没什么好瞧的。” “是吗?” 任亨泰面无表情:“在你们看来不过是个破柱子,可在我眼中,却是历史的罪证!” 苍曰胡被任亨泰一句话噎住了,脸色更加难看。 要不是父亲千叮万嘱,他恨不得一刀砍了这个不识趣的老头。 “呵呵”,尴尬的干笑几声,苍曰胡弯腰伸手: “这位老大人,我父亲已在宫中摆宴为各位大人接风,请吧!” 就这一句话,老任就能听出,黎氏父子在安南有多狂妄! 你父亲在宫中摆宴? 那又置安南国主陈氏于何地? 看着黎季嫠给他们准备的豪华马车,任亨泰没有一点兴趣。 虽然骑马很累,但他还是毅然转身: “不用了,老夫还没到走不动的地步,骑马就好。” 严震这几日早被滇马颠的快散架了,看到有马车自然想坐。 可任亨泰没有去,他自己就不好上车了,只好一步三挪的回到马上。 “任大人,舍車乘马,你这又是何苦?” 老任面无表情:“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个小孩子都懂得道理,严大人你不知道?” 严震无语,斜睨了任亨泰一眼,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此行的任务不过是监督使者团一言一行,回去后向陛下禀报。 到时候完不成任务,有他任亨泰这个个高的顶着呢,他急什么? 出了镇南关,距离安南的都城升龙已经不远。 但如此庞大的队伍,至少也要走将近一天。 过了谅山后,就走了一半多的路,队伍也在附近就地驻扎。 当夜,营地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大明使者团的营地,进贼了。 这几个贼没有去偷国礼,反而偷偷溜进了一边的小营地。 只可惜他们还没进去,就被看押的士兵发现。 要不是跑得快,恐怕全都得交代在那里。 即便是这样,还是有几个人惨死在明军的刀下。 是夜,苍曰胡的脸色很难看。 翌日一早,‘刚刚得知’使者团进贼的消息,苍曰胡急忙赶来道歉。 相对于严震喋喋不休的抱怨,任亨泰的表情却值得玩味。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苍曰胡一眼,就命令继续启程。 经过几个时辰的跋涉,使者团终于看到了远处升龙城隐约的轮廓。 苍曰胡笑着介绍:“老大人,前方就是升龙城了。” “您老看到那护城河没有?” “护城河全部是引洮江之水而建,宽十数丈,可以说咱们升龙城是全天下最难攻下的城池之一。” 任亨泰微微皱眉,心说一条破洮江而已,你这是吓唬谁呢? 还攻不下? 既然你想‘点’我,那老夫也不必跟你客气。 “嗯,防御确实森严”,任亨泰点点头:“但老夫有个疑问。” “老大人请问。” “不知这升龙城比之中原的万里长城又如何?” 苍曰胡呵呵一笑:“那自然是不如的。” “你又可否知道,即便如万里长城,这千年来也数次被胡人攻破?” “所以啊,这世上哪有什么攻不下的城池? 苍曰胡默然。 第323章 当立铜柱 队伍浩浩荡荡的进了安南城。 黎季嫠一早带着百官在城门口候着,给予了极大的尊重和热情。 但任亨泰明显不这么觉得。 若是真的尊重,当时在铜柱外迎接他的,就应该是黎季嫠,而不是他的什么狗屁儿子。 陈日焜乃是一国之主,至少是名义上的,自然不能出门迎接天国上使。 世上没有君主迎接臣子的道理,哪怕是上国。 但你黎季嫠又是什么身份? 自恃身份不愿迎接,难道已经把你自己当做安南国主了? 任亨泰暗暗心下警惕。 这黎氏父子行事之狂妄。 恐怕真如苏家小子所言,黎季嫠早已动了不臣之心,随时准备谋朝篡位。 黎季嫠虽然年老,但身材魁梧,和苍曰胡有八分相像。 但他却有一双阴鸷的眼神,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虽然笑呵呵的,但总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任亨泰没有多言,笑着和黎季嫠寒暄几句后,拿出诏书: “黎相,不如你我现在去面见国君,宣读大明皇帝陛下诏书?” 黎季嫠笑着点头:“自然该当如此。” “请!” “请!” 使者团一路直奔内城的王宫。 安南王宫虽比不上大明皇宫气势宏伟,但装点的却极为华丽。 处处金碧辉煌,在黄金的点缀下美轮美奂,一股暴发户的气质扑面而来。 严震不屑的笑笑,跟在任亨泰的身后。 进了王宫,看到层层侍卫严密把守着大殿。 不像是保护,倒像是在看管犯人。 “上国天使,请!” 黎季嫠请任亨泰一同入殿,严震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 他有点发愁。 诏书的内容他可是都知道,看这架势,要是一会谈不拢,黎季嫠该不会一怒之下把他们斩于大殿吧? 不过随即想想,若是真当如此,他倒是可以青史留名了。 顿时他的胆气也壮了几分,昂首迈步就往前走。 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严大人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 身边的一个佐官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他:“严大人,逾矩了,您应该走在任大人身后。” 严震:一激动,大意了... 进得宫殿,果见一个十几岁的男子居中而坐。 见到黎季嫠的瞬间,似乎吓了一跳,赶紧就要起身迎接。 被黎季嫠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胆怯的笑笑又坐了回去。 任亨泰上前一步:“大明使者任亨泰,严震,携国礼拜见安南国主,外臣恭祝国主长命千岁!” “上使不必多礼”,强压着惧怕,带着颤音说出这句话,陈日焜不由得心中苦笑: “长命千岁?” “我还能活几年?” 他清清嗓子:“上使此次前来,可有上国皇帝陛下的上喻?” 任亨泰笑笑:“外臣确携大明皇帝陛下圣诏而来。” “请宣旨吧。” 黎季嫠在一边一直默不作声,一会看看陈日焜,一会看看任亨泰,嘴角噙着冷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咨尔安南国王陈日焜,惟乃祖父,守境南陲,称籓中国,克恭臣职,以永世封。 朕荷天地之灵,肃清华夏,驰书往报。卿即奉表称臣,专使来贺,法前人之训,安遐壤之民。眷兹勤诚,深可嘉尚。 是用遣使赍印,仍封尔为安南国王。” “然”, “自元设思明总管府,所辖左江州县,东上思州,以南铜柱为界。 元征交阯,去铜柱百里立永平寨万户府,遣兵戍守,令交人给其军。 元季丧乱,交人攻破永平,越铜柱二百余里,侵夺思明所属丘温、如嶅、庆远、渊、脱等五县地,实乃侵略之举!” “故,命安南日焜交还五县地,仍画铜柱为界。” “鉴于安南久不服教化,故朕欲往安南设玄武书院,中原迁师以往,教化万民,钦此。” 黎季嫠听得一愣。 这圣旨前面都是废话,无非就是认可了陈日焜的身份,仍封他为安南王。 后面仍旧是老生常谈的问题,无非大明还是盯着安南,要求归还广西那二百里地。 黎季嫠撇撇嘴,这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本相是从元朝蒙古人手上抢来的土地,又不是从你大明手上抢来的,凭什么给你? 至于最后开什么狗屁书院,黎季嫠就有点想不通了... 开书院? 咋的,你还准备让咱们安南人参加科举不成? 孰不知,他还真的猜对了。 老朱开国之初,本就给这些藩属国开了科举的口子。 不止是安南,朝鲜、琉球,就连自称为日本的倭国都有科举的名额。 只不过一向形同虚设而已。 毕竟,大明的官自己还不够分呢,哪有官缺给他们? 就算有些心慕大明的藩国学子考中,最后安排的也不过是些闲职罢了。 比如礼部的主客清吏司,就大量安置了这些官员。 老朱把玄武书院开到安南,还是苏谨出的主意。 安南此处鞭长莫及,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要改变土人的想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儒家文化去渗透。 可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被渗透呢? 那就要给好处。 这天下最大的好处,还有比去大明当官更好的吗? 钝刀子杀人虽然慢,但是效果好啊。 黎季嫠没想到这一层,但他也隐隐觉得其中不对。 “上使,大明皇帝此言差矣。” “哦?” 任亨泰早猜到黎季嫠要出言拒绝,也不着恼:“愿闻其详。” 黎季嫠笑笑:“这丘温、如嶅、庆远、渊、脱等五县地,实乃蒙元强行占去的安南土地。” “我安南不过是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又何谈侵略之举?” 任亨泰心说你要跟我玩引据考典是吧? 那岂不是撞我枪口上了? 他微微一笑:“黎相此言差矣!” “安南,古交阯地,有唐以前皆隶中国。 五代时,始为土人曲承美窃据,及至宋初,又封丁部领为交阯郡王,三传为大臣黎桓所篡。 黎氏亦三传后,为大臣李公蕴所篡。李氏八传,无子,传其婿陈日炬。” “照黎相所言之理,那整个安南皆应是我大明之地啊!” “难道黎相准备将整个安南并入中国?那可太好了!” “你!” 黎季嫠气的嘴唇直哆嗦。 第324章 国主,你累了 “黎相,上使,莫要再争了”,陈日焜有些害怕,忍不住出言商议: “此事从长计议如何?” “有你何事,闭嘴!” 黎季嫠骂陈日焜早已经成了习惯,但祸从口出话,话音刚落就知不妙! 果然任亨泰立即勃然大怒,出声呵斥:“黎相大胆!国君当前,岂容你目无君上,如此放肆!” “你若不向国主道歉,我必回禀大明皇帝陛下,治你欺君罔上之罪!” 黎季嫠心下大怒,可又知自己确实太过嚣张,失了礼数。 只好讪讪抱了抱拳:“是臣失礼。” 陈日焜早被吓得脸色发白,闻言干笑一声:“无妨,无妨。” 严震却不愿就此罢休:“黎相出言辱君,岂是轻飘飘一句失礼就能揭过去的?” 他转身面相陈日焜:“国主,黎相目无君上,当应拿入狱中问罪!” 说完得意看着黎季嫠,一副有恃无恐,有本事你就劈死我的表情。 黎季嫠的眼珠子,都快被气成绿豆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命殿外士兵冲进来,将这俩货剁成肉末。 但黎季嫠能混到这个位置,又岂是一点城府都没有之人? 他干笑两声:“上使说笑了。” 生怕严震继续跳脚,他赶紧看向任亨泰:“上使,宫中夜宴已经备好,还请上使移步。” 严震还要再说,任亨泰却拉了拉他的袖子,给了他一个眼神警告。 上司的暗示,严震不好无视,只是可惜了这‘名垂千古’的机会。 严震心里想什么,难道任亨泰瞧不出来? 他不过是想效仿汉唐使者,欲赌命扬威于异族。 但他没有搞清楚一点,出使安南那是一回事吗? 汉唐使者那是纯粹去找茬的。 只要异族人敢砍他,外面埋伏的大军分分钟跑出来灭国。 但这安南和西域那帮货能是一个路数? 凭外面那几千卫所兵,就想灭了人家安南? 他怕严震一时冲动坏了大事,赶紧对黎季嫠抱拳:“黎相,请了。” “哈哈哈哈,请、请!” 说完他就携着任亨泰的手往外走,对身后的国主竟是懒得多看一眼。 任亨泰苦笑一声,由得他去了。 宴会厅。 陈日焜虽然高坐在主位,但席间侃侃而谈的却一直是黎季嫠父子。 甚至这国主的话语权,还没苍曰胡多。 苍曰胡在安南并无实职,但身为黎相之子,坊间都称呼其为‘小国相’,为人嚣张跋扈的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黎季嫠看着任亨泰,忽然笑眯眯的说道: “上使,此次前来宣大明皇帝旨意外,可还有他事?” 任亨泰笑笑:“自然还是归还广西二百里土地之事。” 李卖力眉头皱起:“此事本相说过了,那土地本就是我安南所有,何谈归还?上使莫要再提。” 看任亨泰还想继续说,他立即出言打断:“上使,正好明日我军中士兵要演武,不如一同观之?” “大明上国使者来此,正好指点一下我们番邦小国。” 说完,眼神凛凛的看着他。 任亨泰心中一动。 看的出来,这黎季嫠主动提起演武必然不怀好意,但... 他嘿嘿一笑:“如此甚好,老夫虽对军阵之事不甚了然,但却颇有兴趣。” “如此甚好!那明日一早,本相派人去使馆迎接上使!” 此时的苍曰胡却正在与严震斗嘴。 他也不知道这姓严的是不是有病,本来自己好意与他结交,颇为奉承。 可这家伙却不识抬举,自己说一句他顶一句。 关键人家还是读书人,嘴皮子溜得很,完全说不过他。 有心想吓唬他一下吧,可看他那样子,好像恨不得自己真的砍了他一样。 简直气煞人也,这是哪来的莽夫啊? 酒越喝越多,心底的火气也越来越大。 他怕自己真的一怒之下拔刀砍人,坏了父亲的大事,干脆借着酒劲愤而离席。 刚刚站起来,就看到坐在主位神不守舍的陈日焜,眼睛咕噜噜一转,嘿嘿一笑: “国主,您也累了吧?不如臣扶您回宫休息?” 陈日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不,不必了,孤不累。” “不”,苍曰胡眼睛眯起:“国主,你、累、了!” 他不给陈日焜说话的机会,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王座之下:“国主,臣扶您去休息!” 陈日焜无奈,往大明上使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后者正与黎相交谈甚欢,黯然低头:“孤确实有些乏了,有劳爱卿。” 看着苍曰胡携着陈日焜离开宴席,严震纳闷的嘀咕一句: “番邦小国果然不知礼数,这大臣是能随便进后宫的吗?” 他有心想起身阻止,顺便再怼苍曰胡几句,却见任亨泰给他递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虽然不懂任亨泰是什么意思,但毕竟他才是主使,只好低头闷声喝酒去了。 “呸,这都什么破酒?还不如苏谨那狗东西的凤阳酿好喝!” 。。。 苍曰胡拉着陈日焜刚刚离开大殿,脸上的媚笑瞬间消失。 甩开陈日焜的手,冷眼瞧着他:“带路。” 似乎早预感到要发生什么,陈日焜脸色黯然,垂头丧气走在前面。 看他的背影,哪有一国之主的风范?和一个带路的太监有什么区别? 到了后宫,苍曰胡轻车熟路漫步而行。 看陈日焜转左,他出言冷笑:“今儿不去那边。” 瞅了瞅右边的路:“听说前些日子你新纳了个妃子?带我去瞧瞧。” 陈日焜簌簌发抖,却又不敢说什么:“好,好...” 循着右边小道而去,很快就到了一处偏殿。 一个年方十六七的宫人,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款款而出:“见过国主。” 此女正是陈日焜前些日子刚刚纳下的妃子。 苍曰胡在一边色眯眯的看着她,一脸轻佻的调笑:“哟,你眼里只看得见国主,却看不到哥哥吗?” 女子吓了一跳。 院中昏暗,她还真没注意到苍曰胡的存在。 等看清了后者的脸,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小...小国相!” 似乎猜到了什么,女子连连后退,一脸惊恐。 宫中的那些传言... 苍曰胡哈哈一笑,迅速迈了几步上前,一把搂住女子的腰: “小娘子,你毕竟要伺候国主,我得为国主安全着想,不如让我先来检查一番如何?” “小国相...不可如此”,女子连连挣扎,想要逃进殿内。 苍曰胡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拦腰将其抱起:“这么着急进去啊?那不如让我送你进去如何?” 说完不顾女子挣扎,抱着她大步往殿内走去。 陈日焜面无表情,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 苍曰胡看着他冷笑:“我可是在帮你检查,你哪有离开的道理?给我进来看着!” 第325章 老夫的脸可是丢出国门了 升龙城南十余里处,洮江边的一处密林边。 层层叠叠的小山在薄雾中延绵,峰峦叠嶂,一眼看不到头。 任亨泰看着此处密林,心里有些打鼓。 若是黎季嫠在此埋下一处伏兵,倒是个绝佳打埋伏的地点。 不过旋即他就轻笑释然。 黎季嫠要想杀他们,又何必这么费劲?升龙城内不好吗? “黎相,这是...” 黎季嫠哈哈一笑:“这是咱们安南谅山的余脉,今日演武就选在这里。” “哦,是吗?” 任亨泰笑笑:“那老夫就坐等观摩了。” 黎季嫠心中冷笑,转身取出一支小火棒点燃。 咻————! 随着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一支闪着红光的弹丸迅速升空。 随着弹丸升空,原本寂静无声的密林中,忽然冲出无数的士兵,将任亨泰这几千人团团围住。 严震脸色大变:“黎相,你想干什么!” 他迅速翻身下马,走到黎季嫠身前,摆出一副引颈就戟的凛然气势: “你要杀我大明使者不成?好啊,那你就先拿鄙人下手吧,来,动手吧!” 黎季嫠哈哈一笑:“上使多虑了。” 话音刚落,围着大明军队的士兵,立即分成两队,开始捉对厮杀。 任亨泰冷眼旁观,脸色不虞。 明显其中一派是扮作‘明军’,负责防守队伍,而另一边则是安南兵,负责围攻。 仅仅一炷香的功夫,‘明军’就纷纷倒下,安南兵则收好武器,齐声高呼。 任亨泰虽然听不清,但略懂安南语的他,也能猜到这些士兵喊的是什么。 “哼,万岁吗?” 黎季嫠得意洋洋的看向大明使团。 任亨泰脸色青冷。 严震面如黑漆。 唯一令他不满的,是那些大明士卒居然没有丝毫害怕的神色? 他眉头皱起:“哼,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图穷匕首见。 黎季嫠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所谓的演武,不过是他想警告大明——别再打安南的主意。 打山地战,你们大明不是对手! 想要回被安南拿去的土地? 行啊,你们派兵来拿吧! 黎季嫠畏惧大明,确实怕朱元璋一怒之下,举全国之兵,攻打安南。 到了那时,即便他有地利优势,也很难耗的过大明这个庞然大物。 最重要的是,这样他根本没时间实施自己的计划。 但一威一捧之下,既威慑了大明,让其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出兵, 而另一方面则把礼数做足,给足老朱面子,想必其也不会擅动刀兵。 黎季嫠的算盘打的很响,在应天都能听到。 然而任亨泰出京之前,就知道广西的土地没那么容易拿回来,早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他没有一点惧怕,反而捋须微笑:“黎相,安南之兵果然威猛。” “上使过奖了”,黎季嫠假作谦虚的笑笑,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得意。 “不知这山林里可还有贵国之兵?不如一同放之,容老夫一观如何?” 黎季嫠脸色有些不愉。 刚刚这演武之兵,几乎已是升龙城内的精锐,统统是他黎氏的嫡系。 倘若真有那么多精兵,他早打到广西去了。 黎季嫠干笑一声:“不过是区区演武罢了,何必出动那么多主力?没有了,没有了。” 任亨泰笑笑:“既然如此,老夫忍不住见猎心喜,也想试着演武一番,请黎相品评一下如何?” 黎季嫠看了看他身后的明军,有些踌躇。 明军的战斗力,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 但能把蒙古人打的抱头鼠窜,逃回大漠,战斗力岂容小觑? 不过想想,自己倚仗的是山林之险,明军再厉害,还能在山地战赢了安南不成? 当即哈哈一笑:“好,且让咱们这些下国小臣,见识一下明军的威力!” “如此就献丑了。” 出使之前,苏谨给他的策略就是‘演武立威’。 没想到却与黎季嫠不谋而合,对方也想借演武吓唬吓唬大明。 还主动撞枪口上来了。 任亨泰看着远处密林,露出诡异的笑容: “黎相,林子里真的没人了吧?可别误伤了贵军。” 黎季嫠一愣,心说你大明再有本事,还能跑进林子里伤人? 他笑笑:“没了,此处山林是平时演练之处,没有人迹。” “那老夫就放心了。” 严震有些恍惚,凑到任亨泰身边:“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任亨泰轻拍他的胳膊,神秘一笑:“安心瞧着便是。” 转身再朝黎季嫠笑笑,从身上也掏出一个信号弹。 出门之前,苏谨给的。 拉线。 斜斜指向密林上空。 信号弹滋滋冒出白烟,咻的一声,一枚黄色色的火球冉冉升空,飞到密林的高处。 “希望苏家小子没骗老夫,不然脸就丢大了...” 信号弹飞到密林最高处后,渐渐熄灭。 令人愕然的是,长达几息的功夫里,再无一点声息。 老任傻眼了,暗骂苏家小子莫不是诳我? 这下老夫的脸可是丢出国门了... 黎季嫠一脸愕然看着他,奇怪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道就是向我展示一下大明的信号弹? 那可就太搞笑了。 正准备出言戏谑几句,远处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 砰! 一枚冒着火星的不明物体,远远地向着密林深处飞去... 。。。 几个月前,大明使团刚刚出发之时。 朱允熞带着船队,航行于茫茫波涛之上。 隋越为难的看着他:“四殿下,您这次可是把小的坑惨了,苏大人回去非扒了小的皮不可。” “怕什么?我姐夫最多打你一顿屁股,还能真杀了你?” 朱允熞不以为意,拿着从苏谨书房‘kiang’来的单筒望远镜,遥遥注视着前方。 嘴里犹在喃喃自语:“姐夫也太小气了,这么好的东西不早拿出来?” “这玩意在海上是真好使啊!” 隋越苦笑站在一边,朝着周韬摊摊手,小声嘀咕: “你是怎么检校的?四殿下都混到船上来了,你都不知道?” 周韬也无语:“我明明都仔细检查过一遍的,谁知道四殿下居然躲在肉仓,钻到鸡窝里躲着?” “要不...咱们返航吧?” 隋越捂额:“来不及了,大人交代必须按日子抵达升龙城外,去的晚了军法从事!” 周韬忍不住埋怨:“这四殿下也真是,他...” 隋越一把捂住他的嘴:“噤声!” “整个永宁谁不知道,这四殿下连大人都管不住,咱能有什么办法?” 第326章 小心别把肥羊吓跑了 朱允熞完全没注意隋越二人在嘀咕什么。 他的注意力始终通过望远镜,在遥远的波涛之上。 “怎么就没有呢?怎么就没有呢?” 隋越一愣:“殿下,您说什么没有?” 朱允熞放下望远镜,脸上带着些许幽怨:“怎么就没海盗呢?” 隋越:。。。 哪有人出门盼着遇海盗的? 周韬讪笑:“殿下,咱们上次返航时,刚刚顺手剿了虎井屿一带的一伙海盗,想是没那么容易再遇上。” 朱允熞有些失望,正准备抱怨几句,忽然看到远处有船帆扬起。 他立即兴奋的拿起望远镜望去。 然而并不是海盗船,明显是一艘孤零零的商船。 不出意外应该是一艘走私船,八成与船队失散了。 逡巡之下,却发现那货船扬起全帆,用最快的速度在海上航行,不知在躲避什么。 朱允熞心中一动,凝神望去。 没过多久,货船身后跟着出现数艘快船,扬起全帆在追赶。 “靠上去看看。” 隋越有些为难:“殿下,大人给咱们的限期时日很紧,这...” “哪那么多废话”,朱允熞不乐意了:“看看又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好吧。” 隋越无奈,只好命令水手扬帆。 泉州船队的船是经过改造的。 虽然目前还赶不上盖伦船的速度和装载力,但仿制的船已经在船厂建造。 估计下一次出海,泉州船队就能全部换装。 货船逃逸的方向明显向西,而后面追逐的船只由东向西追来。 泉州船队则是由北向南行驶,从天上望去,仿佛在海上划出了一个大大的‘丁’字。 “殿下,是海盗船!” 就算不用望远镜,看着那满船持刀持弓的裸身汉子,也知道上面不会是什么好人。 “确定吗?” 朱允熞小眼一亮,拿起望远镜就扫了过去。 “果然!” 朱允熞嘿嘿一乐:“靠上去,揍他们!” 这次就连隋越也没说什么。 泉州船队成立之初,苏谨就说过。 一旦在海上遇到海盗,必须狠狠击之! 尤其是这伙海盗还正在行凶,若是就这么放过去了,别说是苏大人军法处置。 就连他自己的良心,也说不过去。 海上没有遮挡,泉州船队向海盗船靠近的时候,就被他们发现。 不过海盗船明显没把他们当回事,甚至隐隐盼着这船队再接近一点。 他们还在庆幸,觉得今天运气当真不错,居然有肥羊主动靠近他们。 “把武器都收一收,小心别把肥羊吓跑了!” 眼见‘肥羊’距离他们已经不到一里,海盗头子忽然有些奇怪。 这些船...怎么长得那么像他们的海盗船? 泉州船队现在使用的这一批船只,还是当初从永宁缴获、改造而来的那些海盗船。 海盗头子暗叫不好:“这怕不是遇上同行了吧?娘的谁这么不讲规矩,跑咱们海域来劫宝货?” “打旗,告诉他们离远点,这肥羊是咱们先盯上的!” 一个海盗迅速举起旗子开始打旗。 这个时候虽然没有通用旗语,但海盗内部自有一套沟通办法。 朱允熞不熟海战,见状一愣:“他们干嘛呢?” 隋越看的懂旗语,瞧了一会后说道:“殿下,那伙海盗把咱们当自己人了,让咱们离远点。” 周韬此时已经摘下了背后的燧发枪:“殿下,跟他们废什么话,干就完了!” 朱允熞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嘿嘿一笑:“隋越,你懂他们的旗语?” 隋越抱拳:“回殿下,小的略懂。” “虽然与咱们军中所用不一,但常用的沟通用语还可以。” “好”,朱允熞龇牙一乐:“打旗语回复他们,就说咱们是路过的,不跟他们抢宝货。” “是。” 虽然搞不懂朱允熞想干嘛,隋越还是老老实实的按吩咐照做。 果然对面的海盗一见,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留下了一艘海盗船监视泉州船队,其他船只则分几路对商船开始包抄。 “这群狗东西居然还挺懂战术?” 朱允熞举着望远镜直撇嘴: “商船速度明显不及海盗船,迟早被包抄到位。” “我要是那商船的船主,就掉头撞他狗日的,大不了一拍两散,谁也别好!” 隋越和周韬面面相觑,心说您要是真开船和敌人同归于尽,那我俩可就百死莫赎了。 泉州船队很快接近了留守的海盗船。 周韬跃跃欲试:“殿下,开炮吗?” 朱允熞摇摇头:“那些海盗船离咱们有点远,开炮容易惊动他们,吓跑了就不好了。” 他随即将随身佩刀裹紧,又检查了一下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我看那艘海盗船也不过十数人留守,一会想办法靠过去,偷偷拿下他们!” 隋越一惊:“不可!” “殿下,您是万金之躯,怎么能冒险?” 朱允熞压根不理他:“别说废话了,找几个身手好的弟兄,跟着我上!” 隋越无语。 战场上跟着一个喜欢说‘跟我上’的顶头上司,肯定要比一个只会说‘给我上’的强。 但也要分什么时候、什么身份。 如果这个人是皇孙呢? 恐怕就没那么舒服了... 可朱允熞早已拿定了主意,一副谁劝也不好使的样子: “我跟你们说啊,谁要是再敢废话一句,我就把他绑了扔鸡窝里去!” 正准备再劝的周韬一听,赶紧闭嘴。 永宁卫在朱允熞的治理下,以治军严谨著称。 他可不敢怀疑,朱允熞不会真的把他丢鸡窝里去。 隋越皱眉摆摆手,悄声说道: “一会殿下冲上去后,你我二人至少有一人,始终要待在殿下身边护着他!” 周韬点点头:“明白!” 这时的朱允熞早已研究起了战术。 如何抵近,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 他忽然抬头问道:“你们海战之时,是不是一般都跳板进攻?” 隋越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懂,闻言点点头:“是的,殿下。” “不过...” 朱允熞翻个白眼:“不过什么,痛快点说!” “殿下”,隋越吞吞口水:“不过我们现在一般选择先开炮...” 第327章 娘嘞,四殿下身手这么好? “你说的不是废话吗?” 朱允熞指了指远处的海盗船:“炮一响,那群家伙还不吓跑了?” 眼瞅着船队越来越接近留守的海盗船,朱允熞忽然往仓后走去。 隋越一愣:“殿下,您这是要去哪?” “你甭管,让人藏好,随时准备进攻。” 周韬暗笑,心说这小殿下果然是个孩子。 刚刚还喊着大家跟着他冲,转眼就躲在最后面。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千户,准备吧。” 周韬抽出腰间的钢刀,在甲板边缘伏低了身子,一脸的跃跃欲试。 两船渐渐接近,守在海盗船上的海盗,警惕的看着靠过来的船队。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隋越早脱去了上衣,露出满身的刀疤。 他嘿嘿一笑:“爷们是花瓶屿那边来的。” “花瓶屿?” 海盗一愣:“花瓶屿不是出事了吗?听说他们都被永宁卫给灭了。” “是啊”,隋越装模作样的叹口气,旋即一乐: “要不是小井犬一郎那家伙死了,也轮不到我出头。” 看到隋越对花瓶屿熟门熟路的样子,海盗慢慢松懈了警惕: “是啊,听说泉州那姓苏的弄了个什么慎海卫,以后咱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谁说不是呢?” 眼见两船越靠越近,偷偷给脚下的周韬使了个眼色,随时准备动手。 可就在这时,隋越忽然觉得头顶一暗。 愕然抬头,只见桅杆顶端一个身影向对面海盗船扑了过去,犹如大鸟一般。 那海盗也看傻眼了,甚至揉了揉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等那黑影安全落在海盗船上桅杆上,隋越这才看清,竟然是殿下! “卧槽!” 顾不得再掩饰,隋越从腰间抽出刀,那还顾得上船只靠没靠上? 他隔着踩着船帮就飞身跃了过去,凌空狠狠一劈,将那海盗立即斩于刀下! “快护着殿...护着小四爷!” 周韬等人低着头,没看到朱允熞飞身越过桅杆那一幕。 他还奇怪隋越为什么这么急着动手,一点招呼也不打。 等他站起身,正好看到叼着刀,从桅杆往下滑的朱允熞,顿时傻眼了。 “卧槽,小四爷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顾不上多想,从腰间抽出刀,周韬学着隋越踩着船帮就跳了过去。 这时船上的海盗才如梦初醒,纷纷举刀来攻! 不过他们没觉得这是官军,还以为碰上了黑吃黑的同行。 “干掉他们!” “八嘎,死啦死啦地!” 一听有倭寇的声音,周韬顿时血红了双眼。 他忘了去寻朱允熞,拎着刀就直奔倭寇杀去。 隋越叹口气,劈倒迎面而来的海盗,赶紧向朱允熞落地的方向迂回。 可还没到跟前,他就又一次愣住了... 只见朱允熞拎着一把薄刃短刀,身形如燕的在几个海盗中间周旋。 轻松避开劈向自己的武器,时不时抽冷子就是一刀,或刺或劈。 随着每一刀出手,必有一个海盗捂着要害倒下! “娘嘞,四殿下身手这么好?” 忽然! 朱允熞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隋越就扔了过来! 隋越傻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殿下要杀他。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匕首擦着他的脸庞激飞而过! ‘噗’的一声,正正的扎在他身后,一个想要偷袭他的海盗喉咙上! 隋越这才回过神,原来殿下是要救他!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上前,朱允熞三刀两刀,早将围着他的海盗一一料理干净。 “乖乖,殿下这手法真利落啊...” 杀尽倭寇之后,朱允熞拎着刀直奔甲板主战场。 路过隋越身边的时候,还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好像在说,就你这身手跑来瞎凑什么热闹? 顿时隋越闹了个大红脸。 朱允熞顾不上理他,拎着刀直接杀进人群中,左劈右闪,好不灵活! 不多时,甲板上的海盗就都被清理干净。 打扫战场后发现,这艘船上留守的海盗有十七人。 其中疑似倭寇的就有六人。 泉州船队冲上来二十多人,可几近一半的倭寇,都成了了朱允熞的刀下亡魂。 周韬下手快,弄死俩倭寇,其他人零零散散捡了几个人头。 他们看向朱允熞的目光,不再有丝毫轻视。 己方两人受伤。 一人被砍中一刀伤了胳膊。 还有一个比较倒霉,跳船帮的时候不小心脚下一滑,直接一头跌进了海里。 被砍中的还好,就是擦破点皮。 掉海里那个就衰了,正被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的嘲笑。 “你们这群混蛋,拉我上去啊!” 朱允熞没顾上这些,看到远处有一艘海盗船慢慢减速,知道他们起了疑心。 “隋越,赶紧打旗,告诉他们这里没什么事!” “就说咱们想跟他们做点生意,要靠过去聊聊。” “是。” 隋越二话不说开始打旗,对面很快有了回应。 “殿下,他们要求咱们只能派一艘船靠近。” “好,一艘就一艘!” 此时对面已经将商船捕获,正在清点战利品。 朱允熞驾着旗舰,就向海盗船队驶去。 这次,以少敌多的朱允熞,可没打算再跳什么船帮。 接近海盗船队一里内的时候,他就下令所有火炮准备。 鉴于海上补给不易,炸药包命中率不高的问题。 早在出海之前,苏谨就将船上的主炮都换成了铁铸火炮。 打的也是实心铁蛋。 虽然没有开花弹威力强大,但铁弹也有它的优势。 首先是便于安装,可以加铁轨滑道。 其次一旦铁弹用完,还可以拿石头临时替换。 “预备...等等!” 朱允熞忽然看到,一群海盗船中间,居然出现一个奇形怪状的大家伙。 “隋千户,你看那船是啥?” 隋越接过望远镜一瞧,顿时一愣:“咋和咱们船厂正在造的船那么像呢?” “不可能啊,船厂的船没有苏大人的令牌,可出不了船坞!” “不管了”,朱允熞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可能捞到了大鱼: “瞄准那艘船,给我先狠狠的轰他!” “是!” “一舱炮手准备!” 随着船只打横停稳,右翼所有炮仓的窗户被推开,数门大炮露出狰狞的炮口。 “放!” 砰! 砰砰! 铁弹呼啸着向海盗船队中央那艘船飞去。 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第328章 奇怪的大船 就在朱允熞旗舰打横的瞬间,那‘巨船’忽然动了!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炮声刚刚响起,巨船就藏身在一艘海盗船身后。 与此同时,另一艘海盗船不退反进,向前移动了数个身位,将巨船牢牢藏在身后。 砰! 炮弹激飞,却扎进了海盗船的船舱里! “娘的,狗东西真精!” 隋越一拍大腿,马上命令船只向左打弦。 这种火炮有个缺点,就是炮身笨重。 哪怕已经加了导轨,但打完一炮后也必须合数人之力,才能将其推回原位。 与其等待火炮归位,还不如转舵,让左舷的火炮准备。 这边炮声一响,远处的船队立即向战场冲来。 就在这时候,那巨船似乎一点还手的欲望都没有,立即扬帆向南逃窜。 “这边的海盗交给他们,咱们追!” 朱允熞死盯着巨船不放,命令全速追击。 他隐隐觉得,这巨船身后一定有什么大秘密! 可越追,所有人都觉得越不对劲。 那船船身明明比自己的船大了一倍不止,按理说快不到哪去啊,怎么反而越追越远? 从一开始肉眼所见的巨大,追着追着反而只能隐隐看到船帆。 朱允熞不信邪,拿起望远镜望去。 甲板太高,压根看不清上面的人。 只是忽然有个人头一闪而过,露出一撮咖色的毛发。 朱允熞傻眼了:“番子?” “殿下,这艘船速度太快了,咱们实在追不上啊”,隋越苦笑。 朱允熞定定的望了许久,直到巨船消失在天际,才失望的下令: “返航吧,回去抓几个海盗问问,这船是怎么回事。” 朱允熞奇怪的是,最初发现海盗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到这艘船? 这艘船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他忽然想起苏谨曾给他讲过的故事,在遥远的汪洋深处,有一种叫做幽灵船的东西... 苦笑着摇摇头:“想什么呢?姐夫说的话也能信?” 很显然,小小朱被苏谨忽悠了太多次,早把他说的话当放屁了。 回到战场,朱允熞再次皱眉。 现场太惨了,几乎所有的海盗船都被击毁。 有些已经沉的只剩下船头,还有其他的也在漏水。 “海盗呢?没抓到活口吗?” 一个百户摇摇头:“这群人不像是一般的海盗,眼见不敌纷纷举刀自尽。” “这...”周韬沉吟许久:“殿下,这不像是海盗,倒像是死士的作风。” 朱允熞恍然。 怪不得那么痛快的让他们过去呢,看来对方并没有相信他们的话,是想抓他们啊。 看那扔了满地的弓箭,朱允熞忍不住后怕。 要不是有火炮,恐怕一照面就得被埋伏好的弓箭手偷袭,非得吃个大亏不可。 不由得,他对那巨船的来历更加好奇。 他们是什么人? 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是否要不利于大明? 重重疑问困在心头,百思不得其解。 “殿下,商船上的人都控制住了。” 朱允熞回过神来:“他们是什么人?” “广东的走私船。” 隋越走了过来:“他们说刚刚驶出外平那边的海域不久,就遇到了这伙海盗,一直追他们追到这里。” “外平?” 朱允熞拿出海图,一寸寸搜索。 外平海域就在南澳岛东北海域外不远,可为什么是在这里? “把那走私船的船商押过来。” 很快,走私船的船主被押送过来。 他战战兢兢的看着这群杀气腾腾的人,想要下跪又不知哪个是主事的,犹豫着不知该跪谁。 “你是船主?” “是,是小人。” 船主纳闷,怎么这船队主事的居然是个小孩子? 但他可不敢露出轻视之意:“多谢贵人相救,要不是贵人,咱们都得死在海盗手里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海盗?” 船主一愣:“这海上见着小的就追的,不是海盗是啥?” 朱允熞继续问道:“他们抓到你们以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船主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哎呀,贵人不问,小的都忘了!” “那群凶神恶煞的海盗抓到小的,没有急着洗劫财物,反而不停打听咱们大明海防卫所的位置!” “还有还有,他还问咱们的卫所用什么武器,有没有火器,这些小的哪里知道啊!” “还有呢?” 船主想了想:“他们还问小的,大明的战船长什么样,可小的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咱们大明的战船啊!” “那贼头以为小的撒谎,正准备用刑的时候,贵人您就来了。” 朱允熞继续盘问,见问来问去实在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好挥了挥手。 船主感激涕零的连连叩头:“多谢贵人相救,回去之后小的必日夜烧香拜祭佛祖,祈求佛祖保佑贵人平安。” 朱允熞冷笑:“我说你还能回去了?” 船主一听,脸色都白了:“难道贵人您也是...海上的大船主?” 大船主就是海盗头子。 朱允熞闻言冷笑:“大明律规定,非经官府同意,片板不得下海,你可有批文?” “这...” 船主越看越疑:“您是?” 隋越上前一步:“泉州慎海卫,听说过没有!” 那船主懵了一下,过了许久才想起来,好像在福建是有这么一支军队。 他是广东人,对那边的信息知道的本就不多,况且又常年在海上。 他也没觉得慎海卫有多了不起,认为不过就是一支挺厉害的明军罢了。 见搬出慎海卫的名头,居然吓不住他,隋越有点臊得慌,又有些恼羞成怒。 正待动手好好告诉告诉他,啥叫慎海卫时,朱允熞却喝止了他: “行了!” 他懒得再瞧那船主一眼:“此处距离六鳌所不远,去那边靠岸。” “靠岸?” 隋越还没反应过来,朱允熞继续说道:“这次的事我总觉得不大对头。” “我要给皇爷爷修书一封,请他警惕。” “姐夫那边,你派个人回去禀报。” 周韬犹豫道:“既然此事非同小可,那不如属下派人护送殿下您回去?” 朱允熞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行啊,要我回去也行,就是以后你打永宁过的时候,要小心一点了。” 周韬:。。。 您和您姐夫的性子是真像啊,胁人的气质都一样一样的。 要不是知道您的身份,还以为你俩是亲兄弟呢! 第329章 咱们自己的炮,老夫为何要惧! 船队的位置,距离漳州府的六鳌所最近。 很快船队押着那艘走私船,停靠在六鳌所的码头。 六鳌所虽不归永宁统辖,但永宁卫的镇守是四皇孙的事,海边哪个卫所不知? 更何况自四皇孙接手后,永宁辖制福建一省海域的消息,早传遍各处。 六鳌所不大,只有一个千户所。 朱允熞本不想表露身份,可奈何此事事关重大。 朱允熞不得不露出自己的身份,命令六鳌所派兵押送走私船主至泉州,将人交给苏谨。 六鳌所的千户自然不敢怠慢,连夜派出五个百户所押送。 那船主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就是个破走私的,居然有一天能这么受重视。 五百卫兵押送的待遇...那得是多大的官才能有的‘款待’啊? 嗯,这位小爷真给咱面子! 安顿完这些事,朱允熞没有停留,带着船队连夜启程。 此去一路,倒是没有再遇到海盗。 朱允熞一路苦苦追寻,也没找到那巨船的下落。 似乎,对方就这么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他也知道,大海无际无边,想要找一艘船无异于海底捞针。 泱泱放弃的朱允熞,命令船队全速赶往升龙城。 可路过琼州的时候,倒霉催的又遇上暴风雨,无奈之下只能在琼州港暂时停靠。 这一来二去的,又耽误了不少功夫。 等他们赶到升龙城外的时候,好巧不巧的正好碰到任亨泰扔信号弹... 在海上颠簸了数月,早已累成狗的朱允熞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得开始干活。 他叹口气:“你确定我姐夫让你只是吓唬吓唬他们,不是直接炸这帮狗东西?” 隋越讪笑:“小的不能听错了,一准是吓唬。” “好吧。” 犹豫半天,朱允熞才强行忍住直接去炸安南军的冲动。 “目标密林山头,炸药包三轮齐射!” 。。。 轰! 黎季嫠眼睁睁看着一个诡异的、黑乎乎、冒着火星子的玩意落在密林里。 然后就是一声震彻山谷的巨大爆炸声! 爆炸声起,无数鸟群被惊得四散飞起,扑棱着翅膀向远方逃去。 这还没完。 刚刚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似乎只是为了试探和定位。 爆炸声方落下不久,又有十数个那玩意再次向密林飞来...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震得黎季嫠阵阵耳鸣。 林子里各种野兽开始四散奔逃,有一群慌不择路的丛林狼,直接向众人奔来。 粗粗一数,竟有上百匹之多! 是个大狼群! 安南兵虽然被爆炸声吓得有些惊慌,但看见狼群却没害怕,熟练的从身上掏出一支香薰点燃。 狼群闻不得这种味道,转头又奔向大明的军阵。 安南兵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们。 他们天天在林子里晃悠,自然不怕狼。 可这些大明军士怕是连狼都没见过吧? 虽然狼群也不能拿大明士兵怎样,但看看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让他们丢个大丑也是好事。 果然,严震的马当先发出嘶鸣,不安的踏着蹄子,随时可能甩下他奔逃。 严震连按马缰,却不能安抚受惊的马。 他身后的锦衣户自小生活在京城,也没和狼打过交道,看着有些紧张。 杀人他们在行,打猎这活不太熟啊! 但在他们身后的千户所,却一点害怕的样子的都没有。 千户一挥手,立即站出一个百户所,熟练的弯弓搭箭瞄准狼群,其余士兵则举着盾牌护卫在前。 嗖,嗖嗖! 羽箭齐落,长枪出击。 上百的狼群,在短短数十息的功夫,就被宰杀殆尽。 狼群消灭,这些士兵却没有收手,迅速抽出匕首。 走到狼群尸体边,熟练的扒皮抽筋,割而分之。 严震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一个来自大同府的千户笑道:“大人莫怕。” “咱们在北方经常和这些畜生打交道,这安南的狼虽然看着挺肥,但韧劲比草原狼差可远了。” “他们这是...” 严震看着扒皮抽筋的士兵,嘴唇还有些颤抖。 “哦,习惯了。” 千户笑道:“咱们北方少见油星,就靠着打猎补补肉食,这狼自然是没少打的。” “您可不知道,这狼全身都是宝啊,比如说这狼皮...” 看着血腥的狼尸,严震只觉得阵阵恶心:“不要再说了,呕....” 轰! 这时,第三轮炸药包又落了下来。 朱允熞有点缺德,这一次直接在密林边缘投掷,炸起来的飞石甚至飞进了安南军队伍中。 黎季嫠满眼惊惧,看向任亨通怒吼:“上使这是要做什么!” 老任也被这阵仗吓得不轻。 虽然早在来安南之前,苏谨就给他打过预防针,让他躲着些。 可老任也没想过这阵仗竟然这么大啊! “这要是扔到军阵中...” 想到这里,老人忽然惊惧具去,眼睛一亮! “咱们自己的炮,老夫为何要惧!” 他看着黎季嫠,笑眯眯的说道:“黎相,不过区区演武而已,若是惊着你了,实在抱歉啊,哈哈!” 黎季嫠暗骂,你他娘的这叫演武? 从没见过如此火力,黎季嫠惊疑不定,一时失了方寸。 他这才想到,若是刚刚士兵埋伏在林子里,然后捱上这么一炮... 黎季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看向任亨通的眼神也老实了许多,讪笑道:“上使这个玩笑开的大了。” “快请上国士兵现身一叙,共入升龙饮宴吧!” 黎季嫠多了个心眼,心中暗自发狠。 等这些人进了城,哪怕冒着得罪大明的风险,也要将这些人扣下! 那会爆炸的玩意,自己一定要弄到手上! 有了这好宝贝,自己还怕个鸟的大明? 且不说泉州船队受不受任亨泰指挥,就算他们听老任的话,老任也不是傻子啊。 他嘿嘿一笑,伸手再次掏出一个信号弹,引线一拉,一枚红色的信号弹冉冉升空。 果然,远处的炮击立止。 这还没完,当老任再次拉响一个绿色的信号弹后。 远处的水面上,淡淡的雾色之中,缓缓驶出十数艘海船。 海船在他们不远处停稳,然后舷窗打开,几十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安南军。 第330章 请小国相饮茶 “上使这是做什么!” 黎季嫠大惊! 炸药包他虽然不认识,但是大炮他可是听说过的。 明军赶走蒙元,至少一半的功劳就在于军中的各种火器! 任亨泰笑笑:“老夫受陛下所托出使安南,本为两国之和平, 然回京之日在即,国书却始终未能签订,老夫惭愧啊。” 虽然直呼惭愧,但他的表情哪有一点点惭愧的样子? 看到大明舰队的时候,黎季嫠早就明白了。 大明这次是真的发了狠。 若不归还土地,恐怕... 他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谋士,后者摇了摇头。 很明显,谋士不觉得凭安南的武力,能对抗大明的海师。 黎季嫠有些奇怪:“大明不是禁海吗?什么时候有了如此精锐的海师!” “国书之事...”黎季嫠苦笑:“可否容本相回城与国主商议?” “黎相请便。” 任亨泰笑笑:“但是老夫只能给你三个时辰。” “这海师可不听老夫的话,时辰一到,他们要是闹出什么误会,可就不好了。” “你这是威胁!” 任亨泰笑笑,轻轻一挥手,几个人架着一个人出来。 黎季嫠一看,却不是自己的儿子,苍曰胡又是谁? “上使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 任亨泰悠然笑道:“安南有如此美景,老夫想请‘小国相’陪老夫在此饮茶,共享一番美景,国师想必不介意吧?” 黎季嫠脸色阴晴不定,他算是看出来了。 大明这一次下定了决心,哪怕跟他撕破脸,也必须拿回土地。 只是苍曰胡身边一直有重兵保护,他们是如何抓到他的? 这下黎季嫠准备躲回升龙城,再和明军对峙的想法算是落了空。 苍曰胡可是自己最重视的儿子,如今被明人拿去为质,唉! “上使请稍后,本相现在就回去与国主商议!” “黎相请自便。” 黎季嫠带着数百人回城。 现在的他也有点害怕了。 这些明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下苍曰胡,谁知道会不会也把自己抓了? 严震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任大人,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概念里,此次出使当应与黎氏朝堂相辩,学一学那孔明舌战群儒之风。 但最后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武力威胁? 他苦笑看着任亨泰:“下官有些看不懂了,这些海船是怎么回事?” 任亨泰笑眯眯的看他一眼,却没跟他解释。 “此事涉及朝廷机密,你还是回去之后去请陛下解疑吧。” 看他拿陛下作挡箭牌,严震也不好多问。 但他还是忍不住寻思:“这海师,难道和苏谨有关?” 另一边,黎季嫠气冲冲回到王宫,直接冲进了大殿。 他将陈日焜一把拎了起来,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 “说!是不是你和大明有什么勾结!我儿子怎么会被明军绑了去!” 陈日焜吓得簌簌发抖:“没有啊,国师,孤没有勾结大明啊!” “昨夜小国相在孤...寝宫安歇之后,一早就出宫了,小国师怎么会被大明绑架?孤不知道啊!” 黎季嫠熟知陈日焜性子,胆小懦弱,闻言也不再怀疑。 他丢开陈日焜,沉着脸在殿中来回踱步。 身边的谋士喀里胡,拿折扇支着脑袋,一脸愁眉不展。 “喀里胡,有没有办法救回苍曰胡?” 喀里胡摇摇头:“很难。” “大明这次有备而来,咱们对大明海师一点都不了解。”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喀里胡摇摇头:“臣想不出稳妥救出小国相的办法。” 他叹口气:“若是仅仅守住升龙,臣还有办法和明军周旋,耗也能耗死他们,可小国相落在了他们手上...” “废话!” 黎季嫠不悦:“本相又如何不知,还用你说!你说说现在怎么办!” “暂时答应他们的条件吧。” 喀里胡无奈:“黎相,您别忘了咱们还有大事要办, 那些土地无人管辖,本就是飞地,失也就失了,将来咱们照样能拿的回来。” “可小国相不能有失啊。” 黎季嫠脸色阴沉,久久拿不不定主意。 那二百里土地,可是趁着中原内乱,才抢回来的,算是自己很光鲜的战绩。 如今又要从自己手中失去... “黎相,大明只给了三个时辰,现在时辰...” 黎季嫠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我现在担心的是,就算本相签了国书,他们依旧拿苍曰胡威胁我怎么办?” “恐怕他们还想将苍曰胡带走!” 喀里胡想了想:“咱们可以在谅山、甚至镇南关边境设伏。” “那里山多林密,又无明军军队驻扎,下毒、偷袭、埋伏,总有办法让他们回不去!” “好,就这么办!” 他回头狠狠瞪了陈日焜一眼:“一会你就将国书赶紧签了!” “是,是...” 陈日焜唯唯诺诺的样子,更遭黎季嫠心烦。 “喀里胡,布置埋伏的事就交给你去办。” “臣现在就去。” 很快,黎季嫠带着陈日焜签好的国书,在几百人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再次向洮江边奔去。 阴着脸将国书递给任亨泰,后者笑着将国书取过。 这次黎季嫠倒是挺老实,没在国书上做什么猫腻。 “...安南以五县地还于大明,仍于镇南关外立铜柱为界。” 除了答应归还土地,大明提出的办学之事,也被一并应允,并同意于升龙城提供土地给书院建址。 “很好。” 任亨泰满意的将国书交给严震,后者阅过之后小心收好。 “如此,那我等也要告辞了。” “那我儿...” 黎季嫠话音未落,任亨泰笑着打断: “安南国书上奏,必然要派使者出使,我看小国相就挺合适。” “你!” 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结果,黎季嫠还是很愤怒:“如此,恕本相不送了!” 为了不惹明军怀疑,他带着所有人迅速撤回了升龙城内,只留下几个眼线。 同时,在洮江北面的谅山、镇南关外,都埋下了重重伏兵。 他就不信了,此去广西思明府数百里,明军还能不休息? 可他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果然,没过多久留下的眼线就回来禀报: “报——!” “大明使者团并未走陆路,他们全部登上大明海师的海船,此刻已经离岸了!” 黎季嫠目眦欲裂:“姓任的,劫子之仇,本相和你不共戴天!” 第331章 缑城先生 波光粼粼的碧涛之上,船头的撞角引导着舰队破浪而行。 海鸥盘旋在船顶,似乎在好奇,下面正在移动的是什么怪物? 有没有食物? 船头的甲板上,一个老人正在向一个孩子施礼,旁边的人却没有露出奇怪的表情,似乎本就该当如此。 “臣任亨泰,多谢四殿下相援。” 朱允熞还没来的及谦辞,一边的严震却不合时宜的开口: “殿下,您身为永宁镇守,实不应擅离职守,涉险出海远赴安南!” “此间所见,臣回京之后一定会如实禀报陛下!” 朱允熞斜睨了他一眼,转头问任亨泰: “任大人,这货谁啊?你认识他吗?本宫可以把他丢下海吗?” 严震吓了一跳,警惕的看着朱允熞。 早闻四殿下一向骄纵,无法无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同样都是太子妃亲生的孩子,怎么和二殿下性格如此迥异? “哼,必是近墨者黑,与那苏谨接触的时日长了,才染上了一身土匪气!” “回京之后我必弹劾苏谨误人子弟,教坏皇孙, 不过,还是尽快请陛下将四皇子从永宁弄回来吧,免得酷吏苏继续误导皇孙!” 老任自然知道朱允熞是说笑:“殿下说笑了,此人乃是御史严震严大人。” 朱允熞嘀咕了一句:“嘁,不就是一群打小报告的吗?” 他懒得继续搭理严震,看着被押在一边的苍曰胡:“这家伙又是谁?” 任亨泰捋须微笑:“此人来头可不小啊,乃是安南国师黎季嫠之子,号称小国相的苍曰胡。” “那他咋不姓黎?难道是私生子?” “咳咳”,严震一口水差点没呛住。 老任呵呵一笑,也没解释:“番邦异族,取名和我堂堂中华风俗不同罢了。” 朱允熞哦了一声,懒得再问。 他只对军阵之事感兴趣,论打仗指定第一个往外冲。 至于和这些文人打交道嘛... 呵呵。 文官中唯一能入他法眼的,也就只有自己的姐夫。 不过自己这姐夫...能算文官吗? 朱允熞不想和他们待在同一条船上,尤其是那姓严的,看着就烦。 安顿好他们之后,命令隔壁船靠过来,爬上桅杆就直接跳到隔壁去了。 这一幕,看的任亨泰和严震瞳孔放大,差点没吓死。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这还是皇孙吗?这和那些海盗有什么区别!” 任亨泰却没有多说,觉得四皇孙倒是颇有一些真性情。 他走到苍曰胡身边,冷眼瞧着:“小国相,你胆子很大啊,夜宿皇宫、强寝王妃,真以为没人能治你吗!” “安南治不了你,我大明有的是办法!” 苍曰胡面如死灰。 从被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绝没好下场,但他也不惧。 “我只想知道,抓我的是谁?” “难道你还想报复?” 任亨泰冷笑:“怕是再给你一万次机会,你也报不了这个仇!” 命人将苍曰胡押进船舱严加看管,任亨泰遥遥望着前方的旗舰,心内暗自佩服。 “苏谨手下果然能人异士颇多,这几人不知是何来头?” “区区二十多人,就能从百人护卫中掳走苍曰胡,这份能耐怕是锦衣卫中也不多吧?” 海鸥飞过任亨泰的头顶,一泡粑粑直接落在了严震的脑袋上。 严震气得直跳脚,命人举弓要射下海鸥。 海鸥却早已振翅远走,每一声鸣叫似乎都像在嘲笑。 海鸥振翅而飞,一直飞到朱允熞所在的旗舰上空徘徊。 朱允熞手里放着些馒头碎,任凭海鸥飞下啄食。 他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姐夫是怎么想的,居然舍得派你出来护送老任?” 李源沉声道:“老爷说过,任大人出使安南,乃利国利民、造福子孙之举,理应护其周全。” 朱允熞看看李源身后的人:“这些人怕不是慎海卫的吧?我怎么没见过?” 李源却闭口不言了。 “真是个闷葫芦,没趣的紧。” 朱允熞继续喂着海鸥:“放心吧,姐夫的事我不关心,回去也不会多说。” “多谢殿下。” “那也是我姐夫,用的着你谢我?” 海鸥吃饱后,再次振翅飞于天际。 也不知它们要飞向何处,最终于何处栖息。 处身茫茫波涛的朱允熞,忽然有一种浓浓的孤独感。 他此刻只想飞奔回家。 而他心中的那个家,并不是应天的皇宫,而是在泉州。 那里有他的姐夫,虽然经常坑他,但也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将来那里应该还有一个女主人,那个人应该是自己的姐姐。 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娶妻生子。 只是不知道到了那时,他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陪在姐夫身边。 海凤吹走了他的思绪,一直往北,往北,吹过了闽粤的沿岸,吹向了遥远的北方。 虽已八月底,进入秋中,但浙江的天气依旧闷热似火炉。 这一日,朱允炆早早的站在杭州城外,恭敬立在那里。 杭州大小官员恭立其身后。 有官员纳闷:“圣孙这是在等什么人?难道是陛下来了不成?” 另一人回道:“不是,说是皇孙的先生来了。” “那也不能让圣孙等着啊。” “别乱说话,瞧着吧。” 踢踢踏踏。 远处一辆驴车缓缓驶来,随行的只有一名车夫,和一个童子。 朱允炆眼前一亮,快步走上前恭立于车首:“学生朱允炆,拜见先生。” 车帘被缓缓掀开,一四十岁许,青衫簙靴,文质彬彬的男子露出脸庞。 看到朱允炆,脸色一喜,旋即快步下车:“臣,方孝儒,见过皇孙殿下!” 朱允炆快步扶住他,不让他施礼:“先生万万不可!” 他面带责色:“您是我先生,理应学生见礼,哪有先生向学生施礼的?” 方孝儒呵呵一笑:“君臣有别,臣可不能失礼于殿下。” 然而朱允炆坚决不允,反而退开两步深深一躬:“学生朱允炆,拜见先生!” 方孝儒抚须微笑:“好!好!” 杭州知府杜浩明带着一众官员这才上来,与方孝儒见礼。 方孝儒是五品翰林学士,杜浩明可是手握实权的朝廷四品官员。 但其身为皇孙的老师,却不由得他不尊重。 “方知缑(gou)城先生到此,本官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第332章 士族老爷们的春天终于到了! 方孝孺,字希直,浙江台州府宁海县(今浙江宁海)人。 一字希古,号逊志,曾以“逊志”名其书斋,因其故里旧属缑城里,故称“缑城先生。 又因在汉中府任教授时,蜀献王赐名其读书处为“正学”,亦称“正学先生”。 方孝儒闻名于史的事,当属开辟‘诛十族’的故事。 此事是真,但也算以讹传讹。 朱棣靖难之役后,惜方孝儒之才,也曾起了收拢之心。 只是方孝儒宁死不从。 朱棣大怒之下,调陈瑛为都察院佥都御史,调查方孝儒及其同党。 这陈瑛是个正儿八经的酷吏,急于立功之下,瞅谁都像是逆党。 经过他调查之后,‘发现’方孝儒的逆党里不止有他的亲戚、朋友和学生。 还有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 陈瑛大喜,伸手一挥:抓,统统滴抓回来! 最后一数,竟然多达八百七十三人。 这按照国榷的说法,这个人数早就远超九族之外,蔓延到了十族。 所以不是朱棣要诛方孝儒的十族,而是方孝儒的亲戚、朋友、学生遍地都是,实在是太多了。 抓着抓着,杀着杀着,就变成了十族... 后世记载,建文忠臣以‘齐黄方练’为首。 这方孝儒可是连个功名都没有,官职也不过是五品翰林学士,却能排到第三,可见其在文人心中的地位。 文人为什么这么捧他? 这还要细数建文上台之后,他做出的几件‘丰功伟绩’。 第一,文人上台必撤军权。 在他的建议和引导下,裁撤陕西兴州、辽东营州、内蒙开平等各处北方卫所。 这样一搞,草原就松了口气。 要不是朱棣后来迁都北平、数征草原,明朝估计都等不到土木堡之变,就得出事。 第二,裁撤朱元璋在各府衙门设置的检校。 检校是什么? 检校就是老朱在文官中设置的特务机构,职责就是监督地方官员,和锦衣卫职能类似。 方孝儒把检校一撤,天下官员彻底欢腾,人人载歌载舞。 没了检校的掣肘,他们在地方那不一个个都跟土皇帝一样? 这也为明中后期,地主、士族开始大肆土地兼并,埋下了祸根。 再三,弄完了检校,他又把手伸到了科举上。 虽然没有一上来就明目张胆的废除科举,但他却提出了保举法—— 凡朝廷五品官员以上及各县县令,皆可向朝廷推荐‘才子’当官。 他这就是直接开历史的倒车,和宋朝的荐举制有啥区别? 宋朝的冗官那么多,就是因为这荐举制。 这么一搞,士族彻底嗨皮。 大明经他这么一玩,寒门、百姓还想有出头之日? 做梦呢。 方孝儒这一举动,直接就断送了寒门、百姓的晋升之路。 至于第四,虽然对百姓的直接影响不大,但是官员们却爱死他了——提升文官品级。 六部官员? 直接正一品! 布政使? 不要客气,正二品拿去拿去! 不止是给这些大臣们原地升官,还新增了许多职位。 什么左右侍中啦,佥都御史啦,只要能想到的,那就统统安排上。 至此,老朱辛辛苦苦搞了那么多年的文武平衡,算是彻底被他打破了。 武将至此走向下坡路,直至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武将再无地位。 给各位文官老爷们原地升官后,老方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还需继续努力。 身为文人中的领头羊,虽然官不高,但咱责任大啊! 于是忽悠好朱允炆后,再次原地大手一挥—— 洪武朝被老朱处理的那些官员,全部翻案! 包括但不限于那些贪官、庸官、懒官。 兹要是你洪武爷处理过的,那就没说的,翻案! 啥,你被流放了? 来来来,朝廷给你报销路费,赶紧回来吧宝贝! 啥,人都死了,家产也都被没收了? 嗨,洪武爷怎么能这么做事呢,太不地道了! 赶紧赶紧,数数你家被没收了多少家产,我让陛下都还给你! 神奇的是,最后居然都还了。 崽卖爷田不心疼,也不知朱允炆是怎么想的? 虽然给贪官们翻了案,可架不住以后有人再犯怎么办? 总不能指着老方一次次的捞人吧? 等老方百年以后可怎么办? 好办! 一劳永逸! 改大明律! 老朱的尸体还没凉透呢,他定为万世之基的大明律,就被方孝儒大笔一挥,改了。 官员们集体欢呼,老方简直是圣人啊! 但光保护贪官还不够,老方像个操心的老妈子,还得为这些士族考虑。 于是他做了最后一件‘大好事’。 江苏、浙江、福建、江西等行省的士族,全部免税! 举国欢腾。 士族老爷们的春天终于到了! 方孝儒老先生,真乃文士之知音,在世之圣人啊! 照他这么玩下去,用不了几年,都不用朱棣动手,朱允炆自己就得把大明玩没了。 这次方孝儒为什么这么急着来杭州? 还不是因为朱允炆在这。 朱允炆那可是文官集团用了几近二十年,才培养出来的‘明君’啊! 而方孝儒虽然官职不高,却是这场储君之争背后牵线的核心人物。 但随着朱允熥崛起,他如何能不着急? 洪武二十四年,陛下就曾想过迁都。 而迁都的对象,就是汉唐都城——现在被更名为西安府的长安。 同年七月,迁五千富户于西安府。 八月,又派太子朱标巡视西安。 说是巡视,其实就是考察。 当时文官集团就已经暗潮涌动。 彼时虽淮西武勋已倒,浙江派苟延残喘,但在朝中依旧极具实力。 可朱元璋一旦迁都西安,会损失这些官员身后的家族多少利益? 他们可都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啊。 当时老朱似乎就察觉出了什么。 朱标离京不久,老朱就给他发了一封敕书:“慎举动、节饮食,严宿卫、观君子、远小人。” 这几句话之前,还有一句话——雷起东南。 朱标很听话,到了西安之后果然饮食住宿处处小心。 即便是这样,老朱依然不放心。 同年十月,调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凉国公蓝玉于陕西陈兵,以壮声势。 至此,朱标才算是彻底安全。 谨慎小心的在西安画好地图,于同年十一月返回应天。 年末,朱元璋宣布迁都西安,迁都所有事宜,皆交由太子朱标负责。 可五个月之后,朱标还是出事了。 第333章 缑城先生是个什么玩意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 正当朱标忙着准备迁都事宜之时,却忽然‘偶感风寒’,然后很快就没了。 且不说朱标才三十九岁,那些宫中太医难道都是吃屎长大的? 即使是明史,也曾被人多次篡改。 朱标的真正死因实际是:‘不明’。 苏谨有句话一直没对老朱提起过,那就是他怀疑朱标根本就因迁都之事,被人下毒致死。 而下毒之人背后,是整个江南错综复杂的一张网。 是年,朱元璋已经六十四岁高龄。 朱标薨,老朱哀痛,再也没心思提迁都之事。 百官表面哀痛,但谁又知道,他们心中又有几分庆幸? 朱标薨,百官自然要坚持扶持自小培养的朱允炆上位。 然而,却因为苏谨的出现,横空杀出了一个朱允熥。 老朱的态度也越来越暧昧。 方孝儒急了。 他不能看着形势继续向着不利于文官集团的方向发展。 泉州小儿杀人案,本是一件不起眼的案子。 但皇孙却受杜浩明愚弄,误入此案。 虽然陛下当时出言替二皇孙伸张,但他却清楚,陛下恐怕早已动怒。 现在苏谨又与陛下合办玄武书院,这是要彻底挖断文官的命根子啊! 京城是待不下去了,方孝儒索性告病假,来杭州养病。 但他心里清楚,此次来杭州,就是要好好的和玄武书院打一打擂台。 洪武二十八年恩科,绝不能输! 他暗怒杜浩明的‘不懂事’,以己之私而废了皇孙之公。 但也深知此次来杭,还需要本地官员的支持。 方孝孺强笑一声:“杜大人,下官身体染恙,此行是来杭州休养,多有打搅。” “缑城先生说哪里话?杭州名医虽不及京师,但也有不少名医, 明日本官就请大夫上门,为缑城先生延医!” 。。。 夏云自被玄武书院除名,回到应天之后,日子并不好过。 夏家是江西贵溪的名门望族,但在朝中却没有手握实权的大人物。 想要在朝堂掌握话语权,振兴家族,就必须让族中子弟参加科举,布局于未来。 夏家族长自然深知,鸡蛋绝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于是,庶出的夏云就被当做了‘牺牲品’,在家族的要求下,去了玄武书院。 夏云反出玄武书院之事,不敢和家里说,回到京城之后,就想先回国子监备考。 这样一来,只要来年恩科高中,家里自然不会处罚他。 可没想到他们转学玄武书院后,国子监早已将他们视为‘叛徒’,一早除名。 夏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大庙不收,小庙不要的孤魂野鬼。 倒不是不进书院,他就不能参加科举。 他已是举人身份,参加科举的资格还是有的。 但是身后没有了书院,再没了家里的支持,他准备科考的本金从何而来? 更重要的是,书院有大儒授课,完全不同于自己在家闭门造车。 再加上策论的方向、朝中大事敏感的讯息,他算是通通被隔绝在外了。 一旦进入殿试,他不知要吃多大的亏。 这次回京,连国子监都没了地方住,夏云差点流落街头。 好在有一位江西同窗收留了他,让他暂住家中。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夏云的江西同窗宋本玉,拿着一封信,神秘兮兮的看着他。 愕然放下书本,夏云苦笑:“若不是宋兄收留小弟,小弟怕是要流落街头了,还能有何打算?” 宋本玉笑道:“我这里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哦,什么好消息?” 宋本玉用手捻着信甩了甩:“我在杭州的朋友来信了,你猜他说啥?” “这我哪里猜得到?”夏云纳闷的看着他:“宋兄,有什么话你直说好了。” “缑城先生要在杭州开书院了!” “啥?” 夏云一愣:“缑城先生?你说的是方孝儒方先生?” “难道这大明还有第二个缑城先生?” 宋本玉翻个白眼:“我同窗来信说,缑城先生看不惯酷吏苏误人子弟,决定在杭城开办一所萧山书院。” “现在萧山书院正招生呢,你正好没个好去处,难道不想去试试?” 夏云闻言心动,若是能进萧山书院,岂不成了缑城先生的弟子? 但旋即他露出苦笑:“我身无分文,便是寻一住处都难,哪里有银子去交学费?” “哎呀呀,你哪里那么多念头?” 宋本玉不满的看着他:“我同窗可是说了,只要是举子,缑城先生一概免除学费!” “真的?” “比珍珠还真,他现在都已经进了萧山书院了!” “那...” 宋本玉是个急性子:“你还犹豫什么啊,明日一早你我就启程去杭州!” “可你还在国子监就学,你可是监生啊!” “反正在国子监也没人重视我,倒不如去萧山书院撞撞运气!” 宋本玉盯着夏云:“路费你就别考虑了,凡事有我呢,去萧山书院的事你怎么说?” 夏云将手在桌案狠狠一拍,吓了宋本玉一跳:“好,明日小弟随宋兄一同启程!” 。。。 “二叔!” 苏根生急匆匆跑进后院,人未到声先至:“出事了!” 正闭目享受着午后阳光,以及小桃红的马杀鸡服务的苏谨,不满的眯起眼:“又咋了?” 苏根生挥挥手让小桃红下去,拧着眉头看向苏谨:“咱们恐怕招不上生了。” 苏谨一愣:“不是前几天还有几个举子来报名吗?” “别提了,就那几个举子也都后悔了,今天一早全都退学走了。” 这时苏谨才觉出不对头:“退学?怎么回事?” “听说...”苏根生叹口气: “听说缑城先生在杭州开了个萧山书院,亲自授课,这些学生都奔着他去了。” “缑城先生?是个什么玩意?”苏谨没回过神来。 “哎呀二叔,缑城先生不是个玩意,不不不,他不是个,哎呀怎么跟你说呢!” “缑城先生本名方孝儒!是皇孙的老师!” “嗨,你早说是他呀。” 看苏谨仍旧一脸轻松的样子,苏根生有些着急:“二叔,你难道不知缑城先生在这些士子心中的地位? 他开书院就是明摆着要和你打擂台啊!” 苏谨慢悠悠的坐起来,饮了一口茶:“别急,让..” “让子弹飞一会是吧?” 苏根生苦笑:“二叔,再让子弹这么飞下去,就怕最后得打到咱们的身上!” 第334章 学生不学吕奉先 苏谨虽不知道方孝儒这先生、那先生的‘绰号’,但这个人他不可能不熟。 这可是被他那拜把子四哥,夷了十族的人物啊。 玄武书院只有十九位士子,其中至少一半还只是秀才。 苏谨本想通过在福建招生,先把数量拉上去,然后让他们好好卷一卷,能在春闱中一鸣惊人。 可没想到方孝儒直接下场,和他打起了擂台。 方孝儒的目的太明显了,就是要利用自己的名声抢生源。 一旦玄武书院的学生被挖走,苏谨拿头去和文官集团争? “不好!” 苏谨忽然一拍额头:“快去书院!” 这些新来的走了不要紧,毕竟刚来,对玄武书院并不了解。 但是陈显那些士子... 作为后世人,苏谨可以不重视方孝儒。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三个字在士子心中的份量可想而知! 没看苏根生一口一句喊的都是缑城先生,而不是直呼其大名吗? 苏根生这才回过味来,脸色瞬间惨白:“二叔,你是担心萧山书院挖陈显他们?” 苏谨一边穿衣一边往外走,嘴角噙着冷笑:“这还用担心?怕是‘劝降书’现在都寄到了吧?” 刚到书院没多久,就看到陈显手中拿着一封信,匆匆向他们走来。 苏根生脸色一沉,瞬间阴郁! 若这些学生真的铁了心要走,难道他还能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拦着? 看着一头是汗的陈显,苏谨眼神眯起:“陈显,你有什么事?” “先生,不好了!” 陈显将信递给苏谨:“先生,昨天我接到以前同窗和好友的来信,说缑城先生在杭城开了个书院!” 苏谨接过信却并没有打开:“这事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陈显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苏谨,然后恍然大悟,接着有些生气: “先生,你当我陈显是什么人,吕布那三姓家奴吗?” “别说是好友来信,就算是缑城先生亲自劝诫,学生也绝不离开书院一步!” 苏根生欣慰的笑笑:“好!不愧是我玄武书院的学子,有骨气!” “你先别高兴地太早”,苏谨看着陈显:“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想的?” 话音未落,童福山几人也匆匆跑了过来。 看到陈显顿时大怒:“好你个陈明文!怪不得跑那么快,原来是急着向先生邀功来了!” 说完他赶紧加快脚步跑了过来,用他的肥屁股一把挤开陈显,谄笑看着苏谨: “先生!” “咱们都私下商量过了,没人愿意离开书院! 倒是这陈显贼眉鼠眼的,说不定身怀异心,先生你可要小心他三刀两面!” “你放屁!” 陈显急了:“姓童的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揍你!” 童福山扭扭他肥硕的屁股,斜睨了陈显一眼:“就你那小鸡仔似的?还揍我?” “行了,都别吵了!” 苏谨欣慰的笑了。 这帮学生没有离开,固然值得欣慰。 但更令他高兴的是,自己的付出和努力,没有白费。 “我相信你们。” “不忠于书院的那些人,走了也就走了,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你们放心,明年春闱之后,该后悔的就是他们!” “是,先生!” 童福山嘿嘿一笑:“走了的那个何元,还是我远房表亲呢,等我高中了,看我气不死他!” 苏谨满意的目光在学生身上逡巡一圈:“很好,有这个志气就对了!” “既然对方出手,不让我招生。” “好,那我还就不招了!” “明年春闱之时,就你们这十九人上京,让他们见识见识玄武书院的厉害!” “是,先生!” “不过嘛...” 苏谨嘿嘿一笑:“为了保证你们明年都能考出好名次,从今天开始,所有人的课业加一倍!” “不~~~~~~~~~~~~~~~~~~~~~~,先生!” 学生们的脸都绿了。 现在的课业就够繁重了,再加一倍? “看到你们这么开心,我很欣慰,那就这么定了!” “根生,明天开始给他们继续上难度!” “是,二叔。” 苏谨看着欣喜到脸都绿了的学生,表情忽然变得严肃: “希望你们不要辜负自己这几个月的努力,更不要辜负自己的时光。” “明年春闱之后,我希望看到你们全部名列三甲之内!” 学生面面相觑之后,忽然陈显上前一躬到地:“学生必不负先生所托,刻苦求学,请先生放心!” 童福山一看陈显又抢了先,紧跟着上前:“请先生放心!” 所有学生:“请先生放心!” “好!” 看着这些学生,苏谨满意的点点头:“明年春闱之后,我必将一身所学,尽数传与你们!” 所有学生两眼放光。 他们跟着苏谨,除了真的早已把玄武书院当做了自己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苏谨之所能,在他们眼里几近于神。 若是能学得先生的半身本事,死而无憾了。 “好了,都去上课吧。” “今天的考核要求——三个时辰之内,每人作出两份截搭题!不合格的扫恭房三天!” 学生们:。。。 九月深秋的风,带走了最后的闷热,气候宜人。 当然,这是指南方。 杭城不再似五六月那样的酷热难耐,丝丝凉风袭来,正应了一句秋高气爽。 比秋天更爽的,是方孝儒的心。 自萧山书院开院以来,聚集了数百位士子,皆是奔着缑城先生的名声而来。 最令他满意的,是在福建的招生。 皇孙派去福建打探的锦衣卫回报,整个玄武书院除了当初南下的士子,再无一名举子入学。 “殿下这一招釜底抽薪之计,果然妙哉!” 方孝儒笑呵呵的看着朱允炆,眼中满是慈爱。 朱允炆谦虚的笑笑:“先生哪里的话?这些学子皆是奔着您的名声而来,学生哪有什么功劳?” “殿下太过谦虚了。” 方孝儒慢慢踱步到门外,看着深躬到底的两位士子: “夏云、宋本玉,萧山书院本已名额招满, 但念在你二人一心求学,殿下不忍拒之门外,才特意通融。” “你二人还不快谢过殿下?” “学生夏云(宋本玉),多谢殿下!” “入学之后,好生用功,有何不懂之处就来寻老夫。” “多谢先生!我二人一定虚心向学!” “如此甚好”,方孝儒捻须微笑:“去吧。” 二人走后,朱允炆有些纳闷的看着方孝儒:“先生,此二人资质平平,为何您...” “殿下,你可知这夏云来自哪里?” “哪里?” “难道您忘了,当初南下玄武书院二十学子,有一人主动从玄武书院弃学?” “难道此人就是夏云?” “不错!” 方孝儒噙着冷笑:“老夫要好生调教一下这个夏云,若他来日高中,苏谨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报——福建乡试的结果出来了!” 第335章 小混球回来了 洪武十七年,明朝公布《科举成式》。 自此之后,基本制定了明朝此后二百五十多年的科举成文法规。 一共分为童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五级。 后来辫子朝也基本照搬了明朝的成例,明清科举一脉相承,达五百多年。 童试由各县县令考核,提学监督,考过称为童生。 院试为府州之试,考过就是秀才。 到了秀才,就算是脱离老百姓,跃升为士子阶层。 之后就是乡试,为各行省考试。 乡试由朝廷选派翰林、内阁学士赴各省充任正副主考官,主持乡试。 考试主要考《四书》、《五经》、策问、八股文等。 各省的学政是不能主持乡试的,学政负责主持院试,选拔秀才,并督察府、县的学官。 每年的乡试在八月举行。 玄武书院的学生不多,其中举人不过一半,方孝儒自然关心今年乡试的结果。 听到门外报讯,方孝儒不再淡定,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进来!” 报讯的是方孝儒的家丁,进门之后脸色不太好看。 方孝儒扫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推断。 他也没指望玄武书院一个不中,但估计也不太多。 “说吧,玄武书院中举几人?” 家丁犹豫许久,嗫喏的开口:“老爷,玄武书院今年参加乡试的考生...全部中举!” “什么!” 朱允炆站起身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恼怒的看着家丁:“你是不是看错了?玄武书院的那些学生学而不精,否则怎会被家族扔到玄武书院?” “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全部中举?简直是笑话!” 家丁惧怕,不敢开口、 方孝儒强忍着怒气,凝声问道:“还有什么要报的,一次说完!” “老爷...” 家丁脸色难看:“玄武书院许圭,得中解元...” 方孝儒眼前一黑,瘫坐在椅子上:“你确实看清了?” “小的看清了”,家丁答道:“不止是解元,亚元、经魁全部都被玄武书院独占!” “一派胡言!” 朱允炆忍不住怒喝:“他苏谨不过是个不学无术之徒,怎么可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程大志呢,给本宫出来!” 程大志是负责保护朱允炆的锦衣卫,闻言从角落中闪出:“殿下。” “去给本宫查!” “这苏谨一定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查!本宫怀疑苏谨向考官行贿,甚至威胁考官!” 程大志脸色难看。 他是负责来保护皇孙不假,但他们的职责也仅仅是保护皇孙。 如今却要替皇孙去查官员行贿,这要让陛下知道了... 方孝儒很快冷静下来:“殿下莫急。” 他示意程大志先退下去后,缓缓开口: “福建主持乡试的官员,皆是陛下亲选,何人敢作弊? 更何况这个节骨眼上,哪个敢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中?” 朱允炆怒火填膺,犹自不信:“不可能,苏谨不可能有这种本事!” “殿下莫急。” “此事老夫定会派人查清,为今之计是要考生准备明年的春闱。” “春闱,才是咱们的战场!” 朱允炆脸色难看的拱手:“先生请明示,接下来该怎么做?” “无妨。” “这次时日紧张,萧山书院并没有招秀才入学,这才让苏谨钻了个空子。” “明日开始,老夫亲自坐镇萧山书院授课。” 方孝儒自信一笑:“半年时间而已,苏谨就算真有大才,又如何能和咱们的生源质量相比?” “殿下勿忧,明年春闱之后,就是玄武书院闭门之时!” 。。。 秋闱过后,方孝儒果然如其所说,坐镇萧山书院,日日授课。 听课的学生直呼不虚此行,受大儒教导,日日都有新的收获。 尤其是夏云,更是直接拜在方孝儒门下,被他收为弟子,悉心教导。 夏云受宠若惊,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资质不过平平,怎么会被缑城先生看中的。 难道祖坟最近冒烟了? 而另一方面,他与圣孙竟然同出缑城先生门下,成为了师兄弟。 将来圣孙一旦即位,自己岂不是一飞冲天? 他每日跟在方孝儒身边,享受着同窗羡慕的眼光,不由得有些飘飘然。 其他同窗自然甚是羡慕,见到他的时候庾声如潮,极尽吹捧之事。 时日久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当世除圣孙外最聪明的人。 连曾经帮过他的宋本玉,也瞧不上眼了,几乎断了来往。 苍驹过隙,转眼已是冬日。 一支船队缓缓在永宁靠岸,苏谨脸色难看的站在岸边等候。 朱允熞擅离职守,离开永宁之事虽然被自己瞒下来了,但老朱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半年他快被老朱骂惨了,要不是老朱还用的上他,他真怀疑老朱会不会一刀砍了他撒气。 这狗东西跑了一趟安南也就罢了,回程之时居然还顺路灭了几伙海盗。 然后再顺便做了做海上贸易? 要不是自己派孙威乘着新下海的海船相迎,都怕这小子一高兴,自个儿跑去当海盗了。 “姐夫!” 朱允熞遥遥望见苏谨站在码头,兴奋的挥着手。 而他身后站着的任亨泰和严震,一脸菜色。 看这样子,就知道他俩这几个月在海上没少受罪。 这也难怪。 一路的颠簸就不说了。 明明是俩文官,却被朱允熞这个小土匪拖着和海盗开战。 俩人能活着回来,也算是身体健壮了。 朱允熞急急的蹦下船,朝着苏谨冲来。 几个月不见,他对自己这个姐夫甚是想念,尤其是想念他做的菜。 可当他看到苏谨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觉得有点不妙。 “姐夫...嘿嘿嘿,我有点累了,回头再寻你说话...” “小贼,你还想往哪跑?” “马三,给我拿下他!” 马三哭笑不得的冲了出去,伸手就将朱允熞扣住。 朱允熞倒是想跑,但他的本事都是马三教的,又能跑哪去? 认命般的站在苏谨身前:“嘿嘿,姐夫,我好想你啊。” “嗯,我也想你。” 咬着后槽牙,苏谨强忍住拿鞋底抽他的冲动,迎向正颤颤巍巍下船的任、严二人。 “见过任大人。” 对他身边的严震,苏谨懒得多看一眼。 果然,严震刚刚下船就立即怒斥:“苏大人,你竟然纵容皇孙出海!本官回去一定参你一本!” 苏谨抠抠耳朵:“哦?随便了,我无所谓,你要是你能让陛下撤我的职,我还要谢谢你全家呢。” “你!” “毫无悔过之心,不知廉耻,简直不可理喻!” 苏谨懒得搭理他,笑着看向任亨泰:“任大人此行可还顺利?一路辛苦,快请入城喝杯热茶!” 任亨通正有无数话想与苏谨说,闻言捻须微笑:“好,老夫就叨扰了,苏大人请!” 第336章 啥?你也要去泉州!? 苏谨为使团准备了丰厚的宴席。 席间觥筹交错,欢歌宴舞,好不快活。 严震从京城出来之后,先是一路忍着炎热和酷暑前往安南, 然后归程又在海上颠簸了数月,更是频频与海盗开战,被吓得夜不能寐。 这下终于回归大明,才算松了口气。 酒过三巡,心情松快,忍不住搂过一个侍候的女婢,一口亲了上去。 苏谨和任亨泰在一边闲聊,将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 任亨泰略带尴尬看着苏谨:“许是严大人在船上憋得久了,这...” “无妨”,苏谨举起酒杯:“任大人,请。” 对这些文官的尿性,苏谨岂有不知? 这次侍候饮宴的女婢,全都是他从勾栏雇来的。 是勾栏,不是青楼。 还好明初的时候可没什么花柳病。 不然这道貌岸然的严大人要是中了招,苏谨就只能念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幸灾乐祸的在一边看热闹。 “苏大人,这次出使安南得建奇功,都要托赖你出谋划策,老夫敬你一杯!” “任大人客气了”,苏谨笑笑:“若不是任大人有勇有谋,便是下官出谋划策,也只能徒呼无奈。” 说着还瞥了已经开始‘上下求索’的严震一眼:“倘若换了别个无能之辈,怕是下官的船队都要被扣在安南了。” 任亨泰不动声色淡然一笑:“呵呵,苏大人,你我就不要再相互吹捧了。” “回京之后,老夫必向陛下申明你的功劳,陛下必有重赏!” “千万别!” 苏谨连连摆手,苦笑一声:“下官可不敢居功,这都是任大人的功劳。” “这是为何?” 任亨泰奇怪。 这次能收回广西二百里地,虽然自己出使必居首功。 但若非苏谨出谋划策,并派遣海师扬威异域,又岂能收回广西飞地? “咳咳”,苏谨干笑:“下官懒散的很,窃据这泉州知府一职,已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您可千万别给下官加担子了,下官承受不住。” 任亨泰奇怪的看着他。 这个世界还有不想升官发财的人?他不信。 他总觉得苏谨没说实话,背地里一定有更大的谋划。 孰不知,苏谨这次说的确实是心里话。 钱,他不缺。 权,他真的没兴趣。 苏谨早就有了打算,朱允熥一旦登基后,他就立即辞官,带着一家人躲的远远地。 有人说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但苏谨却完全没这个觉悟。 他承认自己就是个小市民心态,没有啥野心。 许是前世当多了社畜,天天被迫卷来卷去,他有些累了。 今生理想的生活,就是海边一小院,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老婆孩子热炕头。 争来争去又如何? 百年之后还不是一捧黄土? 与其将宝贵的年华,浪费在耍心眼与人争斗上,莫不如不负韶华。 苏谨渐渐走神,心思已经飘向未来的某一天,他向往的那处桃源。 任亨泰年纪本就不轻,一路颠簸回来,心情放松之后又喝了那么多酒,有些昏昏沉沉的。 “苏大人,老夫不胜酒力,想要歇着了...” 苏谨这才回过神,挥挥手招来近侍:“侍候任大人回屋歇息。” 说完自己也站起身来,斜睨了一眼放浪形骸的严震,懒得再瞧他,走出屋外。 吹着微凉的晚风,苏谨招来苏根生: “给我准备个奏疏,弹劾严震酒后不端,当众调戏本官侍女,具体怎么写,你看着办。” 苏根生探出半个脑袋瞅了一眼屋内,嘿嘿一笑:“二叔你真坏,不过我喜欢。” 一夜无话。 翌日。 虽然任亨泰很想在泉州多逗留几日,瞧一瞧苏谨治下的风土人情。 但皇命难违,一行人必须一早启程。 苏谨送到泉州城外十余里,才与任亨泰依依惜别。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苏大人请回吧,来日回京老夫必扫榻相迎。” “下官一定去拜访老大人。” 送走使者团,苏谨刚刚回到衙门,就收到老朱加急的旨意。 “开市舶司?” 苏根生奇怪:“市舶司一事,朝中不是一直争议不断吗?怎么忽然又要开了?” 将旨意收好,苏谨沉吟许久,才叹了口气: “老朱怕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你没发现从今年开始,他的很多旨意都是强压下来的吗?” “陛下这是...” 苏谨点点头:“老朱这是想在他临走之前,打造一个万年基业的大明王朝啊。” “这不是好事吗?” 苏谨苦笑:“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年基业?” “我给你的那些书你都白看了?事物总是在不停演变的,这世上何来万年基业一说?” 袍袖一甩,苏谨叹口气:“市舶司的选址不是定了吗?早些弄好,准备交割吧。” “交割?”啥一愣:“难道陛下不准备让你管?” “怎么可能交给我?” 苏谨嗤笑一声:“就算我是他的孙女婿,他也不可能完全信任我。” “我估摸着最快年底,最慢明年年初,就有人来交割了,等着瞧吧!” 杭城九月风萧萧,多少士人思虑中。 玄武书院乡试夺魁,连夺解元、亚元、经魁,顺便将前七八名一举拿下后,名声大振。 方孝儒这才正视苏谨,不敢再小瞧他,将他列为头号劲敌。 于是,萧山书院本不招秀才的口子,也被一并打开。 是为,百年之计。 杭城府衙外,看到招生的榜文,一群秀才叽叽喳喳的议论。 “亮明兄,萧山书院招秀才了,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谁不想拜在缑城先生门下?” “是啊是啊,你说那玄武书院算个什么?酷吏苏居然敢腆着脸和缑城先生打擂?” “亮明兄,我记得你是福州人吧?这次福建乡试到底怎么回事啊?听说玄武书院把前几名都包揽了?” “哼,必是酷吏苏在背后使了手段,否则怎么可能考出这样的成绩?” 虽然嘴上一直在骂着苏谨,但此人的眼神却在不停闪烁,不知想什么。 “对对对”,另一人赞成道:“亮明兄说的很有道理,那不如你我一同去萧山书院报名?” “呃...”,这位‘亮明兄’犹豫道: “贤弟不妨先去,为兄有些私事要先去处理一下。” “好吧,亮明兄请了。” “请!” 与人分开,‘亮明兄’立即跑回暂居的客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嘀咕: “许圭的本事我可是清楚的很,以前与我也不过半斤八两,居然能中解元?” “这玄武书院一定有能人在!不去玄武书院去萧山?傻子才跟你一起去呢!” “你们自己慢慢玩吧,我可要去泉州了!” 收拾完东西,他赶紧出门上了一早雇好的马车:“师傅,快,用最快的速度去泉州!” “好嘞!” 刚刚出了城门,这位‘亮明兄’愕然发现,与他一个方向出门的马车居然有许多。 再一转眼,居然看到刚刚与他分开的那个秀才! “啥?你也要去泉州!?” 第337章 老方被气吐血了 加起来有八百个心眼子的秀才们,悠然行驶在前往泉州的官道上。 ‘亮明兄’细细一数,竟然有二十多辆。 这二十多辆车里,像他这样单人雇车的是少数,更多的是几个秀才合雇一辆车通勤。 这么一算,至少得有三四十人要去玄武书院报名? ‘亮明兄’顿时有了浓浓的危机感... 而此时的萧山书院报名处,虽谈不上寥寥无几,也只能说门可罗雀。。 朱允炆有点纳闷:“难道这些士子秀才没有看到府衙的榜文?” “不应该啊,前段时间还有不少人来相询报名之事呢。” 方孝儒皱着眉:“先别急,许是这些士子还没收到信,等等就该有人来了。” “老爷——不好了!” 家丁亡命般奔来:“老爷,许多秀才雇了车都出城了,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八成是奔着福建去了!” “什么!”朱允炆大怒:“他们去福建做什么!快去追回来!” 方孝儒被气的手脚冰凉:“不用去了!” 冷哼一声:“既然他们瞧不起老夫,那又何必相求?老夫的学识还没有那么不值钱!” “就凭咱们现在招到的这几十人,一样能在明年秋闱高中!” “先生说的是。” “回去!” 可还没等方孝儒转身,书院老仆面色怪异的走了出来: “老爷,刚刚有好几个秀才偷偷打包好行李,跑了...” ‘噗~~!’ 方孝儒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了下去,嘴角狂喷鲜血。 “先生,你怎么了!” “快,快去叫大夫!” 泉州已入初冬,寒气渐袭。 苏谨还不知方孝儒被自己气的吐了血,一心忙着市舶司之事。 “大人!” 苏谨回头,看到来人笑道:“老莫来啦。” 他将莫远拉到一边,给他递了碗凉茶:“先喝口水。” 莫远接过凉茶,纳闷的看着苏谨:“大人,您喊属下来有什么事?属下那边正忙着海训呢。” “别急。” 苏谨笑笑:“海训的事先停一停吧,我另有任务安排你。” 莫远一愣:“啥?” “你是不是都快忘了,陛下派你来是干嘛来的?” “啊?” 苏谨无语:“你怕不是都快忘了你是锦衣卫了?陛下派你来,可是来监督我的啊!” “哎呀,这个...” 莫远挠挠头:“大人您又没有什么不轨之举,有啥好监督的?” 看着莫远那憨憨的样子,苏谨乐了。 自从莫远进了慎海卫以后,都快把自己当作苏谨手下的兵了。 除了按照常例给老朱发密奏,一心就是扑在训练上,就盼着哪天苏谨派他们出海打倭寇。 他还真快忘了自己这锦衣卫的身份。 “老莫啊,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就不怕陛下一怒之下收拾你?” “这个...” 听苏谨这么说,他也觉得有些害怕:“那大人,我该咋办?” “这还不简单?” 苏谨指着市舶司的招牌:“有些事情你也清楚,这市舶司关系着陛下的内币。” 走私的事莫远自然清楚,闻言点点头:“然后呢?” “陛下命我在泉州设立市舶司,前期需要亲信来管辖。” 莫远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大人,您的意思不会是...” “不错!” 苏谨点头:“这市舶司啊,我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毕竟你可是天子亲军,没有人的身份比你更合适。” “我不干!” 莫远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大人,我这些属下刚刚熟悉海战,就等着和倭寇一战呢! 您这时候把我弄到市舶司来?我不干!” “老莫!” 苏谨斥道:“你是想要我死吗?” 莫远一愣:“大人何出此言?” “市舶司可是关系着皇家内币命脉,若是一直掌握在我的手上,你猜陛下会怎么对我?” “这...” 毕竟是锦衣卫出身,莫远太清楚陛下的为人了。 “行了”,苏谨温声抚慰: “也不需你干太久,等宫中来人接手,你和手下的弟兄再回慎海卫如何?” 思来想去,莫远无奈的点点头: “好吧...不过大人,你还是尽快给陛下上个奏疏,请他快点派人来接手。” “这是自然”,苏谨笑笑:“你抓紧时间回去召集弟兄,现在就来市舶司值守。” “是。” 看着莫远走远,苏根生纳闷道:“二叔,这事其实也没这么急吧?” “需要我现在写封奏疏上呈陛下,请他派人吗?” 苏谨沉默不语,良久后才叹口气:“不用了。” “咱们这位洪武爷比谁都有主意,听安排就是了。” “莫远不能再回慎海卫了,这是为他好,也是为咱们好。” “啥意思?” 苏谨摇摇头:“等将来你就明白了。” 将莫远和他手下二百人在市舶司安顿好,苏谨又接到书院来人报讯。 “啥?一群秀才堵了书院大门?” 苏根生有些不安:“怕不是杭州那边找人来闹事吧?” “他敢!” 苏谨大怒:“真当我酷吏苏的外号是白叫的?走,去看看!” 可等他到了书院后,却一脸惊愕:“你们都是来报名的?” 那‘亮明兄’原名柳昂,躬身站在苏谨面前:“学生柳昂,湖北襄阳人士,与书院许圭原是同窗。” 柳昂这么一说,苏谨心里立马明白怎么回事。 前段时间的乡试,苏谨压根就没当回事。 书院里这么卷,又有无数‘后人’的资料给这些秀才往死里灌,考不中才稀奇好吧? 至于最后几乎包揽了前十名,倒是有些意料。 不过仔细想想,却也情理之中。 眼前这些书生,想必是听说了玄武书院的‘壮举’,才专程投奔而来。 不过对这些抱着侥幸心理的学生,苏谨没打算轻易接纳。 不付出努力获得的东西,不会懂得珍惜。 “好啊,想入学玄武书院也不是不行,不过先通过考核再说吧。” 苏谨笑眯眯的看着这群秀才。 第338章 子曰三十而立四十 苏谨想不想留下这些学生? 自然是想的。 没有庞大的学生基础,想要推翻士族垄断的科举阶层,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是在前期,还是要注重学生的品性、能力。 甚至品性要在能力之上。 能留下的这些学生,将来才是玄武书院开枝散叶的基础。 “许圭,过来!” 苏谨喊了一声刚好路过的许圭:“你去准备一份刚入院时的考题,监督他们考试。” 许圭一愣:“先生,我来监考?” “废什么话”,苏谨没好气的说道:“考几个秀才而已,难道还要我出马?” 许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先生...具体怎么要求?” “你忘了你们入院是怎么考的?就按那个办!” “是,先生。” 许圭痛快的答应下来,只是看向一众秀才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同情。 柳昂见到许圭这老熟人,本想上前套套近乎。 可许圭只是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就引着众人去了前院的那处破殿。 “考试前,所有人先将大殿清扫出来,下午会有人送桌椅过来。” 说完再也不理这群学生,扬长而去。 而另一边的侧殿里,陈显几人不怀好意的瞧着热闹: “唉,你说这次能留下几个?” 就算是瞧热闹,童福山也不忘抱着一本数独在做:“我觉得留不下几个,总有傻子不识货,一会准被气走。” 陈显乐呵呵的看着童福山不说话。 半天没动静,童福山纳闷的抬头,就看到陈显戏谑的眼光。 半晌回过神来,一脸恼火:“你看我干什么?我当初不也没走吗?” “哈哈哈哈哈!” “噤声!” 许圭这时抱着书走了进来:“小心暴露,误了先生的事,你们就等着扫恭房吧。” 几人这才不说话,从窗缝中观察外面。 “许圭,先生不是让你考核吗?你怎么这时候还在看书啊?” “上次的卷子我总觉得做的不好,需要再参详参详。” 陈显看着他,顿时有了种危机感:“你这么用功,不会明年准备中个状元吧?” 许圭苦笑:“中状元哪有那么容易?那要陛下钦点才算呢,说来我的策论可是弱项。” 陈显顿觉不妙。 明明是自己比这个表弟先中的举,万一来年这小子要中了会元、再中状元,那可是连中三元了! 到时自己这脸可往哪搁啊? “呃...我突然觉得这热闹也没啥好瞧的,还不如回去休息,走了走了。” 童福山抬起头,不屑的嗤笑一声:“有压力了?” “什么压力啊,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告辞告辞。” 陈显离开,童福山看着许圭:“先生很看重你啊,这招生的事都交给你管。” “什么呀”,许圭看着书头也不抬:“我就是刚好路过被先生抓了壮丁。” “行了,你看书吧,我帮你盯一会。” 现在的童福山,对中什么状元完全没有兴趣。 要不是先生要求必须中了进士之后才能传其所学,他一早就放弃了。 当官而已,哪有算学香? 之前偶然就曾听苏根生苏先生说过,先生所学皆来源于一门名叫‘科学’的学科。 听说其中包括格物之理,化学之理,天文地理等等无所不含。 “唉,春闱怎么还不来啊?” 一边叹气,一边偷眼向外面望去... 柳昂一行人本就是颇有才学之人。 若非如此,他们又何敢冒险,前往玄武书院? 所为,不过是精益求精罢了。 听到要考核,一个个都信心满满。 不就是八股文吗? 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十年寒窗苦读? 所学哪一个差了? 可第一道考核,就让他们傻了眼。 甚至,他们都不觉得这是考核,而是苏谨对他们的羞辱! “我不干!这分明是在愚弄咱们!” “我可是读书人,不是来这做苦力的,告辞!” 当下,就有数人愤恨而出,直接离开了书院,后面又有几人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参加考核的有三十多人,这一下就只剩下十几个了。 还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柳昂却忽然撸起袖子,搬开了眼前的木头。 看着他开始干活,与他在榜下斗过心眼的安文一看,顿时觉得不对。 亮明兄此举必有所图! 他二话不说跟在柳昂身后,与他一并收拾起了破殿。 没走的其他人见有人带头,索性也加入了进去。 这次没有举人,全是秀才,也不存在什么地位高低之分,活干的飞快。 午时,书院的衙吏照常送来饭菜。 不过这次他们什么都没说,看着秀才们吃完饭,悄声收拾好东西就走了。 到了下午,果然课桌椅到了。 随着一起来的,还有抱着一摞宣纸的许圭。 “将桌椅收拾好,然后准备考试。” 被苦力活折腾了大半天,一个个秀才早就满腔怒火。 他们不敢向许圭发作,但一个个暗下决心,一会让你好好瞧瞧,咱们是怎么做文章的! 可等卷子发下来,一个个都傻眼了。 “子曰三十而立四十。” 柳昂:??? 这是啥? 孔子他老人家不是这么说的啊! 八股文考试没有标点,原文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可这去其下文,又该何解? 柳昂偷眼看向其他考生,一个个果然和他一样,都在抓耳挠腮,不知何解。 有心向许圭求救,可后者坐在课桌后面,专心的看着自己的书,头都不抬。 看着身边的香一点点的燃尽,柳昂有些着急。 而身边的考生已经有人开始动笔,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答题。 三个时辰过去,许圭忽然抬头:“时辰到,停笔,继续写的视为作弊。” 将考生答好的试卷一张张收了起来,许圭抱着试卷头也不回的离开。 安文凑到柳昂身边:“你怎么破题的?” 柳昂挠头:“我也不知道啊,这题也太奇怪了,我都胡写的。” 安文叹口气:“谁不是呢...” “喂,你们看这份卷子!” 柳昂抬头,却见一个秀才举着一份卷子,却是许圭无聊之下随手写的。 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去,抢过卷子一看,果然题目也是‘子曰三十而立四十’。 可是在看完全文之后... 柳昂叹服:“原来可以这么写啊!” 第339章 玄武书院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啊 没过多久,破殿中进来一人。 不是许圭,而是苏根生。 他笑着看向众人:“跟我来吧。” 穿过小门,来到别有洞天的后院,再次看到那熟悉的假山楼阁,熟悉的亭台小溪。 众人惊叹。 弯弯绕绕,来到后院。 苏根生停步笑道:“此处是给你们这些秀才准备的歇息之处,举子住在隔壁院子。” “举子们都在备考,非必要不可前往打扰,明白吗?” 秀才们这才知道自己被录取了。 惊喜之余,却也知苏根生虽然说话温和,但倘若自己不守规矩,恐怕会被立即赶出书院。 果然,苏根生接着说道:“在书院期间,非必要不许轻易离院,有事出门需找先生请假。” “倘若自行离院,视为放弃生员资格,立即革除,不予再录。” 话虽轻,意却重。 若是之前,可能还有人不服气。 可看完许圭的卷子后,一个个早已叹服,哪肯离开? “是,先生。” “好了,两人一间屋子,上面有你们的名字,自行安置。” “半个时辰之后,讲题。” 虽然被许圭的卷子折服,但是他的破题思路从何而来,又该如何承题? 在这些秀才们心中,仍是一个谜。 他们赶紧回屋收拾东西,等着先生答疑解惑。 虽然还没开始上第一课,但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期盼... 这时,安文举起手来:“先生,我的行李还在客栈,可否容我去取一趟?” 苏根生点点头:“半个时辰内必须回来。” “是,先生!” “还有谁行李没拿,一并去吧。” 当下,就有十几个行李还在客栈的秀才,急急往外跑。 安文生怕误了时辰,拼命撒丫子往客栈跑去。 冲到客栈之后,立即将自己的行李揉作一团塞进了包袱,甩腿就要离开。 然而在门口的时候,却被人拦住。 定睛一看,原来是早上主动放弃的秀才。 “你这是要去哪里?” 安文笑笑:“我是回来取行李的,现在得赶回书院。” “你被录取了?” 那人没好气的说道:“你还真是贱皮子,一个把秀才当苦力的书院,有什么好读的?” 安文有些恼火,正待怼他两句,忽然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喂,子曰三十而立四十,此题如何破?” 那人一愣:“这什么玩意?” 可转念想想,越想越是觉得有点意思,忍不住开始思考。 然而,却苦无头绪。 安文哪有时间和他在这耗着? 还好他记忆力超群,虽不至于能背诵许圭文章全篇,但开题还是记得的。 当下他就将许圭前几段破题、承题的段落背了出来,嘿嘿一笑: “玄武书院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啊。” 说完转身就跑。 那秀才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子曰三十而立四十,子曰三十而立四十...如此破题,简直闻所未闻!” “不行,我要回去!” “别说是收拾个破屋,就算让我扫恭房我也乐意啊!” 他疯了一样的冲回房间,拿起行李就往书院跑。 可等他刚到书院门口,就遇到好几个和他一样目的的秀才。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我...我我我方才是有事离开,并未说过放弃考试啊!” “这位军爷,麻烦您高抬贵手,放我进去如何?” “只要你放我进去,这一百两银子都是你的!” 然而守门的士兵眼都不眨:“奉苏大人命,自行离开书院者皆视为弃权,永世不录!” “各位请回吧,倘若继续冲击书院,就莫怪我动粗了!” 最后赶来的秀才,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 他暗恨自己,不过就是让他洒扫一下考场而已,为什么自己就要自恃身份? “我好悔呀.....” 然而这些书生叫的再凶,终究是不敢闹事。 虽然有人提议去府衙去堵苏谨,让他给个说法,但其他人也不是傻子。 跑去堵酷吏苏? 你怕是寿星老上吊,嫌自己命长了吧? 要不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呢? 这一群各怀鬼胎,巴不得其他人先上,互相耍心眼子的家伙,能成什么事? 却说书院后院。 安然几人在规定时间内赶了回来,一个个气喘吁吁,赶紧在队伍里站好。 苏根生满意的点点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泉州通判苏根生,同时也是你们的先生。” “先生好!” “好”,苏根生拉出身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 “这位是朱四先生,也是你们的策论先生,你们可以喊他朱四师。” 有了许圭这珠玉在前,学生们哪还敢瞧不起年幼的朱允熥? “先生好!” “朱四师好!”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能进玄武书院是你们的造化,一定要对的住自己,好生学吧。” “谢先生教诲。” “其他先生还在举子院授课,下次再给你们介绍,现在跟我去你们的教室。” 这批生员目前都是秀才,来不及参加明年恩科的春闱,只能等下次秋闱先拿到举人功名再说。 故而他们的教学计划就没有那么赶,同时也能让苏谨有时间,好好考察一下他们的心性。 不过这考察的第一课嘛... “卧槽!这题又是什么鬼!” 秀才院中一片哀嚎,隔壁的举子们却趴在墙头瞧着热闹,露出嬉笑的表情:“哈哈哈,终于能看别人受折磨了!” “三年科举,五年模拟,挣扎吧,凡人!”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过去。 泉州的新年比去年红火了许多,尤其是年前的时候,各种年货琳琅满目,摆满大街小巷。 府衙中,苏根生正在向苏谨汇报一年的工作。 “今年出海两次,但第二次出海是为安南扬威,收获不多。” “泉州舰队已有三艘海船下水,下个月可以试航。” “至于江西的生意,房周还没回来,所以不知具体数字。” 苏谨扔下笔伸个懒腰:“嗯,我知道了,这一年你也辛苦了。” 苏根生苦笑:“二叔,明年能不能给我派个人手啊? 我实在有点忙不过来啊,府衙的事,还有书院的事...” 苏谨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乖侄子啊,我知道你辛苦了,明年春闱之后你应该就能轻松点了。” “说起来还有件事得麻烦你。” “二叔你说。” 苏谨指着身边,那摞的几乎有半人高的红纸:“这些对联就辛苦你写了吧。” 苏根生:“二叔,其实我不是那么想辛苦...” 第340章 大年初一坚决不社死 又是一年新春到,爆竹声声响。 苏谨的新年愿望,就是希望这次泉州百姓能消停点,别再拉他出来‘游街示众’了。 只可惜,当他得知那些做神像的匠人,在年前接订单就接到手软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想多了。 “太羞耻了...” 苏谨捂额的样子,让前来拜年的学生们莫名其妙。 “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到一些社死的画面。” “社死?” “你们长大了就懂了...” 向苏谨行过大礼,学生们没离开,而是在先生家一起过年。 不止是学生,朱允熞、朱允熥也在。 对这个镇守永宁的四皇孙,学生们很是好奇,纷纷驻足打量。 可惜朱允熞眼里只有桌上的糕点、零食,还有苏谨的红包,哪管这些学生在想什么。 “奇怪了,我听说三皇孙也在泉州,可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陈显纳闷的看着大厅,却始终看不到那个令人好奇的身影。 童福山嘴里叼着一串糖葫芦,无所谓的说道:“你找三皇孙做什么?” “别忘了你可是立志要匡扶大明的男人,又不是去做权臣。” 陈显羞红了脸:“我哪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好奇罢了!” “难道你就不奇怪,来书院都半年了吧,怎么就没见过三皇孙呢?” “咦”,许圭这时看到门口进来一人:“朱四师来了。” “见过先生。” “见过朱四师。” 学生们纷纷上前见礼,朱允熥笑眯眯的一一回礼。 “你们且在此稍后,我去给大...我去给苏大人拜个年。” “先生请。” 朱允熥走进屋内,和苏谨闲聊了几句,又回到了院中。 此时的许圭,已经成了这伙人中不折不扣的‘卷王’,即便来拜年,也没忘了捧着书读。 看到朱允熥出来,他忽然走上前:“先生,学生有一事请教。” “但讲无妨”,朱允熥很喜欢这个许圭。 一来年龄相仿,二来欣赏他刻苦求学的态度。 “先生上次说过,广西飞地收回之后的几种治理方式,学生尚有几处不明。” “先生,按照您说的方法,此策确实少了不少弊端,但学生以为,此举也容易激起当地土人的不满,您看...”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以前就说过,治理地方万不是一方策论就能解决的,还需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我大...苏先生不是也曾讲过吗? 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然后从细节中找到解决方法,对症下药,策论如是,为官亦如是。” “多谢先生,学生似乎明白了。” 看着朱允熥和学生们打成一片,苏谨笑着走了出来:“兔崽子们,赶紧进屋吃饭。” “来啦,先生!” 与苏谨接触的时间越长,他们越了解苏谨的脾性。 这位特立独行的先生,虽然满嘴粗话,但是肚子里是真有东西。 而且只要不违反他的原则,不触先生的底线,先生是相当好说话的。 时不时还和他们调笑几句,其乐融融。 童福山就是个胆子大的:“先生,吃完饭您带我们去泉州逛逛街吧,来了泉州这么久,还没时间好好看看呢。” “是啊,先生,您就带我们逛逛吧。” 可惜,过年期间苏谨最忌讳的事情,就是‘逛街’。 一听逛街,苏谨脸都绿了、。 他可不想让这帮学生,看到满街都是他神像的糗事。 那样岂不是大年初一就社死? “逛街?逛什么街!” 苏谨详装发怒:“马上就春闱了,你们的备考都准备好了?还逛街?”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先生这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苏谨趁机说道:“对了,你们回去都准备一下,初六就启程进京吧。” 陈显愕然:“先生,初六就走是不是有些仓促?毕竟二月才春闱呢。” 苏谨翻个白眼:“春闱全国进京的学子有多少?你们不得提前去找客栈?” “还有,应天的天气和泉州可不一样,你们不得提前去适应适应? 万一染了风寒耽误了考试,看我扒不扒了你们的皮!” 陈显觉得苏谨说的有道理,这才不吭声,继续低头扒饭。 吃过饭后,苏谨最终还是心一软,放了他们自由活动。 至于他们会不会碰到苏谨的神像,那就听天由命吧。 反正只要自己不在现场,那就不算社死。 嗯,不算。 好在学生们心念考试,随便转了转就回书院了。 当黄昏学生们回到书院,却发现苏根生早就等在那里。 “先生,这么晚您还没回去啊,是在等我们吗?” “是啊”,苏根生笑着起身,将一堆铭牌挨个发了下去: “这是我二叔让我交给你们的。” 陈显好奇的问道,只见上面写着‘有间’二字,好奇的问道:“这是啥?” “这是苏大人在应天的产业,一间客栈而已。” 苏根生笑笑:“苏大人已经提前知会那边,春闱之前有间客栈全部停业,只安顿你们在那休息,专心备考。” 陈显心下感动,言语间不由得有些颤抖:“先生对我们实在是太好了!学生该如何报答?” “好好备考,拿出好成绩,就是你们最好的报答。” 苏根生温柔的笑笑:“收好你们各自的铭牌,千万不要丢失,不然很麻烦。” “是,多谢先生。” 苏根生走了以后,童福山忽然纳闷的说道: “既然先生都给咱们准备好了客栈,为什么还要这么急着撵咱们走?” 另一人叹道:“是啊,听说泉州大年初一不算热闹,初九游神的场面才叫壮观呢,可惜看不到了。” 童福山无所谓的撇撇嘴。 反正他也没准备当官,春闱之后就要回来跟在先生身边学习。 游神嘛,那不是每年都能看得到?不急。 与此同时,杭州城。 大年初一,没去京城参加大朝会的百官,自然免不了要去朱允炆的别苑拜年。 身为百官口中的好圣孙,朱允炆自然倾力招待。 不止是百官,就连萧山书院的学生也被一并邀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朱允炆显然喝的有点多,出门找恭房解决了一下问题。 等他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书院生员那一桌。 听他们正就失而复得的广西飞地一事激烈争论,朱允炆顿时来了兴趣。 “你们是在说广西飞地一事?” 学生们见是朱允炆,赶紧起身见礼:“见过殿下!” “免礼免礼”,朱允炆打了个酒嗝:“你们在说什么?” “回殿下,我们在押题,学生猜测今年春闱之时,可能会有关于广西飞地治理的策论题。” ‘嗝~!’ 再次打了个酒嗝,朱允炆洋洋自得的说道:“治理广西飞地嘛,此事倒也不难!” 第341章 京城的风,有点冷 “治理广西飞地嘛,此事倒也不难!” 闻言,生员们眼睛一亮。 是啊,这不是有皇孙在这嘛,咱们还瞎想什么? 早闻皇孙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参政,怎能不知该如何治理区区一块飞地? “殿下您快请坐,学生有问题请教!” “学生也有问题请教!” “好好好”,朱允炆得意的摆摆手:“一个一个来,不急。” 这些学生问的问题大同小异,都是在针对飞地的治理。 大明西南土族较多,按照常例往往都是由土官来治理,施行以夷制夷之策。 这本没有什么好讨论的。 这些学生不是出身名门望族,就是士族出身,否则也没资格参加朱允炆的年宴。 他们对朝廷的动向十分了解。 任亨泰回京之后,很快朝廷就派出大军,准备将安南归还的思明五县接收。 可是那边被安南人祸害了数十年,人烟稀少,处处闹匪,如何治理却是个大问题。 听自家里的长辈说,陛下最近正为这件事发愁呢。 按照往年的惯例,今年的策论题很有可能就是考这个。 就算会试不考,殿试也一定会考。 今日正好‘逮’到了圣孙,岂能放过这个请教的机会? 圣孙给出的方案,基本就是陛下的态度无疑。 稳了。 朱允炆伸伸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笑道: “西南治理,朝廷早有常例,无非不过是以夷制夷,土人治理,朝官监督罢了。” 生员闻言,有些失望:“就这?” 但他们脸上不敢露出轻视之色,恭敬赞道:“殿下言之有理。” 朱允炆见众人附和,更是得意: “但本宫认为,吾等乃天国上邦,治理地方之时,多应循先贤之道,教之以礼,以圣人之言驯化罢。” “只要朝廷在那边多设学堂,多派官员前往教导驯化,用不了多久,自然可安抚民心,教化天下。” “时务策论之时,你们多往这个方向去考虑即可。” “殿下说的是,学生受教。” 朱允炆有些喝多了,被生员们一捧,忍不住想多说几句。 可他哪懂怎么治理地方,说来说去无外乎就是治大国如烹小鲜,谨礼克己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罢了。 但他的理论基础远不如方孝儒厚实,同样的内容说出来,生员们只觉的枯燥无味,乏善可陈。 好在朱允炆喝的有些多了,被风一吹有些头痛: “今日就说到这里吧,希望对你们有所助益,本宫就先回去歇息了。” “多谢殿下指教,学生铭感五内,殿下慢走。” 看着朱允炆在内侍的搀扶下,一摇一晃的离去,这些生员心中莫名的冒出两个字——草包。 与此同时,应天皇宫御书房内。 老朱看着眼前站着的几人,笑着说道: “虽然此事明日才要在朝会上讨论,但咱先给诸位爱卿说一声。” “本朝恩科有所不同,由张庭兰、翟善、任亨泰三位爱卿主考。” 几人默然点点头,没什么异议。 他们三人都挂着翰林院学士之名。 但这三人一个御史大夫,一个礼部尚书,还有一个是吏部天官。 足见老朱对这次恩科的重视。 “李仕鲁。” “臣在。” “这次科举,咱命你为纠察,专司纠举不法事,有先斩后奏之权。” 老朱笑看李仕鲁:“宗孔,你可莫要让咱失望啊。” “是,必不负陛下所托。” 如此,二月会试大考的主考名单就定了下来。 虽然次日才在朝会商议。 但由张庭兰、翟善、任亨泰为主考,李仕鲁监察的主考团队,就被老朱在此定下。 几人离开御书房后直奔翰林院。 主考团队定下了,但是参考的官员名单还需逐一拟定。 不过这些人无外乎都是翰林院的官员。 张庭兰有些忧心忡忡。 这次这么大的阵仗,想要从中为自己人牟利几乎是不可能的。 前段时间的福建乡试,玄武书院拔得头筹的消息,犹自萦绕在心间。 “苏谨这家伙...这一次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不会不会,一定不会!” 他拼命摇头,把这可怕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别说浙江有方孝儒的萧山书院,就是国子监的这些学子,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 “区区半年多的时间,苏谨凭什么和他们争?” 却不说这边的主考官团队。 应天城内,泉州玄武书院的十九举子,于月底这天终于到了。 大部分人距离上次离开,不过区区半年时间,可再次回到京城,却恍如隔世。 虽然只在泉州待了半年,但他们却早将泉州当做自己的第二故乡。 除了本就住在应天的举子,其他人颇有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古怪感觉。 “这京城的风,真冷啊。” 陈显裹紧披肩:“先生的有间客栈在莲花桥那边,天色快黑了,咱们得抓紧点时间。” “咦,高成耀,你家不就是京城的吗,干嘛跟着我们不回家?” 高成耀哼了一声,懒得解释:“先生既然给我也准备了房间,我怎么不能去住?” 童福山轻轻推了一把陈显:“行了,问那么多干嘛,赶紧走吧。” 跟在队伍后面的高成耀,一脸的心事重重。 他是家中庶子。 家里的重心全都放在嫡长房的那两个小子身上,对他压根不重视。 可任谁也没想到,一向不起眼的高成耀,却在福建乡试中,以第五名的成绩中举! 于是前段时间家里来信,逼他从玄武书院退学,然后去方孝儒的萧山书院就学。 高成耀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有病是怎么着? 放着好好的玄武书院不读,跑去萧山书院去看人脸色? 后来家里又来了几封信催促,他也态度坚决的继续拒绝,后来干脆连信也不回了。 家里一怒之下,直接断了他的银钱。 高成耀无所谓,先生时不时给发点补助,压根不在乎。 更何况书院里什么都有,尤其是那藏书阁里的书,恐怕整个大明也只有玄武书院有。 那点钱算个屁! 可与家里断了联系,就不知自己那本就不受待见的母亲,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高成耀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将母亲接出来,守在身边孝顺。 就在他思虑万千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有间客栈。 只是此时的有间客栈却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不停怒斥: “你不是开客栈的吗,凭什么不让我们入住!” 第342章 再进京 陈显几人在门口瞅了半天,才算是看明白怎么回事。 堵着有间客栈大门的这些人,都是进京参加科举的举子。 可他们或因启程太迟,或因路上耽搁,结果到了京城后,却发现客栈全部爆满。 别说是客房,好多客栈的杂物间、柴房都扫吧扫吧当作客房赁了出去。 后来不知是谁发现,在国子监南边的莲花桥边,居然还有一间客栈居然没人住,顿时大喜。 可等他邀上同伴一起来狂奔而来,却被告知客栈不对外营业,顿时气的火冒三丈。 于是就有了一群举子堵着客栈大门叫骂的场面。 陈显是此次进京赶考的领队,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带着人就往客栈里边走。 “喂喂,你们是什么人,不是说了客栈不对外吗!” 掌柜的伸出手拦住去路。 陈显笑笑,回头对其他人说道:“把铭牌都取出来。” 十九人的铭牌很快被集中到陈显手上,后者将铭牌递给掌柜。 掌柜的一看铭牌,顿时大喜:“你们怎么才来啊,快快请进!” “路上耽搁了些时日,不好意思。” “嗨,都是自己人说啥不好意思的?一路辛苦了,快进屋说话!” “等等!” 门外一个举子不乐意了:“你不是不对外营业吗?凭啥他们能进?” 掌柜的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废话,我家老爷早有嘱咐,凡是玄武书院的学子一概免费入住!” “有本事你们也拿出玄武书院的铭牌来啊,我一样让你们住进来!” 说完再也懒得理会他们,热情迎着陈显等人入内。 啪嗒一声,大门就这么被关上。 门外的举子傻眼了。 这玄武书院的待遇未免也太好了吧? 进京赶考居然还有人专门准备了客栈? 而且为了招待这些举子备考,连生意都不做? 有些福建来的考生,顿时捶胸顿足,后悔当初玄武书院招生的时候,自己怎么没去报名啊! 若是报了名,现在岂会为住宿发愁? 想想马上科举在即,可自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如何能安心准备考试? 门外一片懊丧之声,门内的掌柜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 “早就劝过老爷,把应天的客栈都盘下来算了,老爷就是没功夫理。” “要是都盘下来,这些货色进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那热闹可有的瞧了,哈哈哈!” 陈显愕然,难道先生的财力竟如此丰厚,能将整个京城的客栈都盘下来? 不过他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先生再有钱,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倒是先生那满肚子的学识,他更想掏出来。 “罢了,春闱赶紧开始吧,早点考完早点回去侍奉先生左右学习,才是正事!” 因为有间客栈封闭,只为玄武书院的考生准备住宿, 所以在安顿好之后,陈显发现每个居然都能分到自己的房间,还都是上房。 再看看其他客栈,几个考生挤在一个屋子的比比皆是,幸福感瞬间拉满。 掌柜笑着找上陈显:“几位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让后厨给做。” 陈显一愣:“还能点菜?” “那可不?” 掌柜的笑道:“老爷可是下了死命令,诸位在京城的衣食住行,咱们可都要招呼好了。” “后厨随时待命,别说是点个菜,您就是半夜要吃佛跳墙,小的也得爬起来给您炖上!” 陈显有些不好意思:“那倒也不必,能得一温饱已经很知足了,叨扰了。” “哪里的话”,掌柜的憨憨一笑:“如果诸位没什么特别要求,那我就先安排?” “麻烦掌柜的了。” 这边掌柜的安排后厨开始备菜,那边许圭将行李刚刚搁下,就抱着一本书坐在大堂开始啃。 陈显一见,顿时危机感满满,也顾不上再继续客套,赶紧回屋看书去。 路过楼梯口的时候,却看到童福山正懒洋洋地靠着楼梯。 他一脸轻松的抱着一本数独,正津津有味的做着。 陈显没好气的上前劝道:“科举又不考数独,你等科举考完再研究不行吗?” 童福山翻个白眼,用嘴向许圭的房间努了努:“你那表弟俩眼珠子就盯着状元呢,我可没他那志向。” “我呀,能混个进士回去,然后常伴于先生身边就满足了。” “是吗?” 陈显走到他耳边冷笑:“要是我们都考中了二甲,而你只是个三甲,你猜先生会不会一怒之下,将你逐出师门?” 童福山一愣:“卧槽!你说的好有道理!” 眼前的数独顿时也不香了,扔到一边连滚带爬的就往屋里跑:“不行,我也得好好用几天功...” 陈显吁了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先生安排给我这领队的活,可真不好干啊...” 透过窗,斜映在屋里的光,映在每一个用功的举子身上。 十九举子就这么匆匆投入到备考的准备中去。 暮色渐隐,弦月爬上枝头,同一轮明月照耀着掌灯苦读的学子,也照耀着无所事事的苏谨。 “什么,你要回京了?那可真是太好...太可惜了。” 看着一脸幽怨的朱允熥,苏谨强自装作不舍的样子:“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朱允熥嘴角直抽抽:“大哥,你那咧起的嘴角要是能再收收,小弟我就信了你的话了。” “哈?不不不,贤弟啊,你误会了,为兄这是嘴角在抽筋,控制不住的。” 朱允熥苦笑摇头,不与苏谨计较。 “大哥,皇爷爷来信了,招我和二哥回京。” 他叹了口气:“算来我们离京也有一载,是时候该回去了。” “是啊,转眼都洪武二十八年了。” 苏谨收起嬉笑的神色:“老三啊,你这次回去后,那件事恐怕就要有分晓。” “你的性子稳重,我倒是不担心,但你要小心那群文官背后玩阴的。” “多谢大哥指点。” “还有,遇事多和你皇爷爷商量,千万不要学你那二哥自作主张,明白吗?” “记住,天家无私事!” 朱允熥深深一揖到地:“兄弟受教!” 苏谨欣慰点头:“老三,你也长大了,这次离别就稳重的很,没露出伤感之色,能沉住气,这样就很好。” 朱允熥忽然神秘一笑,从身上掏出一份奏疏:“对了大哥,我忘了一件事,这还有封皇爷爷给你的密奏,刚刚忘了给你了。” 苏谨狐疑的接过密奏,拆开火漆:“啥?陛下要招我回京?” 再瞅一眼喜笑颜开,就差手舞足蹈的朱允熥,苏谨恍然大悟: “怪不得你没当回事啊,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 第343章 备考如何? “嘿嘿,皇爷爷给我的信上说了,这次我和大哥一同回京。” 苏谨叹口气,深深看了朱允熥一眼:“你还是太年轻啊。” “啥?” “没事”,苏谨摇摇头:“信上说让咱们元宵节前回去,看样子得马上启程。” “是啊,虽然咱们福建距离京城并不远,但也得走个十来日。” “你回屋收拾东西吧,后天一早出发。” “好。” 朱允熥走后,苏谨伸手招来伺候在旁的桃红:“去叫二爷过来。” 桃红一愣:“二爷睡下了,确定要奴婢叫?” “你叫吧,不就是睡着了吗?你大点声叫就行。” “是。” 桃红走出堂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咦?老爷是不是又占我便宜?” 没过多久,苏根生就惺忪着睡眼走了进来:“二叔,这么晚叫我啥事?” 苏谨递给他一块热毛巾:“陛下让我十五前返京,咱俩把泉州的事再对对。” “啊?” 苏根生擦着脸的手一滞:“这才回来半年,陛下怎么又让你进京?” 苏谨眼眸低垂,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但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你知会房周一声,最近行事的时候低调点,别让人拿住把柄。” “还有,泉州商会会长一职,让他尽快也交卸了吧。” “交卸泉州会长?” 苏根生一愣:“这样一来,咱们对泉州乃至福建商会的管控,可就算是撒手了啊。” “这你不用担心”,苏谨笑笑:“房周已经成了明棋,所以他最好蛰伏一段时间。” “至于泉州商会,没了房周我也有办法控制。” “成,我明儿就给他写信。” 对于苏谨的命令,他早习惯了无条件的服从。 但他看到苏谨那疲惫的眼神,总觉的哪里不对:“二叔,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啊,不行明儿喊个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吧。” “不用了”,苏谨摇摇头:“我就是有点心事,没必要请什么大夫。” “对了,明天让孙威过来找我一趟。” “是。” 苏谨交代完后就让苏根生回去休息,又拒绝了桃红的马杀鸡服务,心事重重地回屋休息。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孙威早早的就来到了府衙。 谁也不知道他和苏谨说了什么,只是离开的时候表情古怪。 朱允熥一早收拾好了东西,又去了书院一趟,从藏书阁借了几本书准备路上消磨时间。 朱允熞收到消息,专程赶了回来给二人送行。 没心没肺的他,享受着苏谨亲自下厨所作的美食,哼哼唧唧的边吃边乐: “姐夫,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点应天的卤水鸭啊,虽然没你做的好吃,但是有点想那口了。” 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苏谨笑笑:“好,一定给你带。” 他摸了摸朱允熞的脑袋:“姐夫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记得千万别胡来,有事和根生商量着来,实在不行就给姐夫写信。” “知道了,你好啰嗦。” 朱允熞躲开苏谨的手,不耐烦的说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点事还不清楚?再说你又不是不回来。” 苏谨不再说话,笑着看他狼吞虎咽。 一边的朱允熥不乐意了:“老四啊,三哥这一去可真就不回来了,你不跟我说点啥?” “有啥好说的?又不是见不着了”,朱允熞无所谓的撇撇嘴: “说不定下次见你你都登基了,咋地,我提前给你磕一个?”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 朱允熥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嘴:“你这孩子怎么胡说八道的,这话是能乱说的?” “嘁,你和二哥这点小心思谁不知道似的?” 朱允熞不屑的瞅了他一眼:“我先跟你说好啊,你和二哥爱怎么掐就怎么掐,我不管, 但有一点,谁也不许动我永宁的兵权,不然我跟你俩急!” 朱允熥苦笑:“我自然不会动,但你那二哥可说不准...” “那我就支持你好了,三哥努力!加油!” 他看向苏瑾:“姐夫,你教我的那句加油还可以怎么说来着?” 苏谨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雅蠛蝶!” “三哥,雅蠛蝶!” 朱允熥:。。。 是夜,朱允熞也宿在了泉州府衙。 翌日一早,天色微微擦亮,苏谨和朱允熥就要启程。 莫远被安排到了市舶司,这次随行护送的只有朱允熥的千余锦衣卫。 为了赶时间,一行人轻车简骑,尽量骑马。 而另一边,朱允炆也收到了回京的旨意。 在方孝儒和杭州一众官员‘不舍’的目光中,坐上了为他准备的豪华马车,逶迤而行。 一路无话,兄弟俩先后回到了应天。 虽然朱允熥路程较远,但因为出发的早,一路又是轻车简骑,反而先朱允炆而到。 一进皇宫,顾不上收拾东西,拖着苏谨就急匆匆的直奔御书房。 “孙儿朱允熥,拜见皇爷爷,皇爷爷万寿无疆!” “好、好!” 老朱笑呵呵的看着他:“嗯,黑了,也壮了,看样子没少吃苦,不错不错!” “嘿嘿,臣苏谨,拜见陛下,陛下啊,臣可想死你了~~~~!” “屁话,要不是咱给你下旨,你个狗东西会舍得回来?滚进来吧!” “嘿嘿,臣遵旨。” 苏谨笑眯眯的走了进来,有些愕然的看着老朱。 才不过半年多没见,老朱明显更加消瘦,气色也差了许多,肉眼可见的变老。 “陛下您要注意身体啊。” 感受到苏谨的真诚的关心,老朱颇感欣慰。 但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变了味:“没被你气死,就算咱命大了!” “那不能够啊”,苏谨喊冤:“臣这次回泉州可是老实的很,可一点祸也没闯啊!” “没闯祸?那熞儿是怎么回事?” “臣冤枉啊”,苏谨无语:“陛下,四殿下自个儿跑出海,臣可管不了,也不敢管啊!” “屁话!” “咱把熞儿放在你身边,就是要你这个做姐夫的好生管教他,你说你管不了?” 苏谨小声埋怨嘀咕:“这不还没成亲吗...” 老朱气乐了:“哟,看你的意思还怪咱了?” “那不敢”,苏谨嘿嘿一笑:“陛下,您喊臣回京,是不是准备让臣成亲了?” “那要看你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老朱谑笑的看着他: “这次科举,你有几分把握?” 第344章 张大人的快乐,恕我苏某人想象不到 “这次科举,你有几分把握?” 苏谨一愣,没想到老朱这么快就挑到正题,一点迂回都没有。 “臣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九成九吧。” “嗯,没把握也是正常的,毕竟...啥?你说啥?九成九?” 苏谨嘿嘿一笑:“嗯,不说十成是因为臣谦逊,不敢骄傲。” 老主无语:“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话? 这是科举,这次恩科整个大明至少有几千人参考!你就这么有把握?” “那...不如臣和陛下打个赌?” “怎么赌?”老朱来了兴趣。 “要是玄武书院十九举子皆能进二甲,您就直接把江都郡主嫁给臣。” “那你要是输了呢?” “任凭陛下处置!” “好!” 老朱点点头:“也不用二甲,只要能进前三甲,咱就把江都嫁给你!” “等等!” “你又咋了?” 苏谨嘿嘿一笑:“陛下,咱可得说好了日子,您不能又拖好几年。” 老朱大怒:“咱是那样的人?” 但看着苏谨一脸嫌弃的表情,分明就是一副‘你是’的样子。 老朱被气乐了:“成,这十九举子真要中了进士,今年就成亲!” “多谢陛下!” 苏谨脸上虽然感激涕零,但内心却在腹诽: “如今泉州海贸走上正轨,科举又是必中,答应你做的事我早做完了,你这孙女早该嫁给我了。” “跟你打赌,不过为防夜长梦多罢了。” 这时马忠良走了进来:“陛下,二爷回来了,在门外候着呢。” 老朱点点头,“宣他进来。” 马忠良出去没多久,朱允炆就笑着走了进来:“孙儿给皇爷爷问安,皇爷爷身体康健!” 老朱点点头,不露声色的笑笑:“这一路可还辛苦?” “孙儿不辛苦”,朱允炆笑笑:“就是惦念皇爷爷,一路赶了些路罢了。” “甚好。” 老主也没说什么正事,只趁着俩孙子都在,与他们闲叙了些各地的风土人情,并问了问他们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朱允熥按照苏谨的嘱咐,老老实实的将自己在泉州做了些什么,一五一十的回答。 而朱允炆则趁机吹嘘自己,做事多么用心。 尤其杭城房贷,以及开设萧山书院,为朝廷取贤纳才。 只是看向苏谨的眼神,难免有些心虚。 不过好像苏谨压根不知道杭州的事,也没丝毫准备揭穿他的意思。 朱允炆奇怪,难道苏谨变性了? 听完,老朱缓缓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嗯,都做的很不错。” “你们哥俩一路远道而归也都辛苦了, 你们的母妃也惦念你们很久了,先回去向她问安吧。” “有什么事,明日家宴再说。” “是,皇爷爷。” “臣苏谨,告退。” “苏家小子”,老朱忽然喊住了他:“明日家宴,你也一起来。” “是,多谢陛下。” 离开皇宫,苏谨去有间客栈转了一圈。 陈显等人没想到刚刚告别恩师,这才没过几日居然又见到了。 他们不知道是老朱喊苏谨回来的。 他们还以为苏谨是专程来看他们的,一个个感激涕零,发誓一定考出好成绩,不给恩师丢人。 苏谨尴尬的挠挠鼻子,也没打算解释,就让这个美丽的误会继续下去吧。 当夜他直接住在客栈自己的房间,翌日又去篮桥转了一圈。 如今的亿达商场早已建设完毕,投入营业。 不过朱允炆接手后,拒绝了很多凤阳的产业入驻,包括潇湘馆、成衣坊、青丝坊等。 而且他很不要脸的,直接抄袭了潇湘馆的营业模式。 只不过他不懂什么话剧,而是从教坊司找了些戏子和青楼女子登台表演。 但是生意确实还不错,引得达官贵人频频来消费,但却明显失去了特色。 苏谨苦笑摇摇:“挺高大上的剧院,生生又让你又做成了妓院,也是没谁了。” 如今亿达的营业模式,压根不是苏谨规划中的样子,更像是盖了一座楼,然后把街上的东西怼吧怼吧,一股脑塞了进去。 转身迈进青丝坊的大门,苏谨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要找机会干他一炮呢... 金灿灿一抬头,就欣喜的看到了苏谨:“老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额,昨天刚到京城,这不过来瞧瞧吗?” 金灿灿很有职业素养,立即拿着账本就开始向他汇报。 曾经的小女孩,如今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看着金灿灿时不时抛来的媚眼,苏谨只觉得小腹阵阵发热: “不行,今年说破大天也得成亲,不然这哪里受得了啊!” 定了定神,赶紧将心思放在青丝坊的生意上。 青丝坊没有入驻亿达,确实有些遗憾。 但毕竟目前只有苏谨才有纺织厂这条生产线,别人就是想抄也很难。 抄丝袜容易,但是想要形成流水线降低成本就太难了。 成本降不下去,竞争力难免大打折扣。 这些年也不是没人想和他竞争,但是统统都打不过青丝坊的价格战。 你降十文? 好啊,那我直接就买一送一大酬宾,会员再加送一身qq内衣。 试问,阁下当如何应对? 再加上青丝坊时不时就推出新款,就算抛开价格优势,那些竞争对手没开几天就纷纷倒闭破产。 也不是没人想在背后搞青丝坊一下。 可明眼人都知道,虽然这店东家挂着什么房周的名字,实际却是苏谨的产业。 能在背后搞青丝坊的,哪家哪户没有点官面背景? 苏谨在这些官员眼里,和一条龇着牙的疯狗没啥区别。 躲还来不及呢,敢去招惹他? 明里暗里都搞不过青丝坊,这些人无奈之下,只好回各州各府去开。 你苏谨本事再大,难道还敢来我们地方开分店? 到时候整不死你! 而是可苏谨更绝,他压根没开分店的想法,直接让金灿灿派人,私下去接触那些店的东家或掌柜。 然后...各州各府慢慢卖的,都是青丝坊的产品。 而苏谨这货,生生变成了这些丝袜店背后最大的供货商。 等这些人发现之后已经晚了。 断货? 如此物美价廉的产品你不要,有的是人大把的收! 于是一个个家伙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就当不知道,没看见... 听金灿灿说,这里面最大的一家客户,背后居然有御史张庭兰,张家的背景。 一听,苏谨就忍不住乐了。 他努力想象着,张庭兰看着家中侍妾穿着苏家丝袜的样子。 张大人的快乐,恕我苏某人想象不到啊。 第345章 阿爷,我好像把最后一句忘了 在青丝坊匆匆用过了饭,苏谨就直奔皇宫而去。 今儿是老朱的家宴,苏谨不敢迟到。 进了皇宫,得知老朱还在批着奏疏,苏谨决定还是不去打搅陛下敬业。 苏谨又不是劳模,更不想升官,他可不想被老朱抓了壮丁。 晚上就是家宴,此刻朱灵萱应该在梳洗打扮,去找她也不合适。 索性转了个弯,直接去了东宫找朱允熥。 大摇大摆的走到东宫,来到朱允熥居住的偏殿,一瞅人却不在。 门口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他也懒得在外面吹风,直接进殿寻了处软塌,躺下就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 苏谨伸个懒腰:“这一下午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苏大人,奴婢一直都在呢。” “哈?” 苏谨吓了一跳,转头向声音来处看去,果然看到个小太监,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小石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苏大人下午进殿的时候,奴婢就在这候着呢。” “那你怎么不喊我?” “奴婢看苏大人歇下了,不敢打搅。” 苏谨捂额,怎么忘了老三身边有个身怀‘特异功能’的小太监了? “小石头啊,你这身本事当太监有点太可惜了,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发展啊?” “呃,奴婢不敢...” “大哥,你当着我面挖人可就不厚道了啊。” 朱允熥刚从吕氏的宫中回来,就看到苏谨挖人的一幕。 苏谨直接倒打一耙:“你这一下午去哪了?害我好等。” 朱允熥苦笑:“母妃拖着我不许我离开,一直在和我说话,我也不敢走啊。” “是吗?” 苏谨冷笑:“她这是知道我要来,怕我‘教坏’你吧?” “谁知道呢”,朱允熥摊手: “大哥,你赶紧收拾一下吧,你看你身上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哦?” 苏谨低头一瞧,果然一觉醒来,身上的衣服处处褶皱,头发也乱的有些不成样子。 “小石头,快去找几个人来伺候苏大人洗漱。” “是,三爷。” 很快,几个小太监捧着热水、毛巾走了进来,开始给苏谨洗漱。 苏谨却有点不满意:“怎么都是太监?就没个漂亮宫女啥的?” 朱允熥讪笑:“大哥,皇爷爷可不会给我们配宫女。” “那倒也是”,苏谨这才反应过来。 宫里有规矩,无论皇子还是皇孙,在大婚之前是绝不会配宫女的。 就怕这些女子为了上位,想尽办法勾引皇子皇孙犯错,被破了身子。 洗漱完毕,朱允熥携着苏谨的手:“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两人相携走出东宫,迎面就碰到刚刚出门的朱允炆。 朱允炆受过方孝儒嘱咐,一改往日的横眉冷对,热情和两人打着招呼: “三弟、苏大人,这么巧啊。” “见过二殿下(二哥)。” 看着朱允炆强装出来的如沐春风,苏谨不以为然的笑笑。 现在才装,是不是有点晚了? 一路上,朱允炆努力在与苏谨找着话题。 但从他时不时的套苏谨话,屡屡提及与民贷房之事时,引起了苏谨的警觉。 “看样子,杭州的房贷之事,有点不太对劲啊。” 苏谨也不揭穿,也不去追问,支支吾吾的应付过去。 但他心中隐隐开始警惕,这小子八成不怀好意,想要给他挖坑。 距离宴席的宫殿不远不近,但这一路却让苏谨走的十分痛苦。 早习惯了在地方自由洒脱的日子,乍一回到皇宫,又遇到自己不喜欢,却不得不小心应对的人,让他十分难受。 “我就说不能升官吧?要是每天都应付这些口蜜腹剑的小人,老子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次的家宴依旧极尽简单,只有老朱和几个皇孙。 朱允熞还在永宁,除了朱允炆和朱允熥外,朱灵萱先去东宫接上了朱允熙才匆匆赶来。 身为女子,本是没资格参加家宴的。 但朱灵萱能够坐在这里,很明显是因为苏谨的关系。 朱允熙今年已经四岁,也不用朱灵萱抱着。 他见到老朱就欢腾的冲到他怀里,揪着他的胡子:“阿爷,阿爷,熙儿最近又学会了一首唐诗,背给你听啊。” “熙儿这么厉害啊,阿爷听听看,熙儿又背会了什么唐诗啊。” 老朱笑呵呵的一脸宠溺,那还像什么皇帝分明就是个饴儿弄孙的老头。 朱允炆和朱允熥,有些羡慕的看着朱允熙。 一个难免唏嘘,当年自己曾也如此受皇爷爷喜爱,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不再像是皇孙,更像是个臣子。 而另一人则从来没受到过这般宠爱,最多被赞一句‘此子文才不错’,也就罢了。 朱允熙稚嫩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阿爷,我背了好几首呢,我先背李太白的赠汪伦好不好?” “好啊,熙儿背吧,阿爷洗耳恭听。” 老朱笑呵呵的抱着朱允熙,一脸慈爱。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 就在这时,苏谨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忽然莫名其妙的接了一句:“爷们大便不用纸...” 满堂皆寂! 老朱狠狠的瞪了一眼苏谨:“说什么呢你!” 朱允炆心中默念皇爷爷快砍了他,砍了他! 但脸上仍旧不动声色,只是笑眯眯的看着。 被苏谨一捣乱,朱允熙顿时一呆:“阿爷,我好像把最后一句忘了...” “熙儿别理这混账”,老朱又瞪了苏谨一眼,示意他再敢乱说话,就要收拾他。 朱灵萱强忍着笑意,忍不住风情万种的瞥了苏谨一眼: “苏大哥真是有才,就是这一句古诗改了以后...有些让人不忍直视呢。” “行了,上菜吧。” 一场小闹剧倒是没影响老朱的心情。 只是以后再看到赠汪伦这首诗,不知道他会不会笑出声来。 马忠良招呼着太监们开始上菜,每一道菜上桌之前,必须先经过他的口。 苏谨看的是真难受啊,虽然知道那些菜只是被马忠良夹了一筷子走。 但他看看马忠良,又看看老朱,总觉得他有些可怜。 这当皇帝的有什么好的啊? 每天累死累活的不说,吃个饭还要吃太监的口水... 第346章 考题? 家宴一片祥和,其乐融融。 但唯有身在局中的人,才知祥和背后隐藏着的,是万丈波涛。 老朱饴儿弄孙为乐,将朱允熙抱在怀中:“熙儿啊,过完年阿爷给你找个先生好不好啊?” “好呀好呀”,朱允熞高兴地拍着小巴掌:“熙儿也要像三哥那样,读好多书,识好多理。” 朱允炆一愣,转头看向朱允熙:“熙儿,难道你就不想学二哥吗?” 朱允熙想了想,认真的点点头:“不想。” 朱允炆:。。。 他没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带着讪笑看向老朱:“阿爷,不如就请孙儿的老师,缑城先生来教导允熙如何?” “此事回头再议。” 老朱不置可否,抱着孙子头也不抬。 但他的眼神,有意无意扫了苏谨一眼。 苏谨心里一咯噔,心说老朱不会给自己找事吧? 不过想想也就没当回事。 一个朱允熞跟着自己,已经变得无法无天了,再给自己一个朱允熙? 老朱的心怕是没这么大吧。 朱元璋的心情今晚明显不错,连干了好几杯黄酒,蜡黄的脸色泛起一抹红晕。 朱允炆不敢多喝,生怕言多必失,只是轻轻沾唇。 老二耍心眼,老三自然有样学样,也没喝几口。 反而是苏谨酒不醉人人自醉,时不时偷瞥朱灵萱几眼,暗送秋波。 被苏谨一逗弄,朱灵萱立即霞飞双颊,只觉得耳朵滚烫,低头不敢去瞧。 朱允熙吃饱了,看老朱喝的有些多,已经有些昏沉,觉得无聊就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朱允炆见状要抱,然而朱允熙却绕过他,直接跑到苏谨身边:“我听三哥说,你是我姐夫?” 苏谨笑呵呵看着他:“虽然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是了。” “哦”,朱允熙有些失落的低下头:“那阿姊将来嫁给你,是不是就要离开皇宫?那是不是就没人陪熙儿玩了?” 苏谨一愣,旋即笑着将他抱起:“怎么会呢,你将来也可以找阿姊玩啊,姐夫给你做好吃的。” 听到有好吃的,朱允熙眼睛一亮:“真的?” “比珍珠还真。” “有糖葫芦吗?” “当然。” 朱允熙伸出小手:“那咱们拉钩哦。” “好。” 苏谨和朱允熙轻轻勾住小拇指,完成了约定。 小小熙忽然凑到苏谨耳边,悄声说道:“姐夫你改的诗真有意思,比那枯燥的唐诗有意思多了。” “姐夫你还会不会别的?” 苏谨嘿嘿一笑:“那你可是问对人了。” 悄悄瞅了眼昏昏欲睡的老朱,苏谨小声说道:“木兰辞你会背吗?” “熙儿会!” 再瞅了眼老朱,苏谨嘿嘿一笑:“那姐夫背的这个,怕是你没听过。” “姐夫你快背!” 一边的朱灵萱也好奇凑了过来,一脸期待的看着苏谨。 苏谨却悄悄从桌子下面,一把握住她的手。 朱灵萱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赶忙想将手抽出来。 然而苏谨却握的很紧,一点撒手的样子都没有。 无奈之下,只好白了他一眼,任他握着了。 悄悄做了坏事,感受温暖的柔夷在手,苏谨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熙儿,那你可要听好喽。” “叽叽复叽叽,公鸡抱母鸡。 科举够刺激,中举靠心机。 上课听不懂,都怪老学究。 先生废话多,麻烦又啰嗦。” “苏谨!” 老朱虽然酒醉,但人还醒着呢。 听到苏谨又开始胡说八道,顿时大怒:“你他娘的又在胡说八道!赶紧给咱滚蛋!” 苏谨吓了一跳,不舍的放开朱灵萱的手:“呃...那臣就先告退了。” “姐夫,你还没背完呢”,朱允熙有点不舍。 “没事,以后再见面,姐夫背给你听。” 老朱抽出鞋底子就朝着苏谨丢了出去:“滚滚滚,赶紧滚,咱看着你心烦!” 苏谨无奈地向朱灵萱摊摊手,嬉笑一声。 见老朱又在脱另一只鞋,赶紧狼狈的跑了。 朱允炆幸灾乐祸看着苏谨的背影:“什么叫恃宠而骄?这就是了! 苏谨啊苏谨,你太狂妄了,招阿爷心烦了吧?” 正准备落井下石,趁着阿爷酒醉给苏谨上点眼药的时候。 老朱却忽然摆了摆手:“咱乏了,都散了吧。” 朱允炆愕然,又不敢违逆老朱的话,只好郁郁起身离开。 等诸人都散了,老朱浑浊的眼睛却忽然变得清明: “苏家小子,你这话里有话啊。” 。。。 元宵节就这么匆匆溜走。 苏谨有些可惜。 本想夜宴之后,带着朱灵萱游一游灯会,可惜被老朱搅和了。 而且科举在即,他的心思也需要放在那些学生身上,督促他们好好复习。 朱允炆自回京之后,忽然觉得没什么事做了。 近日来,皇爷爷压根没找他再论什么政务,让他不由得有些担心。 当他得知朱允熥同样也没被皇爷爷召唤,心底也算松了口气。 但他仍旧坚持每日到御书房问安。 哪怕老朱忙的没时间见他,他也坚持自己的礼数,无论刮风下雨,一日不敢或缺。 这日,朱允炆又来到御书房,马忠良告知他陛下不在。 “二爷,皇爷留下话来,说如果你来了,可在御书房候着。” 朱允炆心下大喜,暗道自己多日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进了御书房,朱允炆恭敬的站在一边。 马忠良却没有陪着,悄悄转身出了门,然后将门小心的带上。 等了好久也不见皇爷爷回来,朱允炆难免有些无聊。 百无聊赖之下,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身子。 可就在他伸懒腰之际,却不小心瞥到了龙案上的一张纸。 好奇的望了一眼,立时忍不住心下突突乱跳! 这...是今年春闱的考题! 本不敢再看,可想想玄武书院今年乡试夺魁,大出风头的样子,他又难免有些担忧。 若是这次玄武书院会试再次夺魁,让那些拥护自己,如同亲人一般的百官怎么办? 心中一阵天人交战过后,朱允炆还是狠下心,咬牙将手伸向了那张写着考题的纸... “二爷。” 朱允炆吓了一跳,回身看去,却是马忠良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 “皇爷刚刚来话,今儿实在回不来,让您先回去吧。” “哦,好、好。” 朱允炆暗道庆幸,还好早已将那几道考题记住,物归原位,才没被马忠良抓个现行。 临走之际,他深深瞥了一眼考题。 看到和最初的位置一模一样,才彻底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先走了。” “奴婢恭送二爷。” 第347章 近路五两又如何 朱允炆走后没多久,朱元璋就回来了,进门的时候看了马忠良一眼。 后者沉默的点了点头,老朱会意后直接走到龙案旁,拿起刚刚的考题。 冷笑一声,将考题直接丢在火盆里引燃。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老朱的脸上。 虽然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马忠良总觉得此刻的皇爷,似乎有那么一丝狰狞。 直到考题燃尽,老朱再次坐回龙案旁,歘歘歘又写下了另一份考题。 “和刚才一样,喊熥儿来见咱。” “是。” 此时已近黄昏,朱允熥正准备用膳,却被马忠良喊来御书房。 当他来时,马忠良同样告知他陛下不在,让他在御书房稍候。 和朱允炆一般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朱允熥果然也坐不住了。 同样,他也瞥到了桌上的考题。 好奇心驱使之下,他也拿起考题看了许久,然后... 竟然原地做起题来了。 身处暗室的老朱看的直纳闷,熥儿这是做什么呢? 终究是忍不住好奇心,老朱绕了一圈直接进屋:“熥儿,你做什么呢?” 潜心做题的朱允熥被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阿爷,孙儿没做什么,做题呢。” 老朱没说什么,拿起考题审视一眼:“你可知这是今年科举的考题,岂容你私自乱动!” “啊?” 朱允熥慌忙跪在地上:“孙儿不知这是考题啊,请皇爷爷恕罪!” 看朱允熥虽然一脸慌张,但慌张中又夹杂着一丝怀疑,好奇的问道:“这考题可有不妥之处?” 朱允熥摇摇头:“嗯...没有吧?” “说实话!” 朱允熥无奈,斟酌一番词句后缓缓开口:“考题本身并无不妥,可是不是...太简单了?” “简单?” 老朱一愣。 这考题虽为试探所用,但也是老朱想了好几个晚上,才斟酌出来的。 不然,如何能骗过这两个小子? 可熥儿竟然说简单? 老朱不动声色:“你刚刚是在做这考题?” “回阿爷的话,是。” “取来咱看看。” 取过朱允熥的卷子,老朱凝神看去。 “嗯,破题思路不错。” “咦,承题的解法颇具新意啊!” 继续往下看,老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如此新颖而沉稳的四股(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写法,是谁教你的?” 朱允熥讪笑:“回阿爷的话,孙儿的八股文与玄武书院的那些举子相比,只能算是中下。” “什么?” 老朱大惊。 他虽然没有啥文化,但这么多年进士的卷子没有看过一千,那也有八百。 负责任的说,就凭朱允熥这份卷子,参加今年会试中个贡士轻而易举! 不,若是碰上科考小年,就算中会元也大有可能! 就这在玄武书院只是中下? 那玄武书院的举子,得强到什么程度? “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你的谦辞?” “孙儿不敢欺瞒皇爷爷。” “好。” 老朱沉吟许久:“为防泄题,春闱结束之前你自行禁足吧,谁也不许见。” 朱允熥一愣,无奈的点点头:“是,阿爷。” “去吧。” 朱允熥走后,老朱熟练的将考题付之一炬,陷入了沉思:“难道苏家小子没有骗我?他果真如此有把握?” 而另一边,得了‘考题’的朱允炆兴奋的回到东宫。 吕氏看他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蹙着眉问道:“炆儿,何事如此心焦?” “母妃”,朱允炆喜气洋洋的正待要说,忽然醒悟此事万万不可宣之于口。 “没什么事,孩儿就是莫名有些高兴。” “莫名?” 吕氏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也没烧啊,怎么就说胡话呢?要不喊太医来瞧瞧?” 朱允炆不耐烦的躲开:“母妃,孩儿有事还需去处理一下,晚膳您自己用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吕氏寝宫。 翌日一早,黄子澄接到东宫口信,二皇孙欲向他请教资治通鉴,请他进宫授课。 虽然莫名其妙,但他还是一早候在了宫门口。 只是上午的课上完以后,他一脸兴奋的匆匆离宫。 半日之后,日渐黄昏,天色微黑。 京城的另一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旁。 一个庄稼汉打扮,头顶斗笠,遮住容貌的男人,百无聊赖的靠在破庙门口。 过了不久,一个走货阆中挑着担子经过:“这位老哥,此去应天还有多远?” 庄稼汉往下压了压草帽:“你走反了,应当先向南,再向东行。” “可有近路,担子太重,怕是走不动了。” “巧了,我这有一份舆图,却有指向近道的路,就是有点贵,卖三两银子一份。” “不贵不贵,只要能达到目的,便是五两又如何?” 庄稼汉不再说话,从怀中抽出一支竹筒:“回去交给你家大人,切记保密!” 阆中拱拱手:“兄弟醒得!” 看着挑货阆中渐行渐远,庄稼汉将斗笠掀开,忍不住抚须微笑:“此事可成矣。” 二月二,又是龙抬头。 不过有间客栈的这些备考举子,压根没有抬头的欲望。 这些日子在苏谨的监督下,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刷着考题。 都快吐了。 虽然少了变态的截搭题,出题也渐渐正常。 但苏谨对他们的要求却越来越高,哪怕是一个字不合适,都要撕掉重写。 好在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变态要求,即便卷子被撕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陈显有些羡慕的看着许圭,这些人里就数他的卷子被撕的次数最少。 再看看童福山,又苦笑着摇头。 虽然他也加入了卷王大军之中,但是比之其他举子,仍旧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当然,他的卷子被撕的次数也是最多的。 不过他好像也不怎么在意,每次被苏谨斥责之后,总是笑嘻嘻的。 苏今也知道他无心做官,更没兴趣进翰林院,但还是忍不住警告他: “你小子要是进不去二甲,就等着被玄武书院除名吧!” 这要是让萧山书院的学生听到,非得泪流满面不可——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中举本已不易,何况贡士? 咋的,这二甲进士在你苏大人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还是这二甲进士是你苏家后院的小白菜?说拿就拿?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二月初八来临。 次日就是第一场科举,最后一天了,苏谨索性让大家放松一下,出门走走。 按照前世高考的习惯,提前带着他们去认认考场。 京城夫子庙,应天府贡院。 第348章 贡院前 每年最重要的一项考试,会试,就在应天府贡院举办。 虽然之后还有一道殿试,乃皇帝亲自考核。 但会试得中与否,能否得中贡士,才是最关键的。 殿试,其实就是酌定名次,能不能进入前三甲,乃至二甲入翰林。 此时是明初洪武朝,朱棣还没有上台,也没有设立内阁制度,更没有非翰林出身不得入内阁的说法。 这次恩科,来自全大明的考生有几近三千人。 苏谨带着学生确认了自己的‘考号’,也就是‘号房’。 南京贡院里有上万间房间,都是考生的单间。 可能有人可能会说,哎呀这很好呀,都是单间呢。 要是这么想,等考试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崩溃了。 这种叫做号房的单间,长仅五尺,宽约四尺,高约八尺,几乎就是一个笼子。 每个考生在进考场前都要先搜身,确定有没有夹带。 然后只能穿着贡院提供的衣服,挂着空挡进去。 随身只能带书具和灯具,以及简单的干粮,食物都会被衙吏一个个掰开,确认有没有夹带。 最后每人发给三支蜡烛,仅仅三支,用完一般是不给补的。 进去后,号门就会马上关闭上锁,考生就在里面答题,晚上也在里面休息。 但由于房间太小,考生只能蜷缩着睡觉,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若是不幸碰上阴雨天,屋顶还漏水,导致考卷被打湿—— 对不起,算记号卷,不予录用,三年后再考吧。 严重的终生禁考。 就算不碰上阴雨天,要是位置正好在恭房附近,考生还要忍着恶臭咬牙答题,可想而知有多痛苦。 想象一下吧,至少几百人的排泄物直冲鼻尖,那滋味... 究竟是臭袜子出了轨,还是鲱鱼罐头劈了腿? 一个一个核对完学生们的考号,苏谨眉头皱起。 虽然他已经没有前身考试时的记忆,但这大部分都排在末尾的考号,苏谨已经隐约觉出了不对劲。 陈显苦笑:“先生不用看了,我这号房正好在恭房旁边。” “哼!” 再去看其他学生的号房,果然不是在恭房旁边就是最差的位置。 这要说没人针对他们,苏谨就是傻子。 “先生没事,不就是恭房吗?学生不惧!”许圭一无惧色: “不管是什么位置,学生一定拿到好名次!” “好!” 苏谨欣慰的摸摸他的头:“等你们考完,先生给你们庆功!” “哟,这不是陈显吗?” 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一群人蜂拥着一人走了出来。 陈显皱眉:“夏云?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夏云冷笑:“我拜在缑城先生门下,自然也是来参加科举的。” “倒是你们,才在玄武书院读了几天书,就敢来参加会试?” “这次我们萧山书院有三百多位学子参试,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弃考回去,免得丢人!” 童福山撅着大屁股排众而出,居高临下的看着夏云:“你再说一次?” 看着至少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头的童福山,夏云有点害怕,赶紧后退几步,色厉内荏的斥道: “你想干嘛?难道还敢打人不成?小心我叫人了!” 一个人影闪出,迅速挡在夏云身前。 童福山定睛一看,却是自己的表弟何元。 “这有你什么事?一边待着去!” 何元凛然不惧:“表哥,大家都是读书人,在这效那武夫之勇有什么意思,不如考场见真章!” 见有人护着自己,夏云哈哈大笑:“童福山,难道你不知何元也拜在了缑城先生门下?” “何元你让开,我看他还敢揍我不成?主考大人必会取消他考试资格,甚至革除他举子的身份!” 苏谨笑眯眯的走了出来,斜睨了夏云一眼: “哟,我瞧瞧是谁这么厉害啊?还革除身份?不如把我的官也罢了?” 夏云刚刚没注意到苏谨也在,顿时吓的脸都绿了:“苏苏苏...苏大人?” “你是何人?” “学生,学生是...” “别”,苏谨冷笑的拦住他:“我可不记得玄武书院有你这号人。” “哦?想起来了,他是不是第一个被玄武书院除名的那个家伙?” 陈显哈哈大笑:“回先生的话,正是他。” 懒得和这等小人物继续拉扯,苏谨谑笑看着他:“你刚刚说没人敢揍你?要不要本官亲自动手试试?” “你你你你可是朝廷命官,怎么能无故殴打考生!” 夏云吓得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有人当街对本官不敬,出言羞辱,本官怒而殴之,这个理由怎么样?” 苏谨冷笑站在夏云身边,低声说道:“再不滚蛋,信不信本官把你腿打折,让你参加不了考试?” “你!” 虽然觉得苏谨只是吓唬吓唬他,但夏云可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去赌。 他二话不说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身后的跟班也有点怕苏谨,赶紧跟着他闪人。 “先生,您还真敢揍他?”童福山凑了过来。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苏谨不屑的撇撇嘴:“一个小卡拉米罢了,还值得我亲自动手?” 许圭有些奇怪:“先生,这夏云我认识,学识只是一般,如何能被缑城先生看中?” “哼,不过是朱...是方孝儒恶心我罢了”,苏谨嗤笑一声:“小孩子手段。” “行了,号房都查验清楚了,今天早点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考试,走吧。” 一场闹剧很快就散了,看着苏谨带着的学生离开的背影,贡院对面二楼露出朱允炆的侧影: 他嘴角噙着得意的冷笑:“苏谨啊苏谨,你无论如何想不到我手中早有考题吧?” “明日一早,必叫你玄武书院大败而归!” 回到书院,苏谨命掌柜的取来考篮。 考篮分三层,最上面两层是考试所用的笔墨纸砚等物。 下层则是薄薄的一块薄饼。 “贡院规矩森严,炊饼这些东西肯定会被人掰开查验,倒是这薄饼就算掰碎了也不影响食用。” 苏谨神秘一笑:“就是吃的时候要少吃点,不然小心噎死你们。” 许圭拿起薄饼仔细打量,忽然恍然大悟:“先生我知道了,这是永宁卫的野战干粮!” 苏谨嘿嘿一笑:“要不是‘凤阳棍’太大,不好携带,我都准备给你们带上那玩意呢。” “不止耐饥,还能防身。” 第349章 我叫不紧张 二月初九,寅时初。 生怕自己赖床误事,昨晚苏谨干脆就没睡。 寅时初就是凌晨三点,但对于备考的学生来说,现在起床才不会迟到。 “先都把自己的东西检查一遍,然后楼下大堂吃早饭。” 虽然昨夜早早的就让他们休息,但大部分考生仍旧激动的睡不着。 陈显估摸着都快到子时了,才朦朦胧胧的眯了一会,此刻的精神不是很好。 所有人里面,估计也就心最大的童福山睡的最早,沾枕头就着了。 此刻他正精神奕奕的啃着饼子喝粥,见陈显一脸萎靡不振的样子,顿时乐了: “你这是昨夜偷姑娘去了啊,哈哈哈哈!” “滚蛋!” 童福山口无遮拦的还准备继续开玩笑,见苏谨瞪了他一眼,立马闭嘴。 “再废话,考完之后回去给我刷书院三个月的恭房!” 吃完饭,苏谨再三叮嘱注意事项,生怕他们忘带东西,犹如高考前的父母一般。 若是苏根生在这,一定会惊掉下巴——啥时候见过二叔这么絮叨过啊? 但苏谨可不敢大意,这次考试可是关系他的终身大事呢。 要是这帮小家伙考不好,自己娶老婆的大计岂不是又要延迟? 好不容易收拾完,苏谨赶紧带着他们出门,直奔贡院而去。 到了贡院,早已是人山人海。 此时的天色依旧漆黑如墨,仅有贡院门口的火把处有些许光亮。 天气微寒,许多考生被冻得瑟瑟发抖,聚在一起取暖。 苏谨早有准备,拿出暖水袋一人分了一个,然后直接走进斜对过的茶楼,等待贡院开门。 其他考生见茶楼居然开门了,赶紧一窝蜂的也往进挤。 然而,茶楼掌柜的却站在门口,将众人一一拒之门外—— 对不住,我家老爷说了,这些日子茶楼不对外营业。 没错,狗东西苏谨早把茶楼买了下来,就是为考试时能有个休息的地方。 童福山坐在二楼喝着热茶,看着楼下被冻成狗的其他考生,不由感叹。 “能跟着先生实在是太好了!” “卯时到~~~考生入场~~~~!” 贡院的第一道大门被打开,主考官之一的张庭兰出现在门口: “所有考生进院之后分列两侧,等候检查,不许喧哗!”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进去。 “去吧。” 苏谨挥挥手,十九举子对着苏谨深深一揖:“先生请侯学生佳音!” 学生们在陈显的带领下,纷纷下楼,拥入考生的人潮中。 夏云也是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其中一员,一直带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死死盯着茶楼暗骂。 看到陈显等人下楼,他给身边的考生使个眼色,一群人向陈显等人挤去。 动手他们不敢,但是把陈显等人挤到最后面出口气,也是好的。 童福山很快就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夏云,拍拍陈显的肩膀:“你瞧那小子又要使坏。” 陈显冷笑。 他们在玄武书院可不是光读书,每日晨操除了跑步,还要打熬身体。 要是被这些瘦的跟小鸡仔的书生挡住去路,他们这半年的苦岂不是白受了? 他给了身后诸人一个眼色,众人纷纷会意。 当下童福山就走到队伍最前头,大屁股一撅—— 然后,一个考生哎哟一声就跌坐在地,差点没被身后的人潮直接踏死! 很快,这十九人犹如利剑般插进人潮,劈开了一条通往贡院大门的通道。 “哎哟!这是谁呀,挤什么挤?” “我的考篮,我的考篮掉了,你们别挤了!” “我是还没睡醒吗?怎么感觉刚刚被野猪撞了一下?” 夏云脸色铁青的看着他们,暗骂这些人真是废物。 眼看着再不走就要误了吉时,他赶紧沿着人潮向前挤去。 可没想到童福山快走到贡院门口的时候,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示意其他人先进去,他自己则在原地等着夏云。 夏云一心往前挤,也没注意到有人等着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力撞来,然后身子一轻,仰躺在地。 然后脚踝不知被什么人踩了一脚,顿时红肿起来。 “啊!” 等他看清那雄壮的背影后,却只能带着愤恨的目光而无济于事。 “挤什么挤!排好队!” 一个负责秩序的衙吏走了出来,狠狠的怒斥:“再挤就别进去考了!” 队伍迅速恢复秩序,然而夏云因为跌了一跤,等他收拾好东西排队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落在了最后面。 陈显等人进了贡院第一道门,被分流到两侧的厢房。 在这里他们必须脱去衣衫,一丝不挂的任由衙吏检查有无夹带。 他们的食物都会被一一掰开,毛笔若是空心的,也会被拧开后盖检视。 “喂,兄台,后面就不要搞了吧?” 童福山紧紧捂着自己的菊花,一脸惊惧的看着衙吏。 衙吏没好气的将考场准备的衣裳丢给他:“穿好了去前面准备进场。” 现在才二月,许多考生脱衣服检查的时候,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唯有玄武书院的这堆‘奇葩’,似乎一点也不惧严寒,一个个自得其乐的还在调笑。 “哟,陈明山,没想到你看着精瘦,脱了衣服还有腱子肉?” “哼,谁像你一身肥膘?” 陈显不屑的撇撇嘴:“我看回去之后就应该去找先生,晨练的量给你加一倍!” “唉别别别!斗嘴归斗嘴,你怎么能打击报复呢?” “闭嘴!” 一边的衙吏觉得这货好烦啊,这家伙是来考试的吗?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你看看身后瑟瑟发抖的那些考生,他们才是考生应该有的样子啊! “准备进院,拿好各自号牌找自己的号房。” 一声锣响,第二道门被打开,考生们这才算正式进入考场。 “明山啊,我在丁字四十六号房,你呢?” “丙字百号”,陈显没好气的说道。 “哟,那不是恭房旁边吗?” 童福山嬉笑:“真可惜我不是丙字,不然一会一定多去‘光顾’你几次。” 陈显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拿着自己的考篮寻号房去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童福山不停的插科打诨,不过是为了让他消除紧张罢了... 第350章 一试 ‘梆!’ 考生就位,二声锣响。 “每字号房左右两侧有水桶,考生申明缘由经过允许,可自行取水。” “恭房位于西南,同样需经过允许方可离房!” 号房 “现在开始,一炷香的时间洗笔研墨准备,一炷香后发卷!” 甲乙丙丁等每字代表着一排号房,后面的数字则代表着房间号。 所有考生走出号房,向两侧走去。 两侧各有几个装满水的水桶,一侧是取水饮用,另一侧则是洗笔池。 不过考生也可打点水回去放着。 这次主考官虽是三人,但任亨泰这个礼部尚书才是正主。 翟善虽是吏部尚书,六部之首,但这次他和张庭兰也只能为辅。 历届科举,几乎没有吏部尚书参加主考的,这一次可见老朱对恩科的重视。 张庭兰和翟善在考区巡视完毕,回到后面判卷的房间。 考试期间,所有考官不得离开贡院。 考生交卷之后,判卷的工作也会在贡院全部结束,上报皇帝之后,考官才能离开。 为防作弊,这次老朱甚至派出锦衣卫在贡院外巡逻,就是以防出现投递、串通考题,不可谓不严。 任亨泰闭目坐在案几前沉思,眼前放着火漆密封好的考题。 他从安南回来不久,就接到了主考恩科的任务,直接搬着铺盖住进了贡院。 而这考题,也是在陛下圈出范围之后,斟酌好久才定了下来。 之后立即火漆密封,一直带在身边。 “古雍,时辰到了。” 任亨泰陡然睁开双眼,微微一笑:“好,开卷!” ‘梆!’ 三声锣响,正式开考! 会试共考三场,每场三日。 第一场考经义,也就是考举子们对四书五经的理解。 经义可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而是有些按照严苛的格式。 内容也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代圣立言。 也就是八股文。 八股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几个部分。 其中精华部分是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尤其是这四个部分,是决不能随便写的,必须用排比对偶句,共有八股,所以称为八股文。 第一场考完退场休息一晚,马上就是第二场。 第二场考实用文体写作,第三场则是时务策论。 但最核心的考试内容,却是第一场的经义,其余两场只能是锦上添花,不能决定生死。 夏云之前早收到了‘考题’。 虽然有好几个题目,但毕竟有了范围不是? 他前些日子也为此准备了好久,此刻正信心满满的等着发卷。 可卷子一发下来,顿时傻眼了。 ‘生财有大道?’ 这是啥玩意? 不是,考题范围没有这个题目啊? 难道是发错卷子了? 彻底傻眼的不止她一个,凡是萧山书院的学生,尤其是方孝儒的嫡系,几乎都拿到了考题。 可这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被搞懵圈了。 聪明点的学生马上反应过来,赶紧研究破题思路,但夏云还懵懵懂懂的不知如何是好。 巡视的衙吏瞅了他一眼,好心提醒了他一句:“抓紧时间,别发呆。” 夏云这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开始破题。 何元和他的情况很像。 但他还不如夏云。 他虽是举人,但却是当年最后一名侥幸中举的,底蕴本就不实。 他咬着笔杆一直在发呆,不知该从何下笔... 而另一边,许圭也在皱着眉。 倒不是题难,而是...太简单了。 更何况这道题,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等等! 先生给的参考书籍中,曾经有过这么一篇范文,题目就是生财有大道! 而那篇范文的作者是叫什么张居正的。 只是他一直想不通,这张居正是何许人也? 他的那篇范文写得如此华美,又为何不来参加科举? 拍拍额头:“我这是想什么呢?现在考试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许圭可没打算直接照抄那篇范文,他丢不起那个人。 经过苏谨在玄武书院没日没夜的给他们刷题,破个题还不是手到擒来? 仅仅数十息的功夫,许圭至少已经想好了数个破题思路,只是犹豫选哪个更好一点。 闭目,沉思。 另一边,陈显也明显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同样的,他也选好了数个破题思路。 只是稍有不如许圭的是,他需要在草稿上推演,才能决定哪一个更好。 至于童福山... 童福山的水平较之许圭虽然稍弱,但也属玄武书院的佼佼者,尤其脑子更活一点。 不如许圭的原因,皆因他的心思都在算术和其他杂学上,对科举并没多大的兴趣。 看到题目的瞬间,他倒也想好了破题思路,但他压根懒得写。 张居正的范文他同样也看过,嘿嘿一笑,直接稍作删改,加了点自己的东西。就准备直接开始在卷子上誊抄。 可就在笔尖即将落于纸间,他却犹豫了。 苦笑一声,将卷子挪开,取过一边的草稿: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的自己写吧,要是让先生知道自己这么没出息,非得把自己逐出师门不可。 孰不知他有点高看了苏谨。 要是苏谨在此,不抄?那还是他吗? 三日的时光匆匆而过。 以陈显为首的玄武书院十九举子,基本上第一天就全部答完了卷子。 剩下的两天不过是在修修改改,力求尽善尽美罢了。 到了最后一天的上午,他们才正式开始往卷子上誊写。 至于童福山,写完之后就直接誊上了卷子,剩下的两天都在呼呼大睡。 路过的监考看他那副样子,一个个摇头叹气,心说这八成又是一个受了刺激的。 考场之内不是没有直接疯了的。 范进中个举都能疯了,更何况这可是能通向全国顶尖,那仅有的数百进士之名的会试? 昨天,不就抬出去一个喊着‘我中了,我中了’的疯举子吗? 而另一边,虽是春寒料峭,但夏云依旧满头大汗。 他还是有点才学的。 但正因为有才学,才知道这考题并没那么简单。 表面看似只是理解并解释‘生财有大道’这句话的含义,但他心里清楚,这其中还涵盖了时务策论。 怎么生财,如何生财? 既要符合对圣人经义的理解,还要结合实际有独特的见解,可这些萧山书院没有教过啊! “梆!” 随着锣声响起,他手里的笔一颤。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不到三个时辰。 他没有时间了,现在必须开始誊写卷子。 卷子可不是誊写上去就行,字迹、书法都很重要,若是有了一个错别字就要重头再写! 因为卷子上只要有一个错字,就会判为记号卷子,直接罢黜! 可他这内容...真的可以吗? 夏云,彻底没了信心。 第351章 文人互相借鉴的事,能算抄吗? ‘梆!’ 随着最后一声锣响,考试正式结束。 “考生落笔,静候原位等待收卷!” 监考官按照甲乙丙丁的排序,沿着号房开始一排排收卷。 “停笔!我让你停笔!” “大人,我就差几个字了,求求您通融一下好不好!” 考生一边哀求,一边抓紧时间誊写。 “罢黜!” 考官毫不留情,将卷子一扯,扔到身后的一个篮子里。 篮子上挂着一张薄纸,写着一个大大的‘违’字。 “不要啊————————!” “叉出去!” 陈显略带同情的看着那被叉出去的考生,暗自摇头:“平日不努力,就算再给你三天又如何?” 可是想想凭自己的能力,若是没进玄武书院投在先生门下,今日会不会和那考生一样呢? “唉,时也、命也。” 直到所有卷子被收取完毕,监考官高声宣布:“所有考生依次退场,勿要喧哗,下一场二月十二,不要迟到!” 说是十二,其实就是第二天。 今天考完放他们出去,不过就是让他们补充点食物,顺便收拾一下自己。 明日一早,还要重走一遍流程。 与其说分开考三场,其实就是连着考九天。 一般体力不好、毅力不够的考生,基本在考一半的时候就都淘汰了。 不过这些人,肯定不包括玄武书院的学生。 虽然也很疲惫,但他们从考场出来之后,精神还算不错。 毕竟早早的就答完了题,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在检查、修改。 其中精神头最好的,莫过于童福山了。 这货半天答卷,半天誊写,后面的两天几乎都在呼呼大睡。 要不是考场不允许,这货都想在考场玩数独了。 “先生。” “见过先生。” 苏谨笑笑,没有过问考的如何。 看他们的精神头,就知道应该还不错。 更何况考都考完了,问问又有什么意义? 苏谨对他们有信心,没必要徒增压力。 问了许圭考题是什么之后,苏谨也愣了一下。 他迅速在脑海中的仓库里,凭着记忆找到了张居正的范文。 “咦?居然一模一样啊,你们有没有谁直接抄了范文啊?” “没有。” “先生不要瞧不起我啊,学生才不屑于抄呢。” 童福山脸色一白,心说幸亏自己没抄,不然可不完蛋了? 然而苏谨问的目的,压根不在乎他们抄没抄。 考个试而已,不过是进入官场的敲门砖罢了,他才不在乎呢。 他担心的是万一有人抄重了...那他娘的可就出事了! 他吁了一口气,又不屑的撇撇嘴:“放着现成的答案都不会抄,都读书读傻了吧?” “啊?” 童福山傻眼了。 “行了,考完就不说这个了,都回去洗漱一下,准备第二场吧。” 鉴于学生考了三天试,苏谨直接雇了数辆大马车停在街尾。 大手一挥:“上车!” 而此刻的贡院内,负责阅卷的翰林们,纷纷投入了自己的工作。 这数千份卷子必须在三日之内批完、封存。 三日之后,就是第二场的卷子。 第一部分的翰林,负责将糊了名字的卷子,誊写在另一张纸上,以防做记号。 若是发现明显涂改、疑似记号的卷子,他们有权利直接罢黜。 然后这些卷子才会有专人送往另一间批卷的房间。 任亨泰和张庭兰、翟善,就在这间屋子阅卷,并最后酌定名次。 他们的任务是在其他翰林批阅卷子,给出评分之后,复核是否录取,并酌定最后的名次 “咦?这份卷子写的很有意思啊,这破题思路前所未见,是哪个书院的高才?” 一个翰林端着卷子,摇头晃脑的一边研读,一边品评:“妙啊,妙啊!” “你这份算什么,看看我这份!” “这一句‘是以君子之生财也有道,故不必损下以益上,而经制得宜,自有以裕于国也’,方为绝句!” “你们的都不行,还得是我这篇,四束承前启下,方为缜密!” “我的好!” “我的!” “你俩的都不行,我这篇才是最好的,当为会元!” 几人吵着吵着动了真火,互相不服气:“咱们现在去找几位大人品评一番!” “好,走就走!” “同去,同去!” 几个翰林跑到任亨泰面前,请他品评一番手中的卷子孰优孰劣。 老任有些恼火:“胡闹!三日之期要批阅这么多卷子,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吵?” “都给我...咦?” 他拿起一位翰林手中的卷子: “以无穷之财,供有限之用,是以下常给而上常余。虽国有大事,而内府外府之储自将取之而不匮矣...” 任亨泰惊疑不定,这哪里像是一个举子能写出来的? 这分明得有多年为官经验的高才,才能写出如此鞭策入里的文章啊! 孰不知,虽然学生们没抄张居正的文章,但是其文风正大、宏阔,且内容详实,又岂能不借鉴? 文人互相借鉴的事,那能算抄吗? 老任啧啧称奇,将文章递给张庭兰,顺手接过另一份卷子。 “咦,这篇也写的很好啊,破题角度虽然刁钻,但句句详实有理有据,辞藻虽不算华丽,但文风很正啊!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看完最后一张卷子,又是别有心意之作,一时之间让老任竟然不知哪篇最好。 一边的张庭兰看着卷子沉思。 “能写出这样文章的学生,老师一定是官场中人、” “就算不是,也必是熟悉政务的大儒,方能教导出如此学生。” “虽然考题不知为何错了,但...” 越看,张庭兰越觉得这些卷子像是萧山书院的学生答出来的,顿时大感满意: “不错,任大人,我也认为这些卷子写的很不错。” 翟善没发表什么意见,但从他欣慰的表情来看,对这几份卷子也很满意。 “好”,任亨泰点点头,对几个翰林说道: “这几份卷子先放在我这,一会若是发现还不错的卷子,一并呈过来让吾等过目。” “是,大人。” 反复欣赏了几遍手中的卷子,老任忽然有些坐不住。 他干脆起身,绕在翰林身后看着他们批卷,希望能再发掘出一份佳作。 可还没看几份卷子,忽然勃然大怒: “什么玩意!” “言辞空洞,废话满篇!为了对偶,就在此胡编乱造,罢黜罢黜!” 第352章 要被你整神 任亨泰罢黜了这份考卷,还是有他的道理。 乍一看,这篇文章对仗工整,辞藻华丽,倒像是一篇好文。 但细看下去,就发现言辞空洞,华而不实,很多地方甚至是为了对仗而对仗,废话连篇。 张庭兰见任亨泰发火,好奇的走过来瞧了一眼,撇了撇嘴也没说什么。 若非珠玉在前,这篇文章本来也算凑合能看。 但看过前面的那些卷子,顿时就犹如被人塞了一坨粑粑。 他忍不住有些得意:“还是方孝儒这家伙厉害,教出的学生不错!” 而另一边,苏谨带着学生们回了客栈。 “你们想吃什么,一会自己跟后厨说,让他们准备。” “多谢先生!” 在考场憋了三天,啃了三天的压缩干粮,胃口早就闹着要罢工了。 陈显和许圭急着复习,没太大兴致,让后厨随便安排菜解解馋就算了。 但童福山这家伙却直接跑到后厨:“师傅,我要吃火锅!” 大厨都傻眼了:“恁说啥?火锅?” “对对对,记得多加茱萸!” 几个大厨面面相觑,苦笑一声:“得,还愣着干啥?赶紧做吧。” 准备火锅倒是没啥复杂。 后厨本来什么材料都有,无非是拿个锅子热好木炭,然后炒个料搁进去就行。 就是片肉稍微麻烦点,但厨子刀工都不错,自然也不在话下。 但是到了晚上吃饭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一群学生抱着书本在啃,唯有童福山自个儿对着火锅开涮。 苏谨也无语了:“老子要被你整神!你咋还吃上火锅了?” 童福山一愣:“不是先生你说吃啥都行的吗?” 苏谨都服了这个老六了:“得得得,小心你明天闹肚子,到时候拉在考场里!” 童福山苦着脸:“先生,你别咒我啊,大不了我不吃了行不?” “不吃?” 苏谨一瞪眼,撸起袖子:“来来来,你给我浪费一个粮食看看!” “告诉你,今晚不把这火锅里的东西吃完,你就别想睡觉!” “啊?” 其他学生哈哈大笑的看着热闹,尤其是童福山苦着脸往嘴里塞肉的样子,更让人忍俊不禁。 “我说老几位,你们也来帮我吃点呗?” 陈显呵呵乐着:“别了,我们都吃饱了,您就自个儿慢慢吃吧...” 学生们吃饱了都回屋看书,准备休息了,独剩下童福山苦着脸,看着满桌子的菜肴,欲哭无泪。 苏谨这时又让后厨端了几盆羊肉过来,童福山大惊:“先生,你这是要撑死我啊!” “行了”,苏谨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赶紧滚蛋。” “我...不用吃了?” “咋,你还想再吃点?” 看苏谨瞪眼,童福山赶紧连连摆手:“不不不,先生我走了。” 生怕苏谨反悔,他一步三跃的赶紧逃回房间。 苏谨呵呵一笑,将羊肉丢进火锅里。 夹了一筷子尝了尝,眉头一皱:“不够辣,让后厨再加点茱萸。” 叹口气,苏谨悠然看着天空,怀念前世麻辣火锅的日子。 “现在辣椒传入中原没有?是从哪传进来的?美洲还是欧洲来着?” “算了,爱哪哪来的,大不了明年让隋越先跑趟美洲,把土豆、玉米、红薯、西红柿给我弄回来再说。” 一夜无话。 翌日寅时,又是熟悉的叫起时间。 所有学生轻车熟路的收拾好东西,默默用过早膳,准备启程。 再次坐在茶馆的二楼,一边饮茶欣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其他人,苏谨嘴角噙着微笑。 “不知先生为何事高兴?” 陈显好奇的问道。 苏谨却叹口气:“你说为师算是有钱人吗?” “当然。” “那你觉得为师快乐吗?” 陈显想了想:“虽然先生平日总是洒脱不羁,但学生能感受到先生为国为民的苦心,想必是不快乐的。” “不。” 苏谨再次看向楼下的人群:“为师虽然很有钱,长得也帅呆了,但是依然很快乐啊。 所以啊,为师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陈显一呆,总觉得先生的话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不敢说。 ‘梆!’ 熟悉的锣声响起,贡院再次开门。 陈显熟练的带着人走了下去,准备往前面挤。 这一次其他考生都学乖了,看到这群‘土匪’过来,立马自觉的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夏云见状立马跟在后面,想要蹭蹭,结果陈显一行人刚过去,路再次被堵上。 一个人高马大的考生低头瞪着他:“挤什么挤,一边玩去!” 夏云欲哭无泪... 看着陈显他们验过身份走进贡院,苏谨也起身准备回去。 可肚子忽然咕噜噜的开始乱叫,苏谨赶紧拿起草纸就往恭房跑。 “难道是昨晚火锅吃的不对?” 一心急着解决问题的苏谨,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起来。 “算了,肯定不是重要的事。” 上次进考场的时候有些匆忙,夏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隔壁号房是什么人。 可这次看清了,却不是童福山那混账是谁? 童福山比他进来的早多了,正双手抱头仰躺在号房里,俩腿翘起来一摇一晃,乐呵呵的看着他: “哟,这不是夏公子吗,这么巧?” “哼!” 夏云知道这小子不好招惹,也不愿理他,转身回了号房。 很快,第二场的考题再次公布。 童福山一看题就知道很简单,拿起笔就开始歘歘歘的答题。 没过半日,他就答完了卷子。 可正当他准备继续去睡觉的时候,忽然肚子咕噜噜的开始乱叫。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噗’的一声,接着一股恶臭飘了出来... 夏云正在隔壁做着卷子,然后莫名其妙的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 他赶紧捂住鼻子,挥着袖子驱散臭味,暗暗皱眉:“这是啥人啊,吃了什么东西放出来的屁这么臭?” 好不容易驱散了浓浓的臭味,正准备再次潜心答题,忽然又是一阵恶臭飘了过来。 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夏云怒了,要不是这是在考场,他非得提刀砍了这家伙不可! 好不容易再次挥袖驱散了臭味,正准备落笔的时候。 隔壁。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夏云:“啊~~~~~~~~~~~~~~!” “童福山你这混蛋,老子跟你拼了~~~~~~~~~~~~~~~~~~~~~~~~~~~~!” 第353章 灭敌一方?两败俱伤。 夏云想杀人。 若非这是在考场,他发誓一定会手刃此僚,以报此人用屁羞辱自己之仇! 虽然伤害不大,但是侮辱性太强了啊! 夏云强忍着怒火,在心中用最恶毒的语言暗骂了童福山一万遍,一只手堵住鼻孔,一只手匆匆答题。 然而隔壁的童福山似乎玩上瘾了,‘噗噗噗噗’的连环屁一直响个不停。 不止是夏云,就连另一边的考生也受不了了。 “监考大人,隔壁此僚一直在放屁,影响学生答卷,您能不能管管?” 监考闻言走过来。 可刚刚靠近就差点被熏得跌了个跟斗! “彼其娘之,这瓜怂吃啥了?” 他走到童福山的号房前,捂着鼻子呵斥:“这位考生,注意你的仪容,这是贡院考场,不是你家炕头!” 然而童福山此刻也不好过,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大人,学生非是故意,有点闹肚子...” 他也后悔啊,早知道昨晚就不馋嘴吃火锅了。 监考官捂着鼻子:“那你赶紧去恭房解决一下,一直在这放屁成何体统!” “是,是,多谢大人。” 童福山赶紧捂着肚子起身往外走,监考官嫌弃的恨不得离他几丈远。 夏云听到童福山闹肚子,一脸的幸灾乐祸。 要不是这是在考场,他非得出言讥讽几句不可。 可童福山路过他号房前的时候,屁股不经意的扭了扭,然后... ‘噗!’ 夏云:。。。 他抓狂的捂着头:“他是故意的,这混账一定是故意的!” 然而童福山一边解着裤腰带,一边往恭房跑,又让夏云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故意。 过了没多久,童福山一脸轻松的走了回来。 本以为只是个小插曲,夏云也无心搭理他,赶紧继续答题。 上一场回去之后,他就觉得有些不妙。 但他的用词和排比、对偶还是不错的,算得上工仗,觉得自己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剩下的就要看之后两场的发挥了。 可隔壁的童福山却又作妖了。 拉过肚子的都知道,那绝对不是一次两次能解决的。 刚回来没多久,童福山的肚子又开始抗议,然后又是熟悉的。 ‘噗!噗噗!’ 夏云要疯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上辈子是造了多少孽,这辈子居然遇上了童福山这个狗东西! “佛祖啊,你快劈下一道雷来,把这狗东西收走吧...” 夏云都快哭了,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忍着恶臭努力答卷。 可是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思路,早已被这些屁崩成了一锅粥。 而隔壁的号房里,似乎是自暴自弃了,童福山也不再努力憋屁, 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另一边那无辜的士子,他干脆将屁股对准了夏云的号房,然后。 ‘噗!’ ‘噗噗!’ ‘噗噗噗噗噗...’ 童福山:舒服了。 监考官:瓜怂有病! 夏云:我想死... 三天的考试结束,所有考生等收完卷子糊好名之后,依次离开考场。 就是童福山所在的丁字号房的考生们,有些倒霉。 其中最倒霉的是四十五号房的夏云,保守估计至少吃了童福山一千多个屁。 但四十七号房的那哥们也没好到哪去,总能被童福山的余韵熏到。 出考场的时候,都是一脸怀疑人生的模样。 甚至就连附近几个号房的考生,或多或少的都受到点毒气干扰。 至于罪魁祸首童福山,他也没好到哪去。 尤其是在前两日,至少跑了七八趟恭房。 好汉还经不住三泡稀,他出考场的时候都有点晃悠,还是陈显发现了才赶紧扶着他走出来。 看似灭敌一方,实则两败俱伤。 “以后你还敢乱吃吗?” 苏谨义正严辞的瞪着他:“明知道自己肠胃不好,临考之际居然还敢暴饮暴食,这教训你记住了吗?” 童福山有气无力的看着他:“学生惭愧,学生受教。” 苏谨一挥手:“行了,赶紧给他弄点药,先止泻,明天还有最后一场呢,千万别耽误了。” 马三在一边暗暗腹诽:“老爷你前天好像拉的也挺惨的吧?” 贡院内。 第二场刚刚考完,任亨泰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在阅卷翰林之间游走。 他想看看之前那几张卷子的主人,这次又能写出什么来。 虽然都是糊名,但是凭着文风,他基本就能推断个八九不离十。 千万别小看这些古人。 倘若真的拿着答案去抄,若这答案是不同一个人写出来的,很容易就能被他们看出来文风不同,引起怀疑。 在古代作弊,其实不比现在轻松多少。 而古代所能作弊成功的最好办法,就是买通主考官,考中串题、换答案。 想靠着小抄就能作弊,难于登天。 “是这份了!” 任亨泰美不滋滋的拿着一份卷子,摇头晃脑的诵读,大叹妙哉。 张庭兰微微一笑,附和几句。 他看得出来,这次的考卷八成是方孝儒学生所作。 而这次的会元,最终也一定会落在浙江这边,苏谨要吃个大亏了。 “就是殿试之时,看陛下如何决断了。” “但倘若陛下偏心,那我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必直言犯谏!绝不能让玄武书院的人拿到状元!” 有间客栈。 这次童福山算是彻底老实了,吃过药之后果然好了许多,吃了些清粥小菜就赶紧回屋休息去了。 翌日寅时,最后一场考试来临。 这是最后的冲刺,能坚持到现在的考生,哪一个是可以被轻视的? 熟悉的检阅完毕,所有人又坐进了号房里。 就是夏云的脸色有点难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考试的时候他总觉得隔壁有阵阵恶臭传来。 搞得他思绪乱七八糟,差点审题都审错了。 明明是一道问赈灾时政的策论题,他差点又往‘生财有大道’的方向写去。 好在是草稿纸,才没有一失足成千古恨。 “彼其娘之,这童福山上辈子一定是扫把星!” “以后一定要离他远点!” 三日的时务策论考试如期结束,所有人暂时松了一口气。 至于能不能中,剩下的就只能交给老天和考官了。 听说这一次是最正直的礼部尚书任亨泰任大人主考,考生倒是不怀疑有人舞弊。 考完之后,有自觉发挥比较好的,喜笑颜颜。 自觉考砸了的,垂头丧气,只能回家复习,来年再战。 而玄武书院的这些学生,面色却十分平静,好像只是经历了一场寻常的堂试罢了。 “好了,好好休息几天,准备殿试吧。” “先生,您就这么确定咱们能中?” 苏谨不屑的笑笑:“三年科举五年模拟你们都扛下来了, 要是这还不中,我就只能去敲登闻鼓,找陛下说理了。” 第354章 还予军权 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 苏谨带着门下学生等候会试放榜的时候,泉州城却出了一件‘怪事’。 有人匿名举报,慎海卫千户孙威于休沐日,带着手下在永宁城外酒肆饮酒狂欢,醉酒与人发生争执。 双方发生口角之后,继而大打出手。 争斗之下,失手殴死对方十余人,而后迅速被永宁镇守朱允熞拿获。 军中卫所士卒酒后与人斗殴,在大明并非稀少,地方经常出现此类案件。 一般此类案件都会交由地方军队审问,直接处理,最后层层上报至五军都督府。 朱允熞拿获孙威等人后,本准备问明案由后,照章处置。 但不知是谁,将此案又匿名举报至泉州府衙。 慎海卫虽在五军都督府治下,但实际就是在那挂个名。 谁都知道慎海卫是大明皇帝的未婚孙女婿,苏谨的私人卫队。 和其他藩王的亲卫一样,没有皇帝的旨意,五军都督府很难直接插手处置此类案件。 除非老朱点头。 本来呢,这种案件要说处理也好处理。 最好的办法就是联系受害者家属,只要通过银钱补偿,一般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苏谨虽然不至于以权压人,但谁都知道他有钱啊。 但谁也没想到,此事层层上报之后,交至苏根生手上后,却直接判了。 孙威、周方小(二麻子)、钱大虎(六忽悠)等案首,直接处斩! 其余三十余从犯,皆剥除军籍,流放岭南! 本来此案可以低调处置,但苏根生坚持将孙威等人推至菜市口处斩。 验明正身后,一刀枭首! 从案发,到处置,仅仅十三天。 这案子处理的太快了,快到就像专门做给人看的。 但血淋淋的脑瓜子,可是实打实的在泉州百姓面前滚了一地,谁也不能说他造假。 而慎海卫,则迅速被莫远暂时接管。 就在他接管慎海卫不久,有士兵开始陆陆续续的转职民户,空缺的名额又很快被大量填充。 消息报至老朱手里时,老朱明显一愣。 他皱着眉凝神思索了好久,终于还是没忍住将苏谨喊了过来。 “陛下,您找我?” 苏谨嬉皮笑脸的走进御书房。 马忠良见他轻车熟路地进门,顺手从龙案上抓个点心就塞进嘴里,早已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老朱似乎也早习惯了苏谨的没大没小,一点没在乎,还想笑骂一句。 但想起今日叫他来的目的,忽然沉下了脸:“放肆!东西给咱放下!” 苏谨吓了一跳,纳闷的看着老朱,心说今儿老朱是吃枪药啦?自己没招他吧? 一旁的马忠良也被吓了一跳,立刻识趣的悄悄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老朱将莫远的密奏扔到苏谨身前:“苏家小子,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苏谨捡起密奏一瞧,顿时心里有了数:“孙威这家伙动手倒是挺快的。” 沉吟不久,苏谨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似笑非笑的看着老朱: “陛下,不过是下人做错了事,正常处置罢了。” “处置人犯这等事,为何不上报兵部或五军都督府? 难道你不知经府衙处置的人犯,必须上报勾决,才能处斩?” 苏谨笑了:“陛下,您难道忘了,这孙威等人可都是臣的家奴,臣要处置只需报知地方州府,不需报请朝廷。” “这...” 明初的时候,家主处置家奴,就如处理一件货物。 只需要在处置之后,告知一声地方衙门销户就行,并不需要经过朝廷允许。 最多也就是交点罚款。 老朱明显忘了孙威等人还有这个身份。 他眼眸一沉,索性挑开打开天窗说亮话:“苏家小子,你护犊子的脾性路边的狗都知道,你的人惹了事你能就这么斩了?” “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苏谨深知,这个时候再和老朱装傻就没意思了。 他乐呵呵看着老朱:“陛下,这次回京难道您还准备让我回去吗?” “你什么意思?” 苏谨嘿嘿一笑,故意转移话头:“陛下啊,臣这次回来可是下定了决心,不娶到郡主就不回泉州了,您可不能耍赖!” “况且,臣娶了郡主肯定就在京城住下了,京里有您老派人保护,臣还要啥护卫啊?” 老朱愕然。 苏谨这次进京,他确实没准备让他再离开。 一来泉州已经入了安稳期,让苏谨继续在那里待下去意义不大。 更何况那里有给皇城弄内币的走私船队,掌握着皇家的命脉,老朱更不可能将他交到苏谨手上。 最重要的是,苏谨展现出的文治武功能力太过强悍。 不过区区两年的时间,泉州在苏谨的治理下,就从当年那民不聊生的灾后州,变成了如今排在朝廷前十的纳粮大户。 不仅内政优秀,他还能组建军队,外御其辱,打的海盗倭寇几乎在福建一带绝了迹。 若是让他任足五年,就怕尾大不掉,犹如逃离如来佛祖的孙猴子,再也没人能管住他! 所以苏谨必须回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待着! 有时候老朱也忍不住叹息。 若是自己能年轻几岁,或者苏谨早生上十年,他必会重用苏谨。 可想想已经快淹到脖子根的黄土,再看看年幼的皇储继承人,老朱实在不敢将大权交到苏谨手上。 外戚干政、权臣干政、欺主年幼,这些血淋淋的教训实在太多。 虽然苏谨一向是一副人畜无害,没有丝毫野心的模样。 但王莽篡位之前,举国上下哪一个不说他好? 即便如此,强汉不依然亡于王莽之手? 老朱不敢赌。 他清楚的知道,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本来他还想让苏谨以准备成亲的名义,先扣在京里。 然后再去慢慢瓦解他在地方的势力。 可没想到苏谨居然像是猜透了他的想法一样,直接将自己慎海卫的核心拿下,并将指挥权交回到锦衣卫手里。 “你就不怕...” 苏谨摊摊手,似乎早猜到老朱想说什么:“有陛下护着,臣有什么可怕的?”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老朱立即明白了苏谨的用意。 财权、军权我都还给你了,人也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老朱忽然有了些许羞愧之心,自己是不是有些对不住苏谨? “咳咳...嗯,咱知道了,你先回去好好歇息。” “是,臣告退。” “对了”,老朱喊住正要离开的苏谨:“明日榜文就下了,你记得带学生去看榜。” “是,臣遵旨。” 第355章 玄武书院,这是杀疯了啊。 离开御书房,苏谨松了口气。 进京之前,他就预感到这次恐怕有来无回。 要不是主动卸权,等老朱动手恐怕自己就会丧失主动权。 现在还好,看样子老朱似乎对自己还有些愧疚之意? 那接下来就好办了,赶紧娶了郡主准备跑路吧。 这伴君如伴虎的日子谁爱过谁过! 反正该给朱允熥铺的路,也铺的差不多了,要是这样老朱还选择让朱允炆上位... 那就只能证明他和朱允炆才是真爱了。 到时候,大不了等朱允熥封了吴王,自己找人回来一趟,把他接走就是了。 至少不会让他和前世一样,落个被朱老四圈禁至死的下场。 若是朱允熥上位... 嘿嘿,等老朱一走,这大明不是轻轻松松,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夕阳照着苏谨背影,少年双手枕在头上,踢踢踏踏地向西而去。 翌日一早,天色尚且微明之时,人潮人海却早将礼部大门淹没。 来自全国各个地方和书院的考生,围满礼部大门等候放榜。 【长鸣兄,小弟觉得你此行必然高中啊,以后可要多多托赖长鸣兄了!】 【广浩兄这是哪里话?这次考题颇难,小弟也没有把握啊,是吧,李兄?】 【唉,这次有萧山书院的数百学子参考,愚兄怕是中试无望了。】 【是啊,这萧山书院可是缑城先生一手创办,听闻其中学子皆是各地大才,还有几个解元呢!】 【广浩兄,难道你忘了还有玄武书院?】 【哈?兄台莫开玩笑了,玄武书院算个什么东西?我可是打听过了,那书院里连个大儒都没有,能和缑城先生坐镇的萧山书院比?】 【可是听说福建乡试之时,玄武书院头三名都是出自玄武书院啊。】 【哼,难道你忘了苏谨是泉州知府?福建乡试必有内情,反正他们能中,我是不信的!】 【兄台言之有理!】 【放榜了放榜了!】 一阵锣声静道后,很快就有几个礼部衙吏捧着红纸来到门口。 差役将众人向后隔开,拱手笑道:“马上放榜了,还望诸位耐心暂候。” 对这些即将成为官老爷的人,他们也不敢得罪。 这次公布的红榜,只是录取‘贡士’的名单。 至于状元、榜眼、探花,还得等之后的殿试,才能见分晓。 红榜由后向前的名次开始张贴。 这次恩科会试录取300人,所以最后一张红榜是第201-300名。 当然,这个时候的名次除了第一名的会元外,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毕竟,最终名次的酌定,还得老朱钦点。 夏云站在人群中,踮着脚向前探头观望,可惜人潮人海的压根看不到。 可能是被前些日子考试挤出了心理阴影,哪怕是看不见他也不敢往前挤。 不过好在他可是缑城先生的‘爱徒’,自然少不了狗腿子为其奔走。 “夏兄,你中了,你中了!” “真的?” 此时的红榜刚刚张贴到第二张,说明他的名次是在101-200之间。 虽然红榜暂时不分名次,但夏云心里清楚,这基本就是按照考试成绩的顺序,向后张贴。 他本以为自己至少能在前一百名,可没想到居然只进了前二百? 顿时,他有些失望。 得知名次后,他却没有急着走。 “我给你的名单还记得吗?那些人中了没有?” “没有”,狗腿子笑呵呵的看着他:“小的仔细对了,贴出来的红榜上,没有您给的那几个人。” 夏云嘴角噙着冷笑:“哼,果然福建乡试有猫腻!到了会试原形毕露了吧?” 至于那些人会不会在前一百,夏云压根就没想过。 一个书院区区十九个举子,全进前百? 怎么可能! 这时,最后一张红榜也贴了出来。 夏云忍不住好奇心,还是咬了咬牙挤进人群,走到红榜下。 从最后的名字一个个挨着往上看去,果然没有见到那些‘可恶’的名字。 “嘿嘿,我就说你们跟着苏谨必然...等等!” 他揉了揉眼睛,在第十九名的位置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高成耀! “不不不,这一定是重名,姓高的什么水平我可是清楚的很!” “当年他和我同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就是全班最差的一个,怎么可能比我考得还好?” “一定是重名!” 接着往上看,夏云忽然觉得一阵天昏地暗。 顾恒... 周祖政... 文道光... 周伯康... 匡显...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夏云再傻也不可能认为这都是重名!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 临昏去之前,他强撑着眼皮望向最上面的那几个人名... 第三名,童福山; 第二名,陈显; 第一名,许圭... ‘噗~~!’ 夏云一口鲜血立地喷出,又粗又长。 狗腿子惊慌失措的赶紧将他拖走。 一边围观的众人愕然看着这一幕: “咦,他不是中了吗?为什么要吐血?” “许是太激动了?唉,多年寒窗不易,怕不是要疯了吧?可怜、可叹啊!” 也就是吴敬梓尚未出生,还差个几百年,不然这些书生必有一词准确形容夏云——范进中举。 “等等!” 这时终于有人发现了‘华点’: “这会元的名字怎么有些眼熟?许圭?他去年不还只是个秀才吗?” “我想起来了!他是去年秋闱福建的解元!” “怕不是重名?” “怎么可能!” 那人指着名字后面的籍贯:“湖北襄阳人,籍贯也对上了! 我记得他!他当年和我一个书院,就是个书呆子,学问很一般啊!” “真的假的,去年还只是个秀才?这就连连高中了?” “只怕不止如此啊...” 许圭的同乡惊愕的看着红榜:“去年他就是福建乡试的解元,现在又得中会元...” 一旁的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会吧,不会吧!难道这是要连中三元!” “等等,你说这许圭是福建乡试的解元公?那他岂不是...” 许圭的同乡脸色阴沉不定:“没错,他是玄武书院的。” “你们看,这第二名陈显也是玄武书院的!他是许圭的表哥!” 一群书生被吓傻了,一边惊呼真的假的,一边向前凑。 然后在一群人玩‘大家来找茬’后,愕然发现... 比许圭这个会元更令大家惊愕的是,前十九名,居然都被玄武书院包揽了... 玄武书院,这是杀疯了啊。 第356章 您那还有名额吗? “玄武书院的人呢?” 玄武书院杀疯了,所有人的目光忍不住在人群中寻找,想要找出这一十九人的踪迹。 可惜喊破了喉咙也没人答应。 因为压根就没人来看榜。 倒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不,有间客栈的掌柜的,嘴上正露着欣慰的姨母笑,一步三摇的往回走着。 “我家老爷硬是要得,说全中就全中!” 有些落榜的士子本已心灰意冷,可看到玄武书院的名次后,又动了心思。 仿佛二八月的猫看到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开始互相打听,玄武书院的学生住在哪里? 不为别的,就想赶紧上门再去问一问——玄武书院还招生吗? 学费几何啊? 您老开个价,多少钱我都去! 求求了... 而在不远处的吏部大院内翟善的公房,张庭兰阴沉着脸。 翟善笑呵呵的给他端了杯茶:“张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本官公房?” 张庭兰看了他一眼,嘴角嗫喏许久,却终于没说什么。 过了良久才叹了口气:“翟大人,您还笑的出来?这次恩科名次实乃大明文人之不幸!咱们这些人啊,丢尽了脸面!” “我就是想不通,他方孝孺的学生怎么会输给了苏谨!” 提起这个名字,张庭兰就觉得自己后槽牙疼:“一个不学无术的酷吏,他凭什么!” 翟善笑看着他:“这有什么丢人的?不都是为朝廷取材吗? 当时前三甲的卷子,还是你和古雍钦点的,这么快就忘了?” 想起这个他的牙倒是不疼了,脸疼。 要是早知道这前几名的卷子都出自玄武书院,他当时一定统统罢黜! 还能让他们考中? 想起那一幕,张庭兰觉得自己脸上似乎多出了不少掌印,就连牙床都开始隐隐作痛。 不过那卷子...写的确实真的好啊! “这方孝儒!枉为皇孙老师,还妄称什么大儒,怎么连个苏谨都比不过!” “最好的名次居然都没进前二十!” 张庭兰不悦的站起身:“翟大人,本官这次来就是知会一声,陛下今年准备提前殿试,话已带到,本官就告辞了。” 翟善一愣:“张大人这就要回去忙公务了?” 张庭兰捂着有些红肿的腮帮子:“本官先去看看太医...” 。。。 “张大人,无妨。” “您就是有些上火,下官给您开一副去心火的方子,连服三日就好了。” “多谢。” 张庭兰面无表情的拱拱手,等太医开完药,眼见天色已晚,索性拎着药直接回了府。 刚刚回府,下人告知府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哼,他还有脸来?” 张庭兰不满的走到中堂,果然看到方孝儒正坐在那饮茶。 见到张庭兰进来,他却没露出任何谄媚之色,只是起身笑着拱手:“见过张大人。” “你来做什么。” 张庭兰坐在主位,将药递给下人去熬,然后才睨了方孝儒一眼。 “张大人这是有心火啊”,方孝儒笑笑:“还要注意身子。” 张庭兰冷笑:“怎么,‘方大儒’不看经义看医书了?那倒也好,免得误人子弟而不自知。” 进门之前,方孝儒早就料到张庭兰必会责难,也不以为意。 “张大人这是对老夫不满啊?惭愧惭愧。” 看方孝儒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张庭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官身体不适,有事就说,没事就请吧。” 若非方孝儒还是皇孙的老师,又极受皇孙信赖,张庭兰一早就命人大棍子打出去了。 方孝儒不以为意,笑着坐下喝了一口茶:“张大人,殿试马上就要开始了吧?” “是又如何?” 方孝儒叹口气:“这次会试的结果,老夫确实也没有想到, 但现下不是你我互相推诿的时候,而是该好好想想接下来的殿试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张庭兰哼了一声:“殿试的策论,是由陛下出题,你我又能做什么?” 想起这个,张庭兰隐隐觉得牙又开始疼了。 他也不知该说这个宝贝殿下什么好。 忽然弄来一份考题,还信誓旦旦的保证是恩科考题。 结果呢,压根风马牛不相干! 方孝儒似乎看透了他在想什么,笑着开口:“这次殿试,老夫倒觉得咱们获胜的把握不小。” “哦,怎么说?” 张庭兰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眼中却泛着怀疑。 “老夫虽不在朝而在野,却也知今年大事为何。” 张庭兰心中一动:“你是说...” “不错”,方孝儒自信的笑道: “广西飞地刚刚被朝廷收回,亟需治理,陛下必定为此头疼,而今年殿试的时务策论,九成要着落在此。” 他不知从哪变出一摞子纸:“这是老夫与几位好友试写的策论,还请张大人一观。” 张庭兰狐疑的接过,然后一一阅过。 良久后,忍不住赞叹:“文章华美,论而有据,当可为范文。” 方孝儒呵呵一笑:“这次萧山书院中试者三十有二,若是熟记此文,您觉得如何?” 张庭兰一愣,恍然大悟:“若是正对上考题,胜出之势甚大!” 旋即又狐疑的看着他:“你直接将此文交给学生就好了,寻我作甚?” 方孝儒忽然起身:“殿下知道张大人下午去了太医院,担心您着急上火,特来让老夫为大人消消心火。” “既然药已送到,老夫就告辞了。” 目送方孝儒离开,张庭兰却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仅仅为消消自己的心火,方孝儒就敢将这种事和盘托出? 要知道,这可是光明正大的舞弊! 可转念一想,张庭兰迅速悟出了方孝儒的用意,忍不住嘴角上扬:“哼,这老狐狸!” “罢了,都是为了殿下做事,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上一帮吧!” “老爷,药熬好了。” “端上来吧。” 端起药喝了一口,张庭兰忍不住皱眉:“虽说良药苦口,但这药也太难喝了。” “唉,希望殿试之时,萧山书院的学生争点气,别再让自己跟着着急上火。” “这会试成绩?考的是什么玩意!” 第357章 殿试 如早春初醒,聆鸟在枝丫欢声鸣叫。 而奉天殿内,群臣却吵成了一团。 虽然去岁年底就开始交割,但对于广西五县二百余里的治理,朝中却迟迟没有定论。 以浙江、江苏和部分福建为首的官员,坚持以旧礼治之。 即,迁入大量汉民开拓荒地,并以土人治理,受当地府衙辖制。 但谁都知道,经过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变乱,那里早已乱作一团。 除了土匪横行,当地土人也极难治理。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土人首领来治理地方,而朝廷只需要收税就行。 而另一部分则是江西和其他地方的官员。 他们倒不是想出了更好的办法,而是认为这一块飞地实在没有去管的必要。 与其浪费人力物力财力,花费大量国库资金迁民,倒不如就这么扔着。 反正也没指着他缴税,只要名义上这块地还属于大明就行了。 以张庭兰为首的浙江官员,和江西派吵得不可开交。 但老朱却稳坐钓鱼台,似笑非笑的看着下面的闹剧,似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一般。 就在昨日,他也曾就这个问题询问过苏谨。 可这小猴子却一推六二五:“臣哪知道怎么治理飞地啊,不晓得不晓得。” “混账!说!” “您要非问臣的话,臣觉得不如派大军过去把土匪都剿了算球。” “一派胡言!” “你可知那些所谓的土匪,有多少人是当地土人所化?” “难道你要咱将广西的臣民杀个干干净净不成!” “那臣就没办法了...” 想起苏谨装傻充愣的样子,老朱忽然气不打一处来: “行了,都给咱闭嘴吧!” 群臣立即鸦雀无声。 “这件事你们合计合计,然后重新上个奏疏,先议其他事。” “臣等遵旨。” 张庭兰站在人群中,头虽然低着,但嘴角却扬起胜利般的微笑。 今天的议论,就是他和江西派挑起来的。 在面对苏谨的时候朝中官员总是这么团结。 经过今天的廷议,这考题几率,看来要再加一成了。 十日之后,殿试。 三百贡士在天色未明之前,早早的候在宫门外。 与之前会试时不同,以陈显为首的玄武十九贡士,一时间却成了香饽饽。 许多与萧山书院、国子监贡生不是一系的人,纷纷主动与之攀谈。 前些日子,他们住的客栈就被落榜的举人‘包围’过一回。 这些举人的目的很清晰,就是想进玄武书院深造,以期两年之后的科考能一举中第。 可苏谨却不急着答应,更没有露面,陈显等人也不敢替先生作主。 可这些贡士都已中试,又为何如此积极攀交? 闲聊几句,陈显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些人都觉得玄武书院的人一定有‘内幕’,是来套话想要知道殿试内容的! 陈显顿时失了兴致,客气的直言自己也不知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童福山冷哼一声:“一群势利眼,挖空心思就想着走捷径,就这也能做好官?” “行了,少说几句吧”,陈显摆摆手:“你我只需要记住咱们的目标是什么,何必与庸人烦扰?” “反正殿试之后,这官你们谁爱当谁当去,我是要跟在先生身边学习的。” 童福山嘿嘿一笑:“我先恭祝你们将来宰执天下,至于小弟就替你们在先生身边尽孝了。” 陈显翻个白眼:“你倒是想得美!” 这时,宫门缓缓开启,一个老太监走出门外: “所有贡士不得喧哗,不得肆意行走,随咱进宫。” 马忠良的眼神在三百贡士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陈显一行人身上,暗暗点头。 “这就是苏大人的学生啊?倒是看着比那些酸秀才壮实多了。” 转朱阁,低绮户。 一行人跟在马忠良身后,很快到了奉天殿。 此时皇帝还没有来,殿内却早已摆好了长条桌案。 贡士按照会试的名次,分别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静静等候陛下的到来。 没过多久,随着马忠良一声“陛下到~~”,考生纷纷起身:“学生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平身吧。” 老朱浑厚的声音在奉天殿内响起。 随着老朱落座,一群太监开始将考卷下发。 夏云的位置都快坐到大殿外去了,看着坐在最前面许圭等人的背影,嫉妒之火熊熊燃烧。 “哼,等着吧!” “你以为中了会元就了不起?没到最后胜负还未见分晓呢!殿试过后,咱们走着瞧!” 等他拿到考卷打开一看,果见上面写着: “问西南策何安?” “今有西南索回飞地二百余里,辖五县,当如何治理?” 夏云欣喜,果然被老师料中! 这次他可不敢自己瞎写,而是老老实实按照这几日牢牢诵背的‘答案’,快速在纸上誊写。 与他一同‘下笔如有神’的考生,共有三十二人。 老朱冷眼瞧着,嘴角噙着冷笑,并将这些考生一一记住。 老朱能从无到有,打下一个王朝,岂能是傻子? 他难道不知,这些文官背后有人在押题? 可他就是要这么出! 策论不是经义,是要实打实的拿出能治理地方的方案。 可这三十二人刚刚看题就迅速落笔,难道他们都是比苏谨还妖孽的天才? 看看题就知道怎么治理地方了? 若不是胡言乱语,只会谀词如潮的蠢人,背后就一定有猫腻! 记住这些人后,老朱的目光又落在前几排。 按照名次,排名靠前的贡士才有资格坐在最前排。 老朱虽然不认识这些人,但也清楚他们都是玄武书院的学生。 可这些学生,仅仅比那三十二人多思虑了片刻,也开始纷纷落笔。 老朱纳闷了,难道玄武书院的学生也不过如此? 还是他们胸中其实早有沟壑? 这些日子,广西飞地的事情一直在他心中萦绕,迟迟找不到一个好办法。 若是以往,老朱恐怕也会遵循旧历,以土人治土之策解决。 可自打认识苏谨这小子之后,老朱的思维渐渐开始变化。 他清楚的知道,土人治土绝不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甚至还包含着很大的隐患。 而他老朱,就是想找一个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办法! “难道,这些学生早从苏谨那里学到了办法?” 老朱渐渐有些焦躁,忍不住也有些好奇。 “这些学生难道真有什么实策?” 他站起身,背着手从龙案走了下去... 第358章 咱要的是策,不是论 老朱背着手从龙案起身,缓缓走了下去。 为了彰显公正,他没有急着往第一排走,而是先往后面走去。 前排玄武书院的学生忙着低头答题,压根没注意到老朱的动作。 后排萧山书院的学生又忙着‘默写’,同样也没有注意到老朱。 但其他的考生可就惨了。 一直在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他们,看到陛下居然这么直勾勾的朝着自己走来,本就空白的大脑顿时一懵,瞬间更白了... 个别考生吓得连考题都忘了是啥。 “考题是啥来着?平东北策还是西北策来着?” 低头一看考题,哦,原来是安西南策啊。 “西南是在哪边来着?” 管他呢,现在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陛下看出来自己脑袋空空,赶紧落笔为要! 于是低头开始写:“福建之地,坐隅大明之西南,若安西南,首安福建...” 得亏老朱没兴趣看他的卷子,不然估计得当场罢黜他,让他出门先找着北再说。 不,找着西南。 也不知是夏云的运气比较好,还是背,老朱直接走到了他的身后,眯起了眼睛。 低头一瞧,此时的夏云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几近一半。 细细读之,文辞简奥,佶屈聱牙,颇有以笔炫技之嫌。 再读内容,老朱顿时失望的摇摇头。 这内容一大半都是所谓的‘圣人之言’,不像是出策,倒像是劝诫。 字里行间,无不在叙述着兵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 至于方策,不是那听的耳朵起茧子、毫无新意的以夷制夷,又是啥? 越看越觉得心烦,老朱面无表情直接走了。 这道理朝堂之上咱还没听够,需要你一个新科进士来劝? 咱要的是策,不是论,懂不懂! 蜿蜿转转在三十二名萧山书院考生的身后转过,老朱的脸色越来越阴。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次恩科是不是开的有些仓促? 这都一群什么玩意儿啊? 不过看完这三十二份令他呕吐的卷子后,倒不是没有收获。 这些卷子虽然用辞不同,具典相异,更无抄袭之嫌。 老朱却看出了端倪。 那就是这些卷子,估摸着不是这些考生能写出来的,背后八成有‘枪手’。 “哼,居然敢糊弄到咱头上来,是不是咱这些年没用雷霆手段,一个个都觉得咱提不动刀了?” 老朱阴着脸往前走,直接站到童福山身后。 “这小家伙有点胖啊,玄武书院的伙食这么好?” 老朱看着童福山那一扭一扭的大屁股,乐了。 此时童福山已经答完了一半,但有些肥胖的他,坐的时间长了屁股难免难受。 难受之余,只好悄悄挪一挪屁股来缓解麻木。 可他哪里想到,老朱此时正站在他身后呢。 若是以往,老朱可能一怒一之下就以君前失仪的罪名,直接将其罢黜。 可一来童福山是玄武书院的学子,可以算是老朱的弟子, 二来老朱这些年的脾气确实好了很多,用人之际更加注重能力,而不是仪态。 不然就以苏谨那狗样子,早被宰了不知道多少回。 低头看去,虽然童福山只写了一半,用词相较萧山书院的考生也简单许多。 但是里面却是‘干货’多多,有些地方的设计更是令老朱眼前一亮。 “原来还可如此,咱怎么就想不到?” “此子虽胖,坐卧间也多有失仪之处,但胸中确有沟壑啊,实乃良才啊!” 老朱满意的点点头,看向童福山那大屁股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来人,给此考生取个垫子来。” “啊?” 童福山懵逼了:“多多多,多谢陛下赏赐。” 老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嗯,好好写。” 心里满意的老朱,脚步都不由得轻盈了许多:“好一个‘改土归流之策’!妙哉,妙哉!此子当可为状元!” 虽已在心中钦定了状元之选,但老朱还是想看看其他考生有什么良策。 可还没看过几个人,老朱脸都绿了。 “改土归流,怎么都是改土归流!” “好啊好啊,苏家小子,咱问你有没有良策之时,你还给咱推三阻四, 合着你书院的学生都知道‘改土归流’之策了,咱反而最后一个知道?” “苏家小子,你且等着!” 此时站在宫门外的苏谨:“阿嚏、阿嚏!谁他娘的骂老子呢?” 现在看来已经一目了然了。 苏谨这小子,八成在收回土地之前就早有良策,只是一直藏着掖着不说。 反而全部教给了这群学生。 不然玄武书院的这群考生,答出来的策论怎么会如此成熟? 老朱都觉得,从这些卷子里面随便抽出一份盖个戳,直接就可以拿去执行。 气恼之下,老朱也懒得再看,刚好有些累了,准备回去歇歇。 可当他路过许圭身边时低头一瞧,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好奇的看了一眼,顿时就被那优美的字体吸引了目光。 然后就是内容... “卧槽,这年轻人!” 老朱忍不住在心里学着苏谨mmp。 这考生看起来也不过与炆儿、熥儿差不多年岁,然而写出的策论竟然如此详实! 如果玄武书院的其他考生答出的策论,是可以直接拿去执行的。 那许圭的卷子,就当可为范本! 不止是当下的治理之策。 许圭还详细分析了广西飞地的现状、人口占比,以及对未来可能出现变故的预估和治理。 老朱看向许圭的眼神越来越惊疑,一站就是好久... “陛下,陛下?” “嗯?” 老朱回头看去,却见是张庭兰轻声唤他:“陛下,您在这站了太久了,小心身子。” 张庭兰不说还好,一说老朱这才觉得老腰有点酸痛:“嗯,知道了。” 虽然有些不舍,但老朱还是默默走回龙椅坐下。 马忠良赶紧将老朱身后的垫子紧了紧,默默退在一旁。 几个时辰的时间转瞬即逝。 老朱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陪考’过了。 以往的时候,老朱最多露个面,然后就忙自己的去了,阅卷的时候才回来。 可这次尽管很累,但老朱仍旧不舍的离开,目不转睛的等着考试结束。 尤其是在玄武书院考生都答完卷子之时,老朱差点就脱口而出,命令立即结束考试。 其他考生差点就尴尬了... “时辰到,停笔~~~~!” 随着马忠良一声高呼,考生纷纷停笔。 到了这会,停不停笔的意义已经不大,该写的早写完了。 考生停笔之后,张庭兰开始收卷。 不过他多了个心眼,将萧山书院考生的卷子放在最前,玄武书院的卷子则悄悄摞在了下面... 第359章 陛下,给臣留点臆想的空间吧 对于张庭兰的小动作,老朱佯装不知。 皇帝也是人,还是最忙的那个人。 殿试的考生三百人,他不可能一个一个的阅卷。 按照以往惯例,这些贡生的卷子,将由翰林院的学士先过目,然后选出最优的十份卷呈交老朱。 虽然殿试也是糊名制,之后也要誊抄。 但这次最大的不同,就是萧山书院的答案,张庭兰早已熟知。 届时只要将这些卷子挑出来呈交陛下,玄武书院还想夺魁? 能进二甲就算你们烧高香了。 但唯一令张庭兰没算到的是,刚刚收好卷子糊了名,准备递交翰林学士的时候,老朱说话了。 “不用了,这次的卷子咱自己来判!” “啊?” 张庭兰心底一慌,陛下忽然闹这一出幺蛾子,是他所料不及的。 然圣命难违,张庭兰虽心有不甘,亦只得将试卷呈交上去。 “都在这候着吧,咱一会就看完了。” 老朱瞅了几眼最上面的考卷,面露嫌弃之色,扫了几眼就丢在一旁。 “这些,统统罢黜!” “罢黜!” 张庭兰大惊! 老朱拿到卷子的时候,他虽然难受,但想着这些文章都是大儒所作。 就算中不了状元,至少也在二甲之内。 可怎么就罢黜了呢? 他脸色难看将卷子捡起来。 看着这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十二份的考卷,张庭兰嘴角直抽抽。 他缓缓开口劝道:“陛下,这样决定是不是略显...仓促?” “臣观这些考卷还是颇有文采,可圈可点啊。” 老者斜睨他一眼:“是吗?” “咱来问你,殿试考的是什么?是经义还是诗词?” “回陛下,是策论。” “哼”,老朱冷笑:“你还知道是策论?” “你瞧瞧这些卷子,哪一处写的是策论了?又给咱出什么策了?” “自以为微言大义?” “简直不知所谓!” 张庭兰脸色潮红,忍不住争辩:“陛下,此卷并非一无是处吧,这以夷制夷之策,难道不暗含国策?” “哼!祖宗沿用了几百年的东西,咱用得着他来鹦鹉学舌?” 老朱眼珠子死死瞪着张庭兰:“难道张爱卿以为,这些只会学人呱呱叫的八哥,就是咱要的人才?” “这...” 张庭兰被老朱怼的语塞,一时不知如何奏对。 一旁的翟善面色沉稳,上前言道:“陛下,所言甚是。” “然臣认为,这些贡生尚未涉足官场,于治国之策自然涉猎甚少。” “且此乃殿试,循规蹈矩、求稳怕错亦在所难免,答论之时以稳妥为重,也未必是错。” “陛下意下如何?”” 翟善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些学子考中已属不易,罢黜未免稍有些过,不如予名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如何?” 洪武朝未设内阁,自然也没有‘非翰林不得入内阁’的说法。 但三甲的同进士及第的出身,在先天上就比进士差了一筹。 未来的政治前途,也就此蒙上一层阴影。 张庭兰很不甘愿,有意想要继续争辩,却被翟善以眼神警告。 那眼神仿佛在说: “老夫好不容易给你争取回来一个同进士,你就别闹了!” 老朱看了一眼任亨泰:“古雍,你以为呢?” 任亨泰想了想,也不愿驳了翟善的面子:“臣以为同进士出身可以。” “宗孔呢?” 李仕鲁本只负责监察,没想到老朱居然问他。 但一向秉公办事的他,细细思索之后还是答道: “贸然罢黜并无道理,同进士出身可矣。” “成,那就这么办。” 老朱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找到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卷子开始细读。 站在殿下的夏云眉头皱起,看着张庭兰手中的卷子隐隐有些不安。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卷子,就在那罢黜的名单里。 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殿试怕是要糟。 一个时辰的时间匆匆而过,老朱终于阅完了玄武书院十九士子的卷子。 但令他最满意的,还是许圭这一份。 其次就是那个大胖子的。 虽然不如许圭的方策那样大开大合,却往往另辟蹊径,剑指偏锋。 “嗯,还有一份稳中求胜的方策也不错,颇合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谨慎可为。” 对于其他的卷子,老朱刚刚在下面几乎都看过了,也没什么兴趣去看。 当下他就将中意的卷子按照顺序排好:“张爱卿、敬甫、古雍、宗孔,这是咱拟定的名次,你们且瞧瞧。” 话音刚落,马忠良就取过卷子,直接交到翟善手中。 几位主考官分开阅卷的时候,身后的考生眼中羡慕中带着好奇,同时带着浓浓的忐忑。 不知是谁运气这么好,能得中状元? 不过看萧山书院学子那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眼神,想必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员吧? 唉,不愧是缑城先生的学生,咱们怎么能比呢? 一边叹气,一边静静等待答案的揭晓。 不过他们中也有很多人并没觉得丧气。 哪怕是三甲的同进士出身,那也比举人强多了。 至少,出缺的时候稍微使使关系,总能弄个官来当。 尤其是一些家里有背景的,此刻已经在想去哪里任一方县令算是肥缺? 一个时辰又匆匆过去,此刻已经华灯初上。 按照以往,此刻贡生们应该早出了宫,等待三日后的揭榜。 可没想到陛下不按常理出牌,将他们一直留到现在。 难道...陛下要当场宣布状元归属? 想到这里,一个个紧张中更带着期盼。 来吧,早死早脱胎! 看完这一十九份考卷,张庭兰脸色难看。 改土归流之策好不好? 好。 能执行下去不? 能。 之所以眉头一直紧皱,不是怀疑这策论能不能用,而是想着该如何反驳。 可这些卷子上写的哪是什么策论啊,分明就是非常成熟的执政方针! 尤其是被定为状元的这一份,连未来可能出现的变故和对应之策都写的清清楚楚一时之间让他如何措辞反驳! 卷子是许圭写的,但思路却是数百年后人总结的经验和教训啊! 这是他张庭兰一个人,瞬间就能找出破绽的吗? 尤其是看着一十九份卷子这个数字,张庭兰欲哭无泪。 陛下,您就不能多选一份出来凑个整数,好让臣留点臆想的空间吗? 这时,朱元璋笑眯眯的看着几人:“诸位爱卿,如何啊?” 第360章 皇爷爷,孙儿未曾泄题啊! “诸位爱卿,如何啊?” 李仕鲁率先表态:“这几份卷子内容详实,思虑亦十分周详,臣以为可以。” 翟善笑眯眯的合上卷子:“臣也无异议。” 任亨泰拿着许圭的卷子犹自爱不释手。 他可是刚从安南回来,对那边的风土人情自然更加熟悉。 “陛下,这份卷子的主人是谁?” 任亨泰举着卷子:“此子当为状元!” 朱元璋哈哈大笑:“咱给大伙儿卖个关子,这状元何人,还是等揭榜吧!” 说完就将卷子收回,命马忠良捧着,背着手乐呵呵的离开了奉天殿。 留下的考生面面相觑,心说这是咋回事?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张庭兰已然面色阴沉的离开。 翟善笑笑,双手揣在袍袖里,笑眯眯的看了一眼考生们:“你们先回去吧,三日之后自然见分晓。” “学生遵命。” 这些新晋的进士跟在宫人的身后,老老实实沿着来时道路离去, 殿内只剩下李仕鲁和任亨泰。 老任犹自回味在那份当为状元的卷子里:“不行,我得去找一趟陛下,这状元究竟是谁啊!” 李仕鲁笑着一把拉住他:“古雍,你糊涂啊!” “什么?”任亨泰不明白。 “你呀你,难道还看不明白?” “看明白什么?” 看着李仕鲁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更糊涂了。 “陛下酌定名次的卷子共有几份?” “一十九份啊,怎么了?” “那我再问你,玄武书院今科参考者几人?” “一十九...” 任亨泰吓了一跳:“不会吧?难道这玄武书院竟然能包揽...怎么可能!” 李仕鲁苦笑:“虽然难以置信,但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难道陛下就不怕百官质疑?” “质疑什么?” 李仕鲁冷笑:“主考是你,陛下未曾参与出题,副考又是张庭兰、翟善,难道群臣还会怀疑他们偏帮玄武书院?” “可这殿试的考题,毕竟是陛下亲自出的...而他又是玄武书院的大祭酒,按理来说...” “按什么理?” 李仕鲁再次冷笑:“卷子你我都看过,有什么问题?” “若是真有问题,那就明日朝堂上好生辩上一辩!” “就凭着他们能想出‘改土归流’这样的方策,这次老夫说什么也要帮上一帮!” 任亨泰想明前因后果,哈哈大笑:“既然宗孔兄都这么说了,那愚弟又岂能置身事外?” “不过说起来,若这卷子的主人真是玄武书院学生,那能想出这改土归流主意的人...” 另一边,诸多考生刚刚走出宫门,马忠良就走了出来。 他将许圭一行人拦住:“诸位稍等。” 陈显认得此人乃是陛下身边近侍,奇怪的走上前:“这位公公,可是叫我等?” 马忠良笑笑:“不错,还请诸位移步一叙。” 其他的考生看到这一幕,纷纷感到好奇,可又不敢凑上去偷听。 马忠良笑道:“陛下让我出来,向诸位询问一句话。” “公公请问。” “改土归流之策”,马忠良眼神在诸考生身上逡巡:“可是苏谨苏大人所授?” 陈显一愣,然后笑笑:“非也,苏大人虽是学生恩师,但‘改土归流’之策确非恩师所授。” “不是苏谨?” 马忠良也愣住了:“那是何人如此高才?” “说起此人学生也十分佩服,那还是我玄武书院一年轻先生。” 陈显有些得意的笑道:“这位先生年方十七,然对时务的把握却十分精准,学生之策论皆是从其身上学来。” 马忠良忍不住赞叹:“此人如此年轻,为何不来参加科举?敢问此人名讳?” “学生也只知先生为国姓,单名一个四字,学生称呼其为朱四师。” “朱四?” 马忠良愣住了,怎么总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小三爷倒是在泉州,可他化名也不该是朱四啊?” 陈显看着有些发愣的马忠良:“公公还有事吗?” “哦哦,没了,多谢指教。” “不敢,学生告辞。” 。。。 “朱四师?” 老朱一愣,旋即想起什么:“熥儿?” “啊?” 马忠良脑子有点糊涂:“三爷化名不应该是是个‘三’字?” “都说是化名了,为什么还要按辈分来?” 老朱没好气的斥了一句,旋即问道:“老三这些日子在干嘛?” “回皇爷的话,三爷被您禁足,这些日子一直在宫里闭门读书。” “殿试都结束了,这禁足也该解了,去,喊他来见咱。” “是。” 没过多久朱允熥就接旨来到御书房。 这些日子的禁足,他倒是白回去了不少,身材也圆润了些。 “见过皇爷爷,皇爷爷圣躬安。” 老朱一挑眉:“过来。” “是。” 站在老朱身边,看着他面色‘诡异’的打量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 “熥儿,这是今年殿试的考题,你看看。” 接过考题,朱允熥眉毛忍不住一挑:“安西南策?” “不错,你以为该当何解?” “嗯...” 沉吟半晌,朱允熥缓缓答道:“孙儿以为,朝中惯例以夷制夷之策,虽然看似稳妥,但隐患实多, 尤其当地土司极易做大,时日一长必然与朝廷二心, 所以孙儿以为,当以改土归流之策最为相宜。” “哦?” 老朱脸上划过一丝喜色,暗自点头:“熥儿倒是并未对咱隐瞒,是个孝顺的。” “说说看,这改土归流之策是个啥?” “是。” 朱允熥以为这是皇爷爷要考校他,当即打起精神详细详细解释。 老朱越听越满意。 有些地方,甚至是许圭的考卷上没有出现过的,想来一定是熥儿近日认真思考所得。 “好”,老朱欣慰的笑笑:“你看看这几份卷子。” 朱允熥不明所以,但他接过卷子后一看,顿时大惊,立即跪倒在地: “皇爷爷!孙儿这些日子足不出户,也未曾与外界联系,绝未泄题啊!” 第361章 二榜进士,玄武书院再次霸榜! “起来!” 老朱没好气的搀了他一把:“咱什么时候说你泄题了?” “咱来问你,这改土归流之策是你想的?” 朱允熥摇摇头:“那倒不是。” “是苏大人无意间向孙儿提过一嘴,孙儿觉得极其有理,就私下里琢磨过。” “后来拿着心得去请教苏大人,苏大人又帮着完善了许多,才有了这方策。” 老朱颔首,表示满意:“此策虽非汝所创,然观汝为此殚精竭虑,实属难得,甚好。” 难得听爷爷夸自己,朱允熥有些羞赧:“苏大人常说孙儿愚笨,不及二哥,唯有笨鸟先飞。” “哼,未必。” 老朱不置可否:“你的禁足之令解了,出入宫门也可随意,但切记一定要带足护卫,万不可莽撞出宫, 慎饮食,谨宿卫,远小人,近贤臣,可记住了?” 朱允熥一听禁足解了,顿时大喜:“多谢皇爷爷!” “好了,你先去吧。” 朱允熥美滋滋的离开御书房。 他只晓得皇爷爷允许他出宫去找大哥玩了,却不晓得提醒他的最后一句,又代表着什么。 “马忠良,老二在干嘛呢?” 马忠良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老朱:“回皇爷的话,二爷出宫去了,说是...” “不用说了。” 老朱背着手走到窗边,叹了口气。 他恼怒朱允炆,更恼怒他自己。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自己一向看中的皇孙,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到底是皇孙,还是文官集团的傀儡? 老朱仿佛看到自己百年之后,他用二十年时间才营造出来文武制衡的局面,被打破的后的惨烈局面。 大明,该走向何方? 老朱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凛冽,几步走回龙案之旁,冷声说道:“研墨。” 翌日一早,奉天殿。 早朝之时,以张庭兰为首的浙江文官集团,虽不敢对这次新科状元质疑。 但他们的矛头纷纷对准‘改土归流之策’。 只可惜,他们一夜之间根本找不出此策的漏洞,只好从‘祖宗之法,不可擅改’这个角度抨击。 老朱眉毛一挑。 祖宗之法? 这大明朝除了咱,还有第二个祖宗吗? 可还没等他开喷,任亨泰和李仕鲁就率先开火了。 这俩人一字一句,有礼有节的详述改土归流之策的好处,怼的那些文官哑口无言。 最后议题更是直接演变成,改土归流之策应何时施行、用谁去施行之上。 有了帮手,老朱反而乐呵呵的看起了热闹。 直到最后才一锤定音,决议将此事暂押,并命六部拟个章程上来。 而许圭的那篇考卷,居然成了大明西南策的指南。 临下朝的时候,老朱忽然神秘的说了一句:“对了,若是对改土归流之策有何不明之处,可去寻熥儿。” 看着老朱离开的背影,百官傻眼。 寻三皇孙? 他和改土归流之策又有何关系? 唯有任亨泰看明白了什么,神秘笑笑转身出了门。 找三皇孙有什么意思? 找苏大人多好。 。。。 两日后。 礼部大院外再次被里三层外三层围满。 虽不像会试发榜的举子众多,但前来瞧热闹的百姓却更多了。 毕竟,谁都想见见恩科状元,到底花落谁家。 还有不少京中大族,富商豪绅,派家丁死死盯着发榜后,到底何人中试,名次为何。 尤其要打问出年龄,以及是否婚配。 虽然明朝不再流行宋朝的榜下捉婿,但明面上没人搞,私下里动作却一点都不会少。 每年的新科进士,不知最后有多少抛妻弃子,投入豪门,权钱交易的。 殿试发榜,苏谨还是很‘给面子’的来了。 玄武书院十九新晋新科进士,排着整齐的队列齐步来到礼部门口,歘的一声站的笔直。 旁边的众人纷纷露出奇异的目光,对着队伍指指点点。 童福山站在队伍里嘴角直抽抽,他算是明白先生嘴里的‘社死’究竟是何意了。 坐在远处的苏谨,乐的嘴都歪了:“看别人当街社死,果然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啊!” 人群里的夏云,冷眼瞧着这堆活宝狞笑:“哼,暂让你们风光一时,一会登榜之后看你们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发榜很快,很快礼部官员和衙吏,举着榜文走了出来。 张贴的第一张是三榜,也就是同进士及第的三甲。 虽然知道概率不大,但夏云还是不死心的想在上面找玄武书院的名字。 然而... “什么?我是三甲?” 夏云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分明在倒数第一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若是以前,能中三甲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可他叛出玄武书院,又拜在缑城先生门下,却只换来一个三甲最末的名次,让他如何接受? “不,我不信!不公,不公!” 一个礼部官员带着士兵闻言走了过来:“何人大肆喧哗!” “不公,不公!” 夏云恶狠狠的怒斥:“我怎么可能只是三甲!不公!” 礼部官员恶狠狠的盯着他:“殿试名次皆为陛下和翰林学士所决,你可是在质疑陛下不公?” 夏云的嘴犹如被破抹布堵住,垂头丧气的低下头去:“学生不敢。” “哼,如今你也有功名在身,注意你的言行!” “是。” 还没等夏云颓丧完,整个萧山书院的学生们统统都疯了。 他们的名次简直太好找了,倒着往上数三十二个就行,全中。 萧山书院,皆是三甲! 若是一普通书院,这也算是壮举了。 可明眼人都知道,萧山书院背后可是缑城先生方孝儒,还有二皇孙撑腰。 可如今只中了三甲? 不少会试落榜,本来还准备探探口风,欲报萧山书院的举子,见状纷纷露出踌躇之色。 “算了,还是看看玄武书院和其他书院吧。” “就是。说不定玄武书院都落榜了呢?我是不是就能递补上去了?” 虽然明知不可能,但还有人抱着侥幸心理。 二榜,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是一些‘散兵游勇’,他们是小书院出身,或者干脆就是寒门的贡士,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中二甲。 名次居然还在萧山书院之前,无不欢欣鼓舞,手舞足蹈。 愁的是萧山书院学子。 看着二榜之首,一直蔓延到十六的位置,皆被玄武书院那一个个刺眼的名字占领... 高成耀 顾恒 周祖政... 文道光... 周伯康... 匡显... 路确... 喻良... 吴让... 梁熙... 武信... 魏圭... 应承完... 徐孟恕... 许遇生... 李俊... 二榜进士,玄武书院再次霸榜! 夏云看向最后一张天榜,那被红纸遮住的三个名字,眼中充满了绝望... 第362章 连中三元 “贺喜!湖北襄阳陈姓讳显老爷,得中恩科头甲三名,恭贺探花老爷!” 陈显虽然猜到上面一定会有自己的名字,但这一刻还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苏谨站在他身后,笑着给了马三一个眼神。 后者会意,立即掏出散碎银子大喊一声::“好~~~!探花爷赏!” 顿时敲锣打鼓声四起,负责报讯的差人笑眯眯的凑了上来,恭贺的庾词如潮涌。 马三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拿出银子大方的赏了下去。 苏谨不满的给他一脚:“又不是你中状元,你高兴个啥?” “嘿嘿,这撒钱的时候果然很快乐啊,老爷的快乐我感受到了!” 苏谨:。。。 本来拿完赏钱,衙役就该循着红榜名单挨个报喜,好去再拿赏钱。 可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没走,继续盯着榜单。 这时傻子都看出来了,状元和榜眼必定将在玄武书院中出。 唯一区别就是哪个人是状元罢了。 此时不等着去拍状元爷的马屁,跑去给别人送信不是傻吗? 最关键的是,玄武书院赏钱给的多啊! 你看那白花花的碎银子,不比铜板香? 玄武书院现在唯二没公布的人就是许圭和童福山。 相较于许圭的一脸淡定,童福山显得就紧张多了。 倒不是他盼着中状元,而是... “老天保佑啊,千万别让我中状元啊...” 双手合十的童福山都快哭了。 这要是中了状元,一个翰林编修是肯定跑不掉的。 到时候自己还怎么侍候在恩师身边,聆听教诲? 至于不去上任或者辞官? 你大可以试试,看看吏部整不整死你。 “唉...早知道就胡写两句算了,原来太优秀也是一种错啊...” “你嘀咕什么呢?” 苏谨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站直了。” “是”,童福山委委屈屈的站好,那边就揭榜了: “贺喜!浙江钱塘童姓讳福山老爷,得中恩科头甲二名,恭贺榜眼老爷!” “还好还好...” 虽然榜眼也要进翰林,但毕竟没状元那么风光,溜起来方便多了。 顿时敲锣打鼓声再起,差人笑眯眯的又一次凑了上来,同款恭贺的庾词再次如潮涌。 很明显这群差人文化水平一般,词汇量匮乏的很,就是将‘探花’改成了‘榜眼’,其他千篇一律。 熟悉的赏银环节,马三笑的一张马脸的褶子都开了。 很快就到了最后的状元环节。 夏云死死盯着那张遮住名字的红纸,嘴里念念有词:“不中!不中!只要不是玄武书院,谁中这个状元都行!” 可惜事与愿违,等他看到那红纸撕开,不出意料写着许圭的名字后,眼前一黑。 “夏云,你怎么了?” “快喊大夫,快喊大夫啊!” 这边夏云的昏倒,并没有给揭榜现场带来什么混乱。 每年揭榜之时总有几个人出现状况,礼部早有了应对之方。 当下就有几个士兵,将夏云送去了最近的医馆。 “恭贺状元爷!” “恭贺湖北襄阳许姓讳圭老爷,得中恩科头甲头名,恭贺状元爷!” “恭贺许老爷连中三元!” 谀词如潮,山呼海贺。 许圭倒是很淡定,默默地看了一眼人潮,却转身直接走到苏谨身前。 他一甩衣襟,以头抢地跪倒,眼含热泪:“叩谢恩师教导之恩,学生许圭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身后玄武书院其余学生,纷纷跟在他身后跪倒:“叩谢恩师!” 苏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 好在他脸皮够厚,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双手向上轻轻抬起:“都起来吧,能考出这样的成绩都是你们自己的辛劳,为师很欣慰。” 那些落榜的举子看着这一幕,纷纷心动。 这还考虑啥呀,赶紧去玄武书院报名啊! 没看人家都霸榜了吗? 从‘三甲鼎’到十九名,全都是人家玄武书院的人啊! 我滴个乖乖! 这些举子忍不住在想,幸亏这次玄武书院只来了十九人。 要是这次玄武书院参考300人,岂不是就没其他书院什么事了? 正当他们想上前找苏谨拜师之时,却见一队人马走了出来。 原来是任亨泰。 他先看向新科进士:“明日一早,所有新科进士进宫谢恩。” “是。” 然后他走到苏谨身边:“出来的时候陛下让我给你捎个话,午后进宫觐见。” 苏谨眉毛一挑,有股不好的预感:“老朱不会又要给我找事吧?” 揭榜结束,苏谨带着陈显等人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人群,回到落脚的客栈。 就是屁股后面跟了一串长长的尾巴。 “苏大人,学生愿意倾尽家财,只为玄武书院一个名额,您就收了学生吧!” “苏大人,家父苏三河,乃是户部苏侍郎的族兄,说起来几百年前咱们是一家人啊,您就看在家父的面子上,收了学生吧!” “苏大人...” “苏大人...” 苏谨脑瓜子嗡嗡的。 可这些学生他又不好赶。 毕竟,创建玄武书院的目的,就是招生、扩建,在全国建立一条能给百姓晋升的通道。 如今通过恩科一战,名气虽然打出去了,但是还需要长久的战绩。 而这些,离不开这群有基础的举子。 想当初,若是苏谨没有陈显这些学生,他就是挠破脑袋也没办法在一年时间,培养出这么多的进士。 “马三,出去告诉他们,十日之后我会在京中设置一个报名处,让他们到时候去报名。” “是。” 马三刚走,苏谨看着自己的学生,这一十九名新科进士:“说说吧,接下来你们的计划。” “别人我管不着,反正我是要跟在恩师身边继续学习的。” 童福山立即与其他人‘划清界限’,撅着大屁股笑嘻嘻的站在苏谨身后。 “我在这就恭祝各位同窗仕途顺利,照顾恩师的活就我来吧。” “童福山你他娘的还要不要脸?” 别看这些货都中了进士,回家关起门来那一个个都跟痞子似的。 也不知跟谁学的。 顿时,屋里十八张嘴齐喷,照着童福山下三路去还不过瘾,眼瞅着就要上升到祖先的程度。 苏谨见状赶紧阻止:“都给老子闭嘴!” 瞬间,鸦雀无声。 痛苦的揉着眉,苏谨说道:“三甲鼎必进翰林院,这是逃不掉的。” “啊?” 童福山皱着眉还要再说,苏谨摆手指阻止: “不过我估计暂时也回不去泉州,你们下值之后可来寻我。” “先生,当真?” 第363章 苏大人,您为何要自绝前途? 这次玄武书院学子全部高中,名次又十分靠前,在朝中显赫一时。 但同样的,盯着他们的眼睛只会更多。 再加上他们的背后站着苏谨这个‘人憎鬼厌’的酷吏,行事更要小心谨慎。 这些学生最终大部分都要直入翰林院,个别才会外放为官。 在此之前,苏谨必须要为他们安顿好之后的路。 苏谨在京城不是没有私产,只是以前大部分都是孤身一人,才懒得置办。 索性不如直接住在自己的客栈,图个省事。 如今有了这么大一群学生,忽然有了这么一大家子人,常住客栈就不合适了。 索性,他准备搬到自己的院中居住。 苏谨与他们约定,他们没有找到合适住处的时候,可以在苏家暂居。 老师给提供住宿,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当下童福山直接做好了拎包入住的准备,并表示除非恩师赶他走,否则他就准备老死苏家,给苏谨养老送终。 童福山今年二十四,比苏谨还大三岁。 气的苏谨都不禁暗想,童福山究竟是想给自己养老送终呢,还是等着自己给他养老啊? 而其他学生也纷纷表示,有恩师在京,还找啥房子啊? 同去同去。 就连原本就是京城人士的高成耀,也不打算回家,准备直接住到恩师家里。 苏谨让马三找人洒扫庭院,安顿学生后,就直奔皇宫而去。 “臣,苏谨求见。” “进来!” 一个时辰后,御书房传出苏谨的哀嚎声:“陛下,你说话不算数!你个骗子!” “胡说八道,各地的玄武书院建好了吗?你的活可没算做完呢!” “明明打赌说好输了今年嫁孙女的!” “那咱也没说非得前半年!年底嫁也不算违背约定!” “您这活一安排,年底我赶得回来吗!” “那咱不管,就看你苏谨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现在,立刻,给咱滚蛋!” 苏谨一边嘀嘀咕咕的骂骂咧咧,一边怒气冲冲的走出御书房。 临走之际似乎觉得不解气,还踢了一边的柱子一脚,疼的哎哟哟的抱着脚乱跳。 马忠良眼皮子直抽抽,愣是装作没看见。 看着苏谨和陛下相处的态度,马忠良一时有些恍惚。 他仿佛看到几年前,太子殿下还在的时候,爷俩日常相处的样子。 太子殿下那时不时气的陛下跳脚痛骂,然后拎着板凳满皇宫追着他揍的样子,恍如隔世。 如今这位苏大人... 在马忠良的眼中,似乎渐渐和那位太子爷,身影在渐渐重合。 “马公公?马公公?你想啥呢?” “哦哦,奴婢没想啥”,马忠良苦笑一声:“苏大人,这满大明也就您敢和皇爷这么顶嘴了,你真是这个!” 看着马忠良举起的大拇指,苏谨苦笑:“屁哟,我还不是被那位爷耍的团团转?” “唉,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娶郡主回家啊。” 马忠良见左右无人,低声问道:“有些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讲?” “马公公咱俩啥关系,有啥话直说呗,咋,不想在宫里当差了?那好办,回头我给你找个好差事。” “不不不”,马忠良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奴婢在宫里做的挺好,皇爷对奴婢也不错,奴婢是有一事不明。” “你说呗。” “苏大人,您现在已是当朝四品大员,为何要...为何要牺牲前途,甘做驸马呢?” “您...甘心吗?” 苏谨看了马忠良一眼,久久没有作声。 良久后神秘一笑:“马公公,你认为人这一辈子,怎样才算不后悔?” 马忠良想了想:“香车美人?权倾天下?” 然而苏谨摇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是一个能让你感到温暖的地方,你所为之奋斗的一切才有了意义。” “而这个地方,就叫做——家。” 马忠良不懂:“可是您娶别的女子,不也一样可以成家立室?” “您这身份想要什么女子,还不是伸伸手就有人送上来?” 苏谨摇摇头:“只有对的人,那才叫做家,并不是随便一个女人都可以。” “只有灵魂契合的女人,才能...嗨,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不说了,不说了!” 他朝身后努努嘴:“那位爷还催着我尽快赶到太原府呢,我得赶紧出发了。” 马忠良叹口气:“苏大人,您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奴婢一个苦命人确实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苏谨拍了拍他的肩:“和身份没关系,只是每个人想法不同罢了。” 宫门口,马三早早和李源在候着。 接过马缰,苏谨翻身上马,低声道:“马公公,我说话算数,将来有一天你在宫里做不下去了,我给你找条退路。” “这和身份无关,这算是朋友间的承诺。” “驾——!” 看着三骑扬尘而去,马忠良悄悄摸了摸泛红的眼角,转身隐于宫墙。 刚刚有些话,苏谨没和马忠良说。 除了真心想迎娶江都郡主外,苏谨确实在给自己留退路。 老朱对他的喜爱和忌惮,两人早已心照不宣。 这次回京苏谨早已明白,只要朱允熥不作死,这皇储的位置,大概率就着落在他身上。 如果苏谨不想死,他最好接受驸马都尉这个位置。 驸马都尉一职,最初成于秦朝,主要作用就是替老赢同志背锅,作为分身来分担刺王杀驾的风险。 慢慢的变成皇族女婿专用职位,可想而知驸马地位的低下。 一般若非没了退路,没有人愿意做这个驸马。 明初的驸马都尉,大致沿袭前朝的制度。 最要命的就是两点。 其一就是自此断了政治前途,不止是自己,就连自己的子孙都不可参加科举。 虽有官职俸禄,但却并无实权。 这也是苏谨必须接受的原因。 只有这样,他才算是彻底自绝于官场,对皇位再无威胁。 就算想造反,也没人愿意跟着一个赘婿造反。 不为别的,丢不起那人。 也只有这样,老朱才不会在走的时候,一起带走他。 而另一个要命之处,就是这地位有点尴尬。 别以为驸马娶了公主,那就是自己老婆,并不是这样的。 娶了公主之后,要行君臣之礼。 公主是君,而苏谨是那个臣。 不止本人每日要早晚四次行礼,哪怕公婆见了公主都要行礼。 好在苏谨父母早已去世,倒不用受这个气。 不过说起受气... 苏谨狠狠催了催马缰,嘴角旋起狞笑:“我倒想看看,哪个夯货敢让老子受这个气!” 第364章 夜宿北城 锣鼓齐鸣声,爆竹声声响。 许圭胸前挎着大红花,前有衙役为其牵马,道前有专人鸣锣开道。 他是洪武帝钦点的恩科状元,此时正风头无两的夸马巡街。 据说,他的乡里已经开始建造牌楼,为其彰表荣誉。 可许圭的脸上并没什么喜色。 金榜题名时。 在这人生的大日子里,他的恩师却不在身旁,让他难免遗憾。 陈显身为许圭的表哥,又比他早中举人,如今却只拿到探花郎的身份,难免有些苦涩。 可他并不会去嫉妒自己这个表弟。、 毕竟,能够连中三元的背后,许圭这个卷王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全书院都看在眼里。 不过好在,虽然错失状元郎的身份,但却更方便侍候在恩师身旁,专心学习恩师的本事。 至于许圭... 翰林院的事就够他忙的。 这次状元夸街,玄武书院的同窗倒是很给面子的都出席了。 可惜他们的目光压根没从眼前的书本上挪开过。 许圭看着他们手中的那本《格物之理.初》,也是心痒难耐不已。 可惜他还要应付完流程,才能静下心来看书。 直到笑的嘴皮子都僵硬了,这一天的行程才算是结束。 对于别的状元郎来说,这是享受荣誉的一天,是他一生中最风光的一天。 毕竟,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提名天下知。 可许圭显然没这么想,这一天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煎熬。 是夜,许圭回到恩师的大宅里,来不及洗漱就赶紧抱起《格物之理》,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原来,世界上的万事万物,还能这么解释? 原来,器物落地皆有其原因? 原来的原来,还有这么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薄薄的一册书籍,却几乎包罗万象,浩瀚无垠。 许圭看的入迷,直至夜深也没有丝毫的睡意,只是许多不明之处,尚需恩师回来点拨。 月光耀在每一个挑灯夜读的窗前,也映照在苏谨疾驰的背影上。 夜半,苏谨才刚刚赶到太原府。 但他没有去太原府的府治阳曲县,而是转道向南,到了太原府辖下的榆次县。 榆次并不大,也就两万多户人家,大多散于县城周边的村落。 苏谨绕城不过,继续向南。 直到到达一处名为王村的牌楼下,才拉缰驻马。 “马三,就是此处?” “老爷,若是情报无误,就是此处。” 苏谨沉吟一会:“先进村去投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话音未落,李源忽然举弓拉弦对准一处草丛:“什么人!滚出来!” 草丛发出淅淅索索的声响,不久后有几人从草丛钻了出来,朝着苏谨抱拳: “来人可是苏谨苏大人?” 苏谨眼睛眯起:“你是何人?” 那人笑笑:“小的乃是燕王卫亲兵,奉王爷之命在此恭候多时。” “带路。” “是,苏大人请跟小的来。” 亲卫带着苏谨进村行约数百步,在一处小院停了下来。 三重一轻的敲了敲门,很快有个和尚将门打开。 看到苏谨眼前一亮:“苏大人,好久不见。” “原来是姚大师,好久不见。” 看到这个‘黑衣布相’,苏谨才松了口气,暂时放下警惕。 若论这世上谁最不可能背叛朱棣,这姚广孝肯定算一个。 苏谨迈步向内走去:“燕王殿下呢?” “王爷早早睡下了,刚刚被叫醒,此刻正在屋内等你。” 苏谨点点头,迈步走进屋内,果见朱棣睡脸惺忪的坐在桌边,正看着烛火的火苗发呆。 “臣苏谨,见过燕王!” 朱棣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苏谨顿时大喜,马上又带着埋怨: “贤弟这是什么话,难道几年不见就不认我这个大哥了?” 苏谨朝着外面努努嘴:“这不是有外人在吗?” 朱棣哈哈大笑,一把拉住他的手坐下:“这里都是我府里最信赖的亲卫,贤弟不用担心。” “好,既然如此弟弟就不客气了,大哥近来身体可好?” 如今的朱棣还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 苏谨默默打量许久,心中无奈叹口气。 可惜,随着他来到这个世界,朱棣这个永乐大帝恐怕... “贤弟在想什么?” 苏谨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在想陛下给的情报到底是不是真的?鞑靼土默特部真的意图不轨?” “那倒不完全是”,朱棣皱眉答道:“贤弟你可能对这土默特部不算了解。” “这土默特部本也算属我大明番属,共有六个万户。” “但他们实际由各个部落首领管辖,之间虽有统属关系,但一向貌合神离。” “其中翰墨部最近有点不太老实,经常与瓦剌眉来眼去。” 苏谨点点头:“所以咱们这次的目的,只是立威?” “不错!” 朱棣点头:“父皇来信,预备后半年发动对瓦剌的攻势,但这土默特部坐于肃州、兰州、西宁三卫之西。” “父皇和我都担心届时与瓦剌开战,这翰墨部从背后捅咱们刀子。” “所以这次我才秘密来太原府,就是准备从这边向西悄悄出关,一鼓作气拿下翰墨部,并向土默特部立威!” 苏谨奇怪:“既然从山西出兵,为何不用晋王?” 朱棣苦笑:“老三近些年身子不适,早已耐不得战阵之苦,更何况这次打的是速袭战,更没法动身。” 点点头,苏谨又问道:“那秦王呢?从陕西出兵也不慢吧?” “二哥身上有皇命,正月受命率领平羌军,现在已经去了洮州征伐叛番。” 来之前苏谨还疑惑,为啥这种事不用近在咫尺的晋王、秦王, 反而让远在北平的燕王远道出征,现在他才算搞清楚。 合着是一个正在干活,另一个成了病秧子。 “成”,苏谨点头:“大哥你说怎么打,我听你的。” 朱棣满意的看着苏谨,暗呼小兄弟懂事。 苏谨来之前,他还担心苏谨和他抢权,毕竟手头犀利的火器可都是人家苏谨弄出来的。 没想到这小兄弟一点都不自傲,十分给自己面子。 可他哪能想到,苏谨压根就没有过夺权的想法。 开玩笑,和马背上玩了一辈子的永乐大帝抢军队指挥权? 他脑子有坑是怎么滴? “成,既然商量好了,那咱们就这么办...” 第365章 方孝孺的杀机 夏云如丧考批。 他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开始和他作对。 同进士出身的他无缘翰林院,只能在吏部候缺。 他出自江西贵溪,却只是寒门出身。 在明初可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捐官、卖官,想要早日外放不是有钱就行,还需要关系。 而他夏云,恰恰缺少的就是这层关系。 不过好在他有一个好老师、好先生,只要缑城先生能在皇孙身边说几句好话,还怕没官做? 虽在考场失利,但他依旧对未来满怀热忱。 这日他就拎着厚礼,来到方孝儒京中的府邸拜会恩师。 而他的目的,就是詹事府的官职。 官职不大,但却能时时伴在皇孙身边,将来皇孙一旦登基,他就是从龙之臣。 到了那时,别说是小小几个新科进士,就算苏谨又能如何? 敲门的瞬间,他仿佛已经看到苏谨被推到午门外,凌迟处死的画面。 “谁呀?” 回过神来,夏云赶紧躬身对门子说道:“学生夏云,特来拜会恩师。” 门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没好气的说道:“先生不在,你改日再来。” 夏云有些奇怪。 之前来方家,不说随意出入吧,至少门子是绝不敢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的。 就算先生真的不在家,也会客客气气的将自己请进偏厅奉茶。 可为什么一夜之间... “那学生进屋去等先生可好?” 门子不耐烦的摆摆手:“老爷出远门了,近日都不会回来,你还是先回去吧。” “不对吧”,夏云一愣:“昨日先生不还在詹事府...” “我说你这人烦不烦,说过老爷不在就是不在,你在这纠缠什么!快走快走!” ‘啪!’ 随着小门被狠狠关上,独留下在风中凌乱的夏云。 他再傻也知道若没先生的授意,门子如何敢这么对待自己? 可为什么先生不愿见自己? 自己不是他的得意门生吗? 他哪里想得到,当初方孝儒看中他,不过就是看中他‘苏门叛徒’这个身份。 方孝儒的目的,不过是借着这个身份搞事,若是夏云能压过玄武书院一头,岂不是能大大显出缑城先生的能力? 可惜这夏云实在是不争气,虽然中试,但却是最后一名。 ‘叛出苏门’的学生只能考倒数第一,而留下的则霸了科举的榜,他方孝儒哪里还有面子? 更何况这夏云身后也没什么势力,哪里还愿意搭理他? 夏云想进詹事府的美梦落空,失魂落魄的离开方家,寻了一处酒肆买醉。 酒入愁肠自易醉,还没喝多少两眼就开始迷离,忍不住开始抱怨: “你说你是大儒,可你教出来的学生却统统是倒数,可笑啊可笑!” 饮一口酒,继续诉着苦:“你将我拒之门外,就能掩盖你的无能了?哈哈哈哈,掩耳盗铃罢了!” 酒越喝越多,他的胡话也越来越多:“方孝儒啊方孝儒,你简直是个废物!” “皇孙把答案都给你弄来了,你做出来的卷子却连一个刚考中的举子都不如,你有什么用?废物、废物!” 夏云的行为越来越乖张,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狰狞。 他的大脑早被酒精麻痹,说出来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一边的客人险些将他当成了疯子。 也就是这些人没有仔细听,否则定会发现一场惊人的科举舞弊案! 但行人不在意,跟在他身后的方家家丁岂能不在意? “管事的,不能再让这小子胡说八道下去了,要不要我...” 看着护院比出一个剌脖子的动作,管事吓了一跳: “你疯了!他好歹也是个新晋同进士,要是莫名死在了京中,咱家老爷能脱得了干系?” “那咋办,总不能让他接着胡说八道吧,不然迟早得漏出去消息。” “你在这看着,我回去问问老爷。” 此时的方孝儒正在屋里生着闷气。 无力而又愤怒。 萧山书院来信,自从恩科中试的消息一出,整个萧山书院的学生,如鸟兽般很快散去,跑的快连个鬼影都看不见了。 哪怕用屁股想想都知道,这群学生都奔哪去了。 “苏-谨!” 方孝儒咬着后槽牙,恶狠狠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毁我书院之仇,老夫与尔不共戴天!” “老爷,老爷不好了,那姓夏的小子正在酒肆胡说八道呢!” “沉住气,慌什么慌?” 方孝儒不满的起身:“慢慢说,怎么了?” “老爷,那姓夏的小子在酒肆里喝多了,正骂老爷你呢!” “哼,毫无廉耻的不知感恩之徒,理他作甚?” “不行啊老爷”,管事环视左右,屏退了侍候的丫鬟。 “老爷,那小子将您提前准备殿试卷子的事都说出来了!” “什么!” 方孝儒大惊:“这混小子不要命了?他不想活也别牵连老夫啊!” “快,快将他弄回来!” “是!” 没过多久,喝的早已断片的夏云,被护院背了回来。 “怎么样,他说的话有没有人听到?” 护院笑笑:“老爷放心,这小子喝的舌头都大了,旁人根本听不清他说的啥。” 方孝儒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老爷,这小子怎么解决啊?总不能一刀宰了吧?” “蠢!” 方孝儒哼了一声:“老夫乃是文人,岂能如那莽夫一样解决事端?” “杀人,未必要用自己的刀!” 他冷冷看了一眼昏睡的人事不省的夏云,眼中充满了杀意。 “把这小子送到客房,等他醒了带来见我。” “是。” 护院将夏云扛走之后,方孝儒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慢慢敲着。 良久,他的嘴唇微微勾起:“好,就这么办!” 翌日一早,酒醒后的夏云看着这个熟悉的房间。 “这不是先生家的客房吗?难道...” “你醒了?” 管事这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婢女。 “赶紧把这碗热粥喝了,先生要见你。” 夏云懵懵的将热粥喝完,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管事命下人伺候他更衣洗漱后,带着他去了方孝儒的书房。 “学生...拜见恩师。” 方孝儒露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同时也不免带着指责之色: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定力都没有?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喝那么多酒?身子好些了吗?” 夏云忽然觉得,昨天是不是自己误会了老师? 难道恩师并非不愿见自己?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那门子自作主张! 夏云眼眶通红,立时跪倒在地:“学生拜见恩师,是学生不好,误会了恩师啊!” 第366章 你敢锁我不成? 方孝儒笑着将他扶起:“你这孩子真是的,难道为师还能不管你?” “坐吧。” “多谢恩师。” 夏云拘谨的坐在椅子上,悄悄观察着方孝儒的表情。 方孝儒端着茶杯,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可知昨天在酒肆,你醉后说过些什么?” 夏云一愣。 昨天他直接喝断片了,哪还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 “学生惭愧,实在不记得了。” 方孝儒点点头,眼底的杀机一闪即逝。 虽然清楚夏云不是故意,但就凭他昨夜的表现,谁敢保证他下一次喝多了会不会继续胡说八道? “昨日你来府中寻我,所为何事?” 夏云赶紧起身:“回恩师的话,学生有意想去詹事府历练一番,求恩师...” “我知道了”,方孝儒摆摆手: “恩科刚刚结束,二甲的很多进士还在候缺,此事现在不宜张扬。” 夏云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应了声是。 为了安抚夏云的情绪,让他不至于又去惹事,方孝儒忽然笑道: “我听说你家中来信,催你回去成亲?” 夏云一愣:“是,早年家里为学生定了一门亲事,只是学生...” “我看不如这样”,方孝儒笑看打断:“你不如趁着候缺这段时间,先回乡将亲事办了。” 看夏云还在犹豫,方孝儒决定给他吃个定心丸:“等你成完亲回京,想必詹事府那边也能出个缺。” 说着还用略带责备的眼神看着他:“你总要给为师运作的时日吧?” 夏云醒悟,顿时感激涕零,跪倒在地:“学生遵命!多谢恩师!” “哈哈哈”,方孝儒将他扶了起来:“你我师徒一场,不需说这些,走,先陪老夫用膳,然后赶紧回去准备。” “是。” 是夜,夏云喝的有些微醺离开了方家,方孝儒安排几个家丁一路护送。 直至其回到家乡贵溪。 “方义。” 管家上前一步:“老奴在。” “让你联系的人,联系好了吗?” “都联系好了。” 方孝儒点点头:“记得首尾处理干净,别让人怀疑到咱们身上。” “老爷放心。” “去吧。” 。。。 ‘嘎啦啦~~~~’ 一道仓库的门被打开,露出堆积如山的武器。 燧发枪、手榴弹、炸药包,以及各种防具一应俱全。 苏谨怎么也没想到,一座小小县城外的一处煤山,里面竟然藏着一个硕大军火库。 朱棣拿起一把燧发枪,熟练的检视一遍,满意的笑道: “贤弟改进的燧发枪果真好用,愚兄恨不得夜夜抱着它睡觉,就如同我侧妃一样,哈哈!” “大哥过誉了。” 苏谨笑笑没说什么。 一把燧发枪就让你痴迷? 照你这说法,我要是把脑海仓库里的56半、54式拿出来,你岂不是要休了自己的老婆? 那徐达不得从坟里爬出来劈了你? “贤弟,贤弟?” 朱棣哪能想到啊,这苏谨都开始打他休妻的主意啦? “哦哦”,苏谨从yy中回过神来:“没事大哥,我就是有点累了。” “你这身子得练啊”,朱棣哈哈大笑:“你看愚兄,只要一想到有仗打,几天几夜不睡觉都没事!” “大哥厉害”,苏谨奉上一个不痛不痒的马屁: “对了大哥,陛下给的限期很短,咱们得尽快出发。” “嗯。” 说到正事,朱棣也不废话。 这次出征鞑靼土默特部,朱棣只带了数百亲卫。 而征战的主力,全部是从大同府附近的平虏卫、镇虏卫、大同左卫等几个卫所调用,约有五千人。 这些卫所都曾经参加过北征,战斗力没有问题,对火器的使用也很熟悉。 和朱棣相比,苏谨就可怜的多了。 他身边只有马三和李源两人,活脱脱一个孤家寡人。 “贤弟,这次出征我将亲卫放在你手下听用,哪个敢不听话你告诉我,看我不砍了他!” 苏谨笑着点点头,也没客气。 他心里清楚,这些亲卫固然是朱棣派来保护他的不假,但又何尝没有监视之意? “好,换装,备马,出发!” 没用半个时辰,出征的五千人就全部换好了装备。 此次出征旨在速袭,所有人均身穿轻甲,一人三马。 每人身配燧发枪一支、短铳一支、手榴弹若干,以及钢刀匕首等冷兵器。 另外单独划出五百人为炮营,携带铁桶、炸药包。 因为是速袭战,并没有辎重部队,每人随身只配发了一月口粮。 “出发!” 朱棣拉下面甲,一扬马缰,五千人的队伍就这么消失在群山崇岭之间,一路向西而去。 二旬之后,江西府贵溪县。 循过六礼之仪,这日已是夏云的吉日。 大明恩科同进士,又是大婚之日。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两大人生喜事都被他占了。 按理说正应风光无限的他,眉头却一直紧皱着。 夏云出身寒门,但他这个寒门,却也是钱塘不小的乡绅。 他的妻子张氏,也是贵溪颇有实力的门第,按理说是门当户对。 可夏远却觉得不甘心。 他认为凭自己现在的身份,应当迎娶的至少也是士族家的千金。 可惜,自己的父亲甚是注重承诺,认为既然当初定下了婚约,就绝不能反悔。 否则,还怎么做人? 夏云拗不过,只好黑着脸上马迎亲。 “都怪苏谨!都怪玄武书院!” “若不是他们,我怎么可能沦落成现在这样!” ‘噼里啪啦~~~~!’ 伴着爆竹声声响,夏云顺利带着新娘子回到夏府。 “新人拜礼~~~~!” 夏云拉着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是他的新婚妻子张氏。 “一拜天地~~~~!” “礼成。” “二拜高堂~~~~!” “礼成。” “夫妻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夏云眉头一皱,不满的向门外看去,想瞧瞧是那个不开眼的,敢在自己的婚礼上捣乱。 可没过多久,却看到几个官差腰挎长刀,手拿锁链径直向他走来。 他将手中的红绸扔下,沉着脸走到门口:“你们这是想做什么?知道这里是哪吗!” 看到夏云,官差没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反而讪笑道: “公子,有人举报您牵扯一桩毒妇杀夫案,县尊命小的请您回去问问,您看...” 夏云皱眉,急忙从宾客中寻找某个身影。 大婚之前他可是请了贵溪县令赴宴的,可此刻竟然没看到人? “公子,您还是莫让小的为难了,您看...” 在官差的催促下,夏云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通是什么。 尤其是在大婚之时派人来请自己... “我若是不去呢?” “公子,这是人命大案,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夏云大怒:“我乃堂堂进士,见官不跪,就算你黄县令来了也与我平辈论交,你还敢拿铁链锁我不成?” 第367章 用刑! “那小的倒是不敢”,官差笑嘻嘻的站在一边: “但是县尊说了,若是请不得您回去,那小的只好在这叨扰一杯喜酒喝了。” “你!” 夏云强忍着怒火,回头看了一眼父母,又看了一眼满座的宾朋。 若是真让这几个衙役闹下去,丢的可是他们夏家的脸。 “好,我就与你们走一趟。” 夏云咬着后槽牙:“若是说不出个因果来,误我吉时之事,必不与尔等干休!” 官差呵呵一笑:“公子,请吧。” 夏云回头叮嘱了父母一句:“孩儿估摸着是有什么误会,你们安顿好宾客,孩儿稍后就回来。” “这...没事吧?” “放心吧,没事。” 跟着衙差出门的时候,夏云还没当回事,以为这不过就是一场误会。 甚至他都想好了,等他去詹事府当差之后,非得好好找皇孙告这黄县令一状不可! 但他哪里想的到,这一去,竟是他噩梦的开始... 到了贵溪县衙,他不止没有见到黄县令,反而直接被衙差丢进了大狱! 而那衙差也一改方才谄媚的嘴脸,冷冰冰的丢给他一张供状: “进士爷,你瞅瞅供状没啥问题,就签了吧。” 夏云大怒:“你们想做什么!胆敢私押朝廷命官吗!” 然而衙差却懒得理他,拉开狱门扬长而去。 夏云气的手都在抖,拼命拍打着栏杆,可手都拍红了也没人理他。 空荡荡的狱中,只有自己撕心裂肺的吼声。 终于拍的累了,他才颓然坐在地上,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他瞅到了飘落在身边的状纸,随手取来一看。 这一看,直看的怒火滔天,接着又犹如一盆凉水泼在身上。 就在十数日之前,租住夏家一处院落的张兰生、水娘夫妇,某日清早醒来之时,却发现张兰生死在家中。 仵作验尸后判定,张兰生系中毒身亡。 案发后,贵溪县令黄舣迅速判定,下毒者乃是张兰生之妻水娘,迅速批捕。 本来只是一件很普通的毒妇杀夫案,但在水娘被捕后的第三天,又出了变数。 在审案之时,水娘耐不住刑讯终于指认,她一直与东家之子夏云有染。 这次就是夏云指使她下毒毒杀亲夫! “荒谬!一派胡言,我根本与这水娘素不相识!” “通奸之词,何其可笑!” 。。。 本以为儿子只是去县衙说明情况,配合审案。 然而还没过多久,就从县里传回夏云被收押的消息。 整个夏家都急疯了,再也顾不上是否丢脸,赶紧托人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得回来的消息,却让整个夏家如遭雷劈! 儿子与租户之妻通奸,还指使杀人? 夏父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太荒谬。 一个朝廷三甲同进士,莫说能不能看上她一个乡野村妇。 就算真和她有什么关系,又如何会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去指使村妇杀人? “找人,赶紧找人!” “找状师,去找状师,我要上告!” 而就在这时,夏云也被黄舣正式提审。 “人犯夏云,人证物证俱全,你指使水娘杀夫一案,认还是不认?” 公堂之上,夏云站在那冷冰冰看着黄舣:“简直一派胡言!血口喷人之辞,我当然不认!” “人证物证俱全还敢狡辩,来人!给我...” 夏云冷笑:“我乃同进士出身,见官不拜,你还敢给我上刑吗?” “水娘杀夫之时,我还未返回贵溪,护送我归来之人皆可作证,我如何指使杀人?” “黄县令,你若是没有证据,就应立即放我归家!若想屈打成招,我一定联系同年、老师,狠狠参你一本!” 黄舣冷汗直流,暗呼自己这是接了个什么活啊。 可是想想做不到的后果,还是咬牙说道:“案情不明,本官不能放你回家,来人,将夏云暂时收押!” “昏官!庸官!我要#¥¥%……” 夏云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嘴巴拖了下去。 黄舣擦着冷汗,脸上阴晴不定。 夏云的进士身份犹如一道免死金牌,让他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就在这时,衙役递上一份东西:“老爷,外面有一人说,此物可以解您之忧。” 黄舣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老爷我有什么忧,给我撵...等等,那人呢!” 衙役讪笑:“那人给了小的这东西就走了。” “有没有看清是什么人?” “没看清,但那人说此物是真是假,老爷一见便知。” 黄舣看着手中之物,嘴角噙起了一丝冷笑。 牢房中。 夏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目前的境遇。 自己入狱的事情家中定然已经知晓,那必然会实施营救。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联系自己在京中的同窗,尤其是要能联系到恩师。 此案自己本就冤枉,只要恩师和同窗发力,他一个小小县令还敢屈打成招不成? 到了那时候,还不是得风风光光,恭恭敬敬的送自己出去? 想明白此处,夏云也不着急了,仰头靠在栏杆上心想:“这样也好,大婚之礼未成,自己是不是可以有悔婚的机会?” 就在这时,牢门被狱卒打开:“夏云,老爷要提审你。” “啥?” 夏云一愣,这才送回来没多久,怎么又要审? 他也不怕,反正黄舣不敢对他上刑,他有什么可怕的? 跟着狱卒再次上堂,黄舣笑眯眯的看着他:“夏云,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招还是不招?” “呸!狗官!” 夏云狠狠啐了一口冷笑:“有本事你就对我用刑!” 黄舣眼睛眯起,诡异的弧线让嘴角上扬,夏云心里一咯噔,觉得哪里不对。 ‘啪!’ 黄舣将一封文书丢在他眼前:“你看看这是何物?” 夏云狐疑的将文书捡起,一看内容顿时两眼一翻,几欲晕去! 黄舣斜睨着他,目中泛着冷光:“用刑!” 第368章 他的名字叫苏谨 一封来自京城的批复文书,静静躺在夏云眼前。 作奸犯科、通奸杀人。 官员联名上书,革除其功名。 提学道上呈朝廷报批,准。 夏云强忍着伤痛,艰难地撑起血淋淋的身躯,坐了起来,眼神茫然空洞。 失去了功名的庇护,黄舣再无所顾忌,开始公然对他施刑。 烧红的烙铁、浸满了盐水的鞭子、刺穿手指的钢针、能夹断手指的竹节... 夏云这才对书上‘用刑’二字,有了透彻的理解。 就在方才,黄舣将供状又一次丢在了他眼前。 黄舣让他痛快点,承认与水娘通奸,并指使其杀夫。 可夏云怎么能签,怎么敢签? 他知道一旦自己签了这个字,这条命就算是彻底交代了。 他终究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膝行至黄舣身前,向他苦苦哀求,求青天大老爷好好问一问案子,为他洗去冤屈。 可等来的,却是黄舣不耐烦的眼神,和衙役拎着鞭子的冷笑。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明明自己没有犯任何错,为什么却会被革除了功名。 十年的寒窗苦读啊,因为一场冤案就一朝尽丧! 而且,第一天自己才被抓进大牢,第二天朝廷革除他功名的文书就到了贵溪...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夏云惊恐的察觉,有一张惊天的大网正向他扑了过来。 这张大网的背后,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令他永世不得翻身,再也无法喘息。 “是谁?” “难道是苏谨?” “不,不会是他。” 夏云再恨苏谨,也清楚苏谨虽然人称酷吏苏,但他却从不屑用这种手段。 “那又会是谁?” 就在他想不通的时候,牢门被打开,狱卒面无表情的走进来:“有人要见你。” 说完冲身后的人嘱咐:“你那点银子可不好拿,我只能给你一炷香的时辰。” “是,是,多谢差爷。” 夏父佝偻着身子,几步冲到夏云面前。 看着几乎已经没了人形的儿子,老人泪如雨下:“我的儿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夏云眼神空洞,哪怕看到数日之间苍老到头发花白的老父,也没什么反应。 夏父絮絮叨叨的一边心疼儿子,一边埋怨张家居然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以大礼未成为由悔婚。 夏云听着,却没有丝毫反应。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 “爹!送我回来的那两个人呢?” “找到他们没有?他们是我恩师的家丁,很好找的啊!” “只要找到他们,就能证明我没有指使杀人啊!” 夏父的目光闪烁,终究叹了口气:“你被关的这二十多天,我早差人上京找过了。” “可是...方家却说从未差过人护送你回乡,他们不认...” “什么!” 夏云本身又不是傻子,否则怎么考中的进士? 这下他才算是看清,原来想要杀他的人,竟然是他的恩师! “可是...这是为什么啊...” 夏云想不通,自己勤勤恳恳的侍候在恩师身旁,就算他不喜欢自己,也没理由杀自己啊。 心中唯一的救星,竟然是要杀自己的人。 夏云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火苗彻底熄灭,心如死寂。 “快走!” 狱卒匆匆跑了进来:“来人了,赶紧走!” 夏父被狱卒推着往外走,眼睛不舍的在夏云身上徘徊。 “儿啊,我要怎么才能救你啊!” 看着老父的目光,夏云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唯一一个办法。 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人到底会不会帮他。 “爹,去京里找苏谨苏大人,这世上唯有他能救我!” “记住,他的名字叫苏谨!” 夏父刚走没多久,牢头就带着人进来了。 看着夏云愤恨的目光,牢头乐了: “哟,进士爷今儿挺有精神嘛,好啊,那咱们就给进士爷吃顿加餐!” “拖走!” 几个狱卒上前将夏云拖进了刑房,很快,烧红的烙铁就再次印在夏云胸口。 焦糊的肉香弥漫整间刑房,伴随着夏云痛苦的哀嚎。 昏过去的夏云,很快又被冷水泼醒,然后沾着盐水的皮鞭,狠狠抽打在他的身上。 每一次鞭子落下,都会撕走他一块焦糊的皮肉。 然后等待他的是钢针掀指甲、竹棍夹手指... 但凡能想到的刑法,统统都会在他身上试验一遍。 五日之后,夏云吐口。 “我...我招了...” 哀莫大于心死。 此时的他已经不求出狱,只求能早点一死了之,早点解脱。 “早认罪不就完了,何必受这皮肉之苦?” 牢头皮笑肉不笑的拿着供状让夏云画了押,兴高采烈的找老爷邀功去了。 有了认罪书,黄舣就好办了。 五日之后,黄舣当堂宣判: “人犯夏云与水娘通奸,指使水娘毒杀亲夫,行事残忍,令人发指,罪无可恕!” “本官宣判,人犯夏云、水娘判斩立决,上报刑部,秋后问斩!” 听完宣判,夏云没有丝毫表情,似乎终于解脱了一般。 可当他看到身边那个女人,同样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的水娘,顿时大怒: “毒妇!我与你何愁何怨,为何冤我!” 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双眼喷火般冲上前去,对着水娘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的衙役拉都拉不开。 然而水娘却丝毫没有躲闪之意,只是荷荷笑着,嘴里不停的嘀咕: “我与夏云通奸,谋杀亲夫,我与夏云通奸,谋杀亲夫,对,对,都是夏云指使的...” 竟是疯了。 最后还是一个衙役,拿着水火棍狠狠在他脑袋上一敲将其打昏,才拖回了牢房。 一旁看热闹的百姓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却很会凑热闹: “原来这姓夏的和水娘通奸,指使其某晒亲夫,下手够狠的啊。” “夏云不是进士爷吗?为啥和个村妇通奸?” “也许这就是当官的乐趣?” “这些当官的真会玩。” 不出几日,整个贵溪传遍了夏云和水娘的丑事。 几乎所有人都在传,夏进士人面兽心,禽兽不如,水娘不知廉耻,勾人杀夫。 此时距离施耐庵写出《水浒传》尚不久,正是脍炙人口的时候。 一时间,夏云和水娘的名字,几乎成了西门庆和潘金莲的代名词。 就连坊间的茶楼酒肆,也多有说书先生拿他俩的为原型,改编了无数的段子。 夏家,一夜之间在贵溪臭了街。 而此时的夏父却不知这一切,他正在京里如无头苍蝇一般,苦苦追寻着苏谨的踪迹... 第369章 黄大人铁口直断,实乃能官! 夏父越来越害怕。 这位苏谨苏大人的门邸倒是找到了,可是他外出已经月余,至于去了哪里,他府里的人也不知道。 或许是失去了对人的信任,许圭问他找恩师有有什么事,他却支支吾吾的不敢说。 回到暂住的客栈,夏父却警觉的发现,有人在盯着他! 苏大人找不到,苦无计策之下,夏父一咬牙,终于决定去敲登闻鼓! 可就在他刚出客栈大门不久,在一处小巷处,却被人捂住口鼻拖了进去。 “我家老爷让我给你捎句话,你最好老实点赶紧滚回江西去,不然让你一家老小都不得安宁!” 那人狠狠给了夏父肚子一拳,扔下一句话后扬长而去。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孤独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满脸哀伤与凄楚。 他那满头银丝随风飘动,宛如岁月留下的无情印记;浑浊的双眼透露出无尽的悲痛和绝望,似乎整个世界都已离他远去。 他微微颤抖着嘴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泪水默默地从眼角滑落,滴落在身前的土地上。 “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的许圭已在翰林院上值。 在去上衙的途中,他觉着这位老人有些面熟,似乎是前几日到府中寻找恩师的那位。 见老人被拖进巷子,他心生疑虑,赶忙跟上前去。 甫一进巷,便看到老人坐在地上悲泣。 近日来,夏父的心理防线已然破溃,此时见着此人是苏府的苏大人学生,便将满心冤苦尽数倾诉。 许圭听闻,怒不可遏。 “夏云即便被玄武书院除名,也不该受此待遇!” “老伯,随我走,我们去刑部讨个公道!” 许圭言罢,带着夏父径往刑部而去。 适才那几名“打手”并未走远,仍在一旁监视夏父。 见他竟敢朝宫城方向行进,不由得怒发冲冠:“这厮当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他?把刀子给我,老子这就去捅了他!” 还没走出几步,他就被同伙一把拉住:“你疯了不成,没看到那老汉身边的是谁?那可是今科状元郎!” “你疯了吧,敢当着他的面杀人?你是想给老爷惹祸不成?” “那咋办?” “先跟上去看看再说。” 几人远远坠着许圭和夏父,直到看见二人进了刑部,才稍松一口气:“还好他们没去敲登闻鼓,只是去了刑部,你快去回禀老爷。” “记得告诉老爷,这事被苏谨的学生粘上了,要有麻烦。” 而另一边,许圭则怒气冲冲的带着夏父走进刑部大堂。 刑部侍郎左中正好路过,纳闷的看着许圭:“这不是状元郎吗?你不去翰林院当值,来刑部干嘛?” 许圭脸色阴沉:“敢问左大人,李仕鲁李大人可在?” 左中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不对。 若是一般的状元郎,他也没必要小心,可这许圭是苏谨的学生,他可不愿招惹那条疯狗。 “许翰林,李大人今日在大理寺当值,你有什么事跟我先说说,这是怎么了?” 许圭心说这样也好,毕竟自己刚刚当官,做事还是要按规矩来。 恩师不在家,不能给他惹事。 “左大人,这位是新科三甲进士夏云的父亲,老伯,你将夏云的遭遇和这位大人说一说吧。” 夏父感激涕零的看了一眼许圭,然后直接跪倒在地,向左中一五一十哭诉儿子遭遇的冤案。 听完之后,左中并没有急着表态:“这件案子我好像见过,你俩跟我来。” 带着许圭二人回到自己公房,左中很快从堆积如山的桌案上,找到一封案宗。 “就是这个了,通奸毒夫案。” 左中打开卷宗再次一看,暗暗皱眉。 此案人证物证俱全,乍然一看,倒是看不出是件冤案。 但是经夏父一说,逻辑确实有些不通。 新科同进士通奸村妇,这逻辑确实说不通。 “行了,这事也不用上呈李大人,我直接打回去重审,许翰林意下如何?” 许圭抱拳拱手:“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左大人了。” “分内之事,应当的。” 当下,他就当着许圭的面,将案件发回江西重审。 为防舞弊,他还特写清楚交由上一级,也就是江西府的通判,携推官重审此案。 并交由提刑司监督问案。 从刑部衙门出来,夏父直接向着许圭跪倒:“感谢大人出手相救,救子之恩小老儿没齿难忘,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许圭赶紧将他扶了起来:“老丈这是做什么,小子如何受得起您的大礼,这不是折我寿吗!” “况且,我与夏云怎么说也曾是同窗,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蒙冤入狱,而不伸出援手?” 好说歹说才将夏父扶了起来,许圭问起他下一步的打算。 “小老儿这就要赶回江西,希望能够洗清我儿的冤屈。” “好”,许圭点点头,不过想起今早夏父的遭遇,多了个心眼。 “老丈先别急着走,跟我回趟先生府里。” 回到苏府,许圭将此事与童福山、陈显一说,顿时激起公愤。 不过还是有人表示怀疑:“万一这件案子不是冤案呢,那咱们不是帮错人了?” “是不是冤案,自有府衙去判。 但这老丈不远千里跑到京城,其中必有苦衷,能帮还是要帮一把的”,陈显说道。 许圭点点头:“所以我想从先生府里借几个人,护着老人回江西,路上别遇上什么事。” “那是应当的。” 当日,许圭就从苏府的护卫里借了几个人护着夏父返回江西。 而专心在一边看着书,一言未发的童福山忽然说道:“这事我瞧着没那么简单。” “哦,远志兄看出什么来了?” 童福山摇摇头:“我也没看出什么来,但这件事背后总觉得有蹊跷。” “等江西府审完就知道了,都散了吧。” 也不知童福山这张嘴,是不是乌鸦开过光。 大半个月后,果然江西那边传来了消息——案件无疑,证据确凿,维持原判。 本来看到案件发回重审,当地百姓纷纷怀疑此案是不是真的有蹊跷。 可当看到府衙维持原判,无不为之拍手称快,纷纷叫好。 贵溪县令黄大人铁口直断,实乃能官! 第370章 打盹的老虎 案件被发回当地重审,而地方在不足一月的时间内,便回复案件无疑,维持原判。 看似地方对案件高度重视,接到案件后立即重审并迅速给出结论。 然而,此中细节着实令人难以深究。 又过了半个月,当夏父再次出现在许圭等人面前的时候,几人都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夏父才四十。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的头发仅微微有些花白。 但这次再见,这个男人眼中已经完全没了精气神,就连头发也全部变成雪白雪白的。 许圭顿时就想起伍子胥一夜之间愁白头的典故。 苏家的这些学子,本来有些人还觉得夏云未必真的冤枉。 但经过复审这么一出戏,他们迅速发现案件的疑点。 重新问案,案犯、人证、物证要不要移交? 吏员需不需要重新走访,寻找线索和证据? 仅仅几日就再次给出结果,说明了什么? 背后有人在遮掩! 许圭勃然大怒:“官官相护,此乃大明之天下乎?” “身为臣子,遇此案岂能置之不理?诸位同窗,谁敢与我一同进宫面圣!” “同去!” “算我梁熙一个!” “我许遇生虽官职轻微,但也愿一同上殿面圣讨个说法!” 几乎所有学子都愿与许圭同去,却有一人懒洋洋的靠在柱子旁没有表态。 “童福山,难道你怕了不成?” 童福山不屑的一笑:“怕?你何时见我怕过事?” “那你为何不表态?” 童福山哼了一声:“先生临走之际说过什么?科举咱们大出风头,必遭小人惦记,先生可是让咱们低调行事!” “百姓自然可以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但你们呢?你们可是官!” “是官就要遵守朝廷法度去做事,而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们有没有想过,咱们这么一闹不要紧,但最后所有的账都得算到先生头上!” “这...” 听到童福山搬出来苏谨,许圭也有些踌躇:“那咱们就这样视而不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谁说不管了?” 童福山不屑的笑笑:“就算要管,也不能蛮干吧?” “难道你有办法?” “跟我来吧”,童福山嘿嘿一乐,当先向门外走去。 许圭不明所以,但一众同窗里面,就童福山平时鬼点子最多,将信将疑的跟了上去。 出了府门没走多远,就到了篮桥附近。 许圭狐疑的看着他:“你来篮桥做什么?” 童福山不答,带着人路过青丝坊也没进去,而是继续向南走。 再行不远,一座小楼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许圭看到小楼的招牌时才恍然大悟,脸露喜色:“我怎么把它忘了!” 一众学生看着写有【应天早报】的招牌,顿时醒悟。 是呀,为什么要直接找陛下告状呢? 先生不是早就教过他们什么叫‘舆论战’吗? 放着应天早报不用,自己真傻呀! 一个个人看向童福山的眼神也充满了佩服。 同样是恩师的学生,怎么人家就能学以致用,而自己却迟迟反应不过来呢? 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啦? 唉,路漫漫其修远兮,自己的功力不够,还得继续修行啊。 翌日,京城的各个茶楼酒肆,市里坊间,叫卖声层出不穷。 【惊!江西毒妇杀人案竟然为此!】 【大明最大冤案诞生!新科进士蒙受不白之冤!】 【到底是铁口直断,还是昏庸无能,请看江西杀人案惊天内幕!】 一道道吓死人不偿命的标题,报童一边喊着,一边兜售手中的报纸。 一边的茶楼边,许圭匆匆吞下最后一口豆浆:“还是你这办法好,我估摸着不出半日,就得传到陛下耳朵里。” “屁”,童福山嘿嘿一笑:“你难道不知应天早报的背后是陛下?” “恐怕这报纸印刷之前,陛下就已经知道了。” “啊?” 许圭对这些还真没关注过。 他和童福山不一样,翰林院的事已经搅的他焦头烂额,回去之后还要拼命学习新知识,哪里关注过这些。 而童福山却是立志要做苏谨身边最强狗腿子的男人。 苏谨在京中的产业从没瞒过他们,稍微细心点就能从苏谨嘴里问出来。 童福山眯着眼,心里已经有了底:“陛下既然已经将新闻发了出来,那就说明他老人家也对此案表示怀疑。” “之所以不发作,恐怕有更大的图谋,哼哼,剩下的就看这些官员胆子啊,到底有多大了。” “远志你吃快点行不行,咱们上值快要迟了。” “哎哟哎哟!” 童福山忽然捂着肚子:“怕是这豆浆不干净吧,我这肚子忽然痛得要死!” “许圭,你替我请个假吧,我今儿恐怕上不了值了...” “你少来!” 许圭一把搀起来他:“你就是想躲懒,你自己说说,这个月你已经请了多少次假了?大人上次都气的说要撵你走了! 今天你就是拉裤兜里,也得跟我去上值!” “好了好了,我去就是了,你别揪我头发行不行啊。” “不行,万一你跑了呢?” 看着两人打打闹闹般的走远,店东家哭笑不得的瞅着俩人的背影:“二位官爷呀,你就是想请假也别拿老汉的吃食作伐啊!” 再回头瞅瞅已经停著不食的食客,店东家都快哭了:“假的,都是假的,老汉的吃食没有任何问题,老汉保证!” 说着,还拿起一碗豆浆灌进嘴里。 “呸呸呸!烫死我啦~~~~!” 这些年应天早报在京中的销量一直很好。 一来早报关注民生,除了新闻外,还有朝廷大事、生活小常识,甚至还有连载的小说。 百姓自然喜闻乐见,常年处于一种供不应求的状态。 再加上老朱不允许第二个人随意办报,早报一直居于垄断地位,无人能撼动。 而这一天出了这么一个爆炸性的大新闻,应天早报更是数度脱销。 印刷厂的机器都快干冒烟了,也跟不上销售的速度。 报童从一开始的半个时辰回来取一次报,变成了一刻钟。 到后来干脆领着买报的人蹲在大门口,印完一批直接拉到门口就卖。 有些报纸出厂的时候,连油墨都没干。 而此时的皇宫内,老朱阴着脸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仕鲁站在他身前,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老朱终于缓缓睁开眼,阴沉而又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宗孔,咱让你查的,都查清楚了?” 李仕鲁上前一步:“臣已查清所有疑点,此案可断定是一桩冤案。” “嗯”,老朱点点头,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咱是不是老了,他们以为咱都没牙了?” 李仕鲁吓了一跳:“陛下千秋,洪武慑天,无人敢捋陛下虎须!” “你不用说好听的糊弄咱。” 朱元璋站起身,缓缓踱步到窗前,似乎在看那生机勃勃的大明。 “老虎打盹的时间有些长了,是时候走出林子,巡视一下自己的领地了。” 陡然回头看着李仕鲁,眼中爆出一团精光:“问清案子,查清事由,然后...是时候该动刀子割掉一些腐肉了!” 第371章 清案 【草菅人命!】 【还夏云清白!】 鉴于应天早报的影响力,夏云的事情很快在京中传开,继而传遍了各州各府。 要知道,现在的应天早报早不是单一的京城报纸。 老朱察觉出应天早报的好处,早就在大明十几个主要州府铺遍。 一时间,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质疑官府的判决。 案件的疑点也渐渐浮出水面,许多不合理的地方被人一一找出。 如此热点,早报岂能不紧紧抓住? 第一次报道完案件起因后,早报立即找人开始撰文,分析案件背后的疑点。 而越来越多供职于早报,被苏谨命名为‘记者’的吏员,快马加鞭赶到了江西贵溪,蹲在县衙门口想要获取第一手信息! 连篇累牍的报道,让方孝儒坐立不安。 当初是他找到自己的学生,借机冤杀夏云灭口。 虽然他身无功名,但缑城先生的学生遍天下,整个朝堂不知多少人,或者是他的学生,或者曾在他手中受益。 黄舣不过是其中一个小角色罢了。 随着早报掀起的舆论,真相似乎要渐渐浮出水面。 当初黄舣收到顶头上司,江西知府强压下来搞死夏云的任务,就十分头大。 搞死一个新科进士哪里有那么容易? 哪怕他只是三甲。 恰巧,夏家的租客死于家中,他脑子一动立即将死者妻子收押,严刑逼供,拿到供词。 然后凭着供词抓捕夏云。 但夏云是进士,想要屈打成招哪有那么容易? 这时,方孝儒的能力就展现出来了。 他联系到负责学政的学生,污蔑夏云通奸租妇,指使杀人,立即拿到革除其功名的文书。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朱允炆抱着书在读,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先生,有些纳闷: “老师,您怎么了?” 方孝儒干笑一声:“殿下,没什么,许是这段时间睡得不好吧。” “老师可要注意身子,您可是本宫的左膀右臂,还需要老师您为我出谋划策呢,可万万不能病倒了。” “多谢殿下关心。” “对了”,朱允炆忽然想起什么:“最近闹得很凶的那件毒妇杀人案,老师可有耳闻?” 方孝儒一愣,心说岂止耳闻啊,这件案子可以说是老夫一手操办。 见方孝儒不答,朱允炆皱眉:“老师,我没记错的话,这夏云好像是你的学生吧?” “对,我想起来了!” “这夏云是不是从玄武书院主动退学的那个?” 方孝儒尴尬的点点头:“好像是吧?” “听说此人这次是蒙受了不白之冤,老师您为何不出手助之?” 方孝儒一听脑袋更大了。 助之? 老夫恨不得直接剁了他灭口,还助之? 但这件事他不敢和朱允炆多说。 他不想把朱允炆牵扯进来。 他尴尬的干笑几声:“老夫已经命人去问了,倘若真有冤情,定然是要出手相助的。” “那就好。” 朱允炆也没发现他脸色不对,随口说了一句:“若是需要本宫出手,老师尽管直说,毕竟您的关门弟子,也算是我的师弟嘛。” “臣替夏云谢过殿下恩典。” “你我师徒说这些做什么”,朱允炆不以为然的笑笑:“老师既然身子不适,就先回去歇着吧。” 方孝儒如逢大赦:“如此,臣就告辞了。” 回到方家,方孝儒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就在刚刚进门之时,他得到一个惊天噩耗! 刑部刚刚派出一队人马,直接去江西问案,随行的不只有官员,还有数名仵作! 虽然坐在龙位上的那位爷什么话都没说。 但不用问他也清楚,这次那位爷恐怕是动了真怒,誓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传我信去江西...此案决不能牵扯到我,否则皇孙也要受到牵连!” 刑部侍郎左中,是查江西杀人案的主官。 可他刚刚到达贵溪,就得知前夜贵溪县令黄舣,在府中畏罪自尽的消息。 “哼,想断尾求生吗?” 人还没到江西,就有一名案官自尽,说明什么? 说明这件案子的背后,恐怕藏着不少大鱼啊。 随同问案的监察御史,是原工部的官员秦振虎。 就是媳妇买丝袜,结果被常升带人砸店,导致小产的那位。 常升案后,他就被调任都察院任监察御史。 这次案件的主审官员,就以此二人为首。 左中乃是前三科的二甲进士,为官还算正直,积功升任刑部侍郎。 秦振虎就更不用说了,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 仅仅两年,他就弹劾了数名官员,以言辞犀利著称,外号‘弹一嘴’。 这次来江西,二人就早已商议好,必须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 这次谁在背后捣鬼,有一个抓一个,谁都别想跑! 黄舣自尽不要紧,二人迅速下令,调动地方卫所,将复审的江西通判、推官等人全部暂时扣押。 就连知府的大门口,都派了卫兵监视。 一时间,江西的官场风声鹤唳。 二人迅速从案件本身入手。 经仵作开棺验尸,迅速发现本案第一个疑点,也是最大的一个疑点! 张兰生死因根本不是毒杀,而是死于胸痹! 胸痹,就是心脏病! 连死因都对不上号,夏云、水娘何来毒杀一说? 当即,左中就宣布夏云和水娘无罪释放。 夏云已经被关了数月,出狱的时候人已经有些疯疯癫癫。 夏父接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傻乎乎的笑着:“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可旋即立马一脸惊恐的瑟瑟发抖:“不,不,是我干的,别打我,别打我!” 夏父的眼中老泪浑浊,护着儿子赶紧回了家。 但另一个无辜的女人水娘,却没有任何人来接她,独自疯疯癫癫的走在街上,行人避之不及。 可怜她才二十三岁,一个曾经如花般的女子,变得疯疯癫癫,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张兰生死因找到,此案自然水落石出。 但是另一场大案,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372章 补上bug的夏云案 复审结果上报刑部,李仕鲁接报后立即面呈皇帝。 老朱果然大怒,在早朝上大发雷霆,更是当场说出一句话,吓得百官不敢再为下面的人申辩! “百官皆欺吾年老乎?” 朝堂之上老朱雷霆震怒,结果自然不会风调雨顺。 龙颜震怒,旨意迅速颁下。 凡牵扯此案的官员,无论官居何职、身份如何,一律从严办理! “可效空印案处置!” 短短一个月,江西无数官员落马,上到知府,下到衙吏。 凡是牵扯此案在内的,一律拿下! 哪怕是畏罪自尽的黄舣,也被挖了出来鞭尸! 牵扯犯官的家眷,男丁流放,女眷发配教坊司,唯车轮以下孩童暂予放过,成年后再处置。 哪怕是在朝中,刑部、礼部、吏部、户部不少官员都受到了牵扯。 尤其是礼部,下令革除夏云功名的那位侍郎,直接被锦衣卫下了诏狱,日夜拷问幕后主使之人。 案件越审越复杂,牵扯出来的官员也越来越多。 继续审查下去,牵扯出的众多官员已不仅限于此案,其更多问题也逐渐浮出水面。 贪赃枉法、怠政懒政、包庇袒护、相互勾结、结党营私,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甚至有人检举某些高官,在科举考试中泄题受贿。 老朱对此的态度就是零容忍,杀! 及至最后,事涉此案处斩的官员多达数百,再加上吏员几乎上千。 应天城外,忽然间又挂起了无数被剥皮实草的尸体。 一时间,整个朝堂风声鹤唳。 后世史官更是将此案,直接定性为与郭怀案齐名的要案,名曰——‘夏云案’。 苏谨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消饵了一场蓝玉案,历史的车轮却惊人的补上这个bug。 自此,洪武朝居然又凑齐了四大案。 案件的最后,只有几个人被‘从轻发落’。 张庭兰,虽然有人举报他也参与了恩科泄题,但查无实证,侥幸躲过一劫,只被申饬。 礼部尚书任亨泰,虽然没有参与任何案件中,但手下的侍郎却瞒着他革除了夏云的功名。 虽无谋害之意,但有监察失职之过,被老朱罚了三年的俸。 代刑部尚书李仕鲁,同样因监察失职被罚俸三年。 吏部尚书翟善,监察失职,任官不明,罚俸三年,降一级继用。 户部尚书赵勉,在夏云案中被查出各地税务多出现贪墨情况,罚俸三年,降一级继用。 最后也就工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躲过一劫。 此次两部得以幸免,缘由却令人啼笑皆非,只因这两部根本未设尚书之职! 兵部暂且不论,近五年都未有尚书到任,大权一直由老朱执掌。 而工部则是由于前任王大人,于去年年底刚刚辞官还乡,继任者尚未确定。 所幸工部未被查出大的问题,否则即使已归乡,老朱也会派遣锦衣卫抓人。 持续一月有余的夏云案,终缓缓落下帷幕。 明眼人皆知,老朱欲借此狠狠整顿官场。 众多官员被杀,自然需有人补缺。 然此次老朱一反常态,对浙、赣、苏出身的官员,不予调迁。 反而大力擢升了西安、山西、山东、湖广的官员。 对于夏云案中未受牵连、表现尚且本分的这些武勋,老朱却态度暧昧。 虽然没有直接提拔,但是他们的实权,或多或少都得到了部分提升。 以浙江为首的文官集团,隐隐闻到了味道有些不对。 陛下这是想干什么? 反观‘夏云案’的主角,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但这一切似乎又和他没什么关系。 夏云人已经变得有些痴傻,整日在家中疯疯癫癫的。 虽然朝廷最终恢复了他的功名,但凭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也不可能再让他继续做官。 而自结案之后,人们就再未关注过此案另一个女主角,水娘。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在乎她去了哪里。 这个可怜的女人,似乎彻底从这个时代隐身了一样,缥缈无踪。 有人说她沿街乞讨一路去了京城。 也有人说她卖身勾栏,痴痴傻傻的任人玩弄,只为混个果腹。 但案件的热度过去以后,又有谁会真正在乎这个可怜而又无辜的女人,最后的命运呢? 夏云案落下帷幕之时,已是六月酷暑。 消息沿着大明飞奔,所有收到消息的官员无不战战兢兢,生怕下一刻锦衣卫就带刀上门。 但不得不说,经过老朱这么一整治,整个大明的风气一下好了许多,百姓们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后世黑老朱,那叫一个不遗余力。 但是他们为什么这么玩命的黑老朱呢? 还不是因为史书掌握在这些笔杆子的手里? 而这些拿着笔杆子的官员,在老朱眼里不过就是一群臭打工的。 而百姓,在老朱心里才是他的子民、他的财产,他真正在乎的人。 因为底层出身的老朱很清楚,一个国家的根基是什么。 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比谁都懂。 京里的消息飞奔向大明各个州县,也同样传入了正在开战的草原。 苏谨挥刀将眼前的叛军砍于马下,才终于歇了一口气。 他遥望前方纵马冲锋的背影,默默感叹。 朱棣不愧是马背上的皇帝。 从山西沿着兴县直奔延安府,然后一路出关,行军速度那叫一个快。 饶是苏谨不同于一般的文官,这一路也吃足了苦头。 可有件事情他真的搞不明白,砍人这种活让朱老四来就行了,老朱让他掺和什么? 虽然出兵鞑靼土默特部的理由,是锦衣卫在草原的密探侦查获悉, 翰墨部族长斡尔汗,与瓦剌勾结,意图秋后入关劫掠。 为防大明北征被斡尔汗背刺,故提前下手将其消饵于战前。 但苏谨总觉得此事有些说不通。 大明北征的目的是什么? 老朱对打蒙古人那叫一个兴高采烈,但对占领草原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可不是后世,已经在草原上发现了无数的矿产。 在这个以农耕为主要生产力的时代,草原对大明来说最多算个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也不觉得可惜。 毕竟占领草原后,就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建设, 还得投入大量兵力,时刻防备更北的游牧民族侵袭。 草原上可没有天险,更没有长城。 那老朱的目的是什么? 倾注大量的国力军备,就为了打瓦剌过过手瘾? 第373章 老朱的动作 “吁~~~~~!” 朱棣一拉马缰,笑呵呵的打马立在苏谨身边:“贤弟,想什么呢?” 苏谨回过神,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朱棣,毕竟老朱可是他老子,应该比自己了解一点吧? “大哥,朝廷的袛报你看了没有?” 朱棣眼眸一暗,有些失望的笑笑:“自然看了。” “大哥你跟我说句实话,陛下北征瓦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总不能是为了一口气打通丝绸之路吧?” “你不知道?” 朱棣一愣:“贤弟你可莫要糊弄愚兄,老头子为啥打瓦剌你不清楚?” 苏谨茫然:“我清楚?我应该清楚什么?” 朱棣见他不像装傻,忍不住嗤笑一声: “也不知道是我那侄子运气好,还是你本事真大,这都能改天换命。” “啥?” 苏谨更茫然了。 朱棣没好气的说道:“贤弟啊,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京里的那位老爷子,这是在给那小子铺路呢!” 苏谨盯着朱棣的脸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把朱棣都看毛了,他才反应过来:“难道...陛下真的决定用老...啊不,朱允熥了?” “我不知道。” 朱棣哼了一声,似乎心里有些不满,但他也不好说: “虽然不知道老头子最终选中了谁,但朝中这么大的阵仗多少年了?” 他脸上露出嘲弄之色,不知是在嘲笑京里那位,还是嘲笑自己: “老头子的确嗜杀不错,但他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 “你难道没注意,老头子这次打掉的几百官员,大多可是浙江、江苏、江西、福建出身的。” “你猜,这代表什么?” 苏谨只是对官场没兴趣,对这些东西敏感度差了一些,经朱棣一提醒,他迅速反应过来:“难道这征瓦剌...” “哼”,朱棣眼神冷冽:“老头子想的挺好啊,先制衡了朝中文武,然后再给他披上一层军功。” “老头子这是生怕他镇不住这些人,硬生生的要给他镀上一层金身啊!” 苏谨垂下头,不想让朱棣看到自己欣喜的表情。 虽然史书记载,朱棣是因为朱允炆削藩,被逼的钻了猪圈装疯,最后不得已之下才发动靖难。 但现在的朱棣究竟有没有觊觎过皇位,恐怕除了那位妖僧姚广孝,谁也不知道。 苏谨可不愿在这时刺激他。 但他旋即又想到一个问题:“大哥,按理说这次剿灭翰墨部,你一人出马就够了,陛下非要我来做什么?” 朱棣看了一眼远处的战场,只见翰墨部已经不再负隅顽抗,最后的一批人马也开始下马投降,才回头笑笑: “我猜老头子这是想让你提前适应一下战场吧。” “提前适应?”苏谨一愣。 “届时北征,你恐怕得陪着我那位侄子一起出发,我估摸着老头子这是想让你提前适应适应。” “我有个屁用”,苏谨苦笑:“到时候还不得全指着你?我懂个屁的打仗。” “哼”,说起这个朱棣就来气:“只怕老头子信不过我。” “不说了,今晚咱们就在这宿营,哥哥带你尝尝草原羊的美味,驾!” 虽然朱棣这么解释,但苏谨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仅仅是为了护着朱允熥吗? 到时候战阵之上,刀枪无眼,自己在战场上中个流矢也是很正常的吧? 他不确定老朱是不是真有这个想法,但苏谨不敢拿自己去赌。 “如今翰墨部已灭,我得赶快回京成亲。” “出征之时,实在不行就装病吧,难不成老子都病的站不起来了,老朱还能撵着他孙女婿上战场不成?” 想通此节,苏谨心下稍微踏实了些:“大哥等等我,驾~!” 北方的草原虽然炎热,但天一旦黑下来,草原上的晚风一吹,竟还有些寒意。 而应天的酷暑则让人十分难耐。 蒸腾的热气即便到了夜半,也没有丝毫的消散,哪怕外面正在下着小雨,也犹如一锅开水从天上倾斜而下。 但即便如此酷热难耐的天气,方孝儒的心也犹如冰凉的冬雪。 夏云案时,方孝儒日夜都睡不好觉,生怕哪一天锦衣卫忽然破门而入,擒其归案。 正所谓心有何念,终遇何事。 果然陛下雷霆震怒之后不久,锦衣卫就秘密上门,将他逮捕下狱。 那可是诏狱啊,从设立之初就没几人能活着出来。 即便侥幸能走出来,也从没人能安然无恙。 不,还是有一个人的。 苏谨。 这家伙几下诏狱,哪次不是好端端的走了出来? 传闻说诏狱还有一间他的专属房间,和客栈似的。 但方孝儒自问没资格和苏谨比。 人家是皇帝宠臣,大明第一馋臣,自己怎么和他比? 既然事发,方孝儒索性坦然跟着锦衣卫走了。 此时他忽然想起去年苏谨所作,一度流传于官场的一首诗,倒是十分应景。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就在他以为必死,坦然准备受刑的时候,没想到这事却被皇孙得知。 不是老三,是老二。 朱允炆闻讯大惊,跑到诏狱却被蒋瓛挡在门外,直言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接近钦犯。 惊怒之下,朱允炆索性学起了父亲,直接冲到御书房门外长跪不起。 不管朱允炆有万般诟病,但其于尊师重道一途却是无可挑剔。 他足足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只求皇爷爷放过恩师方孝儒,万般罪孽皆由他来受。 他的诚意天可怜见。 然而孰不知,他越是表现出对方孝儒的‘尊师’,越让朱元璋感到恼火。 可老朱也在懊悔。 这个皇孙曾被自己无比重视,请来无数大儒教导,只为将来留下一个守成之君。 可炆儿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谁错了? 深叹一口气,老朱决定最后给这个皇孙一个‘面子’。 “传旨下去,方孝儒身为翰林学士却不思其职,祸乱官场,本应凌迟处死。” “然朕念其多年悉心教导皇孙之苦功,罢黜其官,永世不得录用,命其归乡,终身不得离境!” 虽然饶了方孝儒的命,但老朱也绝了他的仕途,并且相当于将其软禁在了老家。 临走之际,也不许任何人探望,包括朱允炆。 方孝儒不舍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京城,在锦衣卫的押送下,落寞的离开了应天。 然而夏云案刚刚结束还没过多久,朝堂再次地震! 第374章 当用何人 洪武二十八年,六月十九。 鞑靼土默特部六个万户之一的翰墨部,被朱棣彻底剿灭。 此役朱棣率军五千,歼敌三千余人,俘万余,仅余千余人逃入草原更深处。 俘虏多为女人、小孩、老人。 鞑靼土默特部余族,望大明军队摧枯拉朽般的战斗,无不心惊畏服,连忙送上厚礼,并派出使者一同上京觐见大明皇帝。 六月底,收到诏命的朱棣,偕同苏谨押送俘虏返京。 原以为此次受诏庆功不过是稀松平常之事,然而在河南府偶遇同样返京的秦王朱樉,朱老四便心知此事定然不简单。 秦王、燕王兄弟俩关系一向不咋地,尤其是朱棣,看看他的封地就知道多不受待见。 一字王中,晋王、秦王尊荣最高。 然于唐朝,秦王身份却高于晋王,此乃因李世民之故,抬高了秦王的身份。 而至明朝,最高藩王名号,非晋王亦非秦王,乃吴王也。 皆因这曾是朱元璋称帝前的封号。 秦晋二王互相试探了许久,见对方果然都不知道老爷子喊他们回京的目的,索性分道扬镳,各自回京。 但朱樉却明显对苏谨充满了兴趣,当着朱棣的面对他嘘寒问暖,表现出一副折节下交、求贤若渴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做戏,但还是吓得朱棣连夜带着苏谨离开河南府,生怕这缺货老哥干出啥事。 不过论起折节下交,还有折的过朱棣的? 人家都和苏谨拜把子了。 朱棣有时候也头疼,现在关系有点乱啊。 他和苏谨拜了把子,岂不是代表苏谨也成了朱樉的兄弟? 然后苏谨又要娶自己的侄女为妻,这将来的关系... 朱棣越想越乱,脑子里一团浆糊。 “算了,将来还是各论各的吧...” 不日朱棣、苏谨二人返回京师。 他俩是快马加鞭而回,至于那些俘虏,进了大明境内之后就由副将押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到达京师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 当初苏谨仓促离京,没想到再回来已经快四个月了。 回京之后两人直奔皇宫,觐见老朱。 然而老朱似乎很忙,神神秘秘的,见二人回来只是温言表扬了几句。 至于其他的什么也没问,命二人先退下,明日一早再来。 离开之时,老朱吩咐朱棣则暂时不要离京,回他曾在京师的府邸待着,没事少出门。 在他们身后赶回来的朱樉,也同样如此。 朱棣忧心忡忡的出了宫门,和苏谨告别之际苦笑道:“也不知我此生还能不能踏出京师了。” “大哥这是哪里话?” 苏谨安慰道:“不管怎么说,北伐之时陛下还要倚仗你呢。” “希望如此吧”,朱棣干笑一声:“老哥先回府了,说来也好些年没见过我家老大了。” 苏谨这才想起,朱高炽这些年可一直在京中‘为质’呢。 也不知将来朱允熥会不会像他二哥那么傻,将朱高炽放回北平。 放下心思,苏谨打马回了自己的家。 说来这苏府打扫好了自己倒是一天没住过,全便宜了这群兔崽子。 想起自己的这些学生,苏谨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了微笑。 当初只是为了和老朱打赌,从任亨泰那骗来了这群兔崽子。 却没想到经过一年的相处,自己与他们倒处成了亲人一般。 然而刚刚回府,就看到闻讯迎接的学生,在院中跪倒一片。 苏谨吓了一跳:“你们这是干嘛?” 陈显仰头道:“恩师,学生们做错事了。” “咋,你们是把我院子点了?还是把我商铺卖了?” “学生不敢。” 这时童福山直接说道:“恩师,前段时间的夏云案您应该知晓吧?” “知道啊,怎么了?” “恩师是这样的”,童福山偷偷打量了一下苏谨的神色: “学生未经您允许,私下里利用早报帮了夏云一把...” “学生也知道,这个夏云是咱们学院的叛徒,可是他爹求到咱们面前,也不好不管...” “就这事?” 苏谨笑了笑没放在心上:“一码归一码,我不喜这个夏云不假,但是如此冤案又岂能坐视不理?你们做的没错。” 童福山松了口气,怼咕了一下陈显的腰子:“你看我就说恩师没这么小气吧,你还带着咱们跪在这里干啥?” “不过嘛...” 苏谨这时说话了:“帮人没错,但你们私自动用朝廷资源,可知后果?此事却不可不罚。” 他回头对着马三一笑:“让下人们今儿都歇了吧。” 又指了指学生:“让这群家伙将府里洒扫一遍,尤其是恭房必须打扫干净。” “啊?又扫?恩师,不要啊~~~~~~~~~!” 。。。 次日,苏谨早早又进了宫。 相较于朱棣面对老朱的战战兢兢,苏谨进了御书房后,却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比他这个皇子反倒更像皇子。 朱家兄弟也在。 老朱面无表情听完朱棣复命,才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嗯,很好,咱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朱棣愕然,心里有些不满,但没敢多说什么退了出去。 而另一边的朱樉嘴角噙着冷笑,赶紧恭敬上前:“父皇,儿臣幸不辱命,洮州征伐叛番一切顺利。” “嗯,奏报咱都看过了,你做的很好。” 然而令朱樉没想到的是,老朱宽勉了他几句之后,让他也退了出去。 此时的御书房里,只剩下苏谨和老朱。 “苏家小子,咱这次让你出门办事的目的,你可清楚了?” 苏谨皱眉,旋即嬉笑道:“臣什么都不知道,臣只知道自个儿的身子骨最近不大好,这腰也痛、腿也痛,得好好养养。” “哼,惫懒猴子”,老朱哼了一声:“放心,最近咱没打算让你出门办事,说说吧,西征的事你怎么看?” 苏谨暗呼果然,老朱果真惦记着西征,而且这一次,怕不会像两年前那样小打小闹。 沉吟许久,他还是答道:“如今安南已平,只要让泉州船队对其海岸线保持巡视,数年之内他们做不出什么乱子。” “嗯”,老朱点点头:“此事你当记头功。” “那是陛下洪福齐天,臣不过托赖陛下洪福罢了。” “马屁少拍,继续说西征的事。” “是”,苏谨正了正神色:“陛下若要西征,所虑者无非兵力、后勤、统帅” “今年大明少灾,税赋充足,后勤无虑; 宣大一线兵力充足,作战经验丰富,又经历过北伐,当为可用之兵。” “臣斗胆猜测,陛下所虑者是...主帅何人?” 老朱嘿嘿一笑:“你倒是聪明,像是咱肚子里的蛔虫。” 苏谨干笑:“陛下过奖了。” 老朱忽然收起了笑脸:“那依你之见,西征主帅当用何人?” 苏谨愕然。 老朱问自己这个想干嘛? 第375章 堂前尽孝 苏谨愕然,狐疑地盯着老朱。 西征牵扯一国之国战,主帅之位岂是他能掺和的? 他差点将朱棣的名字脱口而出,但马上就闭紧了嘴巴。 “陛下心中想必早有定夺,臣还是不置咄了吧...” 老朱哼了一声:“咱叫你小猴子真是没喊错,你倒是心眼子挺多,说吧,说错了咱也不降罪。” 苏谨还想推脱,老朱龙目一瞪:“说!再不说咱就拿鞋底子抽你!” 说到这,老朱也忍不住乐了,还好苏谨没看到,赶紧收起了笑脸。 苏谨无奈,只好犹豫着说道:“陛下,咱对军阵之事也不了解,既然是西征...不如用秦王?” 老朱的眼睛扫过苏谨全身,上下逡巡:“哦?咱以为你会推荐燕王。” “燕王也不是不行”,苏谨嘿嘿一笑:“这不是因为秦王离的比较近吗?” 老朱不置可否,旋即笑了笑:“你这理由有点牵强,还是没说实话啊。 算了,这次的差事你办的很好,回去准备准备吧。” “啊?” 苏谨以为老朱又让他上战场,吓得脸都白了:“陛下您就饶了臣吧,臣就是个小小文官啊,这次说什么也不去了!” 说着他立即坐倒在老朱脚边,两腿一摊:“陛下,您索性将臣两条腿都打断算了,反正臣不干!” 老朱龙目一瞪:“你当咱不敢敲断你的腿?” 但他看着苏谨耍赖的样子,也忍不住也乐了:“咱什么时候说让你上前线了?” 苏谨一愣:“那您让臣准备的是...” “怎么,你不想娶萱儿了?那也行,咱这就去找耿炳文...” “娶娶娶!谁说我不乐意了!” 苏谨兴奋的跳起来,恨不得抱着老朱亲上两口:“陛下,臣啥时候迎娶郡主过门啊?” “你说娶就娶?” 老朱瞪他一眼:“你当娶老婆是买菜啊,不得先选个黄道吉日?” “对对对,陛下说的对”,苏谨讪讪一笑。 “还有,萱儿是咱最喜欢的孙女,名分自然也要给到了,嗯...” “咱先选个好日子,将公主的名分定下来,然后再论你们的婚期如何。” “臣听陛下的安排。” 对于公主还是郡主的身份,苏谨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虽然来了这个世界已经多年,但其实他始终无法将自己代入进这个时代。 哪怕即将要娶妻,苏谨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仍旧像是一个过客,一个局外人。 对于草原的异族,在老朱的眼里,那是敌人、死对头。 可在苏谨眼里,觉得不过就是个少数民族罢了,也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 当然,东边某个岛子除外。 “行了,你先回去吧,这事咱再寻思寻思。” “是,臣告退”,苏谨刚刚走到门口,老朱忽然笑道: “对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泉州的差事咱已经给你卸了,那边的事你就甭操心了。” 苏谨心下一凛,旋即笑嘻嘻的回头:“那可太好了,臣终于可以歇歇了。” 旋即狐疑的看着老朱:“陛下,咱可说好了,大婚之后你可不能再把臣撵出京城干活。” “放心,咱还等着抱重孙子呢,你也抓紧给咱生几个小小苏出来。” “借陛下吉言,臣告退啦~~~!” 出得皇宫,苏谨一步迈上自己的马车。 伴随着马车踢踢踏踏的声音,苏谨陷入了沉思... “我没记错的话,史书上说,秦王朱樉应该在今年四月就被三名老妇人毒死,可现在已经七月了,他仍然活蹦乱跳的。” “看来自己这只蝴蝶的翅膀,终究给这个世界造成了不可逆的变化,也不知是福是祸。” 苏谨摇头叹息:“大婚之后还是想办法离京为妙,在老朱身边呆久了还是有点危险。” 苏谨拉开车窗:“马三!” “爷,我在呢。” 苏谨俯首过去,低声嘱咐:“回去之后,你帮我去办几件事....” 。。。 八月十五,又是一年中秋。 秦王朱樉、燕王朱棣俱被老朱留在京城,好生的团聚了一把。 就连远在并州的朱棡,因为身子好了许多,也被老朱喊了回来。 三王齐聚京师,朝中暗流涌动。 许多文官都在猜测,陛下此举到底有何深意。 有人猜测是为了即将发动的北伐、西征。 也有人猜测是皇储之位有了变动。 难道陛下改了主意,要在皇子中重新寻找下一任帝国的接班人? 可只有亲身参与了皇族家宴的苏谨,心里清楚他们都猜错了。 老朱,老了。 席间的老朱,似乎在享受久违的天伦之乐,享受儿孙齐聚一堂的快乐。 席间,数位儿孙竭尽孝道,竭力迎合着老朱。 然而他们皆难明白这大明龙祖,他们的父皇、皇爷爷。 老朱仅仅是想回忆那深藏于记忆中,寻常百姓家之天伦之乐的感觉。 只可惜,自马皇后和朱标走后,无论如何刻意为之,老朱终难寻回那感觉。 终究,是人不对了。 苏谨坐在席间,少见的很少开口说话,除了偶尔与朱灵萱对视几眼,相视一笑,全程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欢声饮宴,堂前尽孝。 这个词,忽然嘲弄般从他的心间划过,越看眼前温馨的一幕,愈发觉的嘲弄。 堂前尽孝,屋后老死不相往来。 这又何尝不是眼前这一幕,最佳的诠释? 酒过三巡,几位皇子喝的醉醺醺的,老朱也赤红着脸。 他忽然哈哈大笑,一脚踹翻了桌子:“好!今儿喝的尽兴!散了吧!” 说完,背着手发出一阵苍凉的大笑声,在马忠良的搀扶下回了后宫。 老朱走后,方才还喝的放浪形骸的几位皇子,瞬间收起了狂色。 朱樉和朱棡相互客气了几句,转身出了宫,对一边的朱棣竟是不瞧一眼。 对于这些皇叔无视他的存在,朱允炆的脸色有些难看,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朱允熥笑呵呵的跟在苏谨身后,想邀他出宫同游秦淮河,却被苏谨婉拒: “上一边去!没看我和你姐有话要说?你个电灯泡。” 朱允熥无语,又有些失落的站在原地,不满的嘀咕:“你俩马上就要成亲,到时候都钻一个被窝了,还差这一两天?” 就在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朱允熥愕然回首,看到是自己的四叔,正斜睨着眼瞧他。 “侄儿见过四叔。” 也不知朱棣是不是喝醉了,冷着脸点了点头,忽然蹦出一句: “不意儿竟有今日?” 第376章 一言为定,双喜临门 “燕王殿下!” 朱棣愕然看去,竟是脸色不渝的苏谨:“殿下,您喝醉了,咱们走吧。” 朱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一把拉起苏谨的手:“贤弟,今日喝的不尽兴,你我再去秦淮河上畅饮几杯!” 也不顾苏谨的挣扎,拉着他就往外走。 苏谨无奈的看着朱灵萱,后者笑眯眯的冲他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怀里的朱允熙。 俏皮的眼神好像在说,你少喝点,我先送弟弟回宫。 朱允熥面无表情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谁也猜不透他此刻在想着什么。 秦淮河上一艘小画舫内,苏谨看着一杯又一杯往肚子里灌酒的朱棣,无语的劝道: “大哥,你说那句话做什么,有什么意义?” 朱棣不知是不是喝多了,哼了一声:“我就是不服,那两个竖子文治武功皆不如我,老头子凭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谨捂住了嘴巴:“你要疯啊!这可是京城!” 朱棣打了个哆嗦,这才稍微清醒了一点,但还是忍不住抱怨: “打仗的时候皆是我冲锋在前,论功行赏的时候,却将我打发到那燕北苦寒之地, 燕王,燕王,呵呵,我哪里像是个王,到更想是个被流放的囚徒。” “好了大哥,莫要再说了”,苏谨打断他说话:“这些话也就出的你嘴,入得我耳,万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坐在一边的姚广孝:“那我走?” 苏谨:“不好意思喝的有点多,把您老忘了...” 站起身走到仓门外,苏谨呼喊了一声:“琴心。” 没多久,琴心小心的走了出来:“见过老爷。” “一会将我们放在河西码头那边就行,然后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琴心垂眸应下:“是。” 可她心里难免透出浓浓的失望。 “唉,老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又要急着回去。” 朱棣是皇子,必定在老朱的监视名单上。 若非如此,苏谨大可以今晚留下他在画舫寄宿。 上岸之后,苏谨看着姚广孝搀着朱棣,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离去。 一旬之后,朝中接连有大事发生。 首先是江都郡主被敕封为江都公主,然后定于十月下嫁原泉州知府苏谨。 对此,朝中有人惋惜,有人庆幸。 惋惜的是任亨泰、李仕鲁等官员。 任亨泰甚至夜访苏府,上门劝告。 一个政坛冉冉升起的新星,却‘自甘堕落’的做了人人瞧不起的驸马、赘婿,如何不让他心痛? 然而据目睹者说,当夜任亨泰离开苏府的时候,脸色铁青。 而庆幸的那些人,是以张庭兰为首的浙江文官集团。 虽然他们也搞不懂,苏谨为什么要脑残的去当驸马, 但是自此朝中再无苏谨这个人,对他们来说却是一件很大的幸事。 至少圣孙竞争皇储的路上,少了一个最大的绊脚石。 可惜的是,还没等他们高兴几天,老朱就宣布了第二个决定。 毫无征兆。 朱允炆,受封吴王。 虽然因其年纪尚幼暂不就藩,且吴王也是陛下称帝前的封号,可谓尊崇无比。 但这可不是这些文官们想要的。 和帝位相比,这吴王的称号可谓是嘲讽无比。 嘲讽的是这些文官二十多年的努力,对朱允炆付出的每一滴心血,全部付之东流。 朝中吵成一片,几近八成的官员上书表示反对,更有甚至提出辞官相威胁。 而老朱对此的态度是: 一言为定,双喜临门! 就在一天之内,仅仅三品以下就有三十多名官员被罢黜! 翰林、朝廷六部、都察院等等部门,但凡牵扯到威胁老朱的,通通罢黜。 即便这样老朱仍不满足,命令李仕鲁一大理寺的名义协查,差这些官员有没有贪污之举。 一旦查实,就不是罢黜能解决的了。 一时间,朝廷风声鹤唳,许多人赶紧闭住了嘴。 中秋夜之后,老朱似乎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再次变得杀伐果断。 他本就极大的权利,瞬间得到了更强的巩固。 处理了这批官员后,朝堂上下再无反对的声音。 顺势,于十月初,老朱宣告了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 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 皇长孙朱允熥,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 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孙,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朕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孙持玺升文华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 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洪武二十八年十月。” 此诏一出,天下哗然。 然而不比朱允炆封王的时候,这次百官似乎是怕了,没有一个跳出来反对。 就连蹦的最欢的张庭兰,听到诏书时都不发一言,面无表情。 从江都晋升公主伊始,到朱允熥凤皇太孙,苏谨一直在自己府里筹备自己的婚事,未曾发出一言。 朱允熥敕封皇太孙的诏书一下,就有许多墙头草官员,侯在东宫门外拜揭,期盼叩见皇太孙一面。 甚至有些心思活络的官员,不去东宫反而来苏府求见苏谨。 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可苏谨别说去东宫拜揭,连封信都没去过。 对于这些求上门来的官员,苏谨见都没见,要是在门口堵的久了,就让门子拿大棍子赶走。 许多人说苏谨这是有了从龙之功,彻底狂了,目中无人。 也有人怀疑苏谨是不是和皇太孙闹掰了,所以才不敢见人? 可苏谨自个儿心里清楚,他离朱允熥越远,自己和他才越安全。 至于那些闲言碎语,爱说啥说啥去呗,他又不会掉一块肉。 而相对于苏谨和朱允熥的‘风光’,朱允炆的日子就有些难过了。 朱允熥被封皇太孙,而他被封吴王,那东宫他就不能继续居住了。 好在朱元璋怜惜他,也不愿他早去吴地就藩,在宫外赐了他一所宅子,作为吴王临时府邸。 朱允炆虽然失势,但吕氏作为朱允熥名义上的母妃,却是不必迁出宫去,仍可暂居东宫。 只是等朱允熥继位之后,她能不能得个‘皇后’的身份,谁也不知道了。 朱允炆向请母妃和他一同出宫暂居,但吕氏却不知想些什么,严词拒绝了。 是年十月底,皇太孙继位典礼。 自此,朱允熥彻底坐正了身份,为大明第二位皇储,也是第二代的继承人。 同年十月底,苏谨大婚。 第377章 新婚终娶美佳人 大婚当日,公主府内。 礼堂张灯结彩,布置得金碧辉煌。 苏谨和朱灵萱身着大红喜服,站在礼堂中央,终于完成了所有繁琐而庄重的仪式。 此刻,他们彼此相视而立,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台下的宾客见状,纷纷欢呼雀跃,共同庆祝这对佳偶天成的新人喜结连理。 许圭端着酒杯,带着一众同窗向恩师恭贺,笑嘻嘻的打趣道:“恩师,师娘,何时给我们生个小师弟啊?” 盖头下的朱灵萱,顿时羞红了脸庞。 就在此时,苏谨突然调皮地向公主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调侃道: “公主啊,如今咱们已然成为夫妻,那日后我便可随心所欲地欺负你咯!” 听到这话,公主的脸颊瞬间泛起一抹娇羞的红晕,她娇嗔地瞪了苏谨一眼。 然而那眼神之中,却流露出丝丝不易察觉的甜蜜笑意。 只见她朱唇轻启,柔声回应道:“来日方长,大哥咱们走着瞧吧,看看到底是谁能够欺负得了谁呢。” “夫妻对拜~~~~!” 随着司仪高亢嘹亮的嗓音响起——“礼成!送入洞房!” 苏谨满脸笑容地牵起那段红丝带,并肩携手一同朝着装饰一新的婚房走去。 一路之上,苏谨谈笑风生,不时与周围的亲朋好友打趣逗乐,惹得在场众人捧腹大笑、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只有任亨泰叹息着摇了摇头,暗叹大明从此少了一位国之栋梁。 当二人踏进洞房之后,苏谨忽然变得有些紧张。 想起前世穿越前,自己就是才结婚,自己这...算不算二婚? 他小心翼翼地挑起了公主头上的红色盖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绝美面容。 他凝视着眼前佳人,内心充满了喜悦之情。 “萱儿,咱们在一起不容易啊,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从今日起,你将永远属于我一人。” 话音未落,公主羞涩万分地垂下臻首,宛如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 苏谨轻柔地抬起公主小巧玲珑的下巴,缓缓俯下身去,双唇轻轻印在她如花瓣般娇嫩的唇上…… 一时间,整个房间仿佛都被浓浓的爱意所包围,时间也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 正当苏谨准备下一步动作时,门外嬷嬷却走了进来催促到:“驸马爷,您该去前堂招待宾朋了,莫要失了规矩。” 苏谨怒视她一眼,走到他身边:“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暂不与你计较。” “但你记住了,倘若下次不请自入,我不介意让乱葬岗上添一处新坟!” 嬷嬷吓得打了个哆嗦,急忙低头:“是,是,是奴婢错了。” “伺候好公主,我稍后回来。” “是,奴婢明白。” 不是苏谨不体谅下人,而是这明朝针对驸马的规矩实在太多。 什么平日不准宿在公主府啦,想要和公主亲热一下还要打申请啦。 最过分的是,若是自己‘超时’未完成任务,这些嬷嬷就敢冲进来强行打断两人的好事。 据说有位驸马爷,因为平日没有给足这些下人好处,就被当场打断好事,然后身着一条裤衩就被人丢出了公主府。 先不说被丢出府门会不会社死,这办事办到一半被打断... 就算不怕社死,苏谨还怕自己落下心理阴影呢。 所以在这大婚的第一天,苏谨就要先给这些下人们立立规矩。 钱,他不缺,赏钱也不会少。 但前提是,这是他苏大老爷赏你们的,而不是用来贿赂求你们的。 要是搞不清楚主次关系,苏谨不介意教他们懂懂规矩。 而这个嬷嬷是随着公主出嫁新来的,至于之前那两个,早乖乖的躲到一边去了。 新来的嬷嬷还想给苏谨来个下马威,哪想到这苏大人说翻脸就翻脸。 可看到苏谨看向她的眼神,她瞬间就明白了。 苏大人,不,这位驸马爷可不像其他驸马,他是真有能力,也真的敢弄死自己。 回到前厅,苏谨开始招待来宾。 苏谨的人缘不说很好吧,那也是至交好友寥寥无几。 尤其是官场上,只有任亨泰前来祝贺。 李仕鲁身为大理寺卿,又正在办贪墨案,所以要避嫌。 他派人给苏谨送来贺礼,是自己亲笔所书的贺喜新联。 且上月底才是朱允熥的皇太孙加冕仪式,苏谨不愿喧宾夺主,只邀请了很少的人。 那些想要借机送礼攀附苏谨的官员,连送礼的门都进不来。 而且这里坐着三位‘杀气腾腾’的大佬,他们也不敢进来。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以及燕王朱棣。 这仨人虽然坐在一张桌子上,但是两看相厌,面和心不和的样子昭然若揭。 苏谨上前敬了酒,无奈的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三位爷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别在这打起来。 好在一切顺利,敬完酒后这几位也没过多打扰,一饮而尽后说了几句贺词,就纷纷起身离开。 送走他们之后,就是最令苏谨最为头痛的任亨泰任大人了。 此时的老任喝得有点多,见着苏谨忍不住絮叨:“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怎么就想不开呢? 这天下还缺女人吗,就一定要当这个驸马?你苏谨这一身本事,又何需攀附权贵?” 苏谨苦笑,但有些东西真的不能和老任解释,只好含糊应付。 不过对于老任的关心,苏谨还是铭记于心,十分感激。 “任大人,你可别喝多了,回头我找你下象棋去。” 老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哼了一声:“老夫可没你这么清闲!” 饮毕,很是不悦的起身离去。 苏谨苦笑,目送老任离开之后,命学生帮着招呼客人。 然后让许圭喊来苏根生。 “二叔,你找我?” “这次回来之后,朝廷对你另有任用,泉州恐怕回不去了。” 苏根生点点头,似乎早就有了准备:“我知道。” 苏谨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想了想,苏根生笑笑:“二叔你也不准备当官了,那我就去参加明年秋闱吧,若是顺利,后年就能参加会试。” “到时,我就能做你放在前台的棋子。” 第378章 春娇似梦垂无力,伊人日半始身起 苏根生为苏谨,亦或为苏家之振兴,倾尽心血。 自始追随苏谨至凤阳任师爷,与其协力将一贫如洗之穷县,逐渐发展为今之大明首县。 后又决然随苏谨赴泉州,默默相扶。 可谓,苏谨纵有通天之能,若无苏根生操持家业,亦难成今日之就。 对于苏根生,苏谨心中亦有诸多愧疚:“根生,你无需为我而活,你也该思考一下自己想做何事。” 苏根生笑笑:“二叔,如今苏家就剩下你我和春生了, 苏家想要家族兴旺,靠我和春生可没这本事,你才是咱们的希望。” “所以侄儿做的这点事情,又算是什么呢?” 拿起酒杯饮了一口,苏根生悠然说道:“若你是咱们苏家的一束光,那我就甘愿做你背后的那团影。” 苏谨默然。 良久后带着苦笑:“就算苏家想要开枝散叶,那你也得娶亲啊,难道光靠我一个人生娃娃?” 说起娶亲,苏根生黝黑的脸庞泛起潮红:“侄儿还小...” “你他娘的都三十了,还小?” 苏谨无语:“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再不娶亲如何对得起先人?” “行了”,苏谨摆摆手:“你有没有中意的女子?若是没有这事就交给我办了,定给你寻一个好姑娘。” “二叔,这事不急.,..” 苏谨不耐烦的打断他:“别废话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找媳妇儿‘开枝散叶’去了,嘿嘿。” 再次回到婚房,果然那碍眼的嬷嬷立即懂事退了出去。 临走之际看向苏谨的眼神还泛着幽怨,幽怨中又带着一丝恐惧。 苏谨轻轻走到朱灵萱身前,将盖头轻轻掀起, 凝神注视含羞佳人良久,才走到桌边拿过酒杯:“拜过天地,再喝过合衾酒,你就是我牛家,啊呸,苏家的人了,嘿嘿。” 朱灵萱心中很是欣喜,可想想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身子忍不住微微有些颤抖。 “夫...夫君,萱儿有些怕...” 看着朱灵萱娇羞的脸庞,苏谨积攒了数十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瞬间爆发。 他一把将朱灵萱狠狠搂在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朱灵萱大羞,可又舍不得这强烈的温存,半推半就倒了下去。 “等等!” 朱灵萱忽然想起什么,将一块锦缎拉开铺在身下。 苏谨这才恍然,嘿嘿一笑:“小白兔...我来啦...” 烛火摇红曳,洞房花烛时,少年不知疲惫。 苏谨累极沉沉睡去之际,忽然脑中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今夜又是洞房花烛夜,我不会又穿回去吧?” 。。。 春娇似梦垂无力,伊人日半始身起。 朱灵萱懵懵懂懂的躺在榻上,昨夜犹如经历了一场战斗一般。 他从没想过那面白如玉,谦谦君子一般的郎君,昨夜却犹如饿狼一般恐怖。 不过想起那个感觉... “好羞人呢。” “老婆,你醒啦?” 苏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顺手将她搂进了怀里,手脚又变得开始不安分。 “讨厌,夫君你莫要欺负萱儿了,萱儿真的不行了。” 苏谨哈哈一笑,睁大了眼睛看着床顶。 “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朱灵萱好奇的趴在他身上,手指轻轻在他胸膛滑动。 苏谨一把抓住她的手:“调皮,莫非要老公收拾你不成?” 朱灵萱大羞,赶紧躲进被子里,用被子蒙住头只露出两只眼睛,懵声懵气的问道: “夫君,昨夜你为何一直...要萱儿喊你老公呢?老公不是宫里喊那些...的吗?” 苏谨笑眯眯抚着她头顶凌乱的青丝:“你不懂,老公是我老家那边的叫法。” “哦”,朱灵萱懵懂的点点头:“那为何郎君家乡唤妻子为‘老婆’?” “嗯...” 苏谨想了想,认真解释道:“老婆的意思是,你我从携手那一天开始,直到老去、直到死亡,直到喝了孟婆汤,才能结束这一世姻缘。” 朱灵萱懵懵懂懂的看着苏谨:“原来如此,携手一生,白头到老,太美了。” “不过萱儿到了奈何桥,也不愿喝下那碗孟婆汤,绝不愿忘了夫君。” 苏谨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口:“我又何尝不是?” 躲在被子里的朱灵萱,忽然嗤嗤笑了起来,苏谨老大纳闷的看着她。 “夫君,萱儿忽然想起,那你这‘老公’的意思,莫不是从携手到公公?” “好呀”,苏谨坏笑起来:“你敢嘲笑夫君,看我不收拾你,接招吧!” “哎呀大哥萱儿错了,莫挠我,莫挠我~~!” 直到过午,两人才依依不舍的起身洗漱。 其间朱灵萱又一次承受了苏谨的‘怒火’,初经人事的她,下床的时候两腿都有点晃悠。 按照常理来说,成亲次日一早必须早起,拜见公婆。 可惜苏谨父母早亡,家中也没了长辈。 现在苏家最大的长辈就是苏谨自己了,剩下的就是苏根生这个侄子,还有苏春生那个孙子... 虽然听着像骂人,但却是事实。 大明驸马没什么地位,即便苏谨父母在世,也必须是二老来给公主行礼。 但不需拜礼这个环节,两人反而可以睡个大懒觉。 起身之后,侍候的嬷嬷早已站在门外等待。 若是一般的驸马,大早上的敢赖在公主房里不出来,这群嬷嬷早冲进去给他拎出来了。 可里面躺着的这位,可是大明有名的酷吏苏,借这群嬷嬷十个胆子也不敢闯进去。 苏谨懒洋洋的走出门来伸个懒腰,满意的逡巡一圈门外的下人: “很好,你们也辛苦了,一会找马三去领赏银。” “奴婢谢驸马爷赏。” 苏谨身上的秘密太多,管家一职不能轻易信人,最好还是让马三兼着。 好在公主府其实没啥大事,马三在凤阳的时候就是他的管家,倒也轻车熟路。 “夫君”,朱灵萱走出门来:“你晚上可要早点回来。” 苏谨还未说话,一边的嬷嬷面色难为道:“公主,这个按规矩,驸马爷不能连续宿于公主府...” “嗯?” 苏谨脸色冷淡的看她一眼:“你再说一次?” “不不不”,嬷嬷连连摆手:“奴婢方才什么也没说。” “懂事。” 虽然暂时收服了这群心理变态的老娘们,但苏谨还是决定继续敲打。 直到她们被敲舒服了。 “公主府就是老子的家,谁敢让老子进不得家门,老子就让他连家都没有,记住了?” 嬷嬷们战战兢兢的行礼:“奴婢遵命。” 第379章 准备上马 敲打完这群嬷嬷,苏谨匆匆出了门。 虽然明早才是他带着公主回宫拜见老朱的日子。 但今儿老朱却让马忠良传话,命他下午去御书房见驾。 从卧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申时了,苏谨饭也顾不上吃,赶紧进宫。 左手端着一杯油茶,随口叼着个油饼,就这么悠哉悠哉的晃进了宫。 门口值岗的侍卫,无语的看着这位新晋驸马爷,却不敢说什么。 “苏大人好。” “见过驸马爷。” 苏谨笑嘻嘻的一一打着招呼,然后随手将红包递了出去。 拿到红包的侍卫大喜,纷纷谢过。 谁不知道苏大人乃是大明财神爷,给出的红包那能小的了? 果然,打开一看,里面至少都是五两银子的银票。 五两银子在明初,差不多就是五六千的购买力了甚至更多。 对这群侍卫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横财。 于是恭贺新婚的侍卫更多了,宫门口一时间闹哄哄的。 路过的蒋瓛看到宫门口乱哄哄的,准备上前申斥。 可看到始作俑者竟然是苏谨,直接两眼一翻,装作啥也没看见。 发完红包,苏谨把油饼塞巴塞吧吞下肚中,再将油茶一饮而尽, 趁着递红包的功夫,随手在一个侍卫身上擦了擦手,摆摆手大摇大摆的进了宫。 侍卫没觉察出苏谨拿他擦手,还高兴地喊着:“谢苏大人赏~~!” 笑眯眯告别了宫门口的侍卫,苏谨轻车熟路的直奔老朱的御书房。 到的时候,老朱还没回来。 听一边的小太监说,今儿陛下不知商议什么事,到这时候还没下朝。 若是几天前,苏谨这个时候也得站在奉天殿内开会。 可谁让他现在是驸马爷了呢? 驸马只有官职而没有实职,也不得参加朝廷要事。 这个时候的他,倒是体会到无官一身轻的惬意。 “来了?怎么不进去等着?” 苏谨回首,看到老朱沉着脸站在他身后,赶紧行礼:“臣苏谨拜见陛下。” 驸马是官职,也得自称臣。 “进来再说。” 老朱迈步走进御书房,苏谨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自己找地方坐。” 坐回龙案后面,老朱低头不知写着什么。 苏谨随手从一边的盘子取过一只梨子,叼在嘴里,然后取过个小榻坐在一边。 过了许久,老朱才放下笔,取过印章盖了上去。 他抬头看向苏谨:“新郎官,听说你今儿下午才起床?年轻人还是要节制一点。” 若是一般人非得闹个脸红,但苏谨只是撇了撇嘴。 而对老朱在他家里安插密探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 “谢陛下关心,臣一定注意。” “嗯”,老朱点点头,随口说道:“如今你和萱儿已成了亲,怎么还叫咱陛下?” 苏谨嘿嘿一笑:“哎哟我的皇爷爷哟,孙婿想死您了~~!” 老朱大汗,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你还是喊我陛下吧,你这一声皇爷爷咱有点受不住。” 苏谨嘻嘻笑着,全不当一回事:“陛下,您喊孙婿来是?” 说到正事,老朱眯起了眼睛:“咱来问你,大军西征,若是你为主帅,当如何进军?” 苏谨大惊,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然后哎哟一声:“陛下,臣的脑袋好疼,许是昨夜操劳过度,需要静养个百八十天!” “你他娘的!” 老朱瞪着苏谨:“你头疼捂着肚子做啥?” “啊?” 苏谨赶紧将手放在脑袋上:“失误失误,疼昏头了,捂错了地方,陛下见谅。” 老朱无语看着他:“行了别装了,咱这次不让你随军,放心吧。” 一听老朱这话,苏谨才放下心来。 可刚刚将手拿下,转念一想老朱忽悠他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君无戏言在老朱这就是个屁。 他赶紧又将手放在头上:“可臣的脑阔真的很痛啊。” 老朱懒得再看他做戏,将手中刚写好的诏书递给他。 好奇的接过来,苏谨这才发现朱棣在草原说过的话,居然将老朱的布局通通猜透了! “亦力把里久有不臣之心,藐视皇朝,勾结蒙古,劫掠过往汉人商队,为祸一方; 天朝震怒,命皇太孙朱允熥督军统帅三军,辖麾下秦王、晋王、燕王三军,西进亦力把里。” 亦力把里是不是真的有不臣之心,苏谨不知道。 但老朱命朱允熥做三军统帅,那是真真正正的要扶朱允熥上马啊! 此战不需大胜,只要能沿途收拾了鞑靼土默特部、鞑靼或赤厅蒙古的一部分,就当为大功。 苏谨能想象到,届时班师回朝之后,朱允熥的声势将到达何种地步! 而秦晋燕三王,也会被打上皇太孙的标签,成为他的心腹之人。 若是将来三王任何一人起了反叛之心,将会背上叛君弑主的罪名,被群起而攻之! 没想到啊没想到。 原本一点都不被老朱待见的朱允熥,居然会被自己的皇爷爷,如此费心费力的扶上马。 借夏云案之由,老朱已经狠狠收拾了一批江南的官员。 然后扶持大批西北、西南的官员上位,将朝中的文官集团暂时制衡下来。 解决了朝中的后顾之忧,再给朱允熥镀上一层军功的金身,让他能坐稳皇位。 考虑的很周到啊。 直勾勾盯着老朱,苏谨心中一动: “莫不是老朱已经猜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才急着将朱允熥扶上马?” 洪武三十一年,也不过两三年了... “你觉得咱这样安排如何?” 老朱冷冷盯着苏谨,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期待? 兴奋? 野心? 然而苏谨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句:“陛下圣明。” 什么都没看出的老朱有些失望:“成,那你先回去吧,记得明儿一早带着萱儿进宫,可别再睡懒觉。” 苏谨闹了个大红脸:“是,臣今晚早些睡。” “去吧。” 目送苏谨离开,老朱陷入沉思。 到现在为止,他都下不定决心该如何处置苏谨。 杀之? 如此经世之才,杀之岂不可惜? 留之? 倘若其之前的表现都在隐藏野心,自己一去即祸乱朝纲呢? 但老朱此时顾不上想苏谨的问题,他拿出另一封诏书。 或者说,是一封密旨。 老朱的眼神冰冷:“老伙计啊,你想要的终于看到了,也该放心走了吧?” “你且先下去等待,待咱也下去之后,你我这些老友再评说这功过对错。 若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下去后咱再向你赔礼。” “蒋瓛!” “臣在!” 老朱面无表情,将信递给蒋瓛:“带着这封密旨,替咱去中都凤阳办一趟差...” 第380章 黄道吉日 洪武二十九年,十一月初八,黄道吉日。 宜出兵。 皇太孙朱允熥,身披万金甲,头戴紫金盔,端坐于马上。 红锦绸狮子袍着身,鎏金革带束腰,金银配饰更显其沉稳肃穆。 脚蹬小牛皮靴,外覆锻打千次,錾刻错金明光甲。 意气风发。 然而他的脸上,却浮现着浓浓的失望之色。 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他期盼的那个身影。 自被立皇太孙之后,就再也没了大哥的消息。 哪怕是一封信,一个口信,他都没有收到。 虽知大哥是为了自己好主动避嫌。 可他总有着隐隐约约的预感,似乎两人正向着两条不同的路,背道而驰。 “太孙殿下,咱们该启程了。” 朱棡笑呵呵的上了马,立于朱允熥身边。 此次出征,朱樉和朱棣二位皇叔似乎压根瞧不上他,早早带着亲卫躲在本营,面都不露。 只要不是必要的交割,压根不愿意和他多说什么。 也就老好人晋王叔,时常陪伴左右。 不过朱棡也陪不了他太久。 朱棡的身体不好,这次虽然奉命出征,但他基本不会参战,而是在后方歇着。 至于他手中的兵马,倒是尽数交予了朱允熥。 老朱‘建议’,此次西征离京之后,几路人马立即分道而进。 秦王朱樉先回陕西调兵,然后沿陕直上。 燕王朱棣则经山西,过宣大一线调兵,进而西进。 晋王朱棡则随同朱允熥左右,直奔延安府。 大军分三路前进,协作配合。 看得出来,老朱这次压根没打算搞什么奇袭,而是打算以堂堂之阵,打出大明的威风。 朱棣冷笑,堂堂之阵? 鞑靼前些年早被自己打的逃亡漠北,此刻的鞑靼境内,不过只有一些散落的族群在苟延残喘罢了。 至于土默特部,才刚刚被自己和苏谨收拾了一遍,哪还敢反抗? 美其名曰征战鞑靼,不过是为了给这个皇太孙脸上贴金。 至于比较难啃的骨头,比如吐鲁番境内的赤厅蒙古、亦力把里。 “哼,到时候就算打不下来,这小子的军功也攒够了吧?” 朱棣面无表情的坐在中军帐下。 他命人向朱允熥传信,说自己要先一步去宣大调兵,就此告辞。 说完立即拔营,看都不看朱允熥一眼。 收到信后,朱棡面色尴尬有些,替朱棣解释道:“想必老四急着去调兵,这才失了礼数,殿下别介意。” 朱允熥没说什么,还是那温文尔雅的样子。 这些年,他的城府早已深了许多:“四叔这是为了侄儿好,侄儿岂会介意?” “呵呵,殿下不怪老四就好。” 而令朱允熥尴尬的是,另一边朱樉也没过来打招呼,令亲兵传来个口讯,也跑了... “这个,秦王脾气一向古怪,但是个直性子,殿下...” 朱允熥呵呵一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当然不怪。” 离开应天府,朱允熥将身上的明光甲也脱了下来。 这玩意好看是好看,威风也威风,就是死沉死沉的,至少有七八十斤重。 古代将领就算打仗,也不会赶路的时候就一直穿着。 这套战甲对朱允熥来说,象征意义大于实战。 更何况这次出征,老朱给朱允熥配备的武器,仅仅燧发枪就上万把。 以及数不清的手榴弹、炸药包。 说一句大炮打蚊子,也不过如此。 就在朱允熥带着军队,向延安府急行军之时,一封密旨被蒋瓛带到了中都凤阳。 蓝玉府。 看完老朱的密旨,蓝玉冷漠的脸潸然泪下。 “重八啊,难道你就真的容不得咱吗?” 猩红的眼眶中,却也带着些许释然: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至少老夫能闭眼下去,和老常家也能交代了。” 他起身遥望东方,向着应天的方向深深一躬,脸上不知是怒还是悲: “陛下,老臣去了。” “熥儿...你要好好的,做一个好皇帝啊,舅爷九泉之下也会佑护你的...” 蒋瓛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凉国公,陛下闻你身患重病,迁延不治,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蓝玉一怔,旋即冷笑。 “老臣身患背疽,药石无医,临走之际请陛下再赐臣一只烧鹅吧。” “凉国公想效中山王?” “怎么,不可?” 蓝玉眼神冰冷看着蒋瓛:“倘若不许,陛下尽可赐下三尺白绫,或将老臣拿于诏狱,如何处置,指挥使请便吧。”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看也不看蒋瓛一眼。 蒋瓛叹口气:“下官此行前来之时,陛下早有交代。” “凉国公一生为国尽忠,公忠体国,一应要求皆应满足。” 说完就走出门外拍了拍手,指着几个锦衣卫: “命人去请凤阳最好的厨子,来府里给凉国公做烧鹅,记住,要最好的。” “诺!” 吩咐完后,蒋瓛也不进屋,就在门外守着。 屋内蓝玉紧闭着双眼,不作一声。 只是两行清泪忍不住流下,从脸庞划过,隐没在深深的褶子里。 “凉国公,不与家人交代几句吗?” 屋外蒋瓛的声音传了进来。 “有什么好交代的?” 蓝玉的声音依旧冰冷,只是止不住的有些颤抖: “该交代的早交代了,老夫一生征战沙场,毙敌无数,临走之际可不想看那哭哭啼啼的场面,矫情!” “凉国公果然是一条好汉!下官佩服!” 蓝玉不理,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才有幽幽的声音响起:“蒋指挥使,老夫问你,熥儿...他还好吗?” 蒋瓛沉默许久,才幽幽答道:“皇太孙很好,算算日子西征的日子,今儿应该就带兵启程了。” “好,好!” 蓝玉的声音终于多了一丝欣慰:“如此,老夫死也瞑目了,感谢上苍,感谢陛下。” 蒋瓛沉默。 “凉国公,下官觉得你应该感谢的那个人,应该是苏...” 正说着,锦衣卫手下端着一盆烧鹅走了过来:“指挥使,都准备好了。” 蒋瓛眼中寒光一凛:“请凉国公用膳!” 这一餐,蓝玉用的不快也不慢,许是知道这是他最后一餐,一只烧鹅被吃的干干净净。 用完后,蓝玉满意的擦擦嘴:“当年咱随着陛下征战天下之时,经常饿的前胸贴后背, 若是有这么一只烧鹅,可是舍不得独享的,总要等着弟兄们下了战场才分而食之。” “可惜了,如今烧鹅虽常有,能分食的老兄弟却都不在了。” “我也老了,也想他们了,该走了。” 话音刚落,蓝玉豪气万丈的站起身,走到蒋瓛身边,看着他手中的小药瓶冷笑: “蓝某人一生征战沙场,临走之际岂能死于小小毒物?可笑可笑!” 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蒋瓛随身佩刀,横脖抹去! 几日之后,京中传出哀讯,凉国公背生背疽,药石无医,薨于洪武二十九年,十一月初八。 黄道吉日,宜出兵。 宜出殡。 第381章 客 蓝玉之死,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算算年岁,他走的毫不稀奇,也有些理所应当。 一个早年征战沙场的人,身上有几处暗伤,老了发病再正常不过。 可只有熟知内情的人,才知道蓝玉之死的蹊跷。 朱允熥既然上位,那蓝玉就必须死。 这样才能断了朱允熥心中最后一根草,才能保证大明江山不被外戚所扰。 很多人心里都清楚,但没人敢说,也没人愿意说。 洪武帝发出悼文,哀悼临走都没看老兄弟最后一眼。 据传,得知蓝玉亡于背疽,陛下在宫中连日哀哭不已。 甚至眼睛都哭肿了,导致无法上朝,只得罢朝三日。 苏谨得到消息的时候,表情显得很平静,似乎蓝玉之死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至于老朱夜夜哀哭,苏谨只说了一句: “鳄鱼的眼泪。” “夫君,你说什么呢?什么是鳄鱼的眼泪啊?” 路过的朱灵萱好奇的看着他。 “没什么,我瞎说的。” 苏谨不打算让朱灵萱牵扯到这些事中来,笑着转移话题:“老婆大人中午想吃什么啊?” 朱灵萱有些苦恼的揉揉肚子:“人都说君子远包厨,可夫君天天下厨给萱儿弄好吃的,萱儿都胖了呢。” “哈哈哈”,苏谨一把搂过她:“胖点好,胖点显得健康,岂不闻杨贵妃就是以胖为美?” 谁知朱灵萱却有些不高兴:“夫君如何拿萱儿和那祸国殃民的妖妃相提并论?” 苏谨愕然,旋即笑着道歉:“是夫君错了,夫君今晚好好给老婆道歉。” 看着他色眯眯的目光,朱灵萱闹了个大红脸,拍了他一下:“讨厌,日日就想着那些事。” “冤枉啊!” 苏谨一脸委屈之色:“此事不能怪我啊,要怪也只能怪萱儿太漂亮,所有才‘自此夫君不早朝’啊!” “哎呀,夫君你又说这些,又说萱儿是妖妃。” 苏谨拉住她的手:“其实这些事哪里能怪在女人身上?” “这些所谓的妖妃,不过是为君王的荒淫无度背锅罢了。” “没有昏君,何来妖妃?” 朱灵萱一愣:“萱儿从没想过这些,只觉得史书说的都是真的。” “屁的真话。” 苏谨撇撇嘴:“自古笔杆子都掌握在男人手上,还不是他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有些史书,怕还没野史来的可信,比如纣王,他真的昏庸吗?” “咦?难道纣王还不是昏君?” “嘁,你听我说啊这个纣王帝辛,其实...” 苏谨搂着朱灵萱讲起了故事,只不过讲的讲的就觉得有些累了,强行带着她回卧房继续讲。 不过具体讲了些什么内容,就属于付费环节了。 而另一边,行军路上的朱允熥,得知舅爷过世的噩耗后,真真正正的痛哭了三天三夜。 就连赶路之时,都是一身缟素。 身边的亲卫有样学样,全部换上了素服,为凉国公披麻戴孝。 一时间,堂堂之师竟有了些哀军的味道。 中都凤阳府,凉国公府邸。 数不清的勋贵前来哀悼,为蓝玉送行。 这些勋贵眼中没有悲哀之色,只有深深的愤怒。 但他们什么都没说,全当不知道蓝玉是怎么死的。 停灵三七时,一自称黄姓的风水先生走进了凉国公府。 府院内是嘈杂的水陆道场,为死者往生超度。 而屋内则是一群勋贵,听那黄姓风水先生,为他们安排‘后事’。 七七之后,凉国公蓝玉发丧。 而这一次,所有来送葬的勋贵眼中,除了愤恨,还有点点的星星火光。 洪武二十九年腊月,新年即至。 自立朱允熥为皇太孙后,宫中的气氛渐渐变得诡异而萧瑟。 朱允炆虽能经常进宫去看皇爷爷,但他也能明显的感觉出差异。 宫门口的侍卫不再随意放他出入,而必须提前禀报。 而皇爷爷见到他的时候,虽然比之前更加和蔼,但他清楚的知道—— 在皇爷爷的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孙子。 甚至还不如其他几人。 至少朱允熞有兵权,朱允熙得宠。 自己一向瞧不起的这个莽撞弟弟,却因一片赤诚之心反而深得皇爷爷的信任。 皇帝重长子,百姓爱幺儿。 老朱虽是皇帝,但他也是贫苦百姓出身,临到老了,反而对朱允熙多加宠爱。 而朱允炆虽封吴王,但上不上下不下的架在那里,反而是最难受的一个。 至少,老朱绝不可能给他兵权,也不可能继续对他表现出宠爱。 老朱再心疼他,也不可能向外界释放错误的信号。 而这一天,他又被侍卫拦在宫外。 “王爷,不是臣不让您进去,而是陛下吩咐过这些日子都不见客。” 一句见客,着实刺伤了朱允炆的心:“客?我是皇孙,是吴王,什么时候成了客人!” 朱允炆不甘的嘶吼,怒斥着侍卫。 然后侍卫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就在这时,苏谨却晃晃悠悠的走出宫门,一边走一边剔牙。 他看到朱允炆也在,还笑嘻嘻的伸手打了个招呼:“哟,吴王殿下也在啊,妹夫这厢有礼了。” 说是有礼,却只是笑嘻嘻的看着他,哪有一丝要行礼的样子? 朱允炆目眦欲裂,指着苏谨怒斥:“皇爷爷不见客,他凭什么能进去!” “这...” 侍卫低头翻个白眼,心说那能一样吗? 马公公可是专门交代过,苏大人,不,驸马爷进宫的时候,谁也不能拦着。 他们哪敢拦苏谨? 再说了,苏大人平时待咱们就跟自个儿弟兄似的,哪像您这位爷? 可这些话他也不敢说出口。 最后侍卫头领看不下去了,上前说道:“二爷,这是陛下的旨意,您就别让咱们为难了吧?” 一声‘二爷’,似乎唤醒了朱允炆曾经的记忆。 他苦笑一声,落寞转身离去。 虽已是王爷,但在他心里,却哪里比得上曾经的一声二爷? 早已做好准备,随时要与朱允炆大战三百回合的苏谨,看到朱允炆默然离去,还有些纳闷: “这小子怎么看着不对劲?” 就在这时,李源从马车旁走过来:“老爷,隋越和周韬到了,此刻正在府里候着。” 苏谨眼神眯起:“走。” 第382章 航 李源口中的府里,自然不是公主府,而是苏府。 如今的苏府,早就被苏谨的学生们‘霸占’,与其说是苏府,倒更像是玄武书院的学生宿舍。 这些学生大部分都在翰林院供职,薪俸本就不高。 在寸土寸金的应天府,别说是买房,恐怕连租房都是个问题。 好在有苏谨,让他们住在家里,暂时解决了住宿问题。 每个月还给他们发零花钱,保证他们在应天的基本供应。 童福山看到苏谨回来,立即上前凑趣:“恩师您咋回来了?不会是让公主赶出来了吧?” 看着嬉皮笑脸的童福山,苏谨嘿嘿一笑,脱下鞋子就朝着他抽去。 啪! “哎哟先生,学生不过开个玩笑,您怎么拿鞋底子抽我脸啊!” 也不怪这小子没大没小,实在是苏谨平时与他们玩笑惯了。 后世穿越来的他,虽也很看重尊师重道,但是在生活小节上却更像前生,曾经自己的老师。 他的老师平时与学生时,就处于一个平等的位置,很少端架子。 许圭、陈显这些老实人还好,但童福山这小子一向没个正行。 俗称蹬鼻子上脸。 “哈哈哈,活该!” 陈显在一边瞧的哈哈大笑:“恩师,快罚他去打扫恭房!” 周博康也在一边凑趣:“对对对,先生您快罚他打扫恭房,正好我今儿吃坏了肚子。” 童福山一边被苏谨追的满院子跑,一边指着他们跳脚:“你们这群家伙落井下石,望之不似好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样岂不是把恩师也骂进去了,说先生不是好人?” “不不不”,童福山赶紧解释:“先生是好人,是天下最大的好人!” 苏谨一听更不乐意了。 咋,你个小兔崽子还敢给老子发好人卡? “你才是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 童福山也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先生怎么忽然变得更加暴怒,鞋底子也换成了鸡毛掸子... “先生饶命啊~~~~~~~~~~~!各位同窗救命啊~~~~~~~~~~~!” “老爷。” “老爷。” 隋越和周韬得知苏谨回府,赶紧从屋里走了出来,结果就看到苏谨暴揍童福山的一幕,面面相觑。 看到他们俩人,苏谨才暂时收起了鸡毛掸子,瞪了童福山一眼: “回头再收拾你!” 说完看着隋越二人:“你们随我来。” 而另一边,童福山看到苏谨领着二人进了书房,随手拍了拍屁股上的鸡毛,好奇的摩挲下巴: “那不是泉州舰队的隋千户吗?他们怎么来了京城?” “不对,其中必然有事!” 说着就要跟在后面,却被陈显拦住:“你被先生揍得还不够?还敢去偷听?” 童福山指了指书房的方向:“难道你就不好奇,先生为什么把舰队的隋千户喊到京城来?” “好奇,但我可不敢偷听。” “胆小鬼”,童福山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不去我去,大不了被先生再责打一顿罢了。” 说完立即甩开陈显的手,鬼鬼祟祟朝着书房溜去。 陈显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没敢跟去,叹了口气回屋看书去了。 “看一会把先生惹恼了,有你好受的,我可不会替你求情。” 另一边,苏谨命令周韬将门窗关好,看着隋越问道:“你们都想好了?” 隋越和周韬立即半跪于地:“愿为老爷肝脑涂地,死而无悔!” “好。” 苏谨命令二人起身,拿出一份海图:“现在是腊月,海风是最小的时候,最适走北边的海域。” “这是海图,你们要将其熟记于心,一应物资都已备好,三日之后从海州出港!” “马三现在已经在那边等着你们。” “是,必不负老爷所托!” 苏谨点点头:“这份图册你们务必收好,切记此去新大陆,旨在收集地方特产良种,万不可与地方发生冲突。” 隋越疑惑的问道:“那要是对方先动手呢?” 苏谨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我什么时候教过你们光挨打不还手了?” “是,小的明白了。” “记住,此行你们乃是秘密出海,切莫声张。” “是。” ‘哒哒哒。’ “谁?进来。” 门被推开,李源拎着童福山的脖颈走了进来。 肉球似的的童福山,在李源的手上似乎没什么分量一般。 “老爷,这小子偷听。” 本来看到童福山的时候,李源也没在意,毕竟是苏谨的学生。 可看到他鬼鬼祟祟趴到窗边偷听,李源才惊觉不对,立即出手将他拿下。 这也托赖他是苏谨学生的身份,换作一个不认识的,至少也得缺胳膊少腿。 “这小子....” 苏谨一阵牙疼。 “弄醒他。” 哗~~~~!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童福山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当他看到苏谨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顿时一惊。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像极了苏谨见老朱的样子,讪笑道:“咦?恩师,我怎么在这里?你找学生有事?” “呵呵...” 虽知童福山脸皮一向很厚,但其脸厚的程度还是出乎苏谨的预料。 倒是颇有自己的风范。 亲徒弟,没错了。 “呸、我什么时候脸皮厚过?” 苏谨摇摇头,看着童福山:“说吧,你都听到点什么?” 童福山继续装傻:“啥?学生啥也不知道啊。” 苏谨没好气的说道:“别装了,再不说实话就把你逐出师门。” 听到要逐出师门,童福山才终于有些害怕: “恩师,学生真的没听到啥啊,你和隋千户说话云里雾里的,学生也听不懂啊。” “哼!” 苏谨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李源认得你,现在你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童福山偷偷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源,这才打了个哆嗦。 “是不是为师平日对你们太好了,才让你如此肆无忌惮?” 童福山不敢再嬉笑,翻身跪倒在地:“学生知错,愿凭先生责罚。” “罚,是肯定要罚的,不然你以后迟早得死在自己的好奇心上。” 苏谨坐回位置,闭着眼陷入沉思,良久之后双目放出精光: “为师就罚你随舰队出发,一同去美洲寻草本!” “啊?” “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不,学生愿意,学生愿意!” 童福山大喜过望。 之前在泉州的时候,他就对大海充满好奇,早想随着船队去海上遨游。 可惜当时要备考会试,别说是出海,出书院大门都难。 可没想到今日因祸得福,竟然能满足多年的夙愿。 “你也别高兴地太早”,苏谨冷哼一声: “大海茫茫无际,灾险尤其多,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是,学生谨记。” “明日为师会帮你以身体不适为由,从翰林院请假,你这几日好生准备一下,然后跟着隋千户出发。” “是,多谢先生。” “还有,回来之后,扫半年恭房。” “啊?” 第383章 行 苏谨选择童福山随舰队出海,倒不是心血来潮的突发之想。 他这次派隋越去南美寻找新大陆,一来自然是想去那边找到高产的种子,带回大明。 二来也是为自己的将来寻路。 虽然朱允熥已经被封皇太孙,不出意外老朱驾崩之后,就是第二任大明皇帝。 但是眼前老朱这一关,苏谨实在是没有把握。 这种生死掌握于他人一念之间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 倒不如趁着那群维京海盗和盎格鲁人,还没来得及在美洲殖民,自己先派人去探探路。 将来被咱们汉人占了,总比被那群白化病的货色抢了去好吧? 至少他不会屠杀印第安人。 说起来这些印第安人,还是四万年前从亚洲过去的呢,也算同宗同源的半个老乡。 而有些事情,仅靠隋越这种武夫是做不好的,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这个时候就需要文人。 但苏谨能信得过的文人,还能随自己调配的,目前也只有这帮学生。 本来他还在盘算谁去最合适,童福山自个儿就凑了上来。 这小子做事油滑,胆子也大,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隋越看苏谨半天没说话,忍不住开口。 “哦”,苏谨回过神:“没什么...等等。” 他的嘴角忽然上扬:“你们去了那边之后,要做这么几件事...” 而另一边,当那些同窗知道童福山居然有幸跟着船队出海,一个个羡慕的眼珠子通红。 陈显更是懊悔不已:“哎呀!早知道我也去偷听了!不知道现在去找先生来不来得及?” 他的话还没说完,有几个学生已经开始往书房的方向跑。 没过多久,一个个又垂头丧气的回来。 陈显:“怎么?先生同意没?” “没...先生让我们滚蛋。” 童福山:“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先生肯定是重视我,才让我去的,你们也配?” 所有人同时瞪着他:“这家伙太气人了,揍他!” “哎呀呀,大家都是好同窗,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许圭你个混蛋!打人就打人,你扒我裤子做什么!” “先生救命啊!你再不来学生就要晚节不保了啊!” “众位好汉,饶命...” 气归气,但苏谨决定的事情,其他学生们不敢质疑。 只能带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童福山得意洋洋的收拾东西。 陈显有些咬牙切齿:“真想给这狗东西下点药,让他三天下不来床...” 三天后,舰队出发。 说是舰队,其实只有三艘海船。 这三艘海船并不是泉州造,而是‘东番造’。 东番就是台湾,也称作大琉球。 澎湖列岛一带的倭寇早被彻底剿灭。 苏谨派人将那里悄悄占了下来,秘密营造一处基地。 而基地内,按照泉州的标准,一并营造了一处船厂。 船厂由苏谨和房周出资。 因需隐蔽,前期的工人只能从海上抓捕那些倭寇找。 小鬼子全都砍掉,而作恶多端的汉奸,就安排去做最危险、最苦最累的工作。 标准就是干不起就往死干。 剩下被胁迫的,则是先安排做了船工,再慢慢审查。 但因为技术和人力的原因,这么长时间才做出三艘战舰。 不过这三艘战舰,已经用上了目前能达到的最好技术,由盖伦船改良而来。 苏谨也想做大明宝船,就是郑和的那一艘。 但是凭现在的人力,累死澎湖船厂的那些人也做不出来。 不过暂时也够用了。 孙威被‘斩首’后,慎海卫的那些亲卫全部出海到了澎湖暂居。 这也是老朱派出无数锦衣卫,也找不到这些人踪迹的原因。 至于孙威,则去做了更重要的事。 隋越这次带三艘战舰,共计三百多人出海,条件可比哥伦布强多了。 至少船上所用一应俱全。 除了武器、火药之外,还配备了数名郎中。 这些郎中大部分是从小地方招募而来,还有几个泉州医院培养出来的‘西医’,以应对急症。 甚至在甲板下方还有大量的菜地、菜窖、牲畜圈。 这是为了防止船员在海上摄入不了维生素,患上坏血病。 这可是无数航海先辈,用血淋淋的人命为后人总结出的教训。 这一次,苏谨几乎已经将后勤工作做到了极致。 只要不遇上极端天气和意外,航海的安全性毋庸置疑。 苏谨之所以选择这个季节出海,就是为防止遇上极端天气,比如台风、海啸。 这次出海,船队秘密从海州出发,绕过威海卫和天津卫,径走北方。 经朝鲜海峡,穿过奴儿干都司外围再一路向东,经白令海峡就能到达北美。 然后再顺着海岸线一路南下去往南美,那里就有苏谨要的东西。 金矿、玉米、番茄、红薯、土豆等等。 虽然拿到这些东西回来,还要不停的改良后才能达到后世的产量。 但至少,咱得先有不是? 更何况苏谨脑海中可是有一座战备图书馆,里面有不少关于袁爷爷和其他先辈,改良各种良种的知识。 “老爷,我们要走了。” 隋越面色平静的看着苏谨:“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苏谨面色凝重,挤出笑脸:“此去珍重,切记一切以保存自身为先。” “东西这次拿不回来也没事,但你们必须都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记住了?” “是,老爷!” 隋越招呼周韬和童福山上马,再次冲着苏谨抱拳:“老爷,静候吾等佳音!” 童福山向着苏谨和来送行的同窗抱了抱拳:“恩师,各位同窗,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一路保重!” “驾!” 目送三人三骑远去,苏谨有些落寞的摆了摆手:“都回去吧。” “先生,您不回去?” “嗯,为师想要静静。” 学生们也不知道静静是谁,也不敢问,告别之后该回府的回府,该去上值的上值。 而苏谨则漫步回了公主府。 在这个寂寥的时候,他急需要一个温暖的胸膛,来承载他的寂寞。 “公主老婆~~~~你的亲亲好驸马回来啦~~~!” “呀!讨厌啊,这大白天的夫君你不要这样啊,要是让人瞧去了,我还怎么见人!” “谁敢瞧?老子抠了她的眼珠子当摔炮玩!我瞧瞧是谁?” 几个嬷嬷战战兢兢的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暗暗祈祷驸马爷瞧不见自己、瞧不见自己... 这公主府的差事,没法干了... 不到半炷香的时分,卧房内传来一阵哀嚎:“天呐——咋这个时候来了亲戚....” 第384章 刺已生 大明应天皇城。 老朱觉得有些气喘:“马忠良,药煎好了没有?” “回皇爷,药刚刚煎好,奴婢这就试药。” 马忠良刚刚拿起银勺,从药碗中舀出一匙,却被人伸手拦住。 “王爷?” 朱允炆笑了笑,从马忠良手中接过药匙,轻轻送进口中。 “我伺候皇爷爷用药吧,马公公您先歇着。” “是,是。” 虽然应着是,但他还是跟在朱允炆身后进了寝宫,药碗也不肯假手于人。 朱允炆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马忠良对他的防备。 但转身的瞬间,眼中却阴翳了几分。 以往皇爷爷有个头疼脑热的,可都是自己在身边伺候啊。 如今老三上了位,皇爷爷却连自己都信不过了吗? “炆儿来啦?” 朱元璋从卧榻起身,笑看朱允炆:“今儿怎么想着进宫来瞧咱了?” 坐在朱元璋身边,朱允炆顺手从马忠良手中要接药碗。 马忠良小心的看了一眼朱元璋,见后者点了点头才松开手。 朱允炆也不在意:“皇爷爷,您这身子不适怎么也不派人告诉孙儿一声?” 朱允炆略带责备的看着老朱,然后轻轻舀出一勺药吹了吹,慢慢喂给他。 老朱笑呵呵的张嘴喝了一口,旋即皱了皱眉:“苦,还有些烫,先搁在一边吧,凉了再喝。” “皇爷爷,这可不行啊,良药苦口利于病,您可不能嫌苦不喝。” “呵呵呵,放心,咱一会就喝。” 老朱笑了笑:“说吧,进宫来有什么事?” “孙儿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看看皇爷爷了?” 朱允炆有些委屈:“上次孙儿进宫已是半个月之前了。” “有这么久了?” 老朱有些恍惚。 最近他的心思一直在北疆战事上,对这些事难免忽略。 然而这话听在朱允炆耳中,可就没那么舒服了,甚至有些刺耳。 半个多月不见,皇爷爷居然一点都不想自己,这代表什么? 朱允炆不敢表现出愤懑的情绪,强笑道:“皇爷爷您日理万机,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啊。” “老三不在,您身边也没个体己的...” “什么话。” 老朱脸色一沉:“熥儿已是太孙,与你君臣有别,无论人前人后,你也当称殿下。” 朱允炆心里一惊,急忙起身:“是,是孙儿错了,孙儿一时之间忘记改口,请皇爷爷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老朱淡淡的摆摆手:“以后你需记着就是了。” “是,孙儿谨记。” “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朱允炆松了口气:“孙儿是想着,老...太孙殿下不在,江都又出嫁,您身边没个人帮着可不行,” “所以孙儿想着能时常进宫瞧瞧,能照料一下皇爷爷,也能时常见见母妃。” “你一片孝心倒是难能可贵,不错不错。” 老朱笑呵呵的没在意:“成,马忠良。” “奴婢在。” “你去宫门口说一声,以后吴王进宫就不要拦着了。” “是,奴婢遵旨。” 说完老朱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皱了皱眉后笑道:“咱还有些奏疏要处理,你去瞧瞧你母妃就先回去吧。” “是,孙儿告退,明日孙儿再来瞧您。” “好,去吧。” “是。” 对于朱允炆的要求,老朱也没太在意。 毕竟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时不时想回家瞧瞧也无可厚非。 “炆儿虽无君主之才,但是个念旧的孝顺孩子,等熥儿回来后要多叮嘱几句,兄弟之间要相和才是。” 朱允熥是个厚道性子,不会与朱允炆为难,他倒不怎么担心。 只要朱允炆自己不作妖,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吴王一系代代相传下去没有什么问题,这点老朱还是明白的。 “马忠良,苏谨这些日子在忙什么,怎么不见他进宫?” 马忠良脸色有些尴尬,但又不得不说:“驸马爷这些日子足不出户,就住在公主府。” “据那个嬷嬷传出消息来,驸马爷似乎连卧房门都不怎么出,日日与公主那个...行礼,有时候白天也...” “什么玩意!” 老朱怒斥一声:“说那么客气做什么?白日宣淫,只顾床笫之欢,还像个...” 说到这里,老朱愕然不语。 似乎...苏谨目前的状态,就是他当初理想中的那个样子。 没有野心、没有目的。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难道,是咱错了?” 摇头苦笑,老朱决定不再多想:“去告诉他一声,别每天就想着折腾这点事,也没见他折腾出个一儿半女来,让他时不时也进宫来瞧瞧咱。” “是,奴婢一会就去给驸马爷传话。” 马忠良心里苦笑。 驸马爷在陛下心里的位置依然很重啊。 可他怎么也想不通,这驸马爷十五岁就得中进士,然后平步青云,二十岁就官至四品,成为一方封疆大吏。 明明有一个十分光明的大好前途,为何就甘愿娶了公主而自毁前途,这么作贱自己呢? 是的,娶公主这种事,在他眼里就是苏谨作贱自己。 有些事,他明白。 但更多事,他看不明白。 这也是他能在老朱身边伺候这么多年的原因。 一个听话、懂事又没有太多心思的太监,才是老朱需要的。 公主府。 苏谨难得出了趟门,晃晃悠悠的回了府。 朱灵萱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不让下人接手,亲自端到了桌子上。 “夫君,青丝坊的事处理完了?” “嗯”,苏谨笑呵呵的拉过她坐在身边: “快年底了,青丝坊要上几个新品,小金拿不定主意,让我参谋参谋。” 朱灵萱忽然有些愧疚:“夫君你是做大事的人,却因娶了我不能当官,天天与这琐事为伍,萱儿...” “你这是什么话?” 苏谨详装生气:“我做个屁的大事。” “我最大的事,就是给老苏家传宗接代,生他十七八个娃娃传递香火。” “哎呀,夫君你说什么呢。” 虽然成亲已久,但她这爱脸红的习惯还是没改:“夫君你是说萱儿是母猪吗?” “哈哈哈哈”,苏谨在她脸上轻轻一吻::“这天下哪有这么漂亮的母猪?那天下男人都情愿做一只公猪了。” “对了。” 苏谨忽然说道:“今年青丝坊上的新品还没定下来,一会你帮我试穿一下。” 朱灵萱狐疑的看着他:“夫君,我总觉得你又想使坏。” 第385章 新大陆 时光如梭,一晃大半年的时光匆匆逝去。 现在已经是洪武二十九年,七月。 海上不知岁月去,尤是汪洋波涛人。 航海之初,童福山还每日记着日子。 可时日长了,那海上枯燥到让人发疯的生活,已经让他忘记了时间。 他只隐约记得,现在应该是洪武二十九年。 航行之初一切顺利,三月初的时候他们就顺利穿过了白令海,到达地图上北美洲的大陆。 可这里依旧是冰寒一片,上岸休整的时候,发现方圆几十里却没有人烟。 没有时间继续停留,隋越下令休整三日就继续向南航行。 不过他们若是再往深处探寻百里,就能看到这里的原住民。 早年迁徙到这里的爱斯基摩人。 船队顺着海岸线一路南下,天气也渐渐暖和。 船队航行的速度并不快,遇到适合做码头的地方,都会停留探查,顺便做好标记,以为下次补给之地。 随着时间进入五月,他们终于来到了南美。 因为遇到了一次台风,还伴着海啸,到了这里的时候,他们的船只已有些破破烂烂。 还好战舰质量上乘,又因为紧靠陆地航行,才及时找到了避风港,没全军覆没。 不过这一次,也让童福山见识到了海洋的可怕。 而到达南美的时候,他们遇到了真正的土著。 印第安人。 隋越命令全军做好战斗的准备,然后带着几十人下船和土著见面。 那些土著哪里见过这么大的船,早就吓傻了。 一个个十分警惕的看着大船,还以为遇到了妖怪。 有个土著小孩子大着胆子上前,好奇的指着战舰,叽哩哇啦的不知说着什么。 童福山见状,不顾周韬的反对跳下船,翻遍全身才从衣角找到一颗不知放了多久的糖果,递给小孩。 然后指着自己的嘴,做出一个吃的动作。 小孩胆子也真大,也不怕他下毒,看懂童福山的手势后,立即和着糖纸将糖丢进嘴里。 童福山都看傻了。 ‘呸、呸、呸!’ 小孩子将糖吐出来,似乎有些嫌弃,比划着好像在说不好吃。 童福山也不嫌脏,捡起糖果剥开皮,然后再次递给小孩。 这次小孩吃的时候就有些警惕了。 不过糖果入嘴的一瞬间,眼睛顿时亮起,哇啦哇啦的跳了起来,似乎在说好吃。 然后几步跑回族群里,将糖果从嘴里吐到手心,直接塞进了一个男人嘴里。 童福山:。。。 他觉得自己以后可能都不会想吃糖了。 男人似乎是小孩的父亲,吃过糖后也觉得十分好吃。 但他舍不得独享,然后吐出来递给身后的老人。 然后... 一块糖被几十个族人挨个分享了一遍。 这次不止是童福山,就连隋越都咽了咽口水。 土著们似乎对他们放松了警惕,为首的男人小心的走上前,比划这什么。 童福山看懂了,这应该是问他们从哪里来的,可惜语言不通。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童福山立即比划着告诉他们,他们是从东土大唐,啊呸! 他们是从大明而来,寻找朋友做生意的。 土著男人虽然听不懂,但也学会了‘朋友’这个词。 “朋友!朋友!” 当土著告诉族人这些人是‘朋友’后,一群人也大着胆子围了上来,嘴里一边念叨‘朋友’这个词,一边好奇的打量他们。 经过半年多的航海,又都是糙汉子,童福山他们身上早就脏兮兮的。 身上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穿,都是穿着粗布麻衣的背心裤衩。 但即便是这样,他们的衣服在这些土著眼里,都是很珍贵的东西。 毕竟土著身上还穿着兽皮,脑袋插着鸡毛呢。 为了方便称呼,童福山直接将土著族长命名为‘阿朋’。 阿朋热情的招呼他们进寨子做客。 为了以防万一,隋越仍命令周韬待在船上戒备,他和童福山则带着几十个人,跟着阿朋去他们的寨子看看。 到了寨子,发现这里更像是个小村落,布局其实与大明的一些山村很像。 用来防野兽,用厚厚的枯草编织的篱笆院墙,茅草屋,院落的中央还有个大大的火堆。 阿朋招呼他们坐下,然后命人端水来喝。 可惜他们似乎不习惯喝熟水,端来的水里面还飘着树叶子。 童福山的碗里,居然还能看到小虫子。 满满地蛋白质。 差点忍不住哕出来,童福山尴尬的接过水后,假装自己一点都不渴。 几人比比划划的交流着。 童福山想要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哪里有土豆这些种子,可惜阿朋压根听不懂。 玩了半天你画我猜,双方也没有蒙对答案。 就在这时,忽然阿朋的老婆跑了过来,哇啦哇啦的说着什么。 阿朋大惊,赶紧跑到一个茅草屋内。 然后茅草屋就传出来阿朋急促的声音,似乎很着急。 茅草屋帘子忽然掀开,阿朋抱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急匆匆朝着童福山他们跑过来。 他一把将孩子递到童福山手上,着急的比划着什么。 通过刚刚你画我猜的游戏,童福山迅速明白阿朋想说什么。 这个孩子生病了,想请他们帮忙。 可童福山又不是郎中啊。 “让他别急,我让人去船上喊郎中过来。” 隋越摆摆手,示意一个士兵去船上找人。 很快,几个郎中抱着药箱就跑了过来。 有中医,有西医。 不过这些西医只能做一些简单的缝合、消毒什么的。 倒是这些郎中各有各的本事。 他们都是被苏谨‘骗’来的。 苏谨许诺,只要他们愿意跟着舰队出海,回来之后无论成不成功,苏谨都能送他们一本中医医书。 在这个时代,中医那可是讲究传承的,父传子、师传徒。 甚至有些独门秘籍,更讲究非血亲不传,传男不传女。 可想而知,苏谨的医书,在这些人眼中那无异于九阴真经这样的武林秘籍。 几个郎中来的时候还有些紧张。 他们什么水平自己清楚,万一要是什么危急重症他们也看不了啊。 就算能看,手边没有趁手的草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可当几个郎中号过脉后,纷纷松了口气。 “没事,好治。” 第386章 感恩 这印第安孩子没什么事,就是平时吃的不干净,肚子里闹虫子。 而这次远航,苏谨怕他们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打虫药自然是随身携带的。 为了治根,郎中没用成药,而是现煎药。 当下一个郎中迅速配伍,将药煎好后将药给孩子喂了下去。 另一个郎中则给孩子做了针灸,帮他止痛、宁神。 果然双管齐下,孩子很快就不喊痛了,嘴角挂着香甜的微笑,沉沉睡去。 “行了,这几日多观察孩子的大便,看虫子排出来没有就好。” 阿朋看孩子经过几人这么一折腾,居然就好了,顿时对几人奉若神明。 童福山刚回头,就看到阿朋带着全体族人对着他们跪了下去,双手掌心向上高举过顶。 嘴里还振振有词的念着什么,一脸虔诚。 隋越吓了一跳:“他们这是咋了?” 童福山撇撇嘴,有些好笑:“怕不是把咱们当成神仙了吧?” 确实是。 这个犯病的孩子,已经不知是阿朋第几个孩子了。 不光是他家的,也有其他孩子犯过同样的病,但是运气就没他那么好。 他不懂什么叫中医,也不懂什么叫‘药到病除’。 他们只知道这些人能救活他们救不活的人,就是上天派来的神明。 童福山有些好笑,他终于明白恩师口中‘迷信’是什么意思。 迷迷糊糊就信了。 他连比带划的解释,我们根本不是什么神仙,而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但无论他怎么解释,阿朋都都摇头不信。 无奈之下,童福山只好默认了他们‘神仙’的身份。 不过他们一直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童福山只好比划着表示他们饿了,需要吃饭。 阿朋疑惑的看着他,比比手势:“神仙也要吃饭?” 童福山:。。。 不过好在阿朋人不聪明,执行力倒是挺强,立刻就吩咐族人去准备食物。 而他自己则对着陶罐里残余的药渣陷入了沉思。 终究按捺不住好奇,一把端起陶罐,将剩余的汤水都倒进了嘴里。 “啊~~呸、呸、呸!” 阿朋一脸生无可恋。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么难喝的东西居然能救人? 他看向那些郎中的眼神更加敬畏了。 神仙就是神仙,真厉害,这么难喝的东西也能做出来。 而且还喝得下去。 阿朋的族人点燃了火堆,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丢进去烤。 这倒让童福山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臆想中阿朋举着一头野兽,让自己骑到脖子上生啃的画面没有出现,他们没让自己茹毛饮血... “等等!” 童福山越看火堆里的东西越不对劲,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伸手就掏。 “哎哟!” 被烫了一下的他,赶紧缩回了手。 也顾不上检查有没有起泡,拿起一根棍子将里面的东西扒拉出来。 然后看着这些东西,死死不肯眨眼。 隋越好奇的跟了过来,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也吓了一跳:“福山,这些东西就是...” 童福山眼眶都红了,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我也不敢确信,但很像了。” 说完他立刻脱下身上的麻衣,小心地裹起这些东西,掉头就往船上跑。 图册还在船上呢! 阿朋傻乎乎的看着童福山,有些疑惑。 这些神仙真没见识,毒豆豆都没见过? 要说童福山他们的运气还真不错。 最初的土豆是野生种,含有大量毒素(龙葵碱),生吃是要死人的。 但是古印第安人似乎全民“神农氏附体”,啥也敢往嘴里塞。 经过一次次地冒死试吃,再一次次去改良,再多的挫折,都难以磨灭古印第安人对土豆的热爱。 就这样,这个将土豆视作神明的民族,终于在8000年前,把土豆,从安第斯的高山老林里带出来,为全人类贡献了这个美好的淀粉食物! 而童福山他们现在拿到的,已经是被印第安人改良过的,不知第几代的土豆种了。 感恩节应该吃什么,许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吃火鸡。 其实,如果细究感恩节的来历,我们今天更应该吃的,是玉米、番薯、土豆、番茄、南瓜、花生、辣椒、葵瓜子等等。 因为这些农作物,都是源于美洲,由印第安民族栽种成功,继而传播到全世界的。 今天我们能吃着烤红薯、炸薯条、番茄炒蛋、南瓜派、玉米羹、瓜子……这些,都是印第安民族的功劳。 假设没有他们,今天世界上要少了多少好吃的? 又要饿死多少人? 然而现实却是那么的讽刺,最应该被那些白化病人感恩的印第安人,却遭到了他们无情的屠杀。 回到船上的童福山,立即从箱子最深处,珍而重之的取出苏谨给的图册。 然后对照着手中的食物... 土豆、红薯、玉米、南瓜、番茄... 童福山激动地一个个对照过后,忍不住仰天长啸:“哈哈哈哈哈!” “半年啦!半年啦!恩师,学生幸不辱命,终于找到它们啦!” 说完立即一个翻身,冲出了船舱:“把准备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我要让阿朋带着咱们去找这些种子!” 整个舰队,除了隋越和周韬,童福山的权力并不小。 听到童福山的吩咐,士兵们很快拖出了一个个... 铁锅、菜刀、铁铲、镐头、锤子、成衣、茶叶、布匹,居然还有丝袜...... 他们有些想不通,就这不值钱的破玩意,就能换回老爷口中那亩产万斤的神仙粮食? 难道不应该用黄金之类的值钱东西吗? 然而当这些士兵拖着这些锅具、农具进了寨子,看到阿朋的床居然是用黄金打造的时候,一个个陷入了沉思... 娘的,这些土人这么有钱的吗! 可他们却忽略了,此时的印第安人还处于以货易货的阶段。 金子? 那是个啥? 那不就是个金灿灿的挺好看,但有点硌屁股的石头吗? 然而,当童福山向他们展示了铁锅锅具的使用,以及农具的作用后。 刚刚才进寨子的士兵惊愕的看到,这些土人居然向他们跪了下来,双手掌心向天,虔诚的跪拜祈祷... “是不是我昨夜睡觉的姿势不对,现在还在做梦呢?” 然而童福山却没工夫想这些。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士兵展示完自己的货物,他一把拽起阿朋,眼中像要喷出火来,手舞足蹈的连连比划: “快!带我去找这些食物的种子!” 第387章 买官案 苏谨不知道远在大洋彼岸的童福山,已经帮他拿到了心心念念的种子。 此刻他正徜徉在媳妇儿温暖的怀抱中。 日上三竿。 门外的嬷嬷无语的看着卧房大门,手中端着的早膳,热了又热,可又一次变的冰凉。 “李嬷嬷,这早膳...还热吗?” “热什么热!” 李嬷嬷没好气的斥道:“这都大晌午了,驸马爷和公主还吃什么早膳啊,命后厨准备午膳吧。” “是。” ‘吱扭~~’ 苏谨伸了个懒腰走出门,斜睨了一眼台阶下的李嬷嬷:“今儿我和公主不在府里吃了,备轿吧。” 李嬷嬷吓了一跳:“驸马爷,公主出门是要向宗人府提前报备...” “嗯?” 苏谨似笑非笑,眼神却冷冰冰的看着她:“我耳朵不好,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李嬷嬷吓得赶紧低下头:“奴婢什么也没说...” “嗯,备轿去吧。” “是。” 一边退下,李嬷嬷一边暗恨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差事? 不是说随着公主出嫁要什么有什么,还能时不时拿捏一下驸马吗? 可这都半年多了,活的还不如在宫里呢! 另外俩嬷嬷同情的看着她。 拿捏这位爷? 呵呵,实不相瞒,在宫里的时候咱们就想拿捏过他,结果呢? 她俩也算看透了,在这公主府其实也挺好,只要老老实实的,别有不该有的念头,驸马爷才懒得管你干什么。 月俸银子和赏钱也不少,又何必呢? 踏踏实实当咱们的下人不香吗? 没想通这个道理的李嬷嬷刚刚备好轿,苏谨却又没法出门了。 倒不是他不想出,而是陈显来了。 和陈显一道来的,还有苏谨的另一个学生喻良。 不过此时这喻良的脸上鼻青脸肿,好像刚被人揍过。 “怎么回事?” 摔伤和殴伤苏谨还是看的出来的。 看到鼻青脸肿的喻良,苏谨已经隐隐动了怒气。 自己虽然躲在公主府不愿露面,但自己的学生可不是任人欺辱的。 喻良脸色尴尬的看着他:“恩师...学生...” 陈显有些不耐烦:“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不说我替你说!” “先生,是这么回事...” 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到一年多前,殿试放榜之后。 喻良有一个同乡徐阳,和他是一个村子长大的。 俩人不止是同乡,还是同窗。 后来喻良跟着苏谨去了泉州,徐阳则拜入了萧山书院,成了方孝儒门下。 二十八年洪武恩科,徐阳虽中贡士,但最后只落得三甲同进士出身。 同进士出身很难进翰林院,只能去吏部候缺。 本来借助方孝儒的名气,他们这些人也不愁官做。 谁知夏云案后,方孝儒被陛下赶回了老家养老,名为养老,实为禁足。 方孝儒失势后,紧接着就是朱允炆失势。 吏部官员自然对这些方孝儒的学生再看不上眼,官缺要么不给,要么就是穷县。 徐阳就被安排去了广西的一个穷县。 他心里清楚,一旦去了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无奈之下,只好托人寻找关系,希望能换一个好一点的地方。 ‘天不负有心人’,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终于被他找到一个门路。 吏部尚书翟大人家的家丁。 据闻,此人虽无一官半职,但常年行走在吏部,很是吃得开。 他虽从没承认自己是翟尚书的家奴,也没有官职,却往往能决定官员的去向,能量大得很。 徐阳经人介绍,终于见到了这位‘吴爷’。 吴爷也不啰嗦,张嘴就问他要五千两银子,这还只是一个二等县的价钱。 要去更好的县,不止钱数翻了几倍,还得候缺。 徐阳挣扎再三,终于还是回家翻遍家底,卖了房子,老爹又找人借了几千两,才终于凑足了这笔钱。 吴爷收了钱后,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回去等消息吧。 本以为少则数月,最多半年,这官缺的事就能有个着落。 谁知道这都一年多了,上任的事还是遥遥无期。 就连原本穷县的缺,因为他不去上任,也被别人补去了。 徐阳急眼了,咬了咬牙再次找上那位吴爷。 他心想着,这官缺拿不到就拿不到吧,至少得把银子拿回来吧? 那可是卖了祖屋,还借的银子啊。 老爹为此都不惜背了贷。 可哪想到这吴爷不止不还钱,还放出话来,官没有,要银子也不给。 徐阳要闹,却被吴爷的手下狠狠收拾了一顿,几乎打了个半残。 “有本事你就去告官,咱们吴爷有没有事不知道,但你买官的事被陛下知道了,看陛下砍不砍你全家!” 徐阳走投无路,奔走无门,心里深深懊悔。 要是自己当初不贪心,哪会落得这般下场? 如今官没了,钱也没了,他还有何颜面回去面对父亲? 浑浑噩噩的他,出门就奔着秦淮河去了,准备一死了之。 本来事情到这里,和喻良也没什么关系。 但好巧不巧,徐阳投河的时候正好被喻良碰到。 问明前因后果,喻良顿时大怒:“岂有此理,天子脚下居然还有如此肮脏之事,还有没有王法了?” 喻良许是被苏谨保护的有点太好了,轻视了这世间险恶,行事也有些天真。 他没有回去与同窗商量,而是拉着徐阳就去找那吴爷。 到了吴家的宅子,门子当场就把他拦住。 但这群学生常年跟着苏谨打熬身体,可不是文弱书生。 喻良几下就放倒了门子,顺带手还打倒了几个护院,带着徐阳打进门去。 可惜终究是寡不敌众,被吴爷带着十几个痞子摁倒在地。 “我乃当今驸马爷,苏谨苏大人之徒,尔敢伤我?” 吴爷先是吓了一跳,转眼就嘿嘿冷笑: “苏谨?若是以前的苏谨可能我还怕他, 但他现在不过是个没了实权的驸马爷,一只没牙的老虎我有什么怕的?” “既然你不懂事,那我不介意替你家驸马爷教教你怎么做人,来人,给我打!” 不过喻良终究是翰林院的官员,他也不敢闹出人命,只是教训了一通,然后丢出门外。 “滚吧,别说是你,就算你家驸马爷来了又能怎样?哈哈哈!” 喻良受伤不重,眼中却如欲喷火。 他将徐阳安排到一处客栈安顿好后,心有不甘的一路盘算着怎么出这口恶气,却又被陈显撞见。 这么丢人的事情喻良不想说,可还是架不住陈显起了疑心,再三追问下,将实情套了出来。 当下,拽着他就来公主府找苏谨。 “你呀你,出了这种事居然不禀告恩师,让我怎么说你?” 第388章 噼、嘭、啪、嗵! 听陈显说完,苏谨的脸黑的快要滴出水来。 徐阳的事不关他事,哪朝哪代没有这种腌臜事?他苏谨管的过来吗? 更何况那徐阳是方孝儒的学生,自己更不愿插手。 但现在自己的学生挨了揍,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恩师...学生知错。” 喻良跪在地上,脸色惭愧:“学生不该给先生惹事。” 苏谨哼了一声:“喻良,你跟了我也有几年了吧?我是个怕惹事的人?” “但你他娘的被人揍了,给老子丢了这么大一个丑,就不行!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马三!” “嘿嘿,小的在。” 苏谨冷笑:“我不过在公主府过了半年的小日子,怎么?都觉得我已是没牙的老虎,任人可欺?” 马三嘿嘿一笑:“老爷,没牙的老虎,那也是要吃肉的。” “说的好。” “这筋骨也好久没松快松快了,今儿正好活动活动身子,带上人走!” “喻良,前面带路,我倒要看看这位吴爷长的几只眼!” 苏谨也就带着十来个家丁,家伙都懒得带,直奔吴家而去。 公主府在正阳门外,吴家离得不远,就在大中桥附近。 没多久,苏谨就带着人找上了门。 吴家门子看到就这么十来个人,居然又敢来闹事,当下冷笑着唤来十几个护院。 “你们都别动手,我先活动活动身子。” 苏谨也不报身份,直接一头扎进了护院堆里。 十几个护院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居然敢先动手,顿时哈哈大笑。 “啥玩意儿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 当下就有两个护院,拎着棒子迎了上去。 嘭! 啪! 苏谨一记平肘顶开砸向自己的棍子,然后紧接着就是一记直拳! 虽然他每天睡到三竿才起,但从没少了锻炼。 尤其是这一年来,从马三身上学了不少狠招。 再结合前世熟知的一些套路,下手是又快又狠。 一记直拳,直接将那护院打的直不起腰,迅速奔向下一个目标。 这次,苏谨直接上了肘法。 正所谓肘过如刀,一肘破十拳。 一记侧身踢将护院的棍子踹开,马上就是一记转身肘! 转身肘后再接侧身肘,最后狠狠一记顶心肘,直接将护院怼的当场吐血! 在一边的陈显都看傻眼了。 恩师平时总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但谁能想到,一旦出手竟然如此狠辣? 这身手,一般的武将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吧? 马三在一边连连拍手叫好:“老爷,您这记顶心肘接的时机妙啊,恰到好处!” 剩下的护院一看,这小子居然这么能打,面面相觑之后立即一拥而上。 然而苏谨来者不拒,眼睛余光迅速扫到一处角落。 挥手阻止别人上来帮忙,边战边退,背身慢慢靠近角落。 身后没了威胁,苏谨立即放开了手脚。 拳打脚踢之间,频频有护院惨叫着倒飞出来。 陈显有些担心:“马管事,真的不用上去帮恩师?” “着什么急?” 马三笑着撇嘴:“就这十来个玩意,还不是老爷的对手,再说了,老爷要是真遇到危险,不是还有我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眼睛不经意的扫向吴家门前的一棵树上。 马三心想,老爷真有什么事,怕还没等自己出手,这群护院就得先被那家伙串了糖葫芦吧? 嘭! 随着最后一个护院,被苏谨一记高鞭腿踹飞出来,现场已经没一个能站着的人。 苏谨拍了拍手,哈哈大笑:“痛快!痛快!” 说完,从袖子里抽出两块被皮革包裹着的钢板,扔给马三。 怪不得棍子打中他的胳膊,他脸色都没变过。 原来有‘暗器’。 “这位吴爷既然不愿意出来,那咱们就进去会会他。” “嘿嘿”,知道老爷已经过完了瘾,现在轮到自己了,马三活动了一下手脚:“老爷,您就瞧好吧。” 门子见大事不妙,早就逃之夭夭回去报讯去了。 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马三拎着就向吴家杀了进去。 第二批集结而来的护院,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棍子放倒。 噼、嘭、啪、嗵! 马三可不同于苏谨。 苏谨是为了出口恶气,顺带脚活动活动身子,也能检视一下自己这些年习武所得。 而马三就纯粹是为了效率。 遇到马三的护院,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而马三恼怒吴爷出言侮辱主子,下手也不容情。 遇到他的这些家丁护院,无不断筋折骨,最轻的一个也被他一棍子敲断了胳膊。 陈显看的触目惊心。 他不怀疑,若是马三此刻手上有一把刀,此刻吴家定然已经尸横遍野。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我吴家闹事!” ‘吴爷’气的脸色铁青,拎着一把剑冲了出来:“尔等可知这是何处,这可是吏部尚书翟大人的外...”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院子当中一个年轻人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说呀,接着说呀,这是翟大人的什么?” “苏苏苏苏苏苏苏苏苏苏~~~~~~!” 苏谨嘿嘿一笑:“乖侄子这么客气,才见面就喊叔?” “不不不不”,这位‘吴爷’可是在宫门口见过苏谨的。 “小人不知是驸马爷大驾,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别呀。” 苏谨冷笑:“听吴爷说苏某人不会教徒,您不是要替咱好好教一教吗?” “喻良、陈显!” “学生在!” 苏谨指着吴爷:“去,让这位吴爷好好教一教你们,为师也想知道知道,这个人应该怎么做!” 陈显和喻良立即大步上前,站在‘吴爷’身前一步处,双双抱拳: “请吴爷指教!” ‘吴爷’战战兢兢的拱手干笑:“驸马爷,这都是误会。” 说着连连抽了自己好几个巴掌:“都怪小的这张臭嘴胡说八道,该打,该打!” 苏谨眼神示意陈显二人退下,几步走到‘吴爷’身前。 “本事不小啊,在京中就敢卖官鬻爵,吴爷看来很有本事啊。” “这是误会,都是误会。” “哼”,苏谨没搭理他:“你骗来的那些银子,怎么吃进去的,都给我怎么吐出来, 不然的话,我不介意把你的牙一颗颗的掰下来,让你以后都没牙吃饭。”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吴爷’以取银子为名,赶紧向后院跑去,一边跑一边吩咐下人,赶紧去找老爷求救。 他心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也没打算溜走。 故意拖延了不少功夫,才命下人抬着五千两银子的箱子,一步三挪的走了出来。 苏谨命喻良验过,摆了摆手带着人就准备离开。 可刚走到吴家大门,就看到蒋瓛带着锦衣卫守在门口,面无表情看着苏谨: “驸马爷,有人弹劾你私闯民宅,当街殴人劫财,陛下命我带你回去。” 第389章 亲爱的翟 苏谨冷笑看着‘吴爷’:“行啊,报讯的速度够快的。” ‘吴爷’明显有些得意:“驸马爷说什么,小的怎么听不懂?” “没事,你很快就会懂了。” 说完看向蒋瓛,伸出双手:“上铐镣吧。” 蒋瓛面无表情:“来的时候,陛下没有吩咐要给驸马爷上铐。” “成,那就走吧。” 陈显等人拦在锦衣卫身前,维护着苏谨:“恩师没有犯错,陛下凭什么拿人!” “我等不服,要一同进宫面圣!” 蒋瓛依旧那副死人脸:“那你们就跟着一起去吧。” 说完挥了挥手,身后的锦衣卫迅速将陈显、喻良控制住。 马三却站在一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朝着身后的大树悄悄摆了摆手。 老爷被陛下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回有过事? 等苏谨被蒋瓛押着离开之后,一棵大树上悄悄滑下一个人影。 三纵两跃之间,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到了皇宫,老蒋罕见的没带苏谨去御书房,而是直接去了奉天殿。 这地方苏谨快一年没来过了,看着着实有些...不亲切。 尤其是看到朝堂上站着的那几张死人脸,更觉得憋屈。 “得,看样子今儿又得吵一架。” 老朱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苏谨,气不打一处来:“苏谨!洪御史弹劾你聚众斗殴、私闯民宅,可有其事!” 苏谨撇撇嘴:“嗯,确有其事。” 弹劾他的洪御史洪善上前一步:“陛下,苏谨身为皇亲国戚,不思为皇家效力,反而借驸马身份为非作歹,请陛下严惩!” 张庭兰同样看着老朱:“既然苏谨已承认此事是他所为,请陛下发落。” 俩人忙着给苏谨定罪,但苏谨的眼睛却一直在看翟善。 这老家伙一向不显山不露水,之前也从未和他发生过什么龃龉。 但苏谨总觉得这家伙不对头。 这次大闹吴家,苏谨想过他会出手。 但御史台却反应这么快,事情就有点意思了。 “陛下,驸马苏谨无视国法,藐视律令,身为皇族当街斗殴、私闯民宅、劫夺银两,请陛下依律法严惩!” “臣附议!” “臣附议!” 老朱不置可否,瞪了苏谨一眼:“你有什么想解释的?” 苏谨嘿嘿一笑:“陛下,您就不想问问,臣与这姓吴的素不相识,好端端的为何要跑去揍他?” “那是因为你恃宠而骄,嚣张跋扈惯了!” 洪善狠狠盯着苏谨。 要不是此人,皇太孙如何轮得到朱允熥来坐! 就是这混账,毁了他们数十年的布局,功亏一篑! 身为江南官员的一份子,洪善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虽然他的目光凶狠,但苏谨压根没当回事。 他摊了摊手:“陛下,这些家伙不让孙婿说话啊,他们不会是想屈打成招吧?” “苏谨,休要胡言乱语!” “当街那么多百姓俱见你行凶,还有这几箱银子你又作何解释!” “银子啊”,苏谨嘿嘿一笑看着翟善:“这就要问问咱们的翟尚书翟大人了。” “老夫?” 翟善似乎早有准备,假作惊讶指着自己:“驸马爷,这银子关老夫什么事?” “难道翟大人不觉得这些银子眼熟吗?上面有没有熟悉的味道?” “哼”,翟善拂袖:“驸马爷不如直接说,这些银子是用来贿赂老夫的好了。” “那也不是不行。” 苏谨上前一步:“陛下,这些银子的来历,可和翟大人脱不开关系啊。” 说着,他就将徐阳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至于会不会卖掉徐阳,这不是他需要关心的。 他决定买官的那一刻,就要做好被抓的准备。 “哼,简直一派胡言!” 翟善委屈的冲着老朱躬身:“陛下,驸马为了脱罪竟然冤枉微臣,请陛下作主。” 老朱神色冷淡的在所有人脸上逡巡一遍。 “是不是委屈,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蒋瓛。” “臣在。” “将那姓吴的拿下诏狱严加审问。” “哼”,老朱看着翟善:“皇城之外,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当着咱的面卖官鬻爵,这胆子可大得很呐!” 翟善暗暗心惊,但还是挤出笑脸:“此事非同小可,当应严查。” “臣自问有失察之罪,请暂卸吏部尚书一职,待查明真相之后,请陛下处置。” “嗯,翟爱卿避避嫌也好,就这么办吧。” “陛下!” 张庭兰上前一步:“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但苏谨身为驸马,没有问案的权力! 他闹市行凶,纵奴伤人,不惩不足以平民愤,请陛下依律处置!” “请陛下依律处置!” “请陛下依律处置!” 这时,李仕鲁上前一步:“陛下,驸马身为皇亲,按理应交由宗人府处置。” 任亨泰也上前一步:“不错,驸马犯错不假,但也不能随意处置,请陛下圣决。” 老朱点点头:“嗯,将苏谨暂押宗人府,请宗人令拟处置方案,可有疑义?” 张庭兰有些失望,但只能应道:“臣等无异议。” “嗯”,老朱旋即又说道:“李仕鲁。” “臣在。” “咱命你会同御史台,锦衣卫,清查徐阳买官案,一查到底!” “臣,遵旨。” “没什么事就散了吧。” “退朝~~~~~!” 随着马忠良高亢的声音,苏谨委屈巴巴的看着老朱。 “这和最初计划的不一样啊....” 老朱乐了:“小皮猴子,是时候给你紧紧皮子了。” 翟善面无表情的离开皇宫,登上了自己的轿子。 明初的官员很少坐轿,哪怕是文官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出门大都选择骑马。 但今天翟善却罕见的乘轿。 出皇宫,过正阳门后,一辆马车静静候在大中桥头。 马车车夫笑眯眯的看了看翟善的轿子,然后驾车立即向南驶去。 翟善皱眉,吩咐轿夫:“跟着那马车。” 车行不远,就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院门口写着‘方府’二字。 但翟善心里清楚,这是他自己的一处外宅。 “哼!倒是把老夫查的清楚,这群人手段不小哇!” 马车停在方府门口就不动了,很显然在等着翟善下轿。 掀开轿帘,翟善阴着脸走了下来,几步上了马车。 而马车内,却是一个棕发碧眼的番人! “亲爱的翟,好久不见。” 第390章 现在不打,留着过年吗? 宗人府创立于明代。 主要权限就是管理皇家宗室事务。 老朱在应天建立政权的时候,全国尚未统一,但宗人府的设置就已经提上日程。 洪武三年(1370年),宗人府正式成立,最初称大宗正院。 到了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正式改称宗人府,其长官为宗人令。 除宗人令外,宗人府的属官还包括左宗正、右宗正、左宗人、右宗人等。 以上这些官职的品阶皆为正一品。 明初的诸藩王都曾在宗人府中任职,如秦王朱樉、晋王朱?、燕王朱棣、周王朱橚等。 现在的宗人令则由周王朱橚暂领,但实际负责的却是他的儿子,世子朱有炖理藩事。 朱橚和朱棣是一母所出,但从小由成穆贵妃孙氏养育,孙贵妃去世后,朱橚为其守孝三年。 洪武三年的时候,老朱将其封吴王,可见很重视这个儿子。 可后来老朱认为吴地乃国家财赋之地,不适宜建藩。 又于洪武十一年,将朱橚改封为周王,与燕王朱棣、楚王朱桢、齐王朱榑驻凤阳。 之后于洪武十四年,又命朱橚就藩开封,以宋宫故地为府。 次年,奉旨亲率兵役赴北平府援送粮草,可见对这个儿子很是重用。 朱橚也有点飘了。 洪武二十二年冬,朱橚因为擅自离开封地到凤阳而获罪,被老朱下令迁往云南。 可不久之后,可能是老朱有点舍不得,或者是不放心,又再次改变决定。 他将朱橚留在应天,遥领宗人令一职,但由世子朱有炖理藩事。 洪武二十四年的时候,于年底获准返回了封地,但留下朱有炖在京,继续管着宗人府。 苏谨被人直接带到了宗人府。 这地方虽然是专门关皇亲国戚的地方,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老朱家亲戚多、子孙多。 虽然现在还没到明中后期,藩王满地窜的地步,但是宗亲依旧不少。 一子王就不说了。 老朱登基,自然不会亏待了这些穷亲戚,二字王侯满街跑。 穷人乍富,很多人都管不住自己,嘚瑟惹祸的自然不少。 于是,宗人府就成了专门收押、看管、收拾这些家伙的地方。 朱有炖对于没能跟着父王一起回封地很不满,但又不敢发牢骚。 他知道,自己其实就是皇爷爷扣在京中的质子。 但至少他还有实权。 不敢给父王惹事,他就将心思都放在宗人府的管理上。 现在的宗人府还没归礼部管理,他手中的权力很大。 对于这些犯事的穷亲戚,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本身是正统血脉出身的朱有炖,一向瞧不起这些鸡犬升天的穷亲戚。 他也很厌恶这些人,有了点身份就到处惹是生非,收拾的时候自然不会留情。 而他周王世子的身份,也能镇得住这些人,虽有埋怨但不敢说什么。 时间长了,朱有炖就觉得,在这宗人府,他就是天。 苏谨被押进来的时候,他正看着卷宗。 “江都公主驸马苏谨?呵,还是我妹夫?” “进来的缘由是当街殴人、私闯民宅、劫夺金银?” “这小子穷疯了吧?” 朱有炖对苏谨不熟悉。 他这些年几乎在宗人府足不出户,对外界的事情更是不甚了了。 除了知道江都去年被陛下擢升为公主外,就只知道她嫁了人。 他对苏谨只有些耳闻,还多是文官传出来诽谤他的谣言。 因而他也不知道苏谨有钱到了什么地步,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哼,说什么驸马,不过就是一个赘婿而已,谁给他的胆子?” 他在宗人府跋扈惯了,对手下都动辄打骂,更何况犯了事的穷亲戚? 下面的人虽然知道苏谨是位什么人物,但一来不敢开口,而来也不愿提醒,只是呵呵笑道: “世子殿下,您看怎么处理?” “皇爷爷怎么说的?” “陛下没有特别的指示。” “毕竟是皇亲,都是咱们老朱家的人,也不能处置的太狠,就打一百板子吧。” “是,现在就打?” “现在不打,留着他过年吗?宗人府可没那么多闲饭养着他。” 下面的人暗暗咂舌。 你娘嘞,这还不狠? 一百板子下去,就算是一条壮汉也就剩半条命了吧? 不知大祸临头的苏谨,还在好奇打量着宗人府的监狱。 差评! 诏狱里面好歹人蒋瓛还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单间,怎么这宗人府反而连个诏狱都不如? 看着茅草堆成的床铺,苏谨嫌弃怕有虱子,坐都不肯坐,生怕脏了屁股。 这次去吴家闹事之前,他就做好了被陛下收拾的准备。 不过之前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说是闹事,其实不过是苏谨借机‘自污’罢了。 一个嚣张跋扈的驸马爷大闹京师,这名声传出去自然不会让老朱忌惮。 但谁知最后却出了变故。 本以为上朝之后,将事情和盘托出,老朱不痛不痒的申斥他几句,然后让他滚蛋就完事了。 至不济去诏狱疗养几天,就当休假了。 可谁能想到,最后老朱把自己丢进了宗人府。 朱有炖是个什么性子,苏谨可一点都不了解。 不过想来,他应该不至于敢对自己这个大明第一驸马爷,老朱最疼爱的孙女婿下狠手吧? 虽然这个大明第一驸马爷是他自封的,但苏谨就是有这个自信。 “驸马爷,该走了。” 苏谨瞪了一眼小吏:“什么该走了,你会不会说话?赶紧呸呸呸!” 小吏可清楚苏谨是个什么人,自然不敢得罪:“呸呸呸,是小的说错了话,驸马爷别见怪。” “这还差不多。” 苏谨旋即笑问:“是不是陛下放我出去了?” 小吏脸色有些古怪:“陛下没来旨意,是宗老让小的带您出去...打板子。” 苏谨:??? “等等,你让我缓缓,朱有炖要打我板子?” “嗯,宗老罚您一百大板。” “卧槽!是他朱有炖飘了,还是我苏谨提不动刀了,你喊他来见我!” “这个...” 小吏苦笑:“驸马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保证一会肯定轻轻地打,保证不伤着您。” “好,好,好!我记住了”,苏谨冷笑。 宗人府是关皇亲国戚的地方,除非重罪否则没人敢跑,也没人愿意跑,牢门一般都不上锁。 苏谨推开牢门走了出来:“你回头告诉朱有炖,他今天打我几板,来日我必双倍奉还!” 第391章 银杏树下 应天城外西郊,一处名为齐家庄的小村落。 村子祠堂旁边,有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墙砖经过岁月的侵蚀,显得有些斑驳。 院子不大,小水井的旁边有一棵银杏树,几乎将整个院子遮蔽。 银杏树下,一个年轻人皱着眉,看着眼前拥有一头古怪粽发的番人。 “敬爱的大明吴王殿下,请允许我代表我的王,向您致以最崇高的问候。” 朱允炆皱着眉:“你说你是从暗...” 一边的黄子澄轻声提醒:“谙厄利亚。” “不错”,朱允炆点点头:“你说你是从谙厄利亚来的使者?” “是的。” 粽发番人带着虚伪的笑容:“不过我更希望您,能称呼我们为‘日不落’帝国。” “日不落?” 朱允炆冷哼一声:“泱泱大明,日月照耀神州,尚且都不曾妄称‘日不落’,一区区番尔小国竟如此狂妄?” 他轻轻呷了一口茶:“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iohn.stevie。” 番人轻轻鞠了一躬:“我的名字是约翰.史蒂夫,您可以称呼我为约翰。” “约翰?好奇怪的姓氏。” “不不不”,约翰笑着解释:“在我们国家,约翰是名字,而史蒂夫才是我的姓氏。” “呵,果然是未曾受过我中华文化的熏陶,这岂有名在前而姓在后的道理?” “那将尔等列祖列宗置于何地?” 朱允炆吐槽一句,也没什么兴趣和他探讨两国文化差异。 淡漠的扫了他一眼:“翟大人说你要见本王,说吧,什么事?” 约翰不动声色的笑笑:“亲爱的...” “打住。” 朱允炆觉得浑身发麻:“收起你们那一套,在我们华夏的土地上,就要用我们华夏的方式来说话。” “好吧”,约翰摊摊手。 他岂能不知华夏人不喜欢这一套? 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潜伏在大明可不是一天两天。 不然,怎能如此精准的直接找到朱允炆这个关键人物? “吴王殿下,我奉我王旨意,来与您做笔生意。” 说完,他偷偷瞧向朱允炆的神色。 果然,听到吴王两个字,朱允炆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很明显非常讨厌这个称呼。 “什么生意?” “吾王愿为您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补给,包括但不限于武器、粮食、弹药等等,只...” “住口!” 朱允炆大怒:“本王要那些东西做什么?造反吗!” “何况我泱泱中华,堂堂大明,还缺你那点东西?” 约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真的是这样吗?据我所知,大明皇帝的位置本应是您来坐的,可惜...” 越听,朱允炆的脸色越沉,阴的似乎要滴出水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约翰呵呵一笑:“吴王殿下,华夏人有句古话,叫做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今日鄙人前来,就是要帮您登上大明皇帝的位置!” 闻言,朱允炆心里突突乱跳。 他岂能甘心就这么放弃皇位? 可他再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朱允炆并没有说话,端着茶似乎陷入了沉思。 “吴王殿下?” “可笑!” 朱允炆忽然冷笑:“尔不过一区区番邦异族,撮尔小国,如何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来人,拿下!” 身边几名亲卫迅速上前将约翰押住,然而后者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反而笑眯眯的看着朱允炆。 黄子澄悄悄凑到他耳边:“殿下,此人乃是翟老介绍来的,想必是有那么几分可信。” 朱允炆眉毛一挑,摆了摆手。 亲卫迅速退下,院中再次剩下三人。 “你说你要帮本王?那本王倒要问问你,你凭什么帮我?” 约翰笑呵呵的拍拍手,院外有人端着几个箱子走了进来。 他随手打开一个箱子,拿出一把长枪:“撞击式燧发枪,由吾王亲手创造。” 接着又拿出一把稍长的:“步兵燧发枪口径19.8毫米,枪长1560毫米,枪重5.69千克,弹丸重32.1克。 骑兵燧发枪,口径17.3毫米,枪长1210毫米,枪重4.6千克,弹丸重21.3克。” 约翰微微一笑:“步骑双协同,威力无双。” 接着又拿出一个手掌大小,黑乎乎不起眼,像个小香瓜似的铁球子:“破片式手雷,爆炸半径15米。” 将东西都放回去后,约翰拍了拍手:“吴王殿下,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射石炮、巨炮、威力巨大的炸药不计其数。” “并且,只要您需要,整个日不落帝国的三百艘战舰,随您调用。” 朱允炆脸色越来越白。 他被这些武器惊到了。 燧发枪、手雷、炸药包,这些东西他可熟悉的很。 那不都是苏谨弄出来的吗! 可这撮尔小国的番子手里怎么会有! 要知道,这些东西的配方,全被皇爷爷控制在匠作监,就算自己都没办法接触到! “你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约翰笑笑:“我知道殿下您想问什么,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贵国的苏谨就是个小偷!” “是他,偷了吾王辛辛苦苦的创造和发明,再无耻的献给你们的王!” 然而朱允炆却不信,或者说他压根不在意,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苏谨偷来的。 他清楚的是,若是这番人所说不假,自己若能拥有了这些东西。 那有些事情,倒是真的可以去争一争了。 不过旋即他又摇头苦笑:“东西虽好,但苦无一兵一卒,难矣。” “这有何难?” 约翰不屑的笑道:“我日不落帝国数十万军队,只要吴王殿下您一声令下,皆愿为您效劳!” 黄子澄眼睛一亮:“数十万?果真?” 约翰哈哈大笑:“常备军我国就有五十万,何况还有预备役,以及数不尽的雇佣军!” “殿下,这可太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允炆挥手打断。 “约翰先生,我国有句谚语,叫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您花费这么大的精力、人力、物力,不会没有所图。” 他眼睛陡然一冷:“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约翰哈哈大笑:“我就喜欢和吴王殿下您这样的聪明人交朋友!” “条件很简单,就这么几个。” 他笑着伸出几根手指:“第一,事成之后,吴王要大明开放海岸线,开放口岸,允许两国自由贸易。” “这个不难,还有呢?” “第二,我们想要租赁松江府、惠州府、广宁卫部分沿海土地,作为日不落帝国的永久租界。” 如果苏谨在这,立刻就能看出来他的狼子野心。 他妈的,这不就是想要占香港、澳门和上海的沿海土地吗! 可惜朱允炆对海贸完全不懂,点了点头:“如果只是租赁的话,此事也可以考虑,还有没有?” 约翰嘴角噙着冷笑:“最后一点,是吾王特意叮嘱的。” “你说。” “吾王要大明交出苏谨,而且只要活的苏谨!” “好。” 朱允炆眼神阴翳:“若真有那天,我可以交给你们一个活的苏谨。” 但他心里却在冷笑:“只不过手脚却未必健全。” 第392章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朱允炆和约翰得到了各自满意的答案后,分别消失在夜色里。 只是约翰在离开之前,有些神秘的对朱允炆笑笑:“吴王殿下,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我。 “不过几日之后,你就能收到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而到了那时,你自然会知道,你有多么明智,找到了一个非常强大的合作伙伴。” 朱允炆将信将疑回了王府,对约翰的话也没太在意。 毕竟,也不能不让人家吹牛吧? 可没想到,仅仅过了三日,西征大军就传回来噩耗—— 亦力把里惨败。 这次出征,西征大军分三路前进。 朱棣率领左军,出榆林卫后一路向北,过瀚海后开始向西。 前几年北征的时候,盘踞在这里的残元部落就曾被他围剿过一次,战败后大部逃入更北的草原。 这些年虽也有部分部落偷偷跑了回来,但对大军早就造不成什么威胁。 甚至很多部落一听明军又出关了,还以为又是来围剿他们的,吓得赶着牛羊就溜了。 直到进入亦集乃(居延海)一带,才算进入赤厅蒙古的势力范围。 赤厅蒙古由数百部落组成,大都面和心不和,各有各的地盘。 而明军这次最终的目标是亦力把里,他们自然也不愿反抗。 于是朱棣很快就‘击败’了赤厅蒙古,过了他们的势力范围后,顺利到达哈密。 到达哈密,他甚至还有功夫接见了一下赤厅蒙古各族的头人,温言安慰一番。 休整几日,朱棣率军继续西进。 从这里开始,他的征程就没那么轻松了。 过了哈密之后,就是鞑靼和瓦剌的地盘。 本来鞑靼更加靠近大明。 可上次北征之后,朱棣把这群鞑靼人打的死走逃亡伤,深深畏惧。 一部分人逃向北方草原,而另一部分人选择西逃。 瓦剌人的地盘并不比鞑靼人小,鞑靼人自己的地方待不下去,逃到了这些地方,自然会与瓦剌人发生冲突。 毕竟都是游牧民族,草场、牧场就这么多,鞑靼人来了,瓦剌人自然就要少吃。 更何况西边这里紧挨着亦力把里,虽然南边是沙漠,但北边的草场丰美啊! 于是,整个西北角瓦剌人和鞑靼人打成了一锅粥。 老朱得到消息后,自然乐得嘴都歪了。 “打,让他们随便打,狗脑子打出来才好!” 要不是怕被他们反咬一口,老朱都想给他们送点火器,让他们把阵仗搞得越大越好。 但这次朱棣领兵来到,两族却像事先商量好一样,放下成见一致对外。 本来还准备瞧瞧热闹的朱棣,却尴尬的发现,俩族居然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看个热闹而已,老子却成了热闹? 这让朱棣如何能忍? 本来你俩打你俩的,本王也不打算干涉。 但既然你两个小兔崽子不懂事,敢来捋老子的虎须,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于是,大炮下车,骑兵准备,火枪营列阵,甫一交手就将两族打了个头破血流。 现在大明的军队,火器占比比之明初已经多了许多。 尤其朱棣军中,几占七成以上。 残元连明初的火器都打不过,现在碰上经苏谨改良过的部队,只能说一句——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与两族打了近两月,朱棣轻松获胜,将两族再次赶向北方苦寒之地。 而他也率军顺利进驻别失八里。 别失八里就在现在的乌鲁木齐,已经是西域腹地。 朱棣随即向后传讯,一直跟在大军后面的朱允熥,随即带着中军缓缓步进,逐一占领。 和朱允熥草草交割之后,朱棣懒得继续停留。 既然与朱允熥两看相厌,他又何必在这自讨没趣? 难道每天见着自己侄子行礼,他心里很舒服吗? 过了别失八里,再行七八百里就是亦力把里的势力范围。 亦力把里的地盘,横跨现在的伊犁地区,以及哈萨克的大部。 就在朱棣信心满满带军前进,准备越过阿拉山口,一鼓作气拿下亦力把里时,却遭遇了当头一棒! 而另一边,比他先挨了揍的,是秦王朱樉。 朱樉离京后,旋即返回自己的封地陕西调兵遣将。 自古以来,秦军素喜立战功,秦人身材高大,军中多有彪悍之士。 朱樉领兵后,一路向北挺进,出西宁直逼鞑靼土默特部。 可这土默特部早被朱棣打服了。 闻听明军又来了,吓得剩下的五个族长,齐齐跪在明军必经之路上,杀牛宰羊酬军。 土默特部虽然被打服了,但朱樉却觉得索然无味。 这是他那四弟打下来的功劳,和他又没有一点关系。 急着打出秦王的赫赫威名,朱樉简单休整、补给之后,下令继续行军。 本来按照计划,朱棣走北,朱樉走南,两军穿过赤厅蒙古的范围后,于别失八里汇合。 可朱樉还没到肃州卫,就得知朱棣已经拿下了赤厅蒙古,心里更加不爽。 他无视朱允熥命他汇合的军报,撇撇嘴道:“他个黄口小儿也敢指挥老子?他打过仗吗?” 为了获取更大的战功,不至于被老四比下去,他当即下令大军继续西进,直奔叶尔羌! 叶尔羌北靠亦力把里,南靠昆仑山脉。 朱樉其实没打算把叶尔羌怎么样,就是借个道。 他的打算不过是借道进军亦力把里,要先一步直击亦力把里的重要城市——怕剌。 一边急匆匆的行军,朱樉一边饶有兴趣摩挲着下巴。 他倒想瞧瞧,自己打下怕剌之后老四那惊愕的目光。 “老四啊,你先和鞑靼人慢慢玩吧,老子先走一步喽~” 至于叶尔羌愿不愿意借道,朱樉没想过。 区区一个异族番邦,敢阻拦我大明秦军的脚步? 可就是因为他的骄傲自满和疏忽大意,结果刚进叶尔羌境内就被偷袭了。 骑着骆驼和高头大马的叶尔羌人,挥舞着弯刀直接夜袭了他的营地。 还好朱樉大意归大意,但该安排的守卫和巡备一点也没少,才没吃了大亏。 被偷袭之后,朱樉也和叶尔羌人打成了一团。 不过和朱棣那边不同,叶尔羌人知道明军厉害,从不与他们正面交战。 但这一路上的袭扰,就够朱樉喝一壶的。 再加上一路急行军,还没进亦力把里境内,军队就已经显出了疲态。 而更大的威胁,尚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第393章 未知的炮火 在即将踏出叶尔羌地域之时,叶尔羌人方才恍悟, 原来明军的目标并非他们,攻击之势也逐渐放缓。朱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这叶尔羌人,若是真刀真枪的与他干上一架,他没一点怕的。 但架不住人家就是利用地利之便搞偷袭,从不与他正面交战,就是骚扰你。 摆出打不过你,我就恶心死你的态度。 袭扰之下,大军的士气也低迷许多。 这也是朱樉太傲,若是苏谨在这,早就派个商队过去媾和一下,然后你侬我侬了... 借道? 别说道了,钱给够了,王妃都能借给你! 趁着叶尔羌人放弃袭扰,朱樉立即命令大军迅速穿过天山,对亦力把里摆出攻击态势。 听说朱棣那边和鞑靼、瓦剌的交战已经进入尾声,他不愿意再等。 这一路军功没立下,反受了一肚子鸟气,还背了一个违反军令的名声。 这口恶气,他必须在亦力把里身上狠狠出了! 穿过天山到达衣烈河下游,朱樉命令全军保持戒备,沿河而上。 初行一切顺利,但就在距离怕剌三百里的地方,他忽然听到了不该有的熟悉声音。 炮声! “是谁!是哪个狗崽子乱放炮!” 这时的朱樉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是炮营有人乱来。 但旋即又觉得不对劲。 明军治军森严,尤其是自己治下的秦军,更不可能出现这种不遵军令之事。 “不好!” 朱樉脸色一变:“敌袭——!” 还没等他话音落下,数枚炮弹就落在了大军阵中。 轰来的炮弹全部都是实心弹,大部分都是石弹,但中间也混杂着不少铁弹。 这些实心弹最可怕的地方,是落下之后靠着惯性,在军阵里一砸就是一条直线。 杀伤虽然不大,但是却能逼迫对手乱了阵型。 久经战阵的朱樉,立即明白损失几个人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必须约束军阵。 “所有人不得擅离位置,以防敌军偷袭!” “督战队戒备,后退一步者斩!” 军心还没来的及稳下来,就听到轰隆隆声不绝于耳。 朱樉脸色大变。 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些土炮,可听那声音怎么和自己带的大炮那么像? 砰——! 轰! 第二轮炮弹落下,果然不再是单纯的实心弹,而是其中混杂着不少开花弹! 虽然外表有不少差异,但朱樉却认得,天上的那些玩意,不是炸药包又是什么? 轰——! 炸药包在军阵之中爆炸,数不清的士兵被炸得倒飞出去,残肢断臂乱飞,血雨漫天。 “撤!撤!后撤三十里扎营!” 大军被炸得犹如没头苍蝇一般,别说是反击了,连敌人在哪都没有摸清。 更何况在这种峡谷地形,那是纯粹的靶子! 朱樉当机立断,迅速命令大军后撤,在衣烈河下游寻了一处高地扎营。 安顿好后,他拧着眉站在高处:“亦力把里哪来的炸药包?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朝中出了奸细?” 而另一边,朱棣比他也没好到哪去。 打跑那俩不懂事的小兔崽子后,刚刚带兵进到阿拉山口,他也同样遭遇了炮弹洗礼。 朱棣顿时也被炸懵了。 以往都是他拿着炮,撵着敌人屁股后面追着炸,啥时候轮到别人来炸他? 与朱樉不同,朱棣对炮战更加熟悉,迅速找到敌军的炮兵阵地在哪。 他立即命令队伍最后的炮兵,就地设置阵地,向敌人反击。 并命令火器营、盾兵迅速护卫,严防敌军偷袭。 朱棣玩火炮的水平,比他哥哥强多了。 很快,几处敌军的炮兵阵地,在明军的反击下迅速哑火。 “去几个人,上去看看敌人是谁!” 弄不清敌人是谁,朱棣终归是觉得不安心。 明军与未知敌军的炮战,迅速进入了对峙阶段,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朱棣越打越是心惊。 自从有了‘洪武一号’、‘洪武二号’后,许是这些年打仗打的太顺了,还没遇到过这么惨烈的局面。 虽然轰掉了敌人几个炮兵阵地,但他带来的火炮也毁了数十门。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损失了。 一个时辰后,摸上去的二十多个斥候,只跑回来三个。 “王爷!” “朱棣上前拎起他的领子:“敌人是什么人!” “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斥候眼中含泪:“他们一个个长得高鼻深目,头发颜色五颜六色的跟妖怪似的,应该都是番人!” “番人?” 朱棣一愣。 “是番人!” 另一个斥候吼道:“咱们摸上去的时候,就被他们发现了,还冲着咱们扔会爆炸的石头,王进宝当场直接被死了!” “会爆炸的石头?” 朱棣迅速反应过来:“你说是手榴弹?” “和咱们的手榴弹长得不一样,跟个石头弹子似的!” 朱棣沉着脸:“有没有抓到活口?” 斥候摇摇头:“没有,那些家伙一个个悍不畏死,咱们灭了他们三十多人,可咱们的人也全死逑了,就回来咱们三个!” “不过王爷,我割了个脑袋回来,您瞧瞧。” 说着斥候从深深兜里拽出一个脑袋,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您看,这家伙长得古里古怪的,当时吓了咱们一跳,不会是妖怪吧?” 朱棣自然不会信什么妖怪之说。 他这些年因为要拓展丝绸之路,没少与番子打交道。 可眼前的人还是让他愁眉不展。 亦力把里说是西域人,但其也是黑发,长相与汉人虽异,但也有许多相似之处。 可这敌首一看就是番人,也就是自己结拜老弟苏谨口中的‘欧洲人’。 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为什么要偷袭明军? 他们和亦力把里的关系是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拥有这么先进的火器? 越想,朱棣的脑壳就越痛。 “撤军。” “撤?” “敌情未明,咱们不能在这和他们消耗,先撤出去再说!” 等大军后撤数十里后,朱棣择地扎营。 几日之后,朱樉遇袭的消息也传到了朱棣大营。 这次,他才感觉到事情的棘手。 “给陛下写信,详细阐述咱们遇到的情况!” 朱棣咬牙切齿:“火药若不是因朝中奸臣泄露所致,那就说明咱们遇到了一伙强大而未知的敌人!” 将写公文的任务交给账下书记官,他则迅速写下一封亲笔信: “贤弟啊贤弟,你可知其中缘由?” 第394章 释 马三脸色阴沉地站在宗人府外,小心地将苏谨扶上马车。 苏谨趴在厚厚的褥子上,高耸着屁股:“马三,给他们看赏。” 马三错愕:“老爷,这几个狗东西打了你,还要赏他们?” 苏谨没好气的怒斥:“哪那么多废话,叫你给就给!” “是,小的这就去。” 见老爷生气,马三不敢再说什么,取出银子递了过去。 在宗人府衙吏千恩万谢的声音中,马三一扬马鞭,带着苏谨远去。 “老爷,回公主府还是咱们家?” 苏谨想了想:“我出来的事情公主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马三笑道:“小的一接到信就赶来宗人府了。” “那就先回苏府”,苏谨苦笑:“这副样子回去,还不知公主要多担心。” “是。” 马车粼粼向前,苏谨趴在垫子上沉沉睡去。 之所以要给那些人赏钱,倒不是苏谨贱皮子。 若非那些人手下留情,只是装模作样的打了他一百大板,他还有命在这说话? 打人是有讲究的。 若是真打,只需双脚前后开立,一板子下去立刻皮开肉绽。 可那些人打苏谨的时候,双脚全都不丁不八站着, 打下去的时候除了声音响了点,可却软趴趴的使不上劲。 最后无非就是个皮外伤,养个几天就能好。 沉沉睡着的苏谨,做梦梦到他带着朱灵萱和家人,坐船来到海外一处仙岛定居。 鸟语花香,世外桃源。 而朱灵萱真的给他生了十七八个孩子,苏谨乐呵呵的每日带着孩子们玩耍。 不知时日之远去。 忽有一日,一艘游艇驶向了仙岛。 苏谨愕然,难道自己带着妻儿避世的日子,大明的科技发展已经日新月异了? 随着游艇驶近,却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竟然直接变成了一艘航母。 而航母的甲板上,老朱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 他狞笑着看向苏谨:“苏家小子,咱的日子也到头了,你随咱一起走吧!” 说着翻身上了身边的战斗机,一个电磁弹射直接飞向天空,然后朝着苏谨俯冲下来... “陛下,饶命啊!” “哎哟!” 苏谨被噩梦吓得一翻身,恰好碰到了屁股上的伤处,剧痛之下醒了过来。 “呼~~~原来是做梦。”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马三忽然探进头来:“老爷,到家了。” “别太张扬,从后门进吧。” “是。” 到了府门口,他才想起现在那群倒霉孩子还住在家里呢。 他可不想被这群学生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子, 师严何在? “还好童福山那小王八蛋被我弄走了,不然还不知这混小子狗嘴里说出来什么话。” 从后门悄悄的回了府,苏谨一头钻进卧房:“去,喊桃红来给我上药。” 很快,桃红就赶了过来,泪水淋淋的给苏谨上了药。 “老爷,陛下怎么能这么心狠啊,您不就揍了个人吗,又没打死他,陛下怎么能这么打你?心疼死奴婢了。” 苏谨冷笑:“陛下未必知道有人打了我,倒是有些人...哼哼,等着吧,此仇不报,我苏字倒过来写!” 许圭等人知道先生被关,也在奔走为其效力。 可惜他被关的是宗人府,严格来说属于人家皇族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可插不上手。 这日下衙之后,忽闻先生被放了出来,一个个急匆匆的跑到苏谨卧房来看他。 果然如苏谨所料,这些学生可没人敢嘲胡说八道,都关切的看着苏谨,同时为他抱打不平。 “行了,你们看也看了,为师没什么事,出去之后一个个嘴严点,别让公主知道我出来了。” “为什么别让我知道啊?” 屋门打开,朱灵萱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要不是今天进宫去瞧皇爷爷,我还不知道夫君已经出来了呢。” “萱儿?” 一群学生见朱灵萱来了,一个个赶紧行礼: “见过公主。” “见过师娘。” “嗯,你们先回去歇着吧,这有我呢。” 等学生们走后,朱灵萱缓缓坐在苏谨身边,不多时眼眶慢慢红了: “皇爷爷怎么能这么心狠,将你打成这样!” 苏谨没解释是朱有炖打的,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谨被老朱关进宗人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朱灵萱耳朵里。 她当即就要进宫去找老朱说情。 可惜老朱忙着,哪有时间见她?这一拖就拖了好多天。 直到今日才进了宫。 当她说明来意后,老朱才想起,他真的把苏谨给‘忘了’。 但老朱可不会承认,随口教训了朱灵萱几句,让他管好自己的男人,就命马忠良去宗人府领人。 可马忠良却回报,今儿下午苏谨已经被放了,还执行了家法。 老朱懵了。 他啥时候让人执行的家法? 得知苏谨已经被放,朱灵萱也不愿再多停留,直接告辞回府。 只是走的时候,看向老朱的眼神颇有些埋怨,似在怪他下手太狠。 瞧着朱灵萱埋怨的眼神,老朱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 那个眼神,让他想起了故去的马皇后,当年劝诫他下手要轻些的时候... 可紧接着,一份来自西北的军情,就让他忘却了一切的私情。 “阿拉山口遇阻?” “衣烈河大败!” “棣儿和樉儿是干什么吃的!” 而另一边,朱灵萱回到公主府,却没有看到苏谨的身影。 聪慧如雪的她,立即就明白这是苏谨不想让她担心,八成躲回苏府了。 “备轿,去苏府。” 嬷嬷有些为难:“公主,您是万金之躯,这直接去驸马爷的府上,怕是要惹闲话...” 朱灵萱眼眸一沉,寒霜布于脸上:“我自去看我夫君,旁人谁敢多嘴?本宫需要你多嘴?” 看着脸若寒霜的公主,李嬷嬷惊得低下头来:“是,是,奴婢这就去备轿。” 出门之时,她犹在感叹:“原来公主并没有咱们看到的那么好说话啊,一旦涉及驸马,公主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苏家,苏谨卧房。 朱灵萱笑眯眯看着他:“夫君,你是随我回公主府调养,还是萱儿在这伺候您?” 苏谨苦笑着叹口气:“算了,还是我随你回去吧,你住在这不合规矩, 要是有人去宗人府再告我一状,怕是又得挨顿板子。” 朱灵萱脸色一沉:“夫君你放心,除了皇爷爷,我看谁敢再打你的板子!” 第395章 英国?果然。 身处温柔乡,不知时日之渐过。 苏谨受的伤并不算严重,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 在朱灵萱的悉心照料下,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已能正常下地走路,只要不长时间坐着,就没什么大事。 刚刚恢复不久,苏谨的‘狼子野心’再一次暴露。 不过这一次,轮到朱灵萱几乎下不了地,日夜求饶。 这日,苏谨不怀好意的又带回来一箱子青丝坊的新品。 朱灵萱吓得脸都白了。 以往月事来时最让人讨厌,可她现在只盼着月事能早点来... “夫君...今日就饶了萱儿吧,求求了。” “娘子,老婆,贤妻,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一边伺候的嬷嬷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吭气,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但心里忍不住鄙夷:“牲口啊...” 可她又多多少少带着羡慕:“若是自己年轻时能遇到这么一个牲口...不,能有驸马爷一半的牲口也行啊。” “老天爷,求您赐我一个精壮的男人吧...” “老爷!” 马三一头撞了进来,看到苏谨脸色不对才想起什么: “老老老爷,小的不知...” “行了”,苏谨摆摆手,他也知道没事马三不会随意进来。 “说吧,什么事?” 马娜嘿嘿一笑:“老爷,有个番子想求见您。” “番子?什么番子?”苏谨纳闷。 “嗯...怎么说呢,就是高鼻深目,头发那色儿跟马尾巴似的,一看就不是咱大明的人,也不太像那些胡商。” “行了,我知道了。” 番人其实是大明百姓对异族的统称,一般泛指西域来的。 苏谨心里盘算着,这人找自己有什么事? 朱允熥就封皇太孙后,倒是有不少人上门拜谒,想要通过他平步青云。 当时苏府的门槛差点都被踏破了。 可自从苏谨当了驸马,且刻意疏远与朱允熥的距离后,上门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尤其是近半年,几乎没人来找他。 可这番人肯定不是为求官来的,那能是什么事? “难道是?” 苏谨心中一动。 西域,番人,难道是丝绸之路上的生意人? 来自更远的极西之地? 欧洲? 因为时间仓促,欧洲那边苏谨还没来得及布置西航的船队。 现在海外的贸易,大部分通过在安南、琼州、雷州一带私下贸易。 也就是走私。 听马三的描述,来人倒像是欧洲那边的人,苏谨倒是有兴趣见一见。 官虽然不当了,但小钱钱还是要赚的,不然怎么养活一家老小? “将那人引到西厅,我一会过去。” “是,老爷。” 马三急匆匆的离开。 他对这些番子可没什么信任,老爷要见什么人,他虽然不能决定,但护卫可要做好。 自从经历过泉州刺杀事件之后,苏谨的安全在马三眼中更是重中之重。 如今公主府的护院,一部分是老朱赐下的护卫。 但内院最核心的家丁,全部都是从凤阳、泉州带来的。 见客的西厅,被马三里三层外三层检查了一遍,然后将护卫安插到位。 李源也找到隐蔽的位置,将弓箭从身后取出。 他自己则命门子将人带进来,然后站在厅内,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那番子也不在意,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西厅的布置,不时点点头。 “华夏果然是个好地方,我们那里可比不了。” 马三没搭理他,暗哼一声,心想我泱泱华夏,岂是你们番邦蛮夷能比的? “驸马爷到。” 苏谨迈步走进西厅,同时暗暗打量着来人。 高鼻深目,身高几近一米九,生的十分粗犷,脸上长着欧洲人特有的胡须。 苏谨一眼可以看出,来人不是中亚那边的胡商,而是西欧那边的人。 具体是哪个国家,他倒是认不出。 “你找我有什么事?” 虽然太师椅上放着厚厚的垫子,但苏谨屁股怕痛,也不坐下,就那么直勾勾的站着。 ‘番子’有些纳闷,这位苏大人怎么站着待客? 可他也不好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坐,向苏谨伸出手: “亲爱的苏,你好,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来自谙厄利亚,是一名珠宝商人。” “谙厄利亚?” 苏谨没伸手,他着实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英国人。” 明朝对欧洲这些国家名字的翻译,大部取音译,有些名字翻译过来甚至带着嘲讽的意味。 比如英国就是谙厄利亚,西班牙是佛郎机,法国是佛朗察。 而英、美、法等等这些国家的名字由来,则是辫子朝时取的。 与大明不同,辫子朝是极尽美好之词为其冠名,结与国之欢欣。 这也大部出自那个败家老娘们手中。 听到英国这个名字,番子明显一愣,但也没说什么。 “亲爱的苏,鄙人名字是iohn.stevie,翻译过来是...” 苏谨摆摆手:“我知道,不就是约翰.史蒂夫吗。” 约翰大惊:“亲爱的苏,你果然如传闻一样高才,居然懂得我们的语言。” 苏谨冷笑:“首先,你们那几个字母组成的语言,在我这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与我泱泱中华语言之美也没法相提并论。” “其次,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父母和妻子,没有人可以称呼我亲爱的,所以收起你那些虚伪的言辞。” 约翰一愣,看来这个苏谨对他们西欧的成见不小啊。 孰不知此刻的苏谨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找机会撺掇老朱,这次索性打到欧洲去。 想想前世背英语单词的日子,就觉得十分痛苦。 要是老朱真打到西欧去,看到那群老外玩命考汉语四六级的样子,他就觉得十分开心。 看到苏谨嘴角忽然上扬,约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好吧,苏。” 苏谨很明显没有与他握手的欲望,他干笑着收起自己的手。 “我这次来找你,是想和你做一笔生意。” 随手拿起茶喝了一口,苏谨淡淡说道: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最爱做生意,说吧,你想和我做什么生意?” 约翰笑笑:“我将为你打开一条通往我们那边的商道,也就是你们口中的丝绸之路。 但相应的,大明卖到西域的所有物资,将交由我们全权代理。” “你好大的口气啊。” 苏谨冷笑:“丝绸之路是你一个人能掌握的?” 约翰摊摊手:“你可以不信,但是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得到答案。” “哦?那我倒要拭目以待。” “不过你说的这件事,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苏谨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云淡风轻的笑道:“丝绸之路我会亲手打开,也欢迎你与大明做生意。” “但是,想要吞下这条商路,恐怕你们没有这么好的牙口!” 约翰也不以为意,摊了摊手:“谁知道呢?也许只有上帝可以给我答案。” “好了,本驸马爷公务繁忙,就不留你吃饭了。” 再次轻轻端起茶:“马三,送客。” 约翰微微一笑:“那鄙人就告辞了。” 走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笑道:“也许过不了,苏,你会再来找我的。” 然而苏谨只是不耐的摆了摆手,不想再说话。 约翰离开公主府的时候,站在大门口回首凝望:“英国?呵呵,果然...” 而公主府内,苏谨的脸色忽然变的很难看。 第396章 铁壳子? 约翰离开,苏谨越回想方才的对话,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谙厄利亚是大明对英国的称呼,而英国这个词是辫子朝后才有的。 约翰与苏谨对话的时候,操的可是一口流利的汉语。 也就是说,他对中华文化知之甚深,不可能不知道大明对英国的称呼。 可为什么苏谨说出英国两字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疑惑和意外呢? “难道,他也是...” 苏谨越想心情就越沉重。 他本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穿越者,可若是又来了一个... 那可就热闹了。 倘若此人和自己一样懒散、热爱和平还好说,若是一个野心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显然,像苏谨这样懒到骨子里、没啥志气、怎么都扶不起来的,那绝对是穿越者中的“奇葩”,估计这种万里挑一的“人才”,可不多见。 “彼其娘之,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啊...” “老爷,什么不好过?” 马三进屋就看到苏谨坐在那发呆,疑惑的问道:“老爷,你屁股不疼了?” 方才不知不觉坐着沉思,完全忘了屁股有伤的事。 经马三一提醒,苏谨这才反应过来,屁股已经开始向他抗议了。 “哎哟我艹,疼死我了!” 可就在一眨眼的时分,苏谨又一次忘记了剧痛。 他脑海中的仓库中,一扇沉重的闸门,缓缓地打开了... 看着漫山遍野的物资,苏谨激荡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许久,苏谨才从‘入定’的状态中回过神,看到马三仍旧站在一边。 “还有什么事?” “老爷,方才马公公来传旨,陛下要见您?” “见我?” 苏谨有些奇怪,自打成亲以后,老朱已经很少召他进宫。 “有没有说让我带公主一起进宫?” “没有”,马三低声说道:“马公公特意叮嘱,陛下让您自个儿去。” “那就是找我有事了”,苏谨点点头:“备车,进宫。” “是。” 苏谨的马车可是应天一景。 大婚后,苏谨虽然有些‘狼吞虎咽’,但毕竟不能十二个时辰都赖在床上啊。 所以他时不时的,也会带朱灵萱去应天周边郊游。 公欲善其行,必先利其器。 为了玩的更舒服一点,苏谨大手一挥,他的马车再一次鸟枪换炮。 整个马车车厢长近三丈,宽一丈二。 内部更是奢华无比。 客厅、卧室、沙发、双人床、灶台、卫生间等等一应俱全,整个就是一现代房车的翻版。 要不是没有解决电的问题,恐怕会更豪华。 即便这样,也令偶然上过一次马车的老朱羡慕不已,回宫就命苏谨给他打造了一辆一模一样的。 老朱当然没打算出钱,马车就算是苏谨这个孙女婿孝敬的。 嗯,就是这么臭不要脸。 对于老朱的习惯性打劫,苏谨早已习惯成自然,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安排工匠造了个一模一样的。 马车刚刚在宫门外停下,侍卫们就认出来驸马爷的车,立刻笑着凑了过来: “驸马爷,可是许久没见您进宫了,弟兄们都想死你了。” 苏谨呵呵一乐,一边让马三给大家看赏,一边笑道:“我也想弟兄们啊,啥时候下值,咱们去野外bbq去。” 虽然不懂bbq是啥,但苏谨的而态度还是让侍卫很高兴。 瞧瞧人家驸马爷,苏大人,从不觉得高咱们一头,一点架子都没有,看见咱们这些人不一样称兄道弟? 这也就是苏谨懒得造反,不然说不准他还没打到宫门口,宫门自己就开了... “得了,不跟你们在这扯淡了,陛下还急着见我呢,走了。” “恭送驸马爷。” 对于苏谨能不能进宫,侍卫们压根不查。 大婚后陛下也没说过,以后驸马爷进宫需要查验手续,自然是按照以前的规矩办。 驸马爷还是苏大人的时候,啥时候进宫需要验腰牌? 刚到老朱御书房门口,就看到朱允炆走出来。 见苏谨进宫,朱允炆明显也是一愣。 不过旋即他就堆起笑脸:“原来是妹婿啊,可是好久不见了,今儿怎么进宫了?” 对于朱允炆假惺惺的笑容,苏谨也没多说什么,笑嘻嘻的回道:“原来是大舅哥当面,小弟也没什么事,随便来转转。” 一句随便转转,可把朱允炆噎的不轻。 他又是在老朱面前装可怜、表孝心,又是装孙子,不,他是真孙子,才获得随意出入宫门的权利。 可看看苏谨这小子,这皇宫就像是自个儿家似的,比自己回家还像回家,简直太气人。 “哦,是吗,那妹婿你先忙着,我得去给皇爷爷看看,煎的药好了没。” “大舅哥请便。” 目送朱允炆离开,苏谨摇了摇头。 这小子明显还没死心,但他也不想想老朱那是什么人? 他决定的事情,岂是你在这装装孝心就能改变的? 到了御书房门口,马忠良早在那翘首以盼:“哎哟我的驸马爷哟,您怎么才来?皇爷都催了好几回了。” 苏谨一愣:“啥事这么急啊?” “奴婢哪里知道”,马忠良苦笑:“皇爷的事,咱们做奴婢的哪里敢问?” “得,那我去问问。” 迈步进入御书房,苏谨立即换上谄笑的嘴脸:“哎哟我的皇爷爷,孙婿可想死您了,快让孙婿瞧瞧,您瘦了没有?” 马忠良:。。。 老朱只觉得一阵肉麻:“你个狗东西还舍得过来?咱还以为你准备就这么死在床上。” “那哪能够?” 苏谨嘿嘿一笑:“不给我苏家和咱们老朱家开枝散叶,孙婿可不能就这么去了,到时候可要多生几个小小苏,在皇爷爷您床前尽孝。” 老朱脑海中忽然出现了那么一幅画面... 无数个和苏谨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苏,趴在自己的床头,一口一个喊着太爷爷的样子,顿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别!” 老朱吓得连连摆手。 一个苏谨就够自己头疼了,要是来这么一群,自个儿非得被气死不成。 假装咳嗽清清嗓子,老朱也不敢再和这小子叙什么旧,赶紧将西征的奏疏递给他。 “西征那边不顺利,你瞧瞧。” 一听有正事,苏谨也不敢和老朱继续贫嘴,拿起奏疏瞧了起来。 良久之后,即便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 “亦力把里就算能弄到火药,但怎么可能有炸药包和火炮!” 老朱阴着脸:“老四来信说,对方不止有这些,还有一种像是铁壳子的玩意,让咱们大明将士损失惨重。” 苏谨一愣:“铁壳子?” 第397章 封狼居胥?别逗了 “铁壳子?” 苏谨瞬间就有了个不好的猜想,可又有些不愿相信。 “咱也奇怪”,老朱缓缓开口,然而神态中却多了许多疲惫: “本以为这次西征一切顺利,拿下亦力把里后,今年年底就可以班师。” 叹了口气,忍不住揉着眉心:“可没想到却出了这些变数,尤其是出现这种奇怪的玩意,对大明就是潜在的威胁啊!” “不,这已经不是潜在的威胁。” 老朱骤然抬头,目光炯炯盯着苏谨:“你小子一向鬼主意多,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苏谨苦笑:“臣没有见过,可做不出什么判断...” 话音未落,苏谨就惊觉自己失言,一抬头,果然看到老朱正笑眯眯的瞧着自己。 “不错,未见之物自然不可擅作决断,所以咱打算让你跑一趟西域。” “别啊。” 苏谨苦着脸:“您当初可是和我说好的,大婚之后就不问政事,君无戏言,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屁的君无戏言。” 老朱不屑的哼了一声:“君无戏言说的是国家大事,可不是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的玩笑话。” “你也甭跟咱玩什么文字把戏,咱是大老粗,不懂得咬文嚼字, 论说的咱说可能不过你,但咱可以揍你。” 苏谨苦着脸:“陛下,您这不是耍无赖吗?” 老朱哈哈一乐:“耍无赖总比打败仗强。” 旋即他就沉下脸:“苏家小子啊,这一趟西域恐怕你还是非去不可, 你知道吗?这次敌军出现大量的新式火器,朝中已经有人弹劾你泄露国家重器,让咱拿你下狱呢。” “哼”,苏谨用屁股想也知道是谁:“又是张庭兰张大御史吧?” “不止”,老朱苦笑:“御史台、以及六部很多官员都上书,就连礼部都跟着凑热闹。” “这一次的事有些玄乎,你不能自证的话,古雍和宗孔也不好开口替你张目。” “我得回去想想。” “去吧,军情紧急,咱只能给你一天时间。” 苏谨没有急着答应。 御史的弹劾他就当放狗屁,压根没当回事。 老朱说这些话的目的,不过就是想吓唬他,让他老老实实上战场。 什么自己不能自证,就要处置自己。 那自己也可以反过来说,他们没有证据指证自己,也没法处置自己。 何况自己的身份是驸马,是大明皇族,就算要处置也得交由宗人府,他们说了可不算。 想起宗人府,苏谨的屁股就隐隐作痛。 “娘的,朱有炖你给老子等着,迟早有一天这棍子老子得打回来!” 刚刚回到公主府,就看到许圭站在门口等着他。 “恩师,府里来了一封信”,说着低声道:“好像是西北来的。” “西北?” 苏谨若有所思:“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记得,这几天要是再有什么信,赶紧送过来。” “是,学生记住了。” 苏谨罕见的回府不去卧房,而是直奔书房。 李嬷嬷好奇看着苏谨的身影,才想起来这位主子不止是个‘牲口’,还曾是三甲进士来着。 进到书房,关好门窗,嘱咐马三在屋外守着,苏谨才打开信。 果然,信是朱棣寄过来的。 他不敢直接走驿站给苏谨寄信,而是通过别的渠道,将信先寄到龙门镖局,辗转之下才送到苏谨手中。 也就是因为这番辗转,误了许多时日才到了苏谨手中。 苏谨将信认真看了好几遍,越看心情越沉重,眉头越紧。 “果然...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这个世界上,绝对有第二个穿越者,甚至可能不止他们两个。 而这个人穿越的时间节点虽然还不知道,但一定是在欧洲,很有可能就在英国。 “第二次工业革命...提前了?” “不,这恐怕是两次工业革命合二为一,直接一步到位了吧?” 老朱口中的那个铁壳子,八成就是坦克。 不过根据朱棣信中的描述,说坦克有点高看他们了。 这玩意最多就是个王八壳子,套了层铁皮的拖拉机。 不然,别说是现代坦克,随便来辆灰熊之类的坦克,现在恐怕已经兵临应天城下了。 。。。 日降月升,不知时间之流逝。 马三不敢进屋打扰老爷思考,看着黑洞洞的书房,眼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月上中天,书房内的烛火骤然被点亮。 随着烛火被一同点亮的,还有苏谨的目光。 ‘吱扭~’ 门被轻轻拉开,苏谨沉着脸走出书房,遥望着天边的弦月。 “马三,收拾收拾,准备随我去一趟西北。” “西北?” 马三一愣,但没多说什么:“是,老爷。” “还有,通知孙威他们一声,让他们别在河北窝着了,该出来活动活动身子骨了。” 马三眼睛一亮,这是要打仗了啊,回答时的声音都响亮了许多。 “是,老爷!” 三日之后,苏谨秘密离开京城。 老朱特意安排三百锦衣卫听他调用,且直接派出一名四品指挥佥事。 这一次锦衣卫随行,保护的意义远远大于了监视。 “出去之后,一应军令俱听驸马调遣,敢有不遵者,驸马有先斩后奏之权!” 指挥佥事居伍凌,深知这一次随行的意义非同寻常。 简单来说,就是驸马一旦出事,他们这几百人也都别想活着。 这一路上,居伍凌可以说将护卫工作做到了极致。 沿途的饮食、住宿,无不按照帝王出行的要求检查。 要不是苏谨狠狠踹了他一脚,命令他低调行事,恐怕还没出山西,他们的行踪就得被人发现。 不过发没发现,其实没什么重要的。 苏谨前脚出门,后脚朝中官员就知道了消息。 闻讯,官员无不欢呼雀跃。 听说西北那边可不太平,炮弹枪子满天飞,苏谨这狗东西此去可谓凶多吉少,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未知之数。 至于苏谨会不会立下战功,封狼居胥? 呵呵,能有命回来再说吧,封狼居胥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离开前最后一夜,可能是不舍夫君远行,或者担心苏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朱灵萱显得特别的疯狂。 连羊肠衣都不让他用,为的就是给他留下一儿半女。 而苏谨的老腰,直到出了山西还在隐隐发酸。 还好在山西的时候,马三给他弄来不少黑枸杞,好好的补了补亏空。 西北的战场炮火连天,而在京城,有个人也开始了他的动作... 第398章 全军再撤五十里 洪武二十九年年底。 应天府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无边无际的白雪覆盖了整个京城。 皇城内也是一片银装素裹,天还未亮的时候,太监和宫女就开始洒扫宫城,默默除雪。 许是天气不好的缘故,老朱近日咳嗽不断,身子也有些虚弱。 曾经威风凛凛,无数次冲锋陷阵,将无数敌酋斩于马下的洪武大帝,显出了垂垂老态。 朱允炆端着药碗,将剩下的药渣随手递给马忠良处理,轻轻给老朱盖上了被子。 “皇爷爷,您身子不舒服,今儿不如就罢朝一日吧,等身子好了再...” 老朱摆了摆手:“今日要与大臣商议西北战事,刻不容缓,咱可歇不得。” “皇爷爷,您...” “莫要说了”,老朱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快过年了,去瞧瞧你母后吧,看看她后宫需要添置些什么。” 朱允炆不敢再说:“是。” “马忠良,一炷香后叫咱。” “是,皇爷。” 老朱沉沉的闭上了眼睛,抓紧时间让自己能多休息一会,能多一些处理政务的精力。 如今的皇城颇显萧瑟。 太孙出征,最喜爱的孙女出嫁,孙婿也去了北方助战。 熞儿犹在永宁守卫海疆,据说那边倭寇又有作乱的苗头,他正忙着率兵镇压。 本来准备好的今年回京,恐怕也回不来了。 熙儿年幼,许多事也帮不上忙。 不过这个娃娃喜欢看书,想法也是天马行空,倒是可以考虑将来扔给苏谨,让他好生教导一番。 想着想着,老朱又睡不着了。 叫来马忠良,老朱命人抬着步辇,带着他在皇宫转转。 就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老棕熊,虽已老去,却不舍的看着自己的领地。 洒扫的宫人远远看到皇帝步辇到来,早早退到了一边。 直到老朱的龙撵远去,才再次举起扫帚继续除雪。 “告诉宫人不用扫了,咱瞧着白茫茫的景也挺好的。” “是”,马忠良摆了摆手,一旁的小太监赶紧去通知那些宫人。 老朱的意识缓缓从身体抽离,飘向了自己的家乡,飘向许久许久以前。 小时候,好像也曾有一年下过这样的大雪。 不过那一年的自己,三餐都无以为继,哪还有心思赏雪? 他只记得,那一年好冷好冷,自己穿着单衣差点冻死在茅草屋里。 想起家乡,老朱又不可控制的想起凤阳。 这个时候,一个嬉皮笑脸的身影似乎出现在了眼前。 老朱仔细回忆初遇苏谨的细节,想到自己当时勃然大怒,差点没把他直接砍了的时候,忍不住失笑: “呵呵,这小猴子,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幸好当时熥儿劝住了咱,要不然大明可是少了一个国子良将啊。” ‘咳咳!’ 老朱忽然开始剧烈的咳嗽,接着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皇爷,皇爷!” 马忠良吓得慌了神:“快!快请太医!” “奉天殿去个人,就说皇爷今儿身子不适,罢朝一日!” 说完,他冷冰冰的盯着一群太监:“记住,谁敢把皇爷吐血的事说出去,仔细你的脑袋!” 老朱被急急送回寝宫,太医很快赶了过来。 经过太医检查,却发现没什么大碍,然而老朱却一直昏迷不醒。 太医急的满屋子乱转。 这万一一个医治不好,他们岂不是要通通陪葬? 不过半日之后,老朱却自行悠悠醒转。 “去,给咱取一粒丹药来。” 马忠良有些犹豫:“陛下,您身子要紧,这丹药...要不好些了再服?” “混账话,叫你去就去!” “是。” 很快,马忠良就从秘阁里取出一枚红色的丹药,在碗中滴溜溜乱转,煞是好看。 这丹药还是老朱派人从江西求来的,每次服完之后立刻龙精虎猛,就像年轻了好几岁一样。 果然,老朱服丹药后不久,脸庞立即浮现出一抹红晕,人也精神了很多。 “通知六部,奉天殿议事。” 马忠良犹豫:“皇爷,您身子还没大好,要不缓上一日?” 老朱摇摇头:“不了,咱的时间不多了...” 朱棣尚不知道应天发生的事,他此刻正为军情头疼。 阿拉山口失利之后,他迅速退兵三十余里,选一处空旷之地驻扎。 朱棣深谙用兵之道。 这里除了草原就是荒漠,选择在此处扎营,既能避免被埋伏、也能防备袭营。 同时利于火炮部队展开,能最大限度发挥火炮的威力。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第二日,亦力把里方向忽然冲出一支军队。 近万高鼻深目的番人,赶着数十只奇怪的铁壳子,向朱棣大军掩杀而来! 最初朱棣还不以为意,发现敌情后立即命令列阵。 刀盾兵、长枪兵居于阵前和两翼,弓弩兵、火枪兵居中列阵。 而炮兵则在骑兵和大军的掩护下,位列最后。 然,交战伊始,朱棣就吃了大亏! 在刀盾兵的掩护下,身后的弓箭手和火枪兵迅速开火。 然而羽箭和子弹打在那些铁壳子上,一点影响都没有,甚至连对方前进的脚步都不能减慢。 而那铁壳子居然还会喷火! 每次喷火,必然有无数大明士兵随之倒下! 随着铁壳子越行越近,越来越多的士卒倒在了喷火的铁壳子下,整个军阵开始有些骚乱。 要不是朱棣治军严明,此刻明军已经崩了。 可即便是这样发,倘若继续这样僵持下去,阵型溃散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怪物,怪物啊!” 士卒战战兢兢看着越行越近的怪物,两股战战。 可朱棣早看明白了,这些铁壳子哪是什么怪物,这分明就是装了一层铁甲,自己会移动的火炮! 但即便看的明白,事出突然,一时之间朱棣也苦无对策。 “撤,继续后撤三...不,五十里!” “五十里?” 副将一惊:“燕王殿下,再后撤五十里,咱们就快撤到别失八里了!” 副将可是清楚燕王有多不待见皇太孙,这要是打了败仗退回去,脸上如何挂得住? 朱棣又岂不知这样回去很丢人? 但他的性子惯能隐忍,若是强撑着不退,最后无非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难道那就很有面子? “撤,宁叫太孙笑我无能,也不能拿将士们的性命赌气!” 副将心中感动,燕王就是燕王,永远珍惜咱们士卒的性命。 “通知下去,燕王有令,全军后撤五十里,再图反击!” 第399章 大明只有守国门的皇储,没有逃命的太孙! 黄沙漫漫。 别失八里临时加固的土城上,朱棣忧心忡忡地举着望远镜,凝视远方。 朱允熥神色间带着小心:“四叔,这亦力把里果真如您所说,难以抵挡?” 朱棣哼了一声:“我征战沙场一生,敌强敌弱难道瞧不出来?” 他不愿与朱允熥多说,毕竟打了败仗。 不敌之因虽不在战略,而是武力,以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朱棣可不这么认为。 输了,就是输了。 “四叔,西南方来了一支军队,是敌人吗!” 朱允熥望着西南方的人烟滚滚,神色间略显惊慌。 朱棣调转方向望去:“似乎不像是些番人,番人进攻必以铁甲车为先锋。” “这些人...怎么反倒有些像咱们明军...不好!是秦王的军队!” 没过多久,一人一马迅速向城头奔来, 传令兵脸上黑漆漆的早看不清样貌,神色间带着深深的疲惫: “太孙殿下,我乃秦王所部,秦王大军马上就到,请太孙开门接纳!” 朱允熥还没说话,朱棣就挥手打断:“谨防有诈,派人去看看!” “三宝,你带人去瞧瞧。” “诺。” 马三宝迅速点了燕王府的几名亲信,城门打开一个缝隙后,几人几骑冲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几人几骑快速返了回来,马三宝冲着城头高喊:“是秦王所部没错!” 朱棣神色一凛:“上来说话!” 朱樉负责进攻南线,上次得讯的时候已经准备绕行天山偷袭。 如今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也败了。 这样看来,敌人至少准备了两路兵马迎击。 “王爷。” 马三宝静静站在朱棣身前,朱允熥急声问道:“怎么样?” 然而马三宝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朱棣。 “没听见太孙问话呢?照实说。” “是。” 马三宝立即躬身面相朱允熥:“回太孙的话,秦王殿下大军在天山一带遇伏,损失惨重,暂回别失八里休整。” “哼。” 朱棣不屑冷笑:“休整?怕不是被人打的仓皇而逃吧?” 不过想想自己,也没比这个哥哥强到哪去,脸色铁青的不再多说。 比起失了面子,现在最令他担忧的,是自己两路大军后撤之后,敌军必然合兵一处。 倘若此时追击,这小小的土城受得住铁甲车的冲击吗? 敌人若是不追击倒还好,可惜深谙用兵之道的朱棣清楚,除非敌人傻了,否则不可能不乘胜追击。 没过多久,稍显狼狈的朱樉也上了城头。 看到朱棣也在,顿觉愕然。 然后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噙着嘲笑:“哟,这不是四弟吗,你怎么也在这里?” 对朱樉明知故问的冷嘲热讽,朱棣懒得理会。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咱们最应该商议的是,如何布防?” “你是在哪里被埋伏的?” 他倒没质疑朱樉是因不敌逃命。 对朱樉的本事,朱棣心里很清楚。 这暴脾气的秦王若是正面交锋,绝不会不敌而逃。 说起这个朱樉就来气:“奶奶的,一群龟孙藏得山窝窝里头打老子埋伏!” “要不是后队的炮兵损失惨重,老子怎么可能撤回来?” “这么说来,你没遇到铁甲车?” “啥铁甲车?”朱樉一愣。 旋即朱棣反应过来,自己是先入为主了。 那铁甲车适宜在平原、草原、沙漠地形展开, 而朱樉走的是山路,并不适合铁甲车进攻,所以他没遇到。 但却正因为地形狭隘,所以在敌军有心算无心下,几轮炮击后损失更加惨重。 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朱棣命马三宝将遇到铁甲车的事情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铁甲车的厉害之处。 朱樉愕然,有些不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犀利之物?” “哼,爱信不信!” 朱棣懒得多做解释,转头面相朱允熥: “太孙,如今此地已成危地,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还是尽速离去,早日返京吧。” “我走?” 朱允熥摇了摇头:“不,皇爷爷没有下令让我撤退,我就绝不能后退一步!” “胡闹!” 朱棣怒斥:“难道你要让我大明没了皇储,再次陷入内斗之中吗!” 朱樉在一边撇撇嘴,不以为然。 朱允熥爱死不死,说不定死了之后他还能争一争皇位呢。 可这话不能宣之于口,默默站在一边不做声。 饶是朱允熥见了这个四叔一直有些畏惧,此一刻却说什么也不肯丢下大军后撤。 “大明只有守国门的皇储,没有逃命的太孙!” 见朱允熥油盐不进,朱棣一时也没了办法,总不能一棍子打昏送走吧? “算了,事不可为之时,就算用棍子敲昏他,也得把他送走, 不然老爷子拿我问罪不说,我也没法向谨弟交代。” 心中计议已定,他看向朱樉:“敌军有铁甲车在手,死守这座孤城不是明智之举。” “你有什么主意?” 朱棣作战的招数比他多,这一点朱樉也不得不服,静静等待他的后文。 “我刚才瞧了一下,别失八里四面都是荒漠,极利铁甲车展开,死守不是办法。” “此去西北有一座不知名山头,可容纳一万多士卒藏身、挖置掩体,地势易守难攻。” “吾等可分出一支数万兵马,以骑兵为主,守住此处山头,与别失八里可为犄角之势,夹防于敌!” 然而朱樉却皱着眉反对:“不可!” 朱棣斜睨他一眼:“为何?” 朱樉沉声道:“互为犄角确实不错,但有一点,若是敌军发现此处山头,提前占领,到时候城内如何施以援手?” “倘若那铁甲车真如你所说,那出城野战我军必然要吃大亏,到时候岂不是城破人亡?” 朱樉这么说,其实有自己的私心。 朱棣的军队以火器为主,步兵为辅,骑兵只有数千骑,用来追击或撕开对手阵型所用。 但朱樉的军队火器占比不到一半,因为常年在西北作战的缘故,他的骑兵数量有数万之众。 若按照朱棣的想法,岂不是让他带着人出城? 到时候那些番人还不得先拿他开刀? 然而朱棣似乎早看穿了他的小九九:微微一笑: “城外骑兵以为奇兵所用,别失八里不到危急关头,概不出战!” “二哥倘若不放心,不如将骑兵尽数交予我手,兄弟即刻带兵出城!” 第400章 苏谨至,新武备 朱樉闻言心中一动。 倒不是他想将骑兵交给朱棣,而是忽然想到... 若是别失八里势危,他带兵撤退的话... 要知道,那个时候太孙和朱棣都在城中,一旦有个闪失... 不不不。 自己根本不需要撤退,战阵之中刀枪无眼,只需要拖得一些时辰... 到了那时,家里可就只剩下病重的晋王,和几个小崽子了。 “四弟这是说什么话?” 朱樉详装不悦:“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带着本部兵马,去那山头设伏。” “辛苦二哥了。” 朱棣笑眯眯看着朱樉:“到时二哥等我信号,共同发起反击。” “好,那我现在出发,大明万胜!” “万胜!” 笑眯眯的目送朱樉领了补给,再次带着本部骑兵出城,朱允熥有些担忧的看着朱棣。 “四叔,我怎么觉得二叔此去...有些不对劲?” 朱棣漠然看了一眼,心说你这小子倒也不傻,看得出老二不怀好意。 但他心中冷笑,不以为意。 老二打什么算盘他心里一清二楚,可到了那个时候,就由不得他了。 “布防!” 初战失利之后,朱棣就担心有这一天,所以除了送战报之外,也要了大量补给。 尤其是水泥等物,实乃筑城的良器。 可惜,等这批补给送上来还不知要多久,现在只能依托有限的条件进行防御。 朱棣从朱允熥手中顺利接过指挥权,立即召集全城百姓,开始增补城墙,厚得一寸是一寸。 然后军中所有的火炮全部上城墙,将北、南门全部堵死,东门暂留。 全城施行宵禁,酉时之后无令不得出门,否则一概按细作处置。 遇伏之时朱棣调度得当,损失并不算重,只阵亡了几百士卒,及数十门火炮。 但这火炮是苏谨弄出来的没良心炮,铁皮桶子朱棣军中不知准备了多少,也没什么可心疼的。 就算没被炸毁,打个十来炮也报销了。 借助城墙之力,朱棣有信心和这些番子好生周旋一下。 等他摸清这些敌人的底细,就是大明反击之时! 望着全城上下忙忙碌碌的人群,朱棣心中忽然想到:“若是谨弟在此,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同样怀念苏谨的,可不止朱棣。 朱允熥坚决不走,一来身为太孙,岂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而另一方面。 自他就封皇太孙之后,苏谨几乎再没搭理过他,甚至连个口讯都不给。 两人就像从未相识过一般。 朱允熥总是在梦中回到泉州,那与苏谨同出同宿的日子,是那般的亲近。 可每每半夜梦醒时,只有空荡荡的太子东宫,以及泪湿的枕头。 “我就不信了,如今我身处险地,大哥还能忍心不来救我!” 在朱允熥心中,苏谨就是他的亲大哥。 他不相信苏谨果真如此无情,在他身处危难之中的时候,也不来救他。 现在的苏谨在做什么呢? 他已到了别失八里附近。 只不过没有急着和朱允熥汇合,而是去了南边沙漠一处峡谷中。 看着峡谷中一处空旷洞穴,苏谨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就这了。” 孙威嘿嘿一笑:“接到老爷的命令,小的连夜带人就往这赶,幸不辱命中找到这么一处藏兵之地。” “好,干得不错。” 苏谨进洞巡视一圈,非常满意。 这处洞穴入口约有两丈宽,口小腹大,内里空旷无比,整体呈鱼腹型。 而就在‘鱼尾’的位置,还有个能容纳三人并排出入的洞口,也保证了通风和撤退。 “将此处出口遮掩一下。” “是”,二麻子轻手利脚的带着人就开始收拾。 “钱大虎。” “小的在”,六忽悠搓着手,不像个久经沙场的将领,倒像个猥琐的老农: “爷,您还是喊我六忽悠吧,听着亲切。” “好。” 苏谨笑了笑:“你带人现在就出发,尽量探清阿拉山口那群番人是什么来路,还有他们的武器配置、人数。” “是,小的一定给老爷打探清楚!” 六忽悠下了保证,立即带着人出了山洞,骑上骆驼迅速离开。 在这里,马的耐力比不上骆驼。 六忽悠等人的骑术早非当年,换个骆驼也不过是适应一下就好。 “江西府兵什么时候到?” 孙威上前一步:“前日镖局送来口讯,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出了凉州,数日之内当能赶到。” “好。” 问清楚这些后,苏谨让所有人都去洞外候着,而他自己则孤身进入洞穴深处。 半个时辰后,洞内传来苏谨的喊声:“全部都进来!” 孙威带人疑惑的走进去,却看到山洞深处被密密麻麻的物资填满。 除了吃穿用度、粮食火药外,还有奇奇怪怪像是帐篷一样的东西。 孙威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一般:“之前空空如也的山洞,什么时候多了这许多东西?难道老爷真是神仙不成?” 他惊疑不定看着苏谨,却不敢问出心中疑惑。 但旋即给自己洗脑:“老爷本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不然如何能弄出那许多新奇而犀利的武器?” “就算老爷在这荒漠变出一座城来,也不需奇怪。” 只是他看向苏谨的目光,更加充满了崇拜和敬畏。 倒不是苏谨想故意‘炫技’,而是实际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低调了。 西北军情紧急,快得一日就是一日。 若他提前将脑海仓库中的东西取出,再找人押送,倒是不至于惹人起疑。 但那样一来,何年何月才能赶得到西北? 可能等他来了,只来得及给朱允熥和朱棣收尸了。 若是朱允熥再不幸被俘,那‘大明第一战神’的名号,岂不要换人? 苏谨辛辛苦苦扶持了朱允熥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培养一个笑话出来。 “我能给你们的时间不多,几日之内你们必须熟练操作这些新式武器。” “这件新式武器,可是咱们翻盘至关重要的东西。” “是!” 一旬之后,六忽悠带着情报赶了回来。 苏谨看着搜集来的情报,眉头越皱越深。 “别失八里势危...这群番人,来路不简单啊。” 第401章 希伯来 根据六忽悠带回来的情报所述,这群番人的来历有些奇怪。 他们大部分来自‘希伯来地’,世辈以经商为生。 其实这些人对大明并不陌生,早在汉唐的时候,他们就通过丝绸之路来华夏通商。 老朱挺讨厌的‘蒲家人’,就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令苏谨在意的是,这次遇到的番人,除了一部分的‘黑奴’外,大部分都是这些‘希伯来人’。 此去侦查,六忽悠带着的斥候本就做好了丧命的准备。 但令他们奇怪的是,这些番人军队表现出来的素质,却是一点都不‘专业’。 他们很轻易的就潜入了敌军营地,还捕获了好几个‘舌头’。 那营地防卫松懈的哟,让六忽悠甚至有一种错觉, 如果他们是一样的肤色,恐怕大摇大摆走出来都没人知道。 不过等他们离开的时候,却发现有些异常。 这营地的防卫不是松懈,而是将防御的重心都放在营内,而不是营外。 带着疑惑,六忽悠再次潜了回去。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 原来这些番人,其实都是俘虏,或者是奴隶。 有点像异族的‘奴从军’、‘奴隶兵’。 “老爷,小的怀疑这次遇到的番子,都是被人抓来当炮灰的。” 苏谨点点头:“你们抓回来的舌头呢?” 六忽悠马上出门,命人将舌头拎了进来。 苏谨还想着对方能不能听懂汉语的时候,那舌头忽然跪地高呼:“苏大人救命!” 苏谨一愣:“你认得我?” 舌头战战兢兢的连连磕头:“小的数年前在凤阳做过生意,有幸瞻仰过您的容貌。” “有点意思。” 苏谨乐了:“既然你会说咱们汉话倒是方便了,说说吧,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舌头连连磕头,战战兢兢将这些年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他这一族本在大食生活,世辈以经商为生,而他本人十年前来到大明。 可就在数年之前,他接到家中来信后,匆匆返回大食,也就是现在的中亚和西亚一带。 回去之后,他才发现如今的大食,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样。 九年之前,远在更西的英国忽然出现了一个‘天才’。 他引导整个英国进行了一次所谓的‘工业革命’,发明创造了无数的先进机器,以及犀利武器。 借此机会,英国迅速对外进行扩张,很快就将附近几个国家打的头也抬不起来。 仅仅用了不到三年,就彻底奠定了英国在欧洲、乃至中亚的霸主地位。 接着英国很快就开始大肆建造船只,开启所谓的大航海时代。 实际上就是带着人去拼命夺取殖民地,掠夺各种资源。 而这个天才,也迅速跻身大英内阁,成为核心议员。 就在四年前,这个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直接罢黜了皇权,进而再次彻底废除议会制度。 而他,终于成为整个欧洲的王。 本来各地分封的君主,对此人的作为保持激烈的反抗态度,甚至要出兵讨伐他。 然而此人迅速派出一支年仅数万人的军队,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就灭了一个国家! 这下,所有人都不敢吭气了。 那些君主也一个个缩起了尾巴,躲回了自己的城堡,当起了缩头乌龟。 啥?他要造反? 造家造呗,关我屁事? 之后,此人又召集各个分封君主开启了一次会议,称之为‘大航海会议’。 会议的要旨,在于对各个殖民地进行了合理的规则限制,并且允许他们跟着自己出海。 说是出海,实际就是掠夺。 谁不知道英国,因为出海殖民发了好大的横财? 既然英国愿意带他们玩,他们当然也乐意。 拥有了大量钱财,英国人也需要人来帮他们打理。 于是,世辈做生意的希伯来人自然进入了此人的视野。 不久之后,他和希伯来人就达成了协议。 希伯来人帮他经营这些掠夺来的钱财,而他则允诺在将来分封给希伯来人一片封地,允许他们立国。 本来是双赢的美好局面,希伯来人就此沉浸在建国的美梦中。 如此庞大的财产,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资源是十分庞大的。 尤其是社会资源,更是重中之重。 于是三年前,族中的长老开始召集身处东亚的族人归国。 他们深知,想要钱财量变,仅靠掠夺是不行的,只有操纵了经济,才能掌控命脉。 而东方的大明,有着无数的资源,是他们眼中最肥美的一块肥肉。 这个‘舌头’被喊回去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通过他与大明建立联系,开通商贸渠道。 但骤变,就在他回去不足一年后发生了。 希伯来人本以为情况会向着你好我好,你侬我侬一直发展下去。 可没想到英国的那位新主,忽然翻脸不认人! 他一夜之间突然下达一道旨意:“希伯来人有不轨之心,必须全部逮捕!” 仅仅数月之间,分布在西欧、西亚、中亚的希伯来人,犹如秋后的稻草一般,被镰刀迅速收割! 而这舌头也在准备前往大明的路上,遭到逮捕。 据他所知,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死在此人手上的希伯来人,就有近十万之众。 而更多的人,则被抓进了战俘营。 进了战俘营的这些人,不止遭到非人的虐待,且还挑选出其中的青壮,进行简单的军事训练。 舌头看出此事不简单,有心想逃跑,可在重重看押之下,压根没机会逃出去。 去年八月,大英的王宫中忽然传出一道命令: 押送五万希伯来人,前往亦力把里,协助其守卫疆土,抵挡明军侵袭。 这些希伯来人,就这么被押上了战场。 就在一个月前,他们第一次遭遇了明军,并且取得了小胜。 然而,舌头的心里并没有丝毫获胜的欣喜,只有浓浓的担忧。 在大明生活了十年之久,他清楚一旦激怒大明这头雄狮会有什么后果。 尤其是在不知为谁而战,因何而战的情况下,让他更加迷茫。 说完这些,舌头忽然将手伸进怀里,然后冲向苏谨! 第402章 攻城时 骤然遇袭,苏谨本能侧身躲开。 而身藏暗处的李源,伸手就是一箭! 噗! 一箭正中舌头的胸口,后者轰然倒地。 苏谨摆了摆手,阻止李源补刀,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皱眉将舌头怀中的手抽了出来,果然什么都没有。 一个俘虏能被带来见苏谨,怎么可能不被搜身? 苏谨倒也没怪李源下手狠,毕竟这是他的职责。 “为什么?” 苏谨看着他,沉声问道。 “荷...荷...” 舌头的嘴角喷涌着鲜血,苦笑着喃声: “大...人,请将我的尸体悬于...阵前,这样...我的家人...就不会因此被...牵连了...” 言毕,睁目而逝。 “拖下去吧。” 苏谨皱着眉,陷入沉思。 希伯来人? 呵呵。 对这个抓来的舌头,苏谨可能会同情,但对这个族群他却没有丝毫同情之意。 也许说希伯来人很多人不清楚,但他们在后世有一个响亮的名称——犹太人! 一个偷了昂撒人老窝的民族。 昂撒人还忙着全世界搞事情,抢别人的野区反野呢,哪想到自个儿的水晶被犹太人给偷了。 狗咬狗的事情,苏谨并不关心。 但从这些线索中,却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个世界的穿越者,果然不止他一个! 更令苏谨觉得恐怖的是,仅仅用十年时间就能发展出这样的军备,这个穿越者... 不会也有个系统吧? 说起系统,自己这个简直弱爆了。 迄新仓库开启为止,他最大的武器竟然是那三千杆自动步枪? 看看人家,坦克都搞出来了! 六忽悠没办法把人家的坦克偷回来,但根据他的描述,苏谨倒是有了些判断。 这次进攻的坦克,介于轻型坦克和巡洋坦克之间。 有点像小鬼子的铁皮坦克,俗称铁皮棺材... 这玩意装甲不够厚,很容易被炮弹击穿,就算集束手榴弹,只要炸对了地方,也能把他轰上天。 “还好,还好。” 苏谨稍稍松了口气。 要是对方开个什么虎式坦克之类的过来,苏谨准得抓瞎。 就算有了现在手上的东西,估计也拿这些家伙没办法。 而另一封情报,却让苏谨不得不终止孙威等人的训练。 别失八里势危... “训练停止,补充燃油,准备出征!” 。。。 “该死的鬼地方!” 朱棣啐了一口嘴里的黄沙:“白天热死个人,到了晚上偏偏又冻得要死!” 朱允熥一身戎装,可惜再没出征时的威风,盔甲处处都是污渍,硝烟满身。 “四叔,再过些日子,怕是天气更古怪,书上说这里还有龙吸水。” 龙吸水就是龙卷风。 看着始终坚持在第一线的朱允熥,朱棣的眼中少了许多轻视。 这小子明明怕得要死,但他硬是咬着牙站在城头,没躲到城墙下面去,倒是兑现了他的誓言。 换作京里那个老二,怕是早吓尿了裤子吧? “说实话,我倒是有些看中你了,至少比朱允炆那个家伙强。” “强不强的,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朱允熥苦笑一声,眼中带着疲惫,以及浓浓的失望。 大哥,为什么还不来? “戒备——!” 朱棣敏锐的发现,敌军又一次攻了上来。 三日之前,番人就对他们进行了第一次试探进攻。 果如朱棣所料,铁甲车护送着番兵,远远地朝着城头开始放炮。 炮声隆隆下,土城很多地方开始垮塌。 明军的炮兵迅速开始反击,炸药包带着燃烧的火苗飞向天际,落入战场。 然而收效却很小。 这些铁甲车早知炸药包的威力,在如此广袤的战场上,零零散散的分布着,速度又快,让火炮很难精准打击。 倒是一些石炮,反而收到些奇效。 这些石炮也是朱棣带来的,旨在用于城头防御所用。 打出的石弹虽是实心弹,但妙就妙在是一条直线。 一旦打中这些铁甲车,很容易就能打出一个坑来。 而一旦打中车轮子旁边的铁带,这些铁甲车就立即失去动力,无法前进。 只可惜,最初朱棣就没想过要搞什么防御,带来的石炮只有寥寥十余门,杯水车薪。 战斗激烈的持续了整整一天,在双方各有损失的情况下,天色渐暮才暂时停火。 番兵将数辆无法行动的铁甲车通通炸毁,以及数千具尸体后,匆匆退兵。 而朱棣这边也好不到哪去。 土城被轰的斑驳无比,好几处城头早已塌陷,最严重的地方直接一塌到底,仅剩不到半丈高的土堆。 而守城士兵也战死了数百余,伤者不计其数。 一边命令随军郎中诊治士兵,一边命令劳役迅速修补城墙。 而朱棣也借着难得的休战机会,下城找了一处屋子闭目休憩。 但朱允熥却很没眼色的跟了进来:“四叔,今日为何不请二叔协助?” 朱棣眼都没睁:“今日不过是敌军试探罢了,还不到时候。” 朱允熥脸色有些难看:“这才只是试探?” 想想今日的惨烈场面,朱允熥算是对战场有了切身的体会。 他这才体会到,战报上寥寥几句‘阵亡数百余’的字句,代表着的是什么。 只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才能从那美好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战场不是游乐场,是血与刃的碰撞,是杀戮和求活的对峙。 下城收尸的士兵,奇怪的发现,这群番兵似乎并没有为阵亡士兵收尸的意图。 临走之际,除了用大量炸药将不能动的铁甲车炸毁之外,对地上的尸首,乃至伤兵都不看一眼。 哦,也不是不看。 对于不能走的伤兵,统统补上一枪了事。 。。。 “敌袭——!炮兵就位,按照指定标点自由轰击!” 仅仅过去两日,休整好的番兵又一次攻了上来。 只是这一次,他们带来的铁甲车更多,人也更多。 被修补过的城墙再次塌陷,许多士兵猝不及防之下,纷纷掉了下去。 战斗很快就进入到白热化,双方的距离不断被拉近,番兵距离城头也越来越近。 甚至不需要通过望远镜,朱棣都能看清这些番兵狰狞的表情。 “四叔,发信号吧!” 朱棣看向敌军阵营的后方,点了点头:“发信号。” 信号弹从城中冉冉升空,划向天际。 别失八里的城头,箭矢、炮弹、子弹横飞。 而几里外的一处山头,朱樉冷冰冰的举着望远镜,凝视着冉冉升空的信号弹。 他嘴角噙着冷笑:“别急,老四啊,你就带着太孙和他们多玩一会吧。” 就在他得意洋洋,准备坐看鹬蚌相争之时,身后却陡然出现变故! 第403章 用人命换时间! 咻~~~~~~~~~~! 一支闪烁着妖艳红光的信号弹,在朱樉的阵中冉冉升空。 朱樉愕然回头:“是哪个混账私放信号,给本王拿下!” 很快,亲卫就押着信号兵上来。 但那信号兵没有丝毫惊慌之色,冷冷的看着朱樉,嘴角噙着冷笑。 “秦王,信号弹是我放的,请您尽快组织麾下反击。” 朱樉眼神一眯:“是老四安排你来我军中捣乱的?” “不”,信号兵笑笑:“我乃大明锦衣卫,是陛下的人。” “老头子?” 朱樉耸然一惊,他本以为老头子最多派人监视他而已。 本来想着若是太孙和老四同归于尽,大明无人之后,自己回去最多被父皇责罚一番。 可没想到那老爷子似乎早就看透了他。 今天是传令兵,明天会不会一个有亲兵,在他休息的时候刀斧加身? 想到这里,朱樉不寒而栗,后背瞬间冷汗直流。 “秦王,信号弹已放,您若是再不做决定,番人可要循着信号弹杀来了。” 朱樉哼了一声,挥了挥手令人先把他押下去。 “骑兵列阵,两翼出击,袭击敌军后方!随我杀呀——!” 山头两侧,早已埋伏好的骑兵瞬间杀出。 最前排的骑兵手持长短铳,远远绕过番兵侧翼,衔尾而击! 一击之后再远远绕开。 中排的骑兵则手持弓弩,继续射击。 最后的骑兵则身披重甲,直直杀进番军阵中,顿时杀的番兵人仰马翻。 这也是朱樉用兵不拘一格之处。 正常冲阵,必是重骑兵在前,轻骑兵在后。 但番兵可是有铁甲车的。 重骑兵在铁甲车面前,和身无寸铁也没啥区别。 更何况重骑兵移速慢,就是活靶子。 倒不如轻骑兵扰乱敌阵,利用高机动性,让铁甲车一时找不到目标。 然后再由重骑兵趁乱袭阵,彻底撕裂番军的阵型。 不得不说,这一手确实收到了奇效。 英国那位王,给希伯来人的铁甲车,其实只是坦克的雏形。 除了装甲很薄外,只有一门火炮作为主武器。 副武器只有几个射击口,番兵从里面伸出火枪射击。 这些希伯来人都是奴隶兵,他怎么可能信得过这些人? 不过这样一来,反让朱樉的骑兵一时间占了上风。 在骑兵的冲击下,番军的后方很快出现骚乱。 铁甲车开始纷纷掉头,循着骑兵追击而去。 要论军阵战术、多兵种配合,那些老外哪是中国老祖宗的对手? 朱棣迅速捕获到战机,命令城头火炮全速开炮反击! 内外夹攻之下,番军果然吃了大亏。 主阵被火炮压制,处处可见被炸飞的番兵,和漫天的残肢断臂。 而铁甲车也没好到哪去。 一看铁甲车掉头找自己麻烦,朱樉果断开溜,带着骑兵开始远远兜着圈子。 铁甲车虽快,但也跑不过疾驰的马儿,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 “仁慈的主和上帝啊,请您救救您的子民吧。” 一个番兵绝望地跪在地上,默默祈祷。 另一个人拉起他,愤怒道: “你忘了我们从不信奉耶稣吗!难道你要出卖你的信仰? 难道你忘了,圣经上曾说过,就是犹大将耶稣出卖给我们的!” 炮火仍在继续。 这些参战的希伯来人,原本都是生意人,哪怕经历过短暂的训练,也不是合格的士兵。 经过最初的慌乱后,督战队很快将枪口指向了他们: “回去!继续进攻!否则你们在战俘营的家人将全部被处决!” 番兵无奈,咬牙端起枪再次掉头冲了回去。 却未必是因为家人。 番兵反攻,就轮到朱棣难受了。 铁甲车队伍似乎醒过味来,不再追着朱樉的骑兵跑,而是留下数十辆车在军阵之后,防备骑兵偷袭。 而更多的铁甲车,再次将炮口对准了城头。 “王爷,炮桶又崩了十几门!” “再换!” “王爷,换不了了!” 传令兵灰漆漆的脸上露出苦笑:“咱们备下的炮桶都用完了,炸坏的那些也来不及修!” “先用现在的顶着!” 朱棣死死盯着城外:“给我照着铁甲车打,别打那些番兵!” “是!” 朱棣麾下的这些炮兵训练有素,得令之后将目标纷纷对准了铁甲车。 不过铁甲车跑的很快,可不是不会动的死靶子。 即便这些炮兵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对每一发炮弹也十分吝啬。 但依然没打掉几辆铁甲车。 “王爷,炸药包不足五十了!” “什么!” 朱棣瞪大了牛眼:“他娘的,你这个千户是怎么干的?怎么炸药包还打完了?” 千户委屈的看着他:“王爷,您说这话可有点冤枉属下。” “你一会说,去,给老子把那冲城的番兵炸了!” “一会又说,去,把那几辆铁王八给老子打掉!” “刚刚您又说全速炮击。” “现在您倒不认账了,嫌属下浪费炮弹了?” 朱棣捂额:“他娘的,都打得天昏地暗了,谁还记得这些?” “炸药包节省一点吧”,朱棣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全部使用射石炮反击。” 炮兵千户一呆:“王爷,射石炮的威力,怕是顶不住这些铁王八。” “我知道。” 朱棣的表情忽然冷静下来:“告诉弟兄们,准备守城白刃战。” 这次出征,本以威慑为主。 哪怕是亦力把里,在当初在潜伏的密探,将其情报传回朝廷后,老朱也不认为其有什么威胁。 这次出征,备下的炸药包其实并不算少。 但这铁甲车和番兵的出现,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遭遇战和阵地战,对炮弹的消耗是最大的。 仅仅正面交锋三次,朱棣军中的炸药包就消耗殆尽。 战争打的就是后勤,打的就是国力的储备。 在补给遥遥无期的情况下,出城与铁甲车对峙,傻子才干。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引番人攻城,抵近作战! 朱棣早看出来了,这铁甲车就是个会移动的火炮王八。 一旦到了白刃战的时候,双方混战在一起,火炮就会失去其最大的威力。 而他只需要等老爷子的补给送到,就能迅速做出反击!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用人命去换时间! 第404章 苍凉城头连鏖战 “发信号,把东门打开,让老二回来!” 朱樉虽然心怀叵测,但朱棣可不能看着他在外面等死。 再不济,他手下那数万骑兵,就算下了马也是可观的战力。 当然,朱樉不是只有回城一条路可以走。 他也可以借助骑兵的速度优势,迅速脱离战场,然后天高任鸟飞。 但真那样做了,他就是逃兵、叛徒,还是害死太孙的罪魁祸首。 老朱也绝不会放过他,天下之大也再没他的立足之地。 看到城内放出撤退的信号,朱樉啐了一口嘴里的黄沙。 “娘的,这铁王八真有点不好弄。” “咦?老四的炮声怎么停了?” “不好!怕是他的弹药快要用完了吧?” “老子早就说过,这炸药包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忘了老祖宗传下来的玩意,这下吃瘪了吧?哼!” “全军听令——绕行东门回城,咱不跟这群铁王八玩了!” 朱樉虽然嘴里嫌弃着新式武器,但撤退时路过番兵军阵的时候,他一点也没客气。 趁着铁甲车来不及调转车头,迅速带着轻骑兵又冲了一次阵。 趁乱还扔了不少手榴弹进去,炸飞了不少番兵后,哈哈大笑带着手下迅速远遁。 果如朱棣所说,他压根就没想过自个儿逃命的事。 不止是害怕老朱,最重要的是他丢不起那个人。 朱樉脾气虽然暴躁,但冲阵之时往往身先士卒,手下士兵无不钦佩,死命效忠。 一个一旦打起来就玩命的愣头青,你让他跑?别逗了。 等绕到东门进城的时候,西门那边战况已经开始进入白热化。 射石炮本身威力就小,况且还没几门。 在铁甲车的炮火压制下,番兵很快攻到了城下,开始攀梯蚁附而上。 对于这种攻城方式,朱棣简直不要太熟,应对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滚石檑木、金汁浇头、羽箭火枪、巨斧破梯,变着法的来。 就算土城缺少木材,但石头多啊。 哪怕是一些大块的土坷垃,也足够把这些番兵砸的眼冒金星。 至于那带着倒钩的攻城梯,早有手持巨斧的力士站在墙后,照着钩子就是一斧头。 然后身边的士卒顺势拿长戟一推,完事。 而墙头的火枪手和弓箭手,则不停的对着下面狂轰滥炸。 冒着火星子的手榴弹也四处乱飞。 一时间,番兵如雨点般摔落地面,摔不死也得被射死。 射不死也得被炸死。 炸不死侥幸逃走的,还得被他们的督战队一枪崩了。 朱棣镇静站在墙头指挥。 一切都如他预料中一样,只要双方抵近城战,就能很大限度的限制铁甲车的威力。 虽然这样打下去,自己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但只要等到补给一到,到了那个时候,双方优劣瞬间逆转,就是他发动反攻之时。 第一天,双方在城头混战了一天,谁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黄昏日暮之时,番兵吹号收兵。 第二天,番兵将领学精了。 他命人在城外明军的射程之外,开始堆积土山。 这一堆,就足足堆了三天。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朱允熥好奇的站在城头询问。 “还能做什么?搭建炮台罢了。” 朱棣冷哼一声。 他早看出铁甲车虽然可移动发射炮弹,但却不能仰攻。 看样子番兵是想堆出一个土山,然后把铁甲车变成一个炮阵使用。 “那咱们怎么办?就这么看着?” 番子很聪明的没用投石机之类的武器,搭建炮兵阵地。 这土山上若是一个炮兵阵地倒还好对付。 大不了派出奇兵袭扰,然后炮兵出城延伸射程,以炮轰之。 可现在就是个破土堆,得浪费多少炸药包才能把它炸平? 就算炸平有什么用? 人家不会再堆吗? 这里什么都缺,缺水缺树缺人缺粮,哪怕就是缺德都不缺土。 “哼,老四你不敢出门,那不如二哥代劳?” 昨天朱樉带着兵马也参与了守城战,负责的是南门和西门交接处。 这一天,也把他的火气彻底打了出来。 他娘的,多少年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了? 啥时候不是咱秦王,领着兵马满世界揍这些不听话的兔崽子? 现在倒好,反被一群番子关起门来打狗? 他再也顾不上算计弟弟和侄子,就想出了这一口鸟气! “老四守着你的乌龟洞,老子带骑兵出去,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不可!” 朱棣真要劝道:“老二,敌军现在就想把咱们骗出去与他们野战,你这一去岂不是...” 话音未落,远处土堆缓缓开上去十数辆铁甲车,炮口正对土城。 “不好!卧倒!” 二话不说,朱棣按住朱允熥的脑袋就趴到地上。 轰! 轰轰! 土城遭到前所未见的惨烈轰炸,数处城墙开始脱落,露出残破的垭口。 这还是在朱棣不停修缮、夯实的前提下。 要是之前的城墙,恐怕早被炸平了。 轰炸过够,朱棣起身抽出佩剑:“戒备——!敌军要攻城了——!” 。。。 黄沙漫漫,伴着渐沉的夕阳,空气中飘着浓浓的硝烟和尘土,久久不散。 又是血战过后的一天。 朱棣粗粗估算,这次番兵恐有十万人众。 经过几日惨烈的厮杀,敌人损失几已万余。 他们的情况好一点,毕竟是守城方,但也阵亡了数千人,加上轻重伤患损失几达万人。 现在城内的临时战地医院已经忙疯了。 但缺药、缺纱布、缺专业的医护,才是最令人头疼的问题。 虽然朱樉千般不服、万般不顺,但他心里也清楚,朱棣才是最适合守城的主帅。 虽然时不时就要与他抬几句杠,但兄弟间的感情,似乎反倒好了许多,颇有些回到当年的错觉。 而朱允熥则负责整个后勤,除了计算粮草、安排快马回京报讯、索要补给外。 医院也是他主要负责的地方。 朱允熥熟练的给一个伤员换了药,微笑着叮嘱道:“这几日好好休息,记住伤口千万不要沾水,小心感染。” 士兵感动的就要下床磕头:“太孙殿下,小的,小的...” “哎哎”,朱允熥拦住他:“好好养着,别乱动。” 他在泉州的时候,没少看医书,尤其是大哥给的那本赤脚医生手册。 里面除了有郎中的土方子,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治疗手段。 虽然奇怪,但是却十分实用,他也跟着学了不少。 没想到,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没办法,战地医院急缺医护人员,朱允熥都算是技术不错的‘大拿’了。 “太孙真是平易近人,难为您愿意脏了手,为咱们这些下人治伤。” 一个郎中由衷的感叹。 “什么上人下人?” 朱允熥白了他一眼:“我大...算了,好好治你的伤员去。” “是。” “太孙殿下!有个伤员大出血,止不住!” “等等,我马上就过.....” 轰! 巨大的炮声袭来,战地医院的临时帐篷顿时一阵晃动。 第405章 砰 站在城头凝望着战场,朱棣的眉头紧锁。 这些番人,难道一点同袍之谊都不讲的? 本以为只要抵近白刃战,双方争夺城头的时候,番人的铁甲车和炮兵一定会有所收敛。 但没想到今天攻城战还没打多久,城头密密麻麻爬满番兵,双方正交战的时候。 铁甲车毫无征兆的开炮了。 剧烈的轰击之下,城头的番兵几乎被炸成了碎片。 但明军的损失也非常惨重。 猝不及防之下,城头近千的士兵或被直接炸死,或被炸落城下生死不明,无分敌我。 整个城头几乎被夷为平地,女墙和箭垛都被炸没了。 不少士兵当时就被埋在了厚厚的土层之下,因为来不及施援,活活憋死。 朱棣还是因为反应快才躲过一劫,侥幸保住了性命,但整个左臂都流血不止。 一动之下痛如刀绞,他知道这是骨折了。 另一边的朱樉也没好到哪去,脸上被甭飞的石子咬了一口,露出长长的、狰狞的伤口。 再配上他怒气冲冲的表情,更显狰狞。 “娘的,老四你算得也不准啊,这些鳖孙连自己人也炸!” 朱棣苦笑:“千算万算,我算错了一步。” “什么?” “这些番人,恐怕都是奴隶兵,真正的番子兵,恐怕是城外的那群督战队才对。” “艹!” 朱樉骂骂咧咧的撸起袖子:“既然如此,那老子就出城去会一会他!” “不行!” 朱棣拉住朱樉:“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决不能功亏一篑,相信我,只要再守十...不!五天,老爷子的援兵必至!” “真娘的憋气....” 后方老朱的支援,早已做了两手准备。 第一手就是苏谨。 但他不可能把希望全部押在苏谨身上,所以同时还调集了其他地方的卫所。 最合适的就是宣大一线,曾参与草原之战的卫所大军。 但这次西征,朱棣已经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却不能擅动。 不然鞑靼、瓦剌一旦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只好从晋南、山东、河北调集了三万人作为援军,奔赴战场。 但这么大规模的调动,手续十分繁琐。 况且还有朝中那些老臣,不停拖他的后腿。 几乎所有大臣都认为,老朱的这次西征,属于无妄之战,穷兵黩武,理应借机收兵。 若是一般的战场失利,老朱说不定也就收兵了。 可这忽然出现的铁甲车、火药,怎么可能让他不担忧? 这可是大明未来边防的隐患! 难道要等人家打上门来,再思反击? 甚至老朱还有些庆幸,若不是这次西征,恐怕还发现不了这个隐藏的敌人。 最终,老朱还是强压下朝中一切反对的声音,强行出兵。 唯一令老朱难受的,是朝中已无可用之将。 最能打的几个儿子,两个在西北正打的如火如荼。 还有一个身体抱恙,只能待在延安府做一些转运粮草、补给的工作。 倒是还有一个皇孙挺能打,只是远在福建,从天南到海北压根来不及。 “耿炳文?” “不行,耿炳文所擅乃守城,去了西北并无大用,还要与棣儿分权。” 接连想了好多人选,老朱都不满意。 要么是凤阳老将,但好不容易卸了他们的兵权,怎能轻易交回? 剩下的人选又不堪大用,用还不如不用。 此时的老朱隐隐有些后悔,倘若蓝玉不死,是此次西征最佳人选。 老朱自嘲的心想:“难不成还要让咱御驾亲征不成?” 但最后老朱还是做出了决定:“传旨,命熞儿乘船北上,不需回京,直接从天津卫进港,去延安府备军!” 人越老,对权力就看的越重,内心的猜忌也越多。 此时老朱的心里,能信任的还是他们老朱家的人。 但可惜,等老朱命令到了永宁的时候朱允熞却没收到旨意。 这小子又偷偷带兵,跑到海上剿匪去了。。。 西域,别失八里城头。 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 双方的士兵早已彻底搅在一起。 城头上,无数的番人爬了上来,和守城的士兵血肉相拼,只为抢夺城墙的控制权。 城外,铁甲车离开了土坡,已经逼近城门,拼命开炮轰击。 木制的城门很快被炸碎,露出黑洞洞的城门甬道。 然而驾驶铁甲车的英国佬却发现,甬道内早被黄土和巨石填满。 “挖!” 番兵是在午时过后爬上的城头,但直到深夜,整个城头仍在混战不休。 谁也不肯放弃城头的控制权,整个城墙像是一台巨大的磨盘,无数的生命被磨盘搅碎,用血肉填满。 番兵被一次又一次的击退,然后一次又一次的爬了上来。 朱樉的骑兵,负责守卫破碎的城墙,然而时间长了也渐渐不支。 这里,也成了番兵进攻的通路。 ‘轰!’ 随着一声巨大的炮声,甬道内的最后几块巨石被轰碎。 番兵很快将甬道清理了出来,铁甲车发出浓烟滚滚,伴着剧烈的嘶吼,向城中冲去。 别失八里,城陷。 “王爷,燕王殿下曾说过,这些铁王八的弱点是在其腹部?” 朱樉哼了一声:“老四是这么说的,但谁知是真是假?” 亲卫悄悄用绷带缠紧流血不止的腹部,带着诀别的目光,笑着看向朱樉:“爷,是真是假,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想干嘛?” 亲卫咬牙起身,翻身上马:“爷,小的恐怕不能继续向您尽忠了,您要是怜惜小的,就帮小的照顾下...” “算了,爷您又不会亏待小的一家,何必多此一言?” 他将身上的手榴弹全部掏了出来,在腰间牢牢缠紧,将引线捻在一起。 “爷,小的走了!” “驾!” 看着决绝的亲卫背影,朱樉忽然惊觉他想干什么,顿时大怒: “柳生,你给老子滚回来——!” “爷,柳生向您告辞了——!” 。。。 开着铁甲车的番人,不是希伯来人,而是英国佬。 他看着远远有一匹马向自己冲了过来,马背上却看不到人,也不以为意。 战场上跑散的马匹是很常见的。 他现在只想将这该死的坦克,开出这条该死的、漫长的甬道,好为身后的部队腾出进城的通道。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那战马的身下,似乎有个身影? “不好!” 随着战马越奔越近,他十分确认,只要自己没有眼瞎,那就是一个人! “他想干什么?” 来不及多想,立即命令身边的副射手:“给我把那匹该死的马射死,别让它靠近!” 可他现在才做出这决定,已经有些晚了。 战马疾驰的速度转瞬即至,等副射手伸出枪口准备射击的时候,他已经能看到马腹下那人的笑脸。 是的,笑脸。 柳生的笑容中带着决绝、带着释然,也带着些许担忧。 “希望燕王没算错吧,铁甲车的腹部就是他的弱点。” 战马接近铁甲车的瞬间,就被乱枪击毙! 但柳生早已一个飞扑落地,迅速钻进了铁甲车身下,拉响了怀中的引线。 他的嘴角噙着嘲笑,轻轻说了一句: “砰~” 第406章 请他们吃好喝好 铁甲车内的英国佬,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轰! 巨大的爆炸声,虽然没有直接将铁甲车炸得腾空而起。 但剧烈的硝烟过后,只剩一个焦黑的铁壳留在原地。 同时,也挡住了后方铁甲车的去路。 “憋斥!” 发生在眼前的爆炸,让后面的英国佬纷纷怒骂。 他害怕还有敢死队袭击,却又不敢离车探查, 只好命令外面的番人去找,看看还有没有古怪的战马靠近。 一旦发现,马上击毙。 过了好久,终于确定没有新的敌人靠近,才看着眼前的废铁发愁。 硕大的废弃坦克,直接将整个甬道堵死,压根不能前进。 想要前进,只能搬开。 可这铁玩意哪是人力能搬动的? 确认安全之后,他迅速下车走到后面,与车长沟通。 最后车长决定,将车先退出去,然后用炸药将废弃坦克炸碎,然后让那些该死的希伯来人搬开。 城楼下,一辆辆铁甲车慢慢倒退。 而城楼上,朱棣挥刀劈死又一个番兵后,愤怒的看着源源不断,不断爬上城头的番兵。 “传我命令,全军后撤!” 朱棣忽然想起在应天,一次与谨弟喝酒时,他曾无意间说过一句话: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现在想想真的很他娘的有道理啊。 朱棣打仗活泛,他可不会选择什么与城共存亡。 既然大军的补给暂时到不了,那就没必要继续在这和番子死磕。 别失八里守不住,还有吐鲁番,还有哈密。 千里沃土哪一处不能与敌人周旋? 如今明军损失过万,退入城中打巷战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不如暂时放弃这座城。 他立即准备下令:“听我命令,全军从东门出城,出城后...” 朱棣的声音,忽然愕然而止。 他一脸懵逼的看着天上密密麻麻的黑点,指着问副将:“那是什么,鸟群?” 副将也懵了:“属下也没听说这里有什么鸟群啊?就算是鹰,也不会成群结队的。” 朱棣忽然有一种战栗的感觉。 难道,敌人会飞? 这...还走得了吗? 随着黑点越来越近,朱棣举起望远镜看去。 那是一个个小篮子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有厚厚的,像是孔明灯一样的球状物体,隐隐冒出火光。 眼看着‘孔明灯’飞到城楼上方,朱棣从望远镜中忽然看到, 篮子的下方,打开一个小洞。 然后,一个被点燃的东西,直直向下坠落! 这玩意朱棣有点熟啊,那不是炸药包吗? 这群‘孔明灯’像是母鸡下蛋,又像是春雨雨落,一个又一个炸药包开始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有的炸药包径直落在铁甲车的旁边,有的则直接落在车顶,还有的直接落进了番兵攻城的人群中。 轰、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四处响起,一辆辆的铁甲车瞬间被炸成了废铁! 哪怕侥幸避开,没被直接命中的坦克,里面的人也在剧烈的爆炸中,被瞬间产生震荡波,炸得七窍流血。 坦克车队的车长,上一秒还在瞄准甬道里的废弃坦克,下一秒就被炸得去见了耶稣。 耶稣:孩子,你是怎么来的? 车长:我也不知道啊,正瞄着坦克呢,就来见您老了... 朱棣这时才明白,原来是援军到了! 大概数了数,飞来的‘孔明灯’至少有数百之众。 如此大规模的、能飞到天上炸人的...难道是? 他举着望远镜拼命向天上望去,一个接一个的‘孔明灯’扫视,终于在第五个‘孔明灯’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在那跳脚骂街呢。 一边骂还一边拍着身边人的脑袋。 根据对此人的了解,他应该是嫌弃那人丢炸药包丢歪了... 朱棣眼眶微红,心情陡然一松,接着感到深深的疲惫,再也站不稳。 他一跤跌坐在地,喃喃自语道: “谨弟啊谨弟,你可总算来了...” 有了‘孔明灯’的协助,守城自然不是难事。 准备进城的那些铁甲车,两轮轰炸之下都被炸成了废铁,车内的敌人也全部殒命。 然后苏谨迅速将目标对准了攻城的番子。 “炸,给我狠狠地炸!哪人多就给爷往哪扔!” 孙威嘿嘿一笑,抱着一个炸药包就准备扔。 苏谨给了他一脚:“你他娘的看好你的炉子去,一个炸药包都扔不准,老爷养你何用?” 猝不及防之下,孙威跌坐在竹篮里,竹篮也发生了不小的晃动。 孙威吓得赶紧抱住苏谨的腿,生怕他再来一脚: “老爷脚下留情!这要是翻了咱们全得玩儿完!” 苏谨也被吓的不轻,强自镇定的拍拍孙威的肩膀: “怕个球,系统...呸、老爷出品,必属精品,哪能说翻就翻?” 但他也不敢再继续胡闹。 这时一个家丁忽然说道:“老爷,小的有些尿急。” 苏谨怒斥:“你敢尿在篮子里,信不信老爷把你丢下去!” “等等!” 苏谨忽然贼忒嬉嬉的一笑,边笑边解裤子,对着目瞪口呆的家丁笑骂: “看啥?你不是尿急吗? 来来来,咱们中华可是礼仪之邦,这些番子远道而来也不容易,咱们身为东道主,一定要请他们吃好喝好...” 朱棣坐在地上,仰靠着塌的只剩一块土堆的城墙,举着望远镜。 看着天上忽然飘下的水珠,朱棣有些疑惑:“下雨了?” 可是看看万里无云的天际,觉得又不像啊。 “难道是谨弟新研发的什么武器?” 朱棣顿时来了兴趣,强撑着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 此时的城墙上,那些番兵早被打了下去,只剩下明军一边打扫战场,一边好奇的看向天际。 慢慢踱步走到墙边,看到越来越多的竹篮上开始‘下雨’,朱棣越发好奇。 当他从望远镜中,看到苏谨忽然舒服了抖了一抖,然后提裤子的动作... 朱棣:。。。 “大事不妙,快闪!” 有时候,苏谨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家丁的高超智慧。 本来大家只是有样学样的跟着苏谨撒尿,结果有个混球却脑洞大开,直接脱了裤子开始大便... 守城嘛,用点金汁很正常。 但这数百个热气球,追着敌人拉大便的画面,实在让他不忍直视... 是的,追着。 现在城墙下哪还有敌人啊。 铁甲车被炸没了的时候,番子就早撒丫子逃命了,现在都快跑没影了。 除了城头上来不及退下来的番兵,其他人早就四散而逃。 毕竟,被轰炸这种事,他们也没经历过。 “怪鸟,怪鸟,快跑!” “是魔鬼,是魔鬼来了!” “快跑!这个魔鬼在排便,要是被沾染上了,一定会被诅咒的!” 苏谨哪知道他们奇奇怪怪的想法。 此刻城下的敌人没了,自然要追啊! 痛打落水狗这种事,他最喜欢了。 当下,热气球按照提前分好的编队,瞬间分成几十组,跟在敌人后面穷追猛打。 什么穷寇莫追? 扯淡! 有本事你上来呀? 来呀,你打我呀~笨蛋! 诶,我又出来了~笨蛋! 苏谨下令,所有热气球的主要打击目标是铁甲车,番兵次之。 不过经过苏谨今日的最新‘研发’,热气球在轰炸之后还不忘新增加的环节——给他们来一泡。 可人的存货就那么点,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货。 于是,热气球中忽然出现一个诡异的画面... 一个个士兵在扔炸药包的时候,还不忘了拼命喝水、往嘴里塞东西。 同时疯狂揉着肚子喃喃自语: “肚子啊肚子,你可要争点气,快点消化、快点消化,争取打完之前再给他们来一泡...” 第407章 永为明地 浩浩荡荡的热气球编队,向着溃败的番兵追击而去。 若非出门之前仓库的忽然‘升级’,对付这群薄皮坦克,其实苏谨也没太好的办法。 无数的先烈早已总结出那血泪的教训,步枪打坦克,就是拿命堆。 但追击的时候,苏谨仍旧保持着警惕。 坦克都被弄出来了,谁知道人家会不会有飞机? 万一有防空炮呢? 虽然潜入亦力把里的斥候,传回的情报中并未发现这种武器。 可万一呢? 不过好在,直到热气球追击到五十里之外,除了溃败的番兵,没有发现任何隐藏的威胁。 直到将番兵追到一处峡谷的时候,苏谨忽然下令撤回。 “老爷,就这么撤了?” 马三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憋了一泡大的,正准备给番子尝尝鲜呢。 “废什么话?” 苏谨看着远处的天空皱眉:“风向马上就要变了,到时候被吹的偏离了航线,得不偿失。” “是。” 。。。 热气球在城中缓缓降落。 朱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庞然大物,张大的嘴久久合不上。 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直到苏谨从‘竹篮’里翻了出来,他才急忙闭上嘴,一脸喜色的迎了上去。 “谨弟!” 苏谨笑呵呵的看着他:“大哥,好久不见。” 朱棣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睛却眨也不眨,死死盯着热气球:“这...是何物?” 苏谨笑笑:“这是热...” 话还没说完,一个胖乎乎,带着彪悍气息的身影挤了进来: “哈哈哈哈,好侄婿,自你大婚一别,咱们可是许久不见啊!二叔可想死你了!” 朱棣脸色一黑。 刚刚他喊苏谨‘谨弟’的时候,不信朱老二没有听见。 他这一声‘侄婿’喊出口,岂不是平白比自己大了一倍? 好你个朱老二,居然敢占我便宜!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火,朱樉倒先埋怨上了: “老四,听你这口气,是与侄婿拜了把子?” “哼!” 朱棣傲娇的一甩头,不搭理他。 “好哇!” 朱樉详装生气:“你二人私下拜把子,居然不喊我?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二哥?” 嘴里佯装发怒,但心里却在不停的转着心眼子: “我虽称苏谨为侄婿,但老四居然与他拜了兄弟,孰亲孰远可是有分别的。” “不行!” “接下来还得打亦力把里呢,到时候万一苏谨带着这玩意光给朱老四帮忙,我岂不是要吃大亏?” 想到这里,他立即笑呵呵的看着苏谨,语气中带着埋怨: “侄...不,慎之啊,你与老四这一结拜,却将我这皇叔置于何地?” “这......” 苏谨也有些尴尬。 当年他哪知道朱棣就是朱老四啊,那时他还化名狄竺呢。 就当时的情况,还不是谁掏的钱多,谁就是我兄弟?拜了也就拜了。 哪知道老朱家排队来凤阳给他送钱不说,认下的兄弟还不止一个。 “等等!” 来不及回答朱樉的话,他的眼神迅速在人群中逡巡,果然看到朱棣身后,那一脸幽怨的朱允熥。 “得,当面把人家老朱家两代人的辈分给拉平了,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社死?” 朱樉哪知道他那么多心思? 他拉着苏谨的手不停摇晃,嘴里还振振有词:“不行!” “既然你与老四结拜,那咱们也不能以叔侄相称!” “既然你喊老四一声大哥,那以后咱们就各论各的! 我喊你侄婿,你喊我一声‘二大哥’,怎么样?” 苏谨:。。。 “二大哥,我还二大爷嘞。” 不过这话他没法宣之于口,只好尴尬的笑笑,转移话题: “几位,这里不是叙话的地方,不妨咱们移步营中?” “你看我这脑子!” 朱樉一拍额头,二话不说拉起苏谨的手:“谨弟一路远道来援,定然十分疲累, 方才光顾着叙话,却忘了这一出,都是二大哥的错,快快随我去营中歇息!” 朱棣和朱允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臭不要脸!” 最终苏谨还是没去朱樉的军营。 他的身份算是陛下派遣的‘钦差’,按照规制理应宿在太孙营中,并有独立的营区。 朱允熥脸上笑开了花,亦步亦趋的跟着苏谨,生怕他一个眨眼又不见了。 只可惜,直到夜深也没找到与苏谨单独叙话的机会。 苏谨进了太孙军营,朱棣和朱樉自然也跟着过来。 几人坐下之后,苏谨生怕朱樉继续跟他扯皮辈分的事,赶紧商议军情。 朱棣朱樉二人在与番兵交战之时,苏谨一点也没闲着。 他早已派出斥候,悄悄潜入番兵营地侦查,打探情报。 拿到情报后,再配合抓回舌头的审问结果,很快拼凑出一份简报。 对面的番兵约有近十万人,大部是被英军抓捕的希伯来人,以及部分黑奴。 其中只有约三千多人,是英军的正规军。 其余主力在更西面的城池驻扎。 武器配置,以燧发枪、手雷、炸药包为主,铁甲车携带的数量约有一百多辆。 但这一百多辆,近半已被苏谨的热气球部队炸毁。 再加上守城时炸毁的,估计所剩者不足五十。 但就这五十,也足够两军喝一壶的。 之前的战役中,朱棣可是见识过这些铁甲车的威力。 铁甲车最恐怖的不在其本身的火力,而是其强悍的穿插能力。 在其厚重铁甲的包裹下,它可以将士兵带至战场任意想去的地方,进而撕破敌军阵型。 可谓野战之王。 “铁甲车交给我。” 苏谨沉声道:“这一次亦力把里必须拿下,然后才能作为我大明的桥头堡,抵御异族的侵袭!” 亦力把里横跨哈萨克大部地区,东侧则是伊犁地区。 前世因为种种原因,哈萨克的大部分土地被遗憾的分裂了出去。 再加上外蒙那一块,我大华夏也从海棠变成了雄鸡。 令人惋惜。 而现在,苏谨既然站在了这个历史的风口上,眼瞅着这块土地收复在即,怎可能不动心? 尤其其地势险要,还处于丝绸之路重要的隘口上,为了以后商道的通畅,也必须将其拿下! 不止要拿下,还要在这里建城布军,使其永为明地,永为我华夏土地! 苏谨趁别人不注意,将一张纸条塞到朱允熥手里,后者一愣,旋即窃喜。 等他拿出纸条匆匆看过一遍后,立即清了清嗓子: “既然如此,那本宫说一下反击之策。” “秦王、燕王、驸马都尉听令!” 第408章 血战即来 朱棣和朱樉面面相觑。 这太孙之前一直跟在他俩身后唯唯诺诺,怎么苏谨一来,他就抖起来了? 但至少这明面上,西征大军可都在朱允熥的麾下听调听宣。 朱允熥,名义上才是这支王师的最高统帅。 朱樉再傻再楞再彪,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朱允熥的军令。 至于执不执行,再说吧。 朱棣也是一样。 不过他隐隐看出了什么,冲着苏谨神秘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本帅令。” “燕皇叔率军由正面进攻亦力把里,务必打出我大明王师赫赫威名!” “秦皇叔率骑兵奔袭番兵侧翼,寻机滋扰并溃乱敌军!” 朱允熥温柔的看向苏谨:“大...驸马都尉则利用热气球之威,于天际协助、护卫二位皇叔。” “一旦发现铁甲车出没,即歼灭之!” “诺!” 说到这里,朱允熥也豪气万丈,似乎终于找到了一军统帅的底气,和快乐。 皇爷爷,主帅的快乐我体会到啦! 他站起身抽出腰间佩剑,遥指西方:“三日之后,全军出击!” 。。。 经过短暂的休整,三日之后,全军集结。 朱允熥这几日没再回过战地医院。 他忙疯了。 出征的粮草、弹药、士兵统筹,受伤士卒的安顿,大军的行动路线、各军之间如何协调等等。 这一切,都让他这个只读过兵书的‘书呆子’,忙的猝不及防。 不过有苏谨在一边协助,一切都慢慢变得有条不紊。 只可惜,除了那一张纸条,苏谨除公务往来,似乎不愿与他多做接触。 忙完所有事务,匆匆用过饭,苏谨就一头扎进自己的营帐休息。 除了公务,谁也不见。 大军在校场慢慢集结,苏谨则在检校台下的旗杆旁,看着居伍凌嗤笑: “居佥事,热气球的密奏,现在快到京城了吧?” 居伍凌黝黑的脸上似乎一红,有些尴尬:“驸马爷,臣身为锦衣佥事,自然...” 苏谨不在乎的摆摆手:“无妨,这是你的职责。” 这次热气球注定要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瞒,是肯定瞒不住老朱的。 与其偷偷摸摸显得不怀好意,倒不如痛痛快快拿出来用。 从一开始,苏谨压根也没打算瞒着居伍凌。 在藏兵洞的时候,居伍凌还以为这热气球是早早存在那里的,也没起疑心。 至于其他人,那都是苏谨的家丁、亲卫,怎么可能和他一个‘外人’说实话? “居大人,我再给你看个好东西。” 苏谨几步走到朱棣身边,将一个黑乎乎,比巴掌略大的长方体递给他,上面还有一根凸出来的短棍: “燕王,你拿着这个。” “这是何物?” 看着这个‘长方体’,朱棣忍不住好奇打量。 素知‘谨弟出品,必是精品’的道理,朱棣忍不住问道:“谨弟,此物是你最新研制出来的炸弹?” 苏谨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非也非也,此物乃通讯工具。” “啥?” 苏谨将‘长方体’的旋钮拧开,里面传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此物名为‘对讲机’,又名手台,是联络工具。” “这款是军用规格的,有效通话距离大约50~60里地,不过军中需要放一个转接台。” “此处多是沙漠和草原地形,比较空旷,距离还能适当增加一些。” 这东西,当然也是仓库‘开盲盒’的时候,一并开出来的。 不过鉴于没地方充电,苏谨也只舍得拿出几台给他们用。 “我的呢,我的呢?” 朱樉早就在一边盯着他俩呢。 见苏谨似乎又拿出了什么好东西,朱樉赶紧挤了过来,生怕把自己遗漏了。 “都有,都有。” 苏谨笑着递给他一个对讲机,然后再给朱允熥一个。 “我教你们一下怎么用,切记这个频道不能乱改,否则就联系不到了...” 对讲机本就不算复杂,几人又都不傻,自然很快就学会怎么使用。 再递给一人两块备用电池,苏谨笑着嘱咐:“此物一旦没电就无法使用,所以除了开战的时候,尽量不要乱用。” 几人懵懵懂懂,也不知道苏谨嘴里的‘电’,和天上的闪电那是不是一回事。 朱棣惊异的看着苏谨:“谨弟居然能令天上的闪电为其所用?” “那岂不是一声令下,雷公电母都能为其作战?谨弟...难道真是神仙下凡?” 苏谨哪知道朱棣心里的胡思乱想,他带着几人开始试音:“喂喂?” 当对讲机内传出对方的声音,几人脸色大变,朱樉更是爱不收拾的把玩:“奇哉怪也,有趣,有趣。” 他心里可没朱棣那么多想法,此刻他唯一想着的是,一会该怎么利用这个玩意,让‘谨弟’能来多多助阵。 三军很快集合完毕,朱允熥做出征前的训话。 他站在高台上,简单的说了几句,最后说道: “此战当为我大明开疆拓土,换百年之太平, 众位将士,本帅将和你们在一起奔赴前线,驱逐鞑虏,为我大明开万世之太平!” 说着端起酒杯:“饮胜,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人至一万,无边无延。 此刻下面站着的,又何止一万? 数万人齐声高呼万胜,如雷鸣般响彻校场,动人心魄。 此一去,不知几人能得返? 朱允熥忍不住以袖拭泪,接着大手一挥:“出征——!” 。。。 朱棣所率的北路大军,出别失八里后,直奔阿拉山口而去。 朱樉带着大军沿南线行走,但始终与北路军保持着合理的距离。 一旦出现军情,就能迅速援救。 而朱允熥的中路军,则和苏谨的支援部队合兵一处,侧后压阵。 热气球燃料有限,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天上飞。 他只派出六忽悠带着几个热气球,分别去到南北两路军中,用马匹牵着升空,远远侦查。 该说不说,这一招是真好使。 好多草稞子后面藏着的伏兵,都被热气球轻松的发现。 那群人还在后面猫着,准备暗搓搓的偷袭一下明军呢。 结果还没看到明军的影子,就被人包了饺子。 毕竟,明军不只有热气球,天上斥候手里端着的望远镜,也不是摆设。 大军很快再次来到阿拉山口。 而在这里,两军将再次展开正面的攻防战... 血战即来。 第409章 我是召唤兽吗? “滋啦...滋啦...谨弟?能听到么谨弟?” “北路军正面发现铁甲车二十,已向我军展开冲锋,请速增援!” “收到!” 苏谨举起望远镜,果然看到西北方向正有二十余辆铁甲车,带着上万人向着北路军移动。 他举起对讲机:“1、3、5、6、8组调整高度,跟我向西北移动!” 他的任务是阻击铁甲车,立即果断出击。 一个热气球编组,为每组10个,这一次他足足带了五十个热气球向西北进发。 为啥要带那么多? 开玩笑,铁甲车皮虽然薄,但人家移动速度快啊。 如果没有大范围的火力覆盖,热气球还真炸不着人家。 上次在城门下,那是因为一群铁甲车都被堵在了城门口,才炸得那么顺利。 要是正面战场,且得大费周章。 ‘轰——!’ ‘轰轰轰——!’ 随着无数的炸药包,如暴雨般从天际落下,以铁甲车为首的万人军阵,很快出现了一块块斑驳的缺口。 但可惜的是,一轮轰炸之下,也只有五辆铁甲车受损。 受损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倒霉,履带被炸断无法前进。 被直接炸毁的只有一辆。 还是因为这货倒霉透顶,同时被五个炸药包命中,中了头彩。 还好番兵没有防空手段,就算热气球在百五十米的低空作战也很安全。 至于羽箭和燧发枪,想要打到这种高度还是很难的。 就算侥幸命中,也会被热气球厚厚的布弹开。 偶然打个小洞出来也没什么事,热气球只需要回撤,缓慢降落修补即可。 就在苏谨带兵支援北陆军的时候,南路军也遭遇了敌军。 朱樉想要绕道去偷袭敌人的后军,结果没想到对面也是这么想的。 巧了不是。 两个绕了远路的奇袭部队,却在西南数里处遭遇。 三十余辆铁甲车迅速向骑兵发起冲击,炮声、枪声如爆豆般响起。 猝不及防之下,朱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好他早有了经验,没有与铁甲车正面交锋,而是远远绕开。 不过即便这样,也被铁甲车炸得很狼狈。 毕竟铁甲车那厚厚的铁壳子,骑兵可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光挨打没法还手。 然后... “谨弟!救命啊!我这里遭遇大量铁甲车,至少一百多辆!” “谨弟你再不来,我二大哥的小命可就没啦!” 对讲机那边传来苏谨无语的声音: “秦王殿下,分明只有二十辆好不好?是我眼瞎还是你不会数数?” “那也很多好不好!” “等着!” “二麻子,带着2、4、7、9、10组,迅速调整高度,捕捉风向,支援秦王!” “是!” 又是数十热气球开始调整高度,慢慢升空。 寻找到合适风向后,开始飘飘荡荡向朱樉方向支援。 很快,那里也炸成了一片。 只不过收效甚微。 对方的铁甲车是出来偷袭的,肯定没带着步兵。 依靠坦克的高机动性,热气球还真拿他们没太好的办法。 但即便这样,也炸得铁甲车连连躲避,隐隐有了撤退的苗头。 毕竟光挨打不能还手,这仗也没法打。 这一幕是多么熟悉啊... 朱樉坐在马上拍手叫好:“该!看你们还敢不敢拿炮轰老子!” 解决了朱樉这边的危机,热气球迅速后撤,没有继续追击。 前面就是阿拉山口,山风会猛烈影响热气球飞行不说。 苏谨也害怕番人在山里藏着什么反制手段。 万一热气球被打下来,那明军真的只能光挨打,没法还手了。 敌军似乎学乖了,每次出战基本就是二十辆铁甲车,再配合大量番兵。 可他们对铁甲车的保护,却比番兵重了太多。 每有铁甲车损毁,若是即将被明军擒获,他们宁肯点燃炸药,与铁甲车同归于尽,也绝不让明军缴获。 至于那些番兵,哪怕死伤无数,他们似乎都懒得多看一眼。 更像是被推出来的炮灰,旨在试探明军火力,消耗明军弹药。 对讲机传来朱棣的疑惑:“谨弟,我怎么瞧着这么奇怪?” “就算番兵被当作炮灰,也没这么个用法啊?这样打下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苏谨还没说话,却传来朱樉的嗤笑声:“这群蠢货,怕不是想消耗咱们的炸药吧?” “不会”,苏谨摇摇头:“这是咱们大明的地界,论补给,他们无论如何耗不过咱们。”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咋我感觉这些番子,好像是敌人故意送上来让咱们杀的?” 说到这里,苏谨心里咯噔一声! “难道...” “谨弟?谨弟你怎么不说话了?” 朱樉那边传出冷嘲热讽的声音:“谨弟不想和你说话,你还不赶紧识趣点闭嘴?” “保持频道清洁。” 苏谨撂下一句话后,坐在热气球的竹篮里,开始沉思。 有些事情苏谨没法向朱棣解释。 比如犹太人和昂撒人的冲突,巴以矛盾等等。 若对面这个穿越者,正好也是从那个时代回来的,且正好对犹太,也就是希伯来人有很深的成见,甚至是恨... 看着眼前被炸的四飞的番兵,苏谨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越来越接近真相... “太孙殿下,请回话!” “大...驸马请讲!” 很明显,朱允熥一直守在对讲机旁听着他们说话,只是插不进嘴。 这个统帅,着实有点没存在感。 “太孙殿下,我认为咱们现在应该暂时后撤,待臣派人再去刺探情报!” “谨弟,出什么事了?” 朱棣疑惑,现在推进的很顺利,为什么要后撤? 苏谨没法解释,只好说道:“我怀疑咱们被利用了。” “利用?利用啥?”朱樉也纳闷。 “对面的英国佬,似乎是想借咱们的手,屠杀这些希伯来人,激起他们的仇恨。” 虽然不明白西域这些种族之间的仇恨,但这句话朱棣还是理解是什么意思。 “那...就先撤?” “老二,你的意思呢?” “老二?老二?” “老二你可别犯浑啊!赶紧说话!” “滋啦...滋啦...” 忽然,对讲机传来剧烈的阵阵炮声,然后就是噼里啪啦如爆竹般的枪声。 接着就是朱樉熟悉的喊救命:“谨弟,快来帮忙啊,我这边又遇到铁甲车啦!” 苏谨叹了口气,命令2、4、7、9、10组再次返航。 “我他娘的是召唤兽吗?你念句咒老子就得疲于奔命...” 第410章 迁民之计 洪武三十年,元月。 自两路军后撤五十里扎营后,对面的番兵,果然没有从阿拉山口反攻的意图。 他们似乎打定了主意,准备依托天险死守。 西域的冬日极其寒冷,温度低的时候能达零下三四十度。 这样的天气下,大军不可能继续作战。 好在之前取得的战果已然不小,此战到目前为止,用朱棣的话说: “虽遇波折,然尚顺利。” 几人聚在一起商议之后,由朱允熥果断下令——暂返别失八里。 于此同时,朝廷的补给也送了上来。 除了粮草、弹药之外,还送来了大量的煤炭。 一道道火龙烧了起来,给这个冷冽的寒冬添上了一丝暖意。 这样的天气下,以现在的柴油标号,铁甲车恐怕很难开的起来。 但朱棣仍不敢掉以轻心,每日仍派出数支小队巡逻,随时监视对面的动静。 而六忽悠早就带着人,潜去了亦力把里,只是暂时没什么消息传回来。 这虽然不是苏谨在外过的第一个新年,但却是他成婚后的第一次。 每日在军营里与一帮大老粗为伍,他更想念自个儿的妻子。 可惜,老朱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将亦力把里彻底拿下,夺回大明西方的第一道隘口。 而苏谨作为热气球这种核心武器的发明者、使用者,老朱自然不放心假手他人。 尤其是他的那俩儿子。 老朱的旨意很清楚,三月天气回暖后,寻找亦力把里主力决战,务必一战而下。 而老朱在南京,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大量的建筑材料,如水泥等。 还征召了大量的劳役,开春之后一旦西征取得进展,立即命这些人西进,随军步进,建城驻防。 同时,还下令北方诸省迁出人口,到西域协助开发,并在这里生活。 尤其是西安、平阳、江西、河南、开封、归德等府。 这些都是地少人多的人口大府。 赶苗置业,犁庭扫穴。 (明朝开封是独立府,不归河南管) 这样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在明朝不是第一次。 不说朱棣永乐时期的人口大迁徙,洪武年间老朱就曾命山西迁出大量人口。 元末时期,全国处处动乱,处处打仗。 而山西因其‘两山夹一路’的独特地形,导致无论是兵灾还是天灾,都受损较少,人口也保留较多。 但河南一带的百姓伤亡惨重,哪个势力过来都要抢一抢、抓一抓、杀一杀。 这就导致明初建国后,偌大的产粮大地,竟然无人耕种? 于是,当时还不太老的老朱,一道旨意发了下去: 以太原、平阳两府为主力,泽、潞、辽、汾、沁等州府,向河南等府迁民。 一道旨意下去,上百万百姓被迫背井离乡,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老朱的这道旨意,确实挺不人性的。 但从长远来看,还是对百姓有好处,且对国家有积极意义的。 山西地少且贫瘠,那么多人挤在那里,又没有玉米这些高产粮食,都得饿死。 就算饿不死,也绝对活不好。 可去了河南,大量的无主耕地等着人去开荒,吃饱喝足的同时,还能给国家上缴粮食。 一举两得。 不然老朱、朱棣父子俩疯了,大量的迁徙百姓去往他乡? 山西的大移民,还在民间留下不少故事,其中以洪洞县大槐树最为著名。 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 而这个大槐树,也成了几百年来,多少人魂牵梦萦,想要回去一寻祖迹的地方? 最有名的虽是洪洞大槐树,但老朱迁的可不止是这里的人。 包括朱棣永乐年间,江西等地也迁出去不少人,只是没有山西这一次规模这么大罢了。 现在老朱打定主意,再迁人去往西北。 地,光打下来没用,占领之后最重要的是经营。 经营,就离不开人。 但亦力把里不同于西域的其他地方。 首先,这里处于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道,哪怕没地种,也不会愁吃喝。 其次,这里可不是没地。 亦力把里的东边,就有大量的土地和牧场,史上最有名的大宛马和汗血宝马就出自于这里。 而天山怡人的气候和特殊的地形,让这里与外界隔绝,妥妥的一处世外桃源。 这也是老朱迁民的底气。 不然,人迁过去了没地种,没饭吃,迁过去干啥? 你看鞑靼和瓦剌的地盘,老朱都打下来多少次了,啥时候动过迁民的念头? 在他眼里,只要不能种地的地方,那就是垃圾。 呸、白给都不要。 也就是在苏谨的影响下,现在的老朱没那么抗拒。 不过对于草原,老朱除了养马之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利用的地方。 而各种矿,除了煤以外,对他来说诱惑都不大。 现在迁民的计划还没有公布,只是老朱的腹稿。 他知道现在提出来,朝中那些大臣一定会反对。 什么应休养于民啦,不宜劳民伤财啦,治大国如烹小鲜啦,各种谏词说的人耳朵都起茧子,跟苍蝇一样。 与其被这些文官吵得心烦,不如等拿下亦力把里的时候,借雷霆之势将事情办了。 “咳咳!” 想的出了神,老朱忽然开始剧烈的咳嗽。 “皇爷爷,您怎么了?” 朱灵萱关切的扶着他,一脸忧虑:“皇爷爷,宣太医吧。” “不用。” 老朱摆了摆手,苦笑着叹口气:“老喽,不中用喽。” “您这是什么话?萱儿还等着给您过百岁寿宴呢。” “夫君可说了,到时候要给您写一百个寿字做贺礼呢。” 想想苏谨的‘书法’,老朱顿觉毛骨悚然:“他那字是用来给我祝寿吗?咱瞧着分明是怕气不死我吧!” 朱灵萱捂着嘴轻笑:“皇爷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夫君这些年可一直有临摹书帖呢,夫君可是一片好意。” “屁的好意”,老朱不屑的撇撇嘴:“等他回来以后,你让他每天在府里别光想着那点破事,有空也找几个书法大家学学去!” 正说着,朱允炆端着碗走了进来:“皇爷爷,该吃药了。” 第411章 这事其实挺简单 洪武三十年,四月。 西域,阿拉山口。 几个月的对峙之期,苏谨一直能收到来自亦力把里的情报。 番兵补给不多了。 番兵铁甲车仅余五十余辆。 番兵火药不足,仅能勉强支撑一场小规模战斗。 番兵粮食几近断绝... 直到昨日,苏谨收到最后一封情报——番兵似有撤兵迹象,铁甲车已开始后撤。 当苏谨拿着情报找到朱允熥等人,朱棣当即就气的拍了桌子:“打!决不能让这些家伙跑了!” “犯我大明者,岂能说来就来,想走就走?” 朱樉倒有些不同意见:“既然敌欲退,吾等又何必牺牲士卒、浪费兵力与之血拼?” 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 你朱棣可是玩炮的,脑袋上又有苏谨的热气球保驾护航,自然啥也不怕。 可老子是骑兵,虽说干的是袭扰与撕裂敌阵的活,可那也是实打实要与敌人火拼的! 到时候,损失最惨的还不是他秦王? 更何况,就算打下亦力把里,朱允熥这小子才是最大的受益人,回京受赏的也是他,自己又何必为他拼命? “简直一派胡言,你这是怯战!” “你才是好大喜功,枉为统帅!” 两人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眼瞅着都快动起手来。 朱棣撸起袖子:“来来来,你我去营外打上一架,谁赢了听谁的!” 朱樉冷笑:“二哥怕了你不成?谁输了谁就老老实实听话,别尥蹶子!” “你们够了!” 朱允熥少见的发了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二位皇叔,敌人就在眼前,二位难道要内讧不成?” 难得见朱允熥发火,朱棣、朱樉面面相觑,然后不甘心的拱了拱手:“是,是我等唐突了。” 毕竟朱允熥才是名义上的统帅,二人就算再瞧不起他,也不敢当面不听号令。 暂时镇住了两位皇叔,朱允熥将目光投向苏谨:“驸马认为该当如何?” 苏谨果断的上前一步:“当打!” 听到苏谨的决定,朱棣得意的冲着朱樉挑了挑眉。 而后者则看向苏谨:“谨弟,敌人既然要跑,咱们又何必浪费兵力?” 苏谨皱着眉回答:“这次交战,咱们虽然俘虏了不少番人,但都是希伯来人和昆仑奴,可曾俘虏敌军正兵一人?” “这...” 说来有些惭愧。 这些开着铁甲车的番子,各个悍不畏死。 除了被炸死炸飞的那些,剩下的一看明军要俘虏铁甲车,马上就毫不犹豫的点了炸药包。 拼着同归于尽,也不让明军俘虏。 这些人要么就是死忠,要么就是死士,要么,就是有重要的把柄、人质,落在了那位王的手里。 不等朱樉回答,苏谨继续说道:“不管如何,这一仗一定要打。” “就算不能俘虏,也不能让一人一车逃离大明,否则,番邦岂不认为我大明好欺?” 朱允熥马上赞同的点头:“我想要是皇爷爷在此,也决不许这些人逃出大明。” 见朱允熥连老头子都搬出来了,朱樉也不好再有异议:“是,请太孙下令吧。” 朱棣哼了一声,显然对朱樉这么快就当了墙头草很有意见。 但他也不好说什么,点点头看着朱允熥,等他下令。 虽然朱允熥这些日子一直在学着如何统筹全军,但论实战,肯定是不如这两位皇叔的。 他的眼睛又一次瞟向苏谨:“驸马认为该当如何?” 苏谨斜了他一眼,心说你是不是就会这一句啊?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 不出意外,这一仗是西征的最后一仗,关系到整个西征的结局,和大明未来百年的命脉。 朱允熥应该是有些紧张,不敢擅自定夺。 “回太孙,根据情报所示,敌已将全部兵力集结于怕剌和阿力马力一带。 大军已准备继续西撤,逃往费尔干纳、阿克西,依托天险阻我大军西进。 敌军目前武器匮乏,后继乏力,因此臣认为此战应以威猛之师,先取怕剌,再攻阿力马力! 如此一来,我军便可斩断亦力把里后路,对敌军形成合围之势,断其后路,待彻底掌控此地后,再伺机西进! 朱允熥未加思索:“好,就这么办!” 计议已定,朱允熥当即号令三军,整备出征。 仅仅一月的功夫,大军就沿着阿拉山脉直袭怕剌城。 传来的情报应该无误,因弹尽粮绝,这次山脉里果然再无敌人伏兵。 怕剌城里也只留下一万多人抵挡明军,为英国佬的撤退争取时间。 因为监军一并撤退的缘故,这些希伯来人压根没怎么抵挡。 明军方至城下,炮兵阵地还没完全展开,这些人就开城投降了... 正所谓商人重利轻别离,希伯来人世辈都是生意人,对被抓走的家人看的并不是很重。 像上次抓到的那个舌头,才是少数人。 他甘愿为家人自尽,恐怕也是久居大明,受了我大明文化熏陶的缘故。 以防有诈,朱棣派了千余人进城受降,将俘虏押至城外,再行搜城。 人至一万,无边无沿。 这么多俘虏跪在城外,看的朱樉直皱眉头。 “娘的,这一个个都饿的只剩皮包骨头,得浪费咱们多少粮食?依我看不如都砍了算求。” “不可!” 朱允熥立即表示反对:“杀俘不祥,敌人既已投降,岂能轻易杀之,皇叔欲本宫效曹孟德呼?” 曹操的名声在文人口中可有点不大好,尤其是他有屠城的污点。 这次朱樉倒真的没有坑朱允熥的意思,他只是不愿接受这么多俘虏。 现在就已经一万多人了,打下阿力马力的时候,岂不是更多? 明军的粮食够养活他们吗? 这时,在天上监视的苏谨,驾着热气球缓缓落地,正好听到两人说话。 “不过区区万余俘虏罢了,秦王何必烦扰?” 朱樉是愣,不是傻,岂能看不出英国佬的狼子野心? “谨弟,这群番子不是好东西,将这么多俘虏留给咱们。” “倘若咱们不杀,不止得用大量的粮食养着他们,还得时刻派兵看押,拖慢咱们的进攻速度。” 朱允熥忽然说道:“皇叔以为杀了就没事了?” “到时这些英国佬逃回去,难道不会到处宣扬咱们大明杀俘? 你猜这些希伯来人会不会因此恨上咱们大明?” “这...太孙所虑也有道理。” 苏谨从篮子里翻出来,随手拿起一块干粮啃着:“这事其实简单,挖个坑,买点土,数个12345....” 朱允熥:??? 第412章 王? 明军的推进脚步很快。 拿下怕剌之后,大军立即转南,从东绕过亦力把里,全速奔袭位于更西的阿力马力。 阿力马力和怕剌差不多,只有万余希伯来人和昆仑奴镇守,武器只有配备了火枪和手雷,没有铁甲车。 阿力马力没有直接开城投降,甚至明军刚刚赶到,就遭遇了一波伏击。 不过在没有铁甲车支援的情况下,都不需要苏谨出手,朱樉就带着骑兵将这些人冲的七零八落,明军损失甚微。 朱棣大军随后赶到,迅速架起炮阵,开始狂轰乱炸。 自打老朱的补给连续赶到之后,朱棣用起火炮来更加肆无忌惮。 仅仅三日,番兵眼看抵抗无望,支援也迟迟不来,终于开城投降。 受降之后,将这次俘虏的八千余番兵,与之前的番兵关押在一起,命人看押好。 朱樉带着骑兵继续出发,兵分两路向着亦力把里南、北两道夹击,旨在封锁敌军退路。 至于山野小道,因兵力不足的缘故,暂时无法封锁。 不过敌军若想要保住铁甲车,注定不可能走人迹罕至的山路。 朱棣和朱允熥的三万大军,则沿主路缓慢抵近,热气球以马牵之,轮流升空侦查。 一为防备敌军偷袭,二来如此大军压境,可以给敌军最大的压力,迫使其不战自溃。 攻城者,上兵攻心。 洪武三十年,五月中。 朱棣率大军终于兵临亦力把里城下。 虽是五月,但此处却无沙漠的酷热和天山的苦寒,一片鸟语花香,气候宜人。 也就在这个季节,明军才能肆无忌惮的进攻。 若是冬日,别说打仗,连天的暴雪都可以轻易让大军飞灰湮灭。 炮兵阵地再次构筑完毕,朱棣命人去城门前喊话。 可亦力把里的城头上,别说回应了,就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这时,城门缓缓的被打开,却没有一个人出来。 朱棣乐了:“咋滴?这些番子准备给本王唱上一出空城计不成?” 朱棣可不是司马懿,当即下令:“开炮,先给老子轰他娘的!” 且不论当年司马懿,是不是真的看不穿诸葛亮的空城计。 若是当年老司马手中有炮,不管三七二十八直接轰他一轮,卧龙可就真的‘卧’了... 几轮炮击过后,朱棣大手一挥,数支骑兵越众而出,直奔城门而去。 等骑兵跨马城头,确定没有潜在的威胁后,二麻子带着数十热气球冉冉升空,飘向城中。 一个时辰后,一个斥候率先奔来回来。 “城中情况如何?可有埋伏?”朱棣问道。 斥侯脸色古怪,似喜似疑:“回王爷,城中并无埋伏,但...要不您还是亲眼去看看吧。” 这斥候是朱棣的亲兵,自然信得过。 他闻言也感觉奇怪,带着亲卫跟着斥候进了城。 不到半个时辰,朱允熥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是朱棣的声音:“城内安全,可以进城。” “大哥,走吧。” “好。” 朱允熥和苏谨御马携手进城,整个亦力把里处处透着古怪。 这座城位于丝绸之路上,向来繁华。 可如今的城中,却处处留有战火的痕迹,甚至一些街角还能看到漆黑的脏污。 苏谨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血渍留下的痕迹,而且是大量的血渍。 “这里恐怕是个用来砍头的菜市口啊...” 苏谨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骑马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大哥,等等我!” 按照朱棣的指引,两人迅速赶到地方。 这里竟然是一座硕大无比的战俘营,而战俘营的旁边,则是一座巨大的深坑。 深坑内,数不尽的尸体被丢在里面,男女老少皆有,各色肤色皆有。 有些一眼看出是希伯来人和昆仑奴,还有些黑发高鼻深目的,恐怕是原住民。 许多女子的衣裳尽失,可见生前受到了什么样的侮辱。 天气已经炎热,深坑内的尸体早已开始腐败,发出阵阵恶臭。 朱允熥当先受不了,侧身开始呕吐不已。 苏谨的脸色也不好看,挥手招来护卫他的锦衣佥事居伍凌: “去,找孙威拿火油,把这些尸体都烧了,然后掩埋,以防瘟疫。” “记住,让干活的人都把口鼻捂好了。” “是。” 居伍凌有些不乐意,自己堂堂四品指挥佥事,居然让我干这烧尸体的活? 但这次随着苏谨出征,他慢慢看明白了一件事—— 倘若苏谨不是驸马,这次出征回去就是封狼居胥之功! 若非苏谨带着热气球出手,恐怕在别失八里的时候,明军就被击溃了。 而眼下已经占领别失八里,将来跃马沙鹿海牙,也不是什么难事。 狼居胥山在漠北的乌兰巴托东侧,而沙鹿海牙已到了帖木儿汗国... 此功,当可堪比封狼居胥! 更何况苏谨才二十多岁,只要他不像霍去病那么短命,将来再次征服欧洲,饮马多瑙河畔,恐怕也不是难事。 对这样的人下的命令,居伍凌敢多说一个不字? 万人坑的旁边,则是硕大的战俘营,营内居然都是希伯来人,粗粗一扫,也有万余人。 再加上原本俘虏来的一万八千人,以及战死的那些,恐怕剩下的希伯来人大部分在这里了。 整个城中没有一个英国佬的踪迹,看来早已撤退。 但他们走之前,居然将这些希伯来人统统留下,可见打的什么歪主意。 在一处废弃的仓库,朱棣找到了被烧成废铁的铁甲车,早已不能用,拆零件都费劲。 看得出来,英国佬撤退的很坚决。 他们知道明军想要什么,偏偏就宁愿烧了都不给他们留下。 “娘的!” 朱棣大怒,拿出对讲机:“老二,老二!能不能听到!” 对面传来滋啦滋啦的杂音,伴着朱樉不满的声音:“咋啦?老四你又想指挥老子干啥?” “英国佬都跑了!” “啥?” 朱樉一愣:“不可能!老子把大道都封死了,那铁甲车除非插了翅膀,否则别想打老子眼下过去!” “铁甲车都被烧了!” 朱棣恨恨地道:“你离得近,赶紧派兵上山搜捕,他们应该还没跑远!” 听到朱棣的话,朱樉也知道现在不是和老四斗气的时候。 他沉声道:“我知道了,现在老子就让人上山搜捕。”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千骑兵翻身下马,从身后取下火枪、弩箭,形成一座大网,钻进了深山之中... 远处的一座山头,约翰取下望远镜,没有一丝战败的失望,脸上反而笑眯眯的。 “王,我们就这么撤了,会不会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约翰摇摇头:“我们的目的不是早已达到了吗?” “那些该死的希伯来人,也够大明焦头烂额许久了,哈哈!” 再次看向山脚下开始搜山的明军,约翰将自己的战术背心紧了紧:“你带着人先回去吧。” “王,那您呢?” “我?” 望着东方,约翰笑了笑:“我还有件事没做完呢。” 第413章 争议 朱樉的搜山部队,终究一无所获。 唯一能找到的,也不过是英军曾在这里撤退的痕迹,证明朱棣的判断是对的。 朱老二怏怏而返。 洪武三十年五月底,亦力把里被彻底攻陷。 只可惜,这座城的被破,似乎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早在他们西征之前,这里就早被英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并完成了屠城。 而明军拿下的,不过是一座只有万余俘虏的死城罢了。 攻破亦力把里首府,明军内部又有了新的争议。 准确的说,是朱棣和朱樉再次起了争执。 朱棣认为宜乘胜追击,追击到底。 而朱樉则认为穷寇莫追,谨防有诈。 不知这兄弟俩是不是天生的对头,每日争吵不休,谁劝也不行,几次差点动起手来。 朱允熥眼瞅着劝不住,索性也懒得搭理,眼不见心不烦。 亦力把里是一座空城,但这座城拿下后怎么治理,却成了一个老大难的问题。 治理城池,首先得有人吧? 可原本的老百姓都被英军杀光了,没人还治理个屁啊。 这可不是派个官来就能解决的问题。 别说是亦力把里,怕剌、阿力马力现在也没剩几个人。 除了人口之外,整个城池也被破坏殆尽,重新修复所需的财力物力,不亚于新建一座城。 无奈之下,朱允熥只能趁着报功的时候,问问皇爷爷该怎么办。 时间眼瞅着就要到六月中,朱棣和朱樉仍在争论不休。 但现在还有一个更紧迫的问题摆在朱允熥眼前——粮食也不够吃了。 本来明军的粮草是足够的,但现在不是多了几万张嘴吗? 既然不能杀,那也不能活活饿死他们啊,不然和屠了有啥区别? 虽然已经最低限度的给俘虏供给粮食,但剩余的粮食仍旧捉襟见肘。 本来这个月份,亦力把里不缺粮食。 可这些该死的英国佬临走之际,生生将所有农田都毁了,愣是一粒粮食都没给剩下。 西域极远,运送不便,朝廷的补给最快七月底才能到。 这一个多月怎么办? “谨弟这大半个月在干嘛呢?” 朱棣忽然想起,好像自打下亦力把里之后,就很少看到苏谨露面。 “大...驸马将那废弃仓库收拾了一下,每天在里面研究铁甲车,本宫也有时日没见着他了。” 说起这个,朱允熥就有些委屈。 本来趁着朱棣忙着和朱樉吵架,他还想单独和苏谨叙叙旧呢。 结果苏谨倒好,一头扎进了废旧仓库,每天就是和铁甲车的废铁较劲,也不知在研究什么。 他好几次寻上门去,却见不是马三,就是居伍凌守在门口,谁来也不许进。 “一堆废铜烂铁有什么好瞧的?”朱樉撇撇嘴,不是不屑。 闻言朱棣立即开口嘲讽:“哟,现在瞧不起了? 当初是谁被这堆废铜烂铁炸得哇哇乱叫,嘴里喊着‘谨弟救我’?” “你!” 朱樉大怒,站起身来指着朱棣:“来来来老四,昨儿打的不尽兴,今天你我再好生较量一番!” 朱棣不屑冷笑:“你先等你那乌眼青好了再说吧,不然你输了还得找借口,说看不清我的拳路。” “放屁!老子是那样的人?” 朱樉气的哇哇大叫:“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你屁股挨了老子一脚,现在不疼了?” “区区一脚而已,岂能伤我?” 朱樉冷笑:“那你怎么一直站着?有本事你坐啊。” “我就不愿坐,你奈我何?” 两人正横眉冷对的时候,忽然门帐一掀,苏谨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哟,两位王爷都在呢?” 看着气氛似乎不大对,苏谨脚步已经开始悄悄后挪:“那个啥,二位皇叔先忙着,我去找下太孙。” 就在半个身子即将溜出帐门的时候,却被朱樉一把揪了回来:“谨弟,我来问你,接下来咱们打还是不打?” “打什么?”苏谨一愣。 “当然是继续往西打”,朱棣沉声道: “趁他病,要他命,为什么不趁机扩大战果?” “嗨,你俩原来是争这个呢?” 苏谨松了口气,慢慢走了进去:“当然要打,为什么不打?” 朱樉一愣:“不是,多了那些俘虏,咱们现在的粮草都不足了,还打?” 苏谨嘿嘿一笑:“正是因为粮草不足,所以才要继续打啊。” 他盯着朱樉:“皇叔,难道您忘了我之前说的那计策了?” “计策?” 朱樉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一拍额头: “你瞧我这脑子,这些日子净顾着和老四吵架,把这茬都忘了,都怪老四!” “你他娘的人头猪脑,这事也怪的到我头上?” 朱棣大怒,虽然他也把这茬忘了。 “二位皇叔先别吵。” 苏谨生怕两人又吵起来,那可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既然决定这么干,咱们一会就找太孙去,请他下令。” 苏谨眼中泛着浓浓的激动之色:“这可不止整个伊犁地区啊...倘若拿下这块宝地,大明西疆无忧矣!” 。。。 “他们说了些什么?” 朱允熥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小太监。 小石头垂头答道:“奴婢听到秦王、燕王本来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又打起来, 然后苏大人来了,表示支持继续西征,说着一会就准备来寻爷。” “嗯。” 朱允熥满意的点点头。 这小石头刺探情报的功夫倒是一流,站在那都没人注意,倒是旁人羡都羡慕不来的本事。 “就是...” “就是什么?”朱允熥脸色一沉。 “那个...就是几位王爷和苏大人的辈分,似乎有那么一点乱,又是皇叔又是谨弟的称呼,奴婢听不懂。” 朱允熥不满的斜了他一眼,心说那是我还没出场呢,不然更乱。 正说着话,朱棣掀开帘子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朱樉和苏谨。 “太孙,臣有紧急军情和您商议,请屏退左右。” 朱樉不满的嘀咕一句:“老四你眼睛是不是不好使,这哪还有人?” 就在这时,苏谨身后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秦王殿下,奴婢还在这呢...” 苏谨吓了一跳:“小石头?你也来西域了?” 这下,小石头更幽怨了:“奴婢比苏大人来的还早些时日,一直伺候在太孙身边...” 对于小石头的‘特异功能’,苏谨早就见识过了,也不以为意。 他摆了摆手:“那你先下去吧。” “是”,小石头看了一眼朱允熥,见后者点点头,才委委屈屈的离开了营帐。 第414章 穷则战术穿插,富则轰他娘的 洪武三十年,六月下旬,气暑。 明军再次重新集结,共计三万余大军,押着五万余俘虏,向西继续进发。 但这俘虏,似乎并不像是俘虏。 明军给他们发了同等的口粮,并且向他们许诺,一旦到达帖木儿汗国的边界,就将他们全部释放,还给他们自由。 虽然之前已经从这些俘虏的口中得知,现在的帖木儿汗国早已不复存在。 在亦力把里失陷之前,这里残存的蒙古人早已被英军或歼灭、或驱逐。 如今的帖木儿汗国,早已沦落成为英军的殖民地。 在原有的基础上,英军又在这里筑了十几座卫城,卡死了通往大明的要道。 从其动作可见,惦记大明不是一天两天了,否则不会早早的在此筑城。 这,也是苏谨必须出征的原因。 只要拿下这些城池,就彻底锁住了通往大明的要道。 只有守住这条要道,身后的亦力把里等地,才能安心投入建设。 穿过衣烈河,大军一路直奔俺的干城方向(今安集延一带)。 一路路过的城池不多,但处处几乎都成了空城,可见英军没少在这造孽。 但这样一来,明军自然也没遇到什么抵抗,行军顺利。 直到明军遇到第一座布有重兵的城池——费尔干纳。 此城本就是位于西域的一座重要城市,英军占领后又再次加固了城防。 只不过令守军奇怪的是,敌军将领约夫廷看到,明军并没有立即摆出攻城的态势,反而... 释放了俘虏? “戒备,小心明军偷城!” 久经沙场,约夫廷可不是靠着裙带关系爬到这个位置的。 释放俘虏,借机偷城的把戏,他不知见过多少。 可纳闷的是,明军释放出一万多俘虏后,反而立即开始后退,好像生怕自己误会他们似的。 “明军的将领到底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万余俘虏被明军驱赶到费尔干纳城附近后,千余明军迅速后撤。 撤退之时还不忘叮嘱:“前面就是你们的故乡,你们可以回家了。” 然而俘虏却并不想领情,如果可以的话,甚至有点不想‘回家’。 这些日子虽然在明军当俘虏,但受到的待遇和吃的东西,不知比在英军中好了多少! 虽然仍旧吃不饱,但是至少吃的是粮食,不是猪食啊! 可如今被释放,想想回到‘故乡’的日子,这些希伯来人就感到阵阵后怕。 “这位大人,您能不能跟贵军主帅说说,我们想给大明做奴隶。” 送俘虏的千户失笑:“这世上还有人想做奴隶的? 我们大人说了,你们这些俘虏全部释放,一个不留。” 城头上的约夫廷,有些纳闷的看着城下的俘虏。 一般被释放的俘虏分为几种。 第一种,名为释放,实为炮灰,后面有正兵驱赶攻城,趁乱取城。 当年蒙古人就最爱用这一招,收效非常高。 第二种,就是真的释放,那些俘虏无不争先恐后入城,生怕身后的敌人反悔。 可眼下的这些俘虏... 一个个没精打采的坐在城下,一点想进城的意思都没有, 甚至还有不少人偷偷往回跑,却被明军又赶了回来。 “明军这是搞什么鬼?” 约夫廷脑壳痛,想不明白。 “派人出城侦查,查清楚明军有没有埋伏,再派人弄几个俘虏回来,问明情况。” 不久之后,骑兵回报,城池附近十五公里内未见敌军埋伏, 甚至明军在看到他们时,还主动后撤数里,明显就是怕发生误会。 而城下的士兵也回报,这些俘虏全都是亦力把里的守军,是那些希伯来人。 这时,约夫廷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另一边,明军大营内,朱樉哈哈大笑:“谨弟,你这招可是损的很呐!” 朱棣也笑道:“这帮番人想借咱们的手杀希伯来人,却没想到谨弟直接给他们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 如此一来,他们是接还是不接? 接了,浪费的可是他们的粮食。 不接?哼哼,至少这屠杀的恶名,可担不到咱们的头上!” “倘若放着不管,那这些人可就会四散而逃,到时候,乱的仍旧是他们自个的地方!妙啊,妙!” 朱允熥笑看苏谨,心中得意:“不愧是我大哥,就是厉害!” 然而苏谨却没露出什么得意之色:“其实这一步也不过是无奈之举。 这些希伯来人本就是他们抓回来的炮灰,他们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可惜的。” “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朱允熥问道。 “先看看费尔干纳的守将怎么处置这批俘虏吧。” 苏谨眼眸低垂,带着些许冰冷:“若是接受,那咱们就去下一座城。” “若是不接呢?” 苏谨冷笑:“那咱们还是去下一座城,但这批俘虏都给他留下,恶心死他!” “哈哈哈,好,就这么干!” 没过两日,费尔干纳还是选择接受这批俘虏。 在没有明确的指示下,这些俘虏名义上还是他们的友军。 倘若不接受友军俘虏,以后谁还愿意为他们效忠? 毕竟大部分人,并不清楚约翰对希伯来人的真正态度。 等这批俘虏被接收,明军直接转线去了乌儿黑呐。 熟练的放人、后撤、看敌军懵逼的表情,明军做的熟练无比。 等这5000人再次被接收,明军又去了下一座城... 到了洪武三十年七月中旬的时候,已经有六座城接收了所有俘虏。 又过了半个多月后,朝廷的第一批补给终于追上了大军。 同时也带来了老朱的旨意——打到帖木儿汗国,保大明西疆百年太平! 得到旨意,朱樉也没什么再反驳朱棣的借口,立即着手开始备军。 因为接下来大部都是攻城战,朱樉的骑兵暂时发挥不出优势,索性弃马转步兵。 但他的步兵可不是用来冲锋陷阵的,那是对资源的最大浪费。 朱樉的骑兵一部分负责阻断援军通道,护卫大军侧翼、断绝城池之间联系,断其粮道。 而另一部分,则跟着朱棣大军学习操作火炮,用苏谨的话说就是—— 穷则战术穿插,富则轰他娘的! 洪武三十年八月,再次迂回到费尔干纳的明军,打响了开战的第一炮! 第415章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洪武三十年,九月,寒。 明军的炮击仅仅再次维持了三天后,渐渐停下。 不是因为明军补给又不够了,反而是主动停止了炮击和攻城。 收到城内传出的情报后,朱棣果断命令休战。 数万大军,将费尔干纳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不打算放过。 这是打定主意围而不攻,耗到敌军弹尽粮绝。 传统的攻城战,往往先想办法破城,或者挖地道、买通奸细偷城等等手段。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往往才会选择围城这种耗时耗力的办法。 那明军又打的什么主意? 费尔干纳守城将领约夫廷一直想不通,也看不懂。 但仅仅一个月后,他就明白了明军的‘狡诈’之处。 太无耻了! 约夫廷接收了第一批万余俘虏之后,仅仅一个月的功夫,明军又陆陆续续在附近投放了两万多人! 按理说这不是好事吗? 费尔干纳一带的城池,可是多了三万的即战力啊。 实际...扯淡。 这批希伯来人本就是被抓来的‘奴隶兵’,对这些英国佬哪来的效忠之心? 尤其是被明军大败擒获之后,想去大明的恐怕比想留下来的多得多。 这些人不仅不是即战力,反而是三万多张嘴,三万多累赘! 他们这些人不事生产,没有任何产出。 而且生怕这些人里面混进来奸细,约夫廷更不敢把他们放到城中散居,只能集中看押在战俘营。 即便只保证最低限度的补给,每日对城内粮食的消耗,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让他们守城吧,一个个出工不出力,还要担心奸细偷开城门。 让他们做事吧,一个个奸诈似鬼,还极其会鼓弄人心,稍微看不住就有士兵被忽悠瘸了。 可要是宰了吧,约夫廷又担不起屠杀的罪名。 看着渐渐减少的粮草,约夫廷日益消瘦,愁眉不展... 别说是他了,就是那些士兵也士气低迷。 现在已是十月,天气渐冷。 本来依托城池防守,只要耗到第一场大雪来临,这些明军不退也得退。 可算算城中所剩不多的粮食,约夫廷绝望的发现,等不到月底,他们就得断粮了。 恐怕明军在被那该死的大雪冻死之前,他们就得先被饿死... 现在摆在约夫廷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出城反击,打退明军,要么弃城而去,再寻反击之机。 “憋斥!” 约夫廷狠狠在办公桌上一拍:“给那些希伯来人发武器,让他们出城迎战明人!” 半日之后,明军斥候惊愕的发现,费尔干纳城中忽然冲出一万多番兵! 然后他们手持武器,神情狰狞,十分激动的冲向了明军。 再然后...直接投降了... “fxxk!这些该死的,没有骨气的劣等人!他们怎么敢!怎么敢的!” 在城头观战的约夫廷,气得差点没昏过去! 他现在算是彻底理解了明人的一句话,什么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被愤怒充斥着胸膛的约夫廷,跑到战俘营亲手处置了数十希伯来人出气。 虽然他最终还是强忍下了怒火,没有下达屠杀的命令。 可令他气愤的是,第二天一早,那群明人押着手无寸铁、脸上充斥着不甘的一万多希伯来人,又跑到了城下。 “这是你们的人,我大明太孙殿下,本着悲天悯人的仁慈之心,决定释放这些俘虏...” “这些明人太不要脸了!” 这是约夫廷气昏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句话... 。。。 “哈哈哈哈哈哈!” 朱樉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谨弟,你这招够狠的,那姓约的还不得被你气死?” 朱允熥笑眯眯的看着苏谨,眼中都是崇拜。 这样的损招,呸! 这样的高招,也只有我大哥才能想得出来! 静静坐在一边的朱棣,却有些疑虑: “谨弟,这次将俘虏释回,这英国佬估计得把他们都砍了吧?” “不一定。” 苏谨也没太大把握,只能依照他的猜测: “约夫廷既然最初没有下达屠杀的指令,那就代表他不想背屠杀的罪名。” “如今费尔干纳粮食估计无多,即便是杀了这些人也无济于事,我想这一点他心里也很清楚。” “不错”,朱樉冷笑: “为将者最忌犹豫不决,当初没有狠下杀手,现在再想决断也晚了。” 苏谨笑笑:“现在费尔干纳想要继续耗下去,就必须出城求援。” 他看向朱樉:“二皇叔,截断这些援军的重任,就要交给你了。” “放心!” 朱樉狞笑着起身:“有我在,管不叫这群王八蛋走掉一个!” “嘁”,朱棣不屑的冷笑:“不知道是谁上次搜山的时候,放跑了那群英国佬?” “你!” “好好好,老四你是不是皮痒了,想打一架?” “我怕你不成!” “好了!” 朱允熥笑着打圆场:“如今大敌当前,二位皇叔怎能祸起萧墙,让敌人笑话?” 朱樉骂骂咧咧的离去,忽然想到什么: “那个谨弟啊,不是我怕啊,万一遇到了铁甲车...” “放心。” 苏谨笑呵呵的抱拳:“热气球十二时辰在天上监视、待命,随时能支援。” “那就好,那就好”,朱樉嘿嘿一笑,转身离去。 果然如苏谨所料,约夫廷昏昏沉沉的醒来后,再次拒绝了副官的建议。 “先生,为什么?为什么不杀掉那些该死的希伯来人?” “没用了,已经错失了最佳的时机了。” 约夫廷叹了口气:“派人去阿克西、俺的干求援,请文斯将军协助我,内外夹击明军。” “文斯将军他...愿意吗?” 再次苦笑一声,约夫廷眼睛闪烁着诡谲的光芒:“如果他不出兵,那我会请王审判他。” 是夜,数十骑兵悄悄打开了城门,一分为二向着西方和东方奔去。 然而他们还没跑出十里地,就绝望的发现明军的骑兵,早已虎视眈眈的堵在前方。 “该死的,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走小路,我知道这附近有一条小路可以通行!” “走!” 朱樉冷笑着派出骑兵,很快就擒获了不少报讯的骑兵。 当他准备派人继续去追逃向小路的骑兵时,传令兵却忽然报讯: “王爷,大营有令,命您暂停追击!” 第416章 围点打援 大营命令传来。 苏谨建议,朱允熥下令,将去俺的干城求援的骑兵全部截下后。 却唯独放过了去阿克西城求援的番子。 朱樉细细思量之后,马上明白了苏谨的意图。 围点打援。 自春秋之后,中华几千年的征战史上,围点打援的战例数不胜数。 多年征战沙场的朱樉,自然十分熟悉。 只是他不明白,苏谨为何忽然改了主意,不再继续以围城为主了呢? 但只要想想就清楚了,继续围下去,敌人不可能不来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与其这样,倒不如提前布局,让自己想要看到的敌人来救,岂不更好? 俺的干城位于费尔干纳东边,在明军围困费尔干纳之后,那里其实已属一座孤城。 只要拿下费尔干纳,这座孤城取之易如反掌,苏谨对它兴趣不大。 反而是西北的阿克西城,联通东西数城,更有占领的价值。 不过其中还有另一个原因,苏谨心里有些急。 出京已经差不多一年,也不知家里好不好。 更何况那个约翰的出现,让他隐隐间总有不安的感觉,担心京中出现什么变故。 眼瞅着寒冬就要到来,如果不在这之前拿下这片地区,战局就一定会拖到明年开春。 补给固然不会短缺,但苏谨已经等不及,或者,不敢等。 因为明年,是洪武三十一年。 “命秦王率兵于火站河中游设下伏兵,务必全歼阿克西方向的援军,孙威带一百热气球助战。” “是!” 现在苏谨已经渐渐接过朱允熥和朱棣手中的指挥权。 朱允熥自然没什么意见,朱棣哪怕心里有些不痛快,也不好说话。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可不懂什么‘空地’协同作战,目前唯有苏谨这个热气球的‘发明者’,才是最适合指挥的那个人。 洪武三十年,九月十七。 黄道吉日,宜出兵。 文斯接到费尔干纳的求援,立即毫不犹豫的出兵。 他和约夫廷没什么私人恩怨,但两人的家族却是世仇。 他们家族以白玫瑰为徽,而约夫廷的家族则是红玫瑰。 玫瑰之争看似可笑,但其背后代表的是土地、牧场、资产的争夺。 若不是那个王统一了大英,带他们开拓了新商路,这两家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但即便如此,两人也互相看不顺眼,恨不得对方去死。 不过约夫廷发出求援信,他却不得不出兵。 不为别的,倘若他不能放下芥蒂而选择见死不救,回去之后,面临的将是王的严惩。 不止是他,而是整个家族的利益都要受到影响,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九月十七,文斯带着一万多火枪兵,以及三十辆轻型坦克,准备搭建浮桥,强渡火站河。 明军有热气球这种武器,他不是不知道。 但约夫廷来信,他不止向阿克西求援,同时向俺的干也发出求援信号。 而俺的干比他距离费尔干纳更近,援兵必然也更早出发。 算算时间,这会八成已经与明军开始交火。 他只需要快速渡河,然后狠狠的向明军背后插上一刀,费尔干纳之围可解! 只要赢得时间,能将粮食运到费尔干纳,等那该死的大雪到来之时,明军就只能退兵。 眼看着浮桥已经搭建好,文斯迅速下令:“先过去两千人,查清楚有没有埋伏,然后坦克渡河。” 不得不说他还是小心谨慎的。 两千侦察兵渡河后,迅速占领了对面可隐蔽、埋伏的地形,然后向后发出消息: 安全,可以渡河! 文斯微微一笑:“看来这次上帝站在我们一边,命令全军迅速渡河,派出侦察兵查清明军在哪里!” 轰轰隆隆的大军开始渡河,很快几近一半多的士兵,踏着浮桥渡过了火站河。 而另一边,坦克也选了一处河流浅滩,开始准备渡河。 就在坦克渡河走到河中央的时候,天上忽然出现小黑点。 文斯最初还没在意,以为不过是苍漠孤鹰。 可等这些小黑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呈现在眼前的时候,才惊觉不对! “不好,是明军的热气球!” “后撤,快后撤!” “该死的,明军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和俺的干的援军作战吗,为什么会出现这里!” 来不及多想,文斯面色变的潮红,催促着坦克迅速后撤。 他太清楚在这样的地形下,被热气球围攻会是什么结局。 然而,埋伏已久的孙威,岂能放过眼前的大好机会? “放!” 咻——————! 铁甲车的位置正在河流中央,实在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靶子。 上次轰炸这么目标明确的靶子,还是上次。 轰——! 轰轰——! 在低矮的浅滩中,铁甲车掉头本就很难,再被天上这么一轰,更是慌乱无比。 仅仅一轮轰炸,文斯的坦克部队就损失近半! 三十多辆坦克,仓皇逃回的只有不到十辆,这还包括没来得及下水的。 天上的热气球显然没打算放过剩下的坦克,丢下大批的士兵不理,追着坦克就飘了过去。 “run!run——!” 坦克惊魂未定的一路向北逃窜。 幸亏河流北面这一带是平原地形,坦克可以加速。 分散队形逃逸,热气球也没更好的办法精准打击。 但驱离了铁甲车的同时,整个敌军也失去最重要的倚仗。 就在文斯惊魂未定,以为躲过一劫的时候,数千骑兵忽然掩杀而出! 这些骑兵压根不是从南岸杀出的,而是北岸! 深谙用兵之道的朱樉,知道敌军渡河之后一定会小心谨慎、排查埋伏。 所以他压根就没在南岸设伏,而是让骑兵提前渡河,就埋伏在北岸外十里外。 从文斯开始渡河的时候,他一直就跟在后面,冷眼旁观呢。 就在热气球升空的瞬间,他就知道机会到了! 十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转瞬即至。 被热气球当头轰了一炮的英军,吓丢的三魂七魄还没找回来一半,秦王骑兵就掩杀而至。 在战马的激烈嘶吼声、火药的撞击声,以及无数英军哀嚎的溃乱声中,文斯带着剩下的,不足几千的英军仓皇逃命。 是役,阿克西援军阵亡2000余,被俘5000余,铁甲车战损二十余辆。 明军火站河一战,大胜。 消息传回费尔干纳,约夫廷吐血三升之后,不得不做出那个艰难的决定... 第417章 少量多餐 “也不知老二抓回来这么多洋鬼子,到底有啥用?” 营外的校场边,朱棣和苏谨两人双手揣在袖子里,蹲在路边,动作神同步。 朱老四习惯性的在吐槽朱老二:“这不是浪费咱们的粮食吗?” “不然。” 苏谨笑笑:“到时候再给他们送回去不就行了?” “送回去?” 朱棣苦笑:“这些俘虏可不是那些希伯来人,那可是洋鬼子的主力,送回去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苏谨看着他,神秘的一笑:“放心,我有用处。” “行吧”,朱棣不耐烦的摆摆手:“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先去歇歇。” 三日之后,费尔干纳传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约夫廷撤兵了! 几乎是以化整为零的方式,约夫廷带着所有守军撤离了费尔干纳。 不过他没去北面的阿克西。 毕竟是世仇,求援还可以接受,寄人篱下他可接受不了。 更何况这次来援,文斯军队损失惨重,正愁找不到人撒气呢,他可不去触这个霉头。 且不说约夫廷带兵撤向哪里,朱棣正看着城内那三万余希伯来人发愁呢。 “这家伙...居然真的把人都留下了...” 早有预料的苏谨,嗤笑一声:“小把戏罢了,既然咱们能用这些希伯来人消耗他们粮食,人家凭什么不能以牙还牙?” “那接下来怎么办?再送出去?”朱棣脸色难看。 “你当人洋鬼子都是傻子?” 朱樉不屑的嗤笑:“你觉得这次人家还愿意接收这些米虫?” “为什么不呢?” 苏谨嘿嘿一笑:“二位皇叔,难道你们忘了咱们那五千英军俘虏了?” 。。。 半个月后。 洪武三十年十月,天愈寒。 文斯愁眉苦脸的坐在壁炉前烤着火。 半个月前的支援,导致他损失惨重。 他手下一共也就一万五千人,坦克不足一百。 但仅仅一场伏击打下来,仅被俘虏的士兵就有五千余人,更别提阵亡和重伤的。 他该如何向族长交代? 就在这时,亲兵忽然跑了进来,一脸惊慌:“先生,那些明军又来了!” “什么!” 文斯脸色苍白的站起身:“明军开始攻城了?” “不是”,亲兵脸色古怪:“明军押解了一万多俘虏,说要释放给咱们...” “wtf!” “这些不要脸的黄皮猴子!无耻的败类!腐朽的枯草!他们怎么敢的!他们真的一点脸都不要了吗!” 费尔干纳是怎么丢的? 还不是因为接收了这批该死的希伯来人,导致粮草无以为继,才逐渐中了明军的计? 如今明军居然给他来个故技重施? “你看看我这个脑袋,像是猪脑袋吗?” 文斯指着自己的脑袋,愤怒的吼道:“让那些该死的劣等人滚蛋!我们不需要这样的俘虏!” “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你也敢质疑我的命令?” “可是先生”,亲卫为难的说道:“那些希伯来人中间,混杂了大量咱们的人,就是上次被俘虏的士兵,他们也被一同释放了...” “what?” 文斯呆住了。 仅仅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明人的阴谋。 希伯来人中间混杂了大量英军士兵,那自己要不要接受? 不接受? 自己的士兵放任不管,以后还怎么带兵?自己这个将军还有没有威信? 接受? 那他就要走上约夫廷的老路,被这些该死的希伯来人消耗粮食。 他可以选择不要俘虏,但同样的,接受俘虏之后,他也不能轻易下达屠杀指令。 他很清楚这些希伯来人,是王送给大明去杀的,旨在激起两个民族之间的仇恨。 若是他动手杀了,不提王会不会惩罚,那该死的约夫廷,以及他身后的白玫瑰家族,还不知道要怎么诋毁他! 到时候,他在欧洲必将身败名裂,背上屠夫的称号。 众所周知,这些白化病患者的晚期症状——钱我要抢,好处我要,人我也杀,但是罪名我可不背。 咱们,可是尊贵的贵族老爷呢,怎么会屠杀平民? 不不不,那可是该死的、野蛮的东方人干的事! 简而言之一句话,好处我要,黑锅你背,onlyyou。 这已经不是阴谋了,而是阳谋。 明军只是出了一道选择题,而做题的人却只能艰难的选择,那条对他不利的选项。 沉着脸思索许久,文斯最终选择妥协。 他是一军之将,失去士兵的拥戴,今后将寸步难行。 与这样的结果相比,区区一座城又算什么? “通知下去,放俘虏进城吧,不就一万人,不,除去咱们的士兵,不就五千俘虏吗,接收吧。” “是!” 然而,文斯还是大大低估了苏谨的无耻。 这次万余俘虏中,仅有不到两千人是英军士兵,其他大多都是希伯来人。 看着这些希伯来人,因为被送来送去,早已麻木的眼神,文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第二天一早,阿克西城下。 “亲爱的文斯将军,我奉大明秦王殿下之命,本着仁慈之心,释放贵军俘虏五千,请贵军派人接收!” 第三天。 “亲爱的文斯将军,我奉大明燕王殿下之命,本着仁慈之心,释放贵军俘虏五千,请贵军派人接收!” 第四天。 “亲爱的文斯将军,我奉大明驸马爷之命,本着仁慈之心,释放贵军俘虏五千,请贵军派人接收!” 第五天... “亲爱的文斯将军,我奉大明太孙殿下之命,本着仁慈之心,释放贵军俘虏五千,请贵军派人接收!” 文斯:。。。 少量多餐,就是苏谨为文斯量身定做的一道盛宴。 食用方式:慢慢蚕食文斯的底线,俗称一步一步恶心死你。 苏谨深知要是一口气将这三万多人释放,恐怕文斯拼着士兵寒心,也不敢接受这么多人。 但一旦开了这个口子... 前面的俘虏你收了,后面的你还能不要? 咋? 他们是大英帝国的英勇战士,我们就不是了? 你文斯将军凭啥搞区别对待? 对于文斯来说,好处是明军很守信用,他的士兵真的全部放回来了,一个没少。 坏处是,看着三万多张嘴,文斯的肉很痛、很痛... 第418章 不出意外的话 洪武三十年,十月底,阿克西守军开始退兵。 文斯的选择很明智。 他可不愿意像约夫廷一样,等到弹尽粮绝的时候再退兵。 现在已经是十月底,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要是等到十一月再走,到时候茫茫大地都会被深达数米的大雪覆盖,他往哪里跑? 文斯坚决地撤军,也坚决的将那数万张嘴给明军继续留下。 英军撤的很快,同时也小心戒备,生怕明军追击。 奇怪的是,明军只是派大军迅速占领城池,而没有选择追击。 其实原因并不复杂。 如今的天气之下,热气球已经很难升空。 在现在的天气下强行升空作战,恐怕还没来得及接火,苏谨的亲兵就得被冻死、冻伤一大片。 二则明军现在的兵力,分兵守费尔干纳、阿克西二城,已经捉襟见肘,继续进攻,恐遭败仗。 自现在起,明军的策略已经由进攻转为固守。 费尔干纳、阿克西二城,是除了俺的干城外,丝绸之路上重要的两座主城。 其覆盖范围,足以控制周边。 现在明军要做的事,就是趁着冬日布置城防,梳理城市。 等明年开春之后,就可以将周围一鼓而下,彻底拿到这里的控制权。 但眼下明军面临的唯一问题是... 这三万张嘴。 要说这些希伯来人,最近日子过的还真算不错。 吃完明军吃英军,主打一个不客气。 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两边的主帅都不愿意杀他们。 既然不愿杀,跟谁吃饭不是吃饭? 眼瞅着冬日已到,这些希伯来人甚至主动向上递话,希望能和明人做生意,帮助他们经营丝绸之路。 要求也不高,只要明军给他们提供保护,让他们能留在此地做生意就行。 朱棣与这些希伯来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做生意很厉害,闻言有些心动。 但却遭到苏谨的强烈反对。 “不行!” “除非有一天,你想看见这些希伯来人控制了大明的政权!” 朱棣有些不以为然。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不仅本人不允许参加科举,就算后代都不行。 当不了官,怎么把持朝政? 但苏谨却深知这些家伙的厉害。 也许现在是不行。 但五十年后呢?一百年后呢? 老朱当年为什么要狠狠的收拾蒲家? 有些事情,老朱真的看的比他清楚。 “那这些家伙怎么办?难道白养他们一冬天不成?” 朱樉一边挑着牙,一边不耐烦的说道。 “这有何难?附耳过来。” “彼其娘之,谨弟,你可是够阴的,不过我喜欢...” 五日之后。 这片要道上一些被英军占领,如柯散、巴补、浩罕等十几座小城,忽然遭到明军的猛烈袭击! 这些小城可没有铁甲车护卫,人数最多的城池,也不过千余人。 被明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后,纷纷或告破、或投降。 仅仅十日的时间,明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这些城池,同时俘虏英军万余。 身处俺的干城的主帅乔恩闻讯,开始担心明军袭击他这里。 虽然在得知费尔干纳、阿克西失守之后,他就早已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 只不过明军未到,他不能未战先怯,主动逃跑和打不过还是有区别的。 主动跑了,回去一定会遭到严惩。 但他真的想走啊。 这些明军太恶心了。 来不来还没开打,先送三万多头猪让守军喂。 然后再围着看你笑话,等你粮绝,最后下手狠狠揍你... 但乔恩现在的心态有点奇怪,甚至有点盼着明军赶紧来。 明军一来,他撒丫子就跑。 可左等右等,明军没来,附近小城却纷纷告破。 当他收到明军又俘虏了万余士兵的消息后,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些明军,不会还来这一招吧?” 不出意外的话,果然没出意外。 收到消息的第二天,就有明军押着一万俘虏到了俺的干城下。 “亲爱的乔恩将军,我奉大明秦王之命,本着仁慈之心,释放贵军俘虏五千,请贵军派人接收!” 连措辞都懒得改,仅仅换了个名字,就押着俘虏到了城下。 本以为要等好久的明军传讯兵,没想到还没过了多久,就看到城门打开,一千多人出来押解俘虏。 十分之痛快。 连传讯兵都懵了。 来之前秦王可是嘱咐过,要是敌人不接受,就派大嗓门去骂城,怎么难听怎么说,一直骂到对方接受俘虏为止。 可没想到昨天花了一夜,费劲巴拉从希伯来人那里学来的脏话,却一句都没派上用场。 这就接收了? 传令兵狐疑的看着对面的士兵,而对面的士兵也奇怪的看着他。 “你不走吗?” 明军恶心人的套路,早就传遍了俺的干城,也早知他们送完俘虏就走,从不打偷袭。 “...我这就走。” 临走之际似乎觉得浑身难受,回头还冲那士兵说了一句:“明天还有。” “好”,英军士兵无所谓的点点头,就这么转身走了。 传令兵:??? 第二日,果然和前一天一样,交接俘虏的时候分外顺利。 传令兵回去如实禀告,朱棣和朱樉也觉得有些奇怪。 苏谨想了半天,忽然笑道:“按原计划继续送俘虏,放心吧,没事的。” 他已经猜到了乔恩打的什么主意。 在俺的干城,乔恩看着眼前的英军士兵:“你的长官已经抛弃了你,你以后愿意跟着我吗?” “愿为将军效忠!” “很好,去吧,请尽情享用你的美食吧。” 士兵走后,乔恩阴笑着看向西方:“大明的军队,过几天你们就会后悔的。” 乔恩的打算其实很简单。 明军送来的俘虏在他眼里,就像‘糖衣炮弹’。 糖衣就是这些被俘虏的士兵。 有了这万余士兵的补充,乔恩可以快速扩充自己的部队,增强实力。 而炮弹,就是那三万多张嘴,那该死的希伯来人。 从一开始,乔恩就没打算留下这些炮弹。 若不是担心明军起疑,他恨不得通知对方,可以尽快的将全部俘虏送来。 等到俘虏全部接收,大明准备围城的那一天,就是他乔恩扔下这座该死的孤城,将希伯来人再次留给明军的日子。 可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却出了意外。 第419章 西域大捷,塘报抵京 洪武三十年,十一月初,深寒,大雪欲来。 乔恩接收完最后一批俘虏,下令全军收拾行装,一旦明军呈包围态势,立即按既定路线撤离。 到时候留给明军的,只有一座空空如也的俺的干城,以及数万张嗷嗷待哺的嘴。 可就这么盼呀盼呀,盼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月中也没看到明军的身影。 乔恩都做好准备了,哪怕对面只有明军的一个斥候,他也立即拔腿开溜。 可等来等去,别说小兵了,连明军的一条狗都没见到。 我裤子都脱了,人呢? 乔恩被恶心的够呛: “奇怪了,难道明军不准备攻打俺的干?这么大一座城他们不要了?” 没错,明军,不,准确的说,苏谨压根就没打算攻打俺的干。 嘿嘿,对不住,咱们就先不打你了。 您,先搁这老实待着,人,你先帮咱们免费养着。 等来年开春,咱们再来宰了你... 这下轮到乔恩坐蜡了... 跑不能跑,打打不过,人得养着,随时还得等死... 这日子没法过了!!! 可在苏谨眼中,俺的干不过是座孤城,为什么要费心费力、浪费士兵的性命和大量的火药去攻打呢? 尤其是现在,不止不用浪费火药,乔恩还能免费帮他们养这数万张嘴,何乐而不为? 等到来年开春,区区一座孤城而已,还不是手到擒来? 更何况,现在明军营中,苏谨已经开始为返京做准备。 要不是大雪欲来,此处距离应天几有万里之遥,苏谨早走了。 大明军营的主营中,苏谨匆匆在塘报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文书将塘报火漆封好,交给传令兵:“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封塘报送到京中。” “诺!” 目送传令兵离开,朱棣脸上带着些许轻松和愉悦:“呼~~老头子看到这封军情,想必会龙颜大悦吧?” 朱樉冷笑:“老头子龙颜大悦,又关咱俩屁事?” 他冲着朱允熥努了努嘴,意思很明显。 西征一战打的再漂亮,军功也是他的。 朱棣懒得搭理他。 大喜的日子,懒得和朱老二吵嘴,免得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谨弟,来来来,咱们商议一下明年开春怎么打。” 很显然,这一仗朱棣还没有打过瘾。 虽然已将英国佬赶出丝绸之路的要道,但亦力把里的其他地方还没收复,朱棣显然并不满意目前的战果。 苏谨的支援到达以后,朱樉也渐渐熄了争权的心思。 他算是看出来了,苏谨表面虽与朱老四关系很好,但他的心里只认可朱允熥这个太孙。 如果说朱棣在他眼里是好友,那这朱允熥就是亲弟弟! 虽然苏谨表面与朱允熥甚少往来,除了公事一天话都没说几句。 但他所作的一切动作,无疑都是在给朱允熥铺路。 没看苏谨已经开始着手安排来年战事了? “这封军情我估计能在年前抵京,陛下来年极有可能召回太孙。” 苏谨沉吟半晌后继续说道:“但陛下恐也不会满足目前的战果,必有动作! 届时我将热气球部队留给四叔,来年拿下俺的干城后,若无意外,就按照既定线路继续讨伐。” 虽然明知道苏谨不信任他,绝不会将热气球部队留给他,但朱樉还是有些不满: “那我呢?谨弟不给我留点?” 苏谨笑笑:“二叔部队所擅乃骑兵,正需要与四叔好生配合,当然我也会给二叔配些热气球,以作斥候所用。” 也不等朱樉表达不满,苏谨继续笑道: “马上要过年了,战士们都征战了许久,人困马累的,咱们趁机好好休整一下,让战士们都过个好年。” “这次我还带来了不少罐头和好酒,都在别失八里那边存着呢,派人去押过来吧。” 苏谨在那山洞中存着的,可不止是热气球,还有不少江西造的罐头,水果和肉都有。 但因为一直在打仗,只是让亲卫看着,没来得及送过来,只带来了一小部分。 但就这些罐头,也让朱家兄弟大开眼界。 肉罐头先不说,就这寒冬腊月的居然能吃到水果,简直就是帝王般的享受! 尤其是听到有酒的时候,老二老四的眼睛都是一亮! 大明军纪森严,征战时严禁饮酒。 尤其是朱棣、朱樉军中,军规更是森严。 两人带头从不饮酒,以身作则,这才能让战士效死命。 但现在嘛...休战期。 “我马上派骑兵去取!” 朱樉哈哈大笑的站起身来:“这些日子嘴里都淡出个鸟来,早就盼着这口了,谨弟带着的酒,可是凤阳造?” “自然。” “太好了!他娘的,在陕西的时候想弄点凤阳造都难得很,没想到到了西域反倒能喝到如此好酒!” 凤阳造的产量一直不高,但还不至于弄不到。 不过朱樉嘴里的凤阳造,可不等同于市面上的那种,而是专供皇家的贡酒。 朱棣也很高兴:“好,咱们就痛痛快快过个年,来年继续揍这些番子!” 西域的塘报万里加急,往应天府而去。 这一路换马不换人,负责送塘报的一支百户,愣是跑出了日行数百里的速度。 但即便这样,抵京的时候也马上就要过年。 “西域大捷!西域大捷!太孙率军攻下费尔干纳、阿克西!大明重掌丝绸之路!” “西域大捷!西域大捷!太孙率军攻下费尔干纳、阿克西!大明重掌丝绸之路!” 路过的行人无不纷纷避让,一脸惊喜看着报捷的骑兵从眼前跑过。 骑兵肆无忌惮的在应天府中疾驰,可没有人敢管他们,甚至官府闻讯,都立即派出衙役清出道路。 大明律法,捷报抵京,所有人都要避让,否则被马踏死了也活该。 看着报捷的骑兵远去,百姓们纷纷交头接耳: “这大军出征有一年多了吧?” “不止,怕是两年都有了,我都快忘了这事了。” “听说西域那边的番子贼厉害,还有什么铁甲车?” “吹吧你就,要是真有这事,《应天早报》早就说了。” “你知道个屁!” “我三哥就在西征大军里,来家书的时候提过这事,听说那玩意都是铁打的,还会喷火!” “真的假的?那咱们太孙可是真厉害,这妖怪都能收拾了?” 一边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年,生的却是人高马大,几有成年人般强壮。 看着报捷的骑兵远去,少年忽然狠狠冲了自己一巴掌: “叫你出海瞎逛游!这下好了吧?错过了西征大战!” 第420章 懊恼的小小朱 拼命抽自己脸的少年,正是朱允熞。 朱元璋旨意到达永宁的时候,他早带着永宁海军又一次出海‘演兵’去了。 其实光演兵的话也没什么。 泉州海军操练手册中明确规定,演兵时间为一到三个月,距离也有明确的规定。 但朱允熞是守规矩的人? 他借着演兵之名,带着海军都快跑到南洋一带了! 他本来是打算出海去剿个匪、宰个海盗,可没想到碰到一伙大盗群。 一场海上遭遇战后,从俘获的海盗口中审出,这伙海盗规模庞大,仅船只就有千余艘。 虽然海盗的言辞有些夸大,千余艘船也不可能都是战船。 但朱允熞那狗鼻子立即就敏锐的察觉,这伙海盗绝对不一般,尤其是姓陈的那个盗匪。 若是一般人,至少要禀明朝廷,再行决定是否出击。 但朱允熞心里清楚,现在姐夫可不在泉州,能帮他做主的人不在,只能问皇爷爷。 先不说等皇爷爷的旨意下来要多久,会不会耽误战机。 就以皇爷爷对海外的不重视,这件事八成得不了了之。 胆大包天的朱允熞,直接决定不问朝廷,回永宁简单补给之后,带着十余艘战船就向南出征。 他前脚刚刚离开没几天,老朱的旨意就到达了永宁... 此战说顺利倒也算顺利,舰队在万里石塘(今西沙一带)附近,就找到一伙海盗的贼窝。 经过数月的海战,朱允熞顺利将这伙盗匪歼灭。 但遗憾的是,这只是其中的一伙小海盗,那姓陈的可不在这里,而在更西的海域,甚至要越过暹罗海域。 仗着船坚炮利,朱允熞懒得回去补给,直接带着舰队向西出发。 只是在路过安南的时候,在当地大明的驻军港进行简单的必要补给。 安南驻军港并不知陛下召回朱允熞的事,给其舰队补给武器、淡水、食物之后,朱允熞继续西进。 然而在海上航行几个月后,陈姓海盗没见到,倒在暹罗外海遭遇了一群番子! 这群番子船上满载着昆仑奴,遇到朱允熞的船队,二话不说就直接开炮! 要不是朱允熞海上作战经验丰富,险些吃了大亏。 小小朱本就是个无风要起三尺浪的性子,居然敢主动打他? 当即朱允熞立刻开炮还击,双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场遭遇战。 海外强盗嘛,大部分都是跳板作战,最多就是火箭、石炮,了不起配着火铳。 可这伙番子却很奇怪,他们不止有炮,甚至还有些类似大明的火炮,会炸的那种。 但这伙番子又不是什么正规军,是装配了火炮的商船。 做的‘生意’是掳掠人口,来往自己国家和暹罗贩卖。 本以为遇到的这支船队是商船,才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 结果没想到遇到了硬茬子,对方的火力配置一点都不输给自己,甚至还要远远超出。 不过是想劫个商船,谁承想却招惹了个不该招惹的怪物,当即就想撤退。 可朱允熞越打越兴奋。 打了我想跑? 门都没有! 就像是孩子碰到了心心念念的玩具,岂能这么轻易放过? 朱允熞当即命令舰队追击,一直追出了上千海里,直到击毁对方数艘船只后,才暂时罢手。 倒不是他仁慈的想要放过对面,而是携带的炮弹不多了... 看着极西的海域,朱允熞有些可惜。 他莽归莽,但也知在武器缺失的情况下,舰队贸然深入未知海域,必然要承担极大的凶险。 何况他也奇怪,这些番子哪来的火炮? 朱允熞当即命令舰队返航,等赶回永宁后,他要写信问问姐夫,这群番子是什么来路。 可就在返程的时候,又遭遇了一伙番子... 弹药不多,朱允熞本想避战。 可这伙番子不知是来报仇的,还是压根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对着朱允熞舰队又开了炮。 朱允熞那小暴脾气如何能忍? 当即下令开炮反击! 海战持续不久之后,对面船队就被击沉了一艘。 可他们随即也发现,这支舰队炮声稀疏,不是火炮不足,就是弹药不够。 尤其是看到大明舰队那巨大的战船,更是狂流口水。 当即拼着损失,也要俘获大明战船,立即如蜂群般围攻而上。 在几乎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朱允熞只能边打边跑,一路向东撤离。 就这么打打跑跑的过了一个多月,终于再次在安南登陆。 而那支船队似乎遇到了什么忌惮的事情,快到安南的时候就不敢再追。 安南的军备,是朝廷定时定量输送的,并不是无止境的。 本来朱允熞还准备在这补给弹药后回去报仇,但这次却没得到什么有效的补给。 而且,他也收到来自朝廷的旨意——命其返京。 是的,不是去西域助战,而是返京。 老朱得知他这个孙孙又瞎跑,也很生气,决定把他弄回来好好收拾收拾。 要是还不听话,直接去了他的兵权,以后就让他老实在京城待着。 无奈之下,朱允熞只好带着舰队回永宁,安排好防务之后,北上应天。 回到永宁的时候,他就得知老朱让他去西域打仗的事, 要不是自己瞎跑,现在恐怕已在西域带着大军冲杀了。 听到有人说那边还有什么铁甲车,朱允熞更是懊恼。 本还想着进京之后,好好哄哄皇爷爷,说不定爷爷一高兴,还能给他带兵的机会。 哪知道刚刚进了南京,就看到报捷的骑兵进了城... 那个悔呀... 皇宫内。 老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半年几乎日日都在咳嗽。 要不是有炆儿请来的高人给弄了些丹药,恐怕早已卧床不起。 不管炆儿能力如何,但这份孝心老朱还是认的。 想想这个从小赋予厚望的皇孙,老朱也不免遗憾。 若不是熥儿更适合这个位置, 若不是炆儿太过倚重于文官, 若不是苏谨的出现... 想必,现在带着大军西征的,应该就是炆儿了吧? 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的老朱,忽闻捷报传来,顿时精神一振:“扶咱起来!” “皇爷”,马忠良小心翼翼的扶起老朱:“太医说您这些日子应该多躺着歇息。” “哼?太医?他们要真有本事,早把咱治好了!” “扶咱出去,咱要亲自迎这捷报!” “还有,把那丸药取来,咱再服上一粒。” 第421章 赚点小钱,怎么就那么难呢? “皇爷,泉州召来的太医说,让您还是少服这些丸药为上,您...” 老朱牛眼一瞪:“废什么话,扶咱出去!” 马忠良不敢再说:“是,是。” 难得出趟门,老朱不愿乘坐龙辇,而是一步一步慢慢往宫门口踱着步。 冬日的皇城有些萧索,尤其是少了儿孙环绕,处处透着几分寂寥。 走了不过百五十步,老朱就有些气喘,挥挥手让跟着的龙辇过来。 坐上去之后,老朱忍不住叹气自嘲:“看来咱真的老喽~这才几步路就走不动了...” 马忠良眼睛一酸,低下头去轻轻擦拭,然后强笑着抬起头: “皇爷这是什么话?奴婢觉得还能伺候皇爷百年呢,就怕奴婢活不到那时候,没有这个福分。” 老朱哈哈一笑:“说得好,咱就比比谁活的长,说好了,你可不许在咱前面死。” “是,是。” 马忠良讪笑:“有了皇爷这句话,奴婢一定好好活着,好好伺候皇爷。” 许是得知捷报的喜讯,老朱的心情很不错,催着龙撵走快点,再走快点... 到了宫门口,传捷报的令兵早已得讯,黑压压的半跪在宫门前,静候老朱到来。 “臣,西征大军秦王麾下千户梁百,奉太孙之命向陛下报捷!” “西军大捷!太孙率军攻下费尔干纳、阿克西!大明重掌丝绸之路!” “陛下万胜,大明万胜!” “好,好!” 老朱笑着接过塘报:“赏!” “多谢陛下!” 也不等回宫,坐在龙辇上的老朱急急打开塘报。 在朱棣、朱樉、苏谨的带领下,西征大军已经重新掌控丝绸之路的八成要道。 来年只需向南北继续覆盖,不出一年,整个西域将彻底握于大明之手。 以前的亦力把里,名义上也属于大明的属国, 但一来鞭长莫及,二来亦力把里的君主也心思有异,与其他势力多有勾结,这里从未真正被大明掌握。 来自谙厄利亚的实力尚未探明,贸然继续西征可能会吃大亏,继续西进不是明智之举。 但亦力把里就像是大明钉在西域的一个钉子。 只需要向这里大量迁民,设置驻军,建设数年之后,就可以以这里为心,继续向北、向南扩张。 到时候瓦剌、叶尔羌一旦重新落在大明掌控之下,老朱就为大明打下了一个坚固的,万万年不世之疆域! 而大明的整个西疆将呈铁桶一块,世代拱卫大明。 仅仅数息之间,老朱心中已为大明西疆,定下了未来数十年,乃至百年的计划。 “哼,听说乌里藏宣慰司那边最近也有点不老实,倒可借这大捷好生打压一下。” “若是还不听话,咱就让苏谨亲自跑一趟。” “让苏家小子好好给他们‘讲讲道理’,不听话,亦力把里就是他们的下场!” 苏谨:老子不会讲道理,只会讲物理。 西征大捷传遍应天,还不等老朱命《应天早报》发文,文官们早就收到了消息,纷纷往宫里赶。 奉天殿内,一片喜气洋洋的恭贺之声: “臣等贺喜陛下,西征大捷!” 老朱有些洋洋得意:“前些日子诸位爱卿,还上书反对咱继续西征, 可若没了太孙和棣儿、樉儿、驸马奋勇,三军效力,如何能有今日之大捷?” 一群大臣面露惭色:“陛下教训的是,是臣等眼界窄了。” 值此大喜之日,他们也不愿和老朱唱反调,更何况事实摆在眼前,胜了就是胜了,事实胜于雄辩。 就连一向喜欢和老朱唱反调,对西征持反对态度的张庭兰,也笑眯眯的恭维了几句。 老朱摆摆手笑道:“诸位以为此战谁当为首功?” 群臣面面相觑。 这就要论功行赏了? 本来亦力把里属藩属,但其久有不臣之心。 更何况上次战报传回之时,朝中皆知亦力把里实为谙厄利亚所灭,与大明无干。 这次西征,可以说是灭国之战,也可说是救国之战。 论心不论迹,大明不怀好意; 论迹不论心,大明万里赴援。 当初苏谨离京之时,群臣还笑嘲苏谨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还想封狼居胥? 可这赤裸裸的战果放在眼前... 要知道,费尔干纳拿下之后,足足将大明疆域拓展了几千里! 这...算不算封狼居胥? 张庭兰首先反应过来,笑着出列:“陛下,此战大功臣以为当属太孙,太孙指挥三军立下不世之功,当大赏!” 本来这次西征,就是给朱允熥镀金身的,如今大胜说是朱允熥的功劳也理所当然。 最重要的是,朱允熥已经是太孙,还能怎么赏? 难道还能直接登基不成? 说是大赏,实际就是不痛不痒的恭维几句。 这个赏赐给不给,朱允熥的金身都早已镀上。 张庭兰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想直接将燕王、秦王,最重要的是苏谨的军功消掉。 老朱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没急着反驳:“其他爱卿以为呢?” 说话的时候,眼睛时不时的往任亨泰身上扫过。 老任自然明白老朱的意思,更何况他和苏谨私交不错。 “陛下,臣以为驸马率军反败谙厄利亚大军,才是战役关键转折,故臣请驸马首功!” “不可吧?” 翟善皱了皱眉:“任大人,驸马固然出了力, 但若非太孙舍命不下城头,若无燕王、秦王舍命死守别失八里,又何来反败为胜?” 说着看向老朱: “陛下,老臣以为太孙指挥得当,当为首功,秦燕二王死战不退,当为次功。” 说来说去,这些大臣的意思很明显。 不管是太孙也好,秦王燕王也好,谁的功劳大都无所谓。 但就是苏谨的功劳不能最大。 开玩笑,封狼居胥那是什么概念? 好不容易苏谨自毁前程娶了公主,自绝于仕途,滚出了朝堂。 若是真让他得此大功,那至少得封侯吧? 就算老朱不给苏谨实职,但他还能再活几年? 等朱允熥登基之后,岂会不重用苏谨? 到时候皇帝倚重,苏谨再入朝堂之路早已铺好,还有他们这些文官的活路吗? 洪武朝已经够苦了,他们不过想过几年的安生日子,赚点小钱,怎么就那么难呢? 第422章 若无苏谨 “陛下。” 翟善忽然上前一步:“如今西征战事尚未结束,太孙等人也未凯旋,先行议功是否为时尚早?” 老朱点点头:“敬甫所言甚是,这事暂时搁置,容后再议。” 老朱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对于苏谨的‘安置’,他心里一直很矛盾,左右摇摆。 既担心苏谨擅权,又不舍他的能力。 这些日子久在病中,老朱反而有时间好好想想自己的‘后事’,以及回顾下以往。 从小到大,从一介游僧到开国帝王,一件件往事在脑海中不停划过。 直到定格在洪武二十五年,遇到苏谨的那个午后。 若无苏谨,自己能否看出炆儿其实不适合当帝王? 若无苏谨,熥儿还能否坐在太孙的位置? 若无苏谨,内帑是否尚能如此充足,让大明发动大战之时,不必再有后顾之忧? 若无苏谨,西征之战可能如此顺利? 若无苏谨,大明可能有这百世之疆? 若无苏谨... 老朱忽然惊觉,不知不觉间,这个惫懒小子竟然为大明做了这许多事。 换作别的官员,此刻至少受封三品,不,一品要员,或者封侯拜相了吧? 可苏谨呢? 只愿求娶公主,甘愿藏身于市井之间,不问世事。 老朱忽然笑了。 “若是咱允许,恐怕这小子早就带着小娇妻,畅游于山水之间,此生不愿再进京吧?” “哼,你倒是想跑,可跑得掉吗?” 老朱的心念忽然间无比通达。 这样的能臣,自己为什么要处处忌惮? 倘若苏谨真有心造反,就凭他手中犀利的武器,早已能轻松攻进皇宫。 可他每每有新武器,却‘无私’的献给朝廷,献给了咱。 这样的好孩子,这样的好孙婿,乃是大明之福,朱家之福,咱却要处处小心忌惮、防备? 老朱的眼神变得愈发坚决:“哼,回京之后,你小子再想躲懒,怕是躲不成喽~~” “陛下,陛下?” “嗯?” 老朱这才发觉自己走了神:“什么?” 翟善有些尴尬的笑笑:“陛下,臣刚才奏请官员寻迁之事。” “说。” 老朱沉着脸,不愿让官员看出他已渐渐老去,总容易走神。 “陛下,兵部尚书一职虚悬已久,兵部左侍郎齐泰多年兢兢业业,臣请擢其晋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这么多年,老朱就没安排过尚书。 不为别的,就因不信任。 他一介皇帝,却去兢兢业业干着尚书的活。 “齐泰此人稳妥有余,但魄力不足,眼下西征未结,嗯...让他先兼着这个差事,观其后效吧。” “是,多谢陛下。” “臣齐泰,谢陛下隆恩!” 齐泰也站了出来,向老朱躬身谢恩。 “嗯,好生做着,切记兵乃国之大事,不可擅动。” “臣谨记陛下教诲。” 答应的虽痛快,但齐泰心中不以为然。 要说最喜欢妄动刀兵的那个人,陛下您才是最擅长的吧? 兵部尚书之职议定,翟善继续说道: “户部赵大人卸任后,一直由郁新郁大人管着, 郁大人年前因事寻迁,臣以为户部左侍郎王纯州可继任。” “还有什么安排,一并说了吧。” 老朱也看出来了,这群家伙是想趁着自己高兴,提出任职之事。 不过这些年了,许多东西确实该变变了。 翟善笑道:“工部尚书严震直严大人月前告老,臣以为郑赐可继任。” 随着严震直年岁愈大,这些年工部的大小事宜,其实就一直由郑赐在署理。 如今严震直年迈求告,郑赐继任倒也合情合理。 “嗯,安置倒也合情,允了。” “多谢陛下!” 郑赐和王纯州出列,向老朱谢恩,眼中充满喜色。 户部可是除了吏部,国家第一重要位置,涉及到天下税收,户籍。 这个户部尚书,可谓是实权中的实权岗位。 工部虽然不像户部的油水大,职权也没法和户部比,但任了多年副职,终于熬成了正职,郑赐自然欣喜。 颇有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感慨... 接下来的官员升迁也有不少,但老朱也没心思一个个听,让翟善上一个奏疏,然后再商议。 但翟善心里清楚,只要这批官员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老朱必然不会驳回。 尤其他在提建尚书一职时,显的并无‘私心’。 郑赐是建宁人,严格来说可不属于江南文官集团,而是老朱这些年可以擢升的其他地区官员。 而王纯州是太原王氏出身,更属于‘北官’。 齐泰虽是应天溧水人,但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一直兢兢业业,也很少参与朝堂中事。 尤其是在兵部这个被老朱掌控的位置,更难有什么作为。 这些提拔,看似都不起眼,只是水到渠成的擢升罢了。 议完这些事,老朱忽然觉得有些累了:“还有什么其他事没有,没有的话...” “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张庭兰忽然迈出一步,双手抱拳躬身。 老朱眉头一皱,以为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弹劾什么人。 “张爱卿请讲。” “臣...乞骸骨。” “啥?” 老朱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臣年初之时就时感身子疲乏,做事也很难专注,恐有违皇命圣恩,故请陛下仁慈,允臣乞骸骨。” “这不胡闹嘛?不准!” 张庭兰此人,和苏谨事事不对付,但在监察御史这个职位上,还算尽职尽责。 当然,老朱可不知道张庭兰曾与泄题案有关,毕竟他没有直接参与。 不然,他也活不到今天。 在老朱的眼里,张庭兰就是个倔驴子,也是个坚定的江南文官党。 但他做事倒是公正,这些年虽弹劾检举了不少人,但都查有实证,并不是为了党争而无的放矢。 哦,苏谨不算。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还是苏谨。 西征回来之后,老朱已经决定重用苏谨。 但也要防着他一家独大,所以就一定要有人盯着他,时不时给他‘上点眼药’。 张庭兰,就是最好的人选。 可张庭兰却忽然告老,老朱心中自然疑惑。 什么年老身体不适,都是扯淡。 他才五十多,哪来的年老? “此事休要再说,没什么事就散朝吧。” “有事起奏,无事散朝~~~~” 随着马忠良一声高喊,这个临时朝会暂且散去。 回去的路上老朱还在嘀咕,可想来想去,张庭兰似乎只有一个辞职的理由。 朱允熥上位,江南官员已然失势,他也无心留恋官场。 今日辞官,或许是张庭兰的试探,想看看老朱是不是真的准备拿江南官员开刀。 可散朝后的第二日,张庭兰乞骸骨的奏疏再次摆在老朱的御案前。 第423章 胃气将尽 对于张庭兰的一再坚决请辞,老朱虽然感到疑惑,但思虑再三之后,还是同意了他的奏请。 喷子,老朱不缺。 洪武三十一年二月,张庭兰正式告老。 进宫谢恩后,离开宫城的张庭兰,最后一次看向这大明宫城。 这个他曾为之付出一生心血的地方。 远处的金桥畔,一辆马车早已在静静地等候。 叹息着摇了摇头,张庭兰迈步准备登车。 此一去归乡种田,余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京城。 “张大人!” 翟善忽然笑眯眯的出现在桥旁,眯着眼看着他:“张大人,就这么离开,您真的甘心吗?” “不甘心又怎样?” 张庭兰哼了一声,距翟善三步远站定,眼中情绪复杂。 有忌惮,有不屑,有嘲讽,有恼恨,还有不屑与之为伍的蔑视: “下官,不,草民还没恭贺翟大人,马上就是‘三朝元老’了。” 这句三朝元老,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嘲讽。 翟善苦笑:“张大人何出此言?如今可还是洪武朝,您可不能瞎说。”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 张庭兰不屑与之为伍,转身就要登车。 “张大人,圣孙需要你,朝廷也需要你,值此危难之际,你真的能这么狠心离开?” 张庭兰身子微微一滞,良久后叹气摆了摆手: “我不知你们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但张某人有自己的私心,不愿在史书留下如此污名。” “你们...好自为之吧。” 张庭兰的马车遥遥而去,翟善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这些年他一直在隐忍。 身为大明皇朝的吏部天官,主掌一国之栋梁,实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人物。 但在这位洪武爷的治下,他的权利却一缩再缩。 阮畯、李信、陈敬、余熂、赵瑁、詹徽... 一个一个的名字在他眼前划过。 翟善之所以能稳坐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并不是比他的前任能力强,而是因为他既听话,还能忍。 陛下说的事,他做; 陛下看好的人,他用; 陛下不喜欢听的话,他不说; 陛下不喜欢用的人,他不用。 最重要的是,翟善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他从不站队,从不参与党争。 但谁又能看得出来,这条皇帝身边最忠诚的‘忠狗’,却是朱允炆党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这些年,通过他在吏部的权力,又默默安置了多少实权岗位的官员? 这些官员不显山不露水,兢兢业业的在任上任劳任怨,积累官声。 而相较于跳的最欢的方孝儒、黄子澄等人,翟善这些人,才是朱允炆真正的中坚力量。 他们有朝中五品以上要员,也有地方巡抚、知州、知府、知县。 不同于张庭兰等人,旨在为江南官员谋福祉, 在翟善的眼中,只要是忠于朱允炆的,何管你的出身? 眼瞅着老朱一天天老去,翟善本想继续就这么隐忍着,直到朱允炆登基。 可凭空却杀出了个苏谨! 一个区区四品知府,本不在翟善的眼中。 跳梁小丑,帝前弄臣,由他去好了。 可翟善万万没想到,就是他眼中的这个弄臣,这个跳梁小丑一样的人物,竟然真的改变了陛下的决定! 改变了大明的走向! 也毁了他二十年的布局! 朱允炆在陛下眼中是什么分量,翟善心里太清楚了。 从小那就是当做一国储君来培养的,请大儒、教国义,甚至从小亲自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无数的官员向其身边投效,以皇孙党为傲。 而文官集团也不惜下重金,在其身上投资,通过其身边大儒的潜移默化,增强朱允炆对文官的好感。 只为将来,不再活在洪武一朝的恐惧之下。 甚至为此,因担心某人继位后,坐皇位太久而导致变故,不惜伸手除之... 然而事实就是那么讽刺,倾心倾力布的一场局,下的这么大的一盘棋。 却因为某个出身凤阳的小小县令,而功败垂成! 朱允熥封皇太孙,翟善本以为已经没有什么机会。 但谁知这位洪武爷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不惜动用国力劳师西征。 甚至为了让太孙能有镇得住朝廷的武力,而将其送去战场。 朝中最能打燕王、秦王亦在西疆,忠心耿耿的沐家远在云南。 至于其他人。 翟善冷哼一声,不屑的笑了。 在他们拿到新式武器和‘借’到兵的情况下,谁还是一合之敌? 说来真的要感谢陛下啊。 要不是他不用南军,几乎将新式武器全部配发给了北军,他们的计划还难以如此顺利呢。 如今的应天城,皇宫几乎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 只有一头暮年的雄狮,还自以为勇武的守护着自己的领地。 可这头雄狮,真的还是年轻豹子的对手吗? “老爷。” “嗯?” 翟善斜睨了一眼府里的管家,用鼻子轻轻哼出出一个音。 “宫里传出话来,陛下又招御医进宫了,似乎不太好。” “知道了。” 翟善不置可否:“去别苑。” “是。” 管家似乎有些忧心忡忡:“老爷,那番子这次带了好些人来,似乎不怀好意,您...” “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 “是,是,小的知错了。” 翟善迈步登上马车,心中冷笑:“更多的番子,怕你还没见过呢。” 洪武三十一年三月,身处西域的朱允熥、苏谨、朱棣、朱樉收到旨意。 朱棣、朱樉二王继续用兵,犁庭扫穴,彻底清扫西疆余孽,保大明西疆之一统。 朱允熥和苏谨立即返京。 简单收拾了行装,带着数千人,两人急急往京城赶去。 此归京城,二人皆可算凯旋而归,但二人脸上却无一点喜色。 前年老朱从苏谨手下,将一名泉州的道医召进了宫,委以御医之责。 这个道医从凤阳的时候就跟着苏谨,本就医术不错。 后来在泉州玄武书院的时候,更是用无数的医书生生‘灌’了出来,成为大家。 然而却被老朱盯上了,苏谨只能忍痛割爱。 可就在前几日,随着旨意来的,却有这御医的一封手信。 信中话里话外无不透着几个意思——陛下胃气将尽,已有亡阳之兆! 苏谨出征之后,对老朱的身体一直很在意。 毕竟,根据史书记载,老朱就是于洪武三十一年驾崩。 可去年年中的时候,老朱的身体还没什么大碍,除了一些老年人的小毛病,身体好的很。 怎么才过了半年,身体说垮就垮了? 信中说,那道医判断老朱或是因为‘中毒’,但毒源却无法判断。 现在他能做的事,就是尽生平所能,多拖得一天是一天,等苏谨回去作主。 朱允熥不懂苏谨的忧心忡忡,得知皇爷爷病重后,急的一门心思往京城赶。 但苏谨,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424章 你病了,病的很严重 自洪武三十一年二月,张庭兰正式告老那日后,老朱的身子就好像忽然垮了。 三月初的时候,已经被病情迁延,开始卧床不起。 朝中不能一日无主,朱允炆在照顾皇爷爷起居的同时,顺势‘受命’、‘协理政事’。 虽然其一再宣称,只是暂代,等太孙回来后,立即将政权归还。 但看他每日里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已是司马昭之心。 朱允炆理政之后,迅速将齐泰的兵部尚书位置扶正,去了那个‘代’字。 本来去掉个‘代’字也没什么。 可就在齐泰正式上任兵部尚书的第二天,立即上了一道奏疏——《问西疆事》。 奏疏中言辞激烈的弹劾燕王、秦王在西域征战时,动辄虐杀平民,致亦力把里数万百姓亡于他乡。 同时还暗讽西征一战乃不义之战,劳民伤财,毁我大明泱泱中华之名。 林林总总列了不下十多条罪状,最后请朱允炆下令,即刻停止西征,并召秦、燕二王回京问罪。 朱允炆初时还表现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当庭怒斥齐泰此言谤君! 齐泰这兵部尚书屁股还没坐热,差点就被直接撸了。 要不是其他大臣拦着,愤怒至极的朱允炆,差点没当场动了板子。 “齐泰目无君上,妄议君策,实乃大不敬之罪! 若非见你勤勤恳恳,非罢官夺职不可!即刻回去闭门思过,非召不得见!” 若是一般人,这句话一说,基本也就彻底断绝仕途了。 可齐泰却一点都不慌张的样子,应了声是后,飒飒然的就回府去了。 好像不止没受到什么处置,倒像是立了大功一般。 朱允炆当时很生气,但事后依旧非常‘礼贤下士’的请诸臣工继续商议《问西疆事》一疏。 具体商议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在任亨泰、李仕鲁的据理力争下,朱允炆怏怏决定,暂时搁置再议。 不过,仅仅半个月后,任亨泰、李仕鲁及十余吏部、大理寺、刑部官员,求告乞骸骨。 朱允炆坚辞不允,说此事非得皇爷爷作主不可。 然而朱元璋,一日之内倒有八九个时辰在昏昏沉睡,几乎无法处理朝政。 任亨泰、李仕鲁再次上疏告老,又被朱允炆拒绝后,以身体不适,需家中养病为由,暂不上朝。 此二人休假,按例应由佐贰官暂代其职。 但朱允炆却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命原礼部侍郎杜泽暂代尚书一职。 刑部尚书,则由原工部侍郎孙显寻迁后代理,大理寺卿则由都察院严震代管。 加上吏部的翟善、户部的王纯州、兵部的齐泰、工部的郑赐,至此,朝中大权终于落入了朱允炆的手中。 而郑赐、杜泽、孙显、严震等人,皆是出自翟善门下。 老朱怎么也没想到,他辛辛苦苦这些年,宁背上骂名才打造的出的文武平衡,不过一个月就被打破。 可悲、可叹,亦有些可笑。 朝中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大的变动,不会没人察觉。 最先出声质疑的,是周、齐、湘、代、岷等几位藩王。 其中尤以朱橚之子,今宗人府宗人令朱有炖反对最为激烈。 这几位藩王纷纷上疏,弹劾朱允炆‘擅权’,更有甚者言语间多有不敬。 甚至有人私下酒后曾扬言‘炆乃不孝,需清君侧’。 可仅仅一月之间,这些藩王所在的城池,纷纷出现一群号称‘圣孙亲卫’的红毛兵。 一时间,枪声大作。 就在同时,也有数百红毛的‘谙厄利亚兵’,带着火器也上了一趟朱有炖的门。 闹了一个月的藩王们,闻风风声鹤唳,再无半点反对声音。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 苏谨和朱允熥一路急奔,终于赶到了开封府。 然而朝廷的变故却日日飞来,一日比一日夸张。 朱允熥归心似箭,仍在催着苏谨尽速启程回京。 “不,你不能回去。” “什么?” 朱允熥不解:“皇爷爷病重,我这个时候怎么能不回去?” “你是不是傻!” 苏谨心烦意乱,说话也没那么客气: “你现在回去,是准备让朱允炆那孙子把你圈禁至死吗!” “什么?他怎么敢?” 朱允熥一呆,似乎还不愿意相信。 “我是皇爷爷正式立的皇太孙,二哥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圈禁于我?” 苏谨苦笑:“现在看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那个,反而是你。” “我?” 朱允熥很聪明,他只是被朱元璋病重的消息搞得心急意乱,才失去了冷静。 正所谓当局者迷,就是为此。 等他冷静下来,也能渐渐看清局势:“大哥,可我是太孙,有召不回,乃大不敬之罪。” 回去,八成被圈禁。 不回去,他们可借‘不孝忤逆’的罪名,进行废立。 别看这些文官在皇爷爷面前唯唯诺诺。 一旦这头雄狮倒下,他们马上就会对着自己重拳出击! “你先别急,让我想想。” 眼下摆在苏谨面前,迫在眉睫的事情可不止朱允熥一个。 这小子好说,反正现在还没回京,也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来抓他。 就算有人敢来,真当自己手中的几百杆枪是摆设? 现在最麻烦的,反而是身在西域的秦、燕二王。 齐泰的《问西疆事》一疏,苏谨已经知道了。 先不提这帮文人不喜刀兵,素来对武人就有很深的成见。 就单论他苏谨,在这一役中举足轻重的地位,这群文官也绝不愿看到他立功。 这不世之功,太大了。 霍去病封狼居胥,直接打到了今外蒙乌兰巴托旁的狼居胥山。 而苏谨回京之前,已经攻到了今乌兹别克斯坦的费尔干纳一带! 再往南,就是阿富汗! 这一役,已经不只收复新疆,甚至控制了整个伊犁地区,天山一系的塞外草原! 曾经有个街头采访,问如果给你五厘米你加在哪里? 有说加在身高的, 有加在银行尾数后的, 而有个大哥,说我要加在国家版图上! 而苏谨,却真的做到了,甚至不止五厘米! 但这份军功,却是朝中那些人绝不愿看到的!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只要朱允炆在那个位置理政一日,西疆的战事就必须停! “你先等等,我给二位兄长去封信。” 此时苏谨也顾不上这个称呼小朱适不适应,拿起笔匆匆写下内容,交给自己的亲卫: “马上派人将这信送到费尔干纳,越快越好!” “是!” 送走亲卫,苏谨忽然看着朱允熥嘿嘿一笑:“最近你的气色可是不太好啊。” “是吗?” 朱允熥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许是赶路太过疲乏,应该没什么大碍。” “不。” 苏谨正色道: “你病了,病的很严重,现在已经一步都不能走了。” 朱允熥:??? 翌日,一封快报从开封府出发—— 皇太孙因惦念陛下,思忧成疾,连日赶路不幸感染风寒,于营中卧床不起,需将养些时日方能返京。 驸马惦念太孙身体,无奈只好留下照料太孙,太孙身子稍好后,再一同返京。 不过随着奏疏一起出发的,还有轻车简骑的几十人,消失在茫茫平原的夜色中... 第425章 京城,病了 苏谨用强硬的态度,命令朱允熥待在开封府‘养病’。 而他则轻车简骑,带着马三、居伍凌,及数十锦衣卫、亲卫秘密进京。 孙威则带着五百多人,兵分两路,去完成苏谨交代给他的重要任务。 开封府距离应天并不远,五日之后,阔别皇城两年之后的苏谨,再一次站在城门口。 来不及唏嘘,更没时间感叹,化妆成太原府毛皮客商的苏谨,坐着马车准备进城。 “停车,你们是什么人,可有路引?” 马三谄笑着上前,悄悄递出几两碎银: “官爷,额们四太原来这赫哩做买卖的,劳您给行块方便。” (我们是太原来这里做买卖的,劳您行个方便) 差人收了银子,瞧了一眼高帘遮挡的马车,仍旧有些不放心: “车里是什么人?让他下来检查。” “车赫哩四额家奘贵的,在不四天气唔热,病了么,四在四有些不方便。” (车里是我家掌柜,这不是天气炎热病了,实在有些不便) 差人瞪了马三一眼:“那也不行!兵马司有令,凡外地人入城,必须检查!” 说着也不管马三,就要上前掀帘子。 “咳咳!” 门帘忽然被掀开,沾了长长羊须,将脸色涂得蜡黄的苏谨露出头来: “各位官爷,实在不好意思,在下路上偶感风寒,却怕传染了诸位差爷。” 差人捏住鼻子:“你先下来。” 几人将苏谨赶下马车,将里里外外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违禁品之后,才嫌弃的看着他: “进京之后要守规矩,别乱跑乱逛,冲撞了贵人你可担待不起。” “是,是,多谢官爷指点。” “去吧,南城有家医馆不错,是江西一个道医开的,你先去瞧瞧你的病。” 苏谨大喜,抱拳躬身:“多谢差爷指点。” “说完给了马三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又送上几两银子。” 看着苏谨马车离开的背影,差人将手里的银子一抛一抛着嬉笑:“都说山西人都是老抠,我瞧着这不也挺大方的嘛?” 坐回马车的苏谨,眉头一直紧皱着。 老朱对官员、小吏十分严苛,虽京城之外鞭长莫及,管理略显松懈。 但至少苏谨离京之前,门兵绝不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收受贿赂。 京城,到底怎么了? 就好像一夜之间,忽然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去,买份应天早报。” “是,老爷。” 没过多久,马三从路过的报童手中要来一份早报:“啥?一钱银子?什么时候涨的价?” 报童看他穿的寒酸,不想理他:“你买不买,不买问那么多?” “你这崽子,我...” “行了,正事要紧!” 苏谨皱着眉打断,他经常打赏报童,尤其是在篮桥附近一带的。 可这个报童他压根不认得。 虽然离京两年,报社可能换了报童。 但报社有报社的规矩,就算是新来的报童,绝不会如此无礼,没有规矩。 看样子报社可能也出了问题。 强忍着怒火,苏谨接过早报。 这一看不要紧,越看越生气! 《应天早报》的内容,之前以务农常识、时政要闻、民间故事、连载的小说演义等为主要内容。 但这份应天早报,却不见便民的新闻,反而充斥着对朱允炆政绩的吹嘘。 即便不吹朱允炆,也是对六部大臣的吹捧。 至多再有一些‘鸿学大儒’的文章,用词佶屈聱牙,内容那就不是给百姓看的。 苏谨给了马三一个眼神,后者会意。 他给了报童几个铜板的赏钱后,果然报童态度好了许多。 苏谨沉着脸问他:“我来问你,这早报现在销量如何?” 报童一听就苦了脸:“自从涨价之后,现在哪还有人买啊? 除了朝廷、国子监和别的书院订购一些,剩下的全都成了废纸了。” “涨价的事你们编纂就不管?” “管什么呀?” 报童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总编纂早就换人了,现在早报归礼部管,原来的人早被赶走了。” 听到这里,苏谨心下了然。 没什么好问的,挥挥手赶走报童,继续看着手中的报纸。 虽然通篇都是庾词,但也能从中看出一些消息。 尤其是这一期的头版头条。 文章是京中有名的鸿学大儒张联生写的。 文章中的内容反复提及一个人,并为他造势——方孝儒。 最后更有许多大儒背书,希望朝廷召方孝儒再次出山,‘挽救’大明朝政。 “挽救?哼,他要是真的身居要职,大明只怕亡的更快!” “老爷,咱们现在去哪?” 苏谨沉思。 苏府肯定不能回去,那里现在不知有多少眼线盯着。 同理,公主府也是一样。 但公主府他却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这次回京,除了心忧老朱的病势,最重要的事,就是接朱灵萱离开。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隐匿下来,搞清楚应天府现在的态势。 “先去青丝坊吧,装作咱们是去谈生意的。” 半个时辰后,当苏谨站在青丝坊大门口时,他知道这‘生意’是不必谈了。 金灿灿压根不在店里,而代替她坐在掌柜位置的,是一个陌生女人。 这女人百无聊赖的打着扇子,但眼睛却时不时在街上扫过,露出一丛精光。 “走,去有间客栈。” 有间客栈在青丝坊的北面,中间要路过亿达商场。 原本繁华无比的亿达商场,现在却显得萧索无比。 墙外的店招几乎都被换遍,大部分的招牌苏谨都十分陌生。 但他还能认出其中一部分,都是京城豪贵家中的产业。 之前这些人看中亿达的名声想要入驻,但老朱觉得不合适,早已否决。 现在看来,朱允炆倒是大方的很。 不过可惜他不懂商业。 一个商场,首先最重要的是‘流量’,而不是单纯的利润。 这些新入驻的产业,大部分都不适合百姓,或者远远超出合理的价格。 俗称宰人的商铺。 甚至还有明目张胆放高利贷的。 你啥时候在万达看见过放高利贷的公司? 更何况,以往亿达要是出现纠纷,管理方一定会认真审查,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但对于这些背后都是华贵的商铺,朱允炆怎么处理可想而知... 这不,亿达空空如也,还不如一边的菜市街。 虽然可惜,但这不是苏谨目前要顾虑的。 亿达没了,他可以再开一家。 毕竟只要地方合适,亿达,莱奥,能干的花样太多了。 可当苏谨准备在有间客栈投宿时,又一次失望了。 第426章 破壳而出的声音 如今的有间客栈,早已不再对外营业。 住在有间客栈里的人,据说是一群番子。 虽然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苏谨看着乱哄哄的大堂,脸色依旧难看。 将马车去隔壁街停好,马三立即就去打探消息。 不久后,他就黑着脸回来了,将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朱允炆掌权后,有间客栈很快就被府衙以‘偷税漏税’的名义查封。 掌柜的当时被抓走,现在还在刑部关着。 一个偷税的案子,怎么也轮不到刑部来审问看押,一看就有猫腻。 同样被关进刑部的,还有青丝坊的金灿灿等人。 在那不久后,有间客栈忽然再次开门。 可就在这一次,那些番子却住了进去,似乎把这里当成了礼部的鸿胪寺一样。 住在这里也就算了,可这些番子哪有一点异族人的小心谨慎? 一个个嚣张无比。 平时走街串巷聊猫逗狗,时不时拿东西不给钱也就罢了。 就在前几天,大中午的一群人喝多了,直接上街抢了个民女,连打带骂的拖进了客栈... 女人的家人找了一夜,直到得知被拖进客栈后才寻来。 可酒醒后的番子抵口不认,周围街坊愤怒上前指证后,恼羞成怒的番子对百姓大打出手。 有人报官,谁知闻讯而来的官差却不敢管。 敷衍了事的调查一番后,草草结案,定为失踪。 最后还是有人说,在城外的乱葬岗上,好像看到了女人的尸体... 女人的丈夫不甘,拖着被番子重伤的身体就要去敲登闻鼓。 然而,登闻鼓虽在,但守鼓的衙吏,以‘陛下有恙,暂不理事’为由,不许他上前。 事情最终不了了。 之后那些番子愈发的嚣张,有间客栈一时间臭名远扬。 连野狗都不愿靠近。 因为就算野狗路过客栈门口,也得挨番子两个嘴巴子。 马三愤愤不平:“爷,今晚我就潜进去,把这些番子都宰了!” 苏谨瞪他一眼:“然后呢?告诉宫里的那群王八蛋,我回来了?” “这...” “行了。” 苏谨上了马车:“你放心,这群番子一个都跑不了。”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公主,把她先送到安全的地方。” “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是,老爷。” 狡兔尚有三窟,偌大个京城苏谨不可能没地方住。 城西远郊一处三进的小宅子里,苏谨刚刚安顿下来,与他分道入京的居伍凌也接到暗号,赶到这里。 “大人。” 苏谨眉毛一挑:“宫里有消息了?” “没有”,居伍凌摇摇头:“宫门的侍卫全换了,小的不敢露了行踪,远远瞧了一眼就走了。” “嗯,谨慎些是对的。” 连青丝坊和有间客栈都易主了,宫门口换侍卫简直太正常了。 唯一不知的,就是老朱现在究竟怎么样,还有江都... “李源。” 歘! 门口的树上跳下一个身影,面无表情的进了屋:“老爷。” “今晚你去公主府查探一下。” “是。” 李源什么都没问,转身就出去踩点。 马三面露疑惧:“老爷,您是说主母她...” “希望我的担忧是多余的”,苏谨沉着脸:“但我想,朱允炆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人质。” “居佥事。” 居伍凌苦笑着拱拱手:“大人,您喊我一声老居就是了,如今你我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您吩咐就是。” 居伍凌虽是锦衣卫,效命皇家。 但他心里更清楚,他们都是陛下的人。 没有陛下的话,他们的主子有且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洪武大帝。 如今陛下生死未卜,居伍凌能信任的只有苏谨。 “好,老居,既然你我利益一致,那我也不多说什么客套话。” “你在应天是地头蛇,我相信你有办法联系到宫里。” “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探清,宫里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好,大人,我现在就去办。” 居伍凌走后,马三小心的问道:“老爷,咱们现在做什么?” “有间客栈的那群番子...” 上次离京之前,苏谨就怀疑那约翰绝不是个普通番子。 临走之际就派人去找他的踪迹,可是一无所获。 不知是对方小心,还是早有离京之意,反正是没有抓着。 这次有番子盘踞在有间客栈,苏谨不得不怀疑,那个家伙是不是就住在里面。 “马三,你去查探一下,要是有落单的番子...就想办法问问。” “我要知道,他们那个‘王’,是不是就一直潜伏在大明!” “是!” 得到命令的马三,迫不及待地向有间客栈潜去。 至于落单的番子好不好抓,就不在马三的考虑范围之内。 毕竟,老爷也没规定,几个人算落单? 这不刚刚来到有间客栈这条街上,就看到三个番子又在那白吃白拿。 拿完东西不算,顺手给了摊主一个耳光,又从他口袋里把钱抢了。 那摊主忍不住苦苦哀求:“我家有老娘生病,你们不能都抢走啊!这可是我老娘的救命钱!” “fxxk!” “getout!” 番子嫌弃的将摊主一脚踢开,啐了一口浓痰,嘻嘻哈哈的大摇大摆离去。 马三眼睛一眯,悄悄跟在了三人身后。 路过一处街角时,这三个番子又相中了一个路过的女人,忍不住上前调戏。 附近的百姓见状,也是敢怒不敢言。 官府不管,他们强自出头免不了挨一顿毒打,说不定反被对方讹了钱财。 女人吓得脸都白了。 前些日子被番子羞辱的那女人,如今尸骨还没凉呢,她就又被纠缠上了。 想想后果,不寒而栗的同时,女人羞愤欲死。 就在她打定主意,若是不敌就咬舌自尽的时候,番子忽然被人从后面狠狠撞了一下! 正在动手动脚的番子,只觉得一股大力驶来,然后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门牙都掉了。 “憋斥!” 另一个番子揪住始作俑者的领子,重重一拳迎面捣去! 而那人却灵活的一低头,他身后另一个准备动手的番子,被‘队友’狠狠一拳砸到了脑袋上。 番子顿时懵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啥?你为啥打我? “哎哟,老爷饶命,饶命!” 马三一边‘求饶’,一边挣脱开番子的手,向着早瞄好的小巷子钻了进去。 几个番子大怒,第一个被撞倒的番子爬起身来,带头就向巷子里追去。 可那人看着岁数挺大,身手却跟猴子一样灵活。 眼瞅着每次都要抓到他的衣襟,却被他狼狈不堪的一躲,反而轻松闪开。 “憋斥!fxxk!” 就在番子越追越远,而前面那人似乎也快没了力气,脚步渐渐变慢的时候。 马三忽然回头站定,嘿嘿一笑。 番子还没反应过来,顿时就觉得下体传来一阵剧烈疼痛! 然后似乎就听到了小鸟破壳而出的声音.... 第427章 阿尤哦剋? 三个番子目光惊惧的看着马三。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一个看着如此瘦弱的老汉,不止灵活,力气居然还这么大! 而且这人好像还会妖法,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就被打倒在地。 身上也没了力气。 可惜这不是几百年后,‘布鲁斯李’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什么叫中国功夫。 马三看着三个番子也犯了愁。 揍人的时候倒是挺痛快,但审问犯人他不会啊! 不是没手段,而是他根本听不懂这帮番子的鸟语。 憋了半天,直到憋得面红耳赤,他才想起老爷似乎说过那么一句。 他盯着‘小鸟破壳而出’的那个番子,沉声问道:“阿尤哦剋?” 番子:。。。 要不是打不过,番子真想拽着马三那狗脑袋,好好看看自己的裤裆!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说ok不ok! 你说的是人话吗? 其他两个番子面面相觑,实在搞不懂这个会‘巫术’的明人,到底想干什么。 马三这时终于懂了,老爷为什么要让他找‘落单’的了。 因为就算听不懂,也可以带回去让老爷亲自审啊。 现在可好,‘落单’的一共三个,收拾不难,如何弄回去却成了老大难的问题。 “不如...弄死俩算求,带回去一个也够老爷用了吧?” 番子看到马三从抓耳挠腮,慢慢开始变得目露凶光,就算再傻也知道大事不妙! 一个番子赶紧开口:“握,能听动易点点的,你闷的话!” 马三脑子转了最少七八圈,才知道这番子想说什么。 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嘿嘿冷笑:“好,算你命大,那老子就宰了其他两个。” 说着他就要动手,目光先瞥向了鸟破蛋碎的番子。 反正这一脚下去,这货也没啥用了。 蛋碎番子明显求生欲十分浓厚,就算没了蛋蛋,我也可以进宫服侍你们的皇帝不是?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杀神只打算留下会说汉语的俘虏。 “握!握夜会咦点点的,你闷的话!” 另一个赶紧连连点头:“握!握!握夜会!” 这些番子在大明混了这么久,天天在市集附近转悠生事,学会几句汉语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马三却犯了愁,这咋都会说咱们喊话呢? “算球,老子随便点俩,就看你们谁点高点低了。” “老母鸡点到谁我就选谁,就你了!” 蛋碎番子:。。。 不是,大哥,你点人的时候难道手指都不换目标的嘛吗? 合着就一直点我呗? 那您还费什么劲啊,直接动手给个痛快算了,干嘛还要这么吓唬我? 正当蛋碎番子准备面对疾风,闭目去见他们可爱的耶稣大大时。 “马三?你怎么在这?” 马三神色一凛,左手立即从腰间抽出飞刀,迅速转身! “福山?你怎么在这?” 马三傻眼了。 因为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苏谨的弟子,童福山! 童福山看到眼前的‘壮观’景象,顿时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他走到马三身边,沉声问道:“是不是先生回来了?” 别的弟子马三可能怀疑,但对童福山还是信任的。 毕竟这货可经常被老爷收拾,几乎是打扫茅厕的常客,差点搞得苏家下人没了工作的‘罪魁祸首’。 当然,这是玩笑话。 能被马三信任的最重要原因,还是苏谨曾将西进美洲,探寻新大陆的任务交给他。 但值此敏感时期,马三也没立即说出苏谨的下落,只是点点头。 童福山看了看那几个‘可怜巴巴’,一脸求饶之色的番子。 “先生是要问这些番子的事?” “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马三奇怪,这个时候童福山不应该在这啊。 苦笑一声,童福山摇摇头:“这事说来话长了,咱们先把这些番子弄走,不然一会其他番子寻来就麻烦了。” “我就暂居在这巷子里面一处小院,把他们先弄过去。” “好”,既然有人帮手,马三暂时放弃弄死蛋碎番子。 他一手一个,拎起两个番子。 童福山的力气也不小,尤其是经过这些年的‘漂流’,身体素质也异于常人。 将蛋碎番子斜背上身,直接向巷子深处走去。 把这几个番子暂时关到了柴房后,马三忽然好奇的问道: “你不是去过西大陆吗?是不是能听懂这些番子的话?帮我审审呗?” 能不劳烦老爷,就不劳烦老爷,这是马三这些年伺候苏谨的觉悟。 毕竟,把老爷惹急眼了,可是会拿着喷子怼他的... 然而童福山却一脸苦笑:“三爷呀,你以为西面的人说话都一样?” “他们可没受过咱们儒家文化熏陶,别说十里不同音了,隔着几百米就是一个语系,完全不同的语言。” “这种事还是寻先生吧,我现在只能勉强听懂一点印第安语。” “好吧,那你把他们看好,我去找老爷。” 夜幕降临,暮色缓缓笼罩整个应天,一片暮气沉沉。 ‘吱呀~’ 小院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阴着脸的苏谨走在前面,马三唯唯诺诺在身后陪着笑脸。 “你是不是对‘落单’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苏谨有些无语,可能这些年跟在自己身边,马三确实有点飘了。 这些番子不重要,但其背后的势力庞总错杂,又值此敏感时期,一口气弄走三个? 简直是在厕所里打灯——找死! “先生。” 童福山早已恭立在旁。 “嗯”,苏谨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顾不上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先审番子。” “老爷,这里毕竟靠近闹市,不好上手段”,马三皱着眉提醒。 “上什么手段?” 苏谨冷笑。 他太清楚这些番子的性子了。 誓死不从的不是没有,但能上街强抢民女的货色,能是什么有骨气的人? 推开柴门,苏谨冷笑看着几个发呆的番子,甩出一口流利的英文: “你们只有一次机会说出我要的答案,说错了就死!” 见几个番子老实点头,苏谨继续问道:“约翰.史蒂夫现在在哪,也就是你们的那位王!” 第428章 洪武三十一年陆月,一场梦(上) “来人。” 老朱昏昏沉沉醒来,不知现在之时日。 “皇爷。” 马忠良小心的来到他身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爷的话,现在已是子时。” 老朱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满眼憔悴,黑着眼眶的马忠良:“现在是...何日?” “回皇爷,过了子时就是六月初三。” 老朱怔怔不语,慢慢露出苦笑。 “这么说来,咱已经昏睡了三日?” 老朱艰难的坐起身,马忠良赶紧将锦枕垫在他身后。 坐稳之后,老朱似乎有了些精神,也有些饿了:“告诉尚膳监,准备些粥和饼子,咱饿了。”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马忠良的眼中多了些喜色。 皇爷觉得饿了,说明身子已有些将好,这是好事啊! 吩咐宫人去准备夜宵,马忠良再次回到老朱身边伺候。 “熥儿有没有来信,说他什么时候到?” 马忠良沉默,犹豫着不敢说话。 老朱瞥他一眼:“怎么?连你也敢不遵旨了吗?” “奴婢不敢!” 马忠良吓的连忙跪下,战战兢兢的答道:“太孙前些日子来信,说他...说他...” “照说就是。” “回皇爷,太孙闻您病重,于西域一路风尘仆仆往回赶,路上却偶感风寒,如今高热卧床不起,只能暂留开封休养。” 本以为老朱会龙颜震怒,然而老朱闻言只是皱了皱眉,然后怔怔不语。 再然后...他笑了。 马忠良误以为陛下是怒极而笑,生怕他气坏了身子,大着胆子劝道: “皇爷,您莫要动怒,奴婢想着太孙不是不想回来皇爷膝前尽孝,实在是病重无法动身...” 老朱却忽然摆摆手:“这些不用你说。” 为防陛下忽然醒来喊饿,尚膳监的炉子上一直熬着粥,十二个时辰不停火。 要说他们这位洪武爷也真好伺候,从不喜什么大鱼大肉。 尤其是马皇后走后,常年就是一碗白粥再配些小咸菜,以及几个最爱吃的饼子,偶尔吃顿面条子。 没过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就被端了上来。 马忠良取出银针试毒后,自己准备先舀一勺试吃。 “不必了,端过来吧。” “皇爷...这不合规矩...” 老朱忽然冷哼:“咱的身子自己清楚,现在再试怕早已晚了!” ‘啪嗒!’ 勺子掉落在地,马忠良一脸愕然,旋即惊慌中带着失措,失措中带着恐惧和懊悔: “皇爷!奴婢从未敢有害皇爷的念头啊!” “谁说是你了?” 老朱的笑容中带着苦涩和不甘,以及深深的失望。 他忽然想起,自己与苏家小子当年说过的一段话: “倘若臣要毒害陛下,你就算拿一百根银针试毒都没用,银针试不出来的毒多了去了。” “那咱命人试吃总没错了吧?” “屁用没有。” 老朱依稀记得,当时苏家小子的嘴角似乎带着冷笑和不屑? “这世界上不知有多少种慢性毒药,可以杀人于无形,试吃有个屁用?” “难道就没有万无一失之策?” “没有,臣觉得这最安全的办法啊,最好就是啥也不吃,嘿嘿。” 老朱记得自己当时气的差点没拿鞋底子抽他。 不吃? 没被毒死就先被饿死了吧? 其心可诛! 不过现在想想,苏家小子当时说过的话虽是玩笑,但却不无道理。 哪怕亲自种地、做菜,难道就没可能被下毒吗? “皇爷?” “皇爷,粥已经温了,可以吃了。” 回过神来,老朱拒绝了马忠良喂食,端着碗慢慢吃着。 他现在压根吃不下什么饼子,只能勉强吃下半碗白粥。 小半碗服下,已然有些饱了。 摇摇头正想说不吃,门口忽然传讯:“吴王殿下到——!” 见朱允炆没通过太监传禀,就直接走了进来,老朱脸色阴沉,却什么话都没说。 “皇爷爷,您醒了?” 朱允炆一脸的惊喜之色,似乎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嗯”,老朱微微点头,摆摆手示意宫人们全都退下。 马忠良似乎有些不放心,犹疑着不肯退去。 朱允炆脸色一沉,正准备说话,老朱却先开口:“马忠良,退下!” “是,皇爷,奴婢就在门前听差。” 等马忠良一步三回首,不安的退去后,老朱却不再说话。 朱允炆殷勤的上前替他掖了掖被子,在龙床前的锦凳上坐好,拉着老朱的手: “皇爷爷,您能醒来实在太好了,孙儿马三就宣御医过来给您瞧瞧。” “等您身子大好了,这朝政还得您来坐镇啊! 您可不知道,孙儿这些日子时感措手,还得皇爷爷您来指教才是。” “您刚刚喝了粥?您还觉得饿吗?要不孙儿让尚膳监再弄些精致小菜?” “对了,皇爷爷,趁着您身子见好,要不再服上一枚‘龙精丹’巩固一下?” 老朱眉头忽然一挑。 他想起了昏睡之时,做过的一场梦。 梦中,他梦到了过世的马皇后。 不过除了马皇后外,其他的所有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似乎来到一个奇怪的世界。 奇怪的四轮车。 衣着古怪的人。 高耸的大楼,似乎要与天际接壤。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居然拥有可以毁天灭地的武器。 只要轻轻一按那个红色按钮,就可以发射足以毁灭一个州府的火箭。 而这样威力庞大的武器,他们似乎拥有许多许多... 而大明早已不复存在,但却似乎又处处有着他存在过的痕迹。 老朱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俯瞰着这个世界。 然而,无论他怎么出声叫喊,也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女人。 那个他一生的挚爱。 那是在一场葬礼上。 一个新婚女人,在送别他新婚夜猝死的丈夫,过世的男人很年轻,露出痞痞的笑容。 虽然那张脸很陌生,老朱却觉得无比熟悉。 也许是错觉? 他似乎曾在一个很欣赏,但同时也很忌惮的年轻人身上见过。 老朱带着心中的揣测上前,站在无法看到他的人群中。 然而,那孀妇忽然抬头,眼神直射人群中的老朱! 她哀伤的脸上,似乎带着诡异的笑容。 而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让老朱忍不住冲了上去! 第429章 洪武三十一年陆月,黄粱一梦(下) “是你吗?” 老朱怔怔的伸出手,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害怕这真是黄粱一梦。 颤抖的手停在空中,却不敢触碰那张熟悉的脸。 那张令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熟悉是因为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他熟记着对方每一处细节。 而陌生又因为太年轻,仿佛当年淮水河畔的初遇。 身边的人忽然全都停止了动作,整个时空仿佛停了下来。 唯独老朱与面前的女人,似乎脱离了时空的牵引。 “重八,你来啦?” 老朱终于大着胆子,怔怔伸手触碰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脸颊。 他的眼泪随着眼角滑落,嘴唇颤抖着:“真...真的是你吗...” ‘马皇后’笑了笑:“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 老朱将马皇后拥进怀里,使劲感受对方的温度:“跟咱走,跟咱回家,你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咱是怎么熬过来的!” “标儿...标儿也去了,你知不知道?标儿走的时候,咱也想一死了之!” “你和标儿都不在了,独留咱留在这世上,孤零零的一个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走吧,跟咱走吧。” ‘马皇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重八,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你很苦的。” 老朱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松开‘马皇后’,指着墓碑上那张陌生的脸:“他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嫁人?” ‘马皇后’不答,悠悠叹了口气:“他是‘天选之人’,是我为你择下的辅世之人,你可有见过?” 眼前那巧笑嫣兮的笑脸,让老朱一时间呆了:“你..你们可曾...” ‘马皇后’风情万种的瞥他一眼,似乎带着无尽幽怨: “大婚之夜,他就去了,况且,我这算是‘借’尸。” “这是何意?” “此夫妻二人皆是天选之人,只不过去的并不是同一个地方,而我,则是被选中的‘观察员’。” 然而老朱根本无心纠缠于这些,没心思理解马皇后话中的意思。 他紧紧拉着‘马皇后’的手:“你跟咱走,现在就跟咱走!” 然而‘马皇后’却轻轻挣脱,笑着轻抚他的脸颊,温情脉脉的叮嘱: “你该走了,该回到那个属于你的地方。” “不!我要你跟咱走!” ‘马皇后’摇摇头:“下一世吧,再到下一世,我等着你。” 说着将老朱轻轻一推:“重八,记得善待自己,也善待自己身边的人,我等着你....” 老朱只觉得自己身子越来越轻,慢慢飘向了天际,直到那个魂牵梦萦的女人,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意识渐渐飘离,然后又再次凝聚。 再醒来,已是熟悉的龙榻,和空荡寂寥,再无生气的皇宫。 眼前的朱允炆仍在絮絮叨叨的献着殷勤,表达着他的担忧。 但这一切的一切,却让老朱无比的厌烦和鄙夷。 “善待自己,善待身边人...” 无视朱允炆的殷勤,老朱不停的喃喃自语。 他想知道,那究竟是一场梦,还是果真有这样一个世界? 那自己死后,是不是能再回去那个世界,找到心心念念的那个她? 老朱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炆儿,咱还有多少时日?” 朱允炆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脸惊慌的看着老朱。 老朱的嘴角渐渐浮起嘲弄之色:“确切的说,那‘龙精丹’再服几粒,咱就可以去找你爹了?” 朱允炆心中犹如一道惊雷劈下! “皇爷爷都知道了!” 他吓的腿都软了,从软塌上跌倒,惊慌失措连连后退,目光不停在殿内逡巡,似是在找防身利器。 老朱却没有丝毫动怒的意思,微微阖着双眼,冷冷的声音似远似近的飘出: “咱知道你不服气,可你知道咱为什么选熥儿吗?” 这时的朱允炆才渐渐从惊慌中醒过神来。 “皇爷爷都病的这么重了,我为什么还要害怕!” 暗骂自己一声不争气,强笑着说道:“皇爷爷您在说什么,孙儿怎么听不懂?” “哼。” 老朱哼开眼,不屑地扫了他一眼:“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敢承认吗?” “炆儿,你让咱太失望了。” 朱允炆忽然很生气,非常生气:“皇爷爷!我就是不服!凭什么朱允熥那个废物可以登上储位,而我却被您放弃!” “孙儿自问哪一点都不比他差,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老朱不答。 他现在才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天家无亲情’。 朱允炆问完这句话后,就死死盯着老朱。 似乎只要老朱有一个动作,他就准备落荒而逃。 “炆儿,内卫都被你换了吧?” 朱允炆沉默许久,才缓缓答道:“是。” “那你在害怕什么?” 老朱冷笑:“大丈夫既然做得,那又有什么不敢认的?” 叹了一口气,老朱不由得反省自己。 若不是得了新武器后,让自己空前膨胀,怎会出现眼下的局面? 若不是对这个孙儿心有怜悯,舍不得多年的爷孙之情,不忍其就藩,又岂会给他下毒的机会? 若不是信任,又怎会服下那令他‘龙精虎猛’的丹药? 但说这一切,都晚了。 何况,老朱现在已经不在乎身后事了,他心心念念的,都是梦中那个的世界,和那个梦中的人。 “炆儿,咱现在就解答你的疑惑。” 老朱释然一笑,看向朱允炆:“你其实不比熥儿差,甚至在某些方面比熥儿做的还好。” 朱允炆咬着牙:“那为什么...” 老朱摆摆手:“说来此事还要怪咱。” 苦笑一声:“若不是咱对你太过重视,从小就安排大儒在你身边教导,你也不会被他们带偏。” “若不是将你护的太好,让你不识民间疾苦,你也不会不知民间事,而自以为是。” “你跑偏了啊,炆儿。” “虽然一个国家是由士农工商组成,但一个国家的基础,是百姓,是那些不起眼的芸芸众生。” “可你的心里只有那些微言大义,只有那些只会纸上谈兵,那所谓的‘治世能臣’。”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心里再无百姓,就不怕这滔天洪水将他淹没吗?” 说到这里,老朱眼中精光爆闪,厉声喝道:“炆儿!你可知你已是在洪水中泛舟,随时都能倾覆吗?” 朱允炆却犹自不服:“皇爷爷,士农工商,自以‘士’为上,若无这些胸有沟壑的官员治理,靠这些百姓怎么治国?” “您就是太过苛待这些士人,寒透了他们的心,才有今天的!” “您不听百官劝诫,强行出兵导致民怨沸腾,无数将士埋骨他乡,穷兵黩武,难道就对了吗?”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老朱失望的连连摇头,忽然觉得神困力乏,再无说下去的欲望。 他摆了摆手:“你去吧,希望你好自为之。” 朱允炆神情阴霾的鞠了一躬:“皇爷爷您累了,这些日子就留在寝宫好生将养吧,朝中有孙儿呢。” 老朱面无表情,忽然露出冷笑:“你想坐稳这个位置,怕也没那么容易...” 第430章 孤与兽 离开寝宫,朱允炆神色狰狞的看着马忠良:“照顾好我皇爷爷,出了什么事孤拿你是问!” “奴婢遵命...” 马忠良的身子如同被过了电一般,战栗般看着朱允炆离去,心中的惊骇却犹如滔天海浪! 孤! 他说孤! 来不及多想,马忠良就被侍卫赶进了寝宫。 然后立即有近百侍卫出现,将寝宫团团围住,看阵势竟是一只苍蝇都不打算放出去。 如今的朱允炆早已搬离临时的吴王府,再次住进了东宫。 并将原本伺候朱允熥的太监宫女,统统赶走,有些送进了掖庭局,有些则直接赶出了宫。 还有一些朱允熥的嫡亲近人,则消失在了幽深的宫廷之中,尸骨无存。 刚刚回到东宫,黄子澄就急急迎了上来。 “黄师傅?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殿下,有急报!” 朱允炆奇怪的接过他送来的信,匆匆一看脸色大变,不知是喜是愁。 “给兵马司下令,即刻封锁全城进行搜捕,务必要找出此人下落!” “找到此人之前,应天府许进不许出!” 。。。 “将尸体处理干净。” “是。” 苏谨沉着脸坐在院子门槛上,目光再次扫向李源:“确定情报无误?” “回老爷”,李源面无表情的答道:“公主早在一月之前就被请进了宫里,至今没有出宫。” “若是小的情报有误,任凭老爷家法责处。” 苏谨低头不语,眉头越锁越紧。 朱允炆果然没有放过朱灵萱,此举明摆着就是要以她为质。 如今不过是没有公然撕破脸,还没直接拿她要挟苏谨罢了。 可自己一旦现身,等待自己的.....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是学关二爷只身赴这鸿门宴,还是做那缩头乌龟? 况且今天失踪了三个番子,恐怕已经惊动了那个‘王’。 对方如今与朱允炆勾结在一起,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采取行动。 “老爷,出事了!” 马三处理完番子的尸体,急匆匆的赶回来:“城中出现大批兵马调动,看样子是要封城。” 白了马三一眼,苏谨暗骂还不是怪你? 但想想其实也怪不得马三,失踪一个番子和三个,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被发现的早晚问题罢。 只要自己这边有所行动,就不可能不露出蛛丝马迹。 苏谨挥手招来一名亲卫:“去,找到居佥事,告诉他城中将有变故,让他提前按计划行事。” “是,老爷。” 再招来另一名亲卫:“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夜必须想办法出城,告诉孙威,明晚行动!” “是!” 安排完这一切,苏谨静静地坐在门槛上,等待着暴风雨来临。 “先生...” 童福山小心的站在身边,有些胆怯的看着他。 没好气的再次白了他一眼,苏谨斥道:“你说说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进什么京啊!” 童福山委屈的都快哭了:“先生,学生也不想啊...” 说来童福山也算‘倒霉’。 前些年玄武书院十九学子,除童福山早早告了‘病’,离京随船队去往美洲外, 其他人后来也一个个或请假,或辞官,离京北上。 京中再无一人。 本来这两年倒也平安无事。 在这两年时间里,童福山已经从美洲到大明,往返了好几次。 他将送回来的东西,全部送到了苏谨指定的地方后,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再次起航。 可他请假时间最早,眼瞅着已经到了销假的限期,必须回京一趟。 离京两年余,童福山这个曾经的榜眼,其实在京中已是可有可无的人物。 况且去年又是一届科举,新的状元和榜眼都已诞生,他童福山更显得无足轻重。 回京销假,其实只是去吏部走个过场。 这次回京,童福山本来就没打算销假,而是准备直接辞官,省的以后再跑。 但没想到刚刚回京,就遇上了政变。 这些年在海外,童福山早养成了警惕的性子。 当他得知陛下病重,朱允炆暂时理政的消息后,立即警觉不对。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是来得及跑的。 但为了帮先生打探消息,他最终决定留下来。 为了安全起见,他没在苏府露面,而是在应天租了个小院住了下来。 果然,没过多久青丝坊、有间客栈等苏谨的产业就陆续被查封。 金灿灿等人也被带走。 苏府虽然没被查封,但好几次他溜过去查看的时候,总能看到有探子在附近徘徊。 他这才笃定,这是朱允炆要对先生动手了。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有机会撤离,但仍旧没选择离开。 不为别的,就为万一先生回来了,他好通风报讯。 每日里他一早就化妆溜到苏府附近,直到日暮方才离开。 直到今日偶遇马三,才知道原来先生早就察觉不对,躲起来了。 “你说说你,就这么小瞧为师?” “先生对不住...” 苏谨叹口气:“行了,你也是个孝顺的,为师也没有怪你。” 随手拍了拍屁股下的门槛,苏谨苦笑着叹道:“门槛啊门槛,希望老子这次的‘槛’能顺利迈过去吧...” 。。。 “尊敬的王,难道我们不需要派兵捉拿苏谨吗?” 约翰饶有兴致的把玩着手中的玉杯。 “不不不,这是那个‘朱’自己的事,我们不需要为他卖命。” 几个时辰前,当约翰发现有三名士兵出去未归之后,他就知道苏谨回来了。 在大明那位小皇孙的‘庇护’吓,约翰不信在京城,还有人敢对尊贵的英军出手。 即便是有人不忿,他们也打不过久经训练的士兵。 那么唯一的答案,就呼之欲出。 既有能力,又有胆量,除了那位即将归来的‘苏’,还能有谁呢? “通知下去,我明天要离开应天城,让他们最近低调点。” 身边的亲信愕然:“离开?” “当然要离开了。” 约翰笑道:“大明的皇城即将有一场腥风血雨,而我并不打算参与进去,让士兵们替我做个见证吧。” “让明人在这里自相残杀,无论谁输谁赢,我们都是受益者,况且我的目标并不在这里。” “尊敬的王,那我们要去哪里?” “去松江府,海外的大军已经迫不及待了,饥饿的野兽早就磨刀霍霍,准备分享这一顿美餐。” 第 431 章 苏谨此贼不除,孤寝食难安! “你要走了?” 朱允炆狐疑的看着约翰。 他从未信任过眼前的这个洋人,两人更多的,不过是互有取舍的利益合作。 约翰为他提供武器和士兵,助他控制皇宫、应天城。 而他则‘出借’部分港口,为两国贸易往来所用。 看似公平合理的交易,然而朱允炆却看不透背后番子的阴谋。 这不是时代的眼光局限,而是他的能力也就这样。 朝中不是没有能臣,能猜测出番子狼子野心的人大有人在,但他们大都选择三缄其口。 不愿缄口不言的那些官员,要么早被清算,要么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权利。 但也不是没有不愿说话的人。 洪武三十年的二甲进士胡泰,上《止租界书》,言朱允炆此举乃‘损国之威,贩大明祖地’之举。 言辞犀利,直指人心。 看着奏疏中酣畅淋漓的痛骂,直言朱允炆就是‘崽卖爷田不心疼’,气得他暴跳如雷。 倘若为此,朱允炆倒也不至于直接将其拿下。 但《止租界书》最后言道,他怀疑陛下被朱允炆软禁,生死不明。 朱允炆理政之事疑点诸多,怀疑其法理不正,要朱允炆给出解释。 这一下彻底触了朱允炆的逆鳞,立即下诏将胡泰秘密逮捕,关押在诏狱中。 六部如今已被朱允炆党全部控制,甚至大理寺、都察院都是他们的人。 而锦衣卫从指挥使以下,全部被换! 指挥使蒋瓛生死不明,指挥同知以下或被关押,或被处死,其余家眷被控制,无奈宣誓效忠朱允炆。 至此,宫城已全被朱允炆控制。 约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面露诡异的笑容:“尊敬的大明吴王,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太孙了吧?” “称呼不过就是个名字而已”,朱允炆面无表情。 “太孙殿下,如今应天城已经不需要我了,我想您也不愿看到卧榻之侧,沉睡着一只猛虎吧?” 朱允炆哼了一声:“谁是猛虎,谁是孑豸,尚未可知。” “这些不重要。” 约翰没兴趣和他作口舌之争:“我答应您的条件如今都已做到,没有我大英的英武士兵,我想您没这么容易控制皇城吧? 那您答应我的呢? 松江、石排、壕镜的租界,什么时候可以兑现?” 自胡泰上《止租界书》后,朱允炆心里其实已在隐隐后悔。 他虽然不清楚此举带来的后患和危害,但也清楚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将来的史书上,还不知道要怎么写他。 “倘若我不愿呢?” “哦?” 约翰似乎早猜到了他的想法:“那我不介意亲自带兵去取,到了那一天,希望您不要后悔。” “哼,难道你就不怕走不出去这皇宫吗!” “哈哈哈哈哈哈!” 约翰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太孙殿下,难道您忘了,您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是因为什么?” 说到这里,约翰也懒得再和他废话: “我能帮你坐在这个位置,就有办法让你离开!” 朱允炆脸色阴沉,踌躇不言。 他其实并不怎么惧怕约翰的威胁,如今大明宫城已在他控制之下,五城兵马司大部归顺。 兵权在手何惧之有? 但他在心里盘算良久之后,还是违心的答应了。 不为别的,皆因那两个手握重兵的皇叔,还在西疆虎视眈眈。 他心里清楚,自己登基之后,必有一场腥风血雨。 而那个时候,他如果再和这些番人交恶,必然会面临腹背受敌。 “等孤将秦王、燕王拿下之后,必让你知道今日威胁孤的后果!” 心中计议已定,朱允炆详装笑笑:“孤只是与约翰先生开个玩笑,先生又何必认真?” 他隐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次。 从龙案后取出诏书,直接递给约翰: “诏书早已备好,孤会派人随你去松江等地传旨,先生不必担忧。” “多谢太孙殿下,那外臣就告退了,祝殿下心想事成。” “先生请便。” 这约翰也果真胆大,明明是一国之主,偏偏要扮作一个使者,冒死在明宫中周旋。 孰不知朱允炆已然错过,一个最佳擒杀外敌的机会。 当他只把约翰当做一个普通西洋使臣,就这么轻易放过之后,却为大明带来了不可挽回的灾难。 若是苏谨在此,一定不会放过他。 但若是苏谨在此,恐怕也无法活着离开皇宫。 约翰走后,朱允炆的脸色变得十分狰狞: “程大志呢,宣他来见孤!” 程大志是当初护送朱允炆去杭州的锦衣卫百户。 但从那以后,他就彻底成了朱允炆党的一员。 而在这次宫变中,更是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死在他刀下的锦衣卫同僚,就不下几十人。 而他也因此获得朱允炆的信任,继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 从一介小小百户,一跃而升为三品锦衣卫指挥使,这已经不是连跳三级,而是直接鱼跃龙门。 在得到约翰报讯后,在京中大索全城搜捕苏谨的,就以此人为首。 程大志残忍嗜杀,喜严苛酷刑,手下的亲信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这些人借着搜捕的名义,也没有那么老实。 仅仅一日,无数百姓富户纷纷遭殃。 程大志能力有限,蒋瓛能干得了的差事,他却未必能干成。 金银财宝倒是搜罗了一堆,但该干的正事却没办成,也难怪朱允炆恼火。 程大志战战兢兢的上了殿:“殿下,您找臣?” 朱允炆脸色阴沉:“搜了一天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大志脸色难看:“回殿下,苏谨此贼十分狡诈,狡兔三窟,在应天有不止一处落脚之地,还请容臣一些时日。” “孤容你一些时日?那谁来容孤一些时日!” “苏谨此贼不除,孤寝食难安!” “程大志,你若是能办得了便办,办不了孤就换人去办!” “臣知罪!” 程大志吓的赶紧跪了下去。 当上指挥使之后,他可没少得罪人,尤其经常苛打下属。 倘若自己被朱允炆撤了职,那等待他的日子,恐怕比死还难过。 “请殿下容臣五...不,三日时间!” “好,三日就三日!” 朱允炆一甩袍袖:“三日之后孤若见不到苏谨的人,你也不用撤职了,自刎谢罪吧!” 程大志咬牙:“臣,遵旨!” 第 432 章 再登秦淮 不得不说,人有了压力后,做事还是很有动力的。 在程大志的威迫下,锦衣卫也不敢继续搜刮百姓,终于开始全心全意的办案。 锦衣卫不愧是国家特务机关,全力启动下,苏谨这一天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锦衣卫很快寻到了蛛丝马迹,带兵将童福山租住的这处院子围了起来。 要不是李源早早警觉,恐怕苏谨等人就被人瓮中捉了鳖。 提前一步撤离后,几人跑到了蓝桥附近一处民宅暂避。 但这些锦衣卫像吃了耗子药似的,没过几个时辰就又追了过来。 屁股还没坐热的苏谨,马上带着人往南城走。 可应天城就这么大,城门又被彻底封锁,又能往哪里去? 追追逃逃,一行人好不容易又躲开一波追兵,跑到了秦淮河畔歇脚。 “先生,前面就是秦淮河,再跑就到南城头了,那边兵马更多,咱们怎么办?” 马三从腰间抽出弩箭:“娘的,跟他们拼了!” 狠狠一巴掌拍到马三脑袋上,苏谨斥道:“拿个破弩箭拼个屁,人家一轮齐射咱们都得变成刺猬!” “老爷,您那喷子呢?要不拿来借小的使使?” “我哪来的喷子?没带!”苏谨没好气的说道。 马三脸上却一点惧色都没有,反而有些嬉皮笑脸,眼中却带着亡命之徒的兴奋: “您再给小的变个戏法呗?” 身为苏谨的枕边,呸,身边人,长年累月的接触,苏谨的一些诡异之处,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察觉? 但马三深知自己的身份,主子不说的事情绝对不问,看见也当没看见。 但现在情况危急,他也顾不上了:“爷,您先把喷子借我使使,带着福山他们先撤,小的随后就来。” 马三的意思很清楚,这是准备以身拖延追兵,为苏谨拖得逃离的时间。 听到这话,苏谨心中不可能没有触动,心中感动,嘴上却说: “放什么狗屁!老爷是那种扔下朋友自己逃命的孙子?” 马三愕然。 他给自己的定位一向是奴才,是苏谨的家臣,从来没敢自比老爷的朋友。 虽然苏谨和他相处的时候,一向没大没小惯了,也从没把他当成下人,但他也只以为这是老爷的仁慈。 可万万没想到,老爷居然把他当做朋友! “老爷,我...” 马三的言语有些哽咽:“小的如何配当老爷的朋友,老爷的朋友应当是燕王、秦王那样的人...” “行了,别废话了。” 苏谨没心思和他矫情。 脑海中仓库的事,一直是他心中藏得最深的秘密,连自己的发妻都瞒着。 但值此万分危急之时,保密和保命哪个重要,显然不用考虑。 正当他准备将意识投向识海,忽然有人喊道:“苏公子,老爷,快上船!” 苏谨一愣,循声望去,却看到一艘无比熟悉的花舫——清风舫。 船头那焦急呼唤的人影,却不是琴心姑娘又是谁? “你怎么在这?” 苏谨傻眼了。 当年夺得应天花魁后,琴心就拜入了苏谨门下,成为家奴。 但她这个家奴,却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对她平时爱干嘛,苏谨压根没管过。 虽然是名义上的奴婢,但琴心想做什么,想去哪里,苏谨从不过问。 最初琴心选择了去凤阳的潇湘馆,投奔了头牌兰卿姑娘。 兰卿也没有排外的心思,听说是苏公子安排来的,对琴心十分照顾。 自此,琴心就在凤阳安了居。 在凤阳待的时日越来越久,从凤阳的风情风貌和他人的言语间,对这位苏公子就愈发了解。 可愈发了解,一颗芳心就愈发割舍不下,每日里思念之情越重。 而她的身子,也日渐消瘦。 为伊消得人憔悴,琴心终于明白这句话到底有多苦。 直到那日,当她得知苏谨归京,不日将迎娶公主之后,一颗芳心彻底粉碎。 她曾想过一死了之,以这芳魂渺渺告慰这段没有结果的相思。 但她深知倘若自己就这么去了,倒是一了百了。 可恩公岂不为此负疚一生? 终究是绝了轻生的念头,她决定告别潇湘,再赴京城。 哪怕此生不复相见,但若是能离得斯人近一些,再近一些,也足以告慰此生。 她没有告诉兰卿此去何方,只说是探访一位故旧,就此离开凤阳回到了秦淮河畔。 这一次归来,她不再是那名动一方的花魁。 每日里孤身泛舟秦淮,唱着那曾经苏谨创作的曲子,怀念厮人,祭奠自己。 只是这一日,她无意间得知全城搜捕恩公,立即着了慌! 拼命催促着小舟,沿着河畔搜寻恩公的身影。 然知道此举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她就是执着的认定,自己一定会与恩公相遇。 天不负有心人,就在她的船到了上浮桥一带,当年苏谨曾与她留信之处,终于看到那个在自己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 “苏公子~~~~~~~~~~!” 虽名为主仆,但琴心始终却以公子相称。 只因苏谨,永远是她心中那翩翩儒雅的苏公子。 几人跳上船头,苏谨疑惑的看着她:“你不是在凤阳吗?什么时候又跑京城来了?” 琴心巧笑嫣然,心中欢欣无比。 她不愿解释自己为什么来京城,而是笑道:“苏公子,快请进仓,咱们先去河心,避开追兵再叙旧。” 一边的童福山狐疑的看看琴心,再瞧瞧苏谨,暗自嘀咕: “先生与这位姑娘这是有故事啊...哎哟不好! 先生要是做了对不住公主的事,可就万事休矣!” “不行,我不能看着先生犯错!身为先生最喜爱的学生,我要保护好先生!” 许圭、陈显撸着袖子即将赶到:谁是先生最喜爱的学生?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 清风舫缓缓飘向秦淮河深处。 即便锦衣卫正在大肆搜查城池,秦淮河却依然歌舞升平,乐曲悠扬,花舫数量众多。 遥遥望去,接连成片,如一条被精心打扮的花龙。 老朱病重,吴王理政后,这些官员算是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以往不敢拿的钱,现在敢拿; 以往不敢懒得政,现在敢懒; 以往不敢嫖的娼,现在天天嫖,还变着花样嫖。 晚上的秦淮河看腻了,多没意思? 白日里宣下那个啥,嘿咻嘿咻一下,难道不开心吗? 现在飘在秦淮河上的花舫,几乎高达上千艘。 以往姑娘们晚上工作,白天休息的良好作息,也被他们打破了。 这些老爷没时没晌的来玩,让她们没日没夜的加班,也不知受不受得了。 唯有老鸨子乐开了花,纷纷表示:“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清风舫毫无违和感的飘进了千百花舫之中,成为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员... 琴心巧笑嫣兮的为苏谨上了茶,看着日思夜想的苏公子,满心欢喜。 如果那个黑胖子学生没有时不时的故意挡着自己,那就更好了... 第 433 章 童福山:我冤! 苏谨当然不知道童福山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就是觉得他在自己眼前老是晃来晃去,有些心烦: “滚蛋,老拿你那屁股蛋子对着我做什么!” 童福山有些委屈,可师之过他不敢言啊。 “嘿嘿,那个师傅,您看咱们都跑了一天了,要不您先歇歇,养养精神?” 想想晚上的计划,苏谨最终点了点头:“也好,那我就先去睡一觉。” “奴现在就去为先生铺床。” 童福山吓了一跳,差点没把铺床听成暖床! 甚至心里一惊,隐隐已经有了画面—— 先生和琴心这妖冶贱货共享鱼水之欢,而师娘却独在宫中闺房垂泪... “不行!” 苏谨被吓了一跳,忍不住踹他一脚:“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童福山干笑道:“铺床叠被这种事自然由学生来做,哪敢劳烦琴心姑娘?” 苏谨奇怪的看他一眼。 自上船之后,这小子就怪怪的。 再看一眼琴心,似乎若有所悟:“难道这小子看上了琴心?啧啧,要真是如此,我倒不好坏了他的心思。” 至于琴心的身份倒是好办,大不了放了良籍就是。 “行了,你们谁也不用管,马三,你去给我铺床去。” “我?” 马三傻眼了,关我屁事啊? 放着身材曼妙的琴心姑娘不用,你用我个大老粗? “咋,不乐意?” “是是是,小的现在就去暖,不是,铺床。” 看琴心还要送他,苏谨挥手拦住:“你们就在这说话吧,谁也不用管我。” 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童福山一眼:“陪好琴心姑娘。” 童福山脸色难看的应下:“是,先生。” 苏谨还以为童福山是不好意思,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去卧房休息。 再次坐下,琴心满带嗔怪之色瞟了童福山一眼:“童公子要喝些什么?” 心中却在暗骂:“你这呆子,坏我好事!” 童福山微微一笑:“不敢劳烦琴心姑娘,小生自行取用便是。” 心中却在暗骂:“你这妖冶贱货,敢打我先生的主意!”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相谈甚欢’。 但从他们的目光中,却能看出对对方深深的怨念... 几个时辰后,天色渐晚。 苏谨伸着懒腰走出卧房,算是补足了精神。 可等他看到童福山略带漆黑的眼眶,顿时吓了一跳:“你眼睛咋了?” 童福山不好说他是和琴心对着瞪眼瞪了几个时辰,嘿嘿一笑解释:“没什么,就是没休息好,有些疲累而已。” 狐疑的看了一眼同样精神不佳的琴心,苏谨越发疑窦丛生: “难道两人就在这...哎哟夭寿啦!童福山这小子也太不像话了,大战在即居然还想着这点破事!” 哼了一声,苏谨有些不满,走到童福山身前故意把脚塞到他脚下: “你踩我脚了。” “啊?啊!” 童福山赶紧跳开:“对不住先生。” “无妨,罚你现在去把恭房撒扫了。” “啊?” “现在就去——!” 一脸莫名其妙的童福山,带着委屈和不解的表情离开。 临走之际还瞪了一眼快要乐开了花的琴心:“都怪你!” 琴心也难得皮了一下:“童公子一定要洒扫干净哟,不然琴心可是不依的~” 马三满眼同情,看着童福山的颓丧背影,心说你小子是不是傻,老爷的好事你也敢坏? 赶走了碍眼的童福山,琴心终于有了和苏谨独处的机会。 然而苏谨却没在客房停留,踱步直接上了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城外。 琴心随侍在旁,轻轻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衫:“苏公子,晚上河风大,莫着了凉。” 苏谨转头笑笑以示感谢,旋即又将头转向远处,眼睛一眨不眨。 苏谨在看什么,琴心不敢问,就这么默默站在他身边。 但能得享这片刻的宁静,对她来说已是平生所愿。 时间的沙漏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滴落,在琴心静静的陪伴中,将到子时。 “该来了....” 苏谨忽然低声呢喃一句。 “公子,什么该来了?” 琴心的话音还未落下,远方城外的天空,忽然升起三枚红色的信号弹。 颜色,是如此妖媚,映照在秦淮河的河面上,仿似初生的朝阳.... 大明皇宫,太子东宫。 虽已子时,但朱允炆却没有丝毫睡意,背着手在殿内焦躁的不停踱步。 “儿子,成大事者万事皆要淡然处之,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 吕后沉着脸坐在一边,转头看向阶下:“怎么就会忽然消失不见?” 程大志低头匍匐在地:“回娘娘的话,臣的人本来已经搜到苏谨的痕迹,可惜被他察觉跑了。 后来一路追踪到篮桥一带的时候,忽然就失了他的踪迹,遍寻不见。” “废物,都是废物!” 朱允炆忍不住咆哮:“程大志!孤不求你能像蒋瓛一样有能力,可关门打狗你都不会吗!” “是,是,是臣无能!” “炆儿!” 吕后喝止朱允炆的失态,看着应天舆图皱着眉沉思。 许久之后,她忽然眉头一展,指向舆图一侧:“秦淮河,苏谨此贼必然逃上了秦淮河。” 朱允炆一愣:“孤怎么没想到!” “程大志,立即派兵封锁秦淮河,登船搜捕!” 程大志战战兢兢的说道:“回殿下,臣也想过登船搜捕,可现在秦淮河上都是... 都是...” “都是什么,痛快点说!” “是,是!” 程大志定了定神:“现在秦淮河上有很多朝廷的...大人们,臣不敢,不敢...” 朱允炆哼了一声:“你直说不敢去扰了他们的雅兴不就是了?” 吕后皱眉:“这些人也真是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去这风月之所?” 她看着程大志:“你拿着皇孙手令登船搜捕,这些人不敢为难于你。” “是,臣这就去。” “还有,记得和人家说话的时候客气点,这些人殿下将来都要倚重,可不要轻易得罪了。” “是,臣晓得怎么做。” 程大志走后,吕氏忍不住摇头苦笑:“这些人啊,有时候是有些分不清轻重。” “不过他们治国的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炆儿你要切记,与这些重臣打交道的时候,一定要礼贤下士,明白吗?” “是,母妃教训的是,孩儿谨记。” 第 434 章 大河之水天上来 “真是的,简直是胡闹嘛,你瞧老夫像是能私藏钦犯的样子吗?” “你们这些狗奴才,不要仗着皇孙重用,就把狗尾巴翘上了天,当心老夫明日弹劾你们!” “搜搜搜,让他们搜,搜不出贼子的踪迹,明日本官要他们好看!” “扰人清梦,实在无礼!” 整个秦淮河畔,被锦衣卫搅的鸡犬不宁。 ‘罪魁祸首’程大志却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命人仔细搜查每一处花舫。 可哪怕是连仆人和姑娘的房间,都细细搜过一遍,也没看到苏谨的丝毫踪影。 程大志心里算是日了狗了。 以往洪武爷管着的时候,锦衣卫办案,这些狗官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的? 别说自己现在已经贵为指挥使,便是百户的时候,这些人看到自己的时候,那个不尊称一句‘江大人’? 如今倒好,一个五品主事也敢当面骂自己是狗。 “狗就狗吧,谁让咱跟了这么一位主子呢?” 正当程大志焦头烂额的一边苦笑着连连道歉,一边自怨自艾的时候,属下忽然来报: “发现一艘没有点灯的花舫,行迹十分可疑。” 程大志眼睛一亮:“截停,上船搜!” 秦淮河上不点灯,如此古怪的花舫,八成就是苏谨藏身的那一艘! 数艘民船改用的运兵船,迅速驶向飘在河中的清风舫,呈包围之势。 “前面的船马上停下,我们是大明锦衣卫,现在奉圣孙之命,要登船搜捕钦犯!” 然而黑漆漆的河面上,那艘黑漆漆的船,却没有丝毫回应。 程大志愈发肯定,这就是他们要找的那艘船。 此时距离清风舫仅有百五十步,忍不住立功心切的他,立即大手一挥: “快速靠近,如遇反抗,就地格杀!” “诺!” 当程大志乘坐的战船,即将缓缓抵近清风舫时,忽然看到对面船头火光一亮。 随即传来一阵富有磁性,却带着嬉笑的声音:“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苏谨在此给吴王殿下问好!” “果然是苏谨!” 程大志眼中闪烁着兴奋:“上,快上!” ‘砰!’ 就在锦衣卫的船只即将靠近的时候,却听到对面船头传来暴躁的枪声。 然后数名锦衣卫愕然看着胸口的洞孔,不甘的向后倒下。 程大志吓得立即钻到甲板后面藏起来:“上,都给我上!” 他身边的这些锦衣卫,哪有什么忠君报国之心? 看着死的惨不忍睹的同僚,这些人早一头扎进了掩体后面。 千户指挥着百户:“你给我上!” 百户指挥着总旗:“你给我上!” 总旗指挥着小旗:“你给我上!” 小旗又指挥着小卒:“你给我上!” 小卒看着小旗:“你是不是有病?” 一时间,锦衣卫各级锦衣一个也不敢上前,缩起来把火枪举在头上,表演了一出‘信仰射击’。 然而,对面的回击却十分犀利且精准。 只要哪个敢举枪,等待他的必然是一枪爆头! 他们不知苏谨用的是什么犀利武器。 但那火器居然能轻松击穿甲板护栏,一枪结果躲在后面的锦衣卫! 这下子,这群人更害怕了,一个个拼命往后缩。 手中的火铳成了烧火棍,连举都不敢举起来,生怕对面误会... 而清风舫的船头,一个硕大的球状物体渐渐变得丰满,冉冉升空。 程大志愕然看着天上的怪物,瞠目结舌。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就说他的‘礼物’苏某人已经收到了!” “现在,先送一点回礼给诸位吧!” ‘怪物’缓缓飘到程大志的头上,然后滴滴水滴从天而降。 “哈哈哈,大河之水天上来,吾去也~~~~!” 程大志用舌头舔了舔滴在嘴角的水滴,然后啐了一口:“呸,什么大河之水?咸的!” 但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迅速命令船只返回,直奔东宫。 “什么?发现苏谨了?那你为什么不把他抓回来!” 得知苏谨又跑了,朱允炆大怒。 程大志瞪着懵懂而不太聪明的眼睛,认真的组织了一下语言: “回殿下,臣不会飞...” 搞清楚前因后果,朱允炆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初西域战报回来的时候,他也曾在皇爷爷身旁偷偷瞅过几眼。 但对于什么会飞的热气球、孔明灯,他不屑的表示不信。 八成是苏谨吹牛,妄图以奇博功,夺人眼球罢了。 可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苏谨,会飞? 但下一刻,他立即脸色大变:“不好!” 现在他已经没心思处置程大志:“你马上将全部锦衣卫调集进宫,层层守卫!” “马上派人持我手令,调五城兵马司大军进宫护驾!” “是,臣这就去!” 程大志走后,朱允炆犹自不放心,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佩剑: “母妃,你在宫里不要乱走,儿臣出去一趟!” “你去哪?” 得知苏谨‘会飞’的消息,吕氏的眼中终于有了惊慌之色。 “苏谨八成会进宫劫夺萱儿,我现在就去后宫守着,看他是不是真像人所说,对萱儿是一片深情!” 投鼠忌器之下,朱允炆不信苏谨敢放手炸皇宫。 至于老朱那边,朱允炆只安排了亲信看押。 如今的大明宫城封锁重重,他不信苏谨有本事同时救两个人。 至于拿皇爷爷为质,这事他连想都没想过。 一来他不信皇爷爷在苏谨心中有那么重的分量; 二来...偷偷关押老朱也就罢了,真敢堂而皇之的拿陛下当人质,他朱允炆就真成造反的了。 到时候,只要有人登高一呼,整个天下都会把他朱允炆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他,也将遗臭万年。 “所有宫城城楼上全部架设神臂弩!” “哪怕是一只鸟从宫城上面飞过,也都得给本将射下来!” 城防司主帅凌忠,焦急的跃马城头,整顿着防务。 对于热气球这种奇怪的东西,他见都没见过。 但通过程大志的描述,他大概了解了这是个什么玩意。 虽然现在还没有防空的手段,但起源于宋朝的神臂弩,却是目前最佳的防御手段。 力量大、射程远,最适合防空。 就在凌忠将将布置好外城的防务时,远处天际的月光映照下,依稀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然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无边无际,几有数百之多。 凌忠如临大敌:“神臂弩——准备——!” 第 435 章 你出来,爸爸保证不打你 “神臂弩——准备——!” 凌忠紧张到手心直冒冷汗,看着远处的黑点缓缓接近,连后心也渐渐湿了。 直到小黑点由远及近,在月色的映照下,似乎能看清模糊轮廓的时候,凌忠果断下令: “神臂弩——放!” ‘嗖——!’ ‘嗖嗖——!’ 数十架神臂弩在禁卫的操纵下,迅速向天空射了出去。 然而天空的热气球看着十分密集,但实际相距却很远。 仓促之际,宫城也只来得及架设三十余架神臂弩,弩箭有些稀疏。 剩下的神臂弩,以及床弩,还在匠作监的仓库来不及取出,更别提架设。 但即便如此,也把热气球上的苏谨吓了一跳。 “升空,升空!” 不等第二轮神臂弩箭雨来袭,百余热气球开始迅速拔升高度。 热气球来袭的时候,躲在后宫的朱允炆,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连神臂弩也拦不住苏谨。 可当他收到消息,仅第一轮箭雨就将热气球成功逼退,顿时松了口气。 他面露狞笑:“苏谨啊苏谨,就算你会飞,今日也逃不出孤的手掌心!” “程大志!” “臣在!” “去匠作监的人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回殿下,凌都统只需再拖半个时辰,各处床弩和神臂弩就可架备完成!” “好,告诉凌忠,只要守住宫城半个时辰,擢升三级!” 远在天上的苏谨,看着城头上的神臂弩也有些头疼。 他是来救人的,又不是来攻城的。 老朱如果能看到他犹豫的样子,当可真的高枕无忧,不再怀疑苏谨有没有野心。 若苏谨真有心染指皇权,他只需要将热气球在宫城上面密布,然后几轮炸药包下去,还能剩几个活人? 至于以后,凭手中的武力,再扶持一个傀儡上位,他就可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苏谨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止没有,因为不知朱灵萱的具体位置,他更不敢贸然下令轰炸。 万一朱允炆那神经病,真的挟持朱灵萱跑到城头上面去怎么办? 开炮炸自己老婆? 苏谨可不是李云龙,这里也不是平安县城。 双方就这么僵持在城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但目前的局势对苏谨来说极为不利。 且不论床弩架设完毕后,那玩意射程可比神臂弩远多了。 一旦被粗如人臂的巨弩射中,热气球根本就没有逃离的机会,直接落地成盒。 况且热气球的燃料有限,不可能一直在天上飘着。 现在应天已被五城兵马司的禁军团团围住,若是短时间内不能把人救出来,就只能撤退。 撤退之后,还要时刻担心禁军的追缉。 朱允炆虽然菜,但明初的禁军可不是摆设,都是精锐。 “老爷,这样下去不行啊,再耗下去咱们都得被当王八捉了。” “我不瞎,看得出来。” 苏谨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举着望远镜不停向皇宫内扫去。 可即便他这台产自于脑海中的‘仓库’,具备夜视功能的望远镜,也看不到朱灵萱的一点蛛丝马迹。 “朱允炆...你这混账到底把我老婆藏哪去了!” 苏谨当然没指望着拿望远镜就能找到朱灵萱,他一直在找的人是朱允炆。 朱允炆在的地方,朱灵萱必然离得不远,毕竟朱允炆再菜,也知道拿朱灵萱做人质。 可惜,朱允炆躲在不知哪个殿里,一直没有露过面。 “混账,你出来呀,你出来,爸爸保证不打你....” 苏谨不停地碎碎念,似乎这样就能把朱允炆忽悠露了面。 可惜,整个皇宫除了密布的禁卫,和四处仓皇调动的禁军,什么也找不到。 宫城内,洪武大帝寝宫。 马忠良愁眉苦脸的瘫坐在龙榻旁,眼神中带着绝望。 他知道陛下时日无多,等陛下一去,自己必然会被二皇孙安排陪葬。 自己侍候了陛下一辈子,本已做好了殉葬的准备。 若不是苏谨的出现... 马忠良心里有些悲凉。 若是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没有失望,才不会感到绝望。 “驸马爷啊,您许下老奴那一亩薄田,一间小院的日子,老奴怕是没命享喽...” “马忠良。” “皇爷,您醒了?” 停止进药后,老朱的身子似乎好了些许,至少不再长时间的昏迷。 但每日之间,疲惫至极的他仍旧时不时的要沉睡很久。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皇爷,子时快过去了,马上就是丑时。” “丑时...丑时...” 老朱的嘴角忍不住噙着一丝苦笑:“丑时,丑事,皇家之耻,大明之耻啊。” “皇爷,您别想那么多,等您身子大好了,大明还等着您来掌舵呢。” “掌不了喽,咱的时辰要到了,该是时候去找秀英和标儿了。” 马忠良忍不住潸然泪下:“陛下,奴婢跟您一起走。” 老朱不置可否,忽然眼中射出精光:“马忠良,你果真愿为咱赴死?” 马忠良慌忙跪下:“奴婢不敢欺君。” “好,好,好。” 说完之后,老朱许久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忽然悠悠问道:“外面听着嘈杂,出了什么事?” 今晚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虽然寝宫被封锁,但马忠良只要不瞎,就能看得出来。 “回皇爷,驸马爷带着他那会飞的孔明灯,来救您了!” “苏家小子?” “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笑的快要喘不上气,老朱才停下笑声,但眼角都是泪花,不知因喜因悲。 “苏家小子想救的人,恐怕不是咱,是萱儿吧?” “皇爷您这是哪里话,驸马爷当然是来救驾的。” 虽然马忠良也不信苏谨是来救陛下的,但他不敢说啊。 老朱忍不住翻个白眼:“你难道比咱还懂他?” 叹了口气:“没想到咱倒是给萱儿寻了个有情有义的郎君,便是今夜死了,也不枉了来这世间走一遭。” 这话听得马忠良暗暗点头,像驸马爷这么有情有义的汉子,世间确实少见。 “马忠良。” “奴婢在。” “从寝宫正门往里数,第九块石板往右继续数十五,把它掀开。” “是。” 带着疑问,马忠良走到门口往回走,数到第九块石砖后右转,再找到第十五块砖的时候,发现是空心的。 “把东西拿出来。” 第 436 章 愿吾来生不再为奴 石砖不大,只是小小一块,明显被切割过。 若非仔细去看,很难被发现。 马忠良费力的掀开石砖,发现里面放着一只小小的,仅约有儿臂长短的锦盒。 他不敢贸然打开锦盒,强忍着好奇捧到老朱面前。 伺候了陛下几近十年,却不知原来皇爷寝宫里,竟然还藏着这东西。 “皇爷,您要的东西。” “打开。” 老朱的疲惫映在脸上,无力到似乎连打开锦盒的力气都没有了。 马忠良手脚麻利的打开锦盒,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把精致的短火铳,数枚弹药,一些火药。 除此之外,还有一枚黑色的丸药,不知作何所用。 最后是一个小小的,短短的管子,后面有一根绳子轻轻缀着。 “马忠良,咱再问你一次,你当真愿为咱赴死?” “皇爷,奴婢句句真心,绝无虚言!” “好,你听咱说...” “皇爷不可呀,咱们一定还有别的法子的,对,驸马爷马上就攻进来了,您千万不可出此下策...” 老朱龙目一瞪:“咱不如此做,苏家小子投鼠忌器,他进的来吗!马忠良,难道你也要抗旨吗!咳咳....” “皇爷!皇爷您别动气,奴婢遵旨就是...” 见老朱动了真怒,马忠良不敢再说,一步三回头的往寝宫门口走,眼中尽是不舍,泪光涟涟。 老朱微微一笑:“若你能侥幸活下来,就去找苏谨吧,他会安置好你的。” 忽然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马忠良哽咽道:“皇爷,您保重,奴婢去了。” 起身后,马忠良眼中尽是决绝,毅然转身而去。 看着马忠良的背影,老朱笑容中带着苦楚,粘起黑色丸药轻轻送进嘴里。 “秀英啊,你说话可要算数,一定要等着咱...” 寝宫门口,禁卫奇怪的看着马忠良,同时眼中充满警惕:“做什么?回去!” 马忠良理也不理他,目视远处,忽然悲怆高呼:“洪武爷——殡天了——!!!” 侍卫大惊,一把推开马忠良,急匆匆的跑进寝宫,果见生死不明的陛下躺在龙榻之上,双目圆瞪。 侍卫大着胆子,上前轻轻试了试他的鼻息,没有呼吸。 又取过铜镜放在鼻前许久,也未见有雾气沾染,顿时觉得腿有些发软。 他连滚带爬的跑出寝殿:“宣太医,宣太医!” “不不不,不对,快去通知太孙,陛下殡天了——!” 洪武爷殡天,所有人都慌了神。 这时候,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老迈的太监。 马忠良趁着慌乱,悄悄潜进了无头苍蝇一般的人群中,避开侍卫的眼线,直奔后宫的某处偏殿。 这处大殿,原本有一位端庄的郡主居住。 自那郡主出嫁之后,大殿再也无人住过。 直到前段时间,那改封为公主的主子,又被二皇孙请进了宫,软禁在这里。 江都公主朱灵萱。 这里早被侍卫团团封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但马忠良压根就没打算进去。 他在尽量靠近宫殿后,伫立在一处宫墙之外。 他凝望着远处天边,那里正有禁卫与点点星火对峙,他忽然嘴角微扬。 笑容苦涩中又带着一抹释然。 “驸马爷,苏大人,这许是老奴最后一次能帮您再做点事了。” “希望您别辜负陛下的期望,将这些逆贼全都斩于麾下!” ‘嗤....’ 将手中的引线拉开,马忠良将信号弹高高举起,很快,一枚九色信号弹冉冉升空,仿似在天际划过一道彩虹... “什么人!” 马忠良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侍卫的注意,十几个侍卫手持弩箭冲了过来。 马忠良哈哈大笑:“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今日苏大人当手持斩将刀,将尔等统统拿下!” 说着竟还自顾自的吟起诗来,声音嘶哑而又狂傲: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嗖——————!’ 一支弩箭破空而出,直接命中马忠良的胸膛! 马忠良的表情微微一滞,嘴角犹自带着满足的笑容,仰头倒了下去。 他的胸膛不断起伏,嘴角渗出血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远处天际的点点星火。 他的一生在心中如幻灯片般闪现。 昔日那广袤无垠,任儿时的自己纵情驰骋的草原; 遭明军破关后,惶惶不可终日的自己,入宫沦为这残缺之身,为奴为婢; 而后,侥获机遇,承蒙陛下垂青,得以留于陛下身侧; 还有那少年,看似放荡不羁,却愿以挚友相称,并许下承诺........ “一间草屋,一亩薄田...愿吾来生不再为奴...” 。。。 苏谨看着然然升空的信号弹,眉间紧蹙。 “这不是我专门给老朱的定做的信号弹吗?怎么会在那里升起来?” 同样也看到信号弹的马三,表示奇怪: “老爷?九色信号弹?小的怎么没见过啊,不是咱们军中的。” 苏谨顾不上回答,一直在蹙眉凝思其中的过节。 “老朱已然病重,不可能擅离寝宫...” “更何况朱允炆那混账,绝不会让他离开寝宫半步!” “可信号弹却在偏殿的位置升起...” “等等!” 苏谨端起望远镜极目远眺,嘴角的弧度渐渐上扬:“我怎么这么笨!” “是我把朱允炆太高看了!” “他就是将萱儿押在她的后殿里,哪也没去!” 想明白此节,苏谨胸怀大畅:“马三,立即轰炸宫城城墙,没我的命令,炮火不可轻易向内延伸!” 说着指向朱灵萱寝宫的方向:“确认敌无反制之力后,迅速向那个方向靠拢!” “老爷,您是说主母就在那里?” “八九不离十了”,苏谨笑了笑,同时有些疑惑:“老朱是怎么把信号弹放出来的?” 对于是不是骗局,苏谨倒是没怀疑。 没老朱的指示,想破朱允炆那猪脑子,他也不会知道信号弹的存在。 再说即便这信号弹是他放的,难道他疯了不成? 难道他会主动发信号告诉苏谨:来呀,我在这,你来炸我呀~~~ 凌忠惊愕的发现,方才还一直与自己对峙的热气球,忽然像得到什么指令一般,开始频频运动。 直到一路飞到他们的头顶,一个个黑漆漆的,冒着鬼火的东西开始从天而降... 他认得,那个东西叫做炸药包,是明军征战沙场无往不利的杀器。 同时,也是能要他命的索命牌... ‘轰——!’ 第一个炸药包落在城头的爆炸声,惊呆了偏殿中的朱允炆。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愤怒之余,朱允炆狞笑着看向朱灵萱:“这就是你那宠你的夫君?” 他指着宫城的方向:“看看!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苏谨根本就是一个乱臣贼子!从认识他的第一天我就知道!” “朱灵萱,你看错人了!” 第 437 章 拿下城墙 “朱灵萱,你看错人了!” 朱允炆愤怒中带着嘲讽,嘲讽的眼神中,却隐藏不住他内心的惊慌。 与之相对的,却是朱灵萱淡然的神色。 “二哥,你小看我夫君了。” “在国家大义面前,儿女私情又算什么?” “若他真为我朱灵萱一人,而不顾这天下百姓,我反而会瞧不起他。” “说的倒是好听!” 朱允炆狞笑着一挥手,两个嬷嬷上前将朱灵萱扶了起来押好。 “现在我就带你去城头,倒要看看你那‘忠君爱国’的夫君,舍不舍得把你这如花似玉的娘子活活炸死!” 朱灵萱不答,侧目看了一眼看押她的嬷嬷:“二位嬷嬷为虎作伥,就不怕来日的清算吗?” 这两个嬷嬷是公主府的人,但却不是最亲信的那几个。 虽然那几个嬷嬷被苏谨整的挺惨,但反而却是最忠于公主的。 只是进宫后护着公主的时候,被朱允炆清算,现在生死不知。 这俩嬷嬷本是最底层的宫女,在她们有限的认知中,抱上了圣孙的大腿,何惧你一‘叛臣’之妻? 哪怕你曾经贵为公主。 一个嬷嬷皮笑肉不笑,看似随意,却用她铁箍一样的爪子,拧紧了朱灵萱的胳膊: “公主,请吧。” 朱灵萱吃痛,忍不住蹙眉,强忍着痛没有喊出声。 她从容的站起身:“把你们的爪子拿开,本宫自己会走。” 被朱灵萱无意间散发出的威严气势所迫,嬷嬷忍不住松开了手。 旋即似乎觉得有些丢脸,狠狠推了她一把:“还以为你是那尊贵无比的公主?你现在就是个犯官家眷,牛什么牛!快走!” 朱允炆无心顾及她们的明争暗斗,催促着快走。 他现在就想看看,等他把朱灵萱绑在宫城城头的时候,苏谨还敢不敢继续开炮! 然而,一个太监忽然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太孙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朱允炆皱眉:“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谁不好了!” “不是殿下不好了,是,是陛下!” 朱允炆一惊:“皇爷爷怎么了?” 太监的表情,恐惧中带着惊慌和悲戚:“陛下,殡天了——!” ‘咣当!’ 朱允炆手中的佩剑掉落在地,人也呆住了:“皇爷爷...殡天了?” “千真万确,陛下的龙体现在还在寝宫,侍卫让奴婢请问您,现在该如何办?” 惊闻皇爷爷殡天的噩耗,朱允炆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 虽然早知会有这么一天,虽然这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但真到了这一天,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曾经心心念念许多年的皇位,如今唾手可及,可他的心中却没有欣喜。 反倒...有那么一丝懊悔。 “皇爷爷...” 想到这些年皇爷爷对自己的期望、培养,朱允炆心下茫然。 那个无所不能的皇爷爷,就这么去了? 可旋即,当他想起皇爷爷宁愿将皇位,给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弟弟,也不愿意给他的时候,愤怒和不甘又充斥着胸膛! “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不能怪我,不能怪我!” 茫然、懊悔、伤心、失望种种情绪汇聚胸膛,统统转为不甘的愤怒。 朱允炆捡起地上的佩剑抽出,对着桌子狠狠地乱砍乱劈,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他狠狠瞪着早已失魂落魄的朱灵萱:“押着她跟我去寝宫!” 听到老朱殡天的消息,朱灵萱早已懵了。 他本以为夫君这次回来,定然能清君侧。 将这些乱臣贼子统统斩杀之后,凭夫君的本事,一定能救活皇爷爷。 可皇爷爷,却等不到夫君回来了... 朱灵萱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面无表情的跟在朱允炆身后,直奔老朱的寝殿。 她的脚步有些踉踉跄跄,身后的嬷嬷想要催促,被朱灵萱那似乎能杀死人的目光一瞪,顿时吓得手软,不敢再造次。 到了老朱寝宫,朱允炆挥手屏退左右,带着朱灵萱两人走了进去。 老朱的尸首静静卧于龙榻之上。 人虽然走了,但似乎仍能散发出无尽的威压,朱允炆靠近的时候,忍不住轻轻的战栗。 朱灵萱进殿之后,不管不顾的扑在朱元璋身上拗哭,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皇爷爷,您睁睁眼睛,再看一眼萱儿啊,您怎么不等见萱儿一面就走了?” 朱允炆面无表情的矗立许久,慢慢踱步到老朱身边,静静的打量着老朱的遗体,心情复杂。 “皇爷爷...” 良久之后,他才嘴唇颤抖着说出这个,他曾经喊了无数次的称呼。 寝宫内弥漫着悲伤的气息,而在仅仅一墙之隔的宫城内,却是处处喧嚣的炮火。 仅仅一炷香时分,整个宫城城墙就被攻陷。 四处皆是破损不堪的神臂弩残骸,被炸得焦黑,冒着熊熊火光,以及横七竖八的禁卫尸体。 热气球的炮火已经开始延伸,在宫城内不远处生生炸出了一片空地。 禁卫军被这恐怖的天降神雷吓得连连后退,不敢与这神迹抗衡。 经过第一批热气球的试探,确定安全无误后,热气球开始分批次降落。 数十热气球缓缓降落在被开辟出的空地上,上面的士兵手持火枪翻出竹篮,开始就地设置防线。 凌忠在第一轮的炮火轰炸中,早被炸得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现在代替他指挥城防司的,是原副指挥使周良泰。 周良泰看到热气球落地,顿时觉得机会来了! 对方总不能在联军混战时,不管不顾的继续往下抛炸药包吧? 现在落地的不过五十个‘孔明灯’,最多也就两个百户的兵力。 可自己身边至少有上千人! “听我命令,将这些乱臣贼子全部拿下!” “杀————————!” 上千城防司卫兵闻令而动,迅速呈包围之势向热气球兵围攻而去。 然而... ‘哒哒哒...’ ‘咻——————!’ ‘轰——————!’ 仅仅一个照面,城防司的士兵就被打傻了。 对面的那是火器? 啥火器能不停的连发!!! 看着仅仅一个照面,就躺在地上的周良泰尸体,新的副指挥使沉默了... 第 438 章 假死? “快!快去禀报太孙!” 周良泰嘴里的太孙,可不是朱允熥,而是百官拥护的朱允炆。 但此刻朱允炆的小腹,正被一把火铳顶着! “皇...皇爷爷?” 朱允炆大惊失色,皇爷爷不是殡天了吗? 那现在手拿火铳顶着他小腹的...又是谁? 老朱一把掀开脸上的黄色手帕,冷笑的盯着朱允炆:“怎么,咱还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不...不可能的...” 朱灵萱也吓傻了,但旋即露出喜色:“皇爷爷您没死?太好了!” 老朱微微一笑:“萱儿你先坐在一边,看皇爷爷收拾乱臣贼子!” 朱允炆的腿早已吓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在了地上。 老朱身上软绵绵的,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握枪的手上。 他的表情有些狰狞,将抬枪的手伸了伸,顶在朱允炆的脑袋上:“说吧,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朱‘诈尸’之时,朱允炆吓得都快尿了裤子。 可等枪顶在头上的时候,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他索性就这么跪着,昂首看着朱元璋:“皇爷爷既然觉得孙儿该死,那就动手吧。” 似乎是被朱允炆泯然不惧的样子惊到,老朱有些疑惑,反而没急着动手: “怎么,真当咱不敢杀你,还是不舍的杀你?” “皇爷爷怎么会不敢杀孙儿呢?” “您杀李善长、杀胡惟庸、杀郭桓、杀蓝玉的时候,杀那万万千千无辜官员的时候,何曾手软过?” “只要是威胁到您皇位的人,哪个不敢杀,哪个不能杀?” “孙儿不过也是其中一员罢了!皇爷爷但请动手,孙儿自当引颈就戟!” 老朱一呆,回忆像一道被打开泄洪的闸门,如潮水涌进他干涸的记忆中。 站在他的立场,这些人都是他的老战友,老兄弟,何曾忍心动手? 但处于帝王的位置,这些人无一不威胁着皇权,必须要死! 而眼前的这个孙子,自己当初又何曾不对他赋予厚望? 只是行差踏错,一步偏,步步偏,终究走向了自己不愿看到的方向。 但论心中疼爱,又岂能不对这个孙儿充满感情? 近二十年的培养,朱允炆在他心中不单单是曾经的皇位继承人,也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孙子啊。 “炆儿,前事不论,咱给你安排吴王的封号何等尊贵? 你这一生当可无忧无虑,又何必出此下策,做这乱臣贼子?” 朱允炆闻言冷笑:“若是皇爷爷不曾对孙儿寄予厚望,孙儿自然也不会惦念那皇位。” “但您曾说要将这大明江山交给孙儿,却偏偏又反悔,孙儿岂能甘心!” “是您无信在先,是您,将孙儿一步步逼到了这一步!” 老朱长叹一口气。 这个孙子已经走火入魔,无论自己说什么,也挽回不了他那已经疯狂的心。 但终究那扣着扳机的手指,却颤抖着迟迟扣不下去。 “罢了,罢了。” 老朱叹口气:“萱儿,告诉你那夫君,等他进宫之后留下炆儿一命,终生软禁在宫里吧。” “不——————!” 朱允炆面目变得越来越狰狞:“毋宁死,也不愿过这寄人篱下的日子!皇爷爷你动手吧!” 他忽然再无所畏惧,将脑袋主动伸向枪口,去抓老朱扣着扳机的手指! ‘啪嗒!’ 令人意外的是,枪声并未响起,而老朱脑袋一偏,再次昏了过去。 朱允炆愕然举着手中的枪,一时有些呆住了,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爷爷!皇爷爷!” 朱灵萱再次扑到老朱身上,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 强忍着惧怕试探了一下老朱的鼻息,发现只是昏过去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她这口气还没松完,就被朱允炆一把拽起。 回过神来的朱允炆狞笑着:“哈哈哈哈!看来老天爷终究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你现在就跟我走!我倒要看看,苏谨敢不敢不顾你的死活,也要将我置于死地!” 不顾朱灵萱的挣扎,朱允炆强行拖着她就往寝宫外走。 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无边无沿的禁卫挡在那里,再次皱眉:“怎么回事?” 今晚在宫里的,可不止朱允炆这个皇家人,许多他信赖的重臣也在。 兵部尚书齐泰见他出来,迅速走了过来,不过表情很难看: “苏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种能连续发射的火器,禁卫军不敌,只能步步后撤。” “苏谨落地了?” 朱允炆一愣,旋即开始狞笑。 许是肾上腺素飙升,许是他今晚已经死过一次,心中再无畏惧。 强行拖着朱灵萱喝令:“都给孤让开!” 禁军听令向两侧避开,避让出一条足以容纳宽约数步的小道。 小道的彼岸,正是苏谨亲卫搭建出的临时防线。 “苏谨,你给孤滚出来!” “你看看这是谁!” 朱允炆躲在朱灵萱身后,冲着对面喊话:“孤给你一炷香的时分,若不投降,孤就当着你面处决江都!” “混账!” 苏谨大怒,当下就要跳出战壕,被眼疾手快的马三赶紧摁住: “老爷不可,万万不可中了贼子的奸计!” 苏谨这才冷静下来,但眼中充满着愤怒:“小人!混账!畜生!那可是他的妹妹啊,他怎么敢!” 虽然一直知道老爷心爱江都公主,但从未见过苏谨如此失态,马三才知江都在他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老爷,只要您别冲动,总有办法的。” 苏谨心里紧急盘算着:“李源呢?他能不能一枪给老子狙了那个王八蛋?” 李源从战壕另一边潜了过来:“狙朱允炆问题不大,但是禁卫军那么多人,万一有人为他报仇,主母就危险了。” “妈的!” 狠狠在沙袋上砸了一拳,苏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拼命的转动。 可想来想去,无论什么办法,收拾朱允炆容易,但想让江都安然无恙却不太可能。 “夫君——!” 江都忽然高喊到: “你是妾身的郎君,是咱们大明独一无二的济世良臣,万不可中了小人的奸计!” “妾身此生得与夫君结下良缘,此生不悔,哪怕今日丧命此地亦绝不后悔!” “若有来生,妾身依旧愿为夫君扫榻侍之,永生不悔!” “夫君,动手吧,莫让妾身成这大明的千古罪人!” “萱儿——————!” 苏谨目眦欲裂:“萱儿,你等着我,我带你一起回家!”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第439章 树倒猢狲散 一月之前。 朱允炆刚刚宣布理政的时候,民间还没什么反应,但金灿灿一早就收到了消息。 从收到消息之初,她就知道青丝坊接下来的生意,怕不是那么好做了。 果然没过几日,她就得知亿达商场那边有几个老客户,因商场涨租,无奈退了出去。 本来商场涨租这种事无可厚非,但这一涨就是十倍,傻子都知道商场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在商场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如今逼着他们离开,自然心不甘情不愿。 可惜,就在他们几家商铺商议,准备联合向商场施压,要一个说法的时候,府衙的人却先找上了他们。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仅仅一日的功夫,这些商铺就都空了下来。 “士农工商,这历朝历代商人的地位最低,本以为苏大人来了京城以后,咱们商人的日子能好过一点,哪想到...唉!” 几个商人正围坐在青丝坊后院的石桌边,唉声叹气。 “金掌柜的,劳您多年来照料,咱们几个是来向您告辞的。” 金灿灿疑惑的看着一个商人:“胡掌柜的,您这是何出此言?” 胡掌柜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金掌柜的您也知道,我本是山西太原府人士,这些年岁数大了,本就有落叶归根的念头。” “如今二皇孙理政,老夫瞧着是不准备给咱们这些商人活路,不如带着一家老小回乡算了。” 金灿灿也不知道该不该劝。 如今二皇孙当政,老爷和太孙都不在京中,也没个拿主意的人。 “胡掌柜,带着家人回去看看也好,等我家老爷回来了...” 这时,忽然有人插话,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满:“哼,苏驸马回来又能怎样?” “他自甘堕落,放着大好前途不要,甘愿去娶那公主...” “周掌柜!” 金灿灿厉声喝止:“我家老爷做什么,岂是你能置喙的!” 周掌柜闻言一惊,顿觉失言。 这些年苏谨对他们这些底层商人极好,愿意与他们公平交易,并且给了很多赚钱的机会。 时日长了,他们也将苏谨当做了好朋友、好伙伴,和心中的那个信仰。 说这话不是贬低苏谨,而是心中的失落和失望。 周掌柜赶紧连连致歉:“对不住,对不住,金掌柜您瞧我这张臭嘴,也没个把门的,该打!” 素知这周掌柜是个直性子,也没什么坏心眼,金灿灿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她看向几个掌柜,温言道:“如今京中局势诡谲,说实话我也看不出风向, 几位暂且归乡也好,等我家老爷回来自然会有个说法。” “好,金掌柜您忙着,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几位掌柜的慢走。” 送走几人,金灿灿的眉头越皱越深。 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却尚未成婚。 按理说二十五的年岁正是一个姑娘的好年华,再加上她青丝坊掌柜的身份,怎么也算一个小富婆了。 可惜这是在明朝,二十五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姑娘。 再加上金灿灿的心思一直在青丝坊上,对一般的凡夫俗子也看不上眼,时日长了反而耽搁了。 但现在她考虑的可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桃儿。” “金姐姐怎么了?” “通知下去,明日开始青丝坊闭门歇业。” “啊?” 桃儿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关门:“可是张家夫人她们那边,还有一批订的货没交呢。” 金灿灿叹口气:“那就把欠下的订单全部交付,但不要接新单了。” “好...” “另外,新招来的员工先暂时遣散,让她们回家等消息,遣散费从优给。” “至于其他姐妹...你把她们喊过来,就说我找他们有事。” “是,我这就去。”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着金灿灿严肃的表情,桃儿赶紧照着吩咐去做事。 过了不久,约有二十几个小姑娘走了进来:“金姐姐,怎么了?” 金灿灿神情一脸肃穆的坐在堂中:“几位妹妹,有些事我也不能明说,但有一点——” “青丝坊最近可能会出事,你们若是能找到好去处,一会从我这支些银子,就先散了吧。” 几个姑娘吓了一跳:“金姐姐,出什么事了?” “我也说不清楚”,金灿灿苦笑摇头: “事情牵扯到上面,不是咱们这些女子能决定的。” 她叹了口气:“本以为我能给你们提供一片躲雨的屋檐,可这屋檐眼瞅着也要塌了。” “我不走。” 一个姑娘当即摇头:“三年前我被拍花子的迷了,是老爷和金姐姐你把我救下来的,我的命就是你和老爷的,说什么我也不走。” 其他几个女孩和她的命运相似,当即也摇头表示不走。 “金姐姐,您别说了,你去哪咱们就去哪!” “就是,不提这救命之恩,平日里东家和金姐姐待咱们都不薄,几位姐妹问问自己,这满京城有几家能给你们这么高的工钱?” “就是,要走你们走,反正我不走。” 有人誓与青丝坊共存亡,但也有人心中存了别的念头。 虽然现在青丝坊没出什么事,但多多少少对外面的传闻都有耳闻。 二皇孙理政,素来与二皇孙不对付的东家,能有好果子吃? 她们是青丝坊的员工不假,东家对他们不错也不假。 但她们毕竟没有卖身给青丝坊,只是在这作工罢了,又何必陪着青丝坊一起灭亡? 当即就有几个人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不好开口。 这些都落在金灿灿眼里,她笑了笑让其他人先出去,独留下这几个没表态的。 “掌柜的...您知道我家中有相公、孩子,不是妹妹没良心,实在是...” 金灿灿笑着摆了摆手:“你们不用说了,今天我喊你们来,本就是想让你们暂时先归家等信。” “说来是我这个掌柜的做的不够好,误了你们。” “掌柜的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一个姑娘连连摆手:“您对咱们真的很好,咱们心里都有数。” “好了,多的就不说了”,金灿灿也没心思和她们说下去:“一会去账房支半年的工钱,就当遣散费了。” 几人面面相觑之后,有些惭愧的低下头:“谢谢掌柜的。” 送走几人,金灿灿说不难过是假的。 走的几人中,有一个叫小翠的十五岁小姑娘,也是她从人贩子手中救下来的。 看这孩子机灵,这几年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对她就像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前些日子小翠还说想和她一样,请老爷收她入府为婢。 虽然没想着让小翠陪着青丝坊怎么样,但看到她也在离去的人群中,金灿灿说不难过是假的。 曾经名动应天的青丝坊,似乎一夜之间就房倒屋塌,树倒猢狲散。 第440章 你叫啊,你怎么不叫? 该走的人都走了,金灿灿索性也不关门,带着剩下的人继续营业。 但开门没几日,就有府衙的差人上了门。 “金掌柜的,有人举报你们偷税漏税,跟咱们走一趟吧。” 金灿灿坦然一笑:“吴捕头,青丝坊这些年别说在县里,就算是应天府,年年都是纳税大户,何来偷税漏税一说?” 吴捕头平日里没少拿青丝坊的好处,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惭色。 但想到上面的交代,只能苦笑一声:“金掌柜,您是明白人,就别为难我了。” “自然不敢为难吴捕头。” 青丝坊的账册早被她藏好,店里也没剩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我就跟吴捕头走一遭吧。” 吴捕头摇了摇头:“还有您店里的姑娘们,都得跟咱们走。” “胡闹!” 金灿灿脸色嗔怒:“莫说青丝坊清清白白,就算青丝坊真的偷税漏税,那抓的也是我金灿灿,与她们何干?” 吴捕头叹了口气:“您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他悄悄凑到金灿灿耳边:“是上面那位,要拿您身后的人开刀啊!” 虽然早猜到这个结果,金灿灿依然脸色难过:“真的不能放她们一马吗?她们只是些无辜的女子罢了,那位爷何必与她们为难?” 吴捕头无声叹息:“金掌柜的,实不相瞒,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身后有人盯着呢,今日走脱了一个,我吴天亮就得拿头去抵。” 金灿灿苦笑一声,脸色惨白:“我知道了,走吧。” 一个时辰后,金灿灿看着‘刑部大牢’几个鎏金大字默默发呆:“怎么是刑部?” 吴天亮苦笑,低声道:“此案乃御案,不归咱们管。” 点了点头,金灿灿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吴捕头,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帮小女子传个信行吗?” 吴天亮偷偷向身后打量一眼:“金掌柜的,您说。” “帽儿胡同门前有老槐树那家,您告诉那主人,告知我关在哪就行,必有重酬。” “成,冲您的交情,这件事我帮您办了,重酬什么的就算了。” “多谢吴捕头。” 坦然进了刑部大牢,跟着金灿灿的这些人,被分开关押到女牢。 唯独金灿灿,被关押到特殊牢房。 这种牢房,金灿灿曾听人无意间说起过,被称为黑牢。 也称,死牢。 从跟了老爷那天起,金灿灿就没后悔过。 如今二皇孙上位,老爷失势,她自然明白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 最后托吴天亮捎的那句话,不过是最后的一丝侥幸,希望老爷能来救她。 可是,如今的京城局势诡谲,老爷真的还能来吗? 即便来了,能走得脱吗? 即便走得脱,又能腾出手来救她,或者愿意救她吗? 她不过是苏府一介奴婢,老爷又岂会为了一介奴婢,甘冒奇险? 何况她金灿灿不过一介女流,怎能让老爷为她冒险。 想到这里,对让吴天亮报讯的事,心里开始深感后悔。 “老爷,您可千万别来啊...” 关进死牢的三天,狱卒带人来给她验过身后,又换了一身囚服,之后却再无人来过。 金灿灿很奇怪。 不是说一进大牢先要捱上几下‘杀威棒’,然后就是酷刑吗? 怎么没人理她,好像把她忘了一样? 又不知过了多少日,终于有人来了,看了她一眼后皱了皱眉:“怎么还没开始审?” 狱吏谄笑上前:“回大人,咱们已经审过了,可是确没什么疑点,您瞧是不是...抓错人了?” “哼!” 那人不满的斜睨狱吏一眼:“连刑都没上,犯人能说实话?” “告诉你,这案子要是审不明白,那就交给咱们锦衣卫来审。” “是,是。” “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若还是审不明白,我就来提人。” “是,咱们一定把事情办妥。” 锦衣卫走后,狱吏使了个眼色,然后立即有人押着金灿灿去了刑房。 金灿灿苦笑,终究是躲不过这一天,闭眼等候酷刑的到来。 可到了刑房,狱卒却没急着动手,好像在等什么人。 没过多久,一个老婆子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件带着血污的囚服。 狱卒一见就走了出去。 “姑娘,老婆子帮你更衣。” 懵懵懂懂的金灿灿,被老婆子将身上的囚服褪下,然后将那件满是血污的囚服给她换上。 “好了。” 狱卒闻言再次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条鞭子。 金灿灿纳闷:“难道这是怕刑讯脏了新囚服不成?”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她更纳闷了。 只见那狱卒高高举起鞭子,然后...冲着一旁的柱子就抽了上去。 金灿灿呆了:“这狱卒的眼神是不是不好使?那我要不要配合着叫两声?” 刚想到这里,那狱卒就没好气的瞪着他:“你叫啊,你怎么不叫?” 金灿灿:??? 金灿灿再傻,也知道这狱卒是在演戏。 可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狱卒冒着被上司处置的风险,也要帮她? “啊————————————————!” 不管怎么样,能不挨打总是好的,金灿灿配合着,叫的很卖力。 狱卒也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玩命的拿着鞭子抽柱子。 金灿灿喊的声嘶力竭。 破柱子抽的伤痕累累。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金灿灿的嗓子都哑了,狱卒才停下了手中的鞭子。 摆了摆疲惫的的手,命人将她解了下来。 “躺好。” 等金灿灿配合的躺在地上,装出奄奄一息的表情后,几个狱卒拖着她离开了刑房... ‘奄奄一息’的金灿灿,被狱卒扔进死牢后,仍旧一脸懵。 这时一个狱吏走过来,拖着金灿灿的手在供状上画了个押,低声说道: “金掌柜的,咱们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最后你能不能出去,只能看你的造化了,唉...” “你们...是我家老爷的人?” “不”,狱吏笑笑:“咱是朝廷的人,是李大人的人。” “不过,还算个有点良知的人。” 第441章 把她给孤抢回来! 金灿灿的运气不好,她先一步被抓了进去。 但她的运气也算不错,她被抓到了刑部大牢。 金灿灿入狱的时候,朱允炆还没彻底掌控锦衣卫,诏狱也不在自己的手中。 所以他只能通过刑部,来问出自己要的东西。 但此时的刑部,新任刑部尚书孙显,还没来得及完全掌握,其中很多都是李仕鲁时期的旧人。 刑部大牢曾经被李仕鲁狠狠整顿过,风气为之一新。 金灿灿被抓后,李仕鲁就给大牢递了句话,请她们适为照顾。 这也是金灿灿没被上刑的重要原因。 只是这个照顾能持续多久,没人知道。 但有间客栈的掌柜何富贵,就有点运气不佳。 朱允炆对有间客栈动手的时候,已经彻底掌握了锦衣卫。 而他,也被直接抓到了诏狱。 何富贵的骨头有点硬,但也不是特别硬。 他被严刑拷打三天三夜后,什么话都没说。 但当他的家人,他的妻儿也被拿来威胁后,他终究是松了口。 但令锦衣卫郁闷的是,这招了和没招,好像也没啥区别... 有间客栈账面干净,没有猫腻,而何富贵除了负责生意,又从不参与那位的事。 几乎可以说,对那位做过什么事毫不知情。 锦衣卫麻爪了,这可与主子要的东西不符啊。 最后还是程大志拿了主意:“按主子要求的写,让这老东西画押。” 事情一如既往的顺利。 刑部拿到了金灿灿的‘供状’,而诏狱这边也顺利拿到何富贵的供词。 等程大志将供状供词拿进宫去邀功后,金、何二人就被彻底遗忘了。 也许等朱允炆平定江山的那一天,这些人都会被当做太孙余孽,一并推出处斩。 但谁也没想到,六月初六这一天,应天大变、皇城大变,锦衣卫诏狱,大变。 居伍凌没有参与围攻皇城。 他在苏谨的安排下,带着手下和一百多苏家亲卫,直接冲进了诏狱救人! 他要救的人,是被程大志抓去的那些锦衣卫老伙计。 而苏家亲卫要救的人,是何富贵。 何富贵会不会吐口?苏谨知道他会。 但苏谨不在乎。 因为何富贵就是他门下的一个掌柜,连家奴都不是。 这些年何富贵兢兢业业的守着有间客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苏谨不会不管。 最重要的是,救何富贵...只是顺手而已。 ‘哒哒哒....’ 这一次苏谨没有再藏私,也没打算留手,出手就是王炸。 经过多年训练的苏家亲卫,就是这个时代的特战队。 斩首、刺探、渗透、营救,就是他们的主战场。 宫城那边动手之后,这边迅速就开启自动火力,迅速将诏狱压制。 本来大部分的锦衣卫,此刻都被调去戍守皇城,兵力空虚。 再加上苏家亲卫的火力压制,不过半个时辰,诏狱告破。 “快,所有人向城北转移,那边有热气球!” 同一时间,刑部大牢也被攻破。 与苏谨遇到的层层阻碍相比,这里顺利的一塌糊涂。 刑部大牢本来就没什么重兵,再加上人家提前收到信,压根就没打算反抗。 解救金灿灿的时候,速度快的简直堪比串门... ‘哒哒哒...’,开枪威慑。 数息后...大门洞开... 然后,金灿灿一脸懵逼的带着她的姐妹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 甚至出门前,抽了个时间连衣服都换好了... 被苏谨安排带队营救金灿灿的二麻子,也一脸懵逼。 他想过此行顺利,但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 顺利到让人以为,这是有什么阴谋。 再三确认没有埋伏之后,二麻子赶紧安排金灿灿等人上车: “金姑娘,你跟着车队往城北走,那有人会带你们离开。” 金灿灿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老爷呢?老爷有没有事?” 二麻子龇牙一笑:“放心,老爷只要想走,这个世上就没人留得住他!” 。。。 然而,苏谨这时却十分不顺利。 看朱允炆那得意的表情,苏谨眼中如欲喷火:“朱允炆,你一向自得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圣人就教会了你以亲妹为质?” “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朱允炆脸上抹过一抹惭色,但旋即变得更加狰狞。 他狞笑着瞪着远处战壕:“姓苏的,你要不想当缩头乌龟,就给孤走出来,不然孤今日就当着你面大义灭亲!” 就在苏谨苦无对策的时候,马三又带来一条噩耗: “老爷,城外有番子出现,他们开着铁甲车。” “让后备的热气球炸了这群狗日的!” “恐怕不行了,老爷”,马三苦笑:“这群狗日的,这次开来的铁甲车有点不一样,好像能往天上打,咱们已经被打下来三个热气球了。” 苏谨闻言一呆。 在西域的时候,他曾反复试探过,发现对方根本没有防空力量。 当时他还以为,是对方那个王疏忽大意,压根没想到明军有‘空军’。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王八蛋居然把防空炮弄到大明皇城来了? “他想干嘛?” 还没来得及多想,马三就催促道:“老爷,咱们得走了,再不走...” 苏谨喝止他:“别说了!” “那防空坦克到哪了?” “说是已经到外城了,咱们最多还有半个时辰。” “只能冒险了。” 苏谨皱着眉头:“李源,一会无论如何你得给老子狙了那个王八蛋!” “马三,李源一旦得手,命令机枪给老子突突他们,你趁乱跟我上去救人!” “是,老爷!” 苏谨举起手: 三! 李源端起枪,将瞄准镜死死对准了朱允炆的脑袋; 二! 所有苏府亲卫,握紧手中的突击步枪 一... 就在苏谨准备挥手的时候,突发骤变! 站在朱允炆身后,那个对公主极尽侮辱之能事的嬷嬷,忽然对着朱允炆狠狠一撞! 朱允炆骤然之下吃痛,本能的撒开了架着朱灵萱的手。 嬷嬷二话不说将朱灵萱扑倒在身下,同时高喊:“驸马爷——快动手啊!” “把她给孤抢回来!” 朱允炆屁股朝天趴在地上,完全不顾上自己狼狈的样子,指挥亲卫赶紧抢回朱灵萱。 而于此同时,苏谨的手也狠狠挥下! 第442章 胃气绝,元气消 ‘哒哒哒...’ 战壕内,上百支步枪无情的同时开火。 仅仅一个瞬间,朱允炆身边的亲卫,就如被镰刀划过的稻草一般倒下。 因为趴在地上,而侥幸逃过一劫的朱允炆,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尿意袭来。 趁苏府亲卫换弹的功夫,侥幸活下来的程大志立即护送着他,狼狈的一头扎进后宫殿群中。 在失去朱灵萱这一人质后,再前往寝宫拿老朱做人质,这种事他连想都不曾想过。 因为在他看来,苏谨不会因老朱而对他手下留情。 况且,寝宫阶高数十,往上跑就是活靶子,恐怕还没跑进宫就得被打成筛子。 “老爷,追吗?” 苏谨摇摇头。 朱允炆的死活,他现在压根就不在意,唯一在意的是... “萱儿,你没事吧?” 扒拉开朱灵萱身上的嬷嬷,苏谨吓得脸都白了,仔细在朱灵萱身上摸索着,看她有没有受伤。 “夫君,我没事。” 朱灵萱也被刚才一幕吓的脸色惨白,但她顾不上自己,眼睛盯着躺在地上正吐血的嬷嬷。 “你...为何要救本宫?” 嬷嬷虽然呕着血,但笑容却十分灿烂: “老奴...老奴若不...如此对公主,二皇...孙焉能放心...老奴?” “万幸...老奴没辜负了这番隐忍...” 言毕,阖目而去。 朱灵萱泪如雨下,方才明白这嬷嬷的一片苦心。 “萱儿,来日查明嬷嬷的家人,我必会厚报于她,现在咱们得赶紧走。” 朱灵萱点点头,旋即又开始拼命摇头。 她指着寝宫方向:“夫君,大哥!皇爷爷还没死,你救救他吧,萱儿求你了!” 对于老朱,苏谨的情绪很复杂。 有惧怕,有感恩,有疏离,也有亲近。 但无论如何,他也绝不至于见死不救。 将现场指挥权交给马三,继续清理朱允炆余孽,苏谨带着朱灵萱朝寝宫走去。 到了宫门口,首先看到的是老朱从自己身边‘抢走’的那个御医。 原来朱允炆得知老朱驾崩的时候,就命他来此候着。 “你随我一起进去。” 进了寝宫,却看到老朱已经醒了,正拿着短铳对着寝宫大门。 ‘砰!’ 一阵硝烟弥漫,苏谨吓了一跳。 然而老朱早没了力气,这一枪不知歪到了哪里。 苏谨苦笑:“陛下,您这见面礼可有点吓人啊。” “苏家小子?” 老朱眼中闪出欣慰和轻松之色,旋即向后重重倒去。 “皇爷爷——!” 朱灵萱扑到老朱床头,看到后者瞪着大眼看着殿顶发呆,才稍稍松了口气。 “皇爷爷,您吓死萱儿了呢。” 苏谨带着泉州御医上前,命他给老朱诊脉。 良久之后,泉州御医面无表情的退了下来,默默站在苏谨身边,摇了摇头: “胃气已绝,元气不生,陛下...” 虽然早已想到这个结果,苏谨仍不免有些心酸。 他摆摆手:“你先在门口等我,一会随我一起走。” “是,多谢大人。” 苏谨凝神看向老朱,心情复杂。 他忌惮过老朱,忽悠过老朱,惧怕过老朱,更多的是想远离老朱。 但他却不能不承认,不管这个洪武大帝在史书中如何评价,是暴虐还是残忍,亦或是凉薄,但他对自己却很好。 他知道老朱也忌惮他,但同时却对他十分信任。 就是这么矛盾。 曾几何时,老朱的御书房,只有苏谨可以自由出入,可见一斑。 “苏家小子,躲咱那么远作什么?” 苏谨叹口气,强撑起笑容走了上去:“孙婿这不是怕您心血来潮,再给我一枪吗?” “那倒是,咱现在还在想该不该给你一枪”,老朱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 “那不能够”,苏谨嘿嘿一乐:“您可舍不得。” 朱灵萱满怀希望的看着苏谨:“夫君,皇爷爷他...” 然而看到苏谨摇了摇头,顿时满脸悲戚。 老朱自然注意到了苏谨的表情,然而脸上却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带着释然: “咱的身子咱自个儿心里清楚,是到该去见你皇奶奶和你爹的时候了。” “皇爷爷您不许瞎说,萱儿给您找全天下最好的郎中,肯定能治好您!” “好,皇爷爷听萱儿的”,老朱充满怜爱的摸了摸朱灵萱的脸颊:“像,真像。” 旋即他笑道:“咱有些饿了,萱儿你去给咱弄点小米粥来。” 朱灵萱擦着眼泪:“嗯,萱儿现在就去。” 当寝宫只剩下老朱和苏谨两个人的时候,老朱悠然叹了口气: “苏家小子,你知道吗?咱虽是皇帝,虽是九五之尊,但骨子里啊,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苏谨不知道老朱想说什么,少见的没有插科打诨,站在一边默默不语。 老朱似乎是在交代遗言,又似乎是在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咱从降生到十七岁以前,从未离开过村子,在咱的眼里,这天下最大的地方就是县城, 而属于咱的世界,就是从南岗到北坡的一草一木,和这乡里的百十口子老老少少,咳咳...” 老朱面色有些潮红,开始剧烈的咳嗽,苏谨赶紧扶他坐起来,慢慢给他顺着气: “陛下,您慢点说,孙婿听着呢。” “后来啊...实在吃不饱饭,咱和尚当过,乞儿也做过, 直到去了红巾军,遇上了你皇奶奶,才改变了咱的一生...” 想起马皇后,老朱呆呆的靠着枕头,嘴角噙着微笑: “那是咱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日子,虽然经常要和元军打仗,每次出征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而且也经常吃不饱饭, 但每每回家,总有那么一碗清粥小菜等着咱,就觉的什么都值了...” 苏谨眼眶有些微红:“嗯,只可惜孙婿没福气,无缘拜见皇奶奶一面。” 老朱笑着瞥了他一眼,神色诡异,却什么都没说,然后又陷入回忆中。 “后来咱打下了这大明江山,却始终感觉‘忧危积心’。” “可咱就是个农民啊,哪懂得怎么治理好一个国家?只能日勤不怠,谨小慎微。” 说到这里,老朱似乎有些疲累,忽然沉默,闭口不言。 他的思绪越飘越远,想起了立国之初,严厉打击官僚和地主,狠狠整治文人和士大夫集团的时候。 然后胡惟庸、李善长、郭桓、蓝玉,一个个的人影从眼前飘过。 最后定格在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孔上,然后幻化成好几张脸庞。 “炆儿...怎样了?” 第443章 大仇得报的笑容 苏谨默然。 “炆儿,死了吗?” “没有。” 苏谨缓缓开口:“朱允炆被孙婿赶跑了,可能躲去了后宫。” “嗯...” 老朱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苏谨,如今你已拿下明宫,下一步当作何打算?” 看到老朱的手悄悄伸进被子里,苏谨也不再以爷孙相称,而是苦笑: “陛下,您可高看我了,如今番子的援军马上就到,臣一会就得跑路。” 老朱愕然:“马忠良说的是真的?炆儿果真勾结番子?” 老人临走之际惦念的都是孙辈,这话果然不假,就连老朱也不能免俗。 苏谨心中不以为然。 要不是老朱心软,给他十个朱允炆也不可能造出如此风浪。 “是真的。” 寝殿内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过了许久,老朱眼中划过一丝怜色,定定望着苏谨: “苏家小子,咱求你一件事。” 心知这是老主要交代遗言,苏谨温言笑笑:“陛下,您说。” “他日打回应天,请你留朱允炆一命,将他软禁一生可行?” “这...” 苏谨老大不愿意。 其实他本来和朱允炆没什么仇,一直是朱允炆看他不顺眼。 后来帮朱允熥上位后,更是懒得搭理朱允炆。 哪怕他想谋朝篡位,苏谨都谈不上恨他。 毕竟,这皇位本来就是朱允炆的。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朱灵萱作质。 见苏谨不愿答应,老朱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咳咳...苏家小子,咱这辈子没求过人,只求你给我朱家留下一条血脉,就这么难吗!” 看着老朱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乞怜之色,苏谨终究不忍:“倘若他落在我手中,我可以饶他一命。” 然而心中却想着:“但我没打算抓活口。” “好,好...” 此时的老朱已是油尽灯枯,安顿完后事心里一片轻松: “你们都说咱是暴君,可你们谁又知道,咱的眼皮子其实很薄,薄到眼里只存的下一碗饭...” “该走了,是时候了...” 老朱眼中的神采渐渐消失,渐渐变得混沌,嘴里仍在轻声呢喃: 百僚未起朕先起, 百僚已睡朕未睡, 不如江南富足翁, 日高丈五犹披被... 恍惚间,一道熟悉而又曼妙的身影似乎在向他招手:“重八,你来啦...” 老朱竭尽全力的伸出手:“咱来了...带咱走...” 言毕,手臂无力垂落在龙床之旁,阖目而逝。 ‘啪嗒!’ 朱灵萱手中的粥碗落地而碎:“皇爷爷...” 苏谨走过去将她一把揽住,目中含泪:“陛下...殡天了。” 。。。 老朱的尸体苏谨带不走,也没必要带走。 无论如何,朱允炆也不会不让他皇爷爷安心长眠,苏谨没必要多此一举。 但眼下最紧要的,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英国佬的阴谋此刻已昭然若揭。 他们从没兴趣攻占整个大明,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稳固的傀儡政权,然后才能源源不断的从他身上汲取养分。 约翰的野心已经表露无遗,他要扶持朱允炆上位,然后再占取几个重要港口进行贸易。 进而慢慢一步步的蚕食,最终达到殖民的目的。 即便苏谨要反击,也得先保全自己。 外城的军情接二连三的报来,此刻那能防空的铁甲车已经进入应天城,开始靠近皇宫。 留给苏谨的时间,不多了。 “老爷,北面被咱们的人冲出一个缺口,赶紧从北面撤吧!” “损失多少?” 马三犹豫的回答:“损失了三十多个热气球...” 苏谨面无表情:“我知道了。” 他握紧双拳,隐隐有些颤抖的发出声音:“全部登上热气球,立即向北撤退!” 躲在后宫的朱允炆,遥望一个个热气球开始升空,目眦欲裂: 他指着程大志吼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别让苏谨跑了,给孤去追啊!” 程大志战战兢兢的应了声是,然后抖着双腿跑出后宫。 但他却没有直接命令锦衣卫动手,而是传令城防司取床弩拦截。 城防司原指挥使凌忠被炸死后,由副指挥使周良泰接替指挥。 只可惜他这新指挥使上任还没一个时辰,就被苏谨亲卫乱枪射死。 现在接替指挥的,是另一个副指挥使陈尚。 陈尚今年四十有二,一向没什么野心,属于军中的混子。 现在程大志让他去追苏谨,他一听就不干了。 合着你怕驸马爷拿炸药包炸你,老子就不怕了? 但军令不可违,陈尚恼恨之余忽然灵机一动,拉过亲兵吩咐了几句。 “快!太孙有令,速去匠作监搬运床弩,拦截逆党!” 只是不到一炷香后,匠作监忽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不好了,走水了,宫内有奸细,匠作监库房被炸啦——!” 匠作监被炸的消息传到朱允炆耳中,后者气的浑身发抖。 他一时间没起疑心,不知是手下大将的杰作。 他立即下令清查宫城奸细的同时,又调了一千多锦衣卫来后宫增强守卫。 他也怕啊... 这要是再来个奸细把他炸了,那他这一年多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 空中的热气球,这时已经纷纷飘到半空,远远望去只剩下一个个黑色小点,闪耀着点点星光,与夜色融为一体。 与这皇宫中弥漫的硝烟,和四处的火光,形成一幅极美而又诡异的景色。 硝烟从宫城飘向夜空,被晚风一吹遥遥向西飞去。 越过城头,越过太平桥,越过踮脚好奇围观的百姓,最终在一个黝黑微胖的身影头上消散。 胖子带着苏谨的十几个亲卫,贼忒嬉嬉的把一堆炸药包,悄悄安放在有间客栈的屋子后面。 这个略带猥琐的胖子,迅速招呼了一声:“风紧~扯呼~~!” 十几个身影迅速爬进了早已准备好的热气球,带着三根长长的引线升空。 半空之中,胖子嘿嘿一笑,用手中的火折子将三根引线同时点燃,随手丢了出去。 滋滋冒着火星的引线,如一道细蛇冲向了有间客栈。 直到热气球飞到安全的高度,脚下忽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连环的爆炸,迅速将有间客栈变作了一团火海。 里面藏着的番子有的直接就被炸碎,有些被爆炸引起的火势点燃,带着一身烈火狼狈逃窜,然后一头栽倒... 爆炸引起的烈火,迅速将整个有间客栈淹没,犹如地狱一般。 藏身有间客栈的几百番子,无一逃脱。 “可惜了”,童福山摇摇头:“可惜先生这客栈了,当年我会试前还在这住过呢。” 亲卫笑呵呵的劝解:“老爷说一点都不可惜,您没看到那些百姓笑的多开心?” 童福山遥望有间客栈的门前,无数百姓端着水盆本在准备救火。 可当他们听到客栈内传出番子的哀嚎声后,一个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并露出了狰狞的笑。 那是,大仇得报的笑容... 第444章 即皇帝位 洪武三十一年六月初六,大明开国皇帝,一生戎马,杀伐果断的洪武帝驾崩。 谥号,明太祖。 大明家家户户,为这个爱民一生的好皇帝举丧。 同年六月二十九,朱允炆宣布明太祖遗诏,宣布登基,正式接过大明皇权的接力棒。 “皇二孙允炆,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曾经的皇太孙朱允熥,却被一道‘太祖遗旨’,正式剥夺了皇权。 旨意中列举了朱允熥的罪状,其中有一条就是,在太祖病重期间,不愿守在太祖身边尽孝,实乃大不敬,且大不孝之举。 而令人觉得讽刺的是,朱允炆改封皇太孙的一条重要缘由,就是‘膝前尽孝,事必躬亲’... 朱棣扔下手中的诏书,表情中满是嘲讽:“膝前尽孝?倘若他不那么‘孝顺’,老头子许还能多活些日子!” 朱樉面无表情,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你准备怎么办?回去奔丧吗?” 早看穿了他的小九九,朱棣冷笑:“行啊,要去你去呗,我又没拦着你,顺便替我给咱们那位皇帝侄子带个好。” 朱樉瞥了他一眼:“难道你就甘心?” “不甘心又怎么样?” 朱棣哼了一声:“他朱允炆又不傻,没看都借着老头子的遗诏说了,‘宗室亲王藩屏任重,谨守封国, 各处总兵及镇守官及卫所、府、州县,悉心尽力,安抚军民,勿擅离职,赴阙进香者,令佐贰幕职或遣官代行’?” “哼,也不知这话是老头子说的,还是朱允炆那孙子说的,这是信不过咱们呐!” 想想朱棣就有些不爽:“他娘的!凭什么你就能留在西域继续打仗,老子就得回北平待着?” “他朱允炆是不是对老子有意见?” 朱樉闻言哈哈大笑。 这是所有坏消息中最好的一个了。 朱允炆登基的旨意遍告全国各行省,其中针对藩王的旨意最令人意外。 马皇后所生的嫡子有五个,朱标、朱樉、朱棡、朱棣、朱橚。 再加上其他几个庶出的儿子,个个如狼似虎。 除了朱标是太子已薨外,其他几个从大明的东北到西北一字排开,分别是: 辽王、宁王、燕王、谷王、代王、晋王、秦王、庆王和肃王(朱橚为周王,不在北边)。 这次西征,动用的是燕王和秦王,其他诸王各守封地并未擅动。 就算这些,也只是其中一部分。 老朱一共在全国分封了二十四个儿子,和一个孙子。 而这些藩王们都有自己的王府和护卫,每人三个。 这三个护卫指的可不是三个人,而是一个总称,类似于三个卫所。 每个护卫的人数从三千人到一万九千人不等,总计下来能从九千人到五万七千人。 藩王们也不是傻子,按照这个规定,自然照着顶格去办啊。 所以,几乎每个藩王都有五万人左右的护卫。 其中,尤以北方九王实权最重。 他们九人的地域分封,将大明的北疆分成了九大军区,每一个人手下的兵,都是当打之师。 其中,又以燕王朱棣、秦王朱樉兵锋最盛。 但这些人中,实权最大的却不是他们两人,而是晋王朱棡。 身在太原府的朱棡,虽然近些年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很少征战。 即便是这次西征的时候,也只待在延安府遥遥观望。 但权利,他却是最大的。 因为只有他深获老朱信任,拥有节制九边军权的权利。 换言之,朱棣想在北平动一动,都得他这个三哥点头。 朱棡不点头,朱棣连北平都出不去。 苏谨前世,朱棡在洪武三十一年二月,就先一步走了。 当时老朱拗哭三日,罢朝不上,可见对这个儿子的喜爱和重视。 若不是朱棡走的早,恐怕朱棣靖难最大的难题不是没兵,而是怎么出北平城... 但苏谨却无意间改变了这段历史。 朱棡在延安督导军情的时候,朱允熥当时就和他在一起。 而当时朱允熥的身边,跟着一个叫做李珂的郎中。 这个郎中,从凤阳的时候就跟在苏谨身边,学通‘中西’。 也正是因为李珂,诊出了朱棡的‘心疾’,生生给他延了几年的命。 太祖殡天后,朱允炆立即下诏,命朱棡回晋阳‘节制九边’。 至于节制的是谁,不言而喻。 命令其他藩王各守封地,遵诏不得返京进香外,同时令朱棣立即返回北平,无诏不得外出。 唯一奇怪的是,朱棣和朱樉都以为朱允炆会放弃西疆。 但没想到他仍旧留下朱樉,继续在西疆‘待命’。 虽旨意言明,无诏不得动兵,但至少是保住了这些年的战果。 得知老头子驾崩的消息后,朱棣对令自己回北平的事并不奇怪。 他现在唯一疑惑的问题是:苏谨去哪了? 虽然身处西域,但朱棣也有自己的情报网。 可当初皇城内战,苏谨从城北逃离应天后,就彻底销声匿迹。 与他一同销声匿迹的,还有朱允熥。 皇城内战第二天,朱允炆就派锦衣卫去开封‘请’朱允熥回京。 然而等锦衣卫赶到开封时,只找到一个空空如也的行宫。 审问留下来的宫人,才得知朱允熥早在半个月前就秘密离开开封,不知去向... 很显然,苏谨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切,提前做下了布局。 “不管如何,谨弟去哪不应该瞒着我啊...” 朱樉忍不住冷嘲热讽:“你自以为和你那谨弟亲近,谁知人家压根就信不过你,哈哈哈哈!” “放你娘的狗臭屁!” “你骂谁?” 朱樉胡子一吹,俩眼一瞪:“你骂我娘,岂不是也在骂你自己的娘?小心老头子半夜来找你!” “滚一边去!” 朱棣疑惑苏谨去哪了,朱允炆也同样疑惑。 苏谨逃走后,他第一反应就是苏谨很可能直接起兵‘清君侧’。 然而等了都快一个月,不止没有苏谨造反的消息,甚至此人直接就没了消息。 至于去找苏谨,他连想都没想过。 出了应天府,天南海北苏谨皆可去得。 北面有朱棣,西面有朱樉,南边有泉州,至于东面... 人苏谨有自己的舰队,往海上一跑,他去哪逮去? 苏谨和朱允熥一日不除,朱允炆就一日睡不好觉。 现在的他很矛盾。 既怕苏谨出现,又盼着有苏谨出现... 第445章 打一拳的少年 令朱允炆疑惑去向的,还有另一个人——朱允熞。 自从西域大捷的捷报回京,这个弟弟回宫看了一趟皇爷爷和母妃后,就没了消息。 当时他正忙着夺权,哪有心思和这个弟弟寒暄? 等到尘埃落定,他想找这个弟弟说说话时,却发现朱允熞不见了! 朱允炆心下一凛! 他不会找苏谨去了吧? 可等南边的消息传来后,朱允炆目瞪口呆之余,又哭笑不得。 这小子...又跑了。 跑回永宁了。 难道这也是苏谨的安排? 可惜,朱允炆想多了,朱允熞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当日回宫见过老朱和母妃之后,朱允熞就没事干了。 在他的人生里,只有两件事是有意义的。 跟着姐夫打仗,或者跟着姐夫混吃混喝。 但姐夫去了西域,皇爷爷又不许他去,待在京中实在是苦闷又无聊。 时日长了,他就动了心思... 虽然老朱派了人看着他,但毕竟朱允熞又没犯错,守卫自然不可能森严。 再加上朱允熞现在的身手,可不比一般的刺客差。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翻过墙头,越过城墙,就这么跑了... 守卫战战兢兢的回去禀报,本以为陛下会雷霆震怒,谁知陛下只是说了句:“由他去吧。” 此事就不了了之。 但同时,陛下也对他们下了封口令,任何人不得将四皇孙‘溜了’的事说出去。 离开应天,朱允熞真是天高任鸟飞,瞬间就像脱缰的野狗,不,野马般自由自在。 可他千算万算,忘了一件事——溜得急,忘带钱了.... 两个月后,当形同乞丐的朱允熞出现在永宁城外的时候,差点没被守卫直接抓了。 守卫大惊:“皇孙这是干嘛去了!” “不是回京去西征吗?怎么如此狼狈?难道西域兵败?” “那也不应该啊,就算兵败也不至于穿的像个乞儿吧?难道陛下破产了,皇城都置不起新衣裳了?” 但不管是‘兵败’还是‘皇家破产’,都影响不了朱允熞的下一步决定。 回到永宁休息的日子,朱允熞的小脑袋里,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下一步去哪里搞事。 他最想干的,就是借演武的名义,出海找那群番子报仇。 说干就干,第二天朱允熞就开始加强永宁的训练强度,并且开始厉兵秣马,储备粮草弹药。 可就在备战的这段时间里,东南沿海的局势开始悄然发生着变化。 五月二十七,广州探报,数千番子在广州沿海的濠镜、大奚山、官富登陆。 最奇怪的是,这些人居然手持陛下‘旨意’,宣称这一带已被明君租于他们。 六月初一,松江府宝山所一带,也有数千番子开始登陆,同样手持皇帝旨意,宣称宝山所沿岸皆归大英租界。 与其一同登陆的,还有百余铁甲车。 “铁甲车!” 看着手中的情报,朱允熞眼睛都红了。 他不懂朝中皇爷爷此举有什么深意,也不知朝中发生了什么。 但是当‘铁甲车’三个字出现在他眼中时,立即变的无比兴奋。 当初错失了西域与铁甲车交战的机会,这一次可不能错过了! 但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 这群番子手持皇爷爷的旨意,是合法登陆,他怎么样才能有理有据的和他们干上一架? 就在朱允熞苦思冥想如何启衅的时候,大明宫变了! 朱允熞傻眼。 他不明白,为什么三哥被废,二哥登基。 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走的时候明明皇爷爷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可等他想要回宫奔丧的时候,却又收到不许藩王回京的旨意。 现在朱允熞虽然还没封王,但他是永宁镇守,同样在不许回京的范围。 就在他隐隐中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的时候,一封北方的来信为他解决了疑团。 “什么,二哥弑主!皇爷爷...是二哥毒死的...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朱允熞有心不信,可桩桩件件的事实和证据摆在眼前,却由不得他不信。 朱允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小小的年纪承受了他不应该承受的压力。 不管怎么说,这个在战场上谈笑风生的小将军,今年才仅仅13岁。 虚岁14... 在苏谨前世,这应该是个才上初中,正是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年纪。 可他现在,却先后承受了丧父、丧爷之痛,还要面对诡谲的朝政。 苏谨在信中给了他两个选择。 他可以放下手中一切,去苏谨给的地址找他,或者... 镇守永宁,勿使大明海疆受外敌侵袭,保一方平安。 黎明前的黑暗渐行渐远,朱允熞房间的灯火随着日出一同熄灭。 带着满脸的疲惫走出房间,13岁的少年,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毅与隐忍,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他遥望着永宁城头士兵巡逻的身影,无声的笑了。 “姐夫曾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今日,我就要教告诉些番子,大明龙地,泱泱中华,岂是你们这些番子想来就能来的!” 洪武三十一年六月,大明很忙。 朱允炆忙着准备登基,百官劝进,他假意推脱。 百官说,大明不可一日无主。 朱允炆说,皇爷爷尸骨未寒,孤怎可急着登基? 反复拉扯之后,朱允炆终于‘违心’的答应群臣,在六月二十八这个黄道吉日,正式登基。 并于来年元日,改元建文。 那个令百官战栗的暴君终于走了,士大夫们的春天终于到了。 听听,年号‘建文’,这可是代表着新陛下对咱们士大夫的重用和期盼! 然而,朝中终归还是有不谐的声音出现。 一些‘迂腐’的官员提出异议,怀疑太祖死因。 最重要的是,他们质疑朱允炆皇权的真实性。 对于这些‘迂腐不堪’的官员,朱允炆表现的很大度,不与他们计较。 然而仅仅三日后,这些上书的官员就被查出‘贪腐无度,庸官懒政’。 百官立请斩立决,然而朱允炆始终不忍心,最终决定从轻发落,全家流放琼州... 与此同时,南方诸王上书激烈反对。 他们没有质疑朱允炆的皇权,但认为朱允炆不许他们进京进香,是伪诏。 可言辞间无一不透露着,对朱允炆皇权的怀疑,只是没有明说。 朝中一片热闹,朱允熞也不愿意闲着。 看着这些皇叔一个个激烈反抗,朱允熞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446章 岂曰无衣,与子偕行 在藩王们质疑不许自己进香的旨意时,其中竟藏着一道‘怪异’的奏疏。 “老四?” 朱允炆看着奏疏,心里有奇怪,也有些恼火。 “这不是添乱吗!” 朱允熞的奏疏中,没有质疑朱允炆的皇权,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可他却话锋一转,质疑‘租界’的合法性。 朱允炆越看越恼火。 不许藩王进香的旨意,还真不是他篡改的遗诏,而是老朱早就准备好的。 但这‘租界’一事,和他朱允炆还真脱不了关系。 “给朕起草诏书,命朱允熞恪守永宁,非旨不得擅进。” 然而这张诏书,终归会成为废纸一张。 此时的朱允熞,已经带着舰队出了海。 他要打一个时间差,趁着旨意未到之前,将这群番子统统赶下海! 等他朱允炆的旨意到了,番子都被咱们赶跑了,难不成你还能让我把人请回来不成? 嘴角挂着一抹谑笑,朱允熞傲然站在船头:“命令舰队加速航行,我要在三个月之内,拿下广州沿岸!”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中旬。 朱允熞携战舰十余,抵达广州平海所(今惠东)一带。 刚刚抵达平海所,朱允熞立即派出快船探查。 然而看着探查回来的情报,他有些笑不出来了。 濠镜、蒲眙山、大奚山一带发现大量敌舰! 发现敌舰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群敌舰很奇怪,非常奇怪。 除了上千艘货船,以及英舰外,还充斥着大量的倭船、朝鲜的龟船和海盗船! 斥候化作渔民上岸打听,才知道这些倭船、龟船是日本本岛和朝鲜南部安氏家族派出,是英军的附军。 那海盗船的大船主据说姓张,乃元末明初大将张士诚的后人。 斥候打探回来的情报上说,这些舰队在濠镜、蒲眙山、太西山分别驻扎,互为犄角守势。 舰队几有上千艘,船身皆有炮窗,怀疑装备重炮。 但朱允熞担心的可不止是这些战舰。 他曾在海上遭遇过两次番子的奴隶船。 这些奴隶船虽是货船,但也装配有火炮,一旦遭遇就能立即变为战舰。 也就是说,停靠在这一带的战舰,几乎有两千余艘! 这些人无论是哪一拨,拉出来和朱允熞单练,朱允熞都不带怕的。 但这群货明显勾结在了一起,双手战群狼,朱允熞自问没这么大本事。 很明显,这些英国佬在之前就已经拿下了日本和朝鲜的一部分。 不然身为大明的藩属国,日本就算了,朝鲜绝不敢出兵大明。 现在英、日、朝、盗四方,在海上构建好了封锁线,就像一道海上长城一样。 除非内陆有大军与他配合作战,包夹官富、濠镜,否则自己决无胜算。 “撤吧...” 朱允熞满心懊恼。 信心满满的出征,结果却碰上了这么个‘海上王八’,让他没处下嘴。 “你们等着,等我找到姐夫之后,看小爷怎么回来整死你们!” 可就在他准备撤退的时候,海面上忽然出现百余艘战舰! 从望远镜遥遥望去,旗帜混杂。 “是那支联军!已对咱们形成包围之势,快撤!” ‘砰!’ 朱允熞撤退的命令刚下不久,就有数艘快舰靠近。 他们并不与朱允熞直接交锋,只是远远地开炮进行骚扰。 然而,若明军不还击,他们便会如癞皮狗一般,紧紧咬住明舰不放。 然而,明军若要还击,就必须停船,而后将战舰横向排列,露出炮口。 但是如此一来,就会中了英国人的诡计,他们便有足够的时间将明舰包围! 朱允熞咬牙切齿,腮帮子都气的快肿了。 这么多年他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受过这么大的气。 但身为指挥官,他知道现在决不能斗气的时候:“不要管那些倭寇骚扰,加速后撤!” ‘砰!’ ‘砰砰!’ 倭寇驾驶的快舰,跟在明舰身后耀武扬威,时不时放上两炮。 明舰除了两侧的炮身,只有船头船尾各两门小炮能还击。 就这样打打跑跑,借着明舰速度比敌舰快的优势,朱允熞渐渐脱离了战圈。 “呼~~你们等着,等我回...” 这口气还没松下来,狠话也没来得及放完,舰队东侧又再次出现大量敌舰! “不好!” 这个时候朱允熞如何还能不明白,在他们刚刚进入广州范围后,就被英国佬察觉了! 之所以一直不动手,就是在布局这个包围圈! 这批船坚炮利的战舰,很明显就是英国佬的主舰队! 他们的船身结构和明舰很像,速度也相差无几。 在有心算无心下,明军很快吃了大亏,两艘战舰猝不及防之下,船身瞬间挨了十几炮! 被击中的战舰摇摇欲坠,旗语兵站在船头,向朱允熞发着最后的消息: “请将军迅速脱离战场,我部将为将军掩护,只身阻击敌舰!” 同一时间,另一艘被击中的战舰也发出同样的旗语, “不——————!” “传令兵!立即发旗语,命令他们马上撤回,我会率旗舰掩护他们撤退!” 旗语兵迅速摇动旗帜,将命令传达过去。 不久后,旗语兵回过头,眼中泛着泪花,嘴角微微颤抖:“殿下,他们说...他们已经走不了了,愿来生再为同袍。” 朱允熞眼眶通红,沉默许久,缓缓说道:“给他们发讯,说我知道了......愿来生再为同袍。” 发完最后的命令,朱允熞依稀看到战舰上的指挥,庄重地朝自己敬了个军礼。 他立即举起手回礼,然后凝视着战舰义无反顾地冲向敌舰。 “开炮,给我击沉他们!” 英舰的船长,看着急速向自己驶来的明舰,惊慌失措的大喊。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明舰,眼中满是疑问: “明明战舰已经快沉了,为什么不投降?” “我们在非洲、在中亚见过那么多敌人,明明战损后都会选择投降的啊!” “投降并不丢人,这些明人为什么这么愚蠢!” 传令的士兵回报:“先生,明舰的舵手很有经验,他们避开了我们大部分的炮火,仍在抵近!” “撤,往后撤!决不能让明舰撞上来!” 而此时的明舰上,石狮号的指挥千户罗威,在高声怒骂: “小六子,你他娘的不是号称自己是舰队最好的舵手吗,怎么还挨了这么多炮!” 到了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小六子哪还管他是不是千户大人? “罗千户你他娘的有本事就换人,老子倒要瞧瞧,哪个王八犊子比老子的技术好!” “你就吹吧你。” 另一边手拎着炸药包,揪着引线的士兵笑骂:“我告诉你啊,要是你他娘的撞不上去,老子这炸药包可是白点了!” 看着近在眼前,似乎想要逃跑的敌舰,小六子嘴角泛着狞笑:“现在才想跑,是不是晚了点?” “兄弟们,把你们手里的炸药包都他娘的握紧了!咱们就算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瞧好吧你!” 看着近在咫尺的敌舰,士兵们眼中露出嗜血而又兴奋的目光。 不知是谁,不知从哪个角落,忽然响起了一阵歌声。 继而,义无反顾冲向敌舰的石狮号,以及他们身侧同样‘狰狞’的晋安号,默契的响起洪亮的合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与子偕行—————!姓陈的,我罗威先行一步,告辞了!” ‘轰——!’ 第447章 奉诏返京 晋安号上,千户陈万看着石狮号义无反顾的迎头撞上了英国战舰,然后连续不绝的爆炸响彻海面。 两艘战舰就这样在他的视线中,被炸得支离破碎,渐渐沉没。 石狮号上百余水兵,无一生还。 陈万的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平静。 目光如水,倒映着这片他深爱的大海,带着誓死捍卫她的勇气。 “兄弟们,你们怕不怕?” “回千户,兄弟们不怕!” “好,是我永宁的汉子!” 陈万笑着举起战刀,指向前方欲调头逃跑的另一艘敌舰: “罗威那混球已经抢了先机,咱们可不能输给他!” “听我命令——目标敌舰,全速出击!杀——!” 晋安号亦带着整船滔天的怒火,拼尽全力冲向了另一艘英舰! 不到一炷香的时分,剧烈的爆炸声再次在海面炸响! 晋安号在与英舰撞击的瞬间,船上的水兵就将怀中的炸药包点燃。 晋安号为储备舰,其火药储备量远超石狮号。 这也导致她的爆炸威力极强,影响范围极广,不仅直接撞击的目标敌舰瞬间崩坏,就连附近的英舰也难以幸免。 多艘战舰受到爆炸波及,甲板护栏瞬间被炸碎,船头的士兵们来不及躲闪,纷纷坠落船头。 没有激动,恢复平静的朱允熞,面无表情看着远处的绚烂火光。 “将军...” 副将咬牙切齿,眼中噙满了泪水。 与敌人同归于尽牺牲的陈万,是他的小舅子... “不能辜负罗威和陈万给咱们争取的时机,撤。” 朱允熞的语气毫无波澜,下了命令之后面无表情的回了船舱。 但在身后舱门关闭的瞬间,他无力的瘫坐在地,努力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但起伏的胸膛,颤抖的肩膀,以及那回荡在仓房里的呜咽声,无一不在说。 他还只是个孩子。 英舰遭受损失,惊惧间一时不敢再追,明军舰队借机加速向永宁撤离。 船上的炮手将炮口时刻对准身后,以防敌人再次偷袭。 船舱外有人呜咽的唱起了与子同袍,接着整艘战舰,整个舰队都响起了低沉的合唱。 仿佛在为勇士送行,又仿佛在指引着他们的英魂,随着舰队一起回家。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英国佬被炸了个措手不及。 这些年打过的仗太多了,顺风顺水的打过,恶战也打过。 但总督亚瑟从没见过这样的。 明明已经战损,但却带着全舰的人发起誓死冲锋,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他真的没见过。 轻轻摘下自己的帽子,遥遥向远处飘着火光,正在下沉的战舰鞠了一躬。 不知是在告祭阵亡的战士,还是表达对明军勇士的尊重。 “蒲通州,那些明人唱的是什么?” 翻译蒲通州谄笑着,点头哈腰的凑过来:“亚瑟先生,他们唱的是华夏《诗经》里的一首歌,歌词大意是...” “嗯。” “没有衣服,也可以和战友一起穿一件吗?看来你们大明士兵的待遇并不好啊,士兵的基本保障都做不到。” “是,是,自然是不能和咱们大英比的。” 蒲通州一边点头哈腰,心中暗暗鄙视:“没文化的洋鬼子,那是这个意思吗?” “这些明军的勇气令人敬佩”,亚瑟旋即有些担忧: “在明国,这样的勇士多吗?” 蒲通州想了想:“这样的人的确有,但据我所知,并不算多。” “嗯,我也认为这样的人不会很多。” 亚瑟微微叹口气,心中却想着:“如果明国都是这样的勇士,那大英帝国的铁蹄,很难征服这样一个民族。” “士兵们——!” 亚瑟忽然喊道:“明军的建制已经被我们打残,现在我们需要告诉他们,大英的威严,是不容挑衅的!” “目标——永宁城,出发!” 下完命令,亚瑟笑着看向自己的副官: “彼得,让那些该死的倭国矮子和朝鲜人打先锋,务必把明军的火力配置试探出来。” “没问题,先生。” 。。。 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初三。 朱允炆带着满朝文武,静静站在皇城门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齐泰面无表情的站在人群中,身边黄子澄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齐大人,您说陛下对缑城先生也有些太过尊重了吧?一国之君站在宫门迎接?” 齐泰眉头微微一皱,但依旧阖目不言。 “齐大人,您说着缑城先生这次返京,陛下会给他封个什么官?至少得是三品吧?” 齐泰笑着瞥了他一眼:“你是担心缑城先生来了以后,陛下不再信任你吧?” 黄子澄脸色一红:“我怎么会这么想?” 齐泰不再说话,但他的心中也在隐隐有着担忧。 上个月陛下停灵时间够了以后,立即葬入了皇陵。 而在这之后,朱允炆立即开始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有些事官员们喜闻乐见,有些却是某些官员不太喜欢看到的。 比如方孝儒返京。 洪武帝还在的时候,曾下旨令方孝儒归乡休养,终身不得返京。 哪知咱们这位建文帝一上台,立即迫不及待的召回了他的老师。 以方孝儒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封多大官不是最重要的,有多少话语权才是最紧要的事! 哪怕方孝儒只是个五品官,但其在照建文帝心中的地位,只怕权利不亚于宰相啊。 齐泰在心中一直盘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在陛下心中独一无二呢? “算了,先看看方孝儒入朝之后有什么举动吧....” 远处遥遥驶来一辆驴车,只有一个年迈的车夫轻轻挥着马鞭。 驴车缓缓在宫门前停下,朱允炆推开护在他身前的程大志,急匆匆的跑到马车前亲自掀开帘子。 当他看到车里那日思夜想,慈眉善目的笑脸时,忍不住哽咽:“学生朱允炆,拜见先生!” 方孝儒伸出手,笑呵呵扶起朱允炆,满意的点头:“嗯,高了,也壮了,我们的陛下长大了。” 朱允炆不好意思的笑笑:“在先生身边,朕永远都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学生,还请先生帮我。” 方孝儒忽然收起笑脸,对着朱允炆躬身下拜: “草民方孝儒,拜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等朱允炆扶他,方孝儒立即从身上掏出一个奏疏: “草民得陛下诏,立即动身进京,这是草民这些年在草庐呕心沥血,为陛下思虑之国策,还请陛下过目!” 第448章 团圆之夜 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十五,中秋。 永宁今年的中秋,过的着实有些潦草。 城外的炮火已经持续了三天,城下无数的倭寇、强盗、朝鲜兵,拼命的往城头上冲。 朱允熞神色疲惫的挥着刀,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砍倒的第几个敌人,城头的地面早已被血浸透,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 又一次击退敌人的进攻,看着暂时退却的敌人,他也顾不得地上的血污,一屁股坐倒在城头,揉着发酸的肩膀。 “将军,泉州那边回信,说没有朝廷旨意,他们不敢擅自出兵!” “娘的王八犊子!” 朱允熞恨恨的啐了一口:“要不是我根生侄子被撤了职,凭这帮王八蛋也敢围永宁?” 朱允炆登基后,苏根生这‘代’泉州知府的泉州通判,直接被一道诏书撤了职,命他回京候命。 苏根生似乎早有准备,匆匆收拾了东西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泉州。 与他一起离开的,还有挂印而去的王越、刘永等人。 但他们没有回京城,出了泉州后,就再也没有了他们的踪迹,只有路边几个锦衣密探的尸体。 “给朝中发塘报,请求支援。” 朱允熞恨恨地在满是血水的地面砸了一拳:“我那二哥怎么想的!赶走我根生侄子,却换了一个屁都不懂的文弱书生?” “那狗东西除了之乎者也,会他娘的打仗吗?” “殿下!” 亲卫的眼睛,在城头疲惫的士兵中逡巡半晌,然后低头小声道:“咱们永宁也难保有陛下的密探,这话万万不能让人听了去。” “哼,他是我二哥,难道能杀了我不成?” 亲卫苦笑:“陛下不会杀您,但他能把您调回京中啊。” 闻言,朱允熞这才不敢多说。 回京里让人当王八养? 他朱允熞宁愿战死,也不当那乌龟。 “殿下,如今泉州不肯出兵,咱们的物资补给也不多了,这要是再围下去,就只能把敌人放进城里打巷战了。” “打巷战也比弃城当逃兵强!” 朱允熞哼了一声:“这几天先让城里的百姓去山里躲躲,等战事结束再回来。” “是,我现在就去办。” 不得不说,周家父子虽然不是东西,但他们建的永宁城是真的坚固。 这些日子依托城墙,永宁军才能仅凭数千人,牢牢守住城头不失。 虽然永宁阵亡、重伤了数百人,但城头下的敌人尸体多的数都数不清。 “将军,今儿是中秋,炊头问您晚上想吃啥。” 朱允熞想了想:“虽然敌军围城,咱们也没心思赏月,但月饼还是要吃的。” “告诉炊头,多弄些月饼吧,好歹让弟兄们踏实过个中秋。” “好嘞,我这就去。” 现在攻城的这些杂兵,很明显是英国佬派来,用于试探永宁防务虚实。 根据朱允熞的判断,现在对方已经试探的差不多了,明日很可能会发起总攻。 仔细盘算之后,朱允熞决定趁着炮火间歇的空闲,适当调整几个火力点,来日能打对面个措手不及。 “将军,兄弟们,月饼来喽~~~~~!” 朱允熞也没什么小灶,一向和士兵同吃同睡。 随手从篮子里抓了个热乎的月饼叼在嘴里,坐在一边继续盘算心里的计划。 永宁彼岸的海面,亚瑟欣赏着天边的月色:“蒲通州,你说今天是你们明人的节日?” “是”,蒲通州谄笑:“今儿是中秋,是一家团聚的节日。” “嗯,怎么说呢?就是有些像圣诞前的平安夜。” “平安夜么...” 亚瑟嘴角噙着戏谑的笑容:“告诉那些倭人,让他们一个小时后发起进攻。” “今夜?” 蒲通州一愣。 “当然是今夜。” 亚瑟哈哈大笑:“过节的时候,不是警惕性最差的时候吗?” 亚瑟看着远处点点星火的永宁:“既然是节日,怎么能没有焰火来庆祝?” 蒲通州一边转身去下令,一边骂骂咧咧:“这洋鬼子真不是玩意儿,过个节都不让人消停...” 心中计划慢慢筹定,朱允熞看着吃了的半个的月饼在发呆。 “也不知姐夫和姐姐现在好不好?” 抬起头看向夜空,月亮有那么一点不够圆。 自从皇爷爷走后,朱允熞忽然有一种错觉,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对他来说,皇宫里的那个二哥和母妃,不,现在应该喊母后。 这两人从没给过他家的感觉,反倒是本是陌生人的苏谨,却给了他家的温暖,和安全感。 小小朱心里清楚,哪怕苏谨不是他姐夫,对他来说,苏谨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有了心心念念的人,才能称之为家。 ‘咻——————————轰!’ 炮声在城头炸响,吓了朱允熞一个激灵! 旋即大怒:“这洋鬼子是不是有病?过个节也不让人消停?弟兄们,干他们!” “干他娘的————!” “杀呀————!” 皎洁的月光铺在充满杀戮的城头,映照着下面厮杀的双方。 他们在这团圆之夜,玩命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送彼此去见彼此的先人们,想让他们一家团聚。 同样的月光,也照着觥筹交错的宴席。 奉天殿外的广场,宫人在摇曳起舞,婀娜多姿的舞步,酒不醉人人自醉。 大臣们频频向即位的新君举杯,祝这百官们盼望已久的大明江山,万万年,万万年。 方孝儒虽然最终没有答应朱允炆出仕,但还是恢复了太子太傅的名头。 不过他的实职,仍旧只是正五品官员。 但在这满朝文武的宴席上,却被百官推为首座,就坐在朱允炆身边。 四十不惑的方孝儒志得意满,笑意吟吟接受着百官敬酒。 朱允炆与他碰了一下杯,笑问道:“先生,您上书之七策实在说到了朕的心里,可为何您又说不急着办呢?” 方孝儒放下酒杯,拱手笑道:“陛下,臣之七策若是同时施行,未免仓促,不如一件一件的慢慢办,方为稳妥。” “先生言之有理,那以您之见,又当从何处着手?” 方孝儒想了想:“首去检校。” 第449章 齐泰心计 检校是什么? 检校就是朱元璋给自己养的恶犬。 如果说锦衣卫是老朱家的看门犬,那检校就是放出去咬人的疯狗。 这些检校遍布大明,他们要做的就一件事——盯死了这帮文官。 出身底层的老朱很清楚,这些官员骨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既要用他们,又要盯死他们,哪个敢伸狗爪子就剁了哪个! 这就是老朱设置检校的作用。 检校好用不? 好用,相当好用。 从胡惟庸案开始,一直到蓝玉自尽,每一件案子背后,处处都有这些检校的身影。 但检校越好用,士大夫们就越恨他! 如今方孝儒裁撤检校的奏疏一上,他的声势顿时如日中天! 为什么大家都心甘情愿的让他居于首座? 单凭他是陛下的老师,就能坐在这个位置吗? 还不是因为他就是士大夫的喉舌,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更别说他提出的其他几策,哪一件不是为咱们士大夫着想? 感恩缑城先生,您老就是俺们士大夫的再世父母啊! 闻言,朱允炆果然连个磕绊都没打,直接大手一挥:“程大志,给你三日时间,将所有检校名单摘出来给朕。” “是。” 看着程大志的背影,老方默默算计着什么。 说实话,不止检校,他连锦衣卫都想撤了。 要不是锦衣卫有守卫皇城、保护陛下的要责,否则陛下乃仁义之君,留这些犬马做什么? 不急,事一件件办,饭一口口吃,急不来的。 程大志忽然感觉背后阵阵发凉,回头瞧了一眼笑眯眯盯着他的方孝儒,赶紧低下头去。 心中却老大纳闷:“这老王八蛋一直盯着我干啥?” 齐泰端坐于席,笑眯眯欣赏着宫人的歌舞,心思却不停地在打转。 虽然方孝儒目前还没有对他们形成威胁,但照这趋势下去,一旦让他把那‘七策’都执行下去,声势岂不是如日中天? 别看这家伙现在好像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好像对当官一点兴趣都没有,但谁知道他是不是有更大的野心? ‘七策’要真的执行下去... 我滴乖乖,到时候百官还不得乖乖把他送到宰相的位置上? 这哪是陛下的老师啊,这可是士大夫们要供起来的祖宗啊! 齐泰隐忍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一个出头之日? “我应该拿出什么些东西,才能让陛下重视我呢...” 身为兵部尚书,齐泰的位置自然靠前。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方孝儒又在向陛下献策: “陛下,如今燕王虽已归北平,然,上关皇位大统,下系黎庶福祉,燕王当迁。” “哦,先生此言何意?” “陛下,北平地员辽阔,古为异族番邦养马之地,若燕王长期盘踞,恐生不臣之心。” 朱允炆眉头皱起。 这个四皇叔,前些日子倒是老老实实听诏归了北平。 但对其军事能力,朱允炆从不敢小觑,他可是跟着常遇春一路杀出来的将军。 尤其这四叔与苏谨私交甚笃,更让他忌惮。 “先生可有良策?” “此事不难。” 方孝儒笑笑:“只需徙燕王于南昌府,届时尔入大明腹地,又如何能掀起风浪?” “妙哉!” 朱允炆击节赞叹,旋即又苦笑摇头: “皇四叔刚刚返归北平,此时让他徙南昌恐激其反感,慢慢来吧。” “是,陛下顾虑甚是。” 一边的齐泰忍不住撇嘴,旋即眼睛一亮! 对啊,削藩啊! 我怎么没想到! “这缑城先生虽对士大夫不错,但胆子还是小了些。” 齐泰不屑的谑笑:“要想一劳永逸的解决后患,岂是区区一个‘徙’就能解决的?” “要我看,就得削!” “只有将这些朱家子孙削了藩,拿回京城看着,这大明江山才能真正一统!” “这倒是本官擢升的一个好机会,要是办妥了这件事...” “但这件事非同小可,光凭我一人可做不来,还需要找几个可靠的盟友。” 言念至此,他将目光迅速锁定在黄子澄身上。 齐泰假作敬酒,坐在黄子澄身边:“黄大人,宴席散后可愿与本官寻个地方,再谋一醉?” “谨凭大人吩咐,下官不胜惶恐。” 一场宴席在欢快的氛围下散去,官员们不由得感叹,多少年没这么轻松过了? 想想即将裁撤的检校,顿时觉得未来一片坦途。 “回头得给家里去封信,爹去年看上的那块地,今年可以动了...” 太平桥外的酒楼雅间,齐泰笑呵呵的端起杯子:“黄大人,本官有一事与你相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月光缓缓划过子时,洒向大地的月光似乎都变得更柔和了些。 永宁城头的硝烟弥漫,朱允熞将卷了刃的钢刀随手丢到一边,默然看着远方。 今夜这顿‘加餐’,他吃的十分不痛快:“倘若姐夫在此,岂容你们这些宵小造次?” 转身面向亲卫:“今夜这群番子不会来了,让弟兄们抓紧时间歇着,明日还有大战。” “是,我这就去安排守夜。” 一夜无话。 翌日,天刚蒙蒙亮,炮声就激烈的响起。 这一次的炮火格外激烈,英国佬在试探出永宁虚实后,似乎没有了耐心,打算今天一鼓作气拿下永宁。 可惜,他们有些低估永宁将士誓死守卫永宁的决心,也低估了朱允熞的‘阴险’。 朱允熞连夜安排一支部队出了城,就埋伏在他当年炸倭寇的山头上。 这处山头不利于防守,但位置却适合进攻。 当年拿下周家父子之后,苏谨曾建议过朱允熞,把这小山头给推平了。 但一来朱允熞不认为有人敢来打永宁,二来觉得这山头位置不错,挺适合训练,就一直没推。 但没想到这一次却被英国佬利用上了,在这山头架了个炮兵阵地。 这处阵地是英国佬亲自派兵看守。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严格安排了步兵保护。 但几天过去,发现永宁被打的压根还不了手,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而这一切早被朱允熞看在眼里,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今日英国佬终于发起了总攻。 前排是倭寇、朝鲜兵、以及张家海盗,英国佬的步兵则跟在后面,等着捡便宜。 看着敌军布好的进攻阵型,朱允熞嘴角露出一抹邪笑:“憋了好几天了,终于让老子等到机会了。” 第450章 班长我速度快,这功夫够我打两炮的! “预备——放!” 砰! 砰砰砰砰! 山头的火炮发出嘶吼,炮弹准确无误的落在了永宁城头,将守军压得不敢抬头。 “三轮齐射后自由射击,掩护先登部队冲城!” 英军总攻,这一次不止准备了攻城云梯,还有撞车。 只可惜当年老周实在太鸡贼了,城池临海而建,压根没给他们太多的展开空间。 不过即便如此,倭寇硬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凑出十余辆与城同高的简易攻城登车,后面则跟着数辆撞车。 螺蛳壳里做道场,小鬼子一向极其擅长。 前几日的血战,永宁的火炮、弹药几乎快要消耗殆尽,面对冲向城头的登车和撞车,一时间有些狼狈。 “殿下,我带人出城,用集束手榴弹炸了那破车去!” 眼瞅着登车越来越近,亲卫有些急了。 朱允熞面无表情:“不急,姐夫说过,遇事不要慌,让子弹飞一会儿。” “殿下,不能飞了,再飞一会登车靠楼,咱们就太被动了!” 正说着,忽然远处山头的炮火再次响起! ‘轰!’ 一架登车顿时被炸了个粉碎,藏在登车里的倭寇被炸得四散掉落。 亲卫傻眼:“他娘的,这番子炮手水平这么揦?这要在我麾下,老子非抽死他不可!” 正说着,山头的炮火接二连三的响起,然后一辆辆登车纷纷告碎! 这次,就算亲卫再傻也不会觉得那是敌人手艺潮了。 他陡然一惊看向朱允熞:“殿下,这是您安排的?” “现在不说人家手艺潮了?” 朱允熞嘿嘿一笑,但旋即脸上露出担忧之色:“这十几个人可是姐夫给我留下的底牌,千万别折损了。” “嗯,还有时间,估摸着还能再开两炮,敌人就该反应过来了。” 一炷香前。 袁小田带着一个作战班的战士,悄悄埋伏在树上。 昨夜他们连夜出了城,按照朱允熞交代的指定位置,悄悄潜入。 英国佬的炮兵阵地,就在这个山头驻扎着,但他们却没急着动手。 现在动手,只能提前惊动敌人,除了一点炮弹外,他们什么好处都弄不到。 老爷训练他们的时候,就曾经反复交代——枪炮一响,黄金万两,谁要是开了火不弄点好处回来,就得挨老子的揍! 本着做生意绝对不能赔的原则,袁小田带着战士们没急着动手,反而躲在了附近的树上。 潜伏、刺杀,这些活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要是真让几个洋鬼子炮兵发现了,真不够丢人的。 转眼时间来到第二天黎明,果然英国佬一早驱使着倭寇、朝鲜兵、海盗这些炮灰开始登陆。 身后还跟着攻城登车、撞车,看样子洋鬼子很狂啊,这是要准备一举拿下永宁。 “嘿嘿,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这把赚了!” 趁着树下敌人没注意,悄悄给战友打了几个手势,后者会意点点头。 等攻城战打响的时候,果然山头的这几座炮开始喷火。 趁着炮声掩盖,十几个战士飞身而下,三人一组,迅速将守在最后的哨兵一刀封喉! 然后,就是手无寸铁的炮兵... 仅仅一炷香的功夫,整个炮兵阵地再也看不到一个敌军的活口。 “他娘的这些洋鬼子是不是瞧不起咱?就派二十多个人保护炮兵阵地?” 袁小田结果了最后一个炮兵,一边用匕首在尸体上蹭血,一边笑道: “前几天咱们被炸得出不了城,洋鬼子估摸着是大意了。” 战士嘿嘿一笑:“大意了好啊,他们要不大意,咱们还得多费一番手脚呢。” “班长,下令吧!” 袁小田目光一沉:“好,一会先别管倭寇,把那攻城登车和撞车都给老子炸了!” 能在苏谨亲卫‘训练营’毕业的,哪一个都得是多面手,玩个区区小炮不过手到擒来。 “仰角下调5,目标已校准。” 袁小田沉声道:“听我命令——预备,开炮!” 砰! 砰砰砰砰! 山头的十余门火炮同时开火,瞬间炸毁了五六辆登车。 “你他娘的打的怎么那么歪?哈哈哈!” “少说屁话,这烂炮一点都不准!” “少找借口!” “谁找借口了,不信咱俩换换?” 袁小田沉声喝道:“少说废话,抓紧时间,装好弹就自行射击!” “是!” 要不说这些战士都有一身本事呢。 刚刚打歪的那个战士,简单校了一下基线,第二炮直接将一辆撞车炸了个粉碎! “哈哈哈,怎么样怎么样?看见没有?老子一发入魂!” “嘁,撞了狗屎运罢了”,一边不屑的嘀咕,一边调整好目标的战士,迅速点火。 然后远处的另一辆登车,也被炸得粉碎。 “瞧见没?二比一,你差得远呢。” 袁小田无心顾及俩憨货斗嘴,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英国佬的步兵阵地上。 很明显,英国佬已经觉察出事情不对,一支数百人的士兵开始脱离主阵,向他们这里形成包围。 “敌人来了,抓紧时间还够打一炮!” “班长我速度快,这功夫够我打两炮的!” “少废话,执行命令!” 砰! 砰砰砰砰! 随着最后一轮炮击响起,英国佬准备的登车全部告破,只剩一辆撞车,孤零零的停在战场上,手足无措。 “洋鬼子上来了,准备阻击!” 此时的英国佬三百人的方阵,已经接近阵地百五十步的范围,零零星星的枪声开始响起。 “不能让他们列阵形成射击梯队,打散他们!” 说着,袁小田直接从身后抽出自己的56半,开始有节奏的向山下点射。 ‘哒、哒哒...’ 身边的战士纷纷跟着抽点射,密集的火力网,瞬间打了英军方阵一个措手不及,纷纷四散躲避。 射击的间隙,刚刚还在嘲讽战友的战士哈哈大笑:“来呀,上来呀,小爷请你们吃花生米,新鲜出炉的,不死不要钱!” “废什么话!” 袁小田停止开火,拿起望远镜开始观察。 “不好,这群洋鬼子要从侧面结阵,不能等了,撤!” “这就撤?” 好不容易有上战场的机会,那战士觉得还没过瘾。 “刚刚的射击只能暂时破坏他们结阵,拖延点时间罢了。” “一会几百人围上来,一人一口唾沫也啐死咱们了!” 战士骂骂咧咧的从战壕退了出来:“要是弹药足够,咱们十几个人就能守住这阵地!” “呵,说的屁话?那下次你帮老子背几千发子弹?” “别废话了!” 袁小田一边在火炮下布置着什么,一边催促:“赶紧的,跟我一块给这伙鬼子留点纪念...” 远处的英军步兵方阵外。 看着被士兵包围的炮兵阵地,亚瑟最初还不以为意。 可等他听到那有节奏而密集的枪声时,瞬间脸色大变! “快!快去告诉皮尔,让士兵围住山头后,千万不要贸然进攻!” 第451章 迷雾中的狰狞 永宁的城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方才还在玩命攻城的敌人,忽然像被按下了遥控器上的停止键。 而另一边的山头上,皮尔派出几十个倭寇上山查探。 当倭寇带回山上已无人的消息后,皮尔才小心翼翼的带人上去。 炮兵阵地此刻已尸横遍野,没有一个活口。 皮尔迅速向亚瑟汇报,后者不久后赶来。 随手拉过一具尸体,亚瑟仔细检视着尸体上的弹孔,眉头越皱越紧。 一团疑云在他心中升起。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迅速扫向一个方向,然后快步跑了过去,拼命在泥土中扒拉着什么。 直到他在泥土中,找到一个没被清理带走的弹壳。 亚瑟的眉头越皱越深:“不可能,不可能,明军怎么会有...” 话音未落,远处的海面上忽然响起剧烈的炮声! ‘轰!’ 一艘英舰船身猛然一震,旋即冒出滚滚黑烟! “遭了,中计!撤退!” 亚瑟急匆匆的往山下跑,回头看了一眼阵地上的火炮。 “留下二十人重启炮兵阵地,对城头开炮,决不能让明军趁机偷袭,内外夹攻!” 英军士兵可都是老爷,生怕来不及撤退,谁也不愿意留下。 探路的倭寇懂得操炮,于是这二十多人都被留了下来当做炮灰。 这些倭寇知道自己被留下当了炮灰,但却又不敢违抗军令,嘴上虽骂骂咧咧,却不得不留下来。 等亚瑟带着士兵撤到山脚下的时候,山头忽然传来连续的爆炸声! ‘轰——轰轰轰轰!’ 亚瑟惊疑不定的看着山头的殉爆,惊惧之余又暗自庆幸。 这伙偷袭的明军,临走之际居然还埋下了诡雷。 若不是自己走的快,怕现在已经.... 越想越是害怕,亚瑟一边催促手下加速撤离,自己的脚步也不由得快了几分。 远处的海面忽然渐渐起了浓雾,浓雾中依稀传来炮声,让他无法分辨来袭的明舰数量。 英舰只能盲目对着炮声来处还击,但收效甚微。 中炮的英舰已经开始后撤,其他的英舰收到命令,一部分保护主舰撤退,一部分开始靠岸等亚瑟和步兵登舰。 浓雾越来越大,等亚瑟登舰的时候,能见度已经不过二十多米。 “撤,马上撤回!” 刚刚登舰,亚瑟不敢再耽误,立即下达撤退的命令。 副官看着远处同样在后撤的‘配军’,有些犹豫:“可那些人还没有登舰...” “不能等了,马上撤退!” 亚瑟面色沉重看着远处的浓雾,似乎明军随时会从里面杀出。 “可是...” “没有可是!” 亚瑟表情冷酷而残忍:“他们决定来明国的时候,就要做好随时死在明国的准备!” “大英帝国的士兵,决不能因为软弱和仁慈,而葬送在这该死的迷雾里!” ‘砰!’ ‘砰砰!’ 远处的迷雾中,又传出明舰试探的炮声,副官被炮声一惊,也不敢再犹豫。 给舵手使了个眼色,亚瑟所乘的指挥舰船帆迅速升起,旗舰开始缓慢掉头。 旁边的战舰纷纷跟随,仅仅一炷香的功夫,英舰舰队的身影,就慢慢消失在永宁海域。 岸上的那些倭寇、朝鲜兵、张氏海盗见状无不跳脚大骂。 反应快的强盗,眼瞅着情况不妙,已经开始向永宁周边逃散。 剩下的人却仍然盲目的向海边跑去,希望能乘上最后的战舰。 迷雾中,一艘战舰的身影如巨兽一般驶出。 海盗们激动地向战舰跑去,嘴里含糊不清的高呼,希望战舰放下船板。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嘶鸣的火炮和排枪的硝烟! ‘轰!’ ‘砰砰砰砰!’ 冲在最前面的强盗,愕然看着胸口汩汩冒血的弹孔,和身边被直接炸碎的血肉,不甘的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最后的生机。 但仅仅一瞬,他的眼前就是一黑,颓然向后不甘的倒下。 迷雾中的战舰终于完全驶出,暴露在强盗的视野里。 “是明军的战舰...” 倭寇绝望的看着那庞然大物,战舰的侧窗露出狰狞的黑洞,指着自己。 临死的前一刻,他的心中却是浓浓的疑惑: “大明不是打不过这些英国人吗?不是说我们来了这里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可为什么...” ‘轰——!’ 爆炸声炸碎了他的肉体,与之一同湮灭的,还有他的疑惑。 很快,两艘战舰从迷雾中露出狰狞的身影,对着岸上的敌人开始咆哮,发泄着多日来的怒火。 永宁城门前的吊桥缓缓落下,重重的砸在护城河上。 上千身披布甲,头戴铁帽的永宁甲士杀出,呐喊着冲向城外的敌人。 朱允熞骑着黑色战马,如闪电般在战场穿梭。 手中锐利的马刀挥舞之下,立有敌人应声而倒。 “痛快,痛快!” 被英军留下的残兵足有四千人众,但早已丧失斗志。 经过最初的抵抗,被永宁甲士袭杀千人后,余者无不纷纷投降,闻风而遁。 半个时辰后,永宁城外已无一敌站立,除千余尸首外,余者无不抱头跪于地下,乞求活命。 朱允熞不理这些俘虏,纵马冲向战舰的方向,啧啧称奇:“这战舰可比我的那些大多了,从哪来的?” “吁~~~~~!” 勒马立于战舰前,朱允熞双手抱拳高呼:“敢问是何方兄弟援手?” 战舰这时早已靠岸,一条船板被放了下来。 一满脸风霜,脸色黝黑的汉子哈哈大笑着缓缓走下:“臣,隋越,见过殿下!” “隋越?” 朱允熞一惊,继而大喜:“隋越,可是我姐夫来了?” 隋越下船走到他身前半膝下跪:“回殿下的话,老爷此次并未随行。” 朱允熞满脸透着失望,轻轻哦了一声。 旋即将目光投向巨舰:“你起来吧,这战舰是姐夫新研制的?看着比之前的霸气了许多。” 隋越站起身笑道:“倒也不算最新研制的。” 他指着战舰:“此舰下海已一年多,一直用来向西海航行,主要作用不是作战,而是运输。” “有何区别?” 看着如此庞然大物,朱允熞忍不住抱怨:“如此巨舰居然不用来作战,岂不可惜?” 隋越笑笑:“此舰研制之初,老爷就曾说过,其虽舰身庞大,但航速却低,作战之时易被快舰偷袭,不如用于运输、补给。” 朱允熞点点头:“那倒是有些道理,算了,先随我回城再说。” 然而隋越却摇摇头:“殿下,臣马上就得走,这有老爷的一封信。” 第452章 尔等欲陷朕于不孝乎? “...弟,当作何选,兄皆尊弟意,然战事非一日可决,望弟万万慎之。” 朱允熞将信收好:“我姐夫还说什么没有?” 隋越笑笑:“临行之际老爷交代,若是殿下要走,咱们现在就上船,若是殿下要留,咱们也不能强求。” 点了点头,朱允熞陷入沉思。 说他不想去找姐姐和姐夫,怎么可能? 尤其是在得知自己二哥的所作所为之后,朱允熞心中岂能没有愤恨之意? 但想想姐夫信中所说的大局,自己那个不孝的二哥,早已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现在的自己,最应该在哪里? 答案显而易见。 朱允熞眼神变得无比坚决:“隋千户,烦请回去转达,我要守住永宁,绝不让外敌来犯!” “起事之时,熞必遵姐夫之令,夷敌荡寇!” 隋越脸色沉重:“殿下,你可知您要守住永宁的日子,可能不仅仅是一天、两天,甚至是...几年?” “那又如何?” 朱允熞嘴角微微上扬,挂着一抹微笑。 他静静地凝视着海面,小小的身影在这一刻,宛如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 “只要我在这永宁一天,外寇就要别想登上大明国境一步!” 隋越沉默良久,双手抱拳深深一躬:“殿下威武,保重!” 说完立即起身:“臣带来的两艘战舰,虽不适合远海作战,但用于守备、海防尚算合适,都给殿下留下。” 朱允熞心喜:“如此甚好!此舰若用作移动炮台,当可扩大我永宁防区!” 旋即疑惑:“可你们要怎么回去?” 隋越哈哈大笑:“臣多年浪迹于海外,殿下赐臣数十渔舟即可!” 朱允熞也不矫情:“好,我现在就为你们准备,对了,我姐夫现在在哪里?” 隋越脸色露出难为之色:“不是臣不愿说,实乃此为苏家一等密令,任谁也不得泄露家主行踪。” “我也不能说?” 隋越不言,但看他严肃的表情,朱允熞心里有了答案。 “那我有事该怎么联络姐夫?” 隋越笑笑:“臣给殿下留个地址,殿下只需派遣亲信之人,去此处送信即可。” 说完,隋越在重朱允熞耳边轻声说了个地址。 朱允熞一愣。 他本以为姐夫此刻已经离开大明,去往海外某个孤岛,甚至去了那个什么新大陆。 哪知道姐夫居然就在大明境内? “天津卫?姐夫胆子可真的大。” 送走隋越,朱允熞将战舰停在内港军用码头后,犹豫再三还是给朝廷写了塘报。 毕竟,朱允炆现在才是大明名义上的皇帝,自己是他名义上的臣子。 那诡谲云涌的朝廷,似乎让他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未来的几年,不止有外敌,内患也不会少。 曾经那个莽撞的少年,忽然觉得脑壳有点痛。 这一夜之间,他似乎要开始长脑子了... 。。。 “臣请奏,凡朝廷五品官员以上及各县县令,皆可向朝廷荐才。” 方孝儒言毕退到一边,神态悠然带着一丝得色。 “臣附议。” “臣附议。” 对这种好事,百官自然拥戴。 所谓荐才,其根本就是宋朝的保举法,也有点像唐朝的投行卷。 说白了就是绕过科举这条路,给士族的家臣、投效的书生,开辟另一条为官的通道。 洪武朝的科举,可是‘坑苦’了这些士族。 君不见现在朝中的官员,有多少是来自寒门,甚至百姓? 倘若长此以往,士族们如何能重振当年的门楣? 自黄巢屠尽天下门阀,这些年过去了,又何曾再有五姓七望出现? 是这保举法能顺利施行,不出百年,他们这些士族中,又能出现多少新的门阀世家? 朱允炆有些犹豫。 他信任士大夫集团不假,但也不是纯粹的傻子。 就算再傻,资治通鉴总是看过的吧? 难道他不知道门阀的坏处? 保举法在宋朝造成的臃官之患,仍旧历历在目,他又如何看不出来? 但他现在的位置有些尴尬。 他这个皇帝得来的手段,没那么名正言顺,说句难听的,他就是篡位! 若不是有文官和士大夫阶层支持,岂能这么顺利坐在这个位置? 先帝走后,他已和这些士大夫们成为利益共同体,牢牢绑在一起。 两害相较取其轻。 相较于危及帝位,将来可能出现的臃官之患,不过是小小疥癣之患罢了。 “嗯...此事先生和吏部、礼部、户部商议后,上一个章程给朕。” 方孝儒眼中露出惊喜,没想到这么顺利,立即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多谢陛下体恤臣等,老臣...叩谢陛下!” “臣等,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很享受百官膜拜的感觉,嘴角忍不住上扬:“各位爱卿这又是何必?快快请起!” 处理完这些事,朱允炆忽然有些疲惫,给身边的贴身太监陈六安使个眼色。 陈六安会意:“诸位大人,有事启奏,无事...” 话音未落,齐泰忽然上前一步:“臣齐泰,有事启奏!” 朱允炆一愣:“齐爱卿何事要奏?” 齐泰昂首说道:“陛下,臣这些日子接到地方奏报,各地皆上奏封地藩王多有不法事, 如周王暴虐,于封地多有虐民之举,湘王豢养私兵,代王横征暴敛,岷王......故,臣冒死上奏,请陛下处置!” 翟善一直老神在在的站在人群中,闻言却不由得眉毛一挑。 自朱允炆即位后,他是除方孝儒外,最超然于百官之外的存在。 现在的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遇事也会与他先商议。 对于功劳什么的,他已经没什么兴趣去和手下争,他唯一感兴趣的,只有胡惟庸曾经那个位置——相权。 方孝儒没有功名在身,除受陛下重用外,在朝中却无党派支持,对这个宰相翟善志在必得。 但这个齐泰,最近似乎有点不太‘老实’啊。 一个齐泰,一个黄子澄,最近这段时间有点跳。 尤其是黄子澄,经常借着陛下帝师的身份出入皇宫,阿谀献媚。 而这个齐泰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翟善的眼中射出两道精光,暗自哼了一声:“齐泰说周王之事有何目的?难道还准备削藩不成?” 哪知这时,黄子澄也站了出来:“臣附议!” “据臣所查,不止是周王,其他藩王在封地也多有不臣之举,臣请陛下明鉴!” 朱允炆佛然不悦:“不要说了!” “朕自即位以来,每日思先帝之教诲,皆言善待各位皇叔,如今先帝方去不久,尔等欲陷朕于不孝乎?” 说到此处,已是疾言厉色。 第453章 削藩策 朱允炆虽疾言厉色训斥了齐黄二人,但翟善却准确的捕捉到了,陛下眼中一闪而过的诡色。 心中顿如惊涛骇浪:“陛下这是...真准备对藩王动刀?那为何是从周王始?” 对于朱允炆的操作,翟善属实有些想不明白。 最令他难受的是,若陛下真有心对藩王动刀,自己却失了先机,反让齐泰拔了头筹... “哼,老夫倒要看看,这齐泰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散朝之后,翟善决定把齐泰喊到自己的公房问问。 若是此人如实交代便罢,但要是敢和自己耍什么心机,他不介意使些手段,让他滚蛋。 “齐大...” 还没开口,就看到陛下身边的陈六安,匆匆走到齐泰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然后就看到齐泰和黄子澄相携而去。 而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陛下的御书房。 翟善的眉头越皱越深,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大人,您怎么了?” 户部尚书王纯州,看翟善脸色不善,低声问道。 “没事”,翟善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什么: “听说你与齐泰私交甚笃?” “还好”,王纯州笑笑:“之前曾一同共事过,谈不上知交,只能说关系还好。” “嗯,那你替老夫去办件事...” 另一边,御书房内。 朱允炆靠在老朱曾靠过无数次的锦枕上,面色不渝的看着齐泰: “齐大人,此事朕不是说过要考虑一下吗,你为何如此着急?” 齐泰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再拖下去,如今燕王携军功之威,若不制之,日久恐为大患!” 朱允炆双眼微闭,缓声道:“朕一月前不是依你所奏之策已下旨了吗? 边寇入侵,兵力不足,已调燕皇叔的三护卫去开平,他已奉旨行事。” 两个月前,朱允炆对开平下了一道圣旨: 开平守军凡全家都在当兵的,可以选一人回家,孝顺双亲。 可仅仅过了半个月,他立即给朱棣下旨,又言开平守军兵力不足,需要燕王护卫驻守。 这摆明就是在试探朱棣,没想到对方却答应了。 朱允炆大喜,立即借机削了他四叔的兵权。 齐泰却忧心忡忡:“陛下,燕王答应的这么痛快,臣怀疑其尚有后手,尤其是那苏谨...” 听到苏谨的名字,朱允炆双目陡然一睁:“那你说,下一步该如何?” “臣请派张昺出任北平布政使,同时以兵部主事张信,吏部主事谢贵相辅。” “张昺任布政使倒无不可,只是这张信、谢贵,官职是否低了一点?” 黄子澄这时笑道:“陛下,正因为张信、谢贵二人官职低微,才不易引起燕王猜忌,他们才能为陛下刺探燕王动向啊。” “嗯,此计可行,你二人回去后,请翟大人一同参详,拟一道旨意上来。” “是”,齐泰有些怏怏不乐。 张昺、张信、谢贵三人,是他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 想要在翟善的手中分润一部分权利,他除了要为陛下分忧外,还必须要有自己的班底。 所以这两个小小五品主事,才能进入他的视线,并且在他的推荐下,身负要职。 但从现在看来,自己想要越过翟善,还是很难。 “齐爱卿,你昨日所上至削藩策朕已看过,但黄老师似乎有些不同意见,难道你二人私下没有商议出一个结果吗?” 齐泰看了黄子澄一眼,叹了口气。 那日酒楼密议,在削藩一事上两人很快达成共识。 但唯独在手段上,却出现了极其激烈的争执。 齐泰认为擒贼先擒王,就应该从最能打的朱棣削起。 然后是身在西域的朱樉。 当初朱允炆之所以能容忍朱樉驻兵西域,一来担心这彪子二叔挥军南下玩什么清君侧,是为安抚; 二来源于朱允炆压根瞧不起这个莽撞、暴躁的二叔。 等朝中大事一定,只要断了西域的粮草,处在西域的秦王军队,不过就是一支孤军。 到时候还不是任由他捏圆搓扁? 这方面齐泰和他的想法一致,首擒燕王之后,顺手就能拿下秦王孤军。 但黄子澄却有不同看法。 如今朝政方定,削藩动作太大的话,一定会引起秦、燕二王不满。 到时候一旦引发战乱,于朝政没有丝毫好处。 所以黄子澄坚定的认为,削藩可以,但一定要步步为营,先捡软柿子捏。 更何况要削藩,至少得有合理的理由吧? 正所谓正义必胜,要想站在大义上,就必须有个正义的理由。 比如周王朱橚。 先帝活着的时候,这个周王就不太老实,屡屡犯禁。 要不是先帝宠爱,恐怕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更何况朱橚可是燕王的亲弟弟,若是拿他开刀,也算是削弱了朱棣的实力。 黄子澄闻言,笑着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削藩之举不能急躁,还需一步一步慢慢来。” 朱允炆抬头瞥他一眼:“那依黄老师之见呢?” “臣以为,削藩当从周王始,周王多有不法事,削之名正言顺。” “一旦周王伏法,湘、代、齐、岷诸王,可一一削之。” 齐泰还想要反驳,但黄子澄立即笑道:“这也是缑城先生的意思。” “先生也知道了?” 朱允炆闻言笑笑:“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那就说说具体怎么办吧。” “是”,黄子澄笑着上前:“臣以为当先行试探,命各地藩王不得管辖封地文武官员,不得插手本地政务,且除护卫外,不得调动任何士兵。” “嗯,然后呢?” “拿下文武官员辖权后,即可借由召各藩王回京,贬为庶人交由宗人府看押,大事可定。” 朱允炆闭目在心中反复推演,良久后眼中爆出一团精光:“着拟旨,诸王不得节制文武吏士,三护截为一护。” 齐泰有些怏怏不乐,但他知此事方孝儒既然插手,他就不能贸然反对。 现在他的这点小心思翟善不可能看不到,必然会对他提防。 若是再与方孝儒交恶,朝中再无自己立足之地。 虽然黄子澄提出的削藩策,与自己最初料想不符, 但这些政策执行下去后,削弱其他几王的同时,也会削弱燕王朱棣。 如今不过是拿下周、湘、代、齐、岷诸王后,再对朱棣动手罢了。 “既然这么定了,你们就去实心用事吧。” “臣齐泰(黄子澄),遵旨。” 仅仅过了不到半月,身处开封的周王朱橚最先受到旨意。 与夺权旨意同时到的,还有朱允炆宣他进京揭见的旨意。 朱橚年纪已老,压根没心思反抗,更何况儿子还在京中‘押’着。 虽然隐隐猜到此行可能不顺,他也只能苦笑一声,跟着锦衣卫进了京。 洪武三十一年,十月,京中震动。 第454章 诸王的黄昏 洪武三十一年十月,朱允炆列数周、湘、代、齐、岷诸王罪状,昭告天下。 宣布削去诸王爵位,贬为庶人,看押于京中。 第一个被抓的藩王,就是周王朱橚。 然后就是他的七叔齐王朱榑、十三叔代王朱桂、十八叔岷王朱楩,全都贬为了庶人,统统抓起来软禁。 其中最惨的是十二叔代王朱柏。 锦衣卫带着番兵入府擒拿朱柏的时候,朱柏不肯受辱,一把火直接烧了王府,与妻妾自焚而死。 老朱走了才不到半年,儿子们却落得如此下场,不知道老朱泉下有知,又作何感想? 收拾了诸位皇叔后,志得意满的朱允炆犯了个贱。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直接一纸诏书发到北平,请他这个四叔,嫡四子朱棣进京。 “来来来,我的亲亲四叔啊,咱们一起商量商量,给你弟弟定个啥罪咋样?” 这招简直损到家,杀人,还要诛心。 虽然朱棣与周王朱橚的关系一向不怎么样,但那也是自己的亲弟弟啊。 接到诏书的朱棣阴着脸,第二日就对外宣称染了风寒,一病不起。 朱允炆闻讯后,虽然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信,但宫中却是一片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北平燕王府。 朱棣卧房内,煤炉里的炭火哔哔剥剥地燃烧着,通红的火光却遮不住朱棣阴沉的脸。 “王爷,朱允炆如此欺你,反了他得了!” 姚广孝一袭黑色僧袍,眼角的鱼尾纹微微颤动,愤愤不平的劝道: “伪帝此举就如慎之所言,乃温水煮青蛙之举,王爷您倘若还不反抗,等待咱们的必是和周王一样的下场。” 听到姚广孝提起苏谨,朱棣才微微有了些表情。 他想了许久却终是叹了口气:“民心向彼,时不在我,奈何?” 朱棣清楚,虽然朱允炆大逆不道,做下灭祖之恶事。 但在文官们的支持和包装下,朱允炆这个帝位却得来的名正言顺。 反而真正的太孙朱允熥,和苏谨一起被定为了‘逆贼’、‘反党’。 现在的百姓心中,他朱允炆才是那个驱逐逆贼,佑我大明江山的明君。 在大明官场、军队、民间里,朱允炆的声势一时无两。 朱棣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纵观历史,以藩王的身份登上皇位,没有任何先例。 以藩王身份最接近皇位的那个货,名叫安禄山,但丫最后也失败了,只能算半个。 朱棣是有野心,但他的野心在于争储,而不是直接造反。 更何况现在燕王府算来算去不过八百多亲卫,虽然忠心,但和大明数十万大军相比,犹如蝼蚁一般,如何造反?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朱棣没说。 朱允炆勾结英国佬,暗中有英国佬的装备支持,在没得到苏谨的消息前,他拿铁甲车可没办法。 姚广孝忽然哼了一声:“臣知天道,何论民心?” 姚广孝不屑朱棣的担忧。 天道是个啥玩意? 胜者天道败者虏,是不是天道还要看谁能笑到最后。 朱棣摆摆手:“大师无需再说,此事容后再议,为今之计是要先把召本王进京一事应付过去。” 姚广孝苦笑:“难道王爷就这么一直装病?” “不然呢?” 朱棣叹口气:“可惜我始终找不到谨弟的下落,应天皇城一战后,谨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难道他真的去了海外?” 苦笑过后,朱棣阴沉着脸写下一封奏疏,上面只有寥寥一行字。 ‘惟望陛下体祖宗之心。’ 话很简单,意思却说的很清楚—— 我们都是你爷爷亲封的藩王,你这么对我们,你对得起你爷爷吗? 但就算朱棣再愤怒,他也知道这句话对朱允炆恐怕一点伤害都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还得继续装病。 “找人在京城散播我这封奏疏的内容,他朱允炆不是号称仁义之君吗? 我倒要看看,他朱允炆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抓我。” 不过他这招还真挺好使。 朱棣对外宣称感染风寒,再加上连年征战触及隐疾,久病卧床不起。 对外就表达一个意思:“你四叔为大明征战四方,劳苦功高,如今都病成这个鸟样了,你还好意思削藩? 是不是有点无情无义了?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能好听?” 不得不说,这招还是有点用的。 朱棣病重的消息传回京中,齐泰当即就判断他是装病。 他连夜上书,请陛下趁此良机一举荡平‘北患’。 然而朱允炆斟酌再三,还是拒绝了。 一来就如朱棣所想,在这个时候坚持削藩,只能显得自己无情无义。 二来,如今朱棣身边只剩下八百护卫,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为了一个‘病夫’而让自己失了名声,对他来说是极为不划算的。 “四叔病重,此时削藩倒显的朕薄情寡义,此事容后再议。” 齐泰泱泱而退,黄子澄却来了主意。 朱棣动不得,那朱樉呢? “启禀陛下,秦王朱樉于西域镇守之时,久不服皇令,屡屡放任手下秦兵四处劫掠,导致民不聊生,请陛下圣裁。” “二皇叔?” 朱允炆摩挲着下巴,表情飘忽不定。 朱樉和朱棣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朱棣回北平之后,等于直接被朱允炆夺了兵权,所能调用者不过三护卫的兵马。 如今还被朱允炆抽出大部分,去了开平驻防。 但朱樉可不一样。 如今西域数万大军还在他麾下,对付周王的计策对他没用。 手段若是过激,很容易激起朱樉反叛之心,掉头带兵往回打,来一出清君侧就麻烦了。 “二皇叔那边最近动向如何?” 齐泰上前一步:“回陛下,秦王大军如今尚在费尔干纳城驻扎,守城不出,并无动向。” 这句话,其实已经变相在说黄子澄在弹劾时撒谎。 既然守城不出,没有动向,又何来纵兵劫掠一事? 但朱允炆好像没听到一般,直接忽略了这些细节。 他的嘴角忽然扬起:“替朕给南边送个口谕,让他们动一动。” 扬起的嘴角渐渐变得冰冷:“这些番子啊,白拿了朕这么多地,也是时候得给朕出出力了。” 齐泰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立即揣测出了上意:“陛下,妙啊!” 旋即他嘿嘿冷笑:“今年山东又遭蝗灾,河南赤地千里,这粮草一时半会可能供应不上,朝廷艰难,就要请秦王多多担待了...” 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冬。 今儿是除夕夜,漫天的鹅毛大雪飘荡在费尔干纳城头。 朱樉将身上的军大衣裹了裹紧,缩着脖子往手上哈气:“他娘的,这朱允炆是疯了不成,就这么对咱们这些皇叔?” 秦王府谋士徐章,同样裹着军大衣,脸色粗糙的一点都不像个文人,乍然看去和军中的糙老爷们已经没啥两样。 徐章皱着眉,望着天际飘落的鹅毛大雪怔怔不语。 “老徐,今儿可是除夕,你他娘的不在屋里陪你那新买的小妾,跑城头来干啥?” 徐章笑笑:“番子娘们,乍看还行,触之皮肤粗糙,叫声怪异,食之无味。” “哈哈哈哈哈!” 朱樉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他娘个老色皮,玩个娘们还文绉绉的。” “你跟着老子出来也两年多了,等明年开春路通了,你回趟家看看老婆孩子。” “多谢王爷。” 然而徐章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隐隐却露出忧色。 “陛下这次削藩的动作这么大,不可能会放过秦王。” “但他又不能直接来削王爷兵权,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咱们?换做是我的话,会怎么办?” 紧紧蹙着眉头遥望远处的茫茫无际,徐章叹了口气。 “明年,我还回得去吗?” 第455章 新年伊始,外臣‘感激涕零\’ 尽管再不舍,这洪武三十一年,终究还是成为过去。 新年万象更新的第一天,朱允炆顺应天意,正式改元建文。 建文元年,年初一。 “一入新年,万事如意,五谷丰登,天下太平,民安乐业,边尘永息,大吉大吉...” 朱允炆洋洋洒洒提着御笔,在御案上写下新年祝词,眉宇间好一片志得意满。 百官喜气洋洋的抱拳贺喜,朝野上下一片君臣相谐。 “宣暹罗使者上殿觐见~~” “宣安南使者上殿觐见~~” “宣吕宋使者上殿觐见~~” “宣老挝使者上殿觐见~~” “宣缅甸使者上殿觐见~~” “宣朝鲜使者上殿觐见~~” “宣......” 数十国的使者躬身下拜:“拜见天朝上国大明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使者平身。” 朱允炆端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着阶下藩国使者,心中忍不住想起了老朱。 “皇爷爷,你看到了吗?这才是大明中兴,这才是泱泱中华万邦来朝的盛世!” 使者们带来不少本国的特产,甚至还有些极具本地特色的动物,以祥瑞之名献上。 朱允炆龙颜大悦:“好,好,陈迪何在?” 礼部尚书陈迪上前一步:“臣在。” “陈迪,回赐的礼物万不可小气,失了我大明泱泱国威。” “回陛下,回赐的礼品早已备下,这是名单,请陛下过目。” 朱允炆接过礼单,微微皱眉。 丝绸、茶叶、瓷器这些东西就不必说了,基本是每次回礼必备的。 但这水泥、工匠... 这礼单看着不像是回礼,倒像是前朝和亲的陪嫁。 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 区区水泥罢了,不过是些建城之物,和青砖瓦片有什么区别? “嗯,允了。” 几国使者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心说这一次来大明朝拜的差事,总算是办妥了。 来之前虽不知这水泥是何物,但听说乃是当朝驸马苏谨所研制,乃是大明一等一的禁品。 本来还以为这次的差事很难办,甚至已经准备好大量的金银贿赂。 可没想到新皇帝如此大方,都不用他们费什么口舌,就将此宝物取回。 使臣纷纷跪下:“多谢皇帝陛下!” “尔若真心侍奉上国,上国自以国士待之,无需多礼,平身吧。” 几国使臣俱面露欢颜,唯朝鲜使者脸色难看,神色间似有隐忧。 陈迪有些不爽,出言指责:“李使臣,今日乃我大明建文初年新日,尔为何面露不悦?” 朱允炆眉头也隐隐皱起:“使臣这是何意?可是对朕回赐之礼不满?” 李在元吓的连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的回答:“外臣不敢!陛下赏赐已是厚爱,外臣岂敢挑拣?” “那你这神色怏怏,难道是有人难为你不成?” 李在元这次是奉王命来大明求援的,本在这新年贺堂上不敢开口,生怕惹来陛下不快,但现在却不得不说: “回陛下,使臣此次进京朝拜,除贺大明新岁,庆陛下登基外,实乃求援而来!” “求援?” 朱允炆脸色一沉:“说,怎么回事?” “陛下,臣...” 李在元口未张开,泪水却已盈盈:“半年前,有一伙自称来自‘英吉利’的海盗,勾结南边庆氏王族,意图自立!” “国主闻讯大怒,立即发兵擒拿庆氏叛臣,可谁想庆氏借助英吉利的船坚炮利,还有铁甲车为患,国主不察反吃大亏! 发兵将我等击退后,一路攻至平壤,国主才借地利勉强守住。 若不是上下用命,国主率兵死死抵抗,此刻朝鲜怕已亡国了!” “请上国派兵助我驱逐恶徒,保大明藩国不失!” 闻言,朱允炆脸色阴沉。 英吉利,应该就是那约翰的国家,又号称日不落帝国。 朝中知道他和约翰有勾连的人不多,甚至他们在广东的租借法案,都是朱允炆借太祖之名出借。 但没想到这伙人贼心不死,借了大明的地不够,居然堂而皇之的跑到大明藩属国去搞分裂? 可现在朱允炆与约翰算是私下的盟友,若是对其动兵,恐怕会影响自己接下来的削藩计划。 殿内不明真相的官员已勃然大怒:“简直混账!区区一番尔小国,居然敢对我大明藩属动兵,将我大明置于何地?” “陛下,臣请发下檄文,请燕王出兵,出征讨贼,正我国威!” 朱允炆吓了一跳。 侬脑子瓦特了? 朕好不容易才削了四叔的兵权,你丫倒好,派他去讨贼? 到时候军权到手,怕那四叔第一个要讨的贼就是自己吧? 这话朱允炆不好说,只能不满的瞥了那官员一眼。 对朱允炆私下的这些操作,齐泰心知肚明。 看陛下心生不满,他赶紧站了出来:“陛下,圣人云,兵乃不祥之器,非不得已而用之。” “我大明泱泱上国,岂有不教而诛之理?” “那所谓英吉利,不过一撮尔小国罢了,不如陛下写下一封圣诏,严词训斥,倘若其不识教化,再行计议。” 黄子澄刚刚慢了一步,闻言赶紧站了出来:“齐大人所言甚是,不教而诛终失了我上国仪表。” 翟善给了户部尚书王纯州一个眼色,后者虽不知朱允炆背后有何操作,但还是站了出来: “陛下,从洪武二十九年至今,西域用兵所费粮草甚巨,恐无力再发起一场国战。” 见王纯州开口,翟系的官员纷纷站了出来:“臣附议,国家需要恢复生计,请陛下先行下旨申斥。” “臣附议。” “臣附议。” 李在元泪水盈盈的看着这些大人们,脑中一片混沌。 来之前,不是说大明在西域轻松击败了那些番人吗? 可为什么不愿出手相助? 李在元迷茫的看着龙椅上的那个年轻人,心中却在想着:“若是太祖还在,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番人在朝鲜肆虐?” “好了!” 朱允炆摆摆手:“诸位爱卿所言有理,我大明对外决不能不教而诛! 着拟旨,申斥英吉利不臣之举,命其马上从朝鲜退兵,否则大明将发兵讨之!” 说完,朱允炆笑眯眯的看着李在元:“使臣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在元一边在心里谢谢朱允炆全家,一边失望的低下头:“外臣,感激涕零。” 第456章 破五不出门 “喝~~~~~啐!” 在帐内烤着火的朱樉,不满的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的抱怨:“连个放爆竹的人都听不见,一点年味都他娘的没有。” 徐章将军大衣裹了裹,苦笑道:“王爷,这些年净打仗了,炮声还没听够?我倒觉得安静点挺好。” “听说老三回去后,又节制了九边的兵权?朱允炆那孙子就那么信得过他?” 徐章笑笑:“信得过怎样,信不过又如何?这北面除了晋王,谁又能压得住这些骄兵悍将?” “最重要的是”,徐章看着朱樉:“晋王没有野心。” “哼。” 对这个老三,他倒是还算服气。 父皇在的时候,他也直接受老三节制。 老三处事公允,对他们这些藩王也很照顾。 尤其是自己,每每犯错之后老三都会严词呵斥,但总会跑到父皇那替自己求情。 若是没有老三,怕自己前些年干的那点破事,早被父皇砍了。 没过多久,朱樉想起什么,忽然乐了:“你说老四现在怎么样?怕是像个乌龟一样,躲在燕王府连门都出不去吧?” 徐章点点头:“前些日子,燕王的护卫都被调到开平戍守,现在王府内怕是连千人都不足。” “之后燕王就一直称病,躲在王府再无消息,使了一招缓兵之计。” “但臣怕...燕王康复之日,就是陛下对燕王动手之时。” “怕个叼毛”,朱樉冷笑:“且不说老四从小鬼点子就多,朱允炆真要对朱棣动手,苏谨能看着不管?” “说起苏谨倒是奇了怪了,这小子自从大闹皇宫之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也不知躲哪去了?” 徐章苦笑:“驸马行事一向神鬼莫测,臣也猜不到。” “怕不是躲到那个山沟沟里生娃娃去了吧?哈哈哈哈!” 哗的一声,门帐忽然被掀开,露出亲卫惊慌失措的脸: “王爷!斥候在城池西北十五里处,发现番子铁甲车的踪迹,在向我部运动!” “什么!” 朱樉迅速起身,抄起一边的军大衣裹在身上,快步走了出去。 登上城楼举起望远镜,果然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依稀有黑点在活动。 和番子打过的交道太多了,朱樉立刻就能分辨出,这绝对是番子的铁甲车,至少百余辆! “娘的,这冰天雪地的,这些番子就不怕冷?” 徐章也有些纳闷,寻思了半天恍然大悟! “王爷,这群番子是怕咱们的热气球!” 虽然已经元月,但西域的温度依然极低,经常在零下三四十度。 最可怕的是那裹挟着茫茫冰雪的大风,除非拖拽,否则热气球根本不能升空。 “这些狗东西不是停战不打了吗?咋滴?现在又想把失地抢回去了?是不是晚了点?” 朱樉嘴角透着冷笑。 哪怕没有热气球,他对这些铁甲车也不再畏惧。 不再畏惧的原因,除了苏谨将这些铁甲车的优缺点早已交代清楚,最重要的原因,同样是因为这场大雪。 占领费尔干纳城后,朱樉可一直没有闲着,早已把城墙加固了无数遍。 再加上这凛冽寒冬的茫茫大雪覆盖下,城墙上早已是厚厚的一层冰。 被极低的气温冻结以后,这层冰早被冻得死死的,甚至比城墙还坚固。 朱樉就不信了,除非这些番子拿出威力更大的新武器,否则想要破城,无异于做梦。 “架炮,没我的命令不许开炮。” 朱樉来了兴趣,举着望远镜一直观察铁甲车的动向,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铁甲车迅速向城池靠近,抵近射程后,果断开炮! ‘轰!’ 然而朱樉早做好了准备,迅速命令士兵进入城头的防炮掩体。 铁甲车一轮炮轰过后,只有几个跑的慢的倒霉蛋受了点轻伤。 而铁甲车放完一轮炮后,却立即转身远遁。 ‘呸呸呸’,啐了一口灌进嘴里,混着沙土的雪沫子,朱樉纳闷的爬起身。 “他娘的,这群洋鬼子到底想干啥?” 徐章也纳闷。 铁甲车本就适合野战,并不适合攻城, 攻城的时候并不能发挥它们灵活的特点,最多算个移动炮台。 而且就算要攻城,至少得有步兵配合吧? 可茫茫雪原上,除了这百十余铁甲车,压根看不到一个步兵的身影。 既然不攻城,寒冬腊月的跑到这雪原上来,难道是知道他们要过年了,特意跑来给他们放几炮助助兴? “王爷,臣总觉得事情不对,还是联络一下其他城池,然后向朝廷请援吧。” “至于吗?” 朱樉有点不乐意。 让他向朱允炆求援,岂不是变相的在说自己怂了? “王爷,番子来攻城不会无缘无故,臣总有不好的感觉。” “你就是杞人忧天”,朱樉冷笑:“先联络其他城池,问问他们那边有没有敌踪。” 沉吟一下,觉得徐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朱樉最后还是决定妥协:“给朝廷写封塘报,说清楚这里的情况。” “我可不是怕了啊,朝廷去年的粮草还没交付呢,老子要催一催。” 徐章也不揭穿,笑道:“明白,王爷,臣现在就去写塘报,催一下粮草。” 正月初一铁甲车来过一次后,就失去了踪迹。 但仅仅过了几天,到了正月初五,铁甲车再次出现在费尔干纳城附近。 这一次,他们对北门和西门进行了猛烈的炮击,压的朱樉部一时间连头都抬不起来。 朱樉大怒,指挥炮兵立即还击! 但对面早就做好了准备,城头炮声才响了几声,他们就立即撤退,毫无恋战之意。 朱樉大怒,立即带着骑兵就要追,被徐章拼死拦住:“王爷不可,此乃敌军诱敌之计,雪原野战咱们吃亏,不能硬拼!” 朱樉已经有些上头:“你给老子让开!老子今儿非得会会这群洋鬼子不可,狗日的!” 徐章苦笑:“王爷,老话说破五不出门,咱就算要打,也得找个好日子不是?” 朱樉气乐了:“去他娘的破五不出门,难不成破五遇上敌人,还得跟他们说先停战,挑个好日子再打?” “报——————!阿克西军报,于其城北发现铁甲车,约有五十余辆!” “报——————!柯散城发现铁甲车三十余!” “报——————!俺的干城发现铁甲车,约百余!” 拿着军报,朱樉没了出城的心思。 徐章拿着舆图直接在地上展开,指着发现铁甲车的几个位置,脸色有些沉重: “王爷,这群洋鬼子好像是在...围城打援?” 第457章 外战外行,内战内行 朱樉虽然性子暴躁,却不是莽夫。 他蹲在地上,眼睛一直在舆图上逡巡,也看出了端倪: “不错,这群洋鬼子的确像是在围城打援,但他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蠢?” 朱樉的话不是无的放矢。 如今不论是费尔干纳也好,阿克西、柯散、俺的干这些城也罢,防御力可谓是点到了顶级。 而这些洋鬼子也没有丝毫攻城的意思,最多就是时不时的来点无关痛痒的骚扰。 既然不需要救援,各个城池只需要做好防御,牢牢守着城池就行。 没有援军出门,那他们打个鸟的援? 朱樉忍不住嗤笑:“这群狗东西不知从哪偷学了咱们老祖宗一鳞半爪的兵法,就敢跑老子这班门弄斧?” 然而徐章的脸色却越来越沉重:“不对!” 他指着身后的通道:“这群洋鬼子的目的不是要打援军,而是要断咱们得后勤!” 朱樉一愣:“不能够呀,咱们身后的通道至少有四五条,他们怎么断?” 徐章摇摇头:“臣也看不明白,但这群铁甲车一部分守着补给要道,而另一部分的目的很明显就是种粮区,不可不防啊。” “娘的,我算瞧出来了,这群小鬼子不怀好意。” 但朱樉明显没太担心:“不急,咱们城里的粮食够吃到四月份。” “到时候开春了,这群洋鬼子还敢围着咱们,老子就派热气球炸他们这群狗日的!” “王爷所言甚至。” 但徐章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隐隐觉得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用想那么多了,走,让那群狗东西在外面挨冻吧,咱俩喝酒烤火去!” 朱樉打定主意,在热气球不能升空之前,就老实窝在城里当乌龟。 有本事你们就开着铁甲车,把城门给老子怼了,不然就乖乖在外面冻着吧。 说来这群洋鬼子也奇怪,既不进攻也不撤退,似乎就是打定主意准备断明军粮道。 但距离四月还有好几个月,现在就着急守在这里,是不是脑子有病? 建文一年二月初二,铁甲例行公事般的继续轰炸着费尔干纳城头。 朱樉这次连城楼都懒得上,告诉士兵在防炮掩体里面躲好就行。 他连门都懒得出,一壶凤阳酿,一把花生豆,美滋滋的嘬着。 “说来这都半年多了,咋还没苏谨的消息?这凤阳酿可眼瞅的要喝完了。” 朱樉端起酒盅美滋滋的又嘬了一口,捻起一粒花生米刚刚丢进嘴里,门帘就被掀开。 徐章脸色苍白的走了进来,神色间惊慌失措,说话的时候嘴角都在不停颤抖: “王爷...走水了...” 朱樉耸然一惊,希望答案不是自己担心的那个:“哪里走水!” “是...城北粮仓。” “怎么回事?这个季节怎么可能走水!” 徐章脸色苍白的坐倒在地:“城里一直有细作潜伏,他们趁着铁甲车轰炸城头的时候,点了粮仓。” “细作?洋鬼子的细作怎么可能潜在城里这么久?” 徐章摇摇头:“不是洋鬼子,那些细作全都是汉人打扮,根本分辨不出来。” “汉人?汉奸?” “臣在抓捕这些人的时候,对方一旦确定无法逃脱,就会咬碎牙齿里藏着的毒药。” 徐章眼神茫然:“臣判断,这些人压根不是什么细作,汉奸,而是有人豢养的死士。” “死士!” 朱樉连军大衣都顾不上穿:“带老子去看看!” 这一次的行动明显早有预谋,朱樉赶到城北粮仓的时候,大火犹自不熄。 水龙队拼命往粮仓里喷水,然而对于这场无边无沿的大火,那点水无异于杯水车薪。 粮仓的外面躺了一堆尸首,或作士兵、或作平民、或作小贩打扮,但无一例外地脸色发黑,死去已久。 朱樉掰开每一具尸体的嘴巴查看,果然后槽牙上都有黑色的不明液体渗出。 他的目光越来越阴沉:“传令下去,给我遍查全城,查每一个人的牙齿,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是!” 徐章拿着账册,苦着脸站在朱樉身后:“王爷,臣刚刚算了一下,所剩粮草即便是勒紧裤腰带,也不足半月所用。” “去其他城先调一部分粮食顶一顶吧...” 话没说完,朱樉忽然脸色一峻,和徐章对视一眼,心中如惊涛骇浪般闪过一个念头! “不好!” “速去通知其他诸城守将,小心死士烧粮!” 事实证明,朱樉和徐章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 仅仅过了十天,各城的坏消息就一个接一个的到来。 他们的情况几乎和朱樉一样,都是在二月二这一天,在铁甲车炮轰城墙的时候,死士把粮仓点了。 很明显,这是一次有目的、有组织的行动。 目前情况最好的柯散,也仅仅剩下一月之粮。 而能剩一月所需,不是他防备有多好,而是因为柯散是小城,粮食和驻军本就不多。 到了这个时候,朱樉才明白铁甲车攻城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压根不是为了什么骚扰,纯粹就是为了吸引城防的视线,好为那些死士争取烧粮仓的机会! 当城防军习惯了铁甲车的炮击,站在城头嘲笑他们无知且无聊的时候,孰不知,一张阴谋的大网正向他们扑来。 朱樉脸上再也没了轻松之色。 如今洋鬼子第一步已经得手,那下一步,就是真正实施围点打援的时候! “粮道...粮道...一定要死死守住粮道!” 朱樉再也顾不上会不会在朱允炆面前失了什么狗屁面子,在生死之间,面子算个屁! “给朝廷发塘报,给老三发塘报,八百里加急,请晋王速派兵来援——————!” 城外的茫茫雪原上,约翰将手中的雪茄丢到雪地上,踩灭后轻轻用脚捻了捻。 “呼~~~” 吐出一口热气,约翰的嘴角露出嘲色: “没想到这个小皇帝外战不行,内斗却是个好手,以后我可要小心点,免得被他坑了。” 身边的侍卫微微躬身:“王,是否要趁机拿下这些城市。” “不不不”,约翰哈哈大笑:“布局了这么久,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急着结束呢?” 他拍了拍侍卫的肩膀:“这里就交给你了,等你再次回到我身边,你应该独立领导一支部队了。” 侍卫脸上露出喜色:“多谢吾王的信任!” “好了,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该走了。” 侍卫疑惑:“王,您要去哪里?” 约翰翻身上了一辆铁甲车:“我要去遥远的东方抓到那个家伙,他若不死,我的未来百年计划,终究是多了太多的变数。” 遥望东方,约翰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等我找到他,再干掉他,最终这世界将会插满我大英的王旗。” 第458章 晋王进京 建文一年,二月初三。 朱棡缓缓从马车上下来,遥望大明宫城。 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上次这皇城还没有换主人,那个他又敬又爱又怕的老人,尚且镇压着这片领地。 如今却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参见晋王殿下。” 宫门前的守卫半跪下地,恭敬施礼。 “嗯”,朱棡点点头:“陛下呢?” “回王爷的话,陛下已经在御书房等您了。” “带路。” 漫步在大明皇城,朱棡的心思起伏不定。 本以为可淡然处之,却多了一丝忐忑。 他不清楚朱允炆宣他进京是什么目的。 去年的削藩闹得沸沸扬扬,老五被朱允炆直接贬为平民,至今还圈禁在京城的某处宅院。 其他几王就更不用提了。 这一次小皇帝宣自己进京,是不是也要借机铲除自己? 朱棡忽然笑了。 他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粮食。 准确的说,是西北的军粮。 本应在年前就运送到延安府的粮草,却迟迟都没有动静。 朱棡还不知道现在西域正发生着什么,但他心里清楚,如果粮食再晚到两个月,朱樉就要断粮。 失去军粮能在那边坚持多久? 最可怕的是,一旦引起军中哗变,那是要出大事的! 父皇、太孙、老二、老四、苏谨,还有自己,还有那么多为之牺牲,死在异域的将士。 拼了那么久的命,好不容易将大明版图扩向西域,他决不能看着辛苦结下的果实,就这么拱手让人。 虽然这次进京凶多吉少,但他浑然不惧。 去年二月,自己本来就应死于心疾之下。 若不是苏谨的医官恰巧在自己身边,恐怕早已先父王一步而去。 如今他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能为西北换来军粮,哪怕朱允炆砍了自己也无所谓。 朱棡的嘴角缓缓浮上一丝微笑,眼睛不停在宫城内逡巡。 “也许,这是本王最后一次看这人世间了。” “臣朱棡,拜见陛下。” “皇叔来啦,快赐座!” 看到朱棡进门,朱允炆笑呵呵的从龙案后起身,走到朱棡身前将他扶起:“您是皇叔,哪有向我这侄子行礼的道理?快快请起!” “君是君,臣是臣,君臣有别,臣不敢僭越。” “皇叔这是哪里话,快快请坐”,朱允炆笑着扶朱棡坐下,眼底露出满意之色。 随意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朱允炆满脸关怀的询问:“闻听皇叔身子染恙,不知现下可好些了?” “多谢陛下关心,臣的身子略有好转。” “嗯,那就好,皇叔您可要保重身子”,也不知朱允炆这话有几分真心: “九边之事还需皇叔节制,朕可就指着您了,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 听到这话,朱棡一时间有些糊涂。 难道...朱允炆宣他回京的目的,不是要废了他? “感谢陛下惦念,臣就是为了不辜负陛下的厚爱,也一定保重好身子。” 叔侄俩一个满眼关怀,一个感激涕零,在御书房演了一出叔慈子孝的画面。 负责记录皇帝起居录的官员,将这一幕认真的记了下来。 “建文一年二月初二,帝与晋王奏对,言谈甚欢...” 寒暄没多久,朱允炆直接让尚膳监把饭菜端到御书房,坚持要与朱棡一起用膳。 朱棡推辞不过,只好坐在一边陪着。 朱允炆的午餐极其简单,只有三样小菜,外加一碗稀粥和炊饼。 “陛下平日就吃这些?” 朱允炆叹口气:“皇爷爷殡天已然许久,但侄儿每每思之,心下一片怅然。” “皇爷爷生前所食所用无不节俭,侄儿初登帝位,如履薄冰,更不敢大鱼大肉享用。” “更何况去年山东、河南连续遭灾,想及百姓无衣无食,朕又如何用的下去?节衣缩食,不过略表寸心。” “陛下仁慈,苍天可见。” “不说这些了”,朱允炆笑笑:“今儿若不是皇叔来,朕也就一碗咸菜罢了,说来朕还是沾了皇叔的光,一饱口腹之欲。” 朱棡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允炆即位之后,颁布了许多诏令,但同时也废除了许多政令。 而这些政令,无一不对地方有着深远的影响。 就说前段时间颁布的‘举贤令’,朱棡来时的路上也有耳闻。 自从有了这举贤令,无数文人士子开始投效士族。 长此以往,门阀之患必然会在大明上演。 哪怕不谈这些士大夫,再看看凤阳的那些武勋。 当初朱允炆不知和他们谈了什么条件,登基之初那些武勋纷纷上书支持。 之后朱允炆‘投桃报李’,直接给他们扩大了封地,甚至将整个中都凤阳交给了他们管理。 苏谨之前在凤阳做县令的时候,凤阳即便算不上世外桃源,在大明也是一等一的安居之地。 可谁也没见苏谨节俭过。 甚至他还曾酒后戏言: “等老子有钱了,点菜就要点两道,吃一道扔一道,买衣裳穿一件扔一件,纳小妾睡一个,让另一个在旁边给老子鼓掌助威...” 即便苏谨如此荒唐,可从没见凤阳百姓对他有过一句怨言。 甚至许多百姓还把他视为‘偶像’,是自己一生奋斗的目标。 哦,也不是没有。 那些文人士子整天的骂他,瞧不惯他的所作所为,但又能怎样? 就像眼前的朱允炆,即便他一日三餐节俭无比,可能带着百姓过上好日子吗? 朱棡暗暗摇头。 如果心里没有百姓,那所谓的节俭,也不过是做来看看的样子货。 可朱棡现在已经没心思,再去劝朱允炆什么。 “陛下,您这次宣臣进京,可是有什么要事要托付臣去办?” 朱允炆闻言叹了口气:“三叔,既然你张口问了,侄儿也不瞒你了。” “您先看看这些密报吧。” 朱允炆从袖口里拿出一沓子密报递给朱棡,又叹了口气:“这些都是锦衣卫搜罗来的奏报,您的亲弟弟,我的四叔,最近有些...唉!” 言语间似有不忍,朱允炆垂眸看向朱棡:“三叔,您愿意帮帮侄儿吗?” 朱棡看着手中的奏报,脸色渐渐阴翳。 第459章 大局,大局,还是他妈的大局! 朱允炆递给朱棡的锦衣卫密报上,详细阐述了朱棣在北平的‘不臣之举’。 包括目无君上,肆意谈论朝政,豢养私兵,图谋不轨,勾结朝臣,贿赂户部秦力、兵部张坡、吏部钱石源等等罪状。 乍一看朱棣确实不安好心,这就是要谋反啊。 但朱棡心里清楚,这些不过是朱允炆要给他强安的罪状罢了。 目无君上,肆意谈论朝政? 先帝在的时候,对于一些用兵之策还经常要和自己商量,难道我朱棡也要造反不成? 还有什么豢养私兵,朱棣的三护卫都被你弄到开平了,他从哪来的私兵? 至于什么勾连朝臣就更是无稽之谈。 秦力、张坡、钱石源这些官员,都是刚被江南士官集团清理出去的官员。 别说朱棣会不会勾连,就算他想勾连官员,也不会找这些被清算的人吧? 综上种种,这不过是新皇给老四安的罪名罢了。 莫须有。 朱棡清楚,朱允炆给自己看着些东西,可不是来和自己商量,老四到底有没有做这些事,而是试探。 试探自己的态度。 “陛下,老四居然敢做下这些事?还请陛下下旨,臣立即带兵去北平,把老四绑回来见您!” 看到朱棡的态度,朱允炆满意的点点头。 如果这燕王叔已经被擒拿回京,这些罪状固然可以用来给他定罪。 但要想凭着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抓人,恐怕不太可能。 不过这晋王叔倒是个识趣之人。 “哎...,三叔,实不相瞒,侄子坐在这皇位上,每日如履薄冰。” “四叔虽然做下错事,但侄子又怎能忍心擒之杀之?” “陛下仁慈”,朱棡笑笑:“那您的意思是...” 再次叹口气,朱允炆才装作为难,缓缓说道: “这次请四叔进京,就是想请您去劝劝四叔,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回来说清楚不就好了?” “陛下,您是想让臣劝老四回京?” “不错”,朱允炆苦笑:“这些皇叔中,四叔最听您的话,所以侄子才不得已而托之。” “既然陛下吩咐,那臣回去之后就办。” “多谢三叔。” 北平现在什么情况,朱棡心里一清二楚。 虽然朱允炆派张昺任北平布政使,并派张信、谢贵接管了兵权和政权,但想要将朱棣抓回京却很难。 毕竟朱棣在北平经营多年,谁知道他有什么底牌? 这次请晋王回京,主要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顺便给他找件事测试一下他。 只要他表明态度去劝朱棣返京,那就代表晋王,站在了他朱允炆这一边。 至于结果,并不重要。 朱允炆压根也没想过,凭着晋王叔的三言两语,就能把那狡诈似鬼的燕王骗回京城。 朱允炆为什么没有直接拿下晋王,顺手削了他的藩呢? 因为他不敢,他害怕。 晋王节制九边,在一众兄弟中极有威信。 宫里面发生过什么事,外人不知道,百姓不知道,但晋王怎么可能不知道? 倘若自己真的拿下晋王叔,第二天九边的诸位藩王,就敢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造反! 朱允炆需要晋王帮他稳定九边,等过几年稳定了朝局,才能再行对策。 其实此刻的朱棣在朱允炆眼中,虽然忌惮,但和晋王的权威比起来,也不过疥癣之患。 原本历史上朱棣靖难能成功,除了天时地利人和统统站在他那一边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晋王死了。 倘若晋王还在,别说朱棣能不能成功,恐怕他连王府都出不去。 朱棡不是不清楚宫里发生过什么事,但他却从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对于朱允炆还是朱允熥继位,他从未公开表达自己的态度,甚至在心里,原本更看好朱允炆一些。 但自从他做下犯上的错事,然后又租给给英国佬租界后,朱棡的天平开始彻底倾斜。 他们在西域打生打死,牺牲了无数将士的性命,耗了数年的光阴,才将大明疆土向西扩充了数千里。 可这位侄子倒好,玩了一出窝里斗不说,还把岭南的土地给卖了? 要不是大明现在需要稳定,朱棡真有心旗帜一竖,带着弟弟们杀进京城来! 可权衡大局之下,他只能无奈的妥协。 还是那句话,大局,大局,还是他妈的大局! 哪怕自己愿意背着造反的骂名清君侧,但西域怎么办? 朱棡心里清楚,他一旦动手,西域那边必会被人趁虚而入,难道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疆土不要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让朱允炆尽快交付粮草,让秦王能踏实守住西疆。 剩下的事,只能等将来局势稳定下来后再说。 “陛下,臣这次进京,还有一事相请。” 朱允炆笑笑:“三叔但说无妨。” “去年底应交付的军粮,到现在还未解到延安府,秦王已来信催了数次,臣这次来是想问问,军粮何时可至?” 朱允炆眉头一皱:“去年山东、河南各地频发大灾,朝廷忙于赈灾,这军粮一事倒是耽搁了。” 朱棡眼底闪出精光:“难道陛下的意思是,这军粮就不给了?那西域的将士们...” 看朱棡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朱允炆心里一突,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有些害怕。 但旋即他笑道:“三叔误会了,朕何时说过不给?” “那陛下的意思是?” 朱允炆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那边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既然如此... 朱允炆呵呵一笑:“本来这军粮是准备下月再押解的,但既然三叔开了口,朕又怎敢驳了三叔?” “这样吧,明日一早,三叔持朕的旨意,去户部找王纯州,尽早解送粮草去延安府,可好?” 朱棡松了口气,笑呵呵的站起身躬身抱拳,感激涕零道:“臣替西域数万将士,谢过陛下!” “这是什么话?” 朱允炆佯装不满:“西域数万将士也是朕的子民,朕岂能不管?” “是,陛下说的是,是臣一时激动失言了。” “来,三叔,喝酒。” 第二日一早,朱棡生怕迟则有变,早早的就去了户部。 王纯州见到陛下谕旨,没有丝毫为难,笑着带朱棡迅速办妥粮草一事。 本以为这次进京要大费一番周章,却没想到事情顺利的让人犹在梦中。 朱棡不放心,直到亲自看着押解粮草的车队上路,才进宫向朱允炆告辞,准备回封地。 但他才刚刚走到泽州(今山西晋城一带),就闻噩耗传来! 第460章 朱樉最后的倔强,西域绝响 “呸,呸呸呸!” 啐了一口混着雪水的泥沙,朱樉指挥炮兵向铁甲车开炮反击。 现在已是建文一年二月底。 费尔干纳的粮草最终还是即将耗尽,朱樉苦等支援不来,无奈之下被迫选择率部突围。 阿克西、柯散、俺的干经营许久,犹如铁桶一般的防线,最终因粮草不济而崩溃。 费尔干纳的那场大火后,英国佬终于露出了他们狰狞的獠牙。 数百坦克被投入到西域战场,交叉堵截之下,将几座城分割为一座座孤城。 孤城无援,粮草断绝。 朱樉没有等到粮绝的那一天,在全军只剩五日之粮的时候,决定突围。 虽然失去了这几座扼守西域要道的重城,让他感到可惜。 但只要退到别失八里,重整旗鼓之后,他就有信心还能再打回来! “苏谨那小子有句话说的好,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这城就暂时让与他们,等来日看老子怎么揍他们这群狗日的!” 朱樉派出斥候拼死传令,四座城于二月二十七,同时突围! 只是这四城守卫的将士一共五万余人,这次突围之后,不知还有几人可以幸存。 但不突围的话,不用等英国佬进宫,大家就只能抱在一起活活饿死。 甚至,军营会有极大可能发生哗变。 到了那时候,都不用敌人打,自己人就把自己砍死了。 深知营啸的可怕,朱樉绝不可能被动的去等那一天。 与其那样,还不如拼死闯出一条活路,哪怕是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 他可以战死,但绝不能窝窝囊囊的被人闷在屋里堵死。 为防被人围起来堵着打,朱樉决定突围的军队,兵分两路前进。 阿克西和柯散向北突围,越过纳林河向阿忒八失方向突围。 他这一路则以俺的干为前军,自己侧翼掩护,向南越过阿赖山后,再转向东北走托云巴什山口。 这一路上山脉众多,不利于铁甲车奔驰,尤其很多山口仅能同时容纳三人并肩通过。 这样一来,骑兵可以过,铁甲车却只能绕路。 至于步兵... 朱樉虽然心里难受,但他也只能祈祷,多逃得一个是一个了。 突围一开始还算顺利,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借地利突破包围圈,冲进了茫茫山脉之中。 虽然天气严寒,但好在苏谨之前带来的装备并没什么损失,至少保暖不是问题。 但直到三天后,朱樉部离开费尔干纳数百里外,进入阿赖山脉后,却遭到敌军的严密火力打击。 朱樉还是轻敌了。 之前路过几个山脉峡谷的时候,他也担心遭遇伏击。 每每派出斥候侦查,却没有发现敌情后,终于渐渐开始大意。 毕竟,铁甲车开不进山,这已经是常识。 但他却没想到,这不过是英国佬的疑兵之计。 在他们刚刚出城的时候,动向就被英军侦知,却没直接动手。 英军选择将他们远远的放出城外,在数百里外的阿赖山设下埋伏。 之前几个非常适合埋伏的地段,英军并没有设伏,反而在这次比较宽阔的峡谷外,设置了炮兵阵地! 英军步兵,一直没有露过面,就是要留在这里打朱樉一个措手不及! 在先入为主的观念下,朱樉一直认为这次英国佬没有派出步兵,全靠铁甲车进行包围。 但他却忽略了,英国佬的炮兵,同样不容小觑。 猛烈的炮火下,朱樉这支数千人的骑兵队伍,顿时遭到灭顶之灾。 炮轰足足进行了将近半个时辰,英国佬不知射出了多少炮弹。 不计成本的火力打击,就为了将朱樉,永远湮灭在这处不知名的峡谷中。 “呼...呼...” 朱樉无力的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近在眼前的天空。 他从没感觉自己距离天际如此之近过。 “老子...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王爷,臣...臣看到南坡有一条小道,可以容人爬过去,您赶紧走...” 朱樉看了一眼南坡,再看了看所剩不多的亲卫:“要走一起走。” “臣怕是...走不了了”,徐章呕出一口血,轻轻拍着被炸断,仍在汩汩流血的右腿: “臣恐怕是活不了了,王爷您赶紧走吧,臣给您断后。” 朱樉哈哈一笑:“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老子要你殿个屁的后?” 徐章苦笑:“可惜热气球都毁了,不然还可以冒死升空一试。” “没用的,洋鬼子一定防着这一手呢,只要升空就是活靶子。” 朱樉艰难的爬起身,将徐章拖起来扔在马背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将马缰死死捆在自己左手。 “儿郎们,老子就算是死,也得死在马背上,决不能窝窝囊囊的躺在地上,当了这些狗日的俘虏!” 一众亲卫各自寻找还能站着的战马,可惜早已所剩不多。 最后索性有样学样,学着朱樉合骑一马,甚至有些战马上足足坐了三个人。 朱樉右手从鞍侧抽出马刀,哈了口气,在靴子上蹭了蹭。 一拉马缰,遥遥注视着谷口方向,嬉笑道:“老徐,准备好了吗?” 徐章眼神凛然,被朱樉视死如归的气势打动,胸膛间溢满豪气: “臣,徐章,愿随王爷赴死!” 朱樉哈哈一笑,将一支弩递给他:“别他娘的光会说,一会好歹射死几个洋鬼子,死的才不算亏!” 徐章接过弩箭:“唯!” 既知已是最后一战,身后的亲卫们反而放下了枷锁,抛下了恐惧,嘻嘻哈哈的趴在马上。 操马的抽出战刀,乘马的掏出火枪、弓弩。 实在没有武器的,干脆将手榴弹捆在一起抱在怀里,用手死死拽住引线。 “我说刘狗剩,你他娘的手可别抖啊,别老子还没冲出去,先被你这狗东西炸死了。” “哼,你还是抓紧你的马缰吧,要是倒在半路上没冲过去,看黄泉路上老子笑不笑你!” 朱樉傲然跃马站在队前,看着身后仅剩的数十亲卫,忽然大喝一声: “秦王卫!” “臣在!” “随孤冲锋!” “喏!” “驾——————!” 数十亲卫随着朱樉,跃马向谷口的防线冲去。 虽是晴日,但谷口却像黑暗中的猛兽,狰狞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等待吞噬这最后的一道光。 英军嘲笑着朱樉最后的倔强,没有选择开炮,而是用步枪还击。 ‘嘣——!’ 徐章努力的射出一箭,运气不错,直接命中一个英军士兵的脖子。 “老徐,干得不错!等老子回去...” 然而,徐章在喷出一口血水后,终因失血过多阖目而去。 朱樉眼眶泛红,轻轻说道:“老徐你走慢点,黄泉路上等等老子,看老子先给你报个仇,驾!” 数骑亲卫默契挡在朱樉的马前,用身躯挡下所有射向主子的子弹。 操马的骑兵死了,身后的亲卫立即接过缰绳,咬牙不让战马失去控制。 百五十步。 百步。 五十步。 “拉火——————!” 滋...滋滋... 集束手榴弹冒出青烟,被亲卫们死死抱着,义无反顾的冲进了英军的炮兵阵地。 被亲卫围着的朱樉,终于带着手下的勇士,奏响了这一出西域绝响... 第461章 二哥走好,朱棡的决定 泽州城旁宁山卫。 朱棡默默将手中的塘报丢进火盆,闭目靠在椅背上。 微胖的身躯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有些佝偻。 紧闭的双目,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嘴唇颤抖着嗫喏。 “二哥...走好。” 明亮的营房渐渐变得黑暗,朱棡的亲卫拦住了想要进去点灯的太监。 夕阳渐渐落下,带着朱樉的英魂,渐渐沉入地底。 上弦月缓缓飘于夜空,被太行山脉山间的晚风吹拂,仿似呜咽。 月静,人寂。 夜风呜咽,围着朱樉的营房响彻黎明,直到天明才不甘的褪去。 ‘吱呀~’ 陈旧的木门被缓缓拉开,朱棡面无表情走出房间。 “王爷。” 背着手,表情平静的朱棡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但又似乎多了一些繁杂。 “查,孤要知道那些死士的来路。” “喏!” 走出营房,朱棡直接下令启程。 “王爷,咱们回太原吗?” “不”,朱棡眼神中透着凛冽:“有些事必须要办了,去北平。” “喏。” 尚不知朱棡已然启程来找自己的朱棣,看着眼前的密报发呆。 他不喜欢朱樉,甚至一度很讨厌他。 讨厌他的暴躁、讨厌他的狂妄、讨厌他的没有脑子,讨厌这个二哥的一切。 但此刻面无表情的内心,为什么会有阵阵的心痛? 姚广孝依旧一身黑衣僧袍,坐在一边,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大师,你在做甚?” 姚广孝睁开眼微微一笑:“贫僧在为秦王念经超度。” “大师,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超度有何用?” 姚广孝摇摇头:“贫僧超度的不是死人,乃是活人。” “唯有心安,方能不受拘束,成其大事。” 朱棣笑笑:“时机未到,大师莫要再劝。” 十日之后,已是建文一年四月中旬。 到达北平的时候,朱棡满脸疲惫。 虽然经过李珂的治疗,但隐疾仍然时不时的会冒头。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要抓紧生命中最后的时间,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剩下的,交给天意。 打马直接到了燕王府,门前只有两个侍卫,懒洋洋的看着大门。 偌大的燕王府,不知何时开始大门紧闭,处处透着萧索。 “告诉你们主子,就说三哥来看他了。” “见过晋王!” 侍卫迅速禀报,没过多久姚广孝走了出来:“见过晋王,我们王爷身子不适不能出门迎接,还望晋王恕罪。” 朱棡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带路吧,我去瞧瞧他。” 姚广孝带着朱棡直奔朱棣的卧房,心中不停揣测他此行的用意。 “王爷此次前来,可有要事?” 朱棡却打个哑谜:“见到老四,自然就会知晓。” 迈步直接进了朱棣卧房,立刻看到他脸如金纸,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 朱棡差点没嘣住笑出声,心说自己这个弟弟装的也太像了。 “出去。” 姚广孝无奈的看了朱棣一眼,出门的时候顺手把门带上。 然后老僧入定一般,盘膝坐在房门口,但耳朵却一直支棱着。 “别装了,起来说话。” “三哥这是何意?” 朱棣气喘吁吁的看他一眼,苦笑道:“不是臣弟不愿起身迎接,实在是有心无力。” “是吗?” 朱棡冷笑一声:“这么说老四已病入膏肓了?那苏谨托我的事情,也不必办了。” “什么!你有谨弟的消息?” 朱棣歘的一下掀开被子,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三哥,谨弟在哪!” 朱棡被他灵活的样子吓了一跳。 这哪还有刚刚奄奄一息的样子? 这身手,就算二十岁的年轻人也比不过吧? 朱棡忍住骂人的冲动,扫了他一眼,“不装了?” “嘿嘿...” 朱棣笑着请朱棡坐在桌旁,急不可耐的看着他:“三哥,你真有谨弟的消息?可莫要诓我。” 若是别人说有苏谨的消息,朱棣绝不会轻易相信。 但他这个三哥素来正直,从不喜欢撒谎,朱棣信他不会拿苏谨的事来骗他。 “宫城内变之后,苏谨曾来找过我。” 朱棣一脸狐疑:“谨弟找你?不是我不信三哥,只是我与谨弟关系更近,为何他不寻我反而寻你?” “你?” 朱棡冷笑的看着他:“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倘若苏谨直接找你,怕不是现在你已经带兵‘清君侧’了吧?” “三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弟弟不是那种人。” “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朱棡脸上露出哀伤之色:“二哥战死的消息,你收到了吧?” 朱棣沉默。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嗯,收到了。” “那些死士你怎么看?” “哼,这还用想?” 朱棣冷笑:“能够轻易潜入西域大军,熟知粮草位置,隐忍许久只为一朝,若不是他朱允炆干的,你把我脑袋割去当夜壶!” “收声!” 朱棡喝止:“陛下的名讳也是你能称呼的?” “还有,你说的这些,都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你有证据吗?” 既然说开了,朱棣也懒得再装:“三哥,你这次来北平找我什么事?” “让我猜猜,是不是朱...是不是那新皇让你来抓我回应天?” 朱棡哼了一声:“要抓你,何需我亲自跑一趟?” 旋即继续说道:“不过陛下确有让我劝你回京的旨意。” “哈哈哈哈哈!” “劝我?回京?” 朱棣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回京做什么,和老五一样,如丧家之犬一样被关起来吗?” “他朱允炆犯下如此忤逆大罪,我还没说什么,他倒先削了我的兵权,还派了几条狗来北平看着我!” “许是明日,他就该派兵冲进我燕王府,抓我回京了吧?” 闻言,朱棡沉默不语。 有些事情不容细想,一想立即就能知道答案。 今日朱允炆削了朱棣的护卫、兵权、政权,谁能保证明日不会打着别的名义,直接冲进王府抓人? 叹了口气,朱棡缓缓说道:“我今日来此,不是劝你回京的,而是苏谨年前托我在时机合适的时候,转交一封信给你。” 在朱棣愕然的目光注视下,朱棡将信从怀中掏了出来,火漆完好。 “给我信的时候,苏谨曾说,若我也觉得那个位置不正,就把信给你。” “倘若我决定拥建文为帝,不妨拿着这封信去找陛下邀功。” 悠悠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一年我一直摇摆不定,不知该作何选择。” “顾全大局,就要装作看不到允炆的忤逆,可那毕竟是你我的父亲啊。” 朱棣看着信,脸色阴晴不定,闻言忽然冷笑:“看来三哥你已有了决定?” 朱棡不言,屋内忽然陷入长久的沉默。 直到朱棣把信全都看完,他才下了最后的决定。 “我在等一个证据,一个能证明二哥是被他害死的证据。” 最后叹口气站起身,拍了拍朱棣的肩膀:“他暂时还忌惮我手中的兵权,对你不敢下死手。” “但这些日子,怕是要苦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第462章 燕王,命不久矣 朱棡留下几句费解之言,起身离去。 似乎他星夜兼程,赶赴北平只为给朱棣送一封信,以及留下一句费解之言。 姚广孝立于门口,合十目送朱棡离去,转身回屋,便见朱棣面色呆滞。 “王爷?您怎么了?” 朱棣没理,却一直在喃喃自语:“原来谨弟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我竟丝毫没有察觉?” “苏谨?他在哪?” 姚广孝眼中露出兴奋之色。 有了苏谨的帮忙,将来大事...等等! 还没来得及庆幸的姚广孝忽然想起,就算找到苏谨也没什么用啊。 苏谨一直支持的可是大明正统,先帝亲自立下的皇储朱允熥。 就算找到苏谨,人家会乐意帮燕王? 怕不会把他也当做逆臣给一并砍了吧? “王爷...不如先寻到苏驸马,探探他的口风?” 朱棣将信扔到炭盆中燃尽,看着它渐渐变成一抹飞灰,才苦笑着摇头:“不用问了,信里已经写的很明白了。” “他不同意?还是要支持皇太孙?” 朱棣不置可否,遥望南方,仿似看到大明皇城内的一砖一瓦。 “你说的那些都是后话,现在我要做的,是保住我这条小命。” 。。。 建文一年六月,京城突然传来了爆炸性消息:燕王朱棣疯了! 似乎是受到朱樉死讯的打击,久病不愈的朱棣忽然患上‘狂症’。 在北平的大街上,人们经常看到朱棣披头散发的从燕王府冲出来,奔跑发狂,大喊大叫。 有时他甚至会在街头,直接抢夺别人的食物,然后狼吞虎咽的往自己嘴里塞; 有时又会昏昏沉沉地,直接躺在街边的沟渠之中,昏睡不醒。 他成天跑到街上胡言乱语,时不时头一歪,躺倒在地,又蹬又踢,好几天都不起来。 要不是王府里的卫士死死护着,怕他活不过几天就去了。 朱允炆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是满脸惊诧。 那个英明神武,打仗独具一格的四叔...疯了? 朱允炆不信,立即借着探望的名义,让张昺上门探视。 同时从宫中派出十数名御医,为朱棣延医诊治。 御医们赶到北平的时候,已经是快七月底,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当时正值盛夏时节,烈日炎炎,酷热难耐,北平虽不像南方闷湿,但也潮热难耐。 一般人就算坐在院子的阴凉下,也忍不住敞胸露怀,举扇取风。 当御医们到了燕王府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滞,一个个都傻眼了。 燕王府内摆着一座火炉,烈焰熊熊,朱棣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热,就坐在炉子旁边。 不止如此,他还身穿羊羔皮袄,冻得瑟瑟发抖,连声呼冷。 “王爷,这些是应天来的御医,来给您瞧瞧身子”,府里的小太监小心说着话。 朱棣却忽然从怀中抽出匕首:“别过来!别过来!你们都是厉鬼,想要骗我做替死鬼,别想骗我!” 御医们面面相觑,一个御医正准备大着胆子上前搭脉的时候,朱棣忽然将匕首刺入太监的小腹,同时狂笑: “哈哈哈哈哈,你被我骗了吧!该死的还想骗我做替死鬼?老子就让你再死一回!” 说着还对这小太监的尸体狠狠踹了几脚:“死透了没?死透了没?” 可旋即他又抱着尸体嗷嗷大哭:“我的炽儿呀,你怎么死了啊,是谁杀的你,爹给你报仇!” 这小太监也算死得其所了,没想到死了之后还能被朱棣追认为儿子,‘抬’进了皇室宗亲... 光宗耀祖啊。 想要搭脉的御医见状也不敢上前,生怕朱棣给自己也来一下。 几人苦无良策,最后有人说了一句:“不如等燕王睡着了,再行诊治?” “嗯,吴兄此言甚好,就这么办吧。” 朱棣似乎被‘儿子之死’刺激到了,疯疯癫癫的拿着匕首在屋内乱走,下人们也不敢进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御医们闻讯,悄悄溜了进去,见朱棣在火炉旁睡的正沉,才算松了口气。 “快!快把王爷绑住!” 下人们踌躇着不敢上前,吴御医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难道还要老夫亲自动手不成?” 太监心里骂骂咧咧:“你他娘的怕被王爷捅了,难道我就不怕?” 虽然死了之后,很可能也被朱棣封为‘皇亲国戚’,但这小太监觉得活着挺好的,他不怎么想当这个皇亲国戚。 朱棣可能折腾的确实有点累,此刻睡的正沉,几个太监没费什么劲就把他绑的严严实实。 即便被绑死了,但吴御医还是小心翼翼的接近,轻轻伸手搭住他的脉。 “怎么样?脉象如何?” 吴御医面色沉重,但心里也直犯嘀咕。 他从医数十年来,燕王脉象之古怪他从未见过。 脉象沉重,却又似有似无。 说他脉象平和吧,可这时有时无的脉象却是绝脉; 但要说绝脉吧,可隐约间的跳动,又颇为有力。 “恕老夫学识疏浅,这脉象之古怪,老夫生平前所未见,还是诸位同僚再试试吧。” 看朱棣还算老实,几个御医也大着胆子轮流上前诊脉。 可所得的结果,却与吴御医一般无二。 “这....” “要不咱们让燕王先休息,出去商量一下?” “如此甚好。” 几人去了偏厅,一个个坐着愁眉苦脸。 此行前来说是替燕王诊治,但他们都清楚陛下的意思。 无非就是要确定燕王是不是真的疯了,能不能治好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确定燕王还能活多久? 犹豫再三之后,吴御医犹疑着开口:“既然大家都没什么主意,那老夫就先说说我的看法,算是抛砖引玉吧。” “吴老请讲。” “嗯...老夫观燕王此脉,时而洪钟有力,时而似有似无,想是久疯之后,气机已然紊乱,怕死绝脉啊。” 看着吴御医摇头的样子,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吴老此言有理,老夫看着也像是绝脉,只是如何诊治...” 话音未落,吴御医就瞪了他一眼。 治,怎么治,谁敢治? 治不好,燕王府不会放过他们。 治好了,陛下更不会放过他们! “老夫才疏学浅,燕王此症颇有些有心无力,不如回京再详细参详,或请大手延治?” “吴老此策甚佳,我等既然束手无策,又岂能耽误了燕王的病情?不如速去请援兵吧!” “好,好,就这么办!” 当日,几名御医就向徐王妃说明情况,并答应回京之后,立即寻找大手帮燕王治病。 徐王妃泪光盈盈,虽然失望,但也没为难这些御医,临别之际还送上一份厚厚的封仪。 几位御医高呼这如何使得,但一个个收的比兔子还快。 次日,燕王府贴出告示,遍请天下名医为燕王诊治,酬劳从厚。 八月,朱允炆从回京的御医口中,得知了四叔的病情: 与燕王交谈,满口胡言,不知所云,诊脉气机紊乱,恐命不久矣。 第463章 昏招,归北平 朱允炆听了御医们回禀,终于松了口气,相信了朱棣的鬼把戏。 本还担心朱棣是装病,可在这么多御医的诊治下,总不可能有假吧? 再说了,一个已经疯了,满街抢食的燕王,还有谁会跟着这个疯子造反? 心下大定的朱允炆,暂时不准备搭理朱棣了,准备静观他什么时候暴毙。 但这时黄子澄却出了个‘馊主意’: “陛下,如今燕王已疯,命不久矣,臣有一策,可令燕王府自此永无宁日。” 朱允炆来了兴趣:“哦?说说看。” 黄子澄面露阴笑:“燕王世子朱高炽、次子朱高煦、幼子朱高燧,如今尚押在京中,不如趁此放归,让其回去看望父亲。” “一来显得陛下宽宏,重视亲情,可以消饵一下削藩带来的影响,二来呢...” 话还没说完,齐泰就表示反对:“不可!” “如今燕王未薨,一切都还尚未成定局,贸然放归岂不是纵虎归山,令其再无忌惮?” 黄子澄笑笑:“齐大人莫急,这好处之二,下官还没说完呢。” “齐爱卿,不妨先听黄老师把话说完。” 见陛下也这么说,齐泰张了张嘴,还是把后面的话暂时咽了下去。 他和黄子澄,自从抱上了方孝儒的大腿后,如今都算是陛下的亲信。 可即便在这个利益捆绑的小团体内,也各有各的心思。 方孝儒虽然表现出一副视权力如粪土的姿态,但齐泰心里清楚,那老家伙一直惦记的宰相的位置。 至于黄子澄,在陛下登基之后官职却是最低的,一直想办法往上爬。 几人虽在削藩一事上共同进退,但各自也有各自的小算盘。 只听黄子澄笑道:“燕王世子朱高炽身子肥胖,素来不为燕王所喜; 他曾不止一次说过,次子朱高煦最类己,也颇为重视。” “但这朱高煦素来目无兄长,脾气暴躁而无策,一心想争世子之位。” “而三子朱高燧为人阴沉,经常挑拨兄长之间的关系,从中牟利。” “陛下,齐大人,你们想一想,如今燕王病重,倘若把这三人放归燕王府,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朱允炆闻言哈哈大笑:“那当是热闹的紧了,只怕我这四叔还没死,燕王府已然分崩离析!” 黄子澄笑笑:“臣也以为不等燕王薨,这燕王府就得乱做一锅粥,到时谁还能威胁您的皇权?” “不错,不错!此言有理!” 朱允炆冷笑:“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是,臣一定将此事办妥!” 齐泰总觉得此事有隐患,还想要阻止,却被朱允炆挥手拦住:“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言。” “是。” 齐泰不甘的瞪了黄子澄一眼,心说你为了拍龙屁,怎么什么昏招都想的出来? 。。。 建文一年九月,朱高炽三兄弟晕晕乎乎的离开应天,在护卫的护送下,返回北平。 朱高炽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待在京中为质,直到老死, 或者某一天父王也被陛下削了藩,一同贬为庶人。 可没想到陛下一道旨意,竟然直接将自己放归? 但当他得知父亲病重,命不久矣的消息后,立即归心似箭,拼命催着护卫快行。 今年已经二十一岁的朱高炽,已经从一个呆小胖,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胖子。 而仅比他小两岁的朱高熙,骑在马上却有一副沉稳肃穆的模样,英武不凡。 最小的朱高燧,虽然才十四,但眼中却时不时露出狡猾的目光,心思深沉。 “老大你催什么催,再催今天也赶不到北平!” 朱高熙一边不耐烦的怼他大哥,一边却命令护卫快行。 怼朱高炽,似乎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只要是朱高炽说的,他就一定要唱反调。 而朱高燧眼中光芒闪动:“二哥你这是说什么话?父亲病重,大哥着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转头面向朱高炽:“大哥,不是弟弟挑事啊,二哥性子莽撞,平日里你还是要多管管他的。” 朱高炽憨厚一笑:“其实老二说的也有道理,是我有些心急,慢些也稳当。” “哼!” 朱高熙似乎并不领情,跃马走在队伍最前面:“不知道我父王病重吗?一个个磨磨蹭蹭的像什么样子!都给我跑起来!” “什么德行?” 朱高燧不屑的撇撇嘴:“大哥你就是太善良了,要是我非得狠狠抽他不可,不然你哪还有燕王世子的威仪?” 朱高炽一边催着马追赶朱高熙,一边笑道:“都是兄弟,说什么世子不世子的,老三,咱们也赶紧走吧。” 朱高燧应下来,但还忍不住嘀咕:“你把他当兄弟,他可未必这么想呢...” 毕竟不是轻车简骑,即便朱高熙催的紧,一行人在快入冬的时候,才抵达北平。 十月,北平已经刮起了大风。 刚刚从南方回来,早已不适应北方气候的几人,忍不住裹紧了衣裳。 等他们回到北平燕王府的时候,却一个个都傻了眼。 眼前这臭气熏天,不时传出鸡鸣狗叫的大宅,真的是燕王府? 假的吧? 朱高炽也傻眼了,到了府门口亮明身份后,侍卫欢天喜地的往院子里跑: “世子回来啦,世子回来啦!” 一边的朱高熙和朱高燧听到侍卫的话,迅速沉下了脸。 他朱高炽是世子不假,但我俩呢? 明明是三个人一起回家,我俩却不配有姓名? 徐王妃虽然早收到了孩子们归家的消息,但这一刻仍忍不住激动,脚步匆匆的迎了出来。 “炽儿!熙儿!燧儿!” “你们可算回来了,快让娘看看瘦了没。” 揽着三个孩子,徐王妃眼中透着怜爱:“瘦了,瘦了,你们受苦了。” 朱高熙不屑的撇了撇嘴:“老大都胖成个球了,哪里瘦了?” 等徐王妃心情平复一些后,朱高炽赶忙深深一躬:“儿子让母亲担忧了,母亲恕罪。”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恕罪不恕罪的?” 徐王妃笑着责骂,但眼中尽是怜爱。 朱高燧轻轻傍在母亲身畔,眼眶通红:“娘,孩儿好想你。” “娘也想你们,快进屋,娘今天亲自下厨给你们弄几个小菜。” 刚刚走进院子,朱高炽闻着满院子的恶臭,忍不住皱了皱眉; “母妃,父王呢?孩儿刚刚归家,应该先去给父王行礼才是。” 徐王妃闻言一滞。 第 464章 朱棣之疯,当面不识 “娘?我爹呢?” 朱高煦虽是个二愣子,却也知这个时候应该先去探望父亲,才是做儿子的礼数。 徐王妃叹口气:“你们父王就住在后苑,但...娘也不知这个时候能不能过去。” 朱高炽皱眉:“母妃,怎么回事?” 悠悠叹了口气,徐王妃才说出好端端的燕王府,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朱棣疯了以后,徐王妃立即下令对他严加看管,不让他再随意上街。 丢人事小,万一他暴起伤人就麻烦了。 应天的那位小皇帝,正愁抓不到燕王的把柄呢,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给他落下口实? 可朱棣在府中也没一天是老实的。 御医走了之后,府上倒也来过不少江湖郎中,可没一个人对朱棣的病症有办法。 某次一位郎中给他针灸了一次之后,朱棣似乎好了许多,至少不再穿着羊皮袄,抱着火炉睡觉了。 可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朱棣的病症却变的更严重了。 他命人采买来大量的鸡、鸭、鹅、禽,还亲自在后苑搭了几个猪圈,然后就这么直接住了进去。 这些鸡鸭鹅禽,日夕鸣叫,叽叽呱呱,声流如潮。 后苑的一块观景内湖,生生被他变成了养殖场。 徐王妃最后也放弃了。 养就养吧,王府臭一些就臭一些吧,至少比跑到街上伤人强。 最尴尬的是,朱棣从此直接住进了猪圈,无论徐王妃怎么劝,他都不肯回屋。 说的急了,徐王妃让小太监扶王爷回屋,却被朱棣一刀一个直接砍了。 徐王妃这下没招了。 朱棣武艺超群,又有利器傍身,她也不忍这些下人无辜送死。 一来二去,这猪圈就成了朱棣的家,夫妻二人也开始了一屋一圈的分居生活。 更夸张的是,朱棣压根不吃送来的饭,而是与猪在猪槽里抢食... 徐王妃无奈,只好每日命人做好了饭菜,然后倒进猪槽里,朱棣才肯吃。 就连猪都忍不住感叹,本猪何德何能,王爷居然吃的和俺一样? 这是本猪上辈子修了善果,还是王爷前生造了孽? 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心理的扭曲... 朱棣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疯,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 只是这个清醒,指的是他不再作妖,能踏踏实实吃口人饭,而不是与猪抢食。 但是唯独一条,任何人不得轻易靠近或者踏入猪圈一步,否则他一定会暴起伤人! 就连伙夫送饭的时候,往猪槽倒入食物后,立即慌张的逃开,生怕朱棣一不高兴就给他一刀。 “怎么会这样...” 朱高炽哭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原本意气风发、英明神武的父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唉...娘也不知道你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上半年的时候,你爹收到二叔的死讯后,突然就疯了。” 朱高炽有些疑惑。 二叔? 父王不是一向和二叔不和吗? 但他来不及细想,转身直奔后苑:“我去瞧瞧父王去。” “大哥等等我,我也去”,朱高燧慌忙跟上。 朱高燧也不甘示弱,哼了一声后疾走几步,直到超过朱高炽,才稍稍减慢了速度。 到了后苑,臭气熏天。 前院还只隐隐闻到臭味,但这后苑哪里是人能待的地方? 朱高炽差点没被这臭味熏了个跟斗! 他强忍着恶臭,用袖子遮住鼻子,向猪圈跑去。 到了猪圈外边,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此刻的父王哪里还有一点人样? 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破烂烂,满身被不知被是人还是猪的粪便沾了满身。 可能是穿的有点少,朱棣这时正缩在猪圈一角,靠着一头老母猪瑟瑟发抖。 “父王————!” 朱高炽潸然泪下,不管不顾的就要冲进猪圈。 然而朱棣立即惊慌的拔出匕首,不停挥舞:“不许进来,都不许进来,给我滚!滚!” “废物!” 朱高熙不屑的推开大哥,一撸袖子:“站一边看着,我去接咱爹出来!” 朱高熙天生力大无穷,他也不害怕朱棣手中的匕首,想凭着力气先把父王救出来再说。 等将来父王清醒,必然会记得今日自己的孝心。 然而... 砰! 嗵! 咣! “哎哟....” 他想的挺好,但唯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朱棣虽然疯了,但身上的功夫可一点没失。 朱高熙虽然力大,但他还敢对父亲动手不成? 于是一个照面,他就被朱棣一脚踹飞,撞开了猪栏后,屁股朝天趴在了污泥之中,嘴角还挂着些许黄白之物。 要不是场合实在不合适,朱高燧差点就笑出声来。 他在一边冷眼看着二哥狼狈的模样,没有上前去扶的打算。 还是朱高炽不顾朱高熙身上肮脏,喘着粗气将他扶起,拿出手帕要给他擦身子。 “不用你假惺惺!” 朱高煦恼羞成怒,推开朱高炽掩面向外跑去,赶紧找地方洗去身上污秽。 “唉...” 看着这一出闹剧,徐王妃无声的擦了擦眼泪,强笑道:“你们父王现在脑子糊涂,谁也不能靠近,先回去安顿吧。” 朱高燧乖巧的应下:“嗯,娘,孩儿一定遍请天下名医为父王诊治,您别担心,父王一定会好起来的。” 徐王妃欣慰的摸了摸朱高燧的脑袋: “你有这份孝心就是好的,不过你父王...唉,走一步看一步吧,炽儿,你也一起走吧。” 然而朱高炽却摇了摇头:“母妃你们先回去吧,孩儿想再陪一会父王。” “好吧”,徐王妃也不好阻了孩子的孝心,但仍不忘叮嘱: “你父王现在不认得人,你可千万不要往里面走。” “孩儿醒的,母亲放心。” 看着徐王妃带着朱高燧离开,朱高炽默默坐在猪圈旁的石墩上,怔怔发呆。 朱棣手握匕首,带着惊疑的目光死死瞪着他,似乎只要他敢上前一步,就会一刀挥出! 哪怕,他是自己的嫡长子。 朱高炽没有动,许久长长叹了口气:“父王,也不知苏驸马现在人在哪里。” “苏驸马学究天人,如果孩儿能找到他,您的病一定有救。” “可是...这茫茫天下,孩儿又能去哪里寻他呢?” 不知道在石墩上坐了多久,直到天色擦黑,徐王妃派人来喊朱高炽吃饭,他才不舍的离开。 “父王,明日一早孩儿再来陪你。” 看着朱高炽那肥胖吃力行走而去的背影,朱棣的目光微微一动。 不再警惕,而是多了许多欣慰。 ‘啪嗒!’ 月色爬上夜空,正抱着母猪沉睡的朱棣,眼睛骤然睁开! 目光无声凝视着猪圈,一块木板被缓缓推开,露出了一个突兀的光头。 嘴角微扬,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爬了上来。 第 465章 这位爷,前面的山里闹鬼呢 夜幕中的朱棣,哪里还有一丝疯癫的样子? “大师,打造的如何了?” 从小格子里爬出的姚广孝,也不在乎猪圈的恶臭,一屁股坐在地上。 “进展还算顺利,地下室已经改善完全,不得不说苏大人给的这招真好用。” 朱棣哼了一声:“他出的这损招是不是太过分?居然让本王装疯?” 姚广孝露出笑脸:“昔日韩信也曾受胯下之辱,不依然是千古名将?王爷今日所受之苦,他日必有回报。” “别拿韩信和我比”,朱棣有些不乐意:“孤可不会被妇人伏杀。” 为防夜长梦多,姚广孝不敢在此多逗留:“王爷,千余死士已准备从地道进入密室训练,等他们熟悉了这批火器,就可以...” 朱棣挥手阻止,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可除了鸡鸭偶尔发出的噪音,和夜犬不时的吠叫外,再无其他声音。 “明日开始,我会想办法让人加固府墙,你记得在下面多放缸瓮,以防声音传到外面。” “是,贫僧记住了。” “还有,今日炽儿他们都回来了,没有要事你轻易不要露面,一切听我暗号行事。” “明白。” 姚广孝似乎有些不忍:“王爷,王妃对您一片赤诚,您连她和孩子都要瞒着吗?” 朱棣叹口气:“这世上的秘密啊,越少人知道越好,知道的人多了,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 “唉...就是委屈您了。” 朱棣却不以为然:“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那就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希望苏驸马言而有信,答应您的事真能兑现。” “谨弟此人轻易不会许下承诺,况且此事他诓我没有任何好处,既然信他,就不要有疑心,否则事必不成!” “好,贫僧去了。” 翌日一早,朱高炽刚刚走进后苑,就看到朱棣的病情似乎愈发严重了。 “来人,来人!” “有人要杀我,有刺客,有刺客!” 朱棣惊慌失措,抱着脑袋满猪圈乱窜: “把围墙都给我加高一丈,不!加高三丈!还要加厚,统统加厚!” 闻讯而来的徐王妃,担忧的看着在猪圈中乱窜的朱棣:“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朱高煦瞪着朱高炽:“说!你昨日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刺激到父王了!否则昨天还好好地,今天怎么会变成这样?” 站在最后的朱高燧冷眼旁观,心中不屑的冷笑:“要说刺激,怕是你昨天跑进猪圈后,才刺激的最狠吧?” 不过他可没替朱高炽打圆场的打算,巴不得俩人打起来才好。 朱高炽手足无措,惊慌的解释:“母亲,不是孩儿,孩儿刚来爹就发...爹就不对劲了。” 徐王妃强自镇定下来,安抚着朱高炽:“炽儿,娘知道这事不怪你,唉,都是命啊。” “娘,咱们现在怎么办?”朱高燧问道。 徐王妃想了想,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顺着朱棣的话去办,他往往能平静一些。 “还能怎么办?” 徐王妃苦笑:“就按照你爹的吩咐,去加高围墙吧...” 。。。 王府外的百姓围着燕王府指指点点。 【好端端的,燕王府咋开始盖围墙了?】 【听我在府里做事的亲戚说,王爷昨夜梦到有人刺杀他,所以才让人加固围墙】 【刺杀他?这世上还有人会刺杀一个疯子?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你这话说的毫无道理,燕王爷若是脑子正常,那还能叫疯子?】 【唉...谁能想到当年荡平北寇,扫荡西域的燕王,今天居然会变成这样?】 【谁说不是呢...】 如今的燕王府,已没了当年的赫赫威名,在北平的百姓、乡绅眼中,早活成了一个笑话。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无奈的叹息,有冷眼的嘲讽。 但更多的是本地一些士族、乡绅,在静静的等着。 等着这一头巨兽轰然倒下的那天,好上前瓜分他的毛皮,然后敲骨吸髓。 燕王倒下之后,他们举荐的那些官员,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接管北平。 然后,一个门阀崛起的时代,将会重新到来。 未来,将是一个以士大夫为主体,重新建立大明新秩序的时代。 而他们此刻的蛰伏,都是为了那一天在做准备。 此时的燕王府早被透的像筛子一样,每一个家奴都可能是这些士族的眼线。 朱棣每日的一举一动,早被报与这些人知晓,甚至朱棣用什么姿势和母猪抢食,他们都一清二楚。 “不是说他命不久矣吗?这都快半年了,怎么还不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卢兄何必急于一时?” “想当年我先祖乃是五姓七望中的范阳卢氏,如今恢复门楣有望,我又岂能不急?” “哈哈哈,我说卢兄,饭要一口口的吃,我可是知道,你这次举荐了好几位族中弟子进京呢。” “快别提了”,那卢兄愤愤的咒骂:“这群京里的大老爷简直就是饕餮,三个县官名额足足花了我三十万两银子!” “卢兄这话到显得小家子气了”,那人哈哈笑道:“谁不知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更何况,将来只要这些子弟回北平为官,您还担心不能壮大卢家门楣吗?” “到时候,小弟还要仰仗卢兄托扶兄弟一把呢!” “哈哈哈,好说,好说。” 。。。 朱棣疯了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朱棡耳朵里。 当时他留下一句‘好自为之’,是希望朱棣暂时隐忍,不要置一时之气。 谁能想到这个弟弟居然这么果决,直接就装起了疯? 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看着雪花似飘来的消息,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虽然不如北边苦寒,但十月的太原府也已十分寒冷。 每年这个时候,患有心疾的朱棡都会躲在府里养病,尽量不出门。 可今年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时间休养身子。 在建文一年还有两个月就结束的十月底,朱棡已经出现在了潞安府(今山西长治一带)北边的一处小县城外。 黎城县。 前世这里虽然不出名,但我党在抗战时期的兵工厂,就在黎城县外的黄崖洞一带。 这里深处太行山脉,是山西的东大门,除了地形险要外,还处在联通河北的要道上,易守难攻。 藏进大山里,任你多少人进来都很难搜索的到。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大山里有的不止美景,还有数不尽的豺狼虎豹,猛兽毒蛇。 大山,对百姓而言,意味着的是未知和恐惧。 除了世代在山里讨生活的山民和猎户,没什么人愿意进去。 朱棡没有选择去黎城县,而是带着数十骑亲卫,扮作客商向北面的山脉行去。 方行到某处不知名山脚下,就见几个挑着扁担的老农,坐在路边警惕的看着他。 一个老农笑呵呵的凑了上来,好心劝道: “这位老爷可莫要继续往前了,前面的山里不止有土匪,还闹鬼呢。” 第 466章 乡间土产,不值一提 “闹鬼?” 朱棡笑呵呵的看着老农:“这位老丈,老夫倒是好奇,这闹鬼之说又是从何谈起?” 老农瞥他一眼:“这位老爷,你还真别不信,这山里啊,据说藏着一只很大的妖兽,日夜嘶吼不停,吞食凡人身魂为食。” 老农身边的青年也在搭腔,吓唬朱棡:“这人死了不要紧,大不了投胎转世再来,可这魂魄若是没了,连投胎的机会都没喽, 我瞧这位老爷衣着华贵,身家应当富足,何必来此冒险?还是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吧。” 朱棡哈哈大笑:“金玉良言,金玉良言啊!告辞,告辞。” 老农见他不退反进,竟是不顾劝说硬要进山,顿时有些急了: “哎哎哎,我说你这人咋不听劝呢?真要死在深山里,可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朱棡回头瞧他一眼:“呵呵,没事,真要有什么事,苏家小子自然会给老夫收尸。” “你说什么?什么苏家小子?” 老农一脸疑惑,但眼底却已露出浓浓的警惕,身后的青年手已经不自然的放在腰间。 朱棡的亲卫见状,立即悄悄移动脚步,将朱棡牢牢护在中间。 朱棡摆摆手让亲卫退开,笑着看向老农:“你是慎海卫下哪一卫?” “老汉不懂阁下在说什么。” “倒是警惕,不愧是苏家亲卫”,朱棡也不再说笑,取出一封信: “将此物递给你家老爷,他自然知道我是谁。” 老农冲青年使了个眼色,后者警惕的上前接过信,转身匆匆而去。 老农冲着朱棡抱抱拳:“客人远道而来,不如去咱们村子歇歇脚,喝杯茶水?” “这还是信不过我啊”,朱棡笑笑:“无妨,正好我也累了,老丈带路吧。” “请!” 老农所居的村子有些距离,位于深山中一个峡谷边。 一路上,朱棡看着遍地的农田,和田中劳作的农人暗暗点头:“不愧是苏谨,短短时间就将此处治理的有模有样。” 随着老农进了村子,朱棡发现这村子的布局很有意思。 看似没有规律分布的农舍,实际阡陌相连、互为犄角之势。 农舍围墙上分布着奇怪的小窗孔,看似无意,却正对着进村的道路。 一旦遇敌,这些小孔立即就能变成射击口。 朱棡装作鞋里进了沙子,扶着墙磕了磕鞋。 但他的手无意间敲了敲墙面,竟是实心厚砖所制,一般的手榴弹恐怕很难炸穿。 无意间扫过地面,朱棡敢把打赌,这下面要是没有地道,他就把脑袋割下来给苏谨当夜壶用。 “有点意思。” 朱棡详装没有看到村民警惕的眼神,随着老农夫进了村中的农舍。 “先生请喝茶。” “多谢。” 朱棡一边喝着茶,一边有意无意的问道:“方才来时,老夫看到田间有高高的粮竿,穗子碧绿中透着一抹金黄,不知这是何作物?” 老农干笑两声:“乡下土产,不值一提,先生饮茶。” 朱棡也不追问,心里却在嘀咕:“难道这就是苏谨说的西大陆高产新作物?” “若是真如他所说,此作物推广大明南北,岂不是再无因饥饿而死之人?那我大明人口岂不能成倍增长?” 但这老农明显对他保持着警惕,恐怕问不出什么来,还得等见到苏谨才能找到答案。 也不知苏谨藏在哪里,现在都快日落了还没见到回信。 倒是屋外时不时传进来的嘈杂声,引起了朱棡的好奇。 屋外的声音五花八门,他能听出大部分人说的都是晋语,但偶尔会有夹杂着凤阳老家的乡音。 甚至还有人操着蹩脚的官话,口音似乎像是闽东一带。 天色渐晚,窗外下起了小雨。 老农端来了几样清粥小菜:“这位先生,咱们先吃饭吧。” “好”,朱棡谢过后,试探的问道:“难道苏先生住的很远?” “什么苏先生?老汉不知道啊”,老农笑呵呵的递过筷子:“乡间土产,比不得城里,先生凑合着对付一口。” “有的吃已经很好了,多谢。” 朱棡笑呵呵的接过筷子,旋即看着盘中的食物发呆。 这金黄色一条条的是什么? 还有这泛着紫红色的长条状食物,又是什么? 再看向小米粥里那些块状的,有些黏糊糊的食物,又是什么? “老丈...恕在在下孤陋寡闻,这些是何食物?” “嗨,就是些乡间土产罢了,倒污了先生的眼,您要是没有胃口,那老汉再弄些野味?” “不不不,老丈误会了,我就是有些好奇。” “乡间土味,也没啥好听的名字,无非就是些土豆、番薯罢了。” 听到番薯的那个‘番’字,朱棡的眼神瞬间一凛。 果然,这食物八成就是苏谨弄回来的新作物。 他没有揭穿老农的话,笑着举筷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虽然谈不上有多好吃,但入口香脆可口,倒是吃着很清爽。 再举起那番薯打量,却迟迟下不去口。 这玩意也太丑了... 最重要的是,这玩意咋吃? 老农笑呵呵的拍了下手:“哎呀,老农忘了,您是尊客,自然不能像咱们这些下里巴人不讲究!” 说着他拿起另一个番薯,轻轻剥去外皮:“其实咱们一向是连皮一起吃的,您可以剥了皮再吃。” 朱棡本想说不去皮也可以,但看着那丑陋且坑坑洼洼的外皮,实在是有点下不去嘴。 “多谢。” 学着老农剥了皮,朱棡迫不及待的拿起还有些烫手的番薯,轻轻咬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 “呵,没想到此物虽丑...虽不起眼,但口感香糯软腻,还带着丝丝甜味,味道不错啊!” 说着也顾不上烫嘴,将剩下没剥皮的番薯三下五除二塞进了嘴里,烫的他嘶嘶哈气。 “客人慢点”,老农笑笑指着小米粥: “粥里放着的也是番薯,此物虽貌不惊人,但却能更增一丝甜香。” “好,孤...我试试!” 其实吃了土豆和番薯后,朱棡已经觉得有些饱了。 他年纪身体一向不好,胃口更是很差。 平日里往往一碗粥,半个炊饼就觉得撑了。 可今天不知为什么,竟然胃口大开。 喝完小米粥后,朱棡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嗝~~~此物实乃人间美味,且极易饱腹,好东西啊!” 旋即他问道:“不知此物亩产几何?种植容易吗?可能移栽?” 老农哈哈大笑:“此物极耐活,旱地亦可种植,至于产量...”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今儿天色已晚,恐怕村里不会来人了,客人不如先在此歇下?” “好,那就恭...” 话音未落,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 467章 进山 院门忽然被人推开,几名黑衣人小心的走了进来。 看到起身迎接的老农后,点点头侧身让开一条道。 一把油纸伞率先映入了朱棡的眼帘,他起身慢走几步站在房门前观望。 夜色笼罩下,他有些瞧不清油纸伞下的人影。 直到那人走近,在屋檐下收起油纸伞后,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笑脸: “臣,苏谨,拜见晋王!” “因山中路远,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老农耸然一惊:“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是晋王?” 旋即赶紧跪倒在地:“草民不知晋王来此,请王爷恕罪!” 朱棡哈哈大笑:“老丈请我在屋中避雨,又请我吃饭,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扶起老农,朱棡却略带指责的看向苏谨:“苏家小子,想见你一面可真难,你可让孤好找啊。” 苏谨苦笑:“臣乃戴罪之身,无奈避祸于乡野,唯求苟活罢了。” “苟活?你猜我信不信?” 他朝着苏谨身后报讯的青年努努嘴: “晌午我就瞧出来了,这小子一身横练功夫,是你的近卫吧?” 青年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在慎海卫中功夫算差的,没资格在老爷身边护卫,只是三卫中的斥候而已。” “只是斥候?” 朱棡呆了一下,有些惊愕的看着苏谨: “本王倒是来了兴趣,他若只是斥候,那你的亲卫得有多大的本事?” 嘿嘿一笑,苏谨敷衍道:“哪有那么玄乎,臣身边的亲卫也不过熟悉一点罢了,都是从凤阳就跟着的老人。” “怪不得父王曾说你这皮猴子不老实,我瞧着也像,没一句实话,哼。” 苏谨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王爷您是刚从北平回来?” “呵,消息挺灵通的啊?还说你老实?” 苏谨干笑一声:“不灵通不行啊,万一哪天被朱...被新皇派人堵在了窝里,那臣的小命不就没了?” “少说那些没用的,太孙现在何处?” 听到‘太孙’二字,苏谨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太孙现在很好,王爷若想见太孙也不难,不过臣有一事想先问过。” “你说。” “臣想问的是,王爷此来,想必心中已有决断?” 朱棡沉默许久,怔怔不语。 良久后他才叹了口气:“孤本有心不信,但事实俱在,又岂能再自欺欺人?” “于公,朱允炆篡改天命,谋朝篡位,孤必诛之!” “于私,朱允炆虽是皇侄,但其又是谋害先帝和二哥的元凶,此仇不可不报!” 说完,他目光炯炯的盯着苏谨:“说吧,你需要孤做什么!” 苏谨还未张口,朱棡忽然摆摆手:“不过没见过太孙之前,孤什么都不会答应你。” “就算朱允炆做下错事,但这大明终究是我朱家的天下,你倘若想趁机效仿宋太祖,孤必不饶你!” 说到此处,已是疾言厉色! 朱棡这话说的很明确,苏谨倘若想学宋太祖赵匡胤,趁着大乱欺负柴氏孤儿寡母,学那黄袍加身之举,他必不会放过苏谨。 话音刚落,朱棡就仔细盯着苏谨的脸,想从他表情上看出一些端倪。 可苏谨的脸色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带着一丝...不屑? “王爷,莫说我对这什么狗屁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就算我想学,会有人跟着我造反?” 朱棡想了想苏谨的身份,‘酷吏苏’、‘死爱钱’,这样的人谁会真心支持? 天下可不是有武器、有人就能坐下的。 若没有百姓和大义的支持,想要打天下岂能那么容易? 不然黄巢不早坐稳了皇位? “嗯..不管如何,容我先见过太孙再说。” “成”,苏谨无所谓的笑笑:“明日一早,我带你去见那孙...太孙殿下。” “为何不是现在?” 指了指漆黑下着小雨的天色,苏谨苦笑:“大半夜的,恕臣不能陪您爬山,您要着急就自个儿去吧。” 朱棡:。。。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苏谨早早的起来,带着朱棡就向山里进发。 路过山脚,只见两条长长的黑色轨道从山里向外延伸出来,下面垫着厚厚的枕木。 朱棡好奇的上前打量,却见是精钢所制。 “如此精钢不用于炼制兵器,居然铺设于地下,岂不是暴殄天物?” 苏谨笑笑:“一会您进了山就知道了。” 带着疑惑,朱棡跟着苏谨继续进山。 到了山脚的时候,马车就不能再乘坐了,剩下的路必须步行。 尤其是下过雨后,处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极难行走。 朱棡拒绝了苏谨安排的人力辇子,坚持步行上山:“孤还没老到走不动。” 苏谨心里暗自呸了一声:“要不是老子派李珂去给你治病,现在你他娘的尸体都快烂没了,装什么好汉?” 但现在有求于他,苏谨懒得多说。 要是朱樉在这,敢跟他装x,非得一脚踢死他不可。 想起朱樉,苏谨的心情不由得低落了几分。 虽然没被老妇毒死在家中,但他最后还是死于异族的战场。 将军唯得马革裹尸还,壮哉! 朱棡不知道苏谨在想什么,他的视线一直在山道两侧逡巡。 除了山间缝隙时不时出现的农田,在各处要道明显构建了许多暗堡。 在心里盘算一下,朱棡惊愕的发现,除非自己用人海战术堆填,否则哪怕是数十倍的兵力,恐怕也难以突破这些暗堡交织的火力网。 没来之前,他对苏谨的认知还停留在常有奇思异想,能够弄出新式火器,以及安抚地方,搞钱弄税有一手。 但看着眼前的布置,恐怕这小子在军事方面也独具天分! 这也就是苏谨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不然非得大笑三声。 “就你们这点东西能跟老子比?老子那本《民兵训练手册》是白看的?” 《民兵训练手册》上可不仅仅是训练,对于阵地布置、暗堡火力配置也有详细的研究。 打飞机的手法都有! 那可都是无数先辈们,用血泪换来的教训! 不知过了多久,累的气喘吁吁快要崩溃的朱棡,终于进入了某处峡谷。 此峡谷向上望去,仅能透过一条线一样的崖顶,看到一丝天际。 只见峡谷口断崖处上写三个大字——,一线天。 第468 章 口令 离开一线天后,朱棡顿觉豁然开朗,整个心情也为之一爽。。 绵绵青山林间,村落阡陌相连,若不是村中飘起某种不和谐的浓浓灰烟,他都想吟一段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穿过树林,朱棡终于看到了第一个山村。 然而这山村却一点都没有‘村’的样子,倒像是一座巨大的工坊。 笔直的铁轨一直延伸到这里,然后形成无数个分叉,拐向了一旁的高墙深院中。 ‘呜~~~~~~!’ 一个喷吐着滚滚黑烟的怪兽,忽然从某处院中驶出,吓的晋王护卫立即将朱棡团团围住。 “大惊小怪,让开!” 推开护卫,朱棡眼神凝重盯着那怪兽:“苏谨,这就是那农人所说的...妖兽?” “什么妖兽啊”,苏谨哈哈大笑:“此物名为火车,乃运输所用。” 孰不知他得意洋洋的笑声背后,却是无数个手搓蒸汽机和车床的苦逼日夜... 看着丈高的火车从面前驶过,朱棡再一次被其巨大的身躯,洪亮的嘶吼震惊。 “此物如此巨大,用于运输岂不可惜?若用于战场,直接就可冲碎敌军军阵!” “你怕是想多了,那是不可能的”,苏谨指着铁轨: “火车必须依照轨道行驶,否则寸步难行,谁家军队这么傻,站在铁轨上等着咱们去创死他?” “可惜,可惜”,朱棡摇头:“难道就没有不需铁轨行驶的办法?” “可能有,但臣没见过。” 苏谨实话实说。 前世高铁跑的倒是快,但离了铁轨也不行,没铁轨就能行驶的列车,他只在哆啦a梦里见过。 看着火车渐渐驶去,朱棡忽然问道:“我观此物全身精钢打造,所需精钢必为巨数,你从何弄来?” 苏谨闻言苦笑:“这也是臣现在最发愁的事。” 他指着铁轨:“建造一个火车头所需的材料先不提,活塞需要的橡胶、燃烧需要的煤炭等等,都是臣现在急缺的物资。” 朱棡点点头,但什么都没说。 苏谨既然说出火车头的秘密,那他一定想要自己帮他弄铁矿和煤矿。 在没见到太孙之前,他什么都不会答应。 ‘咔哒’ “什么人!口令!” 墙头忽然冒出两挺机枪,一个士兵警惕的看着下面。 身边的班长一巴掌糊在了他脑袋上:“你他娘的眼瞎了,那他娘是老爷!” 士兵委屈的摸着脑袋:“不是你说不管什么人,对不上口令都不能过去吗?” “你个臭小子还敢顶嘴?” 班长还要再揍,苏谨哼了一声:“人家说的没错,没有口令谁也不能过去!” 班长这才收回手,嘿嘿一笑:“是,老爷!口令,冰山!回令!” “冰激凌好吃!” “口令正确,准许通过!” 苏谨背着手当先而过,朱棡跟在身旁有些疑惑的小声问道:“冰激凌是啥玩意?也是新作物?” 苏谨嘿嘿一笑:“不是新作物,但味道不错。” “那我...” “不行!” 朱棡纳闷:“为啥?” “你肠胃不好,不能吃这个。” “好吧...” 朱棡本以为到地方了,然而苏谨却没在这座‘村庄’停留,出村之后马上直奔下一处。 朱棡走的腿都软了,有些为难的问道:“那个...还有多远?” “哦,没多远了,再走三个村子就到了。” “啥玩意儿?三个?” 朱棡吓的声音都变了,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苏谨啊,那个辇子还在不在,要不孤还是乘辇吧。” 苏谨瞪着无辜的大眼:“您不是不坐吗?我让他们都回去了,这会可喊不回来了。” “王爷,您不是还急着见太孙吗?坚持坚持,再走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朱棡揉着发颤的小腿,心说再走一个时辰,怕孤得直接死在这。 “其实...孤也没那么着急...” 苏谨哈哈大笑:“逗您呢。” 拍了拍手,一直远远跟在身后的农夫,抬着辇子走了过来。 “王爷,上辇子吧。” 朱棡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好啊,你小子敢拿孤打趣了?” “嘿嘿,这不是山路无聊,和王爷耍笑耍笑罢了。” 朱棡坐上辇子,眼神有意无意的扫向苏谨。 虽然只是开了个玩笑,但他心里清楚,这是苏谨在变相的警告他。 到了这里,他就要清楚,谁才是这大山的主人。 出村不久,就有人牵着马等在原地。 这里虽然已不是山路,村与村之间可以容马通行,但并行不能超过两匹。 一边往前走,苏谨一边简单介绍这里的情况。 刚才经过的第一个村子,主要是洗煤厂和附厂。 越往后,制造的东西就越重要。 包括炼钢厂、炼铜厂等近百个原材料加工厂,以及工人们居住的地方。 苏谨的那些学生就住在这里,每人负责一个项目。 外围那些村庄,原住民几乎早被他们吓走,或者吸纳进了山里。 现在住在那里的,除了一部分负责种植新粮种的农户外,基本都是慎海卫的斥候。 而最隐蔽的,也是苏谨和朱允熥居住的地方,则是最里面的军工厂。 而这里的防卫也是最严密的。 仅仅村口的位置,朱棡就看到不下于十处暗堡构成的火力点。 巡逻的士兵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这还仅仅是明面上的,暗哨恐怕也不会少。 这哪还是个村子啊,恐怕大明皇宫的守卫也就这水平了。 不,大明皇宫和这里比起来,和大开的城门恐怕也没啥区别... “让王爷见笑了,臣比较怕死,所以守卫安排的就多了点。” 对这话,朱棡连个标点都不信。 要说这里面没有极大的机密,那是哄小孩呢。 但他什么都没问。 只要进去了,凭自己的眼睛,一定能看到苏谨的秘密。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苏谨似乎压根就没打算隐藏什么。 此刻苏谨正站在某处用于试验校场上,指着一个炮口朝天,怪模怪样的火炮笑道: “这玩意儿叫迫击炮,口径60毫米,能打六里地,专打敌人密集阵地的利器,可拆解后单兵运载。” 他又指着一边带轮子的火炮:“这玩意更带劲,75毫米野战炮,又叫山炮,最大射程16里地还多, 最关键的是,这玩意容易拖运,骡马即可拉着到处跑,着急了人也能拖着走,就是费点劲。” 对于什么口径,朱棡完全听不懂。 他只听懂了射程。 一个六里地,另一个能打十六里... 心情万分激荡的朱棡,忍不住用两个字狠狠宣泄了此刻自己的心情: “卧槽!” 第 469章 历史的惯性 朱棡爱不释手的抚摸着两门炮,迫击炮上摸两下,山炮轮子上再摸两下。 然后还把眼睛探到炮口使劲往里瞅,似乎想看看,这玩意是怎么打出那么远的? 他抚摸炮身的动作,那叫一个轻柔,好像生怕给摸坏了,又好像这炮是他的心肝宝贝一样,爱不释手。 那动作轻盈的,比摸自己的小妾还要小心。 要不是苏谨及时开口,怕他当下就要抱着两门炮睡一起。 “王爷,你觉得怎么样?” 朱棡眼眶忽然红了:“为什么我爹没早些遇到你?有这么好的东西,还怕什么蒙元、鞑靼、瓦剌?还怕什么番邦异族? 我大明恐怕也能早些建国,带着百姓脱离苦海,也不会死那么多将士!” 苏谨却摇摇头叹了口气:“仅凭武力,没那么容易就能建出现在的大明。” “老...先帝若从小未经那些苦难,磨砺他的人生,又岂会有现在的大明?” 笑着扶住朱棡,苏谨继续说道:“元末陈友谅、张士诚,哪一个不是割据一方的豪杰?可最后为什么偏偏是咱们洪武爷坐了江山呢?” “虽说命也,时也,但若无先帝坚毅的性子,又岂能一次次涅槃重生?” 朱棡擦擦眼泪:“你说的有道理,若无父皇,恐怕现在的大明,还在重蹈汉末三国的覆辙。” “苏谨,孤来问你。” 稳了下情绪:“既然你已有如此犀利的火炮,为何还不动手?” “早着呢。” 苏谨苦笑:“王爷只见火炮犀利,却不见库存几何?” 朱棡一愣:“是啊,此炮库存几何?” 苏谨伸出一个指头。 “一百?也不少了,虽然支应一场大战略显不足,但局部战役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什么一百啊”,苏谨的脸上充满惆怅:“目前俩炮都只有您面前的一台。” “啥玩意儿?一台?” 朱棡不信:“这俩炮虽然也需精钢打造,但所需精铁远远不及火车头,怎么才一台?” 苏谨摇摇头:“您不知道,这两台都是纯手工搓出来的样品,要批量生产还得等车床到位,才能批量加工。” “车床?啥玩意?” 苏谨也不解释:“车床其实已经在筹备,月后第一台母床就能上生产线,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原材料。” “不就是精铁吗?孤去给你弄!” 苏谨摇摇头:“炮不是最值钱的,炮弹才是最值钱的。” “炮弹?炸药包不行吗?” “不行,差得远呢。” 苏谨苦笑着解释:“先不说炸药包的大小,调整之后火药量够不够,单单两炮需要的炮弹材料就很难解决。” “需要什么材料,孤来想办法。” “其余小材料就不说了,需求量最大的就是铜、铅、钢,尤其是铜。” “铜?” 朱棡惊愕的看着两炮:“这俩乃求货居然打的是钱?” 铜,在大明主要用于制造货币,也就是铜钱,所以朱棡说打的是钱一点都不夸张。 “是啊,要不说枪炮一响,黄金万两呢?” 朱棡嘴角直抽抽:“铁、铅还好说,这铜矿可是户部管着,孤插不上手。” 苏谨呵呵一笑:“铜的事臣已经有了些眉目,但铁、铅就得靠您来帮忙了。” “孤想办法”,朱棡听到不用他去搞铜,才微微松了口气。 但旋即忽然惊觉不对。 不是说好的没见太孙之前什么都不答应他吗? 怎么不知不觉的就被拐了进去? 这苏谨...不是个好东西! “咳咳,材料的事容后再议,先带孤去见太孙吧。” 苏谨也不着急,反正你朱棡都来了,还怕你跑了不成? “王爷请。” 进入村落直到最后,是一处三进的小院子。 若是在应天,三进的院子只能说很小了,但在这里已经是最大的一处民宅。 “前面是图书馆,太孙每日无事就在里面看书,臣就不进去了。” 知道叔侄俩见面必然有话要说,不好当着自己的面,苏谨也懒得进去讨没趣。 “好,多谢。” 侍卫想先进去打探,却被他挥手拦住:“苏谨要害我还需要等到现在?退下!” 自己的人都进苏谨的老巢了,要是对方想干掉自己,何必等到这里? 朱棡进去后,苏谨直接回了自己的书房。 看着书桌上摞的厚厚一叠文书,脑仁一阵阵的犯抽抽。 “美洲那边的物资两个月后估计能到,但运力有限,还是要让隋越优先运输铜矿,金矿就别运了。” “土豆、红薯的种子虽然被印第安人改良过,但亩产还达不到前世的水平,得让他们再想想办法,这群学生里,谁去搞嫁接合适呢?。” “下个月车床就能安装完毕,等调试好了就可以先集中精力造炮,不然等铜矿一到,生产力就跟不上了。” “原本的历史上,靖难前前后后打了四年, 虽然这次不会那么磨叽,但该备的军粮不能少,潞安府不是产粮大地,光靠这里可不够,得想想办法...” “其实辽州和太原府一带就不错,尤其是太原府附近的清徐、太谷、祁县,都是产粮大地...” “嗯,这次说不得,得让晋王带些种子回去,有他帮忙,换种应该能顺利一点。” 想让农民放弃种小麦,改种土豆、红薯、玉米,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在没有明确知道新种的高产前,农民是绝不可能放弃种了上千年的小麦,而去种什么新种。 好在土豆、红薯、玉米都是旱地作物,不是很挑地方。 再加上晋王背书,进程应该能快一点。 等到第一批粮食收获,第二批的推广就能顺利一点。 “哎...朱老三居然怀疑老子想当什么狗屁皇帝?” “就眼巴前这点破事都快累死我,当皇帝岂不是得牛马至死? 我、苏谨,此生绝不做牛马!” 天色渐渐昏暗,也不知那叔侄俩聊了些什么。 忙完手头的公文,苏谨看着一封才写完一半的信发呆。 “也不知朱棡知道傻小子的决定后,会不会崩溃?” “要是他也劝不了傻小子回心转意,那这封信...” 苏谨不由得感叹,历史的车轮真的可怕,哪怕自己改变了它的走向,可强大的惯性,又会强行将它扳回去。 朱允炆如是。 朱允熥亦如是。 第470 章 世界辣么大,他想去看看 ‘砰!’ 后院大门被狠狠推开,朱棡黑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懒洋洋坐在门口的苏谨,他的脸更黑了。 “苏家小子!你到底和太孙说了什么,为什么太孙不愿再坐这个皇位!” 苏谨露出苦笑:“我说我什么都没说过,你信吗?” “你猜孤信不信?” 朱棡气的胡子都要飘起来了:“你要是什么都没说过,短短一年时间,太孙就连皇位都不想要了?说,你到底给太孙灌了什么迷魂汤!” 苏谨摆摆手,身边的桃红停下捶肩的动作,小心的退了出去。 “王爷,您先消消气,听我慢慢跟你说。” 扶着朱棡在石桌旁坐下,苏谨才将这一年来的事慢慢说了一遍。 朱允熥从开封撤离后,按照苏谨给的地址,直接来黎城县等他。 等苏谨也撤回来,两人一头扎进了山里,几乎再也没出来过。 这一年的时间,朱允熥除了和苏根生一起帮着苏谨处理内务,就是扎进图书馆看书。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图书馆看了什么书,脑子却好像越来越不正常了。 每次苏谨要和他谈复位的事,他总是支支吾吾的敷衍过去,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本来以为他是因为老朱过世心情不好,苏谨也没太在意。 直到半年前,隋越带着舰队和满船的橡胶回来,朱允熥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主动找苏谨夜谈,坦白了自己的心事。 他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据他自己所说,以前没当上太孙前,他的心里充满着对命运的不甘,以及对未来的恐惧。 当时他心里最大的渴望,就是得到皇爷爷的重视,以及坐上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可真的等他坐上太孙之位时,每日忙于政务之余,却只感到阵阵的空虚。 本以为这是他想要的一切,却又似乎并不是他想要的。 可他自己想要什么,他也想不清楚,搞不明白。 直到出征西域之时,他才终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自由。 他想要的,是跟在苏谨身边,去那无边无垠的大海,去那荒无人烟的沙漠,以及充斥着各种异域风情的地方走走,看看。 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相对于那自由自在的空气,皇位无异于是对他的一道枷锁。 从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那天开始,朱允熥变得更加苦恼。 皇爷爷对他赋予厚望,坐在了太孙这个位置,岂是他说不想干就能不干的? 倘若选择遵从内心,就会辜负皇爷爷的信任,是对大明江山的不负责任。 但他的内心真的很痛苦,有时候甚至在想,要是这皇位给了二哥就好了。 可世事往往就这么奇怪,又处处充满着讽刺。 朱允炆大逆不道,弑祖篡位,顺手剥夺了朱允熥的皇位继承权。 历史的车轮照着原本的惯性,强行将它扭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但变向的瞬间,却将这条路撞的满目疮痍。 回到山里的朱允熥变得更加纠结。 他既恨朱允炆的大逆不道,也暗中感激他将自己‘解放’出来。 倘若朱允炆是正常上位,也许朱允熥只会一笑置之,然后踏踏实实的跟在苏谨身边,去见识这辽阔的世界。 但... 弑祖之仇,不能不报。 更何况他勾结夷狄,分裂江山谄于外敌,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他继续这样错下去。 拨乱反正,是指向未来的唯一道路。 一条他必须去做,却又极其不愿去做的路,就这样铺在他的面前,让他内心十分纠结和痛苦。 忙碌之余,朱允熥变得越来越沉默,每每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他就把自己关进图书馆。 似乎只有在那里,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 直到有一天,他在某处不经意的角落,发现一本被苏谨归置错位的书。 看到这本书的朱允熥,疑惑、震惊,埋藏心底多年的疑惑,似乎终于有了解释。 到最后,剩下的唯有释然与通达。 谁也不知道那夜,他和苏谨说了些什么,最后又达成了一个什么‘交易’。 但第二天开始,苏谨将原本定好的计划全部推翻,策略也开始发生奇怪的倾斜。 尤其是能够接触核心机密的苏根生,疑惑的看着手里未来的计划: “不是说要帮太孙复位吗?可这计划看起来...怎么反倒像是要帮燕王...篡位?” “这么说来,太孙真的不想坐这个皇位?” 。。。 朱棡沉着脸盯着苏谨:“可是,为什么?” 苏谨摊摊手:“这你得问他去啊,我到现在也莫名其妙的很。” “那咱们以后怎么办!” 朱棡愤怒的站起身:“孤为了这个计划准备了那么久,甚至不惜背上造反的罪名! 还有那么多人的准备,就因为他一句话,就什么都不做了?” 朱棡恨恨指着后院的图书馆:“就因为他一句不想当皇帝,让我们的心血就这么白白浪费?” “他对得起先帝的厚望,对得起二哥的牺牲,对得起这天下百姓吗!” “您老先消消气。” 苏谨心想老朱当年说什么‘燕王类朕’,纯粹就是胡说八道。 瞅瞅晋王这小暴脾气,俨然就是一个翻版老朱,只不过没野心而已,怪不得老朱这么喜欢他。 苏谨忽然嘿嘿一笑:“要不...您老来当这个皇帝怎么样?” 他扳着手指头慢慢数着:“您看,你们哥几个里面,老大太子已薨,老二秦王战死西域,按资排辈也轮到您老了...” “你给孤闭嘴!” 朱棡犹如愤怒的狮子:“苏谨,孤在和你说正事,你少给孤嬉皮笑脸!” “哟哟哟,不当就不当呗,急什么眼啊?” 苏谨摊手笑笑,试探结束。 原本历史上,朱棣靖难的时候朱棡早没了,其他嫡出的哥几个,除了周王朱橚被软禁,也都早没了。 可这一世,朱棡还好好活着呢,就算朱棣靖难成功,按照法理来说,他头上还有个嫡三哥呢,轮也轮不到他做皇帝。 哪怕早知朱棡没有野心,苏谨也必须搞清楚朱棡的想法。 不然真等到动手的时候,人家在背后给自己来个釜底抽薪,那可就坐蜡了。 “苏家小子,孤在和你商议太孙的事,你少在这嬉皮笑脸!” “孤就想不通了,以前父皇和你议事的时候,你也这副德行?” 苏谨闻言哈哈大笑:“实不相瞒,以前和老...和陛下谈事的时候,臣的态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起老朱,苏谨的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当初刚刚认识他的时候,其实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他早点走。 毕竟,谁也不想上朝的时候,还得先备下遗书。 但随着与老朱相处时日愈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反而建下越来越深的羁绊。 那个喜欢吹胡子瞪眼,动不动拿砍头吓唬他的老头,对他却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现在的苏谨,反而有点想他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看着心情忽然有些低落的苏谨,朱棡有些疑惑。 没什么心思再和朱棡开玩笑,苏谨忽然抬头看着朱棡的眼睛: “现在我有两个解决办法,晋王有兴趣听一听吗?” 第 471章 帝论,论帝 “现在我有两个解决办法,晋王有兴趣听一听吗?” “你说。” 看到苏谨严肃的表情,朱棡也收起了脾气,屁股一沉坐了回去。 “其一”,苏谨笑笑:“仍旧按照原计划,帮太孙复位,然后太孙在皇室中择一人禅位。” 朱棡想了想:“计议虽好,但不可行。” “禅位虽然听起来很不错,颇有古人之风,但太孙上面有我和老四,同辈有允熞、允熙,该禅让何人?” “无论是谁,一旦不能服众,大明将陷入无尽的内乱和倾轧之中,此举孤以为不妥。” 苏谨苦笑:“晋王看的很明白,臣也是这么想的。” “那第二策呢?” 其实这第二策,苏谨本不打算和晋王说,但犹豫许久,他终于还是决定开口。 因为很多事必须朱棡出面解决,没有他从中斡旋,计划将会变得很棘手。 “其二,就是让太孙死于战火之中。” “什么!” 朱棡急的跳了起来:“胡说八道!太孙怎能死!” “您冷静一下,谁说让他真的死了?” 苏谨干笑一声:“假死,假死。” “到底怎么回事?” 朱棡觉得今天就不应该来,隐隐觉得心疾都要发作了。 以后得离苏谨这狗东西远点,不然非得把他活活气死不成。 “发动靖难之役后,太孙会名义上死于战阵之中,亡于流矢也好,发病暴毙也罢,反正就是个由头。” “然后呢?” 苏谨小心的看了朱棡一眼:“您确定不想坐这皇位?臣劝您再考虑考虑,皇帝诶,后宫佳丽三千啊,夜夜笙歌诶,您就不激动?” “激动你个锤锤...” 朱棡强忍着住砍人的冲动:“你就不用试探孤了,孤没兴趣。” “行吧”,苏谨耸耸肩:“那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燕王了。” “老四?” “嗯”,苏谨收起了嬉笑之色:“燕王心里的野心我不说你也清楚,其实他的性格挺适合当个明君。” 朱棡想了想,也不由得点点头:“老四有计谋,性子沉稳老辣,确实是仅次于太子的人选。” “但考虑皇位不能仅看老四,他几个孩子...说实话,差点意思。” 苏谨挑挑眉毛:“哦,怎么说?” “老大朱高炽身体肥胖,素来不为老四所喜,而且他的性子颇有些像陛...像朱允炆,孤担心他老四走了之后,大明又回到今日。” “老二朱高煦更不用说了,虽然勇武,但性情爆裂,胸无城府,目无长上,这样的人当了皇帝,简直就是商纣隋炀再世。” “至于老三,擅挑拨离间,阴人一个,孤都不稀罕说他。” 苏谨哈哈大笑,冲着朱棡竖起大拇指:“王爷高见!” 朱棡眉头一皱:“怎么,孤说的不对?” 苏谨笑而不答。 朱高煦和朱高燧不用说了,一个愣头青,一个老银币,简直就是大明版的没头脑和不高兴。 但朱高炽怎么说过呢,不说其他,这位明仁宗仅就治理朝政一条,就没的说。 朱棣虽是皇帝,但就没老实待在皇宫几年,没事就去北面砍人。 而实际一直在治理大明的人,是作为太子监国的朱高炽。 没有朱高炽在后方给朱棣弄粮草、稳朝纲,朱棣拿头去北征? 苏谨没急着回答朱棡的问题,反而悠悠说道:“也许,人家能生个好圣孙呢?” 朱棡一愣,想了想朱棣的孙子里面,似乎只有一个人最合适:“你是说...朱瞻基那小子?” 苏谨哈哈大笑:“王爷,您信不信臣会算命?也许朱瞻基这小子,将来可是大明六边形战士呢。” 朱棡一脸懵逼:“六边形?战士?啥玩意儿?” “这个不重要”,苏谨摆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难道您还能把大明未来几百年的事情看清?” 朱棡苦笑:“那倒是,言归正传,你继续说。” “其实很简单,太孙殒于战场,燕王靖难成功,当即大统。” 朱棡面色一沉:“那...朱允炆呢?” “我不知道”,苏谨苦笑:“不过当年先帝驾崩前,我曾应下他,若朱允炆落于我手,留他一命,圈禁终身。” 朱棡叹了口气:“这样也算很好了,至少留个体面。” 但苏谨心里却在冷笑:“但朱允炆只要落不到我手里,这誓言可就不作数了。” 朱棡忽然问道:“这事你和老四说了?” “还没”,苏谨摊摊手:“这不还想着您能帮我劝劝朱允熥那小子,结果您也不顶事啊。” “哼,好良言难劝该...” 说到这里朱棡惊觉失言。 不管朱允熥怎么想的,以后还要不要做这个皇帝,但现在始终是太孙。 自己身为藩王,妄议君上已是不妥,更何况出言辱骂。 “老四那边你去说吧,你比较合适,他信得过你,接下来需要孤怎么做,咱们合计合计...”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下午,直到朱棡神色疲惫,才回去休息。 从始至终,朱允熥一直躲在图书馆里不曾露面,似乎是怕两人再劝他,或者不知该怎么面对。 苏谨轻轻推开后院的小门,脑海中心思百转。 平心而论,其实朱允熥的性格并不适合做皇帝。 虽然经过苏谨的调教,以及这些年的锻炼,他处理政务的能力十分娴熟,但他也有一个致命弱点——心软。 一个合格的政治家,首忌妇人之仁。 坐在那个位置上,最应该做到的就是冷静客观,懂得取舍。 而朱允熥显然并不适合。 苏谨都能想到,若是朱允熥登基,只要自己愿意,他就能做大明第二个胡惟庸、李善长。 甚至他这个宰辅,都不会被皇帝忌惮。 哪怕自己犯了罪,朱允熥都能拿出大明律来,当场给他改了。 啥?苏大人贪墨? 没事,不就贪墨嘛,你看朕已经把大明律改了,贪墨之罪,罚他面壁思过三天。 哦,因为苏大人贪墨,你们也贪墨? 没事,你看大明律又改了,贪墨者斩立决! 啥?这人还是苏大人的政敌? 哎,你说你这人,咋这么没眼色呢? 直接剥皮萱草吧。 瞅瞅,这是一个皇帝该干的事? 相较于朱允熥,其实朱棣更合适做这个皇帝。 有手段、有魄力,绝不会为儿女私情所绊。 朱棣不是没有问题,毕竟人无完人。 但这个所谓的适合,只是相较于朱允熥和朱允炆而言。 在苏谨的心里,最适合皇帝的人选,朱棣>朱允熥>朱允炆。 想到这里,苏谨忽然笑了:“我到底在想什么东西?现在都被朱允炆那孙子撵到山里了,居然还有心思在这给皇帝论资排辈?哈哈哈!” 推开门,哈哈大笑着大步走向图书馆: “朱允熥你个兔崽子,给我滚出来,你的事解决了!” 第 472章 武定侯子 建文一年,十二月。 本该早早爆发的靖难之役,在这一世却迟迟没有动静。 虽然时日延迟了,但这暴风雨前的宁静,却显得更加诡异。 谁也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当这个积蓄已久的火药桶爆炸时,会产生怎样的破坏力。 应天府太平门外,武定侯郭英正对面前的年轻人发着牢骚: “也不知那姓齐的是怎么想的?临近新年却让你去什么狗屁辽东?” 郭镇赶紧使眼色让郭英小心说话,旋即苦笑:“陛下对燕王还是有些不放心,此去辽东名为巡视,实则...” 说到这里,陡然想起这可算是朝廷机密,赶紧噤声。 郭英不屑的扫他一眼:“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怕燕王挥师南下吗?” “哼,他还是小瞧了咱们这些跟着先帝,从血里火里杀出来的人,是他一个文弱书生能降的住的?” 郭镇苦笑:“爹,您快别说了...” “咋,大过年的把老子儿子弄出去,还不让老子发两句牢骚?” 郭英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你个兔崽子记住,差事是朝廷的,小命才是自己的,别有啥事都往上冲,照顾好自己。” “咳咳咳...爹,孩儿记住了。” “行了,你这风寒还没大好呢,一路小心点,实在不舒服就回来,皇帝那边我去说。” “孩儿醒得,爹,你也回去吧,孩儿走了。” 看着郭镇车队一路向北,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郭英才不满的转身,骂骂咧咧的往府里走。 “老爷,夫人让小的问问您,过年的年货啥时候备?” “备个屁的年货,老大不在家,老子没心情!” “走,找个酒馆喝酒去!” 郭英从十八岁就跟着朱元璋征战,早年忙着活命,后来忙于大战,一直也没有子嗣。 直到三十七岁的时候,才有了这个儿子。 别说在大明十四五就结婚生子,即便是放在前世,他这也算老来得子。 对于这个宝贝儿子,郭英虽谈不上溺爱,但也一向十分得宠。 但没想到这快过年了,新皇居然派自己儿子去辽东公干,登时一脸不爽。 虽然知道这是新皇对自己的重视,但他心里还是老大不乐意。 他今年已经六十四了,对什么功名富贵早看的淡了。 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人好好地,享受天伦之乐,不比提着脑袋强? 尤其是这个新皇,郭英一百个看不上。 “哼,你不是只信得过那些文官吗?等朱老四造反的时候,你就派那些文官上前线给你打仗吧。” 郭英的话不是无的放矢。 凉国公蓝玉留下的那些武勋,朱允炆曾答应他们,等得了天下之后共富贵。 结果呢? 登基后却只是将中都凤阳留给了那些人。 虽谈不上言而无信,但和他答应的共富贵,差了又何止十万八千里? 朱棣虽然现在又是装病,又是装疯,但他的心思别人看不清,郭英这个把他从小看到大的老将心里能不清楚? 那娃,装孙子呢,肯定没憋好屁! 不定哪一天,就得从北平杀出来。 这话郭英从没向朱允炆说过,就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等着看好戏。 至于真要打起来会不会派自己上战场? 郭英没想过。 反正大不了就上去划水,出工不出力,两边谁也不得罪。 到时候自己唯一的任务,就是把儿子看好了,免得这傻孩子被人当枪使。 战场,那是开玩笑的地方吗? 郭家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权势,郭镇的唯一任务,就是给老郭家开枝散叶,多生几个男娃。 闷闷不乐的郭英找了个小酒馆,喝的醉醺醺才回了家。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郭夫人知道他这是想儿子了,也没多说什么,命管家看护好老爷,自己则张罗着府里过年的事。 不管儿子在不在,这年总是要过的,不止要过,还要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 然而除夕这一天,郭镇却回来了。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只是略感风寒,但谁也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居然是被抬回来的! “怎么回事!” 郭英本来喝的醉醺醺的,看见儿子的瞬间酒都醒了! “老爷,少爷本来就感着风寒,咱们也不敢走快了, 可还没到徐州的时候,少爷忽然就这样了,小的们找郎中瞧也没用,赶紧带着少爷回府。” 郭夫人神色慌张:‘老爷你发什么愣啊,赶紧进宫请御医来看看啊!’ 郭英这才醒过神来:“对对,御医,御医,张...不,我亲自去找皇帝,找御医给镇儿瞧病!” 慌慌张张的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六十多岁的郭英骑着马就往皇宫跑。 正在与吕氏叙话的朱允炆,听到郭镇居然因病回京,脸色沉重之余也十分重视。 他当即命太医院在值的所有太医赶往武定侯府,去为郭镇诊治。 郭英是皇爷爷留给他为数不多的‘遗产’。 朱允炆心里很清楚,凤阳那帮武勋是什么货色,将来一旦有战事是指望不上的。 但郭英却是个例外。 建国以后,郭英一向不与他人多所来往,就踏实在府里过日子。 但谁要小瞧郭英的战力,那可就错了。 郭英十八岁就跟随皇爷爷创业,备受信任,征讨陈友谅等战斗中,他都参战有功。 郭英在攻打岳州(今湖南岳阳),击败敌援军后,返军途中又攻克了庐州(今安徽合肥)、襄阳(今湖北襄樊),授予晓骑卫千户一职。 后来攻克淮安(今江苏淮安)、濠州(今安徽凤阳及其周围)、安丰(今安徽寿县附近)后,郭英又升为指挥佥事。 在跟着徐达平定中原一役,升为河南指挥使。 洪武十七年,郭英被封为武定侯。 第二年,又加封靖海将军。 洪武二十二年,再次晋升为征虏右副将军。 洪武三十年的时候,还能辅佐耿炳文到陕西,备边境,平定敌寇高福兴。 这一年,郭英已经是六十二岁的高龄。 可以说,郭英这货真的是从年轻打到老,老当益壮。 对于这样能征善战,又没有野心的武勋,朱允炆自然要刻意拉拢。 这次派郭镇去辽东巡视,就是要将郭英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船上。 但谁能想到,才二十七岁,正值壮年的郭镇,怎么就会突然在路上病倒? “去!再去武定侯府问问,郭镇怎么样了!” “告诉那些太医,若是治不好郭镇,他们也别想活了!” 第 473章 交代 然而现实却处处透着讽刺。 尽管朱允炆十分虔诚,夜不能寐的坐在龙榻上为郭镇祈祷,但于当夜丑时,还是传来郭镇久治无效病亡的消息。 在太医们的悉心照料下,郭镇去了,走的不算很安详。 得知消息的朱允炆目瞪口呆,呆坐在龙榻上。 “陈六安,宣程大志,你们陪朕去武定侯府。” “陛下,夜深了,不如明日一早...” 朱允炆眼珠子一瞪,拿起床旁的茶杯狠狠砸在陈六安头上:“朕让你去就去!” “是,是,奴婢这就去宣程指挥使。” 等到朱允炆来到武定侯府时,已经过了寅时。 除夕夜,在家家户户贴着福字对联的映照下,武定侯府门前的白布灯笼,显得那么刺眼。 “陛下驾到~~~~!” 陈六安站在府门口高呼一声。 没过多久,郭英带着夫人,以及侯府上下跑到府门口跪倒:“拜见陛下。” 朱允炆快走两步上前扶起,哀声道:“怎么就走了呢?” 郭英明显刚刚哭过,此刻的眼眶通红,摇了摇头:“臣也不知,但太医们却说什么胃气不生,元气已绝,无回天之力...” “这群庸医!” 朱允炆大怒:“程大志,把这群庸医给朕统统下了诏狱,严加拷问!” “是!臣这就去办!” 一时间,侯府鸡飞狗跳,伴随着御医们的哀求声: “陛下,臣尽力了,臣真的尽力了,不是臣不愿救,是真的耽误太久了啊!” “陛下饶命啊,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容臣再试试,再试试,说不定还有奇迹...” 郭英不经意间,有些懊恼的看了一眼朱允炆,似乎在嫌弃他扰了郭镇的灵堂。 但终究咬咬嘴唇,什么都没说。 至于朱允炆做的这出戏,全当没有看到。 治不好他的镇儿,这群庸医都该死! 等御医们被拖走以后,凌乱的灵堂才恢复了宁静。 朱允炆去灵堂前上了柱香,又劝慰了郭镇之妻,自己的姑姑永嘉公主几句后,才对着郭英说道: “还请爱卿节哀,这件事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多谢陛下。” 跪在灵柩前的郭英没有抬起头,愤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地面。 交代? 你能给我什么交代? 这群庸医吗? 要不是你不管不顾的派镇儿去什么狗屁辽东,我的镇儿能死吗? 最该交代的是你啊,大明的建文帝,我们的好皇帝朱允炆! 朱允炆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反而打扰人家守灵,说完话后告辞离开。 出门之后,程大志小心的问道:“陛下,那些御医怎么处置,需要臣...” 说着比出一个手刀的姿势。 朱允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再看看吧,先关着。” 为了治疗郭镇,朱允炆真的使出了全力,这些御医里面有好几个他很看重。 真要杀了,他舍不得。 他在等,等郭镇出殡之后,也许郭英能想通了,上书替这些御医求一求情,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若是郭英坚决不上书,只能等事情过去之后,随便处置几个,给郭英出出气算了。 但在这之前,他得先给郭英一个交代。 回去之后,他就下旨以侯爵之礼厚葬郭镇,并追封侯爵爵位。 郭镇虽是长子,但因他尚永嘉公主,是没有资格袭武定侯爵位的。 朱允炆这一手,可谓是大手笔了,也算是给了郭英一个交代。 但郭英会这么想吗? 皇帝重长子,百姓爱幺儿。 郭英虽有十二个儿子,但唯独在三十七岁才得的郭镇,是他最重视的。 郭镇身为长子,好学,工诗,熟于礼度,对父母孝顺,深得郭英宠爱。 可以说,剩下的十一个儿子加起来,也没郭镇在郭英的心中重要。 可朱允炆,却唯独偏偏,间接的害死了他最重视的儿子。 颁下厚葬郭镇的诏书后,朱允炆‘哀痛欲绝’,罢朝三日。 得知郭英长子逝世的消息,尤其是看到皇帝的诏书后,朝中无论文武大臣,都纷纷来武定侯府吊唁。 郭英面无表情的送走一波又一波的大臣,直到深夜才有空闲坐在灵柩旁,和自己的儿子说说话。 “清儿,你也累了一天,去歇歇吧。” “父亲,我不累”,永嘉公主垂泪道:“父亲年迈,守灵还是我们孤儿寡母来吧。” “不用,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你去歇着,我和镇儿说说话。” 朱善清这才不敢多说,带着孩子退出了灵堂。 拎着酒壶往回嘴里灌了一口酒,郭英将剩下的酒都倒在了地上。 “镇儿,你说你是不是傻?从小爹不就教过你吗?皇家的破事咱们不牵扯。” “可你为什么偏偏要答应朱允炆那小子?那小子安的什么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低头看了看朱允炆颁下的诏书:“厚葬?侯礼?我呸!” 将诏书远远的扔到角落后,郭英似乎还觉得不解气,冲过去狠狠踩了几脚: “老子不要什么侯爵,也不要什么狗屁厚葬!你还我儿子——————!” 回过身,他又将能看的东西,统统砸了个稀巴烂! “老子不要侯爵,老子要儿子,要儿子啊!” 不知发泄了多久,疲惫已极的郭英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嘴角带着狞笑。 “呼..呼..朱允炆,这就是你的交代是吗?告诉你,老子不满意!” 他的目光骤然扫向灵堂正中的灵位:“镇儿,你放心,只要爹还活着,必然会替你拿回一个交代。” “长兴侯到————————!” 郭英陡然一惊,拍拍身上的尘土向府外迎去。 长兴侯耿炳文虽与自己爵位同级,但实际上是自己的老上司,也是早年跟着先帝的二十四将之一。 “耿兄,你怎么来了?” “我才刚回京,就听说镇儿出事了,怎么回事?” 郭英长叹一声:“都是命啊...” 良久后,耿炳文也长叹口气,拍拍老伙计的肩膀:“兄弟,节哀。” 郭英苦笑一声:“耿兄这次回京,可有公干?” 耿炳文摇摇头:“陛下忽然宣我回来,不知何事,但老夫猜测,可能与北面有关。” 说着,耿炳文眯起了双眼,浑浊的目光中射出一道精光。 姓苏的,前尘旧恨,得一块算算了。 第 474章 两百 冷冽的北风穿过冬日的太行山脉,寒风中朱棣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将狗皮帽子的帽檐拉低了几分。 一件军大衣几乎遮不住朱高炽的肚子,他只能拿块帆布凑合围住了腰,遮住快要崩开的扣子。 朱高煦不满的嘀咕:“父王,这大过年的不在府里待着,为啥要跑着山里喝西北风?” 跟在最后的朱高燧,一改往日的跳脱,沉默寡言的盯着父亲的背影。 半个月前,府里忽然来了一封来自山西的密信,朱棣当夜就把他们都叫到了后苑的猪栏。 父亲,果然是装疯。 虽然之前就有猜测,但当他真正看到父亲的那份隐忍,还是暗自惊心。 更令他想不通的是,父亲‘病好了’之后,却仍旧命人去猪圈扮他。 而那个人,长得和父亲好像啊... 接着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带着他们三个化妆出了门。 没说去哪里,没说去做什么,父子四人就这么仓促的出了北平城。 直到快进大同府的时候,才在一处村庄换上了简陋的外衣,还有十几名卫士等在这里。 这一路上朱棣什么话都不说,无论谁问都沉默的摇头不言。 在南下的路上,每每遇到城镇,皆选择绕行。 渴了就去村里讨一些,饿了就吃随身带的干粮。 要不是身前那个人叫做朱棣,恐怕朱高煦早就翻脸了。 哪怕在京城为质,他也没受过这种罪啊。 直到进了潞安府的地界,朱棣的神色终于变了。 他的眼神中明显多了一些东西,还带着许多忐忑。 “这位爷,前面的山里闹鬼,您可不能再往前走了。” 路过一个村口,一个老农笑呵呵的坐在石头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没事,我不怕鬼,此行就为寻鬼而来。” 老农神色一凛,立即收起笑脸,眼神如刀,利落的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朱高炽这才注意到,这老农竟是一四十多岁的汉子所扮。 “不知阁下何人?” “北平来的客人。” 汉子躬身行礼:“见过燕王,老爷命我在此等候诸位已有多日,王爷请随我来。” “多谢,请。” 朱高炽本以为已经到了地方,哪知道出了村之后,居然还要走山路!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他只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断了。 直到穿过那处名为一线天的峡谷,眼前豁然开朗! 看着那滚滚而起的浓烟,以及错落有致的‘村庄’,他的心里有了些猜测。 “燕王,世子的身子好像有些不适,此去老爷所居尚远,不如在此休息一日?” 朱棣此时的心里火急火燎,心急如焚,哪还有心思在这里耽搁? “没事,还是早些去见他吧。” “好”,汉子点点头,去村口借来了一辆驴车,对着朱高炽笑笑:“山里的马车不多,世子莫要嫌弃。” “多谢,多谢,不嫌弃,不嫌弃。” 朱棣哼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朱高炽肥胖的身子,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父子四人就这么凑合着挤在了驴车上,汉子带着他们穿村过街,临近黄昏又到了一处村子。 “这就...到了?” 汉子笑笑:“还没呢,至少要再穿五六个村子。” 他指了指前面的村口:“这个村子是专门提供食宿的,咱们在这吃个便饭,好继续赶路。” 赶了一天路,朱棣这才感到前胸快要贴住后背了,笑着点点头:“甚好,麻烦了。” “王爷太客气了。” 汉子引着马车进了村,然后笑着指向前方一个挂着幡子的小店:“王爷,您先和世子们过去,我去那边喊一下厨子。” 然后笑着解释一句:“您不知道,咱们山里来的人少,那厨子还是个兼职,每次来了都得去喊厨子干活。”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请便。” 等汉子走了,朱高煦赶着驴车向小店走去。 到了店门口,他忽然看到底下画的奇怪的白色方框:“这是啥?” 但此时他已累到不行,也不在意,直接将驴车扔在了店门口。 “爹,咱们进去吧。” 几人进门,只看到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懒洋洋的趴在柜台上发着呆。 看到有人进来,第一反应不是上前招呼,而是好奇的打量。 “瞧什么呢!还不过来伺候!”朱高煦不满的呵斥一声。 “啧啧,脾气还挺大。” 店小二拿着菜单走了过来:“几位吃点什么?不过得多等一会,后厨师傅一会才能回来。” 虽然已经提前知晓,但朱高煦还是忍不住发牢骚:“也不知你们这破店怎么开的,怎么连厨子都...” “闭嘴。” 朱棣斜睨他一眼,眼神中透着冷峻。 朱高煦吓了一跳,不敢再说。 一边坐着的朱高炽,看的有些不忍心,悄悄凑过去说道:“到了这里你最好别乱说话,这里说不定是咱们那位叔叔的地方。” “哪位叔叔?”朱高煦一愣,旋即醒悟:“你是说苏谨?” “叔叔的名讳也是你能乱喊的?” 朱高煦不屑:“哼,他不过比我才大六岁罢了,生的还没我高大。” “也不知爹怎么想的,居然给咱们认了这么个小叔叔来。” “按辈分来说,他娶了江都,和咱们应该是平辈才是,装什么大个?” 朱高炽还要再劝,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在喊:“这是谁的驴车?” 朱高煦起身探出脑袋,没好气的说道:“我的,咋了?” “你怎么乱停车,懂不懂规矩?赶紧挪走。” “嘿,小爷这暴脾气”,朱高炽站起身走出门外:“我就不挪,咋滴?” “不挪是吧?” 那人嘿嘿一笑:“行。” 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本,写了些什么,然后歘的一声撕了下来贴在驴头上。 “违停,罚款两百。” 说完也不搭理他,转身就走了。 “莫名其妙。” 朱高煦也没搭理他,转身就回了店里。 刚刚坐下没多久,就看到那汉子带着一个人往店里走,看模样应该是厨子。 可刚到门口的时候,汉子注意到驴头上的单子,脸色一变。 “这是怎么回事?” 第 475章 随孤飲宴 朱高煦没好气的道:“刚刚来个神经病,莫名其妙的给驴贴了个符就走了,你们这山里还流行做法事?” “什么呀。” 汉子苦笑:“那人是不是戴着个红袖箍?” 朱高煦想了想,好像还真看见那人胳膊上带着个红色的玩意。 “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汉子叹口气:“你们先吃着吧,我出去一趟。” 朱棣也好奇了:“发生什么事了?” 汉子想了想,最好还是跟他们说一声,不然这朱家老二再乱停乱放,自己可交不起那么多罚款。 而且自己的分也不多了... “王爷,您看到外面的白色线圈了吗?” “嗯,怎么了?那是做什么用的?” “也怪我忘了提醒你们。 凡山中所有车辆,无论货车、马车,还是马匹,停放时必须依照白线区域停放,否则会罚款、扣分。” “那我要是不交呢?”朱高煦没好气的问道。 “不交?” 汉子苦笑:“您看到马车后面的号牌了吗?不交的话恐怕这辆车就出不去这个村子。” “有趣,有趣!” 朱棣哈哈大笑。 上一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好像是在凤阳。 而正是那一次有趣的经历,让他遇到了谨弟,这个他一生中的贵人。 “既然错是咱们犯下的,怎么能让兄弟帮我交罚款?” “高煦,带着银钱跟这位兄台去一趟,把罚款交了。” “可是爹,我还没吃饭呢”,朱高煦不乐意去。 “嗯?” 朱棣斜睨他一眼:“你再说一次?” 朱高煦吓了一跳,干笑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吃过饭,几人继续上路。 二百文钱不多,还不够朱高煦在京城的一顿饭钱的零头。 但被罚款的滋味,让他心里很不爽,觉得自己跌了面子。 对苏谨更是充满怨念。 这家伙是不是穷疯了,二百文也不放过? 后面的‘村子’不像前面距离那么远,几乎走几里地就是一个村子。 不过这些村子的路中央,大路当中铺着诡异的铁轨,而马车道和行人道分列两旁,显得井井有条。 朱棣瞧着整齐的路面暗自点头,心想回去之后,在北平也要这么好好的搞上一搞。 瞧着也赏心悦目不是? 朱高煦看到路边处处划着的白色停车位,觉得有些膈应。 引路汉子走在前面,笑着说道:“现在火车主要用来运输货物,不过老爷说了,过几年等天下太平了,咱们就有客车可以坐了。” 朱棣听得云里雾里。 火车是啥? 他脑中迅速出现战国时期的战车,被点燃后冒着熊熊大火冲向敌阵的画面。 这玩意能坐人? 难道是谨弟新研究出来的什么刑罚不成? 也不对啊,他以前没这种爱好啊? ‘哒哒哒...’ ‘嗵!’ ‘嘭!’ ‘轰!’ 刚刚接近苏谨所住的村子,就听到里面传来剧烈的枪声和火炮声! 朱棣迅速跳下马车掩好身子,从腰间抽出短铳:“怎么回事!难道朱允炆那小子打进来了?” 汉子被朱棣吓了一跳,赶紧笑道:“王爷莫惊,这是军火坊在试验火器的夜射。” “呼~~~” 朱棣这才笑笑,一边将短铳收好,一边暗笑自己大惊小怪。 这山里只有一条路,除非敌人会飞,否则怎么可能直接打进里面? 几人继续上路,刚到村口就看到苏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 “草民苏谨见过燕王,见过几位世子。” 朱棣哈哈大笑,上前就给了他一拳: “你他娘的寒碜老子不是?这里没有燕王,只有你大哥!” 说完指着后面几人:“快来拜见你们叔叔!” “见过苏叔叔。” 相较于朱高煦的不情不愿,朱高炽却热情了许多:“叔叔,自从应天一别,你我可有好些年没见了。” “见过四皇叔。” 苏谨还没说话,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看着苏谨和朱棣称兄道弟,朱允熥略显尴尬。 哪怕早知道自己这位大哥不干人事,强行把他和四叔辈分拉平,但还是有些不适应。 朱棣看着朱允熥,同样略显尴尬。 按照谨弟的说法,这次的事,算是这位侄子‘禅让’自己...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再说。” 。。。 山西太原,晋王府。 声声爆竹除旧岁,然而朱棡的心情却算不上好。 果然如苏谨所料,这次新粮种的推广并不顺利。 除了自己名下的皇庄已经全面种植外,附近诸县、乡、村的推广却并不顺利。 苏谨说的一点都没错,大部分的乡户对新粮种并不感冒。 陡然让他们放弃种了数千年的小麦,而去种什么土豆、番薯、番茄、玉米,一时间压根接受不了。 哪怕其中不少作物,其实不需要占用原本的农田,只需要开荒新田即可。 但即便如此,这些人还是有顾虑。 即便不占用旧田,新作物的打理总要有人去管吧? 百姓们不怕辛劳,最怕的就是付出后没有回报。 辛辛苦苦大半年,一粒粮食都没有产出,那百姓们还不疯了? 到时候您晋王拍拍屁股回府里猫着,他们这些推粮的里正,不得被乡亲们戳着脊梁骨骂死? 于是,一个个人虽然嘴上答应着回去试试,但压根没放在心上,回去之后该吃吃,该喝喝。 既然现在有粮食吃,又何必多此一举,做这吃力未必讨好的事? 更何况,这次推广新粮种,朱棡没有通过朝廷。 他心里清楚,对朝中的那些士大夫而言,喂饱农民可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倘若农民都被喂饱了,哪还来的灾年? 到时候,他们还怎么通过高利贷、抵押、粥儿卖女来兼并那些土地? 所以这件事,他不止不能声张,还必须尽量低调。 可低调,就很难用最快的速度做成。 然而时间,也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只要山西这边能够先顺利推广下去,到时候哪怕朝廷禁止,也阻止不了百姓心中对粮食的渴望。 看来,还得用苏谨的那个办法。 “刘德全。” “王爷,您喊我?” “皇庄棚子的事怎么样了?” “回王爷的话,杏花岭和东山的庄户说,种下去的粮种快要收获了,不过看长势,还是太谷那边的长势最好。” “什么时候能收获?” 刘德全想了想:“太谷那边能早个几日,估摸着也就再有十来天的事了。” 本在阖目养神的朱棡,陡然眼睛一亮,精光爆闪! “好,通知下去,诸县、乡辖下的里正,十日之后,让他们进城在大南门候着,随孤饮宴。” 刘德全一愣:“饮宴?王爷,这宴可有什么由头?” “由头嘛...” 朱棡呵呵一笑:“既然土豆快下了,那就叫做土豆宴吧。” 第 476章 陪孤见证这奇迹发生的时刻 十日之后,太原府大南门外。 朱棡身边只带着百余护卫,然后就是辖下各县、乡的里正。 他办土豆宴的事,直接跳过了所有县衙,没有让他们掺和。 对此无论是太原府,还是下面各县的县令都颇有微词。 尤其是朱棡推广所谓新粮种一事,几乎都当做热闹来看。 说的那么玄乎,亩产八百到一千斤的玉米?还有三千斤的土豆? 尤其是那番薯,能产三千到五千斤?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嘛! 要真有这种粮食,这天下还有饿死的人吗? “这晋王爷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这是想立地成圣?” 太谷县令陈亚冷笑。 他并不算是什么坏人。 他是洪武三年的举人,候缺补的太谷县县令。 太谷县虽是个穷县,但陈亚上任之后也算一心为民,做出了不少政绩。 他也想带着百姓脱离穷苦日子,但人嘛,总是很难接受自己认知以外的事情。 自从听说晋王在搞什么新粮种的种植,居然还用昂贵的琉璃,在太谷县的皇庄内搭出了个什么大棚,说能在冬日种出菜来的时候。 他就觉得晋王一定是疯了。 尤其是今天,更是带着数百人浩浩荡荡的跑来太谷皇庄,要看新粮食收获。 我的亲亲王爷哟,现在可是寒冬封天,地都冻的硬邦邦的,能种出菜来? 那和地里能种出金子来有什么区别? 其他县令听到这种事,唯恐避之不及。 他晋王爷丢人,自己可不想陪着。 万一将来史官在县志上记上这么一笔: “建文二年元月,晋王与x县县令,于冬日之地欲取菜而食,遭县民嘲讽……” 娘耶,到时候可真是要出个大名,遗臭万年了。 但陈亚却又不得不来。 晋王来了太谷县,他身为县令能不去出城迎接,并一路随行? 陈亚叹口气,连辞官的心都有了。 看着远处浩浩荡荡走来的一群人,陈亚强撑笑脸迎了上去:“臣,太谷县令陈亚,见过晋王!” 朱棡笑着点点头:“陈亚,孤知道你,这些年你在任上做的不错,今日‘土豆宴’之后,许是你还能官升三级。” “臣谢王爷吉言。” 然而陈亚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喜色,唯有满满的苦涩。 看陈亚的脸色,朱棡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不过也无所谓了,这些日子他被人笑的还少吗? 民间甚至都传出他‘土豆王爷’的外号。 但与能获得的好处相比,他叫这土豆王爷又如何? 说不定千年之后,还是一桩美谈。 “既然来了,就跟着一起去看看吧。” “是,臣遵旨。” 皇庄并不在县里,而是在离县城十多里外的一处庄子。 等到了皇庄已经快要正午,隐隐能看到整个庄子后面透着反光。 陈亚大奇:“王爷,那是何物?” 朱棡瞥他一眼:“陈县令啊,皇庄虽不归你管,那任下的事,还是要多操一些心的。” “是,是,王爷教训的是,臣铭记于心。” “前些日子不是刚下了一场大雪吗?这是刚刚清理了琉璃棚顶的积雪后,反射的阳光。” 陈亚愕然看着远处如海般的反光,目瞪口呆。 虽然早闻晋王败家,拿琉璃给菜当屋顶,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大手笔! 这得...多少银子啊。 但朱棡心里清楚,这些琉璃顶子压根没花多少钱。 苏谨那小子产琉璃如甩籽,虽然成本并不算低,但比起琉璃的市价,可谓是九牛一毛。 甚至这批琉璃的运费都比成本高。 刘德全这时走了过来,在朱棡耳边低语:“爷,皇庄管事在前面候着呢。” “嗯,喊他过来。” 没过一会,皇庄管事王德发小跑着过来。 王德发的血统半蒙半汉,是徐达北征带回来的俘虏后人。 他爷爷命好,没被一刀切了丁丁送进宫里当太监,留在皇庄做事,才有了他。 “奴婢见过王爷。” “嗯,新粮怎么样了?” 陈亚和不少离得近的里正闻言,一个个赶紧竖起耳朵。 他们心里难免有些狐疑,难道这冬日里,还真能种出粮食来不成? “回王爷的话,自从新粮种下,奴婢就一直住在棚子里, 直到昨日知晓王爷要来,奴婢亲自去地里验过,土豆和红薯都已经成熟,可以收获。” “好!” 朱棡很高兴:“引路!” “是,王爷请随奴婢来。” 王德发前面带路,很快就到了一个棚子前面。 走到近前,陈亚再一次被震惊到。 棚子的四面都垒砌着红砖,而一丈多高的顶子上,赫然琉璃满布。 透过琉璃,暖洋洋的日光洒在了棚内的土地上。 整个棚内仿佛与外面是两个世界,温暖和煦。 陈亚忽然惊觉不对。 即便日头再暖,屋内也不可能犹如春日啊? 等等! “王爷,恕臣多嘴,这棚内难道烧着火龙?” 朱棡不答,看向王德发:“你是管事,不如你来说说吧。” “是,王爷。” 王德发笑吟吟的看着陈亚:“陈大人,这些大棚里确实被地龙覆盖,在冬日最冷的时节,也能控制到合适作物生长的温度,此乃王爷之妙策!” 朱棡笑而不答。 这办法自然是苏谨想出来的。 他虽不想贪苏谨之功,但现在却不能说出苏谨,毕竟他现在可是名义上的‘钦犯’。 然而一边的里正们,此时压根顾不上在意什么琉璃、火龙。 看着棚内绿油油的秧苗,一个个眼睛都绿了,急的官话都不会说了,方言都蹦出来了。 “在四块森了?(这是啥了?)” “外四(那是)...庄稼?” “快不要撇扳机了,在几家能中哈庄稼(快不要吹牛了,这季节能种出庄稼)?” “诶吧信,能不能冒冒了(我不信,能不能看看)?”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叽叽呱呱的好不热闹。 乡人们从最开始的震惊,慢慢开始对这片庄稼充满好奇。 饶是朱棡在太原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听着这些乡间俚语也颇为头疼。 他大手一挥,声如洪钟:“好,既然诸位都如此好奇,不如就陪着孤一起,来见证这奇迹发生的时刻!” 第 477章 土豆地上土豆宴 随着朱棡大手一挥,亲卫迅速开始让人退至棚外,王德发则带着人开始丈量土地,划出一亩地的范围。 “王爷,玉米和番茄目前还没成熟,此处是土豆棚子。” “好,就先看土豆。” 陈亚不是不懂农事,只知清谈的风雅官,相反他也是贫苦出身,儿时就经常下地帮家里做活。 看着露在土地上的秧苗,他心中有些疑惑:“这还是根粮?” 很快,王德发就带着人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 几个庄户很快就将一株土豆从地里刨了出来,上面结着满满的,丑陋的小疙瘩。 陈亚踮着脚尖站在朱棡身后,向挖出来的土豆望去。 只见这些丑陋的小东西,上面密密麻麻结着大概十几个。 王德发熟练的去掉叶子,然后扔到秤上一称,大声报着斤两:“六斤四两的大胖小子一个~~~~~!” 朱棡被逗乐了:“好好报数。” 王德发见引得主子开心,满脸堆笑:“是,是,奴婢就是心里高兴。” 说着他眼睛就有点红:“倘若早些年有这好粮食,奴婢的叔伯一家,也不会饿死了。” “是啊”,朱棡叹了口气:“要是早点遇上‘他’就好了。” “继续挖吧。” “奴婢遵旨。” 陈亚无心听王德发说了什么,他在仔细算着一亩地的产量。 刚刚仅仅是小小一株土豆,居然就结下了六斤四两的粮食! 一亩地说大不大,但说小也绝对不小。 如果称没有被人做手脚的话,那这一亩地的产量... 至少上千斤! 外围的里正们早已无心说笑,一个个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里的土豆,心思各异。 明初的里正,远没有明中后期那么坏。 他们大部分人最多就是家里的地多上几亩,还属于农民阶层,远远达不到地主的级别。 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仍旧是家里的那几亩地,产量几何,家里今年能不能顺利的渡过。 但其中,也不乏心思各异的人。 洪武朝三十一年,再加上建文朝,已经三十二年有余。 虽然大部分的里正还是好的,但也不乏一些人已经跻身地主阶层,或为地主效力。 他们这次也派了人前来。 相比最初抱着瞧晋王热闹的心思,当他们看到土豆的产量后,脸色已经没那么好看了。 这时一亩地的土豆都被小心的挖了出来,王德发带着人在一个个的过秤。 最后报上来的数字,让人触目惊心! 两千二百六十七斤八两。 虽然与晋王宣称的亩产三千斤有些出入,但那可是两千多斤的粮食啊! 地主家派来的人,脸已经黑的快要滴出水来。 此刻他们唯一盼望的,就是此物很难吃,难吃到难以下咽,要是有毒就最好了! 陈亚谨慎的去验了秤,没有问题。 然后他小心的拿起一颗土豆,好奇的打量着:“王爷,此物...能吃?” 朱棡老神在在:“王德发。” “奴婢在。” “孤之前教过你们如何处理这土豆,没忘了吧?” “奴婢哪里敢忘?爷您就看着吧!” “好,让厨子们先备着,你带孤和乡亲们去看看那番薯地。” 番薯的大棚距离土豆棚子不远,中间就隔着一个大棚。 路过这个大棚的时候,好多人好奇的往里面打量,可惜门头锁着,啥也看不见。 陈亚忍不住好奇:“王管事,这里面种的什么?” 王德发笑道:“陈大人,这里面种的是一种名为‘玉米’的粮食,只不过还没到收获时候。” 虽然不知道玉米是什么东西,但听着这名字,陈亚忍不住悠然向往。 其米如玉,又是何物? “咳咳”,陈亚有些不好意思:“王管事,不知这玉米成熟之时,您能不能去县衙知会我一声,我...想来看看。” “这有何难?到时候一定差人去知会大人一声。” “多谢多谢。” 没说几句话,几人就走到番薯大棚前。 番薯大棚和土豆棚子长得别无二致,众人自然也不会被再次惊呆。 只是这些人好奇的想着,那土豆都能亩产两千斤,这红薯又当产几何? 王德发上前打开门锁,露出里面的一方世界。 陈亚放眼看去,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快要成熟的秧苗,想来这番薯和土豆一样,也是根粮。 不过想来也并不奇怪,若不是根粮,什么样的粮食杆子,能承受的住如此丰硕的果实? “王管事,那玉米也是根粮吗?” “哦,玉米不是。” “啥?” 陈亚傻眼了。 玉米不是亩产千斤吗?居然不是根粮? 可什么样的粮食杆子,才能承受的住千斤亩产的重量? 王德发顾不上和陈亚闲聊,带着人熟练的再次清丈出一亩土地,然后开始挖取番薯。 番薯和土豆的外形大小相似,只是外皮颜色不同,偏向暗红色。 嗯,比起土豆来,好像长得更丑了。 朱棡的喉头忍不住动了动。 相较于土豆,他更喜欢番薯。 许是年纪大了,上次在苏谨那喝过番薯小米粥后,就彻底爱上了这个味道。 很快番薯都被挖了出来,王德发带着庄户开始过秤。 “回王爷,番薯一亩地产量已经算出,一共三千一百七十六两!” “嘶~~~~~~~~~~~~~~~~~~~~~~!” 朱棡忽然觉得身后的温度高了一些,似乎冷气都被那些人吸走了不少... “去吧,按照孤给的食谱备菜。” 朱棡笑吟吟的转身:“诸位,咱们是就在这里用膳,还是寻一处酒楼?” 陈亚笑道:“臣对此处大棚甚是好奇,不如就在此用膳如何?土豆地上土豆宴,说来也是一桩美谈。” “妙,甚妙。” 朱棡哈哈大笑,一挥手:“那就去土豆棚子用膳吧。” “王爷先请。” 几人到了土豆棚子,发现门前早摆满了几十张桌子,俱是十人一桌。 看来王爷是早有准备啊。 不过这些人都是庄稼汉,也没什么特别的讲究。 酒楼那地方除了菜好吃一点,但吃起来哪有田间地头痛快? 安排众人坐下,陈亚则被直接安排坐在朱棡的身边。 还没说几句话,庄户们就端着菜上来了。 许是知道这些人的饭量大,也没用什么精致的肴碟,而是直接用大盆盛菜。 不过等菜摆在眼前的时候,陈亚瞧着有些傻眼。 “王爷,这些菜都是...土豆做的?” 第 478章 金桥踏酥 煎、炒、烹、炸。 眼前丰盛的土豆盛宴,让陈亚有些傻眼。 土豆饼、土豆块、土豆泥、土豆炖鸡肉、炸土豆条.....林林总总至少十数道菜,俱是土豆所制。 朱棡举起筷子尝了一口土豆炖鸡,摇了摇头后放下筷子。 陈亚暗道果然。 这土豆看似花样繁多,实则味道肯定一般,要不然王爷为何停著不食? 不过他压根不在乎口味,而是这高产的粮食,到底能不能填饱肚子才是真的。 试探的举起筷子夹起一根炸土豆条,瞧了瞧卖相,金黄剔透,看起来倒是不错。 轻轻放入口中,然后。 “嗯~~~酥脆软腻,外酥里嫩,香!” 一口炸土豆条下去,陈亚忍不住胃口大开。 这土豆条入口酥脆,然而久尝之后,里面的土豆泥入口即化,再伴着淡淡盐香,实乃人间美味! “王爷,这土豆实在是太美味了,人间佳品啊!” 朱棡笑笑:“这土豆条得趁热吃,不然一会凉了口感就一般了。” 吃了几口土豆条,陈亚又将视线放在了土豆块、土豆泥上。 虽然口感不如炸土豆条,但也别具一番风味。 尤其是那土豆饼,仅仅吃了一个就感觉有八分饱了。 “王爷,这些菜可有名字?” “尤其是这道土豆炖鸡,土豆吸饱了鸡汤的鲜美,又别具一番风味,可如此美味,臣看您却没有胃口,这是为何?” 朱棡摇头笑笑:“乡间土产,哪来的什么名字?” 看着土豆炖鸡,朱棡嘴角嗫喏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当初曾在山里吃过一道由苏谨亲手调制,名为‘番茄土豆烧牛腩’的菜后,眼前的土豆炖鸡,就实在有些难以下咽。 先不提牛可是严禁宰杀的,他晋王偷着吃还行,绝不能公然开这个头。 就算牛肉有了,番茄那不是还没熟呢? 朱棡笑看他一眼:“不如陈大人为这几道菜起个名字?” 陈亚沉吟半晌:“这炸土豆色泽金黄,口感嫩酥,不如就叫做‘金桥踏酥’如何?” “妙啊,妙”,朱棡抚掌大笑。 然而一边的一个里正忍不住插嘴:“陈大人起的名字虽然好听,但文绉绉的,咱老百姓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儿啊? 依草民看,这土豆既然是晋王带回来的,王爷又是宫里的老神仙,不如就叫‘宫廷炸土豆’。” 朱棡抚须大笑:“这位老丈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叫这宫廷土豆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然”,陈亚笑道:“方才臣吃了一个土豆饼,仅此小小一饼就足能果腹,推行天下之后又能救活几人?” “依臣所见,此土豆实乃大大的祥瑞,冠以‘宫廷’之名有何不可? 这也好叫天下百姓记得,是咱们晋王爷,给了他们饱腹的粮食。” 伺候在旁的王德发笑道:“陈大人所言有理,主子,奴婢现在去瞧瞧,那‘宫廷土豆丝’和‘宫廷番薯粥’好了没。” 等到烤番薯、番薯粥等等几个番薯做成的菜肴端上来之后,陈亚已经吃的有些撑了。 但他还是拿着勺子,舀了几口番薯粥,眼睛又是一亮: “嗯~~软、糯、香、甜!喝完以后胃里暖洋洋的,舒坦!” 朱棡反倒有些担心:“陈大人还是勿要暴饮暴食,一会走的时候,孤让人给你带回去些土豆、番薯。” 陈亚小心的看着他:“王爷,臣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陈亚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这个土豆和番薯的制菜之法,不知能否传于臣一些,不然回去之后,实在不知如何处理啊。” 朱棡哈哈大笑:“这有何不可?本来这新作物推行之后,制菜之方就是要一并公布的,陈大人多虑了。” “那个...臣还有一事。” “但讲无妨。” “臣身为朝廷命属,此祥瑞出世,万不敢知情不报,所以....” 朱棡没有急着表态,反而笑问:“陈大人认真的?” 陈亚点点头,表情变得凝重:“去岁河南、山东、陕北、苏北皆遭遇大灾,倘若有了土豆、番薯,不知又可多活几人?” “陈大人倒是个心系天下的好官。” “王爷过奖,这只是陈某分内之职罢了。” 朱棡点点头:“孤既然拿出土豆、红薯这些粮种,就从未想过藏私,但你可知,一旦推行天下,又会触及多少人的利益?” “而你陈亚,一旦涉入此事,必会深陷泥潭,可知等着你的将会是什么?” 陈亚沉默。 粮种好吗? 好。 那些士大夫、豪绅、地主阶层的士人,他们也愿意在家里种土豆和番薯。 但是,却绝不愿看到这些作物流传出去。 他不是不清楚,一旦自己选择上奏朝廷,想要在大明推行这些作物,就是和这些士大夫阶层作对! 但出身于平民家庭的陈亚,看多了饿死的百姓,和那累累的白骨。 饥无岁,易子食,短短几个字,却道尽了多少人间惨事? 想到此处,陈亚毅然抬起头:“王爷,臣想好了,臣愿为王之先锋,纵前路是刀山火海,也愿一力闯之!” 朱棡看着他:“你这又是何苦?” 陈亚笑笑:“臣也有私心啊,若这土豆和番薯,真能经臣之手推行天下,百年之后,史书之上,岂能少了‘陈亚’二字?” 朱棡抚掌大笑:“好!好!好一个陈亚!” 他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向几个偷偷离席而去的里正,嘴角噙着冷笑: “不过你这动作得快点了,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 陈亚随着朱棡的视线望去,若有所思:“臣明白。” 没过多久,土豆宴结束,连根土豆丝都没剩下,放眼望去都是空盆,以及... 留下来的那些吃撑的人。 这些里正捧着吃的溜圆的肚皮,正打着饱嗝。 “王爷,这土豆种子什么时候能给我等?” 看着这些人一脸猴急,抓耳挠腮的样子,朱棡反而没那么着急了: “不急,明日太原府辖下各县县衙会张贴出告示,届时尔等自知。” “陈大人,随孤再走走?” “王爷请。” 看着朱棡和陈亚携手而去的身影,里正们傻眼了。 这晋王爷前些日子不还求着咱们种新粮吗?咋咱们现在要种了,您倒不急了? 而那些提前离席的里正,一个个纷纷抱头往家里跑: “不好了,不好了,天要塌了!” 第 479章 一两新种一两银 翌日一早,太原府辖下各处府衙、县衙门外,张贴出告示: ‘因粮种有限,凡欲取土豆、番薯新种之民,需向县衙报备,获取资质之后,方可购种。’ 太谷县县衙门外。 带着村邻来抢粮种的里正周三小,看到告示后傻眼了。 本来他以为昨天晋王只是卖个关子,今儿只需要多带些村民来拿粮种就行。 但谁知道人家竟然玩了这么一手,不仅不白给种子,还要花钱买? “不行,我得进去问问。” 周三小走进县衙,直奔二进的户舍。 刚进门就看到一个吏员坐在案后,而陈亚正站在一边说着什么。 “拜见陈大人。” 陈亚抬起头笑笑:“是来登记购种的?你先等等,吏员还不熟悉‘登记表’,本官再说几句。” 周三小陪着笑:“大人您忙着,小人不急。” 过了大概一炷香时分,陈亚才点点头:“好,记得就按照本官说的去登记,要是有人闹事就差皂吏驱赶。” 吏员拱手:“是,大人。” 临走之际,陈亚拍拍周三小的肩膀:“机会难得,好好把握。” “是,是,大人。” 虽然不明白陈大人口中的‘机会’是什么,但看着吏员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不由得谨慎了几分。 “大人,额(我)来购置新粮种,土豆和番薯都要。” “不急”,吏员拿着登记表:“姓名、籍贯,家居何处,家中有几亩地?准备开荒几处?” 周三小:??? “不是,大人,额就是要买粮食种子的,咋还查上户籍了?” 吏员笑笑:“这是王爷定下的规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不你去问问王爷?” “呃...那还是算了。” 晋王定下的规矩很奇怪。 据吏员所说,新粮种子有限,凡是想要种植新粮的,必须先来衙门登记家中土地情况。 这还好解释,毕竟没地你买什么粮食? 然而后面就很奇怪了。 买个粮食种子,你查我家人丁几何做什么? 还有,这准备拓荒是几个意思? “家里没丁,你怎么拓荒?不能拓荒,还怎么把粮种卖给你?” “这...” 周三小有些傻眼,理是那么个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人,这粮种为何这么贵啊?” 周三小看着吏员身后的粮种价格,有些傻眼。 一个土豆种子,三百文... 番薯更贵,五百文... “没事,王爷说了,只要资质合格,没钱也可以赊种子给你们,收成的时候多还了就行,不过种粮县衙要优先回购。” “还有,凡是拓荒种粮的,三年免地税。” “啥?还免地税?” “不行,不行,额得赶紧回家商议商议!” “大人,您先给额报上名啊,额下午再来!” 吏员笑道:“去吧,去吧,咱们这审核资质靠的不是先来后到,不急。” “诶诶,额晓得了。” 太谷县衙后院。 朱棡昨夜并没有回王府,而是留宿在了县衙。 陈亚此刻正和他相对而坐,笑意吟吟:“王爷这一招实在是高啊。” “您这招一出,臣还能借势顺手清丈出一些土地和隐户,厉害!” 朱棡笑而不语。 这招可不是他想出来的,可是苏谨出的招。 当时离开黎城的时候苏谨就说过,新种推行不易。 若要人主动去种,白送可不行,得‘设置门槛’。 百姓的思维方式其实很简单,越是难拿到的东西,他们就会觉得越值钱,才越会拼命的去争取。 便宜这种东西,不是送去给人占的,而是要想办法让他们去主动去占才行。 这几套连招打下去,再加上昨天见过新作物的里正们一宣传,还怕百姓不蜂拥而上? 至于定的价钱,完全是朱棡随手为之,他压根就没打算卖。 土豆、番薯,只有真正被种到地里,才算是推广成功。 要是靠卖种子? 呵呵,本地的那些地主们,还不得直接把新粮种给包圆喽? 三百文是随手写的,他们真敢出手买种子,那朱棡不介意一两种子一两银。 朱棡站起身拍拍衣襟:“孤在你这里待的也够久了,得回去了。” 陈亚愕然:“这就走了?” “其他各县的情况还不清楚,这里有你我放心。” “臣恭送王爷。” 临出门之际,朱棡语重心长的拍着陈亚的肩膀:“推行新种一事不宜操之过急,徐徐图之,明白吗?” “是,王爷的叮嘱,臣铭记于心。” “好了,走了。” 朱棡刚刚离开,陈亚直接回到书房拿过一封没写完的奏疏。 “....土豆新粮亩产可达十五石,番薯更佳,亩产几达二十石,臣泣血以奏陛下,望推之大明天下,则大明幸甚,天下幸甚!” 封好奏疏,陈亚喊过信差:“这封奏疏给本官加急送往京城,务必交到陛下手里! 还有这些土豆和番薯的种子,一定要牢牢护住了,就算是你的小命没了,种子也绝不能丢,切记!” 信差郑重的点点头,将土豆和番薯种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紧紧缚在自己身上:“大人放心,小的一定送到,人在种在,人亡...” “人没了,种子也不能有失!” “诺!” 当日下午,太谷县衙外。 地主家的家丁坐在不远处的凉棚,悠闲的喝着茶。 “这晋王也不知怎么想的,本来就没人种,送都送不出去的种子,居然还要往外卖,还卖那么贵?” “昨儿我们村的里正可是回来说了,那土豆亩产有两千多斤呢,说是天降祥瑞。” “狗屁的祥瑞!” 一个家丁不屑的冷笑:“自古到今出现的祥瑞多了去了,不过都是蒙人的把戏罢了! 要我说啊,这八成是晋王做的戏,就是要骗大家去种新粮呢。” “管他呢,老子在王家一日两餐也饿不着,只管办好自己的差,盯着县衙就成。” “盯了一天了,看热闹的人倒是挺多,买粮食的几乎没有,晋王这次可是要出个大丑。” “等等,那不是隔壁村的周三小吗,他怎么又来了?还带着那么多人?” 第 480章 两村夺地 “大人,额们来登记了!” 周三小喜气洋洋的刚冲进户舍,正准备说话,身后又紧跟着冲进来一群人。 “周三小,你他娘的不讲究,说好了大家一起来商议,你自个儿倒先跑了过来,难不成想吃独食不成?” “方里正这是啥子话?额甚时候说要吃独食了?” 周三小狡猾,方里正不想跟他说话,直接将他一把推开。 他冲着吏员抱拳:“大人,王家村决定包了小东山那片荒地,您就给咱们批种子吧!” 周三小不干了:“凭甚给你们?那小东山是额们先看上的!” “你个老东西,老子揍你!” “额看谁敢?” 吏员看着争吵不休的两人,哭笑不得的好言劝说: “再他娘的吵,都给老子滚出去!” 说完站起身,冷眼瞧着斗的乌眼鸡一样的两人:“有话不能好好说?说说怎么回事?” “我说!” “额先说!” “行了!” 吏员指着周三小:“周里正,你先说。” 周三小愤愤瞪了方里正一眼:“大人,事情是这样子滴....” 上午周三小回村之后,立即把村里所有人喊到祠堂。 别看周三小不认字,但心里鬼主意却不少。 周家村是个穷村,人丁也少。 要是每家每户分开去领新粮,能开荒的土地肯定不多,而且东一块、西一块的,也成不了气候。 与其这样,不如大家合在一起,共同把小东山上的那片荒地开出来。 等收成的时候,再按照各家出力多少分配。 这样,村里得了实惠,村民们也能多拿一点,皆大欢喜。 这本来是个好主意,结果他却忽略了一件事——细作。 是的,细作。 周家村有个寡妇周王氏,嫁进村里十年后老公病死,之后一直独居。 听她的名字,就知道她是隔壁王家村的姑娘。 这次包山的计划,周三小考虑的也算周全,但唯独算漏了一点,寡妇。 周王氏家无男丁,只有她和一个七岁的女儿。 按照周三小的算法,新种收获之后,她家压根分不到多少。 周王氏一听就不干了,当即和他吵了起来。 两人不欢而散,周王氏心中不忿。 回家之后,周王氏就有了主意。 既然你对不住我,那与其这样,还不如给一直接济自己的娘家报个信。 于是,周王氏的爹得到了消息,整个王家村都知道了。 方里正也鸡贼,直接带着村民就上山开始清丈荒地。 周三小还被蒙在鼓里的时候,他们把要开荒的土地都丈量完了。 等周三小得到消息,立即火冒三丈,带着人就上山理论。 一个说是自己先看上的小东山,另一个则说自己先量的地。 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继而大打出手。 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但这个时候的近邻可未必友好。 土地、水源、河渠,资源就那么多,相邻的村子经常因为争夺资源大打出手。 打出人命的事更是屡见不鲜,在资源匮乏的地区,很多所谓的近邻,其实都是世仇。 周家村和王家村也不例外。 至于回去怎么收拾通风报讯,卖村求荣的周王氏按下不提。 现在拿下小东山的荒地开发权,才是周三小最紧要的事。 “你他娘的往额们村派细作,额回去就把周王氏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浸了猪笼!” “放屁!小东山的地,明明是我们王家村先量完的,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吏员被吵的头疼:“行了!” 他瞪了两人一眼:“我这有个办法,你们要不要听一听?” “大人请讲。” “办法很简单,小东山能用的地也不多,恰好够你们两个村子用。” “不如两村合作一处,一起开荒,到时我奏明大人,将粮种给你们拨下去。” “啥,我(额)和他一起开荒,不干,不干!” 看着两人异口同声的反对,吏员气乐了:“成,那你们回去慢慢打,有了结果过来通知我一声。” “不过我提醒你们一句,等你们两家分出胜负,可能这地早归了别人。” “别忘了,开出来的荒地虽然收成是你们的,但土地是朝廷的,你们可没权私占。” 周三小和方里正面面相觑。 他们来的时候心里清楚,不早些把这事定下来,等收到消息的其他村子动起来,可能连汤都剩不下。 “这...大人,额同意了,不过额要请官府出面丈量土地,免得被人占便宜。” “嘁,说的老子好像占了你什么便宜一样?要不是你胡搅蛮缠,咱们现在都回去开地了。” “你他娘的,额跟你拼了——!” ‘啪!’ 吏员狠狠一拍桌案:“闹够了没有?没闹够滚出去!” 见吏员发火,两人才不敢再说。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禀报大人一声。” “是,是...” 县衙后院,听到吏员禀报完消息,陈亚哈哈大笑。 之前对于种新粮,这些人是千般不愿,万般不乐意,甚至陈亚都有些不看好。 可没想到仅仅一晚的功夫,这些人因为抢粮种都快打起来了。 “哈哈哈,好,好!” 陈亚坐回书桌前:“这件事本官准了,现在就派人跟他们回去清丈荒地。” “是,小的现在就去办。” “等等!” 陈亚忽然诡谲一笑:“记着,清丈土地的时候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请个锣鼓队什么的,敲锣打鼓的让全县都知道最好。” 吏员不明所以,但还是应承下来:“好,小的现在就督人去办。” “去吧。” 陈亚的嘴角噙着微笑,对于皇庄那些还没成熟的玉米和番茄,更加期盼。 “也不知道,这玉米和番茄又是什么味道?” 太谷县衙外,负责盯梢的各家家丁脸都绿了。 “昨天家主说这土豆、番薯啥的,会让咱们家破人亡,俺还不信,可听你这么一分析,这是要出大事啊。” 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摇着折扇,眼底尽是阴冷:“晋王若只在太原府推行这土豆、番薯,咱们还真拿他没办法,但这陈亚错就错在居然想上奏朝廷。” “哼,陈亚恐怕不知他已捅了马蜂窝了,京里的那些士大夫,能眼睁睁看着陈亚挖他们的墙角而无动于衷?” 啪的一声合上折扇,书生背着手离开:“放心吧,这太谷县啊,变不了天。” 第 481章 替尔驯子 太行山脉的夜风,吹拂着层层叠叠的山间青翠。 虽已开春,但山里的气温仍旧极低,裹着军大衣的朱棣,正围着炉子烤火。 苏谨坐在对面,除了军大衣外,还加了厚厚一层棉被。 “西域通路阻断,白叠子的供应量越来越少了,光靠中原那点产量,可不够支应军服和棉被。” 朱棣啐了一口:“说起这个就来气,要不是那畜生,二哥怎么会战死在西域?” 苏谨有意无意的扫了他一眼,对于他说的话半信半疑。 朱樉战死,朱棣难过是真。 但其中又夹杂着几分庆幸,谁又能知道? “你该回去了,走的时候,把世子和其他几个小家伙也一并带走吧。” 朱棣正要说话,却被苏谨笑着拦住: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我不需要他们做人质,这天下将来是你的,也是他们的。” 叹口气,朱棣苦笑:“孤府里只有八百卫士,你又不肯出兵助我,朱允炆再无能,至少也有几十万大军,孤怎么和他斗?” 苏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大哥,你就甭在我面前演戏了,我不信你没有准备。” “你要是真的什么准备都没有,那你就老老实实的做他砧板上的肉吧。” 朱棣嘿嘿一笑:“准备自然是有的,但敌我差距太大,你不在我身边,孤这心里啊,还是七上八下的。” “你就不用试探我了”,苏谨笑笑:“我说话一向算话,事了之后,我就带着朱允熥远走海外,此生不复相见。” 闻言,朱棣的表情变得愈发失落:“真的不能留下来?” 苏谨不愿再说这个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对了,听说你不喜欢世子,准备换了他?” 朱棣长长叹了口气:“世子多病,不是最好的继承人选。” “我劝你慎重。” 对于前世朱棣的一些骚操作,苏谨也觉得莫名其妙。 朱高煦虽然不是东西,但要不是他那句‘世子多病,尔当自勉’,他也不会在争权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最后还准备截杀朱瞻基,把自己逼上绝路。 至于朱高燧,那就一小银币,撺掇二哥在前面扛雷,自己在后面占便宜。 “谨弟,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苏谨犹豫着,还是摇摇头。 老朱家的事,他不打算掺和。 朱棣有些不满:“你我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唉...” “既然你要我说,那我就说说自己的看法,这话出我口,过你耳,听不听得进去就是你的事。” “好,你说。” “世子人选决不能轻易更换,否则后院必乱,你更不能给老二一些‘错误’的信息, 除非你想学李世民,看着几个儿子斗的你死我活,甚至殃及下一代。” 朱棣吓了一跳:“你认真的?” “高炽虽胖,然性情温和,与你正是互补,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可保朝纲稳定,盛世太平。” “高煦脾气暴躁,但勇武过人,用得好了就是你的‘卫青’、‘霍去病’,用不好,就是安禄山。” “至于高燧...收拾一顿就好了。” 朱棣:??? “谨弟看不上高燧?” “谈不上看的上看不上,望利而惜身,做一富家翁足以,但不堪大用,不过...他也不是没有用处。” 苏谨笑笑:“大哥,难道你就没看出来,这几个孩子的性子已经定了?” 朱棣沉默。 这些年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在京中,说是老头子舍不得,实际就是押为人质。 这次回来之后,他的心思又一直在大事上,对几个孩子都没怎么在意。 甚至为了获取苏谨的信任,不惜再次将几人押在他身边为质。 “我会认真考虑的。” 苏谨拍拍手站起身:“临别之前我再送你个礼物吧,也算兄弟一场。” 朱棣一愣:“什么礼物?” “这个恶人,我来当。” 翌日一早,朱高煦莫名其妙的被叫到了院中的校场,看着一身白袍的苏谨发呆。 “叔叔,你喊我来这做什么?” 放下手中的长剑,苏谨扫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什么念头,今天我就是来劝劝你的。” 朱高煦一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叔叔说什么,我不明白。” “在我面前不需装傻,你不就惦记着世子之位吗?” 苏谨冷笑:“实话跟你说,朱高炽跟我交情不错,他这个世子之位啊,我保了。” 朱高煦的脸越来越黑:“叔叔,别说侄儿没什么僭越之想,就算有,这也是燕王府的事,和你这个外人不相干。” “哈哈哈哈哈”,苏谨冷笑:“既然你喊我一声叔叔,那这燕王府的事,还真就和我有点关系。” “那我倘若不认呢?” “那可就太好了。” 苏谨活动着身子:“那我揍起你来,就更没压力了。” 冲着朱高煦伸出手,苏谨勾勾手指:“来吧,今日你若是赢了我,你和你大哥的事我不再管。” “但你倘若输了,就乖乖坐好你臣弟的位子,别再有什么非分之想。” 朱高煦犹豫着不想动手,却听苏谨断然一声冷喝:“你就这点出息?连动手都不敢,还有什么脸,去惦记那不该属于你的位置?” 朱高煦大怒,皮笑肉不笑的撸着袖子:“既然叔叔有兴致,那侄儿就陪叔叔走上两手。” 言毕,二话不说冲着苏谨面门就是一拳! 苏谨双手叠起架住,巨大的力量硬是推着他,噔噔噔连退好几步。 “娘的,托大了。” 苏谨苦笑。 早听说过这小子天生神力,但一个十四五的半大小子,力气再大能大到哪去? 可没想到甫一交手,他就吃了个暗亏。 得亏这些年一直练功不缀,才没直接被朱高煦破了防。 既然已经动了手,朱高煦也不在藏着掖着,嘴角带着狞笑:“叔叔,你就这点本事?您不是要揍侄子吗?来呀?站那么远可打不着我。” “哼。” 苏谨加了小心,一记摊手摆开防御的姿势,准备先看看朱高煦的拳路。 “来,继续。” 朱高煦没什么耐心,再次高举着拳头飞身上前,对着苏谨的面门再次狠狠一击! ‘嘭!’ 第 482章 老二被打傻了? ‘嘭!’ 看到朱高煦不管不顾的一拳,一直隐藏在暗处观察的朱棣,忍不住就要上前喝止,却被马三笑着拦住。 “王爷,不急。” 朱高煦这拳用尽了全力,本以为可以直接把这个‘小叔叔’一拳砸到地上。 哪知苏谨双臂十字交叉,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迅速借力转身向后,单手撑地的同时,右腿高高扬起! 撑地回旋踢! 砰! 猝不及防之下,朱高炽被一脚直接命中下颚,凌空打了两个旋倒飞出去! 咣! 嘭! 啪! 一路飞出去的朱高炽,将院子里的水缸一并撞碎,缸里的水流了一地... “怎么样?服不服?再来?” 苏谨居高临下看着倒地不起的二侄子,笑眯眯的样子落在朱高煦眼里,却分外吓人。 “哇唔胡,留问事登唔号了加来...” “啥玩意儿?” 马三从暗处走出,顺手将朱高煦脱臼的下颚接了回去。 “我不服,有本事等我好了再来!” 苏谨笑了:“嘴还挺硬,那就继续。” “继续就继续,老子会怕你?刚刚是老子不小心!” “你出手吧。” 苏谨恼他出言不逊,这次下手决定不再留情面。 经过刚才的交锋,他已然洞悉这小子的底细。 他力气的确不小,然而只习得了一些套路拳法,充其量比花拳绣腿稍强些许。 苏谨常年跟着马三练的都是杀人技,即便不会对朱高煦使出,但别忘了,图书馆里也有不少铁山靠、散打这些实战拳谱。 嘭! 嗵! 磅! 铛! “哎哟...小叔叔别打了,我服了,我服了!” 鼻青脸肿的朱高煦,趴在地上连连向后爬,边爬边摆手:“不打了,不打了,小叔叔别打了,侄儿知错了!” “服了?” 意犹未尽的苏谨活动着手腕:“我才刚热身呢,要不咱们再玩会?” 朱高煦心说我谢谢你啊,这才刚热身?那等你活动开身子了,我还有命在吗? 同时他也纳闷,这小叔叔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咋这么能打? “不打了,服了,服了!” 苏谨将挽起的袖子重新放下,到校场边上的石桌旁,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随后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下说话。” “是。” 朱高煦小心翼翼的坐好,满怀忐忑的看着苏谨,生怕一句话说的不对,对方暴起... 再给他来一顿。 苏谨斜睨她一眼:“能好好说说话了?” “能,能。” “你朱家的事我懒得管,也不想管”,苏谨将茶碗放下,扫了他一眼: “但此事涉及我将来的大计,若是因为你的私心而坏了我的事,我不介意劝劝王嫂,再重新练个小号。” 朱高煦懵懵懂懂,虽然不懂‘小号’是什么啥,但大致猜的出苏谨的意思。 可惦记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又怎么能说放弃就能放弃? 不敢反驳,又不愿答应,只好沉默不语。 “不舍得?” 苏谨冷笑:“瞧你那点出息,你的眼皮子啊,就好像芝麻粒那么小?不就一个破燕王世子吗?” 朱高煦心说你懂个屁,那可是燕王世子啊,将来的燕王! 更何况听爹隐约中透露出的意思,这个燕王世子将来很有可能是... “小子,可能你搞错了一件事。” 朱高煦一愣:“叔叔,什么事?” 苏谨淡漠的敲击着石桌:“我今天不是来劝你的,而是来通知你—— 若是让我发现你还有不该有的念头,坏了我的大事,下次就不是揍一顿这么简单了。” 话音刚落,苏谨死死盯着朱高煦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会要你的命!” 朱高煦悚然而惊! 他不怀疑苏谨此言的真假,有那么一刻,他真的觉得这个叔叔想要杀他! 他的猜测其实也没错。 朱高煦不服老大,永乐朝的时候就没少作妖,要不是朱高炽仁厚,每每替他求情,早被干掉了。 结果这老小子到老都不老实,最后还是被朱瞻基给弄死了。 如今历史的车轮已变,在某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把这个‘变数’扼杀在摇篮里。 “小侄子啊,男人有野心不是一件坏事,但眼皮子一定不能浅了。” 朱高煦一愣:“叔叔什么意思?” “你知道费尔干纳吗?” “知道啊,那不是父王和皇伯父打下来的西域吗?” “嗯,不错。” 苏谨垫底那头:“那你可知西域往西,又是何处?” “史书记载,蒙元曾饮马于极西之地,令异族瑟瑟发抖,如今据说还有不少蒙元余孽在此苟延残喘。” “是啊...” 苏谨仰望远处的高山:“你说你就盯着眼皮子底下,这炕上的一亩三分地,说你眼皮子浅可有说错?” “叔叔的意思是...” “待你辅佐你父王做完大事,何不领兵征西,打出一个自己的花花世界?” “到了那时,功名、利禄、权力、美人,甚至你日思夜想的那个王冠,又是何难事?” 朱高煦闻言立即热血沸腾,瘙痒难耐,可旋即又失望的摇头:“不行的,父王不会同意的。” “嘁。” 不屑的冷笑一声:“小子,附耳过来。” 朱高炽疑惑的伸出头去,苏谨轻声笑道:“只要你能踏实辅佐你父王和大哥,事成之后,我....” “叔叔当真?” “苏某人还不屑骗一个孩子。”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好,那就一言为定,叔叔且瞧侄子的吧!” “拭目以待,去吧。” 看着鼻青脸肿的朱高煦兴高采烈的离开,朱棣一脸疑惑的走了出来:“谨弟,你跟这小子说啥了?” “没什么”,苏谨笑笑:“秦王走后,大明西疆需要一个能征善打的人,我瞧着高煦不错。” 朱棣有些狐疑:“就他?” “嗯”,苏谨点点头:“但光靠武力不是长远之计,还需要一个人来给他帮把手。” “哦?此人是谁?” “不急,回头你就知道了,让朱高燧进来吧。” 朱高煦一早被苏谨喊到校场后,朱高燧就一直在后面跟着。 看到他挨揍后鼻青脸肿的出来,忍不住幸灾乐祸。 不过马上装作一脸关切的模样:“二哥?你怎么伤成这样?” 朱高煦瓮声瓮气的答了一句:“小叔叔打的。” “什么?” 朱高燧大惊,转而大怒:“不过看在父王面上才喊他一声叔叔,怎么如此无礼! 二哥你速去禀报父王,请父王为你做主,弟弟也去给你作证!” “做你娘的证!” 朱高煦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骂骂咧咧的就走了。 朱高燧一脸莫名其妙:“莫不是苏谨那厮下手太狠,把老二打傻了?” 第 483章 《历代蠢死的修仙皇帝心态分析》 “高燧,进来。” 他在门口的一举一动,早落在朱棣和苏谨的眼里。 只能说小银币还没成长为老银币,一举一动还幼稚的很。 不过也正因为年纪小,才有扳回来的机会,或者,直接给他另一个方向。 “孩儿见过父王,见过小叔叔。” “嗯,你过来,你小叔叔有话问你。” 朱高燧立马换上一副纯真且可爱的表情,向苏谨走去:“小叔叔,您喊侄儿有事?” 苏谨笑眯眯的站起身向朱高燧迎去,可还没走几步,忽然把脚垫在朱高燧的脚下。 朱高燧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刚刚还笑吟吟的苏谨,忽然就沉下了脸: “你踩我脚了。” “啊?啊!小叔叔对不住,侄儿不是故意的!” “来人!” “在!” “此子对我无礼,关三天禁闭房。” “是!” “小叔叔...唔唔!” 朱高燧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马三捂着嘴拖走。 朱棣也一脸懵逼。 “谨弟,你这是...” 苏谨笑笑:“没事,这孩子心眼多,有些话不太容易听得进去,先磨磨他的性子。” 苏谨莫名其妙的操作,直接给朱棣整了个大无语。 但既然他这么说了,也只好由着他去。 “把你家老大喊过来吧,我有几句话私下跟他聊聊,你在他放不开。” “成吧,那我回去补个觉”,朱棣起身伸个懒腰:“你可不知道,装疯的这段时间有多累。” 然而苏谨却不答话。 看着苏谨陷入沉思,朱棣撇撇嘴离开。 朱高炽其实没什么好交代的。 作为一个帝王,朱高炽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 但他唯一对不住的,就是自己。 朱高炽在历史上的死因一直成谜,仅仅即位一年,就突然离世。 大部分对其死因的猜测是过度肥胖,极有可能有消渴症(糖尿病)伴随的基础病和并发症。 尤其是他死亡当天,早上‘略感不适’,中午就立下传位诏书,晚上就仓促驾崩,极像心梗、脑梗。 但史书上对其死亡的猜测,还有很重要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嗑药。 嗑丹药。 这历史上的皇帝们,好像就没几个不喜欢嗑药的。 明之前的皇帝不说,雍正不就是给自己嗑药嗑没的? 更别提嘉靖这修仙皇帝了。 还有人说,朱高炽是因为沉迷后宫,不爱惜身体,被李时勉上书狠狠啐了一顿,活活气死的。 先不说此事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要是朱高炽真的身体健康,能被李时勉骂了几句就活活气死? 他又不是小心眼。 最夸张的,还有人说朱高炽是死于后宫宫斗,郭贵妃为了争宠,在宴席上公然给张皇后敬毒酒。 张皇后不喝,朱高炽觉得她误会郭贵妃了,拿过来毒酒一饮而尽,然后直接嗝屁了。 这不扯淡吗? 这可是当面毒杀皇帝啊,真要发生这么大的事,起居注、史书中怎么可能没有任何记载? 先不说张皇后在后宫的权力有多大,郭贵妃敢不敢争宠。 就算她敢,她也是争宠去了,不是送死去了,当着皇帝面下毒? 她脑子有坑咩? 哦,上述这个故事,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祝枝山写的野史。 就是画小鸡吃米图,和石榴姐玩椰子壳的那个。 至于最后一种,说朱瞻基等不及继承皇位,联合内宫毒死亲爹,就更扯淡了。 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动机,就算真的有,也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 为什么? 因为朱高炽死的时候,朱瞻基还在南京呢! 当时的北京城里,可是有朱高煦、朱高燧这俩惦记皇位的坑货叔叔呢。 太子不在京城,先把亲爹给毒死了? 咋,巴不得皇叔造反啊? 朱瞻基要真这么干,那脑子里已经不是有泡了,是灌了核污水了。 这故事连想都不用想,八成就是辫子朝编出来的,毫无逻辑的泼污水。 “叔叔,您找我?” 正胡思乱想着,朱高炽到了。 “坐。” 朱高炽小心的坐下,胖胖的屁股都不敢坐满整张石凳,咯的难受。 “不用那么拘束”,苏谨笑笑:“想当年咱们在京城赏灯,玩大话骰,这一恍这么多年就过去了,真如隔世啊。” 遥想当年给赵世杰和耿瑞灌酒的事,朱高炽也忍不住乐了:“叔叔当年的英姿,犹在眼前。” “你倒是胖了许多。” 朱高炽忍不住红了脸:“这个...侄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喝点凉水都长肉。” “你今年...嗯,也二十有二了吧?” “劳叔叔惦记,侄儿今年是二十二。” “年轻,还能减。” “啊?” 苏谨笑笑:“我也不和你打什么哑谜了,实话实说吧,这次燕王进山寻我的原因,你是不是已经猜测到了几分?” 朱高炽沉默许久后点点头:“若侄儿所猜不错,叔叔与父王可是要...清君侧?” “不错,朝廷出了奸臣,就一定要解决,否则你能眼睁睁看着你皇爷爷打下的江山,就被人这么祸害?” “但有些话,今日出我口,过你耳,说过就算了。” “叔叔请讲。” “这皇位本是太孙朱允熥的,朱允炆得来本就不正。” “不过太孙已经无心皇权,决定禅让于你父王。” “什么!” 朱高炽惊得站起身,满脸惶恐。 “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是,是。” “这大明要你父王来继承,但终究会传给你,我要你答应我几个条件,否则我和你爹说的事,概不作数。” “啊?我?” 朱高炽懵了,怎么这里面还有他的事? “第一,文官可用、要用,但万不能太过仁慈,驭人之术可不仅仅只有仁慈。” “二,你二弟将来要西征,你要多支持。” “三,你家老三不是个好鸟,但我将来有大用,不过你该揍就给我揍,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啊?” “怎么?不能答应?” “不是,叔叔吩咐,侄儿肯定是要做到的,只是不明白...” 苏谨摆摆手:“现在你不需要想太多,以后自然就懂了。” “是,侄儿应下了。” “很好,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敢问叔叔,最重要的是啥?” 苏谨嘿嘿一笑,忽然拍了拍手。 掌音方落,朱高炽就见一个苏府亲卫和一名郎中从院外走进来。 “从今日起,这俩人常伴你左右,盯着你减肥。” “减肥?” 朱高炽傻眼了。 “不错,减肥!” 苏谨站起身:“倘若你不想早死,就老老实实听我的安排。” 说完看向亲卫和郎中:“你俩什么时候能回来,取决于这小子什么时候减肥成功,倘若他减不下去,你俩就一辈子跟着他吧。” “是,老爷!” 两人应下,转身行礼:“见过世子。” “好,好,两位不需多礼。” 可亲卫和郎中起身的时候,看向他的目光却充斥着满满的愤怒和不甘。 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练不死你! “行了,一会你俩就跟着世子走吧,先站在一旁。” “是,老爷。” 苏谨从身上取出一本书递给他:“这本书回去好好看看,对你有帮助。” “是。” 朱高炽接过书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教员语录节选》,苏谨摘抄,顿时愣住。 再往后看还附着几个小册子——《历代丹药成分详解》、《汞之害》、《历代蠢死的修仙皇帝心态分析》。 朱高炽:。。。 第 484章 吾,当为王 三天后,关押朱高燧的禁闭室前。 “小侄子,叔叔来看你了。” 黑暗中,一个黑影迅速扑到禁闭室的小窗子前,死死抓着栏杆:“叔叔!叔叔快放我出去啊!侄儿知错了!” “哦,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侄儿错在不该踩到叔叔的鞋,出去之后侄儿一定找人定做一双,不!十双、百双来赔!”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啊。” 当他看到朱高燧仍显灵动的眼神,就知道这小子还没关够。 “不愧是老朱家的种,再关三天再说。” “叔叔!叔叔侄儿错了,叔叔不要走啊!哪怕和侄儿说说话也成啊!” ‘咔哒。’ 随着小窗口关闭,屋内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这小黑屋可不是前世那种,还讲究什么人性化。 这就是纯粹的‘黑屋’。 除了一张稻草床和一个马桶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有的,只是不知流失的时间,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苏谨穿越前,有一个非常无聊的吉尼斯记录—— 在一个豪华的星级酒店套房内,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书籍和报纸,也没有任何娱乐。 主办方除了一日三餐外,不会和挑战者有任何沟通。 挑战者只需要在里面生活。 每日成功后,会提供一万美金的酬劳。 有人也许会想了,这要是老子去了,还不得住到主办方破产? 但实际结果是,这个记录是11天。 挑战者出门的时候,几乎是夺门而逃,差点精神崩溃。 部队关禁闭的时候,为什么一般都是三天? 因为再长,很容易直接给人关疯了。 但苏谨认为关禁闭的最高记录,应该是林平之,这小子被令狐冲在西湖梅庄下面关了一辈子... 不过现在苏谨对朱高燧,反倒更看好了那么一点。 没想到这个小银币,心理素质倒是挺不错。 听到苏谨离开的脚步声,朱高燧玩命的敲打着铁门,拼命求着情。 没人理会,他又开始咒骂着,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苏谨全家,只希望有人回应他,哪怕有人进来打他一顿也好啊。 可惜,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任何回应,甚至他都不知道门外此刻有没有人。 直到第三天,铁门内已经没有任何声息... 等三天后,苏谨再次站在禁闭室门前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双几乎空洞的双眼。 “你知道错在哪了吗?” “侄儿不知道...” “成,放出来吧。” 朱高燧一愣,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知道错哪了,反而放出来了? 不过他顾不上那么多,铁门打开的瞬间立刻冲了出来,大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知道我为什么放你出来吗?” 朱高燧胆怯的看了苏谨一眼,摇了摇头。 “因为你真的在反思。” 认错的时候不放他,是因为他还在找借口,嘴里虽然认错,但却从没想要悔过。 现在虽然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但至少他真的反思过自己,只是没找到答案。 “跟我来吧。” 朱高燧唯唯诺诺的跟在苏谨身后,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再把自己弄进小黑屋里。 跟着苏谨进了他的书房后:“坐吧,咱俩聊聊。” “是,叔叔。” 坐下后,苏谨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他的双眼,那深沉的眼眸似乎直达他的内心深处,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 “你有野心,也有手段,这是好事。” 苏谨哼了一声:“但你错就错在,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朱高燧心下一凛:“叔叔教训的是。” “你不需要摆出认错的样子,我知道你也从没认为自己错。 今天就是给你一个警告,或者说,给你一个选择。” “叔叔请讲。” “你知道我的手段,这天下有挡得住我的地方吗?便是大明皇城又如何?” 几年前的皇城大战才过去不久,朱高燧当时身在京城,更是事件的亲历者。 民间传言,当初若不是番子支援的快,恐怕现在的大明皇城早换了主人。 苏谨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这些,是要让你心里清楚,倘若我想要你的命,易如反掌!” 朱高燧心中一凛:“侄儿牢记叔叔吩咐,此生绝不敢再有僭越的念头。” 闻言,苏谨微微一笑:“那倒也不必。” 朱高燧疑惑的看着苏谨。 “我始终认为,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没用的,只看有没有把他放到合适的地方。” “叔叔莫怪,侄儿不懂你说的话。” “我先来问你,你想不想封侯拜相,甚至...分封诸侯?” “我说的这个诸侯,可不是藩王,而是真正的诸侯国!” 朱高燧正要说话,却被苏谨打断:“你只有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回答。” 朱高燧的脸上阴晴不定,心里犹如天人在交战。 倘若别人跟他说这些,他只当是个笑话。 但眼前这个人可是苏谨。 他不像自己那个二哥那么傻,他可从没怀疑过苏谨的本事。 就像这次进山,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出山之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是家中老三,没有王位的继承权,最终只能获得一小块封地,以一个‘嫡次子’的身份慢慢老去,最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他不甘心,他想要那个位置,他想要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叔叔,侄儿想要,请叔叔教我!” “好”,苏谨点点头:“但此事千难万险,甚至有杀身之祸,你还坚持吗?” “不就是死吗?总比默默无闻的老死炕头强吧?” 苏谨点点头:“好,这才像男人说的话! 我答应你,只要你把这件事办成了,你会获得不少于一个行省的封国。” 朱高燧大喜:“叔叔此言当真?” 他本以为能封几座城就不错了,哪知道居然是一个行省? 这...妥妥的就是封国啊! “苏某人一言既出,自然算话,但丑话我要说在头里。” “事情做不到,或者动了歪心思,那我不介意替你爹送你一程。” 朱高燧心中一凛:“侄儿遵命,万死不辞!” “这有几本书你先拿去,给你三天时间,看完之后过来找我,我会告诉你要去做什么。” “是,叔叔。” 离开苏谨的书房,朱高燧看着手中的《郁金香案例分析》、《羊为何吃人》等几本书,迷惑中带着对未来的期盼。 封国。 诸侯。 吾,当为王。 第 485章 风从北起 建文二年,元月中。 元宵节前,朱棣带着朱高炽和朱高煦启程返回北平。 “谨弟,为兄这就去了,此去祸福难料,也不知你我兄弟此生可有再见之时。” 苏谨笑笑:“大哥吉人天相,定能心想事成。” “那就借你吉言”,朱棣笑笑,看向朱高燧: “你叔叔既然看中你,将你留在身边听用,那你就不能辜负叔叔的期望,知道吗?” 朱高燧抱拳躬身:“孩儿谨记。” 虽然他心里也不清楚,苏谨到底要安排朱高燧去做什么,但朱棣还是强忍着好奇心,没去过问。 “对了大哥”,苏谨想起什么,忍不住提醒一声:“回去之后,记得让那马和尽快来找我。” “谨弟,这马和不过是我府里一个普通太监,也不过忠心了点,你非要要他做什么?” “大哥日后便知。” “得”,朱棣苦笑:“非是为兄舍不得,而是这马和被道衍看中,还准备收为弟子呢,我却答应了把人给你,回去少不得要被大师埋怨。” “没事,我相信大师他会理解的。” “好,为兄去也~~!” 目送朱棣离开,苏谨看向一边的朱高燧:“现在你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侄儿既然做出选择,就不会后悔。” “好”,苏谨点点头:“我给你的那些书都熟记了?” “是。” “明日我再给你准备几本书,航海的时候可以多读一读。” 朱高燧躬身:“侄儿领命,不知何时出发。” “三日之后,第一批西海舰队的补给要送出去,你就跟在周领监身边学习吧。” “记住了,这次你就带着眼睛和脑子,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带。” “是。” 建文二年元月十八,原泉州舰队千户,现任西海舰队总领监的周韬,带着人马离开延绵无际的太行山,取道向东,直奔海边。 只是这一次的舰队里,多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赶往海边的路上,朱高燧忍不住好奇:“周总领,这次咱们要去哪?” 周韬笑笑:“这事也用不着瞒着你,这次一路向西,旨在探明通往忽鲁谟斯的沿线国家,究竟孰为敌,孰为友?以及绘制海图,了解各地风情。” 但有些话周韬却没说,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老爷临行曾亲口吩咐:“忽鲁谟斯一行倘若顺利,就沿海继续南下,绕过木骨都束国后,给我往上扎!” “扎进去之后,朱高燧这小子知道应该做什么,到时候你全力配合他。” 虽然不清楚老爷为什么这么安排,但多年来对于老爷的一切安排,他都抱着一种近乎于膜拜的信任。 只要老爷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半月之后,当舰队默默开出港口扬帆出海后,周韬站在船头感叹:“可惜这一次不能在永宁停留,倒是有些想念殿下了...” 来自西北的冷空气,裹挟着船队南下,再次驶向那危机四伏,却又令人胸襟广阔的大海。 风,从无比的湿冷,渐渐变的温暖。 这阵海风吹上了陆地,越过了海岸,飘过了应天府,沿着长江南下,盘旋在和州上空,久久不散。 和州属太平府直辖,附近曾有个赫赫有名的地名——采石矶。 历朝历代攻破应天,都必须先占领采石矶,朱元璋当年攻集庆(南京元朝称呼),就是派常遇春攻下的采石矶。 而现在的采石矶,有另一个重要作用——铁矿。 这里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马鞍山铁矿。 大明建国以后,国家重要的铁矿全被老朱严密封控。 最初收归户部与内廷共同管理,后来又全部收到内廷。 老朱殡天后,朱允炆自然直接接手。 不过他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只是象征性的派心腹太监去接管了矿区。 这些心腹太监,被称为矿监,主要就是负责管理矿区,负责开采和运输。 由于朱允炆的不重视和疏于管理,仅仅一年多不到两年的时间,这里就变得乌烟瘴气。 这些太监们不能生儿育女,也没有什么政治前途,一朝得权,自然拼命往怀里搂银子。 原本盐铁专政的铁矿,几乎已经形同虚设,很多走私的士族、豪商只要行贿,就能轻松的弄出大量的铁矿。 而现在这些行贿的人群中,多了一个叫做晋王的身影。 在忙着推广新种的时候,朱棡就已经私下成立了四家三晋商行,专行购买铁矿石一事。 仅仅不到建文二月,已经从和州先后运出十余批铁矿石,秘密押往黎城。 可即便是这样,也远远不够苏谨需要的吞吐量。 要不是担心运量过大引起怀疑,朱棡真有心一次就弄个几千车出来。 但至少就目前来说,也算暂时解了苏谨的燃眉之急,不至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朱棣回到北平以后,命朱高炽秘密成立商行,并在西山开采煤矿。 而朱高煦则被他派往云州一带,于当地监督开煤,等待起事。 而这两支煤炭商行的最终走向,也是山西黎城太行山脉。 朱棣离开北平的时候,找了一个肖似他的人装疯,回来之后也没有露面,而是替下了那个人,继续装疯卖傻。 忍,就是他现在要继续做的事,直到那一天到来。 随着一车车的煤炭运往山西,时间缓缓来到建文二年六月。 第一批推广的土豆开始收货,朱棡立即命人开始回购。 尤其是种粮,全部高价回收。 今年的天气不太好,化冻的晚,以至于土豆下播比计划足足晚了半个月。 不过好在还有时间,在收购完种粮之后,看到收成如此丰厚的百姓,纷纷跑到各地县衙,要求购种。 而这一次,不止是土豆,第一批番薯也随之一同种了下去。 剩下的,就是静等几个月后的收获。 收获粮食的同时,也是复仇的开始。 而身在北平知府衙门的张昺,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正在向京城写奏疏: “臣张昺启奏,燕王失疯已久,然命数无碍,为防事变,以求万全,臣请拿下燕王,回京问罪。” 第486 章 时辰到 建文二年九月,应天皇城。 朱允炆看着齐泰、黄子澄二人,凝声说道:“张昺的奏疏二位大人也看了,对其之奏怎么看?” 齐泰皱眉道:“我等本以为燕王癫狂,命不久矣,孰知其居然能挺到今日,倒是意外。” “是啊”,黄子澄想了想:“依臣之见,此事不宜再拖,不如以延医诊治之名,召其归京。” 齐泰摇摇头:“现在就担心燕王是装病,召其回京一旦惊动了他,恐事有不遂。” 朱允炆愕然:“装疯?不能吧?四叔与豕同卧同食,难道也是装的?” 齐泰拱手:“臣也不确定,只是猜测罢了。” “不过若臣不幸猜中,那燕王隐忍必有其因,就怕...” “不行!” 朱允炆甩袖起身:“朕断不能容他!” “陛下息怒”,很值钱笑道:“此事也不难,就算燕王有什么阴谋,咱们也可以先发制之。” “哦?黄老师快说!” “陛下,其实朝廷完全无需大动干戈,只需命张昺暗中调兵,借去燕王府探视之名,一举将燕王擒下即可。” 他冷笑一声:“燕王三卫已去其二,余下一卫也尽皆打散归入城中兵营,如今守卫王府者不过寥寥百人,何惧之有?” “妙!妙!” 朱允炆大喜:“就按照黄老师说的去办!朕现在就给张昺下密旨!” 离开皇宫后,齐泰看着黄子澄:“最近缑城先生在忙什么呢?怎么经常见不到他?” 黄子澄笑笑:“还不是忙着提升品佚和增加官位的事?” 齐泰皱眉:“缑城先生野心不小啊。” “谁说不是呢”,黄子澄冷笑:“我原本一直在想,他和翟大人争这宰辅凭借着什么,原来在这呢。” “是啊,新增的这些官位,大部都是六部核心位置,若是缑城先生能插进去自己人,心愿得偿也不是不能。” “咱们甭管这些”,黄子澄笑道:“只要办好陛下交代咱们的事,还怕没有将来?” “子澄兄说的是”,齐泰边走边说:“我得赶紧派人八百里加急,把密旨送去北平,此事可万万拖不得。” “齐大人请。” 。。。 北平的兵马,最近频繁调动,十分异常。 城防司的兵马,似有意又似无意,频频在燕王府附近运动。 对此主事张信的解释是,北平进了一伙瓦剌细作,担心他们对燕王不利,特派兵保护。 调兵的同时,谢贵一直紧盯着燕王府,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安插在府里的下人传出话,燕王仍旧和往日一样,每日宿在猪圈里并无异常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北平布政使司衙门,张昺合起茶碗轻轻放在桌上,语气淡然:“这么说,燕王府并无异状?” 谢贵上前一步:“回大人,燕王府内传出消息,一切如常,并无异状。” “好”,掌柜点点头,对着南方遥遥抱拳:“吾等身受皇恩,如今正是报效国家之时,明日一早,尔等随本官进燕王府,擒拿逆贼!” “谨遵大人命!下官愿为大人效马前卒,死而后已!” 张昺微微一笑:“两位不必紧张,燕王如今只是砧板鱼肉而已,本官手到即擒。” “恭喜大人,立下此不世奇功!” “哈哈哈哈,诸位放心,此功本官不会贪墨,届时尔等随本官一同进京面圣。” 张信、谢贵面露喜色:“多谢大人栽培!” “好!” 张昺站起身:“今夜将刀斧手都备好,明日一早,随本官进燕王府‘探视’咱们这位燕王!” “谨遵上命!” 建文二年十月初一前夜,北平又一次入冬,甚是寒凉。 燕王府的后苑内,朱棣从泥泞的猪圈中爬了出来,身前站着世子朱高炽、次子朱高煦,以及黑袍妖僧姚广孝。 默默地将身上肮脏且腥臭的外衣脱下,朱棣走到井边,一桶冰凉的井水当头浇下。 “呼~~痛快!” 接过姚广孝递来的军大衣,胡乱套在身上,朱棣默默坐到石桌旁。 “高炽,消息可靠?” “回父王,内线传出消息,张昺准备明日一早,借探视之名,擒父王进京。” 朱棣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朱允炆,这是你不想让我活,可万万怪不得我了!” “大师!” 姚广孝盘着佛珠,微微一笑:“万事俱备。” “这些日子辛苦大师了,事成之后,孤绝不会忘了今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朱棣的眼神缓缓在朱高炽身上略过,满意的点点头:“这半年成效不错,看着确实瘦了不少。” 朱高炽挠了挠头,憨憨一笑。 “不过凡事贵在坚持,起事之后,锻炼之事也一日不可落下,可记住了?” “是,父亲,孩儿绝不敢忘了您和叔叔的教诲。” “很好”,朱棣满意的点点头:“孤离开之后,食谱也不可擅自更改,倘若让孤知道你偷食,家法伺候!” 朱高炽闻言立刻苦了脸:“是,父王。” “高煦。” “儿子在。” “这半年你叔叔给你的兵法,可有认真学习?” “孩儿一日不敢或忘,每日都在研读,每次观阅之后,颇有所得。” “很好。” 朱棣仰望月空:“此战已不同于开国时的战法,个人的武力终究会越来越渺小,擅用火器者,方能有所成。” “孩儿谨记。” “你大哥从小身子不好...这冲锋陷阵的事情,以后就得你来帮他做,兄弟齐心,方能断金,你明白吗?” 朱高煦一甩衣襟,屈膝半跪于地:“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定当身先士卒,为大哥做好这把锋利的匕首!” 朱棣默默点点头:“你能如此想就是最好。” 言毕,略感疲惫的合上双目,静静感受着夜风从脸颊划过。 良久之后,缓缓呼出胸口最后一口浊气:“都去睡吧,明日,当见分晓。” 众人散去后,朱棣也不回屋,就这么静静坐在石桌旁。 陪伴他的,唯有桌旁的一堆篝火。 月色渐渐隐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来临,但终究也会褪去。 直到远处的天际从漆黑变得混沌,又慢慢划上一抹晨曦,朱棣的双眼陡然睁开,爆出一团精光! “时辰到。” 站起身,冷漠地最后扫视了一眼,自己住了快有一年的猪圈。 “等孤回来后,倘若事成,就与你这豕养老又如何?” 第487 章 张大人,走好了您呐 “禀大人,燕王府外围已封锁!” “禀大人,城防司三个百户所已就位,愿为大人效死!” 张昺正正官帽,将官服每一寸褶皱仔细的抹平。 “走,随本官进府。” 燕王府外侍卫,惊恐的看着张昺和他身后的三百多人。 “站住,此乃燕王府,无令不得入内!” 张昺冷漠地扫了侍卫一眼:“本官奉旨,携御医来与燕王诊治,尔等还敢抗旨不成?” 侍卫狐疑的看了张昺身后一眼:“御医呢?” “本官就是御医,治燕王的这一剂药啊,还非得本官来下不可,让开!” 身后的士兵迅速将侍卫控制,张信则带着人将王府大门推开。 “臣,张昺,奉皇命来为燕王诊治!” 然而,王府前院静悄悄的,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不好,朱棣要跑!” 张昺迅速反应过来:“封锁王府前后门,持本官手谕下令城门紧闭,没有本官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其他人,给本官搜!” 张昺奇怪,这朱棣难道提前收到风声,知道自己要抓他,所以跑了? 可是也不对啊。 昨天王府的内应还回报,朱棣好端端的在猪圈睡着呢。 自己更是将燕王府外围封锁,围了个水泄不通,他能往哪跑? 至于挖地道就更不可能了。 整个北平底下不知埋了多少大瓮,若是动土,这么长时间岂能不知? “找到燕王了,找到燕王了!” “燕王在哪里?” 张昺大喜,揪住来报讯的士兵喝问、 “在后院,燕王一家都在后苑!” “快,带本官去!” 张信命令士兵带着自己,急匆匆的来到王府后院。 一进院子,果然看到朱棣一家正‘整整齐齐’的待在这里。 徐王妃脸色镇定,正在拿着针线缝补衣衫。 朱高炽抱着一本书在读,张昺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不知是不是故作镇定。 唯有燕王家老二,一脸兴奋的看着自己,那表情似乎有一点...激动?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石桌旁的那个人身上——燕王朱棣。 朱棣此刻披着军大衣,但仍旧敞着怀。 北平十月的清晨极其冰寒,张昺穿着夹袄仍旧觉得有些冷。 可朱棣仅披着一件军大衣,让他确定朱棣肯定是真的疯了,对今天的行动又多了几分自信。 但朱棣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听说你们来给孤瞧病?” “不过可惜你们来晚了,前些日子大师也给孤瞧过一次病,他说孤命犯煞星,需要怎么治来着?” 姚广孝垂眸低眉,一脸慈悲之相,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刺骨: “需一颗北平布政使的人头,来作药引。” “听到了吧,张大人?” 朱棣冷笑:“孤也不愿伤了和气啊,可为了活下去,只好借张大人项上人头一用了。” 张昺心惊胆战:“你果真在装疯!” 说完立即喊道:“燕王朱棣谋反,本官奉旨擒拿,来人,动手!” ‘嗖!’ ‘嗖嗖嗖——!’ ‘噗、噗噗噗噗!’ 张昺话音未落,就有无数弩箭声刺破空气。 仅仅几个眨眼,他身后的士兵纷纷被弩箭射中,倒在血泊里。 “你...你...”张昺被眼前的景象吓的肝胆俱裂,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朱棣起身狞笑:“这是朱允炆欲对孤不利,可不是孤要造反!” 姚广孝上前一步微笑道:“王爷此言差矣,是皇帝身边出了奸臣,咱们此举只为清君侧,绞杀齐泰、黄子澄几个小人。” 一拍额头,朱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倒是孤误会了这个侄子。” 院外隐隐传来喊杀声,浓烈而刺鼻的血腥味飘了进来,张昺顿觉胃口强烈的扭曲,趴在地上哇哇大吐。 朱棣轻蔑的扫了他一眼:“孤与先帝开创大明之时,尸山血海不知杀了多少回?” “朱允炆居然派你这么个东西,就想收拾孤?呵,他还真是瞧不起我啊。” 一边的张信和谢贵早吓得面无人色。 本以为今日只需要进府,将朱棣直接拿下,就可以回京邀功。 可没想到事情的反转居然.... 二人连忙跪倒在地:“王爷,此事皆是张大人所为,与我等无关啊!” 朱棣轻蔑的扫了他们一眼,嗤笑一声。 好不容易恢复清醒的张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强撑着冷笑:“燕王!就算你能杀了本官又能怎样?你出得去这北平城吗?” “就算你杀了我,明日还有第二个张昺、第三个张昺!” “逆臣贼子!不得好死!” 朱棣哈哈大笑:“想不到朱允炆的手下,倒不全是没骨头的,倒是让孤高看你一眼。” “把他们几个拖起来!在他们死之前,孤得让他们看看,到底能不能出得这北平城!” 几个侍卫将张昺、张信、谢贵拽了起来,押着出了后院。 朱棣脱下军大衣,接过徐王妃刚刚缝好的衣裳套好。 “小心些。” 轻轻的抱了抱徐王妃,朱棣笑道:“等我回来,你就是徐皇后了。” 徐王妃摇摇头:“妾身不在乎什么王妃还是皇后,只要咱们一家子都好好的。” “放心,我会好好的回来。” 言毕,朱棣再次将军大衣一裹,顶着寒风迈步走出后院。 他的眼神从温柔,渐渐变的冷酷。 徐王妃的丈夫朱棣下线,大明战神朱棣正式上线! “杀————————!” 站在北平城头遥望,整个北平城陷入极致的混乱。 无数右臂缠着黄色丝带的士兵,对着身边往昔的同僚狠狠挥下屠刀,再不留任何情面。 弓弩声、枪声乱作一团。 随着北平布政使司衙门、城防营、各县衙门被一个个攻破,张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越来越绝望。 “怎么样?现在你还觉得孤出不去这北平城吗?” 张昺愤怒高喊:“就算你拿下北平又怎么样?” “朝廷养兵百万,朝堂贤臣济济,岂惧尔小小北平千余兵马?” “南有朝廷大军,北有晋王节制九边诸藩,朱棣,今日我张昺虽死,但尔之命也不久矣,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王殿下,我在地狱等你!” 对如此愚忠的家伙,朱棣也懒得多说,摆了摆手:“高煦,剁了此僚人头悬于城外,为我大军祭旗。” “遵命!” 朱高煦撸起袖子,狞笑着上前一脚将张昺踹跪于地面,从腰间抽出钢刀: “今日就用我小叔叔送的钢刀,为我大军祭旗!” “张大人,走好了您呐!” 第 488章 朱允炆点将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当元末乱离,群雄角逐,披冒霜露,栉沐风雨,攻城野战,亲赴矢石,身被创痍,勤劳艰难,危苦甚矣,然后平定天下....” “...今奸臣欲绝灭宗室,惟恐不速。我皇考子孙,须几何时,已皆荡尽。 我奉藩守分,自信无虞。不意奸臣日夜不忘于怀,彀满以待,遂造显祸,起兵见围....” “...万一必欲见屠,兵连祸结,无时而已。一旦有如吴广、陈胜之窃发,则皇考艰难之业,不可复保矣。 敷露衷情,不胜恳悃之至。苟固执不回,堕群邪之计,安危之机,实系於兹。” (——节自靖难檄文) 朱允炆将手中的《靖难檄文》狠狠撕碎,对着朝堂上的群臣怒喊: “反了!反了!立即给朕出兵,剿灭反贼,擒逆贼燕王朱棣回京问罪!” 翟善面色沉重。 当初朱棣装病的时候,他就压根没信过。 作为从洪武朝能活下来的老人,对这些皇子怎么可能不了解? 尤其是这个老四朱棣,作战诡谲,从小鬼点子就多,岂能说疯就疯? 别说是死了个与他素来不和的秦王,就算老婆孩子死绝了,他都不会疯。 当初他也曾上书建言,削藩需缓缓图之,万不可一蹴而就。 即便要削,也一定要从最大的几个开始动刀,务求一鼓而下。 然而建文帝却听信黄子澄那书呆子的谗言,先对弱了吧唧的几个王爷下了手。 那朱棣是傻的?收到风怎么可能不警惕? 成,你削就削吧,怎么朱棣一病你反而收手? 翟善太清楚朱允炆内心的想法了,不就是不想担上‘皇亲病重,帝趁机除之’的恶名吗? 真是当了裱子还想立牌坊啊... 只可惜,对于削藩一事自己压根插不上手。 拥立新帝登基,自己功劳甚巨,党羽甚众。 但陛下即位以后,似乎刻意开始培养以方孝儒为首的另一拨官员,来与自己抗衡。 无奈的摇摇头,翟善心知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上前一步道: “陛下勿忧,臣以为燕王作乱此患易解。” “翟爱卿快讲!” “陛下,现在北平虽失,但只是一座孤城而已,不成气候。 陛下应立即下旨,令晋王迅速节制九边军马,派兵对北平形成包夹之势,祸患自消。” 朱允炆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 他现在信不过朱棡,准确的说,他信不过任何一个藩王。 “翟大人,朕来问你,倘若这些藩王均被燕王蛊惑,甚至裹挟呢?” “这...” 翟善忽然想起来,这新帝对这些皇叔可不咋地,几乎个个都被他削过兵权。 就算不和朱棣一起造反,来个坐山观虎斗,这战事也不知得打到哪年去。 齐泰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当派朝中老将率大军北伐,一鼓而下!” “卿有何人选?” 齐泰自信笑道:“此人既要能打,还要忠心,臣以为长兴侯耿炳文乃最佳人选。” “耿炳文?” 耿炳文是耿君用之子,也是跟着先帝打江山的老人,战功彪炳。 可自从当年,与苏谨因驸马江都一事闹掰后,就跑到了陕西平叛,不再过问朝中政事,跟养老似的。 等等,苏谨! 朱允炆的嘴角翘起,对啊,这耿炳文自然是最佳人选啊。 虽然他也与朱棣有旧,但朱棣和苏谨关系好,据说还拜了把子,这事现在谁不知道? 想想这四叔居然还给苏谨涨了一辈,摇身一变成了自己叔叔,就一阵阵的犯恶心。 不过正好,正因为多了这层关系,耿炳文可不会给朱棣好脸色看。 朱棣起兵的背后,怎么可能没有苏谨支持? 若是让耿炳文知道了,更得玩命的打朱棣! “陈六安,派人去宣长兴侯进京,朕有要事与他商议。” “奴婢遵旨。” “齐大人,你继续说。” “是。” 齐泰继续说道:“臣以为晋王节制之策要用,同时朝廷也要以雷霆万钧之势,镇压燕王谋反!” “如此,一来可以尽快结束战争,以免战事迁延,祸及百姓,二来也可警告其他意图不轨的藩王,燕王就是他们的下场!” “好,说说你具体的方策。” “晋王节制九边围剿北平,长兴侯率军进泽州,借道山西直攻北平西, 同时再出一路大军,由河间府直插北平,与长兴侯合围北平,如此,大事三月可定矣!” “这仗咱们既然要打,那就要打出声势,震慑天下宵小!” “好!” 朱允炆细细思量之后,转头看向翟善:“翟爱卿以为如何?可有人选推荐?” 翟善一愣,旋即明白这是陛下准备‘分功’。 燕王朱棣说破大天也不过数千兵马,朝廷几十万大军扑过去,还不立即飞灰湮灭?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什么计策都是扯淡。 陛下之所以得知朱棣谋反后气急败坏,更多的原因是觉得失了面子,而不是担心。 现在齐泰推荐耿炳文为西路大帅,那东路自然就要照顾照顾自己, 看来这么大的军功,陛下也不愿齐泰一家独享啊。 翟善心领神会:“陛下,臣以为齐大人此策万全,没什么好补充的,不过东路大帅的人选,臣倒是有一个。” “说说看。” “左军都督同知,曹国公李文忠之子,李景隆。” “嗯...” 朱允炆指节在龙椅上不停敲击,默默思量。 李景隆此人他倒是信得过,是皇爷爷的外甥李文忠的儿子,说来也算皇亲。 不过他这个皇亲一向低调,和武勋、文官之间的关系都还算好,谈不上倾向谁。 自己即位后,李景隆很少在朝中露面,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府里,就是在营中练兵。 “李景隆吗...嗯,可以,就他了。” “陈六安,宣李景隆回京受命。” “奴婢遵旨。” 他之所以敢用李景隆,是因为他已经袭爵曹国公。 背叛朝廷投奔朱棣,对李景隆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就算朱棣当了皇帝,难道还能给他封个一字并肩王不成? 最多也还是个国公罢了。 既然都是国公,那他有病才会背叛自己,转而去帮实力低微的朱棣。 “王纯州,朕命你即日准备平叛大军粮草。” “臣遵旨!” “齐泰,兵部准备好甲胄和武器,此战务必一举而下!” “臣遵旨!” “既如此,五日之后,大军立即北伐!” “臣等遵旨!” 第489 章 靖难始,速破城,兵围保定 建文二年11月,朱允炆下旨,命耿炳文率三十万大军西进泽州,李景隆军二十万东进河间。 两路大军围攻北平,同时命朱棡节九边藩王出兵,夹击剿逆。 朱允炆此举,堪称大炮打蚊子,主打一个声势浩荡。 大军出征之际,朱允炆亲自送出京城,给大军送行,行捧毂推轮大礼。 朱允炆亲自给李景隆和耿炳文扶车,深深一躬:“此行,就仰赖二位了。” 耿炳文面色阴沉:“陛下不必担忧,臣此次出征,必拿下叛逆!” 但他的心里,却满满都是苏谨那张该死的小白脸,暗下定决心: “只要你苏谨敢出来,我大军一到,就给吾儿出了这口当年的恶气!” 另一边的李景隆面色古怪,躬身答道:“臣自当尽力。” 朱允炆微微有些不满,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吉时已到,大军启程吧。” 看着无边无际,逶迤而行的大军,朱允炆胸腔布满豪气:“便是你再能打又如何?朕几十万大军挥师北上,自当化为齑粉!” 然而,大军才刚刚离开几天,京中就接连收到噩耗! 十一月初三,朱棣大军攻下固安县! 十一月初八,朱棣大军继续南下,攻破新城! 十一月十一,朱棣另一路大军攻破容城、雄安,大军围困保定府城! 看着塘报,朱允炆目瞪口呆,惊骇欲裂! 区区七八日的时间,就算是赶路都未必赶得到吧? 他是怎么攻下这么多城池的! 那些守军又是干什么吃的? 站着不动让朱棣砍,也得砍半个月吧? 怎么这么快就被攻占了? 难道固安、新城、容城、雄安的军队,都早已叛变了? 这些地方的大军叛变了吗? 自然是没有。 朱棣再有威信,也不可能做到让人闻风而降,尤其是明初的这些骄兵悍将。 但为什么这么快就失陷三城? 答案很简单,因为苏谨。 占领北平三日后,朱棣留下朱高炽防守北平,带着朱高煦和燕王三卫,南下直扑保定。 固安、新城、容城、雄安几县猝不及防,再加上朱棣早在城中安插内应,才被迅速攻克。 但保定守军也因此收到情报,迅速做好防备,并向朝廷请援。 城外除了护城河,还在河外密布拒马桩、埋下地雷,挖了一道又一道的战壕,早就做好了打一场恶仗的准备。 朱棣的靖难军虽然携带火炮,但这玩意不止靖难军有,明军更不缺啊。 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对轰,炮仗足足打了三天,但收效甚微。 朱棣灵机一动,诈作战败转身北逃,欲引保定守军出击。 但保定守将打定了主意当乌龟,死都不打算出门,只等朝廷援军一到再行合围。 气的朱棣天天派人前去骂城,然而对方似乎压根就当没听见,无论骂将骂的再难听,就是不出门跟你打。 无奈之下,朱棣准备转线,绕过保定先下真定,断了他后路再说。 可保定都这么难打,真定就能好打的了? 就在他彷徨挣扎之际,苏谨带着援兵到了。 “怎么不放热气球?” 朱棣丧气垂头:“对方准备了大量的床弩,一旦靠近就密集射击,我这只有三十多个热气球,不能这么损失了。” “对方早有了准备,除了床弩兵外,其余人皆躲进城头防炮洞里,杀伤有限。” 闻言,苏谨恍然。 热气球飞的太高,风向一动,准头就保证不了,纯纯浪费炸药。 可要是飞低了,很快就能被床弩射下来,更何况对方还准备了防炮洞。 保定守将知道朱棣兵少,不可能拿人命去填,既然不能派兵冲城,就只能靠火炮破城。 所以他贼得很,只要龟缩起来等炮轰结束,站起来后又是一条好汉。 “呵,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新武器了?” “行了,交给我吧。” 翌日一早,朱棣看着眼前十余投石机,满脸狐疑:“这...行吗?” 火炮都不行,几个投石机就能破城了? 苏谨嘿嘿一笑:“有些东西不能光看表面,得看内在,就像我一样,虽然长得帅,但是更有内涵啊。” 朱棣:。。。 找了一处山坡,正好将保定的城墙划入覆盖范围之内,苏谨命人将投石机安装好。 然后他大手一挥,马上立即命人抬着十几个红色的,像小箱子一样的东西上来。 “你狗日的轻点,小心炸了!” 苏谨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没事,这炸药贼稳定,哪那么容易炸?” 他又命人搬来一个箱子,打开后里面密布着雷管一样的东西。 熟练的将雷管在‘小箱子’上安好,然后将古怪的线连接在一起后,苏谨的眼神变了。 刚刚还风轻云淡的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将‘小箱子’稳稳的放在投石机框子里,苏谨小心的在上面调试着什么。 “谨弟,你这是作甚?” 苏谨比出嘘的手势,继续沉着身子调试,直到十几个‘小箱子’都被调试完毕后,才松了口气。 “大哥,一会城墙没了之后,迅速让骑兵控制住城墙沿线,保定可下。” 朱棣都听糊涂了:“啊?今日破城?” “不然呢?” 苏谨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你知道我的计划,我可没时间在这浪费。” “闲话先不多说了,他们不是准备了防炮洞吗?那我今天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炸药!” “有本事就躲在洞里当乌龟别出来,正好省了给他们挖坟的活。” 朱棣好奇的看着开始滴滴作响的‘小箱子’上,以及上面不停变动的数字:“谨弟,这是何物?” “大哥,知道什么叫化学炸药吗?” 望着远处的保定城头,苏谨嘴角噙着冷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降维打击。” “预备——!” 投石机兵迅速举着利斧,弓步站在投石机旁。 “放!” 随着利斧挥下,投石机里的‘小箱子’被巨大的弹性迅速抛了出去。 ‘滴滴...滴滴...’ 朱棣手搭凉棚,望着越飞越远的小黑点,更加奇怪。 “谨弟,此物和炸药包又有何区别?” “区别嘛...” 苏谨嘿嘿一笑:“具体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你只需知道此物乃化学提取的黄火药制成,威力是炸药包的数十倍。” 朱棣大惊:“此物如此犀利?叫做什么?” 苏谨背着手,站在烈风凛凛的坡头上装着x:“此物我称之为——tnt。” 第 490章 缓靖难,平外患 ‘啪嗒。’ 炸药直接落在了保定城头,然而剧烈的撞击下,它依旧保持着稳定,并没有直接爆炸。 炸药被抛出的时候,城头上的人几乎下意识地一头钻进了防炮洞。 但钻进去之后,却久久听不到爆炸的声音,他们都有点纳闷——难道燕王的炸药用完了,改扔石头了? 终于有个好奇的士兵,从防炮洞爬了出来,举着火铳缓缓靠近。 他拿火铳轻轻扒拉了一下这个奇怪的、还会滴滴乱叫的东西:“这啥玩意儿啊?” “外面什么情况?” 士兵冲着洞内大喊:“总旗,不是炸药包,俺也不认得这是啥玩意。” 灰头土脸的总旗从洞内爬了出来:“拿过来我瞅瞅!” 士兵将tnt抱起,直接冲进了防炮洞内:“总旗你见多识广,你瞅瞅这是个啥?” 看着那不停变换的数字,总旗总觉得有点心慌。 端起来仔细打量,却许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嗯...难道这是燕王的妖法?” 士兵嘿嘿一笑:“那这妖法有啥用啊?” “我也不知。” 这个时候,那数字开始最后的跳动,总旗的心也越来越慌。 ‘003...’ “我总觉得这玩意有点膈应。” ‘002...’ “嗯...要不扔了吧?” ‘001...’ 士兵点点头,准备去接。 ‘000...’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临时搭建的防炮洞,顿时被崩上了天。 朱棣远远的瞧见,仅仅短短几息时间,保定城头连续响起恐怖的爆炸声,然后迅速连成一片,直到被漫天的烟尘遮盖。 紧接着就是砖石刺耳的崩落声,和隐约传来的惨叫。 待烟尘稍稍散开,他惊愕的发现,整个保定城头已然千疮百孔,斑驳不堪。 有几处城墙薄弱的地方,此刻已被炸出巨大的洞口,足够容几人同时爬进爬出。 “谨弟,成了!” 朱棣面色欣喜,要不是在大军之前,恐怕早跳了起来。 然而苏谨却没露出欢喜之色,眉头深深皱着。 “时机已到,动手吧。” “好!” 朱棣大手一挥,身后的骑兵立即向保定城被炸开的城门冲去。 在骑兵前面的,是搭着浮梯的战士。 一个多时辰之后,保定城已经完全被靖难军控制。 “传我命令,凡我将士不得扰民,否则军法从事!” “喏!” 朱棣拎着马鞭下马走到苏谨身边:“谨弟,你似乎不太高兴?” 苏谨不答反问:“大哥,你说这保定守军如何?” 朱棣默然,良久后缓缓开口:“誓死不降,坚守城墙,都是好儿郎。” “是啊”,苏谨叹了口气:“手足相残,我又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谨弟,你后悔了?” 苏谨摇摇头:“谈不上后悔,就算这仗不打,照朱允炆这个玩法,大明迟早要打更多的仗,死更多的人。” 说着指了指保定城:“就算不打仗,他那套政策施行下去,又要促生多少门阀士族?又要坑苦多少百姓?” 朱棣点头:“是啊,就算为了大明百姓,这一仗也必须要打。” 苏谨斜睨他一眼,懒得揭穿。 “你去接收城池吧,我要走了。” 朱棣一愣:“走?现在?” “时不待我”,苏谨笑了笑,翻身上马: “大哥切记兄弟的话,万不可急促,徐徐图之,占下一处、治理一处、稳定一处,只要你稳了,着急的就该是他朱允炆了。” 朱棣大笑:“好!兄弟慢走!” 目送苏谨一行的背影向东而去,朱棣缓缓转身:“进城。” 苏谨一行人上马之后,立即急速向东而去。 帮朱棣拿下保定,建立前进基地,以保定为支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 他不打算参与这场靖难之役,或者说只准备参加一部分。 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他不想参加内战。 虽然明知必须为之,但对着昔日同袍挥起屠刀这种事,他心里始终有些过不去。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虽然对同袍不愿下手,但这一次的靖难,参与进来的可未必只有同袍。 “马三!” “在!” “孙威那边到位没有!” “回老爷的话,老孙带着慎海卫已经埋伏在天津卫附近,六忽悠已经潜到大沽,随时可以动手。” “派人通知孙威,没我的命令不许动手!继续养精蓄锐,给我盯紧了海上!” “还有,让隋越给我调几条淘汰的战船来!” “是!” 原史上,朱棣曾在直沽搭桥渡津,一路绕行偷袭真定府, 虽然后来最终失败,但靖难成功后,还是在天津开埠,建立天津城。 但这一世,他已经帮着朱棣提前拿下保定,再加上朱棡的助攻,拿下真定不是难事。 那这天津卫,苏谨不介意替他去拿,不过不是现在。 他要拿天津演出戏。 北平、保定、天津卫,这三处城池拿下,就会呈三角形互为犄角之势,牢牢控制住河北的局势,固若金汤。 但要请君入瓮,就得留点破绽。 在这之前,不如让朱老四先直接进行第二步,逐步蚕食北方军镇, 宣大一线、辽东、草原,继而进攻山东、控制山西、陕西,就能与建文朝廷形成南北对立。 但中间有一个疑问,苏谨既然知道前世的历史,为什么不让朱棣直接绕过山东,拿下应天呢? 他原本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只能说现在不是时候,时机还未到。 一来,某个送装备的家伙还没回去,朝廷的主力也没被牵制在北方,开门投降就别指望了。 另一个原因,是苏谨不想这么快结束这场靖难,或者说这场靖难不能快。 因为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敌人没有出手。 一旦在短时间内结束战争,那个家伙一定会提前跑掉,再想追杀了就太难了。 英国佬,那个叫‘约汉’的家伙。 既然这一世,他们这些患了白化病的家伙依旧选择侵略,那苏谨不介意把他彻底留在这里。 那就把你‘约汉’打成‘接客’再说。 催马赶路的苏谨,嘴角噙着冷笑:“欢迎来到长城守望副本,只是这一世,你们未必还有机会全身而退了。” 。。。 拜别朱允炆,耿炳文带着西路大军出京城后,一路向西北进军。 讽刺的是,与前世出工不出力的他不同,这次他一路上都在研究如何守住真定,继而夺回保定,攻破北平。 而令耿炳文转变心态,这辈子决定做一个‘忠臣’的人,却是苏谨。 老耿这个‘变数’一路催军北上,只想尽快赶到战场,解真定围城之劫。 只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刚刚进入山西境内,才经过泽州,就寸步难行了... 第 491章 耿炳文的苦恼 “禀将军,前方路堵了!” “堵了?” 耿炳文一脸莫名其妙:“路怎么会堵?” “前方道路俱被破坏,官道不见了...” “啥玩意儿?” 耿炳文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来来来,你告诉告诉我,什么叫官道不见了?” “禀将军,原本是官道的路上,此刻处处泥泞难行,碎石遍地,多处冰封,导致车马无法通行,斥候正在查探。” 耿炳文皱眉:“带我去看看。” “是!” 纵马前行七八里地,耿炳文愕然看到原本是官道的地方,此刻早被破坏殆尽。 污泥、碎石几乎填满了前进的道路,很多地方冻的坑坑洼洼,完全没法过人。 只是目前不知是遭灾了,还是人为破坏。 “斥候去了多久?” “道路无法通行,斥候是翻山去的,一时怕回不来。” “通知扎营,等消息。” 这个位置真的是‘堵’的耿炳文很难受。 现在大军刚刚出了泽州,处于潞安府南边的韩店附近,深处于太行山脉。 如果前面不能通行,就只能改道继续向西,或者退出山西转向河北行军。 可一旦改道,赶到真定的时候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保不齐等他到的时候,宣大一线都被朱棣打下来了。 况且改道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他需要先向朝廷发塘报言明情况,经过兵部核准后,才能改道。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朱允炆是个什么东西,他心里清楚的很。 这位皇帝看着挺好说话,但骨子里对武将就不信任。 现在自己改道支援真定,他肯定不会说什么,但将来会不会秋后算账就难说了。 若不是要为儿子出口恶气,他都想干脆就在这划水算了。 想想能征善战的朱棣和他身后的大军,以及那时不时能拿出古怪武器的苏谨,耿炳文一时间有些茫然。 自己,真的能赢吗? 对未来战事的茫然,六十多岁的老将本还坚挺的腰背,忽然间变得有些佝偻起来。 到了第二日快过午的时候,斥候才带着几个老农回来。 老农神色紧张忐忑,又带着害怕的表情,局促的站在耿炳文面前。 “老乡莫怕,咱们是大明军队,不会伤害你们的。” 耿炳文让亲兵给几人端来水:“请你们来就是想问问,前面的道是咋回事?” 一个老农大着胆子问道:“军爷,您这是要去打蒙古人?” “不是”,耿炳文笑笑:“咱们是去诛除燕王乱党。” “燕王?俺听说燕王是好人啊,前些年不还打跑了蒙古人吗?咱们怎么自己人打自己人啊?” 一边的亲卫不耐烦的呵斥:“问你们什么就如实说,军情是你们能问的?” “是,是,是草民多嘴。” 耿炳文笑笑:“老乡,这路是咋回事?” “军爷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山上的水库崩了,把羊头山、仙公山一直到发鸠山的官道全冲了,短时间怕是走不了啦。” 耿炳文闻言,忍不住起疑。 从羊头山到仙公山一路往西的官道,正好与他们的行军路线高度重合。 听这老农的意思,这水库崩的日子,正好是他们刚进泽州不久。 这水库早不崩晚不崩,偏偏在这个时候崩? 而且现在是十一月,几乎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正儿八经的的三九天,水库难道没冻上? “这水库是怎么崩的?” 老农摇摇头:“俺也不清楚,那天正在家里猫冬呢,就听见老天爷打雷了,然后漫山的大水冲了下来。” “军爷您可不知道,那水大的哟,都赶上发洪水了,草民的家都差点被冲没了,要不是草民跑得快,小命都没啦!” “对了军爷,您能不能跟皇上说一声,让他派人来救救咱们?” “此事我自然会向朝廷禀报,几位先在营里休息。” “这...军爷,草民家里还有人呢,这不回去...” 亲卫不耐烦的推着他往外走:“将军还有事要问你,啰嗦什么!” 耿炳文陷入沉思。 没多久亲卫回来,他才抬头问了一句:“怎么样?” “手上倒是有老茧,但应该是常年种地留下的,身姿也不像军人。” “嗯,此事处处透着蹊跷,确实可疑。” “将军,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是改道还是...” “把斥候都撒出去,看看有没有其他能走的道,尤其是黎城县那个方向,可以直通彰德府。” “是。” 思虑再三,耿炳文还是决定给朝廷发塘报。 想到自己即将要去前线拼死拼活,却还要担心身后被人捅上一刀,顿时觉得心生疲惫。 “他娘的,老子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这他娘的和狄汉臣有啥区别?” 西路大军就在潞安府这么耽搁下来,过了几日斥候的消息纷纷传回。 耿炳文诧异中又带着几分果然。 通往黎城的官道也被堵绝,甚至整个潞安府几乎没一条好路。 想要继续北上,要么往西南绕行平阳府,向北经郭子仪的老家汾州后,穿太原府北上; 要么就原地掉头,出山西后向东,跟在李景隆的屁股后面。 那他这西路大军,还有什么意义? 耿老爷子很苦恼,一度想要放弃,就这么窝在山里算了... 耿炳文保持着每日一份塘报的速度,很有节奏的向朝廷发文。 每份塘报的内容大同小异,都在问朱允炆一句话——接下来往哪走? 但不管往哪走,这解围真定恐怕是赶不上了,让李景隆那小子去吧。 若是朱元璋还在,耿炳文二话不说就改道平阳府,然后一路急行军往真定赶。 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要是不做这个决定,老朱才会砍了他。 但朱允炆不一样。 这小子好大喜功,明明不懂军事还偏偏喜欢处处指手画脚。 再加上兵部尚书齐泰,这俩货纯纯一对卧龙凤雏。 看看他们削藩的动作,就知道有多蠢。 要是洪武爷削藩,哪还容朱棣那小子跳脚,一巴掌早摁死了。 但这些他也懒得再操心。 他是要给儿子出口气不假,但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 别到时候气没出了,自己倒被那帮文官架在火上烤。 那不纯纯傻子吗? 相较于耿炳文赶不了路的苦恼,李景隆那边则顺利的让他苦恼,非常苦恼... 第 492章 李景隆 李景隆,字九江,盱眙(今江苏盱眙)人。 是跟着老朱打江山的明朝初期大将,曹国公李文忠之子。 李文忠,李景隆他爹,同时也是朱元璋二姐朱佛女的儿子,洪武大帝的外甥。 朱元璋大封功臣时,李文忠他爹李贞虽然没什么功劳,但仍旧被封为曹国公,不得不说老朱对他家人是真的好。 而李文忠当年随着李贞投奔朱元璋时,曾被老朱收为养子,改名朱文忠。 直到他随军灭了张士诚立下大功后,才又改回原姓,且随李贞同封共享曹国公之爵。 明史记载明初六国公,但实际上却是七位国公,李家一门两国公。 后来李文忠一直跟着常遇春征战,北伐,直到常遇春死后才接管了他的军队。 李文忠死后,李景隆承袭了父亲曹国公的爵位,成了新一代的曹国公,世袭罔替。 李景隆其实没什么大本事,但贵在‘知趣’。 老朱在的时候,他就很少参与政事,踏踏实实在营里练他的兵。 老朱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直到建文帝登基,李景隆却莫名其妙成了朱允炆的‘心腹’。 这一切的原因,皆应在抓周王的时候,就是李景隆带着兵配合的锦衣卫。 这件事李景隆办的很妥帖,自然让朱允炆放心,认为这是自己人。 这也是他放心将北伐大军交到他手里的原因之一。 但朱允炆却没想过一件事,就是李文忠曾被自个儿皇爷爷收为养子。 那就代表着,李文忠和朱棣,曾是兄弟。 而李景隆与朱棣年龄相仿,虽是叔侄关系,但却是从小在一起玩大的发小。 打朱棣,他李景隆真的愿意吗? 答案是不会。 而且,他不止不会动手,甚至准备大大的放水。 如果说他看在和朱棣关系的份上,最多也就是在战场上划划水。 最终让李景隆下定决心,不惜违抗皇命也要帮朱棣的原因,则是他的父亲。 李文忠。 前面说过李文忠和老朱的关系,对于这个养子、外甥,朱元璋自然十分信任。 信任到什么程度? 大明建国前李文忠的功绩不谈,洪武十二年(1379)的时候,朱元璋诏命李文忠主持大都督府,兼主管国子监。 这是什么概念? 大都督府在改制五军都督府前,就是明朝最高的军事机构! 而国子监则是文官们的摇篮,大明最高学府。 一个国家文、武两个权力机构,老朱全都交给了李文忠,可想而知对其的信任。 可以说在当时的整个大明,除了老朱以外,李文忠的权力仅次于太子朱标! 但事情坏菜就坏菜在权力太大这件事上。 老朱这么玩,李文忠就成了挡在文官们前面的一道障碍。 有人奇怪,李文忠不是国子监的最高长官吗?按理来说不是和文官关系应该不错吗? 但错就错在,他李文忠不仅和洪武帝是一条心,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武将。 你李文忠一个武将,居然管着我国子监文人?这成何体统? 所以,洪武十七年(1384)的时候,李文忠莫名其妙的中毒死了。 没错,又是中毒。 老朱得知后,气的大开杀戒。 李景隆那时候还小,虽然当时没有证据,但心里已经隐约猜出一二。 心里有怨气的李景隆极擅隐忍,他什么话都没说,低调的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后,默默练兵。 直到靖难之役爆发。 一边是害死自己亲爹的文官集团,和被他们推上皇位的朱允炆,一边是自己从小一起玩大的发小,同样出身的武将。 用屁股想想都知道他会帮谁。 但现在他却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帮啊! 这次朝廷兵发五十万大军,役夫不计,仅东路李景隆部,就有二十多万人。 而朱棣那边,满打满算不过几万人。 朱棣有的武器,朝廷基本都有,人数差别又如此巨大,咋帮? 没想到办法的李景隆,只好先用一招‘拖’字诀。 慢慢走,慢慢走,一天就走十五里,拖得一天是一天。 副将瞿能也是无语了,连番催促,可奈何李景隆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就是不肯走快点。 瞿能无奈,只好偷偷给兵部去文。 没过几日兵部就来函连连催促,李景隆无奈之下,才加快了一点行军速度。 可即便这样,等他赶到河间府的时候,朱棣已经把保定拿了下来,顺手还扫清了附近的县城。 此时的朱棣,早带着兵去围攻真定府一带了。 李景隆装作为难的样子,请瞿能父子入帐商议: “我等奉命北上讨逆,原定汇合耿老将军的西路军,解保定府之围后直插北平, 可如今燕贼已破保定,耿老将军被困潞安援军无至,若孤军北上则易被燕贼合围,不知瞿将军可有良策?” 看着李景隆愁眉苦脸的样子,瞿能暗中骂娘! 若不是你拖延行军,咱们早就到了! 若是早些日子到,就算保定城保不下来,燕王也别想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扫平整个保定府。 但李景隆毕竟是主帅,暗中骂娘还行,当面顶撞可非明智之举。 他沉吟半晌,缓缓说道:“不如我军转向西北,先去牵扯燕贼逆军,至少先把真定保下来,一切等长兴侯到了再说?” 李景隆低头沉吟,脑子里却在反复盘算此举利弊: “就算我等不去,朱老四想拿下真定也没那么容易, 长兴侯擅守,朱老四久攻不下,保定刚下,民心不稳,反而容易出差错。” “如此一来,倒不如前往真定,逼朱老四退回保定,等他稳住保定局势后,再见机行事。” 想清楚此节,李景隆笑眯眯的抬起头来:“好,就依瞿将军之策行事,明日一早进军真定!” “是!” 瞿能父子早做好了李景隆继续拖拖拉拉进军的准备。 但令他们咋舌的是,这一次李景隆非但不拖拉,反而连连催促大军疾行,跟打了鸡血一样。 瞿能和俩儿子瞿郁、瞿陶面面相觑。 “李帅这是咋了?打鸡血了?” “不知道,许是昨夜吃撑了?” “管他呢,早些赶去真定,只要阻了燕王进军,就是大功!” 然而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果然又出了些许变数。 让瞿能父子无比郁闷的变数... 第 493章 郁闷的瞿能 李景隆大军方至蠡(li)县,就听到靖难军已经攻到保定府与真定府的交界。 此刻靖难军正围着清风店揍呢。 瞿能一听就急了:“清风店虽小,但乃是真定府下的重要军镇,我等理应速速驰援!” 谁知李景隆却不同意:“此去清风店距离太远,我大军赶到之时,怕清风店已被攻下,到时被夹击怎么办?” “大帅,只要我等行军速度够快,定能在清风店被破之前赶到,到时内外夹击之下,燕贼必败!” “不可!” 李景隆坚决不同意:“燕贼用兵狡诈,历来诡谲,变化无策,谁知道这是不是给咱们设下的陷阱?就等着咱们去钻?” “大帅,燕贼不过区区万人,我等五十万大军还会怕了他?” 瞿能长子瞿郁忍不住插话:“大帅,不如予我一支骑兵,我愿为先锋!” “一派胡言!” 李景隆大怒:“我给你多少人?一万?两万?够给燕贼塞牙缝吗?” 瞿家老二瞿陶怒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帅你这岂不是畏战不前?” “闭嘴!” 瞿能一把将儿子拖到身后:“吾儿出言无状顶撞大帅,属下愿领责罚。” 李景隆摆摆手:“瞿陶也不是故意的,没事。” “那大帅,依你之见,吾等该往何处?” 李景隆站起身,眼睛死死盯着账内的舆图:“清风店恐怕很难保得住了,清风店一下,定州也难保, 我等不如沿杨村河南下,转沙河去往新乐,依托沙河之便守新乐, 只要守住新乐,燕贼就无法对真定形成威胁,届时我等只需步步为营,一步步向北进军即可。” “这...” 瞿能无奈点头。 坏消息是,李大帅准备直接放弃清风店和定州; 好消息是,至少他还要守新乐,而不是准备一口气退进真定府城。 暗自叹了一口气,瞿能觉得心里快憋屈了死了。 这叫什么事啊,二十万大军被人家几万人吓得不敢守城? 还被人像撵兔子一样撵着跑? “如此,末将领命。” 瞿能无奈的听令,和李景隆一起率大军南奔,数日之后抵达新乐县。 真定知府得知李景隆大军的走向后,目瞪口呆。 他哪怕是个文官,也知道大军应该于清风店阻击逆贼啊,跑新乐干啥? 咋滴,定州也不要啦? 急了眼的真定知府一边给朝廷去文,一边给李景隆大军发函,催促他北上与朱棣决战。 然而均被李景隆以‘长兴侯未到,不敢擅专’的理由推脱。 连续发了几近一旬多的公函后,真定知府也不发了。 不是他不想催了,而是得到前线消息——清风店和定州都被破了。 这段时间朱棣也没闲着。 每下一城,他就将降兵打散归入军中。 这些降兵都是大明的士兵,一顿忽悠后就算不是忠心归附,至少也不会起什么乱子。 至于那些不听话、死忠建文帝的,朱棣自然很仁慈的送他们去见了祖先。 “儿啊,你咋也下来啦?” “儿子不愿从逆,被砍了。” “老子踢死你个不孝子,那可是永乐大帝啊,这么好的从龙之功你居然不要,气死你爹了!” “爹,孩儿已经死了,不可能再被你死,而且你也死了,也不会被我气死,倒是有可能被气活...” 对于能这么顺利拿下定州,朱棣也是一阵纳闷。 围攻清风店的时候,他就得到斥候探来的消息,知道朝廷援兵已到蠡县。 当时他就准备撤兵了。 虽然加上归附的士兵,靖难军的人数已经接近六万。 但初降之兵可没什么战斗力,与援军打不起恶仗。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朝廷援军居然不来清风店找他决战,反而一头扎进了定州。 朱棣懵了。 不来清风店还勉强能理解,是怕自己设下埋伏,可这连定州都放弃的操作,他属实有点看不懂。 不过,当他得知援军的主帅是李景隆的时候,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麾下大将张玉有些担心:“王爷,要不咱们先撤回去,观望一下再说?” 朱棣沉吟许久,终于下了决定:“不急,再围清风店三日,看援军动向。” “是!” 可就是这三日,彻底决定了真定之战的走向。 清风店守军本就不多,只有不到两千人,就这已经算是人很多的重镇了。 朱棣打来的时候,清风店上下一心,誓要在援军到来前,死死挡住逆军的去路。 然而真定府的不属于边境藩镇,守军本就不多,迟迟抽不出足够的兵力驰援。 本来李景隆部到来的消息,让清风店军心为之一振,可没想到人家直接跑了。 这下清风店的守军傻眼了。 咱们...这是被朝廷放弃了?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援军没来的时候,守军还能有个盼头,等待援军到来。 可这明显被援军放弃以后,守军也没了心气守城。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一战的意义何在。 在守军无心抵抗的三日后,朱棣顺利的攻破清风店。 而这时朱棣也印证磨干了心中的猜想,嘿嘿一笑指着舆图:“七日之内,拿下定州!” 定州守军和清风店的心态差不多,同样经历了抵抗、崩溃、投降的过程。 甚至比清风店还快一些。 在连连向身后的新乐发函求援无果后,定州守将袁成直接开城投降。 他原本就是龙门卫的千户,受朱棣节制。 朱棣攻来的时候,他还想着效忠一把朝廷,做个忠臣武将。 可被李景隆放弃后,还效忠个屁啊! 朱棣围城的第四天,他二话不说直接命亲卫偷开了城门,带着人就奔着朱棣大军去了... 剩下的守军你瞧瞧我,我瞅瞅你,叹口气直接扔下了武器。 守将都跑了,这还玩个毛啊? 仅仅四日,定州城坡。 身处新乐的李景隆闻讯后,得意的冲瞿能说到:“你看我说啥来?这要是咱们真去守了定州,还不得被人卖了?” “是,是,大帅说的是。” 瞿能在心里悄悄翻个白眼:“真要去守定州,城门都在老子控制下,哪个敢开门?” 连丢清风店、定州,已经让瞿能足够郁闷了。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李大帅的骚操作不止于此,让他吐血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第 494章 大帅,依末将来看就不必了 朱棣打下定州之后,原地休整了半月。 眼瞅着建文二年即将结束,马上就到建文三年的元月。 半个月后,朱棣再次出兵。 他领兵三万,号十万,浩浩荡荡杀向新乐,一到城下就立即发动猛烈炮击。 李景隆立即命令瞿能、瞿郁、瞿陶父子三人分守三门,自己坐镇中军。 但他也下了严令,没有他的军令谁也不许出击。 瞿能父子领命,率军开始守城。 不得不说瞿能父子的确能打,在朱棣的炮轰下面不改色,带领守军不仅能稳稳守住城墙不失,时不时的还击让朱棣也很难受。 围城第五日,瞿能在城头上巡视的时候,忽然惊愕的发现,朱棣退兵了... 这几日的大战,双方损失其实很小。 除了一些被炮火扫到的倒霉蛋,受伤的人并不多。 朱棣的攻城看似疯狂,但在瞿能看来,似乎更像是一种...试探? 他在试探什么? 试探明军的火力? 还是试探他们守城的决心? 瞿能不放心,派出斥候查探靖难军的动向。 来的时候轰轰烈烈,走的时候悄无声息,他朱棣总不能是看快过年了,带着大军回家先过个年,吃完饺子再来继续打吧? 斥候很快汇报,燕王军确实在退兵,此刻距离新乐已经三十多里,沿途未发现埋伏。 瞿能立即去找李景隆:“李帅,燕贼大军久克不下退兵,如今正是趁势出击,收复失地的良机!” 然而李景隆却摇摇头:“燕贼狡诈,敌必设伏,贸然出击,如何是好?” 瞿能无语:“斥候已经探明,沿途并未有伏。” “再探。” 斥候又一次骑上马跑出了城,这次的任务是将沿途三十里内情况探明。 不几日回报:“沿途并未发现埋伏。” 李景隆收到消息,淡淡的看了瞿能一眼:“山沟里查了吗?难道你不知道燕贼有热气球?再探!” 瞿能无奈,只好命斥候再一次出发,这次的斥候数量更是足足加了三倍。 斥候都无语了。 这能埋伏的地方都查了一遍了,就算有热气球又能藏在哪里?能藏多少? 那么点热气球在早有准备的二十万大军眼里,不过就是靶子而已。 得,大帅您不是要查仔细吗? 成! 这次斥候直接将附近所有的村子都排查了一遍,几乎连农户家有几只鸡、几条狗都搞清楚了。 等他们回城再次汇报军情的时候,李景隆大喜:“好,大军立即出击,擒杀燕贼!” 瞿能无语的看着他:“大帅,依末将来看就不必了。” “怎么?” “燕贼大军已经退回定州了...” 此时的瞿能恨不得一剑劈了李景隆! 他娘的在你派斥候查探埋伏的时候,朱棣早带着大军像是郊游一般的散步回了定州了! 你这个时候才说打? 还打个嘚儿啊! 你这是贻误军机懂不懂啊! 然而李景隆却满不在乎:“瞿将军为何面色不悦?吾等成功阻止燕贼南下真定,难道不好?” “好,好...” 好你个香蕉吧辣,奶奶个腿哟! “嗯,大军一路北上辛劳,马上就要过年了,弄些好吃食犒劳一下大军吧,这事就交给你了。” “是,末将遵命...” 另一边,一路‘郊游’回到定州的朱棣,明显心情不错。 果如瞿能猜测,朱棣对新乐的进攻确实是一次试探,而试探的,正是李景隆的态度。 当他得知东路大军以李景隆为主帅,受封都督大将军时,心里就隐隐有了预感。 果然在看到李景隆如此‘迅捷’的行军速度后,心里顿时快要乐开了花。 但素来谨慎的他,还是决定再试一试李景隆,看他是不是在耍诈。 这便有了围攻新乐的一幕。 撤兵后,朱棣还故意延缓大军后撤的速度。 直到进了定州城,他都没看到新乐守军出门,朱棣心知这次稳了。 “传我命令,休整五日之后,进攻曲阳!” 曲阳县位于定州和新乐的西面,三城的距离正好是一个等边三角形一样的位置。 朱棣选择攻打曲阳有自己的考量。 曲阳县位于大沙河上游,背后就是横河口。 拿下这里,就意味着可以从上游控制住新乐,形成包夹之势。 到了那个时候,不止可以掐断水源,还能派一支骑兵绕过大沙河,从新乐背后捅刀子。 但此举也十分冒险。 倘若在他出征曲阳的时候,李景隆派一支军队堵在曲阳和定州的路上,他就得被人关门打狗。 但朱棣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个险还是值得一冒。 “高煦,为父将亲自带兵攻打曲阳,你和张玉带两万人给孤守在此处,明白吗?” 朱高煦死死盯着舆图,兴奋的舔舔嘴唇:“父亲放心,孩儿不死,此处不失!” 朱棣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你大哥身子不好...” 话刚出口,朱棣忽然想起苏谨的嘱咐,耸然一惊,赶紧改口: “...你要多帮帮他。” “父亲放心,孩儿明白!” 此时的朱高煦哪还想那么多?他的心里全是苏谨应下他的‘好处’。 “好,五日之后,出击!” 。。。 刚刚才消停了没几天的瞿能,接到朱棣大军往曲阳方向进军的消息,顿时乐了。 “你窝在定州城里我拿你没办法,但你居然还敢出来?” 当下也顾不上劳军的事,转身就钻进了李景隆的营帐。 “什么?燕贼要打曲阳?” 李景隆心里苦笑,心说这个小叔叔就不能消停几天? 他要是再这么帮下去,离朱允炆撤他职的日子,可就不剩几天了。 “依瞿将军之见,该当如何?” “禀大帅,依末将之见,当派大军支援曲阳,再派另一路大军截断燕贼退路,大局可定!” 李景隆看着舆图怔怔发呆。 朱棣的意图简直太明显不过了,明摆着就是在告诉他: 你的心意叔叔了解了,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李景隆苦笑。 明着‘卖’是不能干了,得动动脑子想办法。 “大帅,大帅?” 瞿能急眼了。 他发誓,如果李景隆这次还是坚决不出兵,他立即就上书弹劾李景隆,参他一个贻误战机之罪! 第495 章 兵败曲阳 李景隆盯着舆图皱眉苦思。 敌我双方的态势一目了然,朱棣这一次出的招有点昏啊。 朱棣的这种行为,就像一个勾栏女子已经轻解罗裳,躺在了床上。 而他李景隆需要做的,就是褪下自己的裤头,完成最后的快乐。 但他李景隆不想快乐啊! 朱棣这个‘勾栏女’他并不想嫖啊,相反,他现在想的可是,怎么才能把她扶成‘正宫娘娘’! “大帅,大帅?” 瞿能不乐意了,忍不住出言讥讽:“倘若大帅不敢出征,那不如予末将三万人马,前去支援曲阳?” 李景隆眼睛一亮:“一言为定,你可愿立下军令状?” 瞿能:??? 李大帅啊李大帅,你他娘的脑子是不是有病啊,反讽的话听不懂吗? “这个...” 李景隆忽然耷拉下脸:“既然不敢,那瞿将军方才之言,又是何意?汝可知军中无戏言乎!” 瞿能咬咬牙:“末将...愿往!” 李景隆笑笑:“好,既然如此,我予你五万兵马驰援曲阳,本帅亲自带兵前往门钩山阻断朱棣退路,如何?” 没想到李景隆居然给了他五万兵马,瞿能顿时大喜:“末将领命,愿立下军令状,此去必大败敌军!” “好,本帅静候瞿将军大胜捷报,摆下庆功宴等候瞿将军归来!” 李景隆留下十万大军守新乐,自己带着五万兵马前去朱棣后撤的必经之路门钩山设伏。 而瞿能当天就点齐五万本部兵马,带着俩儿子冲出新乐,直奔曲阳而去。 李景隆带着大军往门钩山赶的路上,表情却很轻松。 因为在瞿能嘲讽他的时候,他忽然看懂了朱棣的意图。 若是他不去支援,曲阳必下。 但若是李景隆派军支援呢? 二十万大军不可能全部出动,那必然会有多寡之分。 支援曲阳的兵少,他可以围点打援,设下伏击; 支援的兵多,那另一处人马必少,他就带兵掉头,直接去打后路上的伏兵; 倘若大军倾巢而出呢? 呵呵,这不是还有他李景隆吗? 李景隆倘若连这点事都不懂,还怎么做这个‘内应’? 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李景隆也有办法‘失误’一下,放朱棣离开那条华容道。 不过倘若没他李景隆,朱棣也不敢这么玩。 果然,李景隆在门钩山设好伏击还没几天,就传来瞿能兵败的消息。 瞿能刚刚赶到距曲阳县十余里处,就被朱棣大军伏击。 朱棣师从蓝玉、徐达等人,自己又鬼的很,本就能征善战。 瞿能虽是老将,但自身与朱棣差距还是不小,更何况背后还有李景隆阴他? 其实他与朱棣就算有差距,但也不至于那么大。 可惜,这一场大战背后,另一个人虽然没有出现在战场,但他却提供给了朱棣一个,能够决定这场战斗胜利天平的砝码。 迫击炮。 每每路过险要之地时,瞿能一定会警惕的命斥候先行,以防被伏击。 但架不住迫击炮这玩意移动便捷,几个单兵拆开后,背着就能漫山遍野的跑。 野战机利器啊! 于是,可怕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瞿能大军路过一处并不算险地的山脚时,突如其来的炮声在大军头顶炸响! 数十枚炮弹骤然落到了大军之中,打了瞿能一个措手不及。 而军阵也被迅速割裂。 大军首尾也遭到不同程度的猛烈炮击,顿时大军乱作一团。 瞿能还没来得及约束部队,就有数不清的骑兵漫山遍野的杀来... 仅仅一个多时辰后,瞿能带来的五万大军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最后只剩下不到万人。 在瞿家兄弟的率领下,死死护着瞿能逃离战场。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直接把瞿能打的心惊胆战,失魂落魄。 论兵力,他们是朱棣的数倍; 论火器,朱棣有的,他们几乎都有,甚至火药的储量更是远远超出。 虽然没有热气球,但也有能对付他的办法。 可这突如其来的新式火炮,却将他炸得几乎丧失了信心。 未知,是最深的恐惧。 收到情报后,李景隆‘果断’的下令立即撤兵,退回新乐。 回到新乐后,他立即将瞿能父子拉来问罪:“尔等不是说此战必败燕贼吗!” 李景隆很‘生气’的站在瞿能身前:“尔出征之前曾信誓旦旦立下军令状,如此当作何交代!” 瞿郁愤愤不平的辩解:“大帅,朝廷的情报有误,燕贼大军又有了新式火炮! 我等猝不及防之下才中了燕贼诡计!请将军予我数万士兵,必..” 李景隆气乐了:“再给你数万?怎么,送去当燕贼试验火炮的靶子吗!” 他略带埋怨的看向瞿能:“瞿将军,前些日子我令你反复派斥候打探,你可知我用意?” 瞿能垂头:“末将明白,此刻悔之晚矣,请大帅立斩末将!” “你这又是何苦?” 李景隆伸手将瞿能扶了起来:“燕贼狡诈,瞿将军不过一时不察,斩首之言再也休提!” 瞿能感动的看着李景隆:“大帅...” “好了,你带着两位少将军先回去休息,本帅先给朝廷写塘报。” “唉...这一下损失了数万大军,该如何是好?” 看着瞿能惭愧的眼神,李景隆差点乐出声来,赶紧装作一脸沉痛:“放心,此战失利,朝廷若要问责,本帅与将军一同分担便是!” 瞿能跪地抱拳:“多谢大帅!瞿某愿为大帅效死!” “将军言重了”,李景隆将他扶起:“不过在没有探清燕贼虚实之前,不能轻易再出兵。” “大帅说的是。” “尔等先去休息养伤,剩下的事交给本帅。” 等瞿能父子离开营帐,李景隆忍不住终于乐了出声。 杀了瞿能父子容易,但朱允炆要是换一个更加激进的副将过来,自己还怎么玩? 现在倒是暂时的安稳下来,就看朱棣能借着自己给他争取来的这点时间,做到什么程度了.. 朱棣会‘辜负’他的心意吗? 当然不会。 埋伏瞿能父子的战后,朱棣迅速清点、打扫战场。 此战瞿能麾下战死万人,受伤过万,投降近乎两万。 这些人都是战斗力,只要朱棣能收服他们,以后就是靖难军的主力。 收拢瞿能的军队,再次将其打散编入自己军中后,朱棣的眼睛才正式盯向了曲阳... 第 496章 官场斗 曲阳,在朱棣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曲阳的县令是一个有骨气的读书人,是一个誓要与县城共存亡的战士,是一个愿为大明,为朱允炆陛下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勇士,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于是,在曲阳县令率领全县上下将士、衙役、百姓,拼命的抵抗下,在用时居然长达三个时辰后,迅速放弃了抵抗... 若是曲阳县令召集百姓和将士的速度能再快点,说不定朱棣还能在城外少待半个时辰。 曲阳县令不屑地表示,这打个j8毛啊? 全城满打满算不到一个卫的兵马,加上全县的百姓,怕还没燕王一个营的人多。 更何况朝廷就像是把他们忘了一样,压根没打算支援的样子。 哦,不是,支援确实来过,不过那些支援的兵马,现在好像已经变成了燕王攻城的先锋。 朱棣顺利接收曲阳后,兵锋立即转北,几日之后接连攻克横河口,大沙河的渡口。 但他没有急着挥军南下,对卡在真定城前的李景隆部,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 有一个道理朱棣从小就明白,羊毛,不能逮着一只薅。 把李景隆薅秃了,朝廷换一个能打的过来,自己还怎么玩? 与李景隆心有默契的朱棣,迅速挥军转东,对祁州发起进攻。 随着朱棣不停的转战,建文二年悄悄溜走,转眼来到建文三年的元月。 围攻了几近一个月,朱棣才终于拿下了祁州,彻底宣告将大沙河上下游全部控制,真定府的北线终于落到他的手里。。 不得不说,若不是有李景隆这个可爱的小‘内应’,朱棣想要控制真定府北线,绝对是不可能的。 耿炳文若是按时到来,哪怕不反攻保定府,真定府也绝不会归了他。 朱棣很知足,宣布暂时停战休养。 因为他清楚,耿炳文快要来了。 时间推移回一个多月前的山西潞安府。 耿炳文大军被足足拖在这里已经十几天了。 朝廷的旨意还没到,他也不敢轻易转线,但这期间他除了试探其余道路外,也曾设法向晋王求援。 但朱棡给出的回复是,耿炳文头疼的事情,他朱棡也头疼着呢。 太行水库冬日崩裂,影响百姓无数,遭灾者甚重,他也正向朝廷求援呢。 现在别说是修路,山里的百姓还衣食无着呢! 朱棡表示自己可没有说谎,粮食是真的没有了,没看百姓们可怜兮兮的都在拿土豆、番薯和玉米充饥吗? 啥?这些难道不是粮食? 当然不是了! 没有在工部和户部注册过的东西,没有列入大明征粮范畴的食物,怎么能算粮食? 说破大天来,朱棡也不承认。 至于山里的农户真的很可怜。 那些被淹了村庄和家园的百姓都没地方住了! 没看人家只能背井离乡的躲进了深山里,可怜巴巴的换上了工作服,去接受苏谨这个资本家的剥削吗? 坐在王府喝着玉米面糊糊的朱棡,回想起苏谨的这些损招,扑哧一声乐了。 怪不得他一去黎城,就找人在山里修大坝蓄水呢,合着就是为了这一天? 山里的这些山民,自然都是苏谨派出去的人。 秋收之后,靖难之役爆发之前,一线天所需的生产力早已开始出现大量短缺。 苏谨索性将山民全都撤了回去,然后等适当的时机,将通往太原府的路统统炸毁,然后一炮将大坝爆了... 然后,耿炳文就悲催的被困在了这里。 耿老将军发出的塘报送抵京城后,朱允炆的朝廷立即出现不同的声音。 一方以兵部尚书齐泰为首,坚持东西分进,合围北平; 另一方以翟善的嫡系,户部尚书王纯州为首,要求耿炳文退出山西,绕行河北,与李景隆合兵一处。 这两种方案其实都无可厚非,反正都赶不上了,走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但有区别的并不是方案,而是提出方案的人。 在这些朝臣眼里,哪怕到了现在,朱棣也不过是疥癣之患,朝廷大军一到即可荡平。 但荡平之后呢?这功劳得算谁的? 耿炳文和李景隆是这次大战的主帅不假,是陛下信任之人也不假。 但他们有本质的区别。 耿炳文是兵部尚书齐泰所荐,而李景隆则是文官推出去的代表。 荡平燕王之后,谁立的功劳大,他们背后的集团,能分得的利益才最多。 现在齐、翟两党所争的已经不仅仅是功劳大小,行军的路线、进攻的方案,他们都想参与。 其中既有以文御武的想法,也有插手越多,最后分利益的话语权越多的心思作祟。 所以仅仅耿炳文的一个行军路线,就能让这些朝臣吵成一片。 但他们唯独没有想到,这样一来,反而会给朱棣更多的喘息之机。 耿炳文行军受阻,翟党一系差点没乐出声来。 你看看你齐泰推荐的都什么人啊,连个行军都搞不定? 那不如还是让我们来吧! 齐泰自然不愿束手就缚,轻易地将话语权让出去,立即与这些人吵成一片。 于是,仅仅一个行军路线这么简单的事,就足足吵了七八天还没个结果。 朱允炆也被吵得头疼,每每想支持一方时,另一方总能说出重要的说辞和理由,阻止对方,让他也不好断然下定决心。 但翟党毕竟人多势众,齐泰一方还是渐渐落入了下风。 就在朱允炆决定让耿炳文转线向东,与李景隆大军汇合时,翟党却笑不出来了... 东军塘报抵京,翟党傻眼。 李景隆东军受阻,瞿能父子大败于曲阳,兵损数万。 这无异于一个巴掌,pia、pia、pia的打在翟党的脸上! 齐泰乐了,立即上书弹劾瞿能父子,要求立即解押回京受审,并解除李景隆的帅位,交由耿炳文接手! 翟党自然立即反对! 李景隆、瞿能父子死不死的他们不关心,但一旦撤职查办,平叛一战之后,他们还有话语权吗? 谁都知道陛下有多恨这个皇叔。 现在有多恨,将来拿下朱棣之后,功劳就有多大! 翟党决不能失去这个嵌在北方的钉子! 坐山观虎斗的翟善最终也坐不住了,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长兴侯转向平阳府进军更为合适,曹国公部虽有小损,但皆应燕王火器犀利,不可一战而定,不如命其戴罪立功。” 翟善站了出来,对齐党也做出了让步,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这个面子齐泰自然要给:“臣附议。” 眼看争吵多日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朱允炆总算松了口气:“翟爱卿言之有理,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就这么办吧。” 刚刚解决了这件事,方孝儒忽然站了出来:“臣有一策,可助陛下收拢北方士子之心!” 第 497章 制衡的恩科 本以为燕王作乱很快就能平定,没想到幺蛾子一个接一个的来,搞得朱允炆这段时间心力交瘁。 此刻乍闻老师又有好主意,眼睛登时一亮:“先生请讲。” 方孝儒微笑上前:“臣以为,陛下不如借此机会,加开恩科。” “恩科?” “不错”,方孝儒扫了群臣一眼,眼中露出轻蔑之色。 “如今燕王作乱,所倚仗的不过是兵器之威,以及北平少数家族的支持。” “倘若陛下今年加开一场恩科,岂不是能收拢北方士子之心?” “尤其北方士子身处战乱之中,苦不堪言,若为陛下所用,民心所向,燕王作乱也不过是无根之萍,不堪一击!” “妙,妙!” 朱允炆大喜,旋即有些担忧:“现在已是元月,会试二月举行,时日上是不是有些紧张?” “无妨,会试不妨可延后数月举行,也够那些士子赶路了。” “好,就这么办!” 朱允炆低头沉吟一会,心中有了计议:“陈迪!” 礼部尚书陈迪站了出来:“臣在” “这次恩科你去支持,务求公正,为朝廷取贤士。” 陈迪面露喜色:“臣遵旨!” 会试的主考官,可不仅仅是个考官,也是这些考生的老师。 等这些中试的举人做了官,那也是他陈迪的门生。 别小看这些文官的传承,每每有新进的进士,他们第一个想到的绝不是打压,而是培养。 尤其是能和自己扯上师生关系的。 花无百日好,人无千日红,这些道理他们心里很清楚。 只有将这些后辈培养起来,和自己绑在一起,将来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家族,才无后顾之忧。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科举主考官的职位,都是大家为之抢破头的差事。 没想到自己才坐上礼部尚书的位置不久,这好事就落到自己的头上。 “臣,一定尽心竭力为朝廷取士!” 朱允炆点点头:“这次恩科非同小可,决不能出现徇私舞弊之事,嗯...这样吧,郭允道、杜泽何在?” 郭允道去年刚刚迁入都察院任都御史,就是原本张庭兰的那个职位。 而杜泽因不是翟善的嫡系,去年因贪墨银两的事被揪住,降去翰林院修书,同时兼任国子监祭酒。 看看咱们的朱允炆,这位建文大帝是多么的宽仁慈厚,贪污的官员也不过是降职处理,甚至还能去修书,去国子监当祭酒。 国子监是什么? 那是整个大明的最高学府,相当于前世的清北。 这就相当于派了个贪污犯去当清北的校长,想想就讽刺。 “郭允道,朕命你全程监察会试一事,不得徇私舞弊,明白?” “臣,遵旨!” “杜泽,贡院监察一事交给你,可有问题?” “臣,肝脑涂地!” 杜泽跪在地上,心中感叹吾皇宽仁,仍愿启用自己, 只要这件差事办好,将来回到权利中心就不是难事。 之所以这么安排,朱允炆有自己的考量。 他当上这个皇帝也有两年多了,对于下面官员的心思,也能看出一二。 无非就是为了争夺权利罢了。 不过这些都是朱允炆愿意看到的。 所谓的帝王之术,不就是让朝臣不要垄断朝堂,互相盯着吗? 平衡各方势力,就是皇帝要做的事。 此之谓——制衡。 陈迪是方孝儒举荐上来的,郭允道是翟善的学生,至于这个杜泽,反而没什么归属,是个‘野党’。 不过朱允炆正需要拉拢一些没有根脚的官员,好为自己做事。 “至于这个出卷人...” 当年朱允炆可是亲手偷过皇爷爷的试题,虽然最终失败,但他也十分清楚试题的重要。 尤其是这个出题人。 “朕以为,既然这次恩科是先生提出来的,一事不劳二主,不妨就由恩师来出题?” 方孝儒也不推辞:“臣,谢陛下信任!” 说完他直接起身面向百官:“为防试题泄出,吾即日起搬入东宫暂居,谢绝一切往来,直至登榜结束。” 百官抱拳拱手:“先生高义。” 若是以往,百官可能会想办法去弄试题,或者在贡院想办法动动手脚。 可这次他们几乎没这个心思。 是他们的人品变得高洁了? 扯呢。 这还要归功于方孝儒提出的《保举法》。 保举法说白了就是唐朝的投行卷和宋朝的荐举制,说白了就是让官员自行推举官员。 那还有说的? 这各家还不赶紧把自己家的人往朝廷里塞? 仅仅一年时间,搞得官位都有些不够用了。 就在各家头疼的时候,‘方大善人’又出手了——升官、加官位! 六部尚书都那么辛苦了,怎么才三品啊? 直接正一品! 各地布政使? 不要客气,二品官职都拿去! 从上至下,原级官员的品俸统统上调,随之一同上调的还有俸禄。 原本的官员升级了,那多出来候缺的官员怎么办? 一个字——加! 六部在左右侍郎之下,又增加了左右侍中的职务。 还有御史台的什么佥都御史,只要能想到的,那就统统安排上,也不管职能会不会重叠。 这就导致现在朝堂上朝的大臣几乎多了一倍,原本能站在奉天殿的一些臣子,现在只能委委屈屈的站在门外。 要不是皇爷爷留下遗训‘官不修衙’,朱允炆都想重修奉天殿了。 在方孝儒的帮助下,家里的子弟都有地方安排,这些士族出身的官员对科举自然没那么热心。 正因为方孝儒的‘无心插柳’之举,却让这一届的恩科变得公正了许多。 只是这个公正,却未必是好事。 安排完恩科的事,朱允炆正准备宣布散朝,翟善忽然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事起奏。” 朱允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翟爱卿请讲。” “臣要说的还是平叛的事。” “说吧。” 翟善看了一眼一脸懵逼的齐泰,微微一笑:“臣以为长兴侯赶到真定府后,为防一军二主,不如让李景隆的东军撤离。” 齐泰更加莫名其妙了。 这翟善莫不是疯了? 两军会合后,朱棣叛军一战可下,这泼天的功劳不要了? 翟善却有更深的心思。 朱棣人在真定,大军也在真定,那北平必然疏于防守。 李景隆虽然损失了数万士卒,但元气未损。 而现在的北平城,城墙失修,仅有朱高炽带着一万大军守卫,一旦拿下... 和收复真定北线、保定的功劳比起来,一战收复北平,才是他真正需要的滔天之功! “陛下,臣以为长兴侯可坐镇真定,与燕王正面交锋,即便不胜,也能将之拖在真定一线, 而李景隆的东军,则可以撤出真定,绕行河间府,直取北平!” 第 498章 打不下来?好难啊... 朱允炆细细思量着翟善之言。 他懂点军事,但也不是那么懂。 对于打仗这种事情,他都是从书中获取的知识。 不过他从不认为自己是赵括之流,只会纸上谈兵。 相反,在文官的吹捧下,让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本事绝不会在那些名将之下,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一展身手罢了。 不过还好他对打仗这种事毫无兴趣,不然大明第一个留学生,可未必是朱祁镇。 对于派李景隆去偷袭北平,他表现出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 此刻他心中唯一所想,仍旧是在如何平衡朝中势力,至于朱棣? 呵呵,洒洒水啦。 耿炳文虽然能征善战,但在爵位上天然比李景隆矮了一头,一旦合兵一处,到时候谁听谁的? 这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两人分属于不同势力,到时候一旦出现不必要的内耗,这才是朱允炆最不愿看到的。 分兵之策倒也不错,如果能够速袭攻下北平,断了朱棣的后路,那他就是丧家之犬,朝廷也再无后顾之忧。 “好,就这么办。” “拟旨,着长兴侯耿炳文绕行平阳府,到达真定后接管防务,务求夺回保定; 着曹国公李景隆交割真定防务后,速袭北平,务求一战而下!” “臣等,遵旨!” 安排完这些,朱允炆才笑着看向方孝儒:“先生,一会朕就命人将东宫洒扫出来。” “不必如此劳烦”,方孝儒笑笑:“予老臣一间书房,一席卧榻即可。” 此刻的方孝儒心潮澎湃,没想到临老临老,居然能为科举出题,这是何等的风光? 出题校检天下士子,这是对一个文人文采最高的肯定! 尤其他这个连科举出身都不是的人。 他已经做好决定,一定要拿出最高的水平,来好好考一考这天下士子。 他将自己的目光,盯在了上一次恩科的试题上——截搭题。 常规的考题已经满足不了他,他需要出一道更难的题,否则怎么能看出他的水平? 当夜方孝儒连家都没回,直接住进了东宫的书房里,按书索骥,想着怎么难为一下这天下士子。 朝廷加开恩科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大明。 为了照顾路远的士子,恩科的开考时间足足延后了两个多月,至四月初九才考第一场。 现在距离开考还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足够这些士子收到消息赶来京城应试。 建文三年的大朝会上,朱允炆志得意满的心想——天下之才尽入朕彀中矣! 元月过后,天气渐渐开始有了变暖的迹象,在和煦的暖阳下,两淮大地渐渐开始化冻。 在难行的山道中蜿蜒前行多日,耿炳文终于在建文二月绕平阳、出太原、穿过井陉关进入真定府境内。 虽然已早收到塘报,但当他真的来到真定府,看到眼前战局之时,仍旧忍不住紧紧皱眉。 朱棣的靖难军,此时已经完全控制了除新乐县以外的大沙河沿线。 阜平、曲阳、定州、祁州、深泽,由北向南紧紧将新乐围在中央,随时可以出兵围攻。 屯有重兵的新乐县,反而被燕王弱势的兵力团团包围,瑟瑟发抖。 “李景隆这仗是怎么打的?” 耿炳文还不清楚李景隆的心思,更不可能想到,若不是担心玩的太过火,朝廷会直接撤了他的职,他恨不得直接把新乐都送出去。 “侯爷,咱们去真定府还是新乐?” “神武右卫如今在哪?” “在真定。” 神武右卫是真定府最大的一支卫所,屯兵数万。 “那就不必再去真定,直接去新乐交割防务。” 耿炳文心急如火,恨不得插翅飞向新乐。 再让李景隆这么守下去,怕自己还没赶到就得被朱棣围着揍。 他虽然带着三十万大军,兵力上有很大的优势。 但这个优势仅限于守城和野战。 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耿炳文心里很清楚。 他擅长的是防守。 朱棣要来攻他防守的城池,别说他有三十万大军,就算只有三万,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守住。 但朝廷给他的任务可不仅仅是固守真定,而是要出兵夺回真定北线,进而夺回整个保定府。 可看着舆图,他实在不知道这仗该怎么打。 朱棣很鸡贼,他虽然将兵力分散部署在各个县城,但其间互为犄角,距离非常近。 一城一旦被围,数城都能很快支援到位。 若围点打援呢? 耿炳文摇摇头,他知道这招行不通。 各县兵力虽少,但据情报,朱棣手上有大量的新式火器。 攻城这种事本就是十则围之,耿炳文这三十万人,还真未必被朱棣放在眼里。 现在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围而不攻,直到对方弹尽粮绝自行退兵,或者投降。 但人家背后就是保定府,还能缺的了粮食? 那如果派兵出去断粮道呢? 耿炳文苦笑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断粮道?去多少人? 去多了和寻找主力决战有什么区别?人家理你吗? 人去少了,那不就是肉包子打狗吗?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依托新乐县及周边,固守大沙河一线,跟他朱棣耗。 朱棣不过有北平、保定两地,粮食很难保障。 而自己背后是整个朝廷! 粮食、武器、火药,他又能支撑多久? 耿炳文很清楚,朱棣现在最需要的是速战速决,他跟自己耗不起。 只要自己稳下来,着急的就是他朱棣。 几日之后,大军来到新乐县,李景隆闷闷不乐的出来迎接。 耿炳文也没说什么,战事失利,给谁谁也不会高兴。 更何况朝廷来让自己接管他在真定指挥,更是对一个武将最大的否定。 孰不知李景隆不高兴的点,完全不是因为失利。 其实他在真定府能做的事情,就这么多了。 毕竟他又不能直接把真定府送给朱棣,那还不如直接带着大军投降痛快。 他不高兴的原因,完全是因为朝廷的旨意——带兵速袭北平。 北平现在啥样他一清二楚。 一个世子带着一万大军,守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城墙... 打下来不难,难的是怎么才能打不下来啊! 第 499章 赶考乱 就在耿炳文和李景隆军权交割的时候,应天城内也迎来了第一批赶考的士子。 这些士子南北都有,大部分是苏浙、江西、福建、两湖、山东、河南、河北、陕西、山西等地,他们距离还算比较近的。 至于两广、云南、蜀中、辽东等地,以及更远的北边,收到消息比较晚,此时还在路上。 这次恩科朝廷十分重视,责令应天城尽量安排好这些士子的食宿,并安排下专项拨款。 但现在的高层官员都忙着站队和为自己攫取利益,哪有心思管这些? 他们将这种小事都丢给了下面的基层官员后,然后就撒手不管了。 官员将拨下来的,已经所剩不多的银两顺手塞进口袋,然后又把差事一脚踹给了小吏。 不拿钱白干活,甚至还要往进搭钱的差事,小吏哪管你这么多? 于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们傻眼了。 因为恩科的关系,应天几乎所有客栈全部涨价,足足翻了七八倍! 甚至有些客栈翻了十倍都不止! 这些士子哪里住得起啊! 看着几乎没士子入住的客栈老板也纳闷了,难道这些士子中一个有钱人都没有吗? 答案是——几乎没有。 自从方孝儒的荐举制施行后,但凡有点钱和权的家族,早就走了荐举这条路,何必和那些穷b抢科举的饭碗? 要不是朝中有人坚决反对,他们都想直接废了科举! 现在来参加科举的,基本都是没权没势没钱的贫苦人家,哪里住得起昂贵的客栈? 不过也不是所有士子都没地方住。 苏浙、江西、福建,这些地方一直都是科举大省,往年中举中试者最多。 这也代表着朝中的官员以这些地域的人最多。 对于来参加科举的同乡后辈,他们也会予以照顾。 以扬州商会为首的几个商会,直接掏钱包下了几处客栈,为考生提供食宿。 但,仅限于这些地区的考生。 至于其他地方的,若是有本地商会还好,像陕西、山西、河北这些地方,可没人管他们。 这些‘没爹没娘’的士子,再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既然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一个个只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些住进了庙宇,虽然受和尚的冷眼,但好歹有了个能安静备考的地方。 庙宇住满了,不接待了,就去山神庙或荒庙投宿。 一些稍微有些家资的,为了不在这大冷天被冻死,几个人咬咬牙凑钱开了一间房,一起住了进去。 但现在是二月,距离四月开试足足还有两个月。 更何况开试之后若是中了,还有殿试、登榜。 如意客栈的一间小厢房内,就住了五六个来自陕西的考生。 这一日,他们终于囊中彻底羞涩,一点钱都没有了。 客栈老板也不惯着他们,这些穷酸几个人住一间屋子,早就想赶他们出去了。 “店家,你且容吾等再住几日吧,吾等还有同乡,一定会想到办法凑银子给你房钱的!” 店小二不屑的扫他们一眼:“几个穷酸能有什么有钱朋友?怕不是跟你们一样的穷酸,没钱就出去,快走快走!” 李保童大怒:“吾等都是进京赶考的举人,他日中试做官,还能短了你几两银子!” “中试?” 店小二冷笑:“几个外乡来的井底之蛙,就算你们中了试又如何?没有老爷们的保举,你能当个屁的官!” “赶紧走听到没有?要不是看在你们还算个书生,早放狗咬你们了!” 店小二不耐烦的将他们赶走,回身就将客栈大门咣的一声关上。 林彬恨恨看着大门:“狗眼看人低,等我他日中试,定来寻他好看!” 李保童苦笑:“林兄说这些又有何用,你我现在寻一处住处才是最紧要的。” “哼”,林彬愤愤不平:“你我若是生在南方就好了,那些南方士子好歹还有商会肯管,至少有个住的地方。” “生在哪里又岂是你我能决定的?” 李保童拉着他的手:“走吧走吧,听吴勇说城外山神庙住了不少士子,咱们不如去那碰碰运气。” 林彬还没说话,肚子忽然咕噜噜一声响,有些惭愧的看着他:“李兄,你囊中可还有钱,在下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 “我也早没钱了。” 正说着,看到一个卖炊饼的小贩挑着篮子经过。 林彬已经饿急了,拦住小贩问道:“敢问店家,这篮子里是何物?” “是炊饼啊客官,您来两个不?” “多谢多谢。” 林彬正要拿过炊饼,小贩看着两人穷酸的打扮,有些狐疑道:“炊饼两文一个,客官您还是先钱吧。” 林彬深深一躬:“店家实不相瞒,我二人乃陕西赶考的士子,这个...实在囊中羞涩,可能赊欠一二?待凑足银两一定加倍奉还。” 弯弯绕绕的说了这么半天,小贩最终听懂了一句:“没钱?没钱哪能给你们吃的,这不是明抢吗?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店家你听我说,我们不是强盗,我们...” “没完了是吧?信不信我报官抓你们!还举人老爷呢,连炊饼都吃不起的举人老爷?你们怕不是骗子吧?” ‘咣当。’ 几个铜板忽然被人丢进了小贩的篮子里,林彬抬头一看,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瞟了小贩一眼:“他们要吃,你就给他们拿,钱算我的。” “是,是”,小贩赶紧将热气腾腾的炊饼拿出来,用油纸包好递给林彬:“小的也要养家糊口,对不住,对不住。” 林彬没搭理小贩,对着中年男人深深一躬:“感谢恩公厚赠,敢问恩公姓名?来日必有回报。” 男人微微一笑:“报不报答的话不用说了,不过几个炊饼而已,你们是赶考的书生?” “是,我和这位李兄都是陕西来的。” “陕西啊,怪不得。” 男人笑笑,随手从身上掏出一个腰牌:“你二人手持此物去建宁商会,自然有人安排。” 林彬脸露喜色:“这...这...恩公您是?” 男人将腰牌放在他手里:“我姓郑,你二人持此物去即可。” “多谢,多谢。” 目送林彬、李保童欢天喜地的离去,男人脸上却露出忧色。 “大人,您怎么了?” “没事”,郑赐摇摇头:“陛下十分重视此次恩科,可下面人这么搞,简直是乌烟瘴气。” 正待再说,忽然又看到两个衣着简陋的考生。 不过这俩人衣着虽简陋,却明显面无饥色,手中捧着一物正在啃着,香气四溢。 “二位留步,敢问你们口中所食,乃是何物?” 第 500章 千金不换 李忠和吕祥是山西的考生。 和其他北方士子的情况大同小异,他俩也一样住不起客栈。 不过李忠这个人很有主意,进京的时候当他得知寺庙早被住满的时候,立即去城内找了个土地庙住下。 吕祥和他是同乡,都是太原府祁县人。 两人虽然住不起客栈,但好在家乡最近多了种特产,叫做土豆和番薯。 尤其是那番薯,可以直接烤着吃,还能熬粥,不仅耐饥味道又香甜。 这次进京,他俩就背了不少。 这番薯死沉死沉的,来的时候吕祥就不怎么乐意背。 有那负重,还不如多带几本书呢。 但到了京城,他才知道李忠的决定有多么明智。 京城物价飞涨的可不止是客栈,酒楼,连饭店、食摊都在涨价,哪怕是一张纸,也翻了好几倍。 看着其他人只能忍饥挨饿,而他俩却能靠着番薯饱腹,吕祥对李忠的先见之明更佩服了几分。 带来的番薯也不多,不过一日一个,也够他们熬不少日子。 而省下来的钱,他俩凑一凑后,还能去书店买几本参考书。 来到京城之后,他们才知道自己以往真的是井底之蛙。 这京城的科举参考书,很多他们连名字都没听过的。 李忠的脸上隐隐带着忧色:“这次科举,咱们北方士子怕是要吃大亏啊。” “怕什么?李兄,咱们尽力而为便是。” “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李忠奇怪。 “担心什么?”吕祥撇撇嘴:“现在北方还在打仗,听说燕王都打到真定了,晋王府早颁下榜文纳贤,那里才应是咱们应该去的地方。” 他们临离开祁县之时,晋王府正好发出告示,名曰为抵燕王作乱,晋王要纳三晋之才为他效力。 吕祥当时就动了心思。 但李忠却认为读书人最后的出路,还是要参加科举为朝廷效力,方为正途。 好说歹说之下,才劝吕祥陪他一起进京。 但吕祥明显不这么认为:“朝廷取士?取什么士?哼,新帝颁下什么狗屁荐举制,这不就是堵了咱们读书人的路吗?” “你我若不愿为人门下走狗,这一辈子都别想有出头之日!” “要是我说啊,还不如直接奔北平去投了燕王算了,好歹人燕王能拓疆开域,扬我大明国威呢,跟着燕王说不定还能名留青史。” “噤声!” 李忠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这大逆不道的话是能在这里说的?这可是京城,让人听去了你还要命不要!” 吕祥这才惊觉失言,赶紧往嘴里垫了一口烤番薯,闷闷的不再说话。 刚往前走了没几步,就见一中年书生打扮的男人,将他俩拦住,顿时色变! “二位留步,敢问你们口中所食,乃是何物?” 听到来人不是听到他们的话后来找麻烦的,李忠这才松了口气。 “此物不值什么钱,只是我等家乡土产罢了。” 闻着番薯散发出的香甜异香,郑赐喉头忍不住咕噜一下。 这种味道,他从未见过。 “敢问此物可有名字?” 李忠笑笑:“此物名为番薯。” “这位小哥,此物闻着如此香甜,可能予我一只?” “当然,我愿意拿钱来换,不会让二位吃亏。” 郑赐是工部尚书,同时下面还管着农部。 郑赐虽是翟善一系的官员,而且也算是翟善的学生,但他对党争的兴趣着实不大。 为官一任,他每日操心的是自己肩上的责任,他要对得起自己的官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乍然看到红薯这种新奇食物,怎么可能不好奇、不动心? 李忠和吕祥面面相觑,对着郑赐苦笑:“非在下等吝啬,实乃出门之时只带着这两个了,您看这都已经吃了一半...” “无妨,无妨!” 郑赐哪管这些,从身上掏出一钱碎银递给吕祥,半拿半抢的就从他手中将半个番薯‘抢’了过来。 细细打量一下,被那奇异的香味吸引,再也忍不住,一口塞进嘴里。 郑赐的味蕾立即被着奇异的甜味,软糯的口感包裹,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嗯,香!甜!糯!好吃!” “二位,你们手中可还有这...番薯,愿意转让与我吗?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二位!” 李忠瞅了一眼同样莫名其妙的吕祥后,苦笑道:“实不相瞒,这番薯其实并不值钱,不过胜在耐饥,却是我二人这段时间的口粮,若是让予先生,恐怕...” “无妨,无妨”,郑赐笑道:“我出一钱银子一个,收这番薯可行?” “这哪里使得!” 李忠连连摆手:“此物亩产三千多斤,比寻常小麦都便宜许多,怎能收先生一钱银子,不可,不可!” 郑赐呆住了:“你说啥?” “学生不敢收受先生厚赐,若先生着实喜欢,便赠予先生一只如何?” “不是这个!” 郑赐眼睛瞪得如铜铃大:“你说此物亩产多少!” “呃...至少三千斤,若是土地肥沃,可达三千五百斤左右。” “你没有骗我?” “学生不敢胡言,在我家乡此物现在几乎家家都在种植,随便一问即知。” 郑赐一把拽住李忠的手,死死不肯松开:“快带我去你放番薯的地方,此物可称祥瑞啊!别说一钱银子,就算是一百两,一万两,又如何!” 李忠彻底懵逼,被郑赐拖着就到了借宿的土地庙。 在郑赐的连番催促下,李忠小心翼翼的从墙洞里掏出藏番薯的麻袋。 郑赐一把夺过打开,确认是番薯无疑:“不错,不错!” 转头看向李忠二人,再次递给他们一个腰牌:“你二人持此物,可去建宁商会借宿,见到腰牌自然有人安顿二位!” “还有,这番薯我都要了,回头会有人把银子送去建宁商会,你记得拿。” 说完,再也不看二人一眼,转身匆匆就往家里奔去。 他要立即派人去山西核实此事。 若是此物当真如李忠所说,那不知能多活大明几人? 新帝登基以来,河南、山东连年遭灾,非旱即涝,赈灾又十分不利。 若是有了这亩产三千斤的粮食,还有赈不到的灾荒吗? 可他刚到家里,就听到陛下召百官进宫。 大宁,出事了。 第 501章 朱老四越打越多,新帝找个出气筒 耿炳文兵至真定的时候,并没有选择立即发动反击。 其中原因,除了顾虑大局外,还有一个考量。 那就是,朱棣不见了。 明军在朱棣的靖难军中不是没有细作。 可无论是真定北线数城的哪一城,细作均没有发现朱棣活动的痕迹。 这可不是他在北平装疯的时候,能躲在家里不见人,这可是在前线。 身为全军统帅,朱棣怎么可能连面都不露? 但他确确实实就这么消失了,任何一城都没有他的消息。 耿炳文认为这是朱棣在布局什么阴谋,更加不敢擅动,命令新乐严加布防,城池戒严。 但朱棣究竟去了哪? 答案是——早就溜了。 当朱棣得到朝中给来的情报,知道真定一线将由耿炳文接手后,毫不犹豫,掉头就奔了北方——大宁。 大宁是什么地方? 就是现在内蒙赤峰,而在这时,是宁王朱权的封地。 同样是他的被圈禁之地。 严格来说,大宁已经属于辽东范畴,归江阴侯吴高所辖。 但朱棣带着兵马从他眼皮子底下往大宁而去的时候,他就跟没看见一样。 别说出兵阻挡了,连塘报都懒得给朝廷发。 反正朝廷问起来,就是最近老子眼神不好,啥也瞧不见。 朱棣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去大宁,解救他的弟弟? 自然是为了他的关宁铁骑——宁王卫,那可是一等一的骑兵。 朱棣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的离开,皆因他太了解耿炳文是个什么水平。 擅守不擅攻,谨慎有余,魄力不足。 在自己的重重布局下,他耿炳文要是敢发起进攻,朱棣就敢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给他下酒。 果然,就在耿炳文忧心忡忡,每日玩着猜测一个名为‘朱棣去哪儿了’的游戏时,后者早已发动进攻,马踏大宁。 闪电般拿下大宁后,朱权也被释放出来。 不过与前世略有不同的是,朱棣这次可没什么兴趣答应他‘共天下’。 有了苏谨的支持,他哪里还需要朱权? 他只对朱权说了一句话:“关宁铁骑给孤,将来南方给你一块富庶之地,世代相承。” 今世的朱棣就是这么霸气。 相较于前世对未来的不确定,每日栖栖遑遑的燕王,今世的他对拿下建文朝廷信心十足。 大宁将士对建文帝囚禁宁王之事本就满腹怨言,朱棣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拿下他们的控制权。 可他要的不仅于此。 三月初,朱棣在大宁西北的草原上,会见了鞑靼可汗孛儿只斤.坤帖木儿,以及瓦剌王猛哥帖木儿。 前世朱棣和他俩做了很多利益置换,才借了鞑靼和瓦剌骑兵,来帮他作战。 但这一世在苏谨弄出炸药包和没良心炮后,鞑靼和瓦剌早被大明打的远遁漠北,惶惶不可终日。 这次朱棣倒也许下了利益,只是条件没有前世那么好。 他答应鞑靼和瓦剌,在战胜之后允许其部族回草原牧马,且开放互市。 而鞑靼和瓦剌则对大明称臣,隶属藩国,世代进贡朝拜,永为北镇。 对于朱棣开出来的条件,坤帖木儿和猛哥帖木儿连个磕绊都没打,欢天喜地的就应下了。 被大明撵走的这些年,那日子就不是人过的呀 北方虽然地域辽阔,但他娘的实在太冷了,一年都没几天暖和日子。 说是金帐汗国,但他们知道那日子有多苦,冰天雪地,资源匮乏,还有那该死的、能冻死人的寒风。 能够回到草原牧马,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赐之喜! 鞑靼和瓦剌回来之后,未来必不会老实,说不得还得骚扰边疆。 但朱棣一点都不担心。 谨弟有句话说的对,杀人未必要见血,软刀子杀人,其实更疼。 解决了鞑靼和瓦剌,朱棣的实力开始空前膨胀。 当这些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朝堂震动,新帝震怒! 朱允炆几乎将目之所及,一切能看到的东西都摔了个粉碎,仍止不住滔天的怒火。 本以为耿炳文一到,就能迅速平定燕王叛乱。 可怎么越打,燕王的兵马还越多了? 震怒之下的朱允炆立即召集群臣,他要搞清楚前线为什么会失利,耿炳文和李景隆到底在干什么! 然而,百官哪有心思分析战局? 把锅先甩出去才是正事! 于是,齐党说李景隆不作为,兵败于前才有今日困局; 翟党说耿炳文畏战不前,才让朱棣能腾出手偷袭大宁,释放宁王。 两派吵嚷不休,你说我的不是,我说你有问题,连续数日都没有个结果。 甚至齐泰和王纯州吵急眼了,直接在奉天殿动起手来,要不是陈迪死死拦住,恐怕俩人都得打破头。 连连消耗几日,皇帝的脸色也越来越不耐烦,看向他们的眼神也越来越愤怒。 这时候大家心理渐渐清楚,再不商量出个结果,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就在某一天,两党似乎莫名其妙的达成了默契,不再互相攻讦,而是将矛头齐齐对准了几个人。 江阴侯吴高,擅放朱棣过关,疑似通敌,当斩! 驸马王宁与朱棣过从甚密,有通敌的嫌疑,当抓! 最倒霉的是指挥同知李申。 因为他儿子原本就是燕王卫的人,现在就在靖难军中效力,想洗脱罪名都难。 两党齐齐将矛头对准几人,都察院更是连连上奏弹劾开炮,朱允炆终于找到了出气筒。 江阴侯吴高虽然没有查到通敌实证,但其畏战不出导致朱棣马踏大宁,罪不可数! 念在以往功勋的份上,削爵夺职,迁广西守边境,看着安南那两条铜柱去吧! 指挥同知李申,身在朝廷不思报效,且多有与其子往来书信,通敌卖国,罪无可恕! 朱允炆愤怒下令——全家男子车轮以上者皆斩,抄没财产充公,老弱妇孺流放岭南为奴,遇赦不赦! 而驸马王宁,则被锦衣卫在家中搜到往年与朱棣往来的书信。 虽未发现其有通风报讯之举,但愤怒的朱允炆早杀红了眼,只要与朱棣有关系的,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 就在他准备把王宁也砍了的时候,徐达幼子徐增寿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站出来为王宁说话。 在他的力保之下,朱允炆最后饶了王宁一命,改为圈禁家中,严加看守。 新帝震怒,削爵、斩首、抄家、圈禁,这一套动作下来,京城震惊。 来京的士子也被震得目瞪口呆,茶余饭后议论不休。 不过闲话没说上几天,他们就顾不上了。 因为,建文三年恩科,马上就要开考。 第 502章 臣真的没想这么干啊! 建文三年四月初九,新朝首次恩科开考。 贡院外,熙熙攘攘的考生汇聚于此,默默排队等待着入场。 衙吏搜违禁品之前,往往要看一眼考生号牌。 若是南方士子,如福建、苏浙、江西等地的考生,检查的时候手脚就会轻一点。 但若是北方士子,动作就没那么客气了,往往粗暴地很。 山西考生吕祥不忿:“你这衙役好生无礼!凭什么搜他们的时候随随便便就放过了,我们却要搜的这么仔细!你瞧我这番薯都让你掰成什么样了!” 衙吏冷笑:“你考不考?不考就出去,哪那么多话?小心我禀报大人,治你一个扰乱考场之罪!” 同乡李忠正要劝他消消气,身后一个考生却先开口:“这位兄台,何必与他一般计较?等你我高中之后,此人不过孑茅耳。” 吕祥回头拱手:“兄台言之有理,敢问仙乡何处?” “在下李保童,陕西考生。” “在下吕祥,来自山西, 山西、陕西地邻,你我也算半个老乡了,李兄多谢。” 李保童已经饿了好几天,今早才拿出最后的钱垫了个炊饼。 看着吕祥手中被衙吏掰的稀烂,但仍散发着异香的食物,忍不住好奇:“敢问吕兄,你手中这是何物?” 吕祥笑笑:“此乃家乡土产,名曰番薯,李兄既然感兴趣,小弟便送一只于兄何妨?” 说着,打开竹篮准备送他一只番薯。 但衙吏却冷冷的开口:“你们是想当着我面串通作弊不成?” 吕祥大怒:“我不过送予李兄一些吃食,何来作弊之说!” 衙吏冷笑:“你送送试试,看我赶不赶你出去。” “算了,算了”,李保童拉住吕祥,低声道:“吕兄还没瞧出来?这些衙吏压根瞧不起咱们北方来的士子,这是给咱们下马威呢。” “哼,狗眼看人低,等我中了试...” “好了!” 李忠出言喝止他再叨唠:“有什么话考完再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说完对着李保童拱手:“多谢这位兄台,请了。” 李保童笑道:“仁兄请了,咱们考完再聚,请!” “一定,请。” 恩科会试与正试一样,同样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 第一场在四月初九日,第二场在四月十二,第三场在四月十五。 规矩也是一样,先一日入场,后两日出场。 三场所试项目,依然为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与正试同。 略有不同的是,这次的考题似乎,有那么一点的...变态。 李忠看着举着题牌的吏员从眼前走过时,整个人都傻了。 ‘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李忠将题抄下,苦思冥想半天后才将句子断了出来: 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前半句出自《大学》,大意是人难道连鸟都不如吗? 后半句则出自《诗经.大雅.文王之什》,指文王品德高尚。 这两句完全不挨着的句子,合在一起就是一道题。 这题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把《海贼王》和《射雕英雄传》放在了一起,用其中的关键词写文章... 李忠不是不知道截搭题,自己也曾做过,只是以前的截搭题好歹上下还有联系,但这道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该当如何破题啊....”李忠挠破了头。 来自北方的士子几乎各个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破题。 南方的士子也头痛,但要比北方士子好多了。 自从洪武爷搞出截搭题这种恶心人的题目后,南方士子平时做题时就多有涉猎。 尤其是福建和江西的考生。 泉州书院中各种变态的内卷式‘刷题’练习卷,这些年多多少少流出来不少。 虽然他们很讨厌苏谨这个人,但却不得不佩服其培养进士的本事。 想想那年被泉州书院霸榜的事,至今仍旧让人觉得恐怖如斯。 对于截搭题,福建和江西的考生倒是轻松了许多,很快就破了题,开始准备起承转合。 至于泉州玄武书院这次的考生,严格来说一个都没有。 建文帝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彻查玄武书院,清退‘不合格’的学生。 说白了就是不忠于他的,不愿举证苏谨罪状的,统统赶走。 严重些的,直接取消秀才、举人资格,贬为庶人。 现在的玄武书院早已名存实亡。 忠于苏谨的那些学生,早就奔了山西,现在还在一线天里琢磨着怎么提高生产力呢,哪有空来京城陪他朱允炆玩? 剩下的学生在举证苏谨后,纷纷转入其他学院或国子监,甚者直接投效在士族门下,荐举入朝为官。 大浪淘沙,烈火炼金,孰金孰沙,显影立现。 时间一晃,连续九天的考试终于结束。 李忠、吕祥、李保童、林彬几人也结成了好友,相约等开榜之后,再一起游览京城风光。 吏部尚书陈迪,带着翰林院一众官员开始夜以继日的批卷,最终核定了名次。 陈迪心里很清楚陛下加开恩科的目的,所以他真没打算动任何手脚,所有考卷都会糊名批阅,秉公判卷。 但考出的结果却让他傻了眼。 这次恩科给的名额没有正试那么多,但也有一百五十个贡士名额。 但从会元往下一路数去,竟然无一北方士子入榜! 陈迪登时就疯了。 陛下旨在收拢北方士子之心,才加开了这次恩科。 可自己倒好,把北方士子统统刷下去了? 这不是和陛下对着干吗? 可是,自己真的没有这个心思啊... 陈迪觉得自己很冤,比窦娥都冤。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 当着都察院郭允道和考监杜泽,还有一群翰林清流的面,把南方士子刷下去几个,换几个北方士子上来? 先不说这些人会不会出门就弹劾举报自己,就算他们同意,自己也不能这么干啊。 他清楚手里名单上的这些南方士子,多多少少已经被士族拉拢,若是自己把他们刷下去,那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郭允道和杜泽看到这份名单也傻眼了,面面相觑。 “咋办?” “还能咋办,如实上报吧。” “陛下会雷霆震怒吧?” “你我并无私信,从开考到判卷都是秉公审理,又有何惧?” 最后陈迪无奈将所有考卷封好:“如实上报吧,希望...陛下别气坏了身子。” 第 503章 北人不堪 果真没有任何的意外,当朱允炆看到陈迪递上来的中试名单后,立即大发雷霆。 一向以温文尔雅示人的朱允炆,举起手边的砚台,对着陈迪就狠狠砸了下去! “久存私心,不思皇恩,罪无可赦!” 陈迪的额头当时就被砸了个口子,要不是躲得快,他恐怕就是建文朝第一个被皇帝亲手‘处决’的臣子。 “陛下息怒。” 好不容易等到考试结束,刚从东宫被放出来的方孝儒,还没来得及放放风,就遇到了这糟心事。 他拦下了暴怒的朱允炆,心里也在奇怪。 若是下面人不知道陛下圣意,私下乱来也就罢了。 但陈迪好歹是礼部尚书,再傻也不可能这么胡搞,那不是嫌命长吗? “陛下,老臣觉得此事未必是陈大人有私,中间或有隐情。” “隐情?能有什么隐情?” 朱允炆指着陈迪的鼻子:“朕知道你们在惦记什么!可朕都给了恩科百人五十人的名额,还不够你们吃的吗!” “吃相如此难看,真当朕不敢杀一儆百吗?” 陈迪慌张跪下:“陛下,此事臣真无私心啊,所有考卷俱糊名封存,由翰林院学士共同批卷所得,臣连卷子都没碰过啊!” “一派胡言,到了此时你还不认罪吗!” “陛下,您先消消气。” 方孝儒皱眉看着陈迪:“陈大人,老夫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所说果然是真?” “臣若有半句虚言,愿凭陛下处置!” 方孝儒看向朱允炆,笑道:“陛下,陈大人所言其实也好验证。” 对方孝儒,朱允炆虽然也没好脸色,但态度却客气了许多:“先生请讲。” 笑了笑,方孝儒说道:“只需将所有糊名卷子取来,召百官当着陛下您的面亲自审卷,孰高孰低不就一目了然?” 朱允炆一愣,旋即冷笑:“好,就这么办! 陈六安,宣五品以上文官来奉天殿,朕倒要好好看一看,这北方士子真如陈迪所判的那么不堪?” 。。。 郑赐拿着手里的奏报,眼神中充满惊喜和兴奋! 真的,都是真的! 太原府下辖诸县,均已在半年前开始大量推广种植番薯,且收获喜人。 不止是番薯,还有什么土豆、玉米,俱是高产作物!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 郑赐激动地手都在颤抖着:“备轿,不!备马,快备马!老爷我要进宫向陛下禀报这个喜讯!” “老爷~~宫里来人了,陛下宣您去奉天殿呢。” “这不巧了吗”,郑赐哈哈大笑:“有没有说什么事?” 管家低声道:“来人带来陈公公的口讯,说陛下正为恩科榜单的事发火呢,让您小心点。” 郑赐一愣,旋即笑道:“陛下要知道老爷我这个喜讯,怕是立刻要笑出声来呢!” 说着小心翼翼把番薯、土豆和玉米的样品包好,牢牢捧在怀里:“进宫!” 进了宫,郑赐捧着东西就往奉天殿跑,刚刚进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礼部陈大人怎么跪在地上? 郭允道和杜泽二位大人也陪在一边? 这几人是咋惹着陛下啦? 再看已经到了的百官,一个个低着头不说话,气氛诡异的很。 但郑赐顾不上这些,立即上前一步:“陛下,臣有事启...” “郑爱卿来了”,朱允炆挥挥手打断他:“你有什么事先放一放,朕有话说。” “既然人到的差不多了,那就准备开始吧。” 他指着叠放在一边,被糊名封好的卷子:“这里有两百份卷子,你们自行抽取,然后评出个优劣来。” 郑赐有点纳闷,陛下好端端的为什么让咱们批阅什么卷子? 他走到上面随手抽出一份卷子,顿时一愣:“这是...今年恩科的试卷?” “不要交头接耳,自行批阅,朕就在这看着你们。” 朱允炆冷冷的眼神在大臣们身上逡巡一圈:“谁若是让朕发现私下串联,直接推出去斩了!” 郑赐这才知道,陛下这次恐怕是动了真怒。 偷偷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迪:“难道陈迪居然敢在恩科徇私舞弊? 不应该啊,这次恩科有多重要他心里清楚,不会做这傻事吧?” 等他拿着手里的考卷一看,顿时皱眉。 什么玩意儿? 先是这考题出的,简直是脑子有病嘛! 饶是他也想了半天,才看出这考题是出自《大学》和《诗经》的截搭题。 瞅了一眼老神在在,坐在朱允炆身边的方孝儒,郑赐暗自撇嘴——这老东西看着不像个好人呐。 题目确实难,但手里这份卷子无论从破题思路,还是行文来看,除了字还可以,简直无一可取之处。 若他是主考,直接就罢黜了。 半个时辰之后,朱允炆忽然开口:“都批完了吧?现在左右互相交换试卷,再批!” 这是朱允炆信不过他们,生怕有鬼,让他们交换试卷再批。 半个时辰后。 “再换!” “换!” “再换!” 直到每人至少都批了五份卷子,每张卷子至少都有五人给出评分后,才让翰林院重新梳理成绩。 等翰林院递上来结果之后,朱允炆这次是真的傻眼了... 这次取来的卷子有五百多份,但依旧无一北方士子登榜! 不,还是有一个的,第二百名的位置,委委屈屈的誊写着一个‘山西祁县吕祥’的名字。 朱允炆气的胸膛不停起伏,他搞不明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我北方士子就真的如此不堪? “陈爱卿,你起来吧,是朕误会你了。” 陈迪感激涕零:“谢吾皇圣恩。” 扶着额头,朱允炆忍不住苦笑:“先生,你说此事如何是好?” 方孝儒苦笑:“时也、命也,既然考不中,那朝廷也不能因此而徇私舞弊,否则科举岂不成了儿戏?” “可这次...” “无妨”,方孝儒笑笑:“后年不是正试吗?这次恩科,这些北方士子想必也知道他们与南方士子的差距, 只要回去之后好生努力,下次科举未必没有中试的机会。” “也只能这样了。” 朱允炆点点头,看着陈迪:“那就颁榜吧,陈爱卿要好生安抚好落榜举人,尤其是北方士子,万不可让他们失了信心。” “臣,遵旨。” 百官被莫名其妙的召来,又莫名其妙的散去。 郑赐想起正事,赶紧上前一步:“陛下,臣有事起奏!” “什么事?” “天大的好事!” 郑赐喜滋滋的打开包袱:“臣,是来进献祥瑞的!天大的祥瑞!” 第 504章 退耕 听到郑赐要来进献什么祥瑞,百官顿时止住了脚步,纷纷好奇的看向他。 郑赐从包袱里将番薯、土豆、玉米挨个取出,然后在百官疑惑的眼神中,开始喜滋滋的介绍: “陛下,这是玉米、这是土豆,这是番薯,都是亦粮亦菜的作物。 最重要的是,这些作物的亩产,分别从千斤到三千斤不等!” “陛下,倘若大明能够推广这些作物,那我大明还能有饿死之民吗?” 说完,他带着得意且兴奋的目光看着朱允炆。 本以为陛下会激动的跳起来,哪知道对方却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反倒是身后的大臣喷不住发出惊愕之声! “啥?亩产三千斤?郑大人莫不是疯了吧?” “哼,世上要真有这种粮食,老夫就将新纳的那十六岁小妾送你!” “看不出老大人老当益壮,六十高龄还能纳如花似玉的小妾,佩服佩服!” 龙椅上的朱允炆笑了笑,看向身边的方孝儒:“先生,这事还是你和郑爱卿解释一下吧。” 方孝儒笑着起身:“郑大人,这土豆、番薯之物,陛下早已知晓。”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疏:“半年前,太谷县令陈亚就曾上书说过此事,并寄来了这些东西。” “陛下命人在黄庄开辟了几亩地,命人试种,确实产量如实。” 闻言,群臣顿时炸了。 这居然是真的! 可他们的脸上却没有惊喜,纷纷充满了惊慌! 粮食他们何曾缺过? 亩产百斤也好,亩产万斤也罢,他们也不曾饿过肚子。 但是若此物推广,于他们来说可还是大大的糟糕! 到了那个时候,那些泥腿子倒是饿不着肚子,可他们要找谁去收租、放高利贷? 还怎么把那些该死的泥腿子家里的地,变成自己的? 还怎么把他们的妻女,变成自己家的奴婢? 还怎么让那泥腿子,心甘情愿的卖身为奴,死心塌地的世世代代为奴为婢? 马上就有官员脑子开始疯狂的转动,怎么才能阻止这件事? 就在有人想说话的时候,郑赐开口了:“陛下,既然为实,为何不见朝廷推广?” 方孝儒笑笑:“不是陛下不愿,实乃不能也。” 郑赐一愣:“我不明白。” 方孝儒心中暗恼,心说你都做到工部尚书了,这点事还看不明白?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此物确实高产,但若立即推行大明,试问,届时土地可还值钱?人心可还思种?” “一旦土地变得不值钱,整个大明会发生何种动荡?粮价崩塌,苦的不还是百姓吗?郑大人,这些您想过吗?” 郑赐沉默。 他能在翟善的一众门生中脱颖而出,做到工部尚书的位置,岂能不懂这些? 他只是因为心底还有良心罢了。 只是他真的不明白,这些士族已经有足够的房屋、田地、商铺、奴仆,可为什么就是不愿给百姓留一条活路呢? “臣...明白了。” 什么粮价崩塌、土地崩溃,无非是这些士大夫们,为自己的无耻找的借口罢了。 “郑大人也不要失望。” 方孝儒笑着继续说道:“此物既然面世,陛下自然不能让其明珠暗投。” “老臣与陛下商议过,不如让这些作物先于官员士族家中耕种,再由他们慢慢带着,一步一步缓缓推向天下,不失为稳妥之举。” 郑赐的眼睛死死盯着方孝儒。 以前他还认为方孝儒不过是一介儒生而已,如今却发现自己小瞧他了。 这分明是一条披着人皮的吸血老狗、胃口吞天的饕餮! 什么士大夫家优先耕种,分明是看到此物的好处,想要独吞罢了! “臣有事起奏!” 黄子澄忽然站了出来:“陛下,既然要让士大夫身先士卒,那就万不可再胡乱推种。” “臣闻山西一带已经开始大量种植,若是粮种流了出来,恐天下将乱,此事非同小可!” “故臣上奏,请陛下拟旨,禁止民间私种土豆、玉米、番薯,将粮种全部上交国库,已耕种之地全部退耕!”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朱允炆今天的心情很不好,闻言随意点了点头:“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就这么办吧,朕累了,退朝。” 临走之际,郑赐的眼睛死死瞪着黄子澄,心中暗骂:“畜生!” 黄子澄笑眯眯的看他一眼:“郑大人有话要指教?” “呵呵...” 郑赐冷笑:“黄大人最近还是少走夜路的好,免得有孤魂野鬼找你。” 说完转身就走,懒得再看他一眼。 “什么话嘛,简直有辱斯文。” 黄子澄本待不当回事,却忽有一阵阴恻恻的冷风吹来。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狐疑的看了一眼背后,纳闷中带着一丝害怕:“不会真的这么邪门吧?” 另一边,退朝的百官得意洋洋。 这么好的作物落在了他们手里,那对家族势力的壮大不可谓不善。 就是回头要把大家都召集过来开个会,这新种可千万不能流出去,不然大事休矣! 一个官员忽然对着旁边老者笑道:“对了,周大人,您刚刚说什么来着?这作物若这能亩产三千,您就把小妾送给我?那本官却之不恭了。” 周大人啐了他一口:“老夫不过是戏言而已,你倒想来抢?那可是老夫花了两百两银子买来的!” “哈哈哈哈,玩笑罢了,听说秦淮河上新到了几个妓子,不如下值之后一起去喝一杯?” “改日吧,老夫近日身子有些疲惫,下次再去。” “看来您那小妾果真迷人,大人小心迷骨失魂哦~~” “去去去,不与你说了!告辞!” 翌日一早,建文帝下旨,着晋王交出新种之粮,并厉行禁止全国私种新粮,发现者抄家没产,流放琼州。 已种植新粮的,无论收获与否,即日退耕封地,违令者直接拿入大狱,抄没家产。 消息一出,三晋震惊,百姓哀声载道。 陈亚惊闻噩耗,目瞪口呆。 他这才明白,竟因为自己上了这封奏疏,才导致出现这个结果,深深懊悔。 翌日清晨,他直接跪在晋王府门前,狠狠磕了几个头后,转身启程。 他要去京城,找陛下要个说法。 第 505章 北人,不公 “不公!不公!” “难道我北人便不是这大明的百姓了吗?为何只取南方士子,不公!不公!” “此中定有黑幕,我等要告御状!” “官官相卫,沆瀣一气,互相包庇,私相授受,不公!不公!” 数百北方士子团团围在礼部衙门外,高喊着不公,要朝廷给他们一个说法。 这其中大部分人落榜,确实是因为实力不济,没被选中。 北方久经战乱,士子实力相较南方而言,也实差了不少,这是客观事实。 但难道整个北方士子就如此不堪,没有一个士子能被朝廷看中? 自然不是。 陈迪确实没有猫腻,但其他人呢? 整个科举的过程中没有猫腻,但重新阅卷的时候呢? 能动手的机会太多了。 当陈迪拿到科举榜单名录的时候,很多士族豪门甚至比他更早就知道,谁人中了,谁人没中。 对于这些中试的贡士,士大夫们怎么可能不去迅速拉拢,好结成一系,为自己效力? 而这些效忠于他们的人,就是他们整个家族嘴里的鸭子。 到嘴的鸭子,还能让他飞了? 行,你建文帝不是要重新阅卷吗? 我就给你阅! 他们根本不需要买通什么所谓的阅卷人,以及整个朝堂五品以上文官。 那么多人,他们也买不通。 但是,他们可以换卷。 参加科举的士子那么多,难道还能重新审阅成千上万份卷子? 最后能重新审阅的,也不过是前几百名,最多千名的卷子罢了。 那事情就很简单了。 他们只需要提前将这些北人士子的‘陋卷’塞进去,到时候无论怎么审,最后中试的还是那些南方士子。 而陛下,还说不出什么来。 陈迪以为他是主考官,是主掌建文三年恩科生杀大权的主考。 但在这些士大夫眼里,他也不过是一枚小小的棋子罢了。 吕祥带着数百北方士子在礼部衙门前闹事,门口的衙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人毕竟是举人,是读书人,他们也不敢随意动手,只好层层上报。 吕祥不是中试了吗?为什么还要在此闹事? 因为他心里清楚,李忠的水平比自己高多了,为什么自己中了,但李忠没中? 更何况李保童、林彬这些人的水平也不在自己之下。 考完对过答案之后,他心里很清楚,这几人的水平皆在自己之上。 如今他中了,其他人却全都没中,怎么可能没猫腻? 再看看为了平息士子愤怒,贴出来的答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排名靠前的考卷,除了辞藻华丽之外,全都是庾词之言,读之令人不忍直视! 这样满是阿谀奉承之言的卷子都能中试,又何来公平之言? 朝廷到底是在取士,还是在选马屁精? 郭英来兵部办事的时候,无意间路过礼部看到这一幕。 问清楚事情起因后,郭英笑了。 这些士子们都能看清的事情,他怎么会不清楚? 甚至这些文官的操作手段,他都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狸猫换太子? 呵呵,本侯玩这些的时候,你们还在撒尿和泥呢。 他也不急着去兵部,转身直接去了皇宫。 北方士子围着礼部闹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朱允炆耳朵里。 本就心烦的他,恨不得直接派锦衣卫把这些闹事的士子全都抓了。 但他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因为他心里清楚,抓人容易,但这件事一旦被传扬出去,他朱允炆这个皇帝,在北方士子眼里就是个笑话了。 更可怕的事还不止这些。 朝廷的官员、士子都是南方人,咋,北方人不是你的子民? 那咱们还考虑啥,直接投燕王去算啦! 这时,陈六安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陛下,武定侯求见!” 朱允炆一愣:“他来干嘛?宣。” 郭英刚刚走进御书房,朱允炆就迅速站起身笑着迎接:“叔爷来啦,快快请坐。” “臣不敢当此称呼,陛下还是称臣名字吧。” “这是什么话!” 朱允炆略带责备的扶着他坐下:“朝里剩下的老人可不多了,您老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朕还有许多大事要仰赖您呢。” 郭英笑了笑:“陛下言重了。” 客气的寒暄几句,朱允炆忽然问道:“叔爷您今日来此,是为了何事?” “臣多日未见陛下,想念的紧,就是来瞧瞧您。” 郭英啥也不说,就是和他聊着家常。 朱允炆虽然纳闷,但也只能这么陪着,甚至还加着些小心。 北线战事不顺,他已经起了换帅的心思。 尤其是长兴侯耿炳文,这么长时间了,仍旧龟缩在新乐一线坚持不出。 朝廷每每催其出战,都被其以‘逆军无粮,久耗必败,坚守方为上策’的理由推脱。 急着一战而平的朱允炆自然心生不满,已经想要换人。 但现在朝中能用的将领真的不多了。 蓝玉旧将,自己已经几乎将他们得罪了个遍,用完之后把凤阳扔给他们后,就不闻不问。 现在更是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也没几个。 朝中更无可用之将,他郭英已经算是很能打的了。 “叔爷,您对北线战事怎么看?” 郭英心里一动,但脸上仍旧不动声色: “臣哪有什么看法?陛下算无遗策,燕逆不日可下,臣自然是看好陛下。” 朱允炆苦笑:“叔爷莫要诓我,北线战事迁延日久,百姓苦不堪言,朕恨不得明日战事就结束,可这长兴侯...唉!” 郭英冷眼旁观,已经猜出他对耿炳文不满。 其实耿炳文的战术没有什么问题,最多守成有余,魄力不足罢了。 只要耗下去,再派几个善于突击、攻城将领,打他个几年,朱棣那小子肯定扛不住。 但这不懂兵事的小皇帝,偏偏想要速战速决,那他离倒霉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郭英可没劝他的打算,甚至准备火上浇点油:“是啊,这都快半年了,真定居然还没收复,老耿真的是...唉!” 朱允炆忽然问道:“若朕换叔爷上去呢?” “别”,郭英笑着挥手:“臣老了,打不动了,恐有负圣恩,万万不敢担此要责。” “叔爷太谦虚了,这大明能和您并肩的将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能超过您的,几乎没有。” 郭英懒得听这彩虹屁,他来这里可不是跟他朱允炆闲聊的,是来给那些文官上眼药的。 “陛下,臣刚才路过礼部,这是怎么了?” 朱允炆叹口气:“叔爷不知,这陈迪啊,办事当真不利....” 第 506章 意难平,人头暂寄 朱允炆和郭英也不过是闲叙,没指望真能给他出什么主意。 但郭英听完之后,脸上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朱允炆更多的是在抱怨:“叔爷,您说,这北方士子难道当真如此不堪?就一个能选中的都没有?” 郭英笑着摇头:“臣乃一介武夫,这文人的事情咱看不懂,不过臣倒是想起先帝的一些趣事。” “哦?”朱允炆笑了笑:“皇爷爷怎么了?” 郭英眼神中带着怀念:“臣忽然想起了当年,那时候还没有咱大明呢,臣的父亲那时候也还活着。 先帝那时在濠州城已经是千户,手下的精兵悍将无数。” 朱允炆笑笑:“皇爷爷统兵确实很厉害。” “是啊”,郭英笑道:“所以臣父就老惦记着从他这要点兵,可先帝又不愿意给,但不给又不行。” 朱允炆来了兴趣:“那皇爷爷怎么办?” “先帝也没办法啊,但他却想了个损招,哈哈。” “哦,愿闻其详。” 郭英的表情悠然神往:“每每臣父问先帝要兵的时候,先帝就将营中那些老弱病残之兵,全部送到臣父的营中任其挑选, 臣父不察,还以为先帝手下的兵都这样呢,也就不好意思再要了。” “哈哈哈哈哈”,朱允炆忍不住大笑:“皇爷爷这一招确实有些意思。” 说到这里,郭英忽然不往下说了,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朱允炆有些莫名其妙,疑惑的看着他:“后来呢?叔爷怎么不说了?” “后来啊,臣父就说‘元璋兵弱,不如他军’,也就不再问他要兵。” 朱允炆刚想夸两句皇爷爷机智,可旋即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看向郭英:“叔爷话中有话啊。” “臣可是直肠子,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陛下想多了。” 见上眼药的目的已经达到,郭英也懒得逗留:“天色不早,臣年迈体弱,先告退了。” “叔爷慢走,您可要保重身子,朕可指着您呢。” 郭英走后,朱允炆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冰冷。 “陈六安。” “奴婢在。” “让程大志去调恩科罢黜的北人士子之卷。” 陈六安一愣:“调哪份?” 朱允炆忽然暴怒,拿起砚台狠狠砸向他:“哪份?全都给朕调来!” 陈六安捂着汩汩流血的额头,惊慌失措的应是:“奴婢马上就去办...” 三日之后,仍是这间御书房,朱允炆失望地将手中的卷子递给方孝儒: “先生,武定侯暗示朕的话果然成真,这些人...” 朱允炆咬着牙:“复审的时候,这些人拿着陋卷上缴,所以北方士子才全部落榜!” 方孝儒的心情也不好。 这次恩科是他提出来的,旨在为朱允炆收拢北方士子人心。 可没想到这些官员们竟然如此不识大体,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打着自己那点小算盘。 “陛下准备怎么办?” “杀!” 朱允炆咬着牙:“朕这次就学一学先帝,好好杀上这么一批徇私舞弊的官员!” “不然,他们岂不是还认为朕软弱好欺!” “陛下息怒。” 方孝儒又何尝不想动一动刀? 这次在下面搞鬼的,大部分都是翟系的官员。 但现在朝堂内忧外患,外有燕王靖难,战线吃紧,内有朝争不断。 若能一刀解决翟党倒也罢了,但那些明面上的官员,不过是些无足轻重之人,动不得翟党的根基。 若是此刻撕破了脸,引得方、翟两党开战,岂不是便宜了朱棣? “陛下,如今燕贼在外,朝堂正是需要上心一心,齐心抗敌的时候,贸然杀之,恐引慌乱啊。” “可是不杀,朕意难平!” “不是不杀,而是将脑袋暂时寄存在他们头上罢了。” 方孝儒笑笑:“等燕贼平定的那一天,陛下再和他们秋后算账。” 朱允炆前思后想,终于冷静下来:“先生说的是,就依先生之言。” 方孝儒的嘴角缓缓上扬。 现在不杀,等平定燕王叛乱后,这些就是翟党最大的罪证。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扳不倒翟善,有了这么大的黑料,他们也没能力再和自己争这宰相之位。 “翟善啊翟善,你万万没想到吧?这次你可是一步错,步步慢啊。” 朱允炆调阅北人卷宗的事情,早就被人泄露了出去。 那些得到消息的官员战战兢兢,仿似回到了洪武朝。 这可是欺君大罪啊,陛下脾气再好,也容不下他们。 他们甚至又一次立好了遗嘱,开始悄悄安排后事。 可没想到,一连几日皇宫内都是风平浪静。 早朝的时候,陛下的脸色一如往常,与群臣谈笑风生,一点动怒的样子都没有。 就这么过了半个多月,这些官员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这都不杀? 他们无不感叹陛下果然是仁君啊,咱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唯有翟善在上朝的时候,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日上朝的时候,朱允炆正和百官讨论,北线战事应该如何推进。 翟党看出陛下已经对耿炳文有些不满,纷纷上书弹劾其畏战不前,甚至有人说他勾结燕贼,图谋不轨。 对于这些扣下来的帽子,齐泰自然不能接受,坚称耿炳文的战略意图没有任何问题。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陛下对耿炳文已经有了意见。 但耿炳文毕竟是他派出去的主帅,代表着他这一系,若是真被撤了,他齐泰这个兵部尚书还有什么脸? 见两派争吵不休,朱允炆忍不住出声喝止:“够了!” 百官悚然一惊,顿时鸦雀无声,齐齐看向他。 “都察院弹劾长兴侯无用,那你们有合适替换长兴侯的人选吗?” “真定又几日可下?保定又几日可下?” 刚刚喷的最凶的郭允道几人,闻言纷纷闭嘴。 骂人他们在行,但论打仗他们懂个屁啊。 况且陛下这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要他们立下军令状,这玩意谁敢冒头? 见百官鸦雀无声,朱允炆十分失望:“朕不过让你们推荐人选而已,怎么都不说话了?” 就在他们想着推托之词,看怎么能先混过去的时候,有人却来帮他们解围了。 “报————陛下,太原府太谷县县令陈亚,在宫门外敲登闻鼓!” 第 507章 渺蝼蚁,蚍蜉撼树 登闻鼓,乃洪武帝朱元璋所设,旨在为百姓提供一个伸冤通道。 通俗讲,就是直达天听的信.访办。 朱允炆即位后,虽不敢裁撤登闻鼓,但实际上这玩意儿早就形同虚设。 最初还有官员私下派人盯着登闻鼓,怕刁民袭扰圣听。 后来发现没啥人来,渐渐的也就没人管了。 可如今没想到登闻鼓再一次响起,而且居然是被一个县令敲响的! “怎么回事?” 朱允炆皱眉:“登闻鼓怎么会被太谷县令敲响?” 程大志面色尴尬:“臣现在就去把他赶走。” “先帝设登闻鼓,是让你赶人的吗!” 朱允炆冷哼:“带上来吧,朕倒要看看这个陈亚有什么冤情。” 没多久,一身素衣百姓打扮的陈亚,就被程大志押了上来。 他还未说话,都察院一名御史立即出言呵:“陈亚,汝乃朝廷命官,不上疏言事,却来敲登闻鼓,行这哗众取宠之举,成何体统?汝可知罪!” 这御史说的倒是没毛病,陈亚此举确实欠妥。 登闻鼓本就是给百姓敲的,官员有什么事是要上奏疏的,不然有事没事都来敲一敲,那成什么样子了? 可陈亚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这位大人,您可见我穿着官服?” “汝七品小官,本就没有上朝的资格,现在更是衣着不整,官服都不穿,罪加一等!” 陈亚哈哈大笑,不再理这个御史,而是转而看向朱允炆: “陛下,我离开太谷县的时候,早已封印挂衙,如今的陈亚,不过是一介草民耳!” 说完双膝跪地,把头重重往地上一磕:“草民陈亚,有冤要诉!” 朱允炆不高兴,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陈亚封印挂衙,来京敲登闻鼓诉冤,这不是打他朱允炆的脸吗? 他得有多无能,才会逼的一个县令辞官不做,也要进京申冤? “你...有何冤要诉?” 陈亚将紧紧束在身上的包袱打开,只见是一张巨大的麻布。 而这麻布,竟然是一张伸冤状! 在伸冤状的下面,是密密麻麻摁着的无数手印! “草民此次进京,乃是为我太谷县三千八百二十一户人家,为我一万三千五百一十七人伸冤!” 他豁然抬起头:“陛下,禁土豆、番薯种植,不知是哪位‘贤臣’提出来的? 陛下可知,此举会让无数百姓再次陷入饥荒之中? 陛下又可知,此举会让无数辛劳的百姓对朝廷失望,心属他处!” 说着重重一个头叩在地上:“草民叩请陛下收回成名,否则民心向背,天下动荡,国将不国啊!” “一派胡言!” 翟善站了出来:“禁此粮种植乃是朝中无数官员商议后,经陛下同意后的结果,是你一个县令能置喙的?” “尔封印挂衙,辞官不做,如今又跑到朝堂上来危言耸听,本官甚至怀疑你是燕贼派来的细作!” 陈亚一听,顿时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大胆!你还有脸发笑?” 陈亚站起身,冷冷的眼神在百官身上逡巡。 “诸位大人,草民今日来此就没想着回去。” 他将手中的麻布状抖了一抖:“诸位大人心中动着什么念头,草民又岂会不知?” “尔等怕了吧?” 郭允道皱着眉:“陈亚,注意你的言辞,吾等为官清正,一心向公,有何所惧?” “好一个一心向公!” 陈亚冷笑:“尔等就是怕了!” “尔等怕这土豆、番薯推行天下后,世间再无饥民!” “尔等怕再无饥民后,尔等不能再去侵吞百姓的土地、发卖百姓的妻女!” “尔等怕手中的屯粮变得一文不值,再也不能去放那沾满百姓血泪的高利贷!” 说完也不理百官的反应,转身面向朱允炆:“陛下,草民今日来此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 “草民来此,就是想替天下百姓问一问陛下,您身边的这些文武百官,真的就是贤臣吗?这大明,真的就如他们口中所说,是您心中的理想盛世吗?” “陛下!” “北方燕王还在作乱,但您在做什么?” “您在断北方百姓,乃至整个天下的粮!” “您这是要他们死啊!” “您有没有想过,若您一意孤行下去,您这皇位还坐得稳吗!” “大胆!” 程大志上前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然后狠狠将他摁倒在地:“跪下!” 陈亚嘴角被扇出了鲜血,半张脸立时肿了起来。 被强行摁倒在地,他犹自倔强的抬头冷笑: “草民说过,今日来此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唯求一死罢了。” 朱允炆皱眉:“为什么?” “呵呵呵....” 方才还在冷笑的陈亚,忽然嚎啕大哭:“我就不该上那封奏疏!” “倘若我没有上奏疏告知你们这些奸臣、昏官土豆和番薯的存在,又岂会被你们封禁!” “是我的愚蠢害了他们,是我对不起晋王,对不起太原府的百姓,更对不起这天下无数的穷苦百姓啊!” “你们这些奸臣、昏官,必会如那秦桧一般,被人唾骂千年、万年!” “陛下,此人疯了,胡言乱语,目无君上,请斩此僚!” “陛下,这人就是个疯子,您不要听他的胡言乱语,杀了他吧!” “臣请斩此僚!” “臣等,请斩此僚!” 朱允炆的心情十分不好、非常不好! 北线战事迟迟没有推进,恩科北人士子无一录选,现在一个县令,居然都敢指着自己鼻子骂娘! 虽然他骂的是当朝官员,但字字句句,哪一句不是在骂他是个昏君? 怒极的朱允炆眼神变得愈发冰冷,心底的杀机越来越浓。 “把他给朕...” “陛下!” 群情激奋的大臣中,忽然有个身影闪出,却是工部尚书郑赐。 “你有何话要说?” 郑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亚,暗中摇了摇头。 陈亚此举他看不出有任何意义,跑来京城敲登闻鼓,进了这奉天殿就能解决问题吗? 这早已不是洪武朝了啊! 此举,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有何区别? 若是以前,郑赐对他绝对不会多看一眼,任由其自生自灭。 可从他拿到番薯这些作物之后,心态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 他,想要救下这个蚍蜉撼树的蝼蚁,就如他想救下,那心中即将消失的良知。 第 508章 护陈亚,再开北榜 “陛下,暂请息怒。” 郑赐笑了笑:“陈亚此举虽显唐突,但不失为一片爱民之心,依臣看来罪不至死。” 郭允道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有些纳闷郑赐为什么要替这个疯子说话。 但他还是站了出来:“郑大人,陈亚咆哮朝堂,目无君上,辱骂百官,岂是一句‘唐突’就能说的过去?” “倘若今日不追究,那来日张亚、王亚,岂不是都能咆哮朝堂?朝堂威严何在?陛下龙威何在?” “郭大人消消气。” 郑赐不紧不慢的解释道:“陈亚出言无状,顶撞诸位大臣,确是大罪。” “但本官请诸位同僚想一想,陈亚此举是为何而来?他手中又持何物?” “这...” 不待众人反驳,郑赐继续说道:“陈亚手中麻衣虽为状纸,但何尝不是一份变相的万民书?” “此麻衣状足以证明,退耕新粮一事已在北方闹得沸沸扬扬,民怨沸腾, 诸位大人斩了陈亚不难,但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北方百姓怎么看朝廷?又怎么看陛下? 现在退耕一事已如滚滚烈火,难道诸位大人这么迫不及待,还要给这盆烈火再浇滚油?” 正常语重心长的环视一圈:“诸位同僚啊,你们好好想一想,到了那时,那些人会做什么?会不会直接去投了燕贼?” 说完转身面向朱允炆:“臣请陛下明鉴,咱们万万不能做这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啊!” 朱允炆心中的怒火,被郑赐一番话迅速浇灭。 是啊,杀陈亚不难,出这口恶气也固然痛快,但之后呢? 自己那四皇叔会不会拿这件事来大做文章? 答案肯定想都不用想。 他朱允炆心里太清楚番薯、土豆的威力和好处! 选择妥协,是因为他需要文官集团的支持,需要他们和衷共济,与自己一起抵御燕王。 但他同时也明白,自己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不光彩的角色。 若引民愤,将如滔天洪水... 朱允炆忽然觉得很累。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自从坐上这个帝位后,事事处处皆不顺利? 他想削除藩王之患,不蹈前朝藩王之乱的覆辙,有什么错? 他想靠着贤臣良将,以文御武,不使骄兵悍将再现前唐节度使之患,又有何罪? 他想做那千古一帝,做那万邦来朝的盛世帝王,又错在哪? 可为什么老天就是要和他作对? 难道就因为他毒死了自己的皇爷爷,遭到报应了吗? 他那本就急躁的心,变得愈发烦乱。 朱允炆的眼神冰冷,但心底却隐隐开始惊慌。 “难道就这样放过他?”郭允道忽然问道。 “咆哮朝堂之罪自然不能轻易放过”,郑赐正色道: “陛下,臣以为陈亚当罪,但罪不至死,既然他不愿做官,那不如就贬为庶民,流放琼州如何?” 百官本待反对,但听到‘流放琼州’几个字时,忽然不说话了。 只要陈亚判了流放,等他走出京城的那一天,他们就有一百种办法,让他不明不白的死在路上。 “就这么办吧”,朱允炆感觉很疲惫,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他摆了摆手:“散朝吧。” 看着陈亚被锦衣卫押了下去,等百官散去后,郑赐偷偷嘱咐下人:“去盯着,我要知道陈亚哪一天押解。” “是,老爷。” 郑赐的内心,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这大明,与他最初的设想,似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自从洪武爷走后,大明好像忽然病了。 但他自问却不是那个能救国的良医,不知应如何诊治,更不知该从何处下药。 他知道陈亚即将会面对什么,可他又不能明着和文官集团撕破脸。 “唉...” 叹了口气,郑赐自嘲的心想:“若是保下陈亚倒也罢了,若是保不下,这官,不做也罢。” 。。。 “北榜?” 疲惫的朱允炆刚刚回到御书房,就看到方孝儒早已候在那里。 而他急着候在这里,是为朱允炆带来一个解决北人士子落榜的办法——单独开设一次科举,只考北方士子,是为北榜。 “历朝并无先例,这...”,朱允炆犹豫。 “陛下”,方孝儒劝道:“事急从权,如今燕贼势大,当以笼络人心为要务啊。” “可是这...单开一个北榜,朝中大臣,天下百姓怎么说啊?” “这个简单。” 方孝儒笑道:“现在燕王作乱,必然有许多考生因为战乱延误行程,不能及时进京参加考试, 咱们就以此为理由,单独为他们开一个北榜,与恩科并列,称为南北榜即可。” “此言倒也有理,那明日早朝先生就提个章程出来,与众臣一起商议吧。” “是。” 翌日一早,方孝儒提出加开北榜恩科的奏请。 之前恩科中试的贡士列为南榜,加开一场考试列为北榜。 等北榜中试者选出,两榜贡士再一同进行殿试,是为建文三年恩科进士。 此策一出,立时引起轩然大波。 齐泰虽不算方孝儒的下属,但两人之间是利益共同体,自然出声支持。 但北榜却触动了翟党的利益,后者坚决反对。 之前‘南榜’贡士虽然还没通过殿试,但大部都吸纳进了他们的体系,都有了安排。 但现在你方孝儒又要弄出个‘北榜’,你想干什么? 说白了,你还不是想借机施恩,让北方士子都投入你的门下,好与咱们打擂台? 政策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手需要的,就是我们一定要破坏的! “陛下,臣不同意,南北榜之事荒谬至极,以前并无先例,若开此先河,那以后是不是每年都要开南北榜?” “北人学问差,应该回去好生苦读圣贤书,而不是朝廷偏袒照顾,这样选来的士子怎堪大用?” “缑城先生此举,让那些苦读圣贤,十年寒窗的士子怎生看待?对他们又有何公平所言?” “臣不同意!” “臣附议!” “臣也不同意!” 齐泰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刚,一时间被打了个手忙脚乱。 方孝儒和他在朝中的势力并不深,所倚仗的是陛下信任。 但翟党却手握各个重要职权部门,吏部、户部、礼部、工部、刑部、都察院。 尤其是南北榜一事,吏部、礼部不点头,就很难执行下去。 再加上都察院这个搅屎棍,只要觉得不合适就能出言弹劾,一个‘风闻奏事’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双方争执不下,吵来吵去也没个结果。 朱允炆也很头疼。 他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权力,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此事暂且搁置,明日再议。” 本打算先搁置下来,然后寻一个解决办法。 但没想到,这一搁置,就足足搁置了半个月... 第 509章 落未崖,山中农夫 陈亚回头,最后扫了一眼应天城那宽阔的城门,在押解差役的连番催促下,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开。 哀莫大于心死。 这偌大的朝堂,却容不下百姓的一份口粮。 “快走快走!” 押解差役不耐烦的催促,狠狠推了他一把,完全不顾被百十斤大枷紧紧锁住的陈亚,能不能站得稳。 “真他娘的晦气,这么热的天,却要陪着你这货去他娘的琼州!” 流放,听着比死刑好了许多,实则生不如死。 押解不是旅游,不是游山玩水,而是戴着百十斤的大枷,从应天徒步走到琼州(海南)。 即便在苏谨前世,在交通便利、治安无虞的情况下,有几个人能从南京徒步走到海南岛? 更何况还要戴着大枷、一路缺衣少粮,面对崇山峻岭、山匪路霸、虎豹豺狼? 即便如此,每日需要走的路程也是规定好的,无论刮风下雨,哪怕天上下刀子也得走。 犯人难受,负责押送的衙吏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犯人因罪被罚,但衙吏又犯了什么罪,要一路陪着他们走? 衙吏确实犯了罪,犯的是穷罪。 只有没权没势,不被上司喜欢的底层衙吏,才会摊上这样的差事。 若犯人是犯官或者家眷还好,只要家里没被抄绝,至少还会有人送钱打点一二。 可惜这陈亚虽是犯官,却穷的坦坦荡荡,一个大子都没有。 衙吏之所以生气,也是为此。 无人打点,陈亚这一路上怕是要遭罪了。 有人打点一下,虽说衙吏不敢解开大枷,但至少吃喝穿戴上还能照顾一二。 若是没人打点,能不能活着走到琼州还是两说。 但陈亚显然并不担心,对衙吏的恶劣态度也不以为意。 他自嘲的笑道:“二位不必如此烦躁,陈某人能不能活着走出太湖,还未必呢。” 脾气暴躁的差役吓了一跳:“我警告你,你可别胡说啊!” 衙吏押解犯人也是有要求的,可不是死了就没事了,他们也要担风险的。 病人就算在路上病死、累死,也要到就近的县衙,请仵作开具证明,才能回去交差。 不然不想押送了,一刀杀了犯人岂不轻松? 就算想弄死犯人,也是个技术活。 这也是为什么要打点衙吏的原因。 不然路上故意不给吃喝,雨天催着赶路,用不了多久犯人就得嗝屁。 另一个差役胆子小,他既没那胆子,也没那想法要整死陈亚。 陈亚苦笑摇头:“陈某不是说你,别介意。” 他再次回头遥望应天城,那里仿佛蹲坐着一头择人待噬的巨兽,随时会一口咬下。 “有些人不希望我乱说话,而这个世界上不会乱说话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死人。” “你哪那么多废话?快走!” 暴躁差役出声催促,又狠狠推了他一把。 陈亚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 要上路了。 不知走了几天之后,这夜,几人总算走出应天城的范围,沿着长江一路过了和州,在横江附近留宿。 陈亚戴着大枷靠在树上闭目养神, 仅仅几天他的鞋子就磨破了,两只脚鲜血淋漓。 但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痛一般,呼吸均匀睡的很沉。 胆小的差役叫徐三七,他上前打量了陈亚一眼,确定他睡着后,慢慢坐回火堆旁: “周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这几日一直玩命催他赶路,你想干嘛?” 周攀冷冷扫他一眼,又瞅了瞅陈亚,才低声道:“此人疯了,一直胡言乱语,有人不想再听到他胡说八道。” 徐三七吓了一跳:“周哥,你!” “噤声!” 再次小心的瞅了一眼睡着的陈亚,周攀从身上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徐三七:“这是贵人的吩咐,你把银子收好,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徐三七胆子小,连连摆手:“周哥...我不要,我不敢。” “叫你拿着就拿着!” 周攀不由分说,将银子塞进徐三七怀里:“告诉你,事情办好了,咱们回去不止有赏银,以后也不用再干这苦差事了!” “但是做不好,回去了你我的小命可就都没了!” 徐三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是,可是我...”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周攀不屑的撇撇嘴:“活我来干,你站一边别吭气就成!” “是,可是,我,哎...” 火堆哔啵哔啵蹦着火星子,倚在树上的陈亚,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清泪。 次日开始,果然周攀开始变本加厉。 过了牛屯河就是西梁山,但周攀放着官道不走,偏偏催着陈亚走山路。 陈亚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倘若我失足跌死在山里,是不是能痛快点?” “你说什么,我咋听不明白?” 周攀装傻充愣:“今日的路还没赶完,快走快走!” 陈亚也不多说,叹口气遥望翠绿的西梁山:“此处风景倒也绝佳,作为陈某的葬身之地,不算亏了。” 刚刚进山,天上就下起了濛濛细雨,本就湿滑的山路愈发泥泞难行。 陈亚放开了心思,索性大步而行,也不在乎会不会失足。 就看老天爷要在哪一处收了自己吧。 正想着,忽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脚底一滑,他就向着一边的断崖摔了下去。 “哎呀!” 徐三七本能的伸手要捞,却只碰到陈亚的衣角。 失足落山的陈亚,在泥泞的山石之间不停滚动,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此处,不错。”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然一条长索向着他甩出! 长索卷住了陈亚的腰,狠狠往回一拽。 陈亚愕然的睁开眼,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就这么飞了回去! 直到回到他摔倒的地方稳稳落地,坐在地上的他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人!” 周攀抽出腰间佩刀,警惕的看着前方。 啪、啪、啪。 雨幕中,一个二十岁许的年轻人鼓着掌走了出来。 “几位好兴致啊,大雨天的在山里赶路?若不是在下路过,怕这人就摔死了吧?” “你是何人!” 年轻人笑着打量了周攀一眼:“山中农夫,无意间经过此处。” 周攀脸色阴晴不定,强自笑了笑:“多...多谢这位壮士搭救。” “搭救不搭救的都是后话”,青年随意的摆摆手: “不过我倒是有些疑问,还请这位官爷解惑。” 山中忽然出现农夫救人本就奇怪,周攀心中打鼓,多加了几分小心:“不知你要问什么?” “官差押解犯人流放,有规定的路线、里数。” “可在下有些奇怪,放着山下的官道不走,为何这位官爷偏偏要走山路呢?” 周攀大惊:“你绝不是农夫,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 510章 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 青年将长索慢慢收入腰间,在周攀戒备的注视下,缓缓走到陈亚身边。 他抱了抱拳:“陈大人?” 陈亚疑惑的看着他:“老夫是陈亚,敢问这位壮士姓名?” “贱名不足挂齿。” 青年笑笑:“临来之际,我家老爷托我给您带句话。” “你家老...算了,陈某已是将死之人,问那么多做什么。” “陈大人言重了”,青年笑道:“我家老爷说了,土豆、番薯推行天下的事,还要多仰赖您呢。” “啊?” 青年附到陈亚耳边,低声道:“难道陈大人就不奇怪,这新种晋王是从何处弄来的?” 陈亚一愣。 当初拿到新种的时候,他确实也曾疑惑,晋王是从哪里搞到的种子。 可后来急着推广一事,慢慢就将疑问扔到了脑后。 如今再被提及,顿时好奇心大盛:“壮士可能解陈某心中疑惑?陈某死而无憾。” 青年哈哈大笑:“这件事啊,我可没胆子瞎说,等您老将来亲眼去看吧!” 他似笑非笑看着陈亚:“不过您老若是自己一心求死,我也帮不了您的忙。” 不再理会陈亚好奇的目光,青年相信自己这番话能让他暂时打消死志。 转头看向一脸警惕的周攀:“你胆子倒是不小,收受银钱,冤杀人犯,倘若我将此事捅出去,你猜你身后的‘贵人’肯不肯保你?” “你到底是谁!” “你无需管我是谁。” 青年冷笑着准备离开,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再指了指他:“我会盯着你的。” 旋即,诡异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雨幕里。 直到青年离开,周攀才觉得两腿似灌了铅一般沉重,无力的坐倒在地。 徐三七赶紧将他扶住:“周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 周攀苦笑:“这山路是不能走了,先找个避雨的地方吧。” 旋即看了看陈亚:“陈大人,非是姓周的和你有仇,实在是...唉!” “您老放心,这以后的路啊,姓周的绝不敢再动歪心思了。” 陈亚低头不语,对周攀的话也无心理会。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青年是是谁?他身后的‘老爷’又是谁? 还有最重要的,新种的主人,又是何人? 直到徐三七找到一处避雨的山洞,周攀才勉勉强强站了起来。 到了山洞,徐三七指着叠放整齐的一套干衣,和堆放在一边的柴火,兴奋的道:“周哥咱们运气不错,这里居然有衣服和柴火!” 周攀望着雨幕苦笑:“这哪是运气不错啊,是那人在告诉咱们,他一直盯着咱们呢。” “去吧,给陈大人把湿衣裳换下来,莫要染了风寒。” 现在的陈亚在周攀心里,那可是‘宝贝’,别说是故意,就算陈亚真的无意染上风寒,恐怕自己都别想活着回去... 距离此处不远,还有一处山洞。 方才的青年正和几个人一起烤着火。 其中一个人问道:“江老大,直接把陈大人劫走不就完事了,为啥还要继续往下押?” 江姓青年冷笑:“咱们接到命令,日夜兼程奔袭了上千里地,不杀几个不长眼的去去晦气,你能甘心?” “嘿嘿,江老大你心眼真坏,不过我喜欢...” 翌日一早,天色终于放晴。 周攀和徐三七一人一边,轻轻拖着陈亚的大枷,试图帮他分担一点重量,动作轻盈的‘押’着他下了山。 路边一辆马车上,一个身材肥胖的商人,瞪着一双三角眼,凝视着几人离去的方向。 “哼,这姓周的果然胆小没用,当初我就说没必要,没必要,老爷就是不听。” “爷,接下来怎么办?再走下去他们可就出了太平府了,再往深处走,那些人容易暴露身份。” “让那些家伙动手吧,告诉他们动作麻利点。” “好嘞!” 周攀‘押’着陈亚往南走了两日,过了河口镇后,就准备转道向西,进入庐州府的地界。 这夜,他们在河口镇西二十里外的一处溪边暂时歇脚。 “陈大人,非是咱们不愿让您歇好,实在是押解途中,非公事不允许咱们进城。” 陈亚摇摇头:“无妨,能寻一落脚处就很好了。” 徐三七抱着柴火往火堆旁走:“前些日子一直下雨,这柴火有些返潮,这些都是挑出来的,先凑合用吧。” 正往火堆里添着柴火,忽然远处传来破空声———— ‘咻——!’ 哚! 徐三七吓了一跳,周攀却早已抽刀在手,看了一眼钉在树上的飞镖,对着暗处喝问: “谁!胆敢袭击官差,不想活了吗!” 然而寂静的林子没有任何声音,没过几息,林间传来淅淅索索的脚步声,然后又一枚飞镖破空而出! “啊!” 周攀的右臂被飞镖命中,瞬间无力捂住钢刀,‘当啷’一声,佩刀跌落在地。 嗖、嗖、嗖、嗖! 林间迅速冲出数道人影,皆身着黑衣,黑布蒙面。 “有刺客!” 周攀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 看来那些贵人还留了后手,还是不愿放过陈亚。 陈亚也看明白了:“周小哥,陈某人死不足惜,你赶紧带着徐小哥走吧。” 周攀捂着胳膊苦笑:“怕是走不了了,那些人也没准备放过我。” 徐三七抱头蹲在树后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咻! 一枚飞镖再次向周攀飞来,后者眼疾手快拽了陈亚一把,拖着他躲在树后。 哚! 一枚十字镖狠狠钉在了树上,闪着幽幽蓝光。 “娘的,是东瀛人!” 周攀大惊:“这庐州府的地界,怎么会出现倭寇!” 正准备起身观望,忽然觉得右臂又麻又痒,接着就是阵阵眩晕感袭来。 “娘的...这些镖上淬了毒...” 拼着最后的力气,他将陈亚的大枷和脚镣打开:“陈大人,我是不成了,你找机会自己逃吧。” “这辈子咱不算好人,但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希望下辈子投胎能投个太平人家吧...” 可他这话说的有些晚了。 一个东瀛人已经冲到了树后,正阴笑着举起刀,准备一刀了结陈亚。 “八嘎,乖乖滴去死吧!” 铛! 第 511章 江二郎 黑衣东瀛人惊愕的看着那把,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挡下致命一击的长刀。 以及那手握长刀,正冷笑看着他的汉人青年。 “八嘎,情报有误,有埋伏,撤!” “想走?” 江姓青年嘴角噙着冷笑,嗜血的表情一闪而过,举刀就劈! “区区东瀛忍者,不好好在你们那小岛上的狗窝猫着,居然敢跑到大明的地界杀人?” “我汉家儿郎的地界,是你们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 “既然来了,那就都留下吧!” 铛铛铛铛! 江姓青年举刀连劈,势大力沉的攻势让东瀛忍者招架不得,连连后退。 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臂膀,东瀛忍者操着生疏的喊话: “你滴,仗着刀好,我滴,不服!有本事放下刀滴干活,咱们空手滴打!” “个子不高,废话倒是真他娘的多”,青年掏掏耳朵面露不屑,懒得回答他的话,抄起刀继续攻去。 忍者大惊,心说汉人武者怎么不讲武德,不是应该放下刀和自己放对吗? 娘的,看到偷偷用飞镖偷袭的计划失败,忍者掉头就跑。 没追出多远,忽然林子里又闪出数个忍者,手里正举着燧发枪,枪口正对着青年。 青年不惧反乐:“他娘的老爷说的没错,这小鬼子就是没出息,在这等着我呢?” “小鬼子鲁班门前扯大锯,跟咱们玩火器,你们差到姥姥家去了!” 青年手指放到唇边就是一声唿哨,然后林子里忽然闪出几个人影,手里同样端着火器。 一种奇怪的火器。 忍者大喊:“咱们人多,不用怕他们,开枪!” 可他的话音还没落,那边却先开了火——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极有节奏点射声过后,忍者无一幸免,全部躺在了血泊中。 为首的东瀛忍者嘴角淌着鲜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不甘的呢喃:“这是,什么滴,火器...” 青年随手捡起一把燧发枪,摆弄两下后,嫌弃的扔在了忍者脸上: “喝~~~~啐!连后装枪都不是,都啥老古董、破玩意儿?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话音刚落,他脸色顿时一沉:“迅速打扫战场,让外围的弟兄们盯严点,不能放跑任何一只漏网之鱼!” “是!” “发现小鬼子不要恋战,胆敢反抗,就地格杀!” “老大,明白!那如果不反抗呢?” “嗯...不反抗也杀...” 没过多久,外围渐渐隐约响起‘哒哒’的枪声,以及敌人临死的惨呼。 青年走到陈亚身前笑道:“陈大人,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名为江二郎,乃是当朝驸马爷苏谨苏大人的内府亲卫。” 江姓青年就是那个为救侄女,被苏谨搭救的江二郎。 之后他进了慎海卫,后来凭着忠心又进了内府。 陈亚惊疑不定:“苏谨?苏谨!哎呀,我早该想到的!” “这新种除了苏大人,全大明又有谁能有这个本事!” “可是...”陈亚狐疑的看着他:“我不过一区区县令,与苏大人更是素未谋面,他怎会派人来搭救陈某?” 江二郎哈哈大笑:“那日您辞官挂印离开后,晋王就知道您要出事,这才联系我家主人。 我家主人敬您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特派咱们星夜兼程赶来搭救,您这样的好官要是被那些奸臣给害死了,岂不是我大明的损失?” “壮士过奖了。” 江二郎笑笑:“临来之际我家主人托我给您带句话。” “壮士请讲。” “新粮推广,要看时机、要寻大势,万不是您一个人就能左右的。” 陈亚颓丧的点点头:“陈某也知道,只是如此好的东西,却被那些奸臣...唉!” “陈大人无需多虑,少则一年,多则三载,新粮必然会推行到整个大明,您就放心吧!” “真的?” “我家老爷说的,自然就是真的!” 江二郎笑道:“不过事情总需要人去做,您愿意跟我再回山西吗?” “陈某自然愿意,只是...苏大人和燕王靖难一事...” “这些不是需要您操心的,难道您还要效忠那个满是奸臣,无视百姓死活的朝廷吗?” “唉...” 从小读过的无数圣贤书,都在教他要忠君爱民,可赤裸裸的现实又让他无从选择。 “老夫...此生只愿俯首耕于田,这天下的事啊,陈某无心,也无力去看了。” “您能将新粮一事放于心上,便已是功德无量,陈大人,咱们走吧。” “等等!” 陈亚走到奄奄一息的周攀身边:“你...可还有未了的心事?” 周攀的嘴唇已经变得青紫,奄奄一息: “陈...大人,若您他..日有闲,可否代为照顾家中妻儿,我死了,她们恐怕也活不下去...” “放心,陈某一定寻人去找。” “如此,我便放...” 言未毕,阖目而去。 陈亚站起身,看了一眼仍在瑟瑟发抖的徐三七:“京城你怕是回不去了,可愿跟老夫一起走?” 徐三七战战兢兢的看着他:“小的,愿意。” “但你回不去京城,家中老小怎么办?” “小的光棍汉一条,父母早亡,也未成亲。” “好,那你以后就做我的长随吧,将来与你说一门亲事。” 徐三七一个头磕在地上:“感谢恩公,感谢老爷。” 江二郎让手下刨了个坑,简单将周攀下葬后,带着陈亚离开。 他不是没机会救下周攀。 只是对于这种为了银钱害人性命的人,江二郎一向深忌之,压根就没救他的想法。 没再补上一刀,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 河口镇外陈亚遇袭,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回京城,没有引起丝毫震动。 虽然没有找到陈亚的尸体,但是此人确确实实消失了,肯定死定了。 对于陈亚的‘死’,官员的态度也不过像碾死了一只蝼蚁般,压根连派人查验的兴趣都没有,草草结了案。 案宗上不过一句话,就对他的死定了性——犯官陈亚,于河口镇外密林遇匪,遭遇劫杀。 他们的心思现在全都在南北榜上,誓要借此事与政敌拼个你死我活。 可笑耿炳文加急的塘报一封封的抵京,却没人顾得上理会... 第 512章 内外乱 建文三年五月,整个河北酷暑炎炎。 今年的天气极不寻常,冬天极冷,可夏天又来的很早。 本应是芳草五月,真定府却热成了火炉。 原定北征大军的粮草就地补给,应由真定府提供。 然而今年的收成很差,粮食欠收,百姓本就吃不饱,还要缴纳大量的军粮,更是苦不堪言。 自己能吃的都不多,还要额外负担大军的军费,一时间民怨沸腾。 尤其是军户,既要随时准备打仗,还要忙着种地、收粮、翻地、夏种,无不怨声载道。 若是能吃饱便算了,可收获的粮食全部被朝廷收走,说是今年加收的军粮。 饿的吃都吃不饱饭,哪还有力气打仗? 耿炳文的大军还好一点,毕竟在前线不用种地,吃喝用度暂时也能供得上。 但是看着日益减少的军粮,耿炳文也暗暗发愁,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了。 要是朝廷再不送来补给,恐怕没耗倒朱棣之前,自己的军中先得因为粮食出现哗变。 据前线可靠情报,北平那边虽然也缺粮,但朱棣军中,却出现了一种叫做番薯的食物,能够平替小麦,不至于让兵士挨饿。 他本来还准备找细作去弄来点番薯,让朝廷看能不能也种一下。 可没想到朝廷不止早已知道,甚至还...不许种? 听说不止不许种,还派官员逼着种过的退耕? 这两天太原府正为退耕的事闹的厉害,连晋王都快压不住了。 “他娘的,朝廷里这帮文人脑子里面都是大便不成?这么好的军粮为啥不让种?” 本来他还准备让晋王代送一批番薯上前线,解一下燃眉之急。 可看朝中这帮狗屁文官的态度,他也不想再提这件事。 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可不想和朝中那群狗东西对着干。 既然你们不让种番薯,那行,粮食你们总得提供吧? 可耿炳文一封封催粮的塘报送抵京师后,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音讯。 他哪知道现在朝里正斗得不亦乐乎,哪还管的上他和前线三十万将士的死活? 就连支持他的兵部尚书齐泰,也只是回信让他坚持一下,过段时间军粮自到。 可他哪还能等啊! 没看对面的朱棣都快打疯了吗! 朱棣跑到大宁,拿下宁王的宁王卫后,压根就没回真定战场。 他把耿炳文晾在真定,自己直接带着兵出了紫荆关,早转头就向山西攻去了! 云州一线的守将本就受朱棣节制,大部分还是跟他一起参加过北征蒙古、西征西域的将士,反抗的心思本就没多少。 朝廷断了粮草的可不止是耿炳文的大军,这些卫、所也早快断粮了。 朝廷不给,晋王那边又在‘焦头烂额’的忙着处理退耕的事,更没工夫给他们送粮。 这下,失去支援的守军更无心反抗,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朱棣大军连下蔚州、雁门、大同、天成、阳和、云州、代州等地。 除了最开始进山西的时候还打了几炮,后面拿下这些城池的时候,几乎都是兵不血刃,闻者望风而降。 这下耿炳文彻底坐蜡,看看舆图上的态势图,瞬间让他崩溃。 若不是李景隆的大军还卡在河间府,他的大军整个儿已被朱棣围了个死死的,完全就是关门打狗的态势。 耿炳文焦急之下,连连向朝廷发文求援。 那帮狗东西再这么斗下去,都不用朱棣来打,他自己就得先崩了。 而李景隆现在在干嘛呢? 玩呢。 瞿能都快疯了。 朝廷让他速袭北平,去偷了朱棣老窝,可这小子从头到脚就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 准确的说,是‘小心谨慎’。 谨慎到什么程度呢? 每向前前进一步,他都要派出重重斥候探路,哪怕一个小村庄也要清查到底。 美其名曰——燕贼狡诈,恐有埋伏,步步为营,方为上策。 他这步步为营不要紧,朱棣那边都拿下大宁奔了山西去了,他还没出河间府呢。 但再拖再赖,终究也有出河间那一天。 李景隆大军经过‘重重磨难’,终于穿过天津三卫的直沽,兵峰到达固安,对北平形成合围之势。 而得到消息的朱棣,压根连头都懒得回,一头扎进山西继续去干架。 对于朱棣如此‘不给面子’的行为,李景隆快要愁白了头。 如今的北平城年久失修,几乎还保留着元大都的模样。 朱棣留给他李景隆的,只有一段破破烂烂的城墙,和朱高炽带着的一万护卫。 这些护卫都是朱棣挑剩下的,不是残疾、就是老弱,放眼望去妥妥的‘养老院’大军。 这是准备让来攻的大军笑死吗? 李景隆笑没笑死不知道,但瞿能快要笑死了。 瞿能当即就要引大军围城,发誓三日必下北平。 但不出意外的话,李景隆果然又出幺蛾子。 他反对瞿能围城的要求,甚至不惜对着他冷嘲热讽:“汝忘了曲阳失利乎?”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为了帮朱棣,李景隆也是豁出去了。 反正北平打不下来,他李景隆也要被撤职,那还管他娘的屁的,干就完了! 你瞿能不是能打、想打吗? 好! 李景隆当即拨给他三千人的‘大军’: “你不是说北平都是老弱病残孕吗?去吧,带着这三千人给爷把北平打下来!” 瞿能当即傻眼,可他赌气的咬咬牙,带着俩儿子和三千人就出征了。 瞿能者一出征不要紧,李景隆却差点傻了眼。 瞿能带着本部三千骑兵迅速杀向北平,直接对着防守薄弱的张掖门发起进攻。 北平有炮,他瞿能也有,甚至还有不少。 要知道这半年李景隆几乎就没打过仗,那弹药储备叫一个充足。 炮轰张掖门仅仅半日,那残破的城门就轰然一声倒塌了... 带着大军殿后的李景隆当时就傻了眼。 朱棣啊朱棣,你他娘的就算知道老子不打你,你把门面也老子装修装修啊,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啊! 已经决定彻底不要脸的李景隆,直接命令鸣金收兵。 这下,轮到瞿能傻眼了... 身处中军大帐的李景隆得意的唇角挑起:“来也,负相伤害呀~~~” 第 513章 唯有朱允炆受伤的世界 已经准备带骑兵冲城的瞿能,听到鸣金收兵的号角时,还以为自己耳背了。 他和两个儿子面面相觑。 “刚刚是收兵的号角?” “好像是。” “大帅疯了不成,张掖门都破了,不趁机攻城反而收兵?” “李帅不是和朱棣勾结吧?” “他都曹国公了,勾结朱棣有啥好处?难不成朱棣还能封他个异姓王?” “李帅疯求了吧!” “那咱们撤吗?” “不撤怎么办?回去还不得被他军法从事?” “唉...这都叫什么事啊...” 瞿能闷闷不乐的带兵回营,还没等他指责李景隆,后者却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他娘的会不会带兵,懂不懂打仗!” 瞿能父子:??? 李景隆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几人:“空城计懂不懂?他朱棣是傻子,就能让你们这么轻易的攻破城门?” “三千兵士损了不要紧,你们死了怎么办!岂不是让本帅痛失良将!” 瞿能和俩儿子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开口吐槽,还是出言感恩。 大帅,您这嗑唠的,让咱们还蛮感动的嘞~ “行了,都下去休整吧。” 李景隆翻个白眼:“打仗最忌心浮气躁,理应步步为营,小心试探,用兵谨慎,本帅都教了你们那么多次了,怎么就记不住呢?”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瞿能无语的抱拳:“是,多谢大帅指教,末将告退。” 等瞿能几人退出军帐,李景隆才摸着心口心有余悸:“总算混去了,哎哟我这小心肝哟,吓死宝宝了...” 接下来的几日,李景隆对着北平继续围而不打。 瞿能忍不住再次请缨出征,总被李景隆送个白眼,然后开始絮叨: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枉你打了一辈子仗,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 “他北平城才多大,能存几斤粮食?” “咱们的士卒都有爹娘、妻儿,你就忍心看他们白白送死?” “本帅断定,北平粮草最多不过支撑月余,到时自然不战而降。” “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为什么让士卒们去拼命? 燕贼虽叛,但北平城的百姓是无辜的,不到万不得已,本帅可不忍心开杀戒。” 瞿能虽被屡屡拒绝,但他仍旧不甘心,每日跑到李景隆那请战。 反正你叨叨你的,我就是要打。 再后来索性直接撕破脸出言威胁,倘若再不出战,他就给朝廷上奏,参他畏战不前之罪。 李景隆火了,行,你要打是吧? 来来来,给你一万人马,打去吧! 但是打可以,火炮需要检修,你要是着急,有本事别带火炮上去。 瞿能怒了:“不带就不带!” 北平的城头有几尊炮他心里一清二楚。 你不是不让我带炮吗? 行,老子不用! 他立即带着麾下士兵开始砍树,制造投石机、冲车、攻城车。 以前跟着太祖打江山的时候也没火炮,老子不一样带兵立下赫赫战功? 仅仅半个月,瞿能就制作了大量的投石机,以及少量的冲车和攻城车。 正当他准备开战的时候,李景隆又派人告诉他:“不好意思,军备需要统一录库,麻烦你回来一趟,把这些投石机啥的,都给我录进库里。” 瞿能:。。。 你李景隆是真的狗啊! 这个时候整个大军,似乎变成了李景隆这个主帅,和瞿能这个副将的斗兽场。 瞿能甚至都没工夫去思考,李景隆这么干是不是真的勾结了朱棣,还以为他就是和自己在斗气呢。 好不容易录完库,李景隆这边又出幺蛾子——不好意思,火油不够用了,你就扔石头吧。 瞿能都被气笑了,懒得和他继续计较,带着兵马就冲了上去。 这场大战打的十分‘惨烈’。 朱高炽站在城头,带着全城军民反击,浓烈的炮火一次次炸向瞿能的军队。 他算是看出来了,怪不得爹离开的时候,只给他留了一万的老弱病残。 对面的李景隆压根就不想打啊。 要不然为啥其他几个门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就剩下瞿能玩命的和张掖门较劲? 但凡瞿能攻城的时候,他李景隆分一支部队去偷袭别的门,北平早破了。 想明白这点,朱高炽也不含糊,真刀真枪的和瞿能怼了起来。 北平经过朱棣这么多年的经营,火炮、火药的储量十分可观。 虽然当初曾被张昺接管、没收,但并未来得及运走。 而瞿能在没有火炮支援的前提下,想要守住城墙并非难事。 瞿能就在前有敌军,后有李景隆这个拖油瓶的情况下,足足和朱高炽打了一个月... 打着打着,瞿能都快崩溃了,没这么欺负人的! 他都有心带兵杀回李景隆的营帐去,一刀砍了这混账的脑袋,接管大军的兵权。 但他也只敢想想。 他心里清楚那些文官的尿性,自己要真敢杀了曹国公,玩哗变,就算拿下北平,甚至直接擒杀了朱棣,恐怕也会被他们找借口卸磨杀驴。 忽然,瞿能耸然一惊。 他似乎有点看懂李景隆这番操作的深意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难道大帅早知道一旦拿下北平,等待他们的就是削权回京,兔死狗烹? 想想朱允炆的尿性,再想想宋朝狄青狄汉生的下场,瞿能忽然不寒而栗... 李大帅,有点东西啊... “郁儿,通知下去,放缓三日再攻。” 瞿郁愕然:“父亲,这是为何?” “叫你去你就去!” 瞿能不耐烦的摆摆手:“我回去见大帅,在我回来之前,所有人不得擅动,明白吗!” 瞿郁不甘心的抱拳:“是,父亲!” 没人知道瞿能回营之后和李景隆谈了什么。 只知道二者一改往日的针锋相对,离开的时候,大帅甚至将瞿能送出了营帐,两人笑语吟吟。 守在北平城头的朱高炽,忽然感到守城的压力轻了许多。 他有些疑惑的看向敌营,纳闷瞿能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吃坏肚子了? 只有高枕无忧躺在营帐内的李景隆,乐呵呵的心想:“没想到瞿能居然会认为我是在拥兵自重?哈哈哈哈,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借口?” 瞿能心领神会,李景隆高枕无忧,朱高炽放松了心情。 一个唯有京城朱允炆焦急而受伤的世界,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达成了... 第 514章 北平的艰难战事 建文三年,五月十六。 耿炳文心心念念盼着李景隆速破北平,班师回援的愿望,终究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瞿能与李景隆莫名其妙地达成默契后,在北平城外愣是与朱高炽打了半个月的炮战。 这炮打的朱高炽都乐了。 除了偶尔飞到城头的炮弹,其余炮弹都‘弹无虚发’的打进了北平城内...校场的空地上。 你说瞿能部打的准吧,几乎没几发炮弹能上了城墙。 可要说人家打得不准,大部分炮弹都准准的落在校场上,连近在咫尺的兵营都毫发无损。 对于这种行为,朱高炽看的心知肚明,把心收回了肚子里,直接回王府洗澡补觉去了。 “吩咐下去,敌军的炮弹只要不上城,就不用还击了。” 这边朱高炽的炮火刚停没多久,那边瞿能不干了。 说好了两个人的演戏给朱允炆看,你这是单方面要撕毁协议啊! 说好的默契呢? 你他娘的不打了,让老子一个人唱独角戏? 瞿能不高兴,瞿能很生气,瞿能表示宝宝不开心,调转炮口就向城墙轰去! 城头的炮击将刚刚进入睡梦中的朱高炽炸醒。 迷迷糊糊的他还纳闷呢,我不过睡了一觉,对方就换主帅了? 不应该啊,换帅也没这么快啊? “世子,怎么办!” 朱高炽眉头一皱:“不是说了吗,敌军若是轰击城头,就立刻还击,所有军士上城头守城!” 还好朱高炽下达还击的命令快,不然此刻张掖门都快失守了。 此时的北平,还不是朱棣迁都后的北京,城墙那叫一个又小又破。 城门和城墙,基本还保持着元大都时期留下的模样。 蒙古人不擅守城,也不需要守城,城墙的结构远不如后期。 也就是元顺帝北逃前,稍微修葺过几次而已。 张掖门有瓮城,城外也有护城河,但都不大,城墙也不够厚。 在瞿能的连连炮轰下,刚刚被修好的张掖门,又一次摇摇欲坠。 就连瓮城外的城墙也有多处破损。 要是朱高炽反应再慢一点,怕是张掖门此刻已经破了。 到时候瞿能非得傻眼,城门破了冲不冲? 就在朱高炽下令还击没多久后,城外瞿能部的炮火,又一次‘默契’的开始延伸,再次落在校场的空地上。 到底是旗杆偷了人,还是校场出了轨? 校场表示很无辜。 到底我前生造了什么孽,居然要承受生命中如此不能承受之痛。 若是校场有灵,必然会发出感叹——你们两军对垒,城墙和士卒都没事,可老子招惹了哪个喽,生生给老子炸成了坑.... 身处后方的李景隆此刻也没闲着,连连向朝廷发文求援—— 北平城兵虽少,然炮火犀利,储量无算,我军久不能下,请朝廷援粮援物。 李景隆已经彻底放飞自我,把校场都快炸成坑了还觉得不过瘾,准备向朝廷要点火药,就地再开个矿。 校场:求求你做个人吧... 炮战又坚持了半个月,双方终于停战。 倒不是因为火药不够,毕竟双方打得看似凶猛,实际每日这炮打的很有‘节奏’,并没消耗太多弹药。 停战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北平城太破了,哪怕偶尔炮弹‘无意’间落在北平城头,那也是北平不能承受之痛。 再炸下去,恐怕北平城墙就得没了,总得给人家修葺一下城墙的时日,然后再接着打不是? 由此就能看出,李景隆不愧是名将之后,颇有古人之风,和几千年前的老祖宗们打仗如出一辙。 那老祖宗都是咋打仗的? 那时候双方开战前,要先派使者约定好作战的时间、地点, 最重要的是人数,一定要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多一个少一个都不行。 同时作战的地点要避开农田、村庄、城市,选在没有人烟的野外。 作战的时候,也不是你想打就能打。 作战前双方主帅会派出使者,确认对方准备好了再开战。 在作战的时候,若是遇到对方国王,主帅还要遵守礼仪,恭恭敬敬的下马行礼。 若对方国王是个‘街溜子’,那这主帅就啥也不用干了,蹲那行礼就行... 之后若一方战败,获胜方追击的距离、人数也是有要求的,超过多少步就不许追了。 晋国有一次战败,几名士兵驾着马车逃跑,结果轮子掉了。 后方追击的敌国士兵,二话不说拎着武器就冲上来,然后... 放下武器,帮晋国士兵修好战车,再极其绅士的伸出手:“您先跑,一会咱们再接着追。” 许是那几人修车的技术不行,结果晋国士兵的战车没跑几步又坏了,后面的追兵追上来,然后接着修车... 这哪是打仗啊,分明就是4s店的售后服务啊。 不,四儿子都没人家的服务好,毕竟那还不是自家产的车呢。 另外还得补充一句,那时候能上战场的都是贵族,老百姓是没资格打仗的,只能做后勤补给的工作,也就是役夫。 这样和谐的战争就这么打了几百年,直到有个叫孙武的家伙站出来,说了一句:“兵者,诡道也”。 诸子百家:“你个老六!” 然后,战争就不再独属于贵族,而百姓也自此被卷入战争的旋涡中。 李景隆围北平之役,倒是颇具古风。 你城墙坏了就先修,放心,我不打你。 至于若让一心崇拜先贤的建文帝知道,他会怎么想,就不是他李某人要考虑的事了。 尽管李景隆已经拼命拖延,但北平城破也只是早晚之事。 孤城孤军,就算对手再配合,也掩盖不了城内缺兵少粮的事实。 李景隆却不知道,他发回朝廷的求援塘报,却无意间让齐、翟两党,迅速停下了内耗,再一次达成了妥协,将矛头重新指向北方... 李景隆塘报抵京后,朝野震惊。 本以为李景隆部偷袭北平,哪怕走得慢一点,但面对一座孤城,还不是轻松拿捏? 结果围攻北平两个月,愣是只炸坏了一次城门,还让人家修好了? 齐泰登时来了劲,马上想起来自己可是兵部尚书,立即就要拿下李景隆的主帅。 翟党自然不能同意,两派又吵作一团。 朝堂上解决不了,那就私下决斗,不是,私下商议。 这日下朝之后,翟善包下了一条画舫,秘请齐泰于秦淮河上饮宴。 谁也不知道两人谈了些什么,只是第二日立即达成了和议—— 一个月后再开北榜,而李景隆的帅位也就此保住。 这下,就轮到李景隆傻眼了... 第 515章 您是战死呢,还是战死呢? 李景隆的帅位暂时保住,他要的弹药、粮草,朝廷也答应如数交付。 这本来是好事,但随着粮草一起到的,还有一位粮草押运官——兵部右侍郎张启忠 张启忠的任务,可不仅仅是押送粮草。 这代表着朱允炆对李景隆也不再那么信任,分明是派来一个监军。 以前的玩法是不行了,再拿着大炮轰校场,人再傻也看的出来。 李景隆已经渐渐感觉到,自己能做的事情不多了。 现在除非朱棣回来,否则等张启忠一到,最多七日北平可下,而他也得回京问罪。 愁思百结的李景隆,立即宣瞿能入帐商议,可两人终究没能商议出一个办法。 毕竟双方的兵力配置就放在那,两军之悬殊一目了然。 这仗啊,打的赢不算什么,打不赢才是本事啊... 就在两人挠破脑袋也想不出办法的时候,忽然有一自称来自山西的使者,走进了李景隆的帅帐。 建文三年六月十七,张启忠带着押运的粮草赶到北平。 李景隆为其准备了声势浩大的迎宾宴,拉着他的手连连摇晃,兴奋不已。 张启忠来之前,齐泰曾反复叮嘱,一定要想办法从李景隆手里拿过兵权。 哪怕不能抢夺帅权,也一定要抢到攻打北平的指挥权。 张启忠心里明白,他就是陛下和齐大人安插到李景隆部的一颗钉子。 这拿下北平的功劳,齐大人明显不想让翟党擅专。 翟党虽不乐意,但李景隆实在是太给他们丢人了,愣是是找不到理由反驳。 张启忠来的时候,一路上还在筹谋着如何从李景隆手里夺取兵权。 可他完全没想到,李景隆的态度居然是... “什么?李帅要下官单独指挥一部作战,还要给下官将旗?” 看着至少比一般旗子大了几乎一倍的将旗,张启忠目瞪口呆。 军中将旗可不是随便立的,那得主帅承认他真的是手下大将,并有独立的指挥权才行,这是极高的荣誉。 张启忠不过是个监军而已,最多只能在幕后出出主意,或者遥控部队。 但这给了将旗意义就不一样了,这是给了他正儿八经的兵权。 “感谢李帅信任,下官...下官...” 李景隆将感激涕零的张启忠扶起来,笑道:“张大人,你我同僚一场,无需说这些。” 说完悄悄在张启忠耳边说道:“瞿能无能,本帅早就烦他,这攻打北平的事啊,还得交给你来干,如何?” 张启忠心下一动,终于明白这北平为何迟迟拿不下了,原来是将帅不和啊。 怪不得怪不得,定是瞿能和李景隆都想拿到头功,却因互相使绊子导致功败垂成,才让北平屹立完好。 这瞿能难道也是齐尚书的人?怎么来之前齐大人没提起? 张启忠以己度人,迅速就将文官内斗那一套,安在了李景隆和瞿能的头上。 “下官,不,末将明日一早就亲自带兵攻城,定不负李帅重托!” 张启忠现在顾不上管瞿能到底是不是齐泰的人,只要自己拿下北平,那就是大功一件! “等拿下北平回了京师...嘿嘿。” 他已经能想到,到时候立下赫赫战功回到北平后,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也许,六部尚书也是可以坐一坐的。 翌日一早,张启忠就带着李景隆划归他的本部三万人马,对北平城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他带来的火炮、弹药无数,自然也不会心疼,立即对着张掖门进行围攻。 同时他还分兵多处,对其他几个城门进行炮击,以作详攻。 这下,过惯‘安稳日子’的朱高炽傻了眼。 张启忠上来就摆开决战的姿态,炮弹像不要钱一样的往下砸。 北平的城头很快摇摇欲坠,多处城头被炸开了缺口,若不是里面有瓮城挡着,只怕张启忠早已带兵破城。 即便如此,若是没有援兵到来,北平城破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得不说,张启忠还是有点本事的,来之前对炮兵的利用也做过研究。 炮击持续了两天之后,他开始筹备先登军,也就是攻城的第一批敢死队。 “明日,本官要坐在北平城的燕王府喝庆功酒,尔等先登城头者,赏千户,银千两,破城拿将者,本官定奏明圣上,论功行赏!” “但若哪一个敢后退,休怪本官翻脸不认人!” “刀斧手听令!” “在!” “俱战者,立斩无赦,家属充军流放!” “喏!” 李景隆笑眯眯的在一边看着,但心里却忍不住直撇嘴: “他娘的酸秀才就是酸秀才,这话说的文绉绉的一点都不提气,谁他娘的听得懂?” “老子的部队里谁要是敢用这话去激励军心,老子非得剁了他的狗j儿!” “李帅,下官就带着军队上了!” 李景隆笑呵呵的摆摆手:“去吧,本帅静候将军佳音。” 张启忠翻身上马,命亲卫将写着‘张’字的大旗高高举起。 望着迎风飘扬的张字大旗,张启忠打马扬鞭,遥遥指向北平:“众将士,不破北平终不还,出征!” “呼——呼——大风,大风!” 遥望张启忠部带兵出发,瞿能打马来到李景隆身边: “李帅,若是让张启忠如此轻易破了北平,你我恐怕都要被拿回京中问罪。” “放心,他破不了的。” 李景隆嘴角斜斜上扬,噙着冷笑:“今日一战,世上将再无张启忠这个人。” 瞿能一愣:“将军此言何意?” “他的意思是,张启忠死定了,如来佛祖也保不住他,我说的。” 骤闻有人靠近,瞿能立即警惕的回头:“是谁!” 却见来人年方二十多,面白如玉,唇边微微蓄着胡须,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但等他凝神望去,顿时大惊:“苏谨!” 苏谨哈哈大笑:“没想到瞿将军居然认得草民,草民甚是荣幸啊!” “你...你...” 瞿能悚然而惊,大脑疯狂转动: “我原以为李景隆只是想拥兵自重,原来他竟然早与苏谨勾结!” “怪不得怪不得,难怪他一直故意延误进军时机,原来早与苏谨和燕王勾结,分明就是在为他们争取时间!” “那...我怎么办?” 苏谨缓缓打马来到瞿能身边驻定,笑眯眯的看着瞿能: “草民给瞿将军两个选择,您是选择战死呢?还是选择‘战死’呢?” 第 516章 技能树上技能果 “阁下何意,恕本将听不明白。” 苏谨的话,瞿能听的一头雾水。 战死和战死有什么区别?难不成还能是死的姿势不一样不成? “瞿将军,朱允炆弑祖篡位,皇位得来不正,燕王为保大明正统,毅然发动靖难。” “瞿老将军,您也是老将了,有些事不需要我多说,相信您心中早有定数,自然看的明白。” “现在,草民就代大明正统太孙,和燕王爷问您一句话,在大义和逆贼两者之间,您选择站在哪一边?” 瞿能对洪武帝的死因本就怀疑,但这些事他没资格去过问,更没资格插手。 不过对于苏谨说的话,他反倒是更容易相信。 但他也有自己的担忧,苦笑道:“本将若叛,家儿老小无一幸免。” 苏谨伸出手轻轻一按:“所以才需要瞿将军战死啊,朱允炆不是自称仁义吗?那他怎么会拿一个战死老将的家眷撒气?” “苏大人,您的意思是...” 苏谨摆摆手笑道:“此事不急,张启忠马上就要开始攻城,咱们不妨一同去‘督战’一番?” “苏驸马,请。” 。。。 兵部派出张启忠前来李景隆部监军的行文,刚刚下达到张启忠手上的时候,就早已走漏了消息。 仅仅五天的时间,苏谨就拿到第一手情报。 收到消息的苏谨不由得苦笑——这朱棣的心是真大啊。 前世的时候,当朱棣得知李景隆围攻北平,就敢扔下北平城直奔大宁。 这辈子他玩的更嗨,索性直接带兵出了紫荆关,似乎这北平压根不是他家一样。 苏谨知道朱棣这是对李景隆的信任,但他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武器。 因为苏谨的‘乱入’,现在朝廷的武器可不是简单的火炮、火铳,而是炸药包和燧发枪。 这玩意铺天盖地的砸下来,可不是朱高炽领着一万人就能守住的。 要不是李景隆‘给力’,让校场承受了无妄之灾,这北平早破了。 但李景隆再给力,也顶不住朝廷派出监军。 苏谨心里清楚,监军押着粮食到了北平的时候,就是北平城坡之时。 无论是北平,还是李景隆,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援军和借口。 一个能够逼迫李景隆撤兵,同时还不被朝廷怀疑的借口。 而苏谨,就是这个最佳的借口‘代言人’。 苏谨一出,谁与争锋? 不是他自吹,他还真有这个自信。 只要自己出现在北平战场,就算朱允炆不尿裤子,也得吓的他夜不能寐。 而苏谨出兵,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鱼窝’已经打好,自己这个‘鱼饵’,也到了该要亮个相的时候。 亮个相吧,小宝贝! ‘轰——!’ 北平的城头传来激烈的爆炸声,张启忠迫不及待地开始攻城。 经过半个小时的激烈炮轰,张掖门不止是城门,就连城墙都被炸碎了不少。 伫立着‘张’字的无数大旗,在张掖门外拔地而起,旗下站着一万多先登军,正对着北平城虎视眈眈。 张启忠高高挥舞着马鞭,指向城门的方向:“先登者赏千金,后退一步者斩,冲呀!” “杀————————!” 张字大旗迎风飞舞,旗下的万名先登军,迎着城头的炮火冲了出去。 瞿能瞧着微微皱眉:“这可是一万多士卒啊,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李景隆面无表情:“一仗打下来没死几个人,你猜那群文官信不信咱们的话?” 苏谨却笑道:“放心吧,这些士卒死不了几个。” “苏大人此言何意?” “打仗嘛,死人固然在所难免,但失踪、投降、俘虏也是在所难免的,不是吗?” 李景隆闻言若有所思,技能树上的某颗技能果,似乎被苏谨点亮了:“苏大人,我好像明白了。” 苏谨笑而不言,转身看向马三:“确定张启忠身边都是他的家奴?” “老爷放心,这些文官最是怕死,不是家奴他们才信不过呢。” “一会记得炸准点,这可都是曹国公留给我大哥的‘遗产’,不能随意挥霍了,让他们出发吧。” “嘿嘿,早就准备好了。” 听着苏谨和马三说话,李景隆面色怪异。 这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这话说的...我咋听着那么别扭? ‘咻——————!’ 还没等他说什么,一枚红色信号弹冉冉升空。 仅仅过了一炷香时分,远处的天空飘来无数的黑点。 等黑点渐行渐近,瞿能才惊愕的发现,此物...好像有点眼熟。 “是热气球!” 别怪他大惊小怪,热气球这玩意除了出现在西域战场上外,也就是苏谨当年大闹皇宫的时候出现过一次。 而那次瞿能并未参与守卫皇宫一战,自然没能近距离感受过热气球的‘魅力’。 但那夜苏谨在皇城闹出的动静,他可是亲身所感。 怎么形容呢? 嗯...那夜,的确挺刺激的。 热气球上,六忽悠正举着望远镜向北平城外观望,并不时发出指令: “再往西偏一点!” “找到了,是张字大旗没错了!” “老爷说只要找到最大的那面旗,就能找到张启忠,嗯...我来瞅瞅...” “找到了!那面旗比旁边的都快大了一倍,准没错,就是它!” 要不说还是苏谨缺德,生怕六忽悠找不到目标,愣是给张启忠做了一面硕大无比的将旗... “风向偏西,转舵!” “一会都给老子瞄准点,千万别让这老小子反应过来跑了,明白没?” “放心吧,咱们手底下都有数!” “嘿嘿,老子在山里憋了好几年,终于能痛快痛快了!” 说着抱着炸药包狠狠亲了一口:“老伙计啊,你可不知道啊,我可想死你了。” 看着他熟练的拆出引线就要点火,六忽悠上去就给他一腿! “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这还没飞过去呢!你他娘的是不是想炸死老子,好继承老子的遗产?” 那小兵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的见着炸药包,比见着我媳妇都过瘾,一时没忍住,嘿嘿嘿...” 张巧巧志得意满的看着被炮声覆盖的北平城头,得意的开始构思报捷奏疏该怎么写。 就在他构思如何措辞,才能将自己的功劳最大化的时候,忽然觉得头顶有些阴霾。 他惊愕的抬起头,愕然看着头顶密密麻麻的黑点,觉得似曾眼熟。 半晌,他终于回过味来,这不是当年苏谨围攻皇城,那能载人的孔明灯吗? 一生苦读圣贤书,从未说过粗话的张启忠,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你娘类...” 第 517章 要说狠,还得是你啊... ‘轰——!’ 天上的热气球,如母鸡下蛋一样,无数的炸药包被抛洒而出。 但所有的炸药包抛洒的目标,都是那面硕大无比的‘张字大旗’。 这一刻的张启忠,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作‘今日局部有雨,伴雷电预警’...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将他的思绪打断。 耳边响起的爆炸声,身边腾空而起的家奴,在剧烈的火光中被碾得粉碎。 家奴被炸得分裂而出的肠子、大腿飞了漫天,伴着阵阵血雨,凄厉而下。 张启忠被这一幕震得肝胆俱裂! 眼瞅着一枚闪着火星的炸药包,再次对着他落了下来,张启忠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一个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 “谁人扔的炸药包?谁人打的太极拳?” 就在他认为自己必死之时,一个家奴飞身将他扑倒在地,然后死死的将他护在身下。 ‘轰!’ 家奴被炸药包直接崩死,走的十分安详,但却让张启忠勉强活了下来,只是断了条腿。 “啊————————!” 捂着断腿,张启忠再也没有往日的斯文,剧痛让他忍不住在地上不停翻滚,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混着硝烟,整个人已经几乎没法看了。 谁能想到,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将,正在指点乾坤? 望着远处激烈的爆炸,苏谨附耳在瞿能耳边悄悄叮嘱了几句。 后者一愣,旋即笑着点点头,冲着苏谨抱怨:“那本将就去了!” “郁儿,陶儿,随为父走!驾!” 瞿能带着本部三千兵马向着战场冲去,一边冲一边喊:“快快快!随本将去救张大人,万不能让张大人有失!” 李景隆瞧着直撇嘴:“他这副忠肝义胆的狗模样,倒颇有本帅当年的几分神韵。” 此时的张启忠早被家奴扶到另一匹战马上:“爷,那热气球就是盯着咱们大旗炸呢!咱们赶紧骑着马跑,离那大旗越远越好!” 张启忠这时虽然还没认识到,这大旗就是李景隆给他装的定位器。 但他也知道此处不宜久留,惊惧之下顾不上正准备往马上爬的家奴,打马就跑。 家奴都傻眼了,冲着张启忠的背影大喊:“爷,我没上马,我还没上马呢!” 然而,张启忠早已一去不返... 打马来到热气球轰炸区边缘,瞿能也不敢继续冒进,准备沿着战场随便转一圈,就‘牺牲’在乱战中。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人群中跑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艹!那不是张启忠吗?这老小子居然没死?狗东西命也太大了吧?” 张启忠也看到了瞿能,兴奋的一拉马缰,转头就往瞿能身边跑:“瞿将军救我————!” “你娘嘞,咋办?” 今天这场战斗的布局,就是要弄死这个狗屁监军,要是让这狗东西活着跑出去,等他回过味来,咱们全得死!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既然事情已经做下,那就断然不能犹豫不决! 瞿能二话不说,从身后抽出长弓,对准张启忠奔来的身影弯弓拉箭。 ‘咻——!’ 一支羽箭狠狠扎在张启忠的胸膛,后者惊愕的看着收弓后,撒丫子就跑的瞿能,绝望的伸出手... 临死之际,他脑海中的灵光才终于一闪:“原来...他们才是一伙的...” 颓败、惊愕、懊悔的感觉纷沓而至,将他深深包围,张启忠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力的坠下马。 只是他的脚却被马镫缠住,被惊慌失措的战马拖着满战场乱跑。 热气球上的六忽悠,奇怪的看着满战场乱窜的战马:“这匹马咋还拖着个东西?拖着个什么玩意?” 侦察兵迅速回应:“头儿,好像是个人?” 六忽悠啧啧称奇:“老子见过趴在马上的,也见过躲在马腹下的,可这被马拖着满战场乱窜的还是头一次,这家伙对自己可够狠啊。” “头儿,咋整?” “咋整?老子我可心软的很,当然要给他的痛快啊,去吧,炸了这狗日的!” 一枚炸药包顺着天际溜了下来,照着张启忠的战马落了下去。 仅剩最后一点意识的张启忠,嘴角勉强撑起一点笑容:“终于解脱了...” 轰! 。。。 今日的决战,朱高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朝廷派来监军,这一战终究是无法避免,他只希望拖得一日是一日,尽量坚持到父王回援。 但这接近于现代战争的炮战,让他很快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和这次猛烈的炮击相比,前几日瞿能和他的炮战,最多只能被称为过家家。 仅仅三日,朱高炽就知道什么叫梦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在看到先登军向城头冲来的时候,朱高炽已经做好了与城偕亡的准备。 哪怕是死,他也决不能被张启忠活捉,成为要挟父王的人质。 可就在绝望之际,忽然无数的热气球飞往敌将军中... 朱高炽认得那是热气球,趴在城头忍不住洒泪高呼:“是小叔叔,是小叔叔来救我了!” “世子,您说是谁?” “还能是谁?” 朱高炽完全忘记自己那肥胖的身子,兴奋的大喊大跳:“当然是大明第一贤臣,五子良将,再世孔明,泉州知府,驸马苏谨!我的小叔叔!” “那...世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虽然很兴奋,但朱高炽还是逼着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命令全军立即反击,务必击退敌军进攻!” 可他的命令才刚刚下达,就听到敌阵传出鸣金收兵的声音。 横亘在城外的数十万大军开始缓缓后撤,独留下被轰炸过后,茫然失措的数万兵马。 朱高炽如何还能看不明白,这是小叔叔留给自己的‘见面礼’,当即指挥部队冲出城外,准备俘虏这批生力军。 不得不说,六忽悠的轰炸技术确实不错,将张启忠的家奴尽数剿灭外,其他无辜的士兵至多才被波及数百。 而这批被放弃的士兵,面对气势汹汹冲出城外的北平军,也没了抵抗的念头,纷纷扔下武器,双手抱头跪在地上投降。 而另一边,正在撤退的李景隆部,主帅‘李大善人’正头疼的念叨着:“这次的塘报该怎么写啊?” 苏谨撇撇嘴:“那还不简单?甩锅这种事还要我教你?” “你就写‘张启忠不听军令,冒敌轻进,致本部中苏谨埋伏,损兵数万,失踪无数,张启忠战死’,不就完了?” 李景隆竖起大拇指:“还是苏大人机智,不过损兵数万是不是有点少?要不我再给他送几万过去?” 苏谨愕然看着他:“要说狠,还得是你啊...” 第 518章 两心三方,各有计算 “苏大人,你要我兵退德州?” 李景隆愕然看着苏谨:“这...会不会有些过了?陛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啊。” “必须退。” 苏谨摇头,神色严肃的看着他:“接下来整个战役的走向,不是你一部东路军能承受的。” “苏大人,我不明白。” “等你退到德州以后就知道了”,苏谨神秘的笑笑:“我已经放出风去,苏某在山西出现,有些人一定坐不住了。” 笑着举起手中的棋子:“我等了这么久,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这一盘棋,该结束了。” 说着将手中的棋子轻轻落下:“将军,李帅,你输了。” 言毕哈哈大笑,翻身上马,双手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他日应天再会,苏某告辞!” 李景隆沉默的看着棋盘,若有所思。 良久后缓缓起身:“传我命令,全军开拔,兵退德州!” 苏谨在北平战场出现,北平李景隆部战败,张启忠阵亡,瞿能父子阵亡的消息传回京中,朝堂震动,天子震怒。 “苏谨!” 朱允炆咬着后槽牙,智齿隐隐作痛:“你终于来了!” 他眼睛狠狠瞪向锦衣卫指挥使程大志:“锦衣卫的情报部门是干什么吃的?朕养你们何用?” “你不是说苏谨远走海外了吗?可他苏谨居然就在山西,一直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面对陛下的咆哮,程大志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陛下,是臣无用,但当初所有迹象都表明,苏谨已从铁门卫附近出海...” “无能就是无能,找这些借口有什么用!” 朱允炆将手中的情报狠狠砸在程大志的脸上: “你自己看看!潞安府!黎城县!苏谨在那里待了三年多,你们居然没人发现!朕养你何用?” 程大志战战兢兢的垂头不敢再辩,生怕陛下一怒之下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陈六安忽然脚步匆匆的进来,走到朱允炆身边低声说了句话。 “程大志,程大指挥使,你自己下去想想你该干点什么吧,不然朕养你真不如养条狗!” “陛下,臣...” “滚!” 程大志连滚带爬的离开,朱允炆脸色铁青的坐下,重重喝了口茶:“宣他进来。” “是。” 陈六安离开后不久,御书房的门外走进来一个身影,身材魁梧,粽发碧眼。 “你不在租界待着,来寻朕又有何事?” 约翰笑眯眯的看着他:“亲爱的大明皇帝陛下,我曾说过苏谨绝不会甘心流亡海外,当时你却不信,现在呢?” 朱允炆脸色难看:“你到此就是为了来嘲讽朕?” “不不不”,约翰连连摆手:“我没那么狭隘,我来这里是要帮你解决这个心事。” “哦?怎么解决?” 朱允炆冷笑:“当初你曾信誓旦旦保证,苏谨绝不会活着离开皇宫,结果呢?” 约翰白脸一红,旋即无辜的摊摊手:“当时谁也没能想到他居然已经有了自动火器啊,才让他快速攻破了你的皇城,不然我的防空部队一定能拦下他。” 朱允炆不耐烦的摆摆手:“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如说说你能为朕做些什么。”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关注着北方局势”,约翰伸出一根手指: “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或者说,我一直在等他出现。” “苏谨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在你我这里吃了亏,绝不会甘心流亡海外,所以,终究有一天他会再次出现。” “陛下您瞧,他这不是终于忍不住出手了吗?” 朱允炆愈发的不耐烦:“朕不想听你说那么多废话,你只需要告诉朕,你能为朕做什么!” “陛下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着急啊...” 约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那我就直说了,这次我决定出兵助你平乱。” “别废话,什么条件。” 约翰哈哈大笑:“痛快!” 他伸出三根手指:“长山岛、金州卫,以及...天津卫。” “不行!” 朱允炆想也没想就拒绝:“尔狼子野心,欲占我大明海疆乎?” 约翰的汉语水平,也仅限日常对话,带点文言文他就有点懵逼。 不过朱允炆的话还不算难,连猜带蒙的大致也能听懂。 反正就是不同意呗。 不过他也是漫天要价,就等着朱允炆就地还钱。 “那就长山岛和金州卫。” “不允。” 约翰苦笑:“那长山岛总可以了吧?” 长山岛就是长岛,位于蓬莱外海不远处,有大竹岛、小竹岛、皇城岛等十几个岛屿。 本以为这次朱允炆会同意,谁知他仍旧摇头:“不允。” 约翰苦笑:“陛下,做生意没有您这样的。” “谁跟你做生意!” 朱允炆怒斥:“当初朕许尔租界大奚山犹自后悔,尔不仅不知足,还贪得无厌欲继续占我大明河山?” 他的脸上露出冷笑:“你当朕不知你忌惮苏谨? 朕也与你实说了吧,地方一个不给,至于出不出兵,你自己瞧着办吧。” 约翰眼神眯起,想不到自己倒是小瞧了这个娃娃皇帝。 “陛下,既然话说到这里,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约翰冷笑:“我确实忌惮苏谨不假,但你们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是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吧? 我们大英帝国的士兵,完全可以看着你和苏谨先斗个两败俱伤,做一做那观战的小鸟。” “就是不知道到了那时,你这皇帝,还是皇帝吗?” 朱允炆眼色冰冷:“你在威胁朕?” “不敢”,约翰笑眯眯的看着他:“不如我再退一步,长山岛我也不要了,但你得允许我出兵之前在此驻军。” 朱允炆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一定要长山岛?” “既然咱们是盟友,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约翰笑笑: “我大英海军其实一直就在附近海域徘徊,现在不过需要长山岛作为支点,建立前进基地而已。” “说说你的计划,朕自有估量。” “其实很简单,我准备....” 朱允炆默默思考着约翰的计划,良久后终于点头: “朕允你暂在长山岛驻军,但丑话说在前面,战争结束后,你必须第一时间将部队撤出,否则朕一定派大军讨伐!” “一个破岛而已,我又怎么会在乎?” 约翰笑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准备了,剩下的计划,就要靠您了。” “朕知道了。” 朱允炆摆摆手,不愿再说话。 约翰带着轻松的笑容离开。 “长山岛到了我手里,你还有那个本事拿回去吗?”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趁着苏谨不知道我大军已备,要打他个措手不及才行!” 第 519章 你还要朕怎样? 李景隆兵败之事,这几日在朝堂热议不休。 齐泰看到机会,连日频频上书,要求裁撤李景隆主帅之位。 虽然塘报上说,是因为苏谨的突然出现,并带着热气球偷袭了攻城的张启忠部,才导致的北平大败。 但李景隆胆子未免也太小了,苏谨再厉害,你也不能说跑就跑吧? 好家伙,你这一撤军,直接就撤了六百里,一口气直接跑到了德州的地界,这也太夸张了。 而撤退的同时,还丢失了辎重粮草无数,这已经不是失利撤兵,这分明就是逃兵啊! 翟党官员也感脸面无光,不知该怎么替李景隆辩驳。 说实话,要不是齐泰弹劾,以李景隆作伐,又一次涉及了党争,他们自己都想把李景隆拿下了。 二十万人围一个只有一万人的破北平,居然被打的兵退六百里? 就算我们亲自去带兵,也不会被打的这么惨吧? 但现在李景隆错没错,不是最重要的事。 最重要的是决不能让齐泰就此拿到把柄,掌握主动权和话语权。 既然李景隆的过失遮不住,那就‘围魏救赵’。 “陛下,臣要弹劾长兴侯耿炳文失职之罪! 耿炳文于真定战线畏战不前,且对李景隆部后方情报探查不利,才导致李景隆被苏谨奇兵偷袭!当为首罪!” 齐泰一听,差点没当场吐血三升! 娘的,李景隆打了败仗,他耿炳文好端端的却要给你背锅? 这是什么他娘的狗屁道理? “放屁!” 齐泰跳脚怒骂:“一将无能,害死三军!李景隆阵前失利,又关耿老将军什么事!” “齐大人缘何骂人?是恼羞成怒吗?” 郭允道忍不住出言讥讽:“我不止要弹劾耿炳文失职之罪,还要弹劾齐大人用人不明,里通外敌!” “陛下,臣怀疑长兴侯畏战不前,就是受了兵部尚书齐泰的指示,与燕贼里应外合,才导致保定、真定一线失守!” “放你娘的屁!竖子辱我太甚,辱我太甚,老夫跟你拼了!” 齐泰被他气的斗鸡眼都出来了。 朱棣如果杀进京城来,第一个杀的是谁?必是他齐泰无疑! 那靖难讨贼檄文上都写的清清楚楚,朱棣出兵的借口一共就俩——清君侧,杀齐黄二贼,扶正统,正太孙之位。 他齐泰都和太孙并列成朱棣出兵的借口了,还能和朱棣里应外合? 那和直接投降自杀有什么区别? 齐泰挥着拳头就要去揍郭允道,被黄子澄死死拦住。 郭允道却继续出言讥讽:“还说齐大人不是被我拆穿了恼羞成怒?你当本官怕了你不成?来来来,本官就陪你斗一斗拳头如何!” “竖子敢尔!我跟你拼了——!” “来啊,谁害怕谁是孙子!” 齐泰忽然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一把挣开了黄子澄的手,冲着郭允道就扑了过去。 后者眼睁睁的看着齐泰伸出沙包大一样的拳头,对着自己冲了过来,一时不察。 嘭! 郭允道被正正一拳砸中眼眶,顿时金星乱冒,继而大怒:“你这莽夫真敢打我?” 齐泰一招得手,洋洋得意:“竖子辱我,打就打了,你待如何?” “我跟你拼了————!” 郭允道不会打架,挥舞着王八拳就冲了上去,齐泰也没好到哪去,两人迅速扭打在了一起。 眼瞅着俩人打出了真火,帽子飞了,鞋也飞了,官服都被撕破了。 一边的黄子澄忍不住捂额:“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够了!” 龙案上重重扔下一个玉如意,啪的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翟善看到朱允炆的脸色铁青,气的已经开始发抖,赶紧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众官员这才上前七手八脚的将两人分开。 俩人都没练过,也不会打架,都没伤到要害,所受之伤倒是不重。 齐泰脸上被挠了好几个道子,隐隐渗着血丝。 但他下手更重,而且有点阴,郭允道着实有点惨。 他的眼眶早已青紫,右脸颊也被揍了一拳,已经肿了起来。 最倒霉的是,不知道齐泰是在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袜子给脱了,这时正塞在郭允道的嘴里... 黄子澄都惊了。 他偷偷瞥了齐泰一眼,心中不由佩服:“齐大人,人才啊...” 朱允炆无心看两人的惨状,早被气的脸色阴翳:“打呀?怎么不打了?要不要朕下去陪你们一起打?” 齐泰和郭允道赶紧跪下: “臣,知罪。” “此..呜呜...” 这时的郭允道才发现嘴里还有东西堵着,赶紧伸手掏了出来。 等他发现居然是一只袜子,同时看到光着脚的齐泰后... 哕~~~~~~~~~~! “君前失仪,丑态百出!” “你们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朱允炆自问,他对这些文官真的够好了,礼贤下士,温良恭谦,身为一个帝王能做到这一步,你们还要朕怎样? 但他渐渐失望的发现,这些文官似乎真如皇爷爷当初所料,有些...不堪大用。 逆贼谋反,他们不想着和衷共济,反而天天就想着内斗,争权夺利,要他们做什么? 既然这些人不堪用,那他朱允炆不如自己来! 啪! 一封奏疏被他直接扔到阶下:“这是长兴侯昨日来的的奏疏,齐泰,你自己看看吧!” 齐泰疑惑的拿起奏疏,心说这事自己怎么不知道? 可等他打开之后,脸色顿时大变:“长兴侯,要请辞?” “什么?” 刚刚还在怒斥耿炳文的郭允道也傻眼了。 弹劾耿炳文,不过是为了转移视线,并不是想真的罢黜他这个主帅之位。 罢了耿炳文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现在朝中能打的武将可没几个了,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老的老,小的小,远的远,贬的贬,建文朝的武将储备可谓日暮西山,日渐凋零。 和平时期这些弊端不显,可到了用人之际才知道,有一个能打的武将是多么珍贵。 现在把耿炳文弄下来,万一陛下一个不开心,让他们上去打仗怎么办? 朱允炆冷冷逡巡着殿内众臣:“诸位‘爱卿’,你们现在又有何‘妙策’可上?” 第 520章 朱允炆的布局 面对朱允炆的疾风暴雨,整个奉天殿内变的鸦雀无声。 这个时候谁也不想冒头,谁也不敢冒头,生怕行差踏错,惹怒了陛下,派自己上前线送死。 “郭允道!你不是要弹劾长兴侯吗?来,你说说,朕该给长兴侯如何定罪!” “这个...那个...” 郭允道脸色难看:“陛下,臣以为长兴侯虽有...那个...那个失职之错, 但瑕不掩瑜,长兴侯死守真定就算没有功劳,苦劳也是有的,论罪之说不可再提,不可再提。” “这就一笔带过,又不提了?” 朱允炆狞笑着:“齐泰,你来说!” “是,陛下!” 齐泰瞪了郭允道一眼,心说不是你这个王八蛋添乱,今儿至于闹成这样吗? “陛下,臣以为长兴侯非但无罪,兢兢业业克守真定,当有功劳!” “臣以为,陛下当下旨安抚长兴侯,让其安心继续守卫真定,寻机反攻。” “反攻?” 朱允炆冷笑:“来,朕的兵部尚书大人,你来说说该如何反攻?” “这...事关前线大局,臣还需要仔细思索一个万全之策。” “哦?尔多久可以思索出这个万全之策?朕给你三天够不够?三天不够的话,给你三年够不够!” 朱允炆站起身怒视着齐泰:“你是不是要等到朕的燕王叔杀进了应天城,取下朕脑袋的那一天,才能想出这所谓的万全之策!” 齐泰见陛下动了真怒,赶紧跪下:“臣...有罪。” “哼!” 若不是从筹谋夺位的时候,齐泰就一直忠心耿耿跟在身边,他都有心思想杀了他。 齐泰的小心思,朱允炆太清楚了,本事不大,野心不小。 尤其是最近,自从与翟善杠上了以后,心思再也没放在北征,每日就是和翟党斗! 斗、斗、斗! 你们斗,能把燕王斗死吗! 你们斗,能把苏谨斗死吗! 你们斗,能把失去的大片疆土斗回来吗! 朱允炆本就是个心急之人,现在前线失利,他愈发没有了耐心。 既然这些人不堪用,那就不如靠自己! 他靠自己能夺回皇位,那他就能靠自己平定藩王之乱! “宣,魏国公徐辉祖觐见!” “宣,武定侯郭英觐见!” 群臣闻言,悚然一惊。 陛下在这个时候召见魏国公和武定侯,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徐辉祖和郭英今日一早就收到旨意,早在奉天殿外候着,没过多久就进了奉天殿。 “臣徐辉祖(郭英),拜见陛下!” 朱允炆一改铁青的脸色,笑着亲自迎下阶去:“叔爷,叔父快快请起,您二老是允炆长辈,岂有给朕行礼的道理?快快赐座!” 郭英笑着拒绝:“谢陛下,不过老臣身子骨还行,还是站着吧。” 徐辉祖笑笑:“臣也一样。” “既然如此,朕就不勉强了”,朱允炆笑笑,索性也不回龙椅,就在二人身边站着: “今日朕请二位前来,实乃有事相求。” 郭英微微躬身:“陛下有何所命,但讲无妨,臣必赴汤蹈火。” 哪知朱允炆忽然跪下,匍匐拜于地面,吓的郭英触电一样跳了起来:“陛下快快起来,这是何意?您这不是要折煞老臣吗!” 伏地下拜的朱允炆泫然泪泣:“燕王叔作乱谋反,陷百姓于水火,可朕无能,却拿他无能为力。” “如今朝中粮食短缺,国家又处处需要缝补,朕实在不知该当何去何从。” “陛下,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您赶紧起来啊!” 徐辉祖有些无语。 礼贤下士是好的,但没您这么玩的啊,这不是把咱俩架在火上烤吗? “朕的请求二位若是不应,朕就长跪不起。” 郭英都麻了。 这不是耍无赖吗? 他苦笑拉着朱允炆:“陛下,您好歹先说是什么事啊...” “朕,请拜叔爷、叔父为上将军,为大明扫平叛乱!” 郭英眼神微微一动,但马上叹了口气: “陛下,非是臣不愿应下,长兴侯耿老乃是臣老上司,他若都不行,臣怕是也...” 朱允炆摇头:“长兴侯昨日来文,言其老迈,已主动请辞了。” “这...” 郭英脸色阴晴不定,良久后叹口气: “罢了,罢了,臣拼着这把老骨头,就再为咱大明出把子力气吧,也算是死而后已了。” 朱允炆大喜:“叔爷应了?” “应了,应了,陛下快起来吧,不然老臣只能以死谢罪了。” 朱允炆利落的爬起身,再次深深一躬:“多谢叔爷!” 转头他又看向徐辉祖,嘴唇刚刚张开,吓得徐辉祖赶紧说道:“陛下有吩咐请讲,臣一定竭尽全力!” 郭英还好,好歹算是朱允炆爷爷辈的,他可不敢受朱允炆一拜。 “多谢叔叔!” 搞定了两人,朱允炆立即得意地说出自己计划: “朕欲拜叔爷为上将军,接替长兴侯掌真定三十万大军,不日克复保定,平定藩乱,收复北平!” “再拜叔叔为副帅,督后军,以助叔爷大军!” 郭英和徐辉祖相视一眼,旋即苦笑:“臣,遵旨。” 齐泰这时终于看出陛下的用意。 这是...不再信任他,决定亲手接过平乱大权。 翟善嘴角微微勾起,这是今天听到最好的消息。 但旋即他就笑不出来了。 “礼部右侍郎,陈性善何在?” “臣在!” 翟善看着陈性善,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朕命你为东路军监军,督促李景隆部迅速北上,配合武定侯西路大军,再攻北平!” “臣,遵旨!” 翟善万万没想到,这个一直在礼部不显山不露水的右侍郎,原来竟是陛下的人! 现在陛下的态度已经十分清楚,不管是他翟善还是齐泰,都不再信任。 有心出言阻止,但想想‘不争气’的李景隆,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旋即看向郭英和徐辉祖,心中又在冷笑:“就算你二人能够平定藩乱又如何?今日陛下一跪之辱,难道不会留下芥蒂?” 不管他翟善怎么想,北征换帅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郭英接替耿炳文西路三十万军,为主帅,徐辉祖为副帅,同时再增兵十万协助。 东路军李景隆帅位不变,但实际的控制权却会被陈性善掌控。 等陈性善彻底掌控东路军的时候,李景隆必然会被削除帅权,孤身返京。 但朱允炆这些布局,不过是明面上的,因为他还有一路奇兵,才是决定这场战役胜负的重要棋子.... 第 521章 三晋变 朱允炆的命令很急,五军都督府迅速将十万兵马整备完毕。 五日之后,郭英在朱允炆亲自为他举行拜将仪式后,带领兵马出了应天城,直奔真定。 半月之后,收到消息的朱棣,并没有急着派兵出雁门关,反而掉头回了大同府,驻军在长宁镇。 同时,派出快马去往太原府和平定州。 朱棡收到信的时候,已经卧床不起。 今年开春的时候,他的心疾就忽然发作过一次,幸而李珂发现的早,下重药救了回来。 但身体已经一落千丈。 毕竟他这病发现的晚,也没什么好办法根治,李珂能做的,也不过是给他延寿几年罢了。 本来身子才养好一点,结果朝廷的退耕令就下来了。 朱棡曾想到朝廷会产生震动,但他完全没想到震动会这么大。 本想着大不了不搭理他们,土豆、红薯,其他地方暂时不种就是了。 可他却低估了这些士大夫们的无耻,和心狠手辣。 不止不让种,甚至连种下去的都要拔出来,完全就是一副斩草除根之势! 派来执行退耕令的官员,带着兵马就下了乡。 在当地地主、士族的协助下,很快将百姓家里快要成熟的土豆、红薯拔了个干净,连田地都毁了。 有百姓不舍反抗,马上就被逮捕入狱,随意安上个罪名后殴打致死。 朱棡出面交涉,谁知这官员谁的面子都不给,甚至扬言这是皇帝旨意,谁敢违抗就是造反,哪怕他朱棡是藩王都不行! 朱棡被气了个不轻。 隐隐感到心疾又要发作,他只好暂时回府休养。 可百姓们无处伸冤,一个个跪在了晋王府门口。 当初是你晋王带着咱们种新粮的,现在朝廷不让种,咱们一年的收获没了,您得出面给咱们伸冤啊。 他们不懂朝廷的政斗,他们只知道辛辛苦苦了一年,结果粮食却被朝廷没收,今年又要饿肚子。 朱棡无奈,正准备再次出面交涉的时候,那官员却主动找上了门来。 这次官员不止没打算听他的劝,反而把主意打到了朱棡的皇庄。 陛下不让种新粮,你晋王府总要以身作则吧? 没说的,皇庄所有新粮,三日之内必须全部拔除,否则他就亲自带着人去皇庄动手! 朱棡气急,当即喝骂:“孤看谁敢!” 可这官员压根不惧。 三日之后,看到晋王府没有任何动作,当即就带着人去了东山杏花岭的皇庄。 皇庄管事带着护卫守在庄口,无论是谁都不许进去。 双方剑拔弩张,态势一触即发。 官员也不敢擅自动手,毕竟对藩王出手,无论如何自己不占理。 回去之后,恐怕功劳也会被全部抹除,搞不好还会被推出来顶罪。 他再次找朱棡,要求晋王出面,否则就是违抗旨意。 但朱棡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见面。 但这一次,朱棡真的不是在找借口,而是真的身体不对劲了。 他的心疾被气的再次发作,这一次发作很严重,直接卧床不起,全靠药石和人参吊着命。 这日,朱棣的信到了晋王府。 朱棡细细读完信后,将信扔到火中付之一炬,沉思良久后轻声说道: “传孤命令,擒杀退耕之官员,还粮、地于百姓。” “擒杀协助作恶的士族,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王爷,这...” 朱棡摆摆手:“此事务以雷霆万钧之势扫除,万不可留下后患。” 旋即苦笑一声:“孤清楚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走之前就帮老四扫平这最后一点障碍吧。” 说完疲惫的闭上眼:“孤走后,对燕王开放太原府城防,任其接管,晋王府三卫交由燕王统辖。” 家臣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遵旨...” “去吧。” 朱棡的脸上透着一丝解脱的轻松:“孤这一去也是时候,就当给老四除了心中最后一把草了,不然依老四的性子,呵呵...” 当日,晋王府三卫齐齐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迅速控制退耕官员所居的驿馆。 将官员及其护卫控制之后,迅速转向各县、乡、村,凡是在退耕里上蹿下跳的这些士族、地主,全部都被晋王卫迅速拿下。 晋王从始至终没有露面,全程由晋王府家臣,大管事陈义处置。 官员、地主、士族、乡绅家主及子,全部被押到太原城下马街,当众处斩! 负责退耕的官员,更是被直接下令车裂! 这时围观的百姓才想起来,他们这位晋王曾经有个最大的爱好,就是车裂人犯! 余者家眷也好不到哪去,皆充公发卖,等待她们的将是永生的奴役。 牵扯到此案的人数,高达三千七百五十一人,仅斩首者高达千人! 史称——退耕案。 当陈义拿着案宗,回府向朱棡禀报消息的时候,却看到满府哀戚。 而朱棡,早已静静地躺在床上,安详的闭着双眼,就这么去了。 他静静地来,不带走一丝云彩。 他静静地走,却带走了千人为他殉葬。 晋王,壮哉。 朱棡此举,无异于反叛朝廷。 得到消息的朱允炆,不知砸碎了多少瓷器、花瓶,陈六安和程大志的脑袋上,也不知添了多少道伤口。 就在他得到消息的次日,立即颁下旨意——晋王朱棡贬为庶人,不得以亲王之礼下葬。 然而,前去宣旨的官员,却连太原府的城门都进不去。 现在整个太原府城上,早已插满了燕王的大旗。 朱棣收到消息,压根没时间跑到太原参加朱棡的葬礼。 他只能派出心腹去接管太原,然后协助晋王府,给朱棡一个风光大葬。 同样收到消息的苏谨,叹了口气:“该走的,终究留不住。” 朱允熥静静坐在他身边:“大哥也不必可惜,二叔和三叔其实本应早走,若不是你,他俩也未必能走的如此风光。” “二叔御敌于外,亡于冲锋之路,何其壮哉?” “三叔临走之际,还拔除了太原府的士族之患,还百姓于青天,又何其痛快?” “史书之上,他二人恶名已除,字字句句当充满肝胆之气!” 苏谨不置可否,悠悠望着远方:“此战过后,你那四叔可就要登上皇位了,你当真不后悔?” “有何后悔的?” 朱允熥洒脱而笑:“这皇位本就是他的,我不过将他还给本来的主人罢了。” “哪有什么本来?” 苏谨苦笑:“我来到这里以后,很多东西都会变得不一样,这,终究是一个新世界。” “那我也不愿。” 朱允熥摇头:“兄弟倒是对那西大陆颇有兴趣。” “大哥你不是过,决不能让那些给咱们培育出土豆的印第安人,再遭屠杀吗? 这事很有意义,兄弟愿为大哥出一份力。” 苏谨笑道:“那你可知,到时必然会建立一个新的帝国,你还得做这个皇帝怎么办?” 朱允熥一愣:“凭什么啊?不应该是你做皇帝吗?” “哈哈哈哈!” 苏谨站起身,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我啊,还是只愿做一个小县令,每日逛逛青楼,听听小曲,岂不妙哉?” “那我也不...” 朱允熥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谨笑着打断: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咱们还有好多钉子要拔,还有好多仗要打呢。” 转身看向远处天际下,那昏暗的长城关隘,悠悠叹道:“风雨欲来啊...” 第 522章 怪鸟,中计 建文三年,七月。 炽热的海风吹拂着孤岛,日头肆无忌惮,暴躁的向外倾洒日光。 长山岛中一片被平整过的空地,停着无数长着翅膀的怪鸟。 岛上的百姓被迫顶着日头,一下一下夯实着平地,不时对着怪鸟指指点点。 啪! “啊!” “你们这些该死的下等人,不许偷懒!认真干活!” 英军士兵挥舞着皮鞭,狠狠抽在这些‘懒惰’的汉人身上,连声催促。 被奴役的百姓敢怒不敢言,用士兵听不懂的恶毒语言,狠狠诅咒着他。 约翰满意看着被平整出来的空地,连连点头:“怪不得华夏人被称为这个世界上,最能吃苦耐劳的人种,看看,这才几天就建好了?” “是的,王,要不是有他们,恐怕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约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彼得,你是这次舰队的总督,肩负着大英帝国的荣光,可不要轻敌。” 彼得恭敬的施礼:“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不过你也不需要担心”,他指着空地上的‘怪鸟’:“只要‘那个人’出现,我一定会及时给你支援。” “大英帝国万岁,吾王万岁!” 。。。 北平府东向沿线海岸,大沽口。 这里驻扎着一个千户所,隶属于天津三卫,负责守御沿海。 大明建国以后,就从未发生过大型海战。 守卫在这里的卫所,日常任务就是监督倭寇、海贼,平日根本没什么警情。 但他们前几日却接到一个很奇怪的命令。 命令中说,今日有人要借道大沽口往直沽,支援李景隆部合围北平。 这个军令没什么异常,但当守备大沽口的千户看到来舰时,心里却满不是味儿。 泱泱大明,什么时候需要借助番子的力量,来平定叛乱了? 我大明国土,居然让番子横行无忌,对守备千户来说,简直是一种耻辱。 看到英国佬军旗的瞬间,他就想开炮直接轰他娘的! 但上面的命令是——不许妄动,放舰队入海河。 “耻辱啊,耻辱!” 千户的拳头狠狠落在城头:“娘的,眼不见心不烦,老子回去眯一觉,等那帮狗日的走了再喊我。” “是...等等!千...千户,你快看,那是什么!” 千户愕然回首,茫茫无际的海面上,从英国佬舰队的身后,慢慢出现三十余艘战舰。 战舰越行越近,千户凝神望去,只见舰队上挂着黑色的‘苏’字大旗。 “苏?咱们卫所哪来姓苏的人?” “不对啊,这战船一看就不是咱们卫所的。” “等等!” 千户陡然想起,他们这是没有姓苏的,但是大明可是有一位贼拉风的驸马爷,不就姓苏吗? “是苏驸马的舰队!哈哈哈,这伙英国佬要倒霉了。” 千户索性也不回去休息,幸灾乐祸龇牙瞧着热闹:“上面不让老子动手,可没说不许老子看热闹啊, 嘿嘿,早听说苏驸马有一支叫做慎海卫的舰队,今儿可算能开开眼界了。” “千户,苏驸马现在被朝廷定为‘叛臣’,据说先帝就是被他毒杀的,您这么说小心...” “狗屁。” “你他娘的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当时洪武爷都多大岁数了? 况且苏驸马和太孙关系那么好,犯的着毒杀洪武爷吗?” “那您的意思是?” “老子瞧啊,八成是现在那位爷...” 话没说完,千户警觉自己失言:“老子啥也不知道,你他娘的哪来那么多话?瞧个热闹都堵不住你的嘴?” 轰——! 就在两人闲聊的功夫,挂着苏旗的舰队率先开炮,并首发命中! 火炮喷出的铁弹准确命中英舰船舷,可惜对方船舷外满覆钢板,仅仅打缺了一角。 英舰好像早有准备,迅速做出反应将船横亘在海面,开炮还击。 一时间炮声隆隆,双方打的有来有往。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苏舰上飘起无数热气球,黑压压的向英舰飘去。 “哈哈,老子早听说苏驸马能召唤会飞的孔明灯当武器,今儿总算见着了,神乎其技啊!” 热气球缓缓飘向英舰上空,开始疯狂的向下倾泻炸药包。 而英舰船上却连续响起哒哒哒的火器声,并伴随着巨大的弩箭射出。 热气球猝不及防,很快就有数个被击毁,一头扎进了海里。 但他们的炸药包,也给英舰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数艘英舰或被炸药包直接炸沉,或冒着滚滚浓烟,无奈驶向一边,脱离战局。 在苏舰和热气球的海空配合之下,渐渐掌握主动权。 本来还在担心的千户松了口气,不停拍着胸口:“还好,还好苏驸马会飞,哈哈!” 眼瞅着英舰在苏谨的包围下,马上就要全军覆没,远处的天边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千户愕然抬头望去,依稀辨认出,飞来的好像是一种...怪鸟? 这鸟前面有个扇叶在疯狂转动,张着一双恐怖的翅膀,冲着苏舰狠狠扎了下去! ‘哒哒哒...’ 怪鸟喷吐着火舌,将苏谨射的千疮百孔,很快甲板上几乎再也看不到活口。 喷吐完火舌之后,怪鸟再次升空,围绕着苏谨不停盘旋,久久不愿离去。 一旦发现有活人活动的痕迹,就会立即俯身下冲,再一次喷吐怒火。 千户看的目瞪口呆:“这这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千户不好了,苏驸马的舰队要遭殃!” “老子不瞎,能看见!” 远处的天际接连又飞来十几只怪鸟,围着苏舰盘旋一阵后,纷纷开始俯冲。 直到将苏舰射的冒出滚滚浓烟,才心满意足的飞向高空。 没过多久,远处的海面又出现十几艘英舰,在怪鸟的掩护下,小心朝着苏舰抵近。 仅剩的十几艘苏舰静静立于海面,纹丝不动,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准备投降。 千户遥遥望着,英舰终于缓缓靠近苏舰,几张跳板也被迅速搭了上去。 只是这些跳帮的人... “娘的!怎么会是倭寇!” 那些英舰上哪是什么番子?居然全都是身材矮小的倭寇! “千户,不是你看错了吧?” “老子杀了半辈子的倭寇,岂能看错?除了倭寇,你见过个子这么矮,还他娘罗圈腿的敌人?” “千户言之有理...” “少他娘的拍马屁!” 千户凝神望着,忍不住嘬牙花子:“苏驸马这是中计了啊,看来番子一开始就是准备拿这些倭寇当鱼饵,来钓苏驸马的鱼啊。” 就在千户替苏谨感到不值的时候,海上异变又生! 第523 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就在倭寇登舰不久,十几艘舰船忽然发生剧烈的爆炸。 爆炸的范围波及甚广,不止登上舰船的倭寇全军覆没,就连附近的数艘英舰,也被爆炸的余波波及,瞬间化为陪葬。 余下几艘侥幸躲过一劫的英舰,也冒着滚滚浓烟。 剩下的水手害怕,赶紧调转船舵,迅速逃离现场。 舰船下沉的同时,已经开始产生旋涡,再不走的话,即便不炸沉,也得被拖进水里。 过了许久,才见远处又驶来一批舰队,舰队的数量高达数十艘,且每艘都巨大无比。 如果算上舰队侧翼的轻舰、补给船,以及形色各异的各种战船,居然高达数百艘之多! “娘的,这是捅了番子和倭寇的老窝了吧?” 望着远密密麻麻,渐行渐近的番子、倭寇的联军舰队,千户总算是看明白了。 番子派出倭寇乘坐英舰,本意就是要引出苏驸马的舰队,然后让怪鸟偷袭。 但不知苏驸马的舰队是早有准备,还是誓死不降,最后引爆了舰船,与倭寇同归于尽。 当然,他的本意应该是要英国佬陪葬,没想到这群洋鬼子精的很,没有上当。 这一仗啊,说不上谁吃亏谁占了便宜,硬要论的话,恐怕还是苏驸马这边稍微有点吃亏。 英舰上,彼得正向约翰汇报战况,后者笑眯眯的听着。 彼得说道:“想不到苏谨手下竟然如此悍勇,宁死也要同归于尽。” 约翰哈哈大笑:“你不是早就料到了吗?不然为什么派那些倭人登舰?” 彼得赶紧跪下,惊慌失措道:“王,是我擅自主张,请你处罚!” “起来吧,你没有做错,我为什么要处罚你?” “相反,你做的很好,作为主将谨慎当然是没错的。” 说完,约翰笑眯眯看向大沽口正在关闭的城门:“看来我们并不受欢迎啊。” 彼得眼神一冷:“请王允许,只要给我少许时间,我就能拿下此城!” 约翰摆摆手:“没必要。” 他笑眯眯的眼神慢慢冰冷:“苏谨能在这出现,说明对咱们围攻北平的事很在意。” “王,现在咱们有空军支援,只要苏谨敢出来,必能狠狠击败他!”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约翰最近噙着冷笑:“这只冬眠的熊终于出了山洞,我要的可不仅仅是击败它,而是要把他的头颅砍下来做成标本,放在我的王座下!” “那您的意思是?” “先去直沽,拿着大明小皇帝的圣旨,命令本地卫所配合咱们修建临时机场,作出要帮他们围攻北平的样子。” 彼得一愣:“然后呢?” “然后?” 越狠笑笑:“然后你就带着舰队在这陪他们好好演一出戏,剩下的就都交给我吧。” 。。。 李景隆最近脑仁有点疼。 本来他以为朱允炆一怒之下,会直接撤了他的兵权,将他弄回应天问罪。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帅权居然没动。 但他却没有一点点的兴奋。 因为,小皇帝居然又给他派来了一个监军。 这个监军和张启忠可不一样,皇帝密旨,命令他配合陈性善接管大部兵权。 虽然因为其军务不熟的原因,只能逐步接管。 但李景隆清楚,一旦陈性善熟悉了军务,北平城破就近在眼前。 陈性善还好说,大不了自己继续耍无赖,拖过一天是一天。 但那些进入军营的英国佬,可就令他不是那么愉快了... 这些英国佬虽然人数不多,但却带来了令他闻风丧胆的武器——铁甲车! 见识过这些玩意威力后的李景隆,已经开始隐隐担心。 一旦铁甲车投入到北平战场,对朱棣带来的损失将是不可估量的! 虽然在西域,朱棣曾经大破铁甲车,但那是因为人家当时没防空的武器。 当他看着一部分铁甲车上,正虎视眈眈对着天空的枪口,李景隆隐隐担忧。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边的隐忧还没解决,真定那边也传来坏消息。 长兴侯耿炳文正式卸下兵权,回京听命。 接替他的是武定侯郭英,还有魏国公徐辉祖。 郭英能征善战,可不像耿炳文只擅长防守,那可是淮西二十四将之一,跟着洪武爷一路杀出来的老将! 徐辉祖的爹是徐达,这小子从小也不是个善茬,与朱老四算师出同门。 朱棣...能顶得住吗? 不过即便到了此刻,他也没有过一丝后悔。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真让这群歹毒文官坐稳了江山,他爹九泉之下也绝不会瞑目。 现在的状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李景隆一边带着部队缓缓进军,一边和陈性善交割兵权。 东路的二十万大军,曲阳之战瞿能损了三万,北平之战损了五万,剩下的军队里,只有两万多人算是李景隆的嫡系。 不过这次朱允炆除去给了西路徐辉祖十万兵马外,给李景隆部也补充了五万,只不过全在陈性善名下。 勉勉强强又凑出了不到二十万大军,号三十万的东路军,再次离开德州,向着北平进发。 但奇怪的是,在路过河间府景州(现河北景县)的时候,部队里一半多的铁甲车,忽然消失不见了... 李景隆借着宴请的名义,把英国佬骗来喝酒。 酒足饭饱之余,他想要套出那批铁甲车的去向,然而这英国佬也不知是真傻假傻,喝的舌头都大了,也说不出铁甲车究竟去了哪里。 他只知道,这是他们那个狗屁‘王’的安排。 “消失的铁甲车,大部分都是能对天上打枪的那种,这群洋鬼子难道是在惦记...” “可是苏谨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啊,该怎么通知他?” 相较于李景隆的彷徨无策,郭英却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他到达真定府之后,迅速接过神武卫的指挥权,在新乐附近频频调兵布阵。 仅仅用了不到一旬的时间,就重新整顿好军纪,迅速对定州展开反攻! 守卫定州的张平措手不及,只能向周围几县求援。 但郭英早有准备,命令偏将带着部队死死守住几城的必经之路,扼守住所有要道。 切断几城的联系后,他没有急着去攻定州,而是掉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西面的曲阳! 不久之后,横河口渡口也被攻陷,至此,大沙河宣布光复。 朝廷收到郭英捷报,朱允炆大喜,急忙下令郭英乘胜追击,拿下真定北线后,进兵光复保定! 可他还没高兴几天,却又闹出了让他心烦的幺蛾子.... 第524 章 今日,上上大吉啊 此时已然是建文三年八月初二,北榜恩科开考的日子即将到来。 但朱允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原因无他,皆因这次北榜士子的报名人数,着实与他期望的相去甚远。 远到什么程度呢? 一个数字就能很清楚的说明——三月大榜恩科时,报名人数有三千一百五十人, 其中南方士子一千九百八十四人,北方士子少一点,也有一千二百五十六。 但恩科的榜单的成绩公布后,却让人大跌眼镜,北人尽数落榜。 无奈之下,朱允炆从最初给的百五十人的名额,又追加到二百。 即便如此,二次审卷后却仅有一个北人士子中试,恰恰排在第二百名,赐同进士出身。 可仅仅剩下的这一个‘珍贵’的名额,那中试士子还不珍惜,带着北方士子聚众闹事,最后更是辞官不做。 朱允炆开恩科,是旨在收拢北人士子之心,结果这么一闹,心不但没收到,反而还将北方士子统统得罪了一遍。 尴了个大尬。 在方孝儒的建策下,这一次朱允炆兴致勃勃,又为北人加开了北榜恩科。 本以为北方士子会感激涕零,誓死效忠,结果... 朱允炆看着手中,仅有三百一十三人报考的名单,欲哭无泪。 这还考个毛啊! 为了彰显朝廷的公平和正义,朱允炆可是足足给了北榜200个名额! 可这报考的人数才三百多,这还考个毛啊! 3进2的录取率,这还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吗? 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若让南方士子知道,朱允炆怀疑他们会不会也来一次喊着不公,跑去围堵礼部衙门... 方孝儒的脸色也很难看。 从加开恩科,到续开北榜,从始至终都是他在牵头做这个事情。 现在出现这么尴尬的情况,他难辞其咎。 尤其是在这夺权的紧要关头,下错一步棋,等待自己的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陛下,老臣以为北榜万不可开,不然将招致天下士子所笑,朝廷必将威信扫地!” 方孝儒还没想出办法,同在御书房议事的翟善却先开了口。 虽然他脸上满是忧色,好像在为建文帝分忧,但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陛下借英军之手平乱燕王一事,身处权力中央的他怎么会不清楚? 虽然他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英国佬,但对他们手中的武器却颇为忌惮。 听说他们除了铁甲车外,还有什么会飞的鸡,完全可以克制苏谨的热气球。 有了英国佬的帮忙,燕王和苏谨这两股逆党转眼可下。 那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清理方孝儒一党的势力,彻底掌控朝局。 听到翟善的话,朱允炆脸色挣扎,心里明显开始犹豫。 方孝儒察言观色,清楚陛下还没下定决心,立即出言反驳:“翟大人何出此言?” “君无戏言,更何况恩科北榜乃是陛下张贴于天下的皇榜,岂可轻易更改? 翟大人欲要陛下失信于天下乎?尔欲置陛下于何地?其心可诛!” 翟善笑着摆摆手:“方师言重了,老夫可没这么说。” 他笑着看向朱允炆:“陛下,北榜士子报名人数堪堪才破三百,若真要朝廷录取,南方士子将如何看待? 若是再次闹将起来,朝廷既失了北人之心,又失了南人之心,岂不两头皆损?故臣以为,不如当断其断。” 他瞅了一眼正抽抽着嘴巴的方孝儒: “况且,臣也没说要取消北榜,现在北方战事正乱,士子多被战事阻绝通路, 不如以此为由,暂缓北榜,等来年再考也不迟啊。” “卿言之有理,容朕再想想。” 朱允炆不停在心中斟酌着利弊,一时也下不了决心。 方孝儒正要出言再劝,忽然陈六安慌张的跑了进来:“陛下,广西有紧急公文送达,安南有变!” “什么!” 朱允炆怒而起身,匆匆接过塘报:“怎么回事!安南怎么了?” 陈六安偷偷瞅了一眼龙案上的砚台,小心的退后一步,战战兢兢的答道: “安南国相黎季嫠,趁吴高交割广西兵权,立足未稳之际,忽然发动兵变,连下丘温、如嶅、庆远数城,兵进思明府,他还,他还...” “他还干什么了,说!” 看到陛下动了真怒,陈六安赶紧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据吴将军所奏,黎季嫠大军出征之前,为立军威,先将边境铜柱炸成了碎片...” “竖子敢尔!” 朱允炆被气的须发皆立:“汉武于交趾郡设下铜柱曾言:‘铜柱倒,交趾灭’!” “是谁给了他黎季嫠熊心豹子胆,胆敢推倒铜柱,进犯我大明!” 一目十行扫完手中的塘报,朱允炆将其撕了个粉碎: “他吴高是干什么吃的!在辽东与燕贼勾结,朕心慈手软留了他一条小命,可他堂堂江阴侯,连安南杂兵都打不过了吗!” 尾随陈六安进来的程大志,犹豫再三后上前一步: “皇爷,臣这里刚刚收到密奏,安南兵这次进犯大明,是已蓄谋已久。” 朱允炆阴着脸:“怎么回事?” 程大志小心的偷偷抬起头,瞄了眼朱允炆的脸色:“据密奏所言,这次安南人进犯大明所用武器中,出现了大量的火器,还有炸药包。” “邱温等城就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炸药包炸开了城门,才导致破城。” 朱允炆一愣:“炸药包?” 旋即大怒:“谁哪个狗东西胆敢将炸药包泄露给安南人! 去,给朕宣齐泰,让他给朕滚过来,朕倒要好好问问他,究竟收了安南人的什么好处,胆敢里通外国!” “陛下息怒”,翟善沉着脸劝道:“齐大人对您忠心耿耿,想必不会做出这等事来,臣想着,是不是他手底下的人,不小心泄露了什么?” 翟善这话看似在帮齐泰说话,实则阴险无比。 齐泰乃是朱允炆的忠狗,现在陛下在气头上骂也就骂了。 但等陛下冷静下来后,必然不会怀疑齐泰会做出这种事。 翟善要做的,看似劝诫,替齐泰说话,实则却将锅甩给了兵部衙门。 你齐泰是忠心,但你手下的人就未必了吧? 好,就算不是故意的,但炸药包这种机密火器,可一直由你兵部管理。 就算你不是故意的,一个失职之罪总跑不掉吧? 翟善暗叹今天出门是不是忘了看黄历了? 今日,上上大吉啊。 第 525章 本官就是要弹劾你这老匹夫! 齐泰还在兵部衙门办公呢,忽然听到陛下急召,赶紧拎着手中公文匆匆往御书房跑去。 等他进了御书房,立即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怎么这些人看自己的眼光,都那么奇怪? 尤其是那翟老狗,怎么一脸的幸灾乐祸? “陛下,您召臣来是...” 话音未落,朱允炆‘啪’的一声拍在龙案上:“齐泰!你好大的狗胆!胆敢私泄国之重器,通敌于他国,你可知罪!” 齐泰吓得跪倒在地:“臣冤枉啊,臣什么都没做啊!” “没做?” 朱允炆冷笑:“好,那朕来问你,炸药包一物,可是由你兵部管理?” “是。” “那好,朕再来问你,既然炸药包由你管理,它怎么会出现在安南人的手上,还让安南人拿着炸药包,炸了朕的城池!” “什么!” 齐泰大惊:“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 朱允炆嗤笑一声:“广西的塘报,锦衣卫的密奏都已到了朕这里,难道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是在欺君?只有你齐泰齐大人说的真话?” “臣不敢!” 齐泰还没说话,程大志就已经吓得跪在地上:“臣所言句句属实,万不敢欺瞒皇爷!” “你先给朕跪到一边去”,朱允炆死死盯着齐泰:“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了解完前因后果,齐泰更觉得莫名其妙。 炸药包归兵部管理不假,齐泰对此也十分上心。 对于这种战争利器,他从不敢掉以轻心,管理兵备的衙门,一直用的都是自己心腹之人。 可现在怎么就泄露出去了? 就在他彷徨无策,苦于如何解释之际,方孝儒缓缓开口: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未必是齐大人所为。” 朱允炆虽在气头上,但却不敢对方孝儒发火,强压下怒火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陛下,难道您忘了,炸药包此物是何人所研制?” 朱允炆一愣:“您是说...苏谨?” “不错”,方孝儒点点头:“炸药包乃是苏谨所研制,如今苏谨刚刚在山西露面,安南那边就造反了,您不觉得实在太巧了吗?” “先生,您是怀疑炸药包是苏谨给了安南的?” “很有可能。” 方孝儒自信的捻须微笑:“苏谨配合燕贼犯上作乱,定恨不得大明大乱,与黎季嫠私下达成什么交易也未可知。” “对,对!一定是苏谨干的,臣冤枉啊!” 齐泰连声附和,他才不管是不是苏谨干的,现在把自己摘出去最重要。 朱允炆阴沉着脸,许久后才抬起头,从嘴边挤出几个字:“召六部四品以上官员议事。” 朱允炆没有选择让官员们去奉天殿,而是直接让他们来了御书房。 现在的六部官员,品级皆被方孝儒提升了一大截,还增设了许多官职,比如侍郎之下还有侍中。 而六部尚书从原来的正三品,也纷纷摇身一变成了正一品大员。 哪怕像郑赐、陈迪这种资历浅的,至少也是从一品。 看着将御书房几乎挤了个满满当当的官员,朱允炆有点傻眼。 他一时有些恍惚,什么时候朝廷六部四品以上的官员,居然有这么多? 但他此时无心计较这些,让陈六安将广西安南兵变的事情大概交代一遍,盯着最靠前的几位尚书: “汝等如何看待此事?” 分属方、翟两党的官员,纷纷向自己的顶头上司瞧去,希望能获得一点提示。 唯有郑赐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人群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心中暗暗冷笑:“安南是苏谨派兵一举平下的,他会去勾结黎季嫠?别忘了,黎季嫠的儿子,还是被苏谨派兵抓到应天的!” “黎季嫠更是恨不得食苏肉、寝苏皮,与其怀疑苏谨,倒不如好好想想,是不是那些英国佬借机生事!” 自土豆番薯一事后,郑赐已经对这个朝廷深感失望。 若非他派去护送陈亚的人回来禀报,知道后者已被人救走,恐怕此刻早已辞官不做。 “陛下”,陈迪上前一步:“臣以为方师的猜测不无道理,此事与苏谨必然有牵扯。” 郑赐斜睨她一眼,冷笑暗骂:“傻缺一个。” 户部王纯州,刑部尚书孙显,都察院郭允道,以及礼部左侍郎杜泽等人相视一笑,齐声附和: “臣等附议,此事太过巧合,与苏谨必然难逃干系。” 朱允炆冷哼一声:“苏谨此贼,协助燕王叔犯上作乱,里通外国,皇爷爷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重用此等小人!” “来人,拟旨。” “平叛诏书上给苏谨再加上一条‘里通外国,勾结番邦,出卖国之利器’的罪名, 朕不吝赐下重赏——生擒此僚者,赏万户侯,金千斤,斩杀此僚者,赏千户侯,银千斤!” “臣等,遵旨——!” 朱允炆疲惫的揉着眉头:“既然有了定论,那就都散了吧。” 翟善暗中有些失望。 今日之事事起仓促,他根本没时间好好布局,才让齐泰轻易逃脱了罪责。 不然哪能容他将罪名嫁祸到苏谨头上? 翟善心里清楚的很,今天的事与苏谨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甚至和齐泰也没什么关系。 若他所料未错,这件事八成就是那英国佬干的。 从朱允炆夺权之初,他就一直与英国佬来往,甚至那约翰就是他最先接触的。 对这些番子的心思,他太了解了。 只可惜事发突然,没借着今日之事扳倒齐泰,下次再碰到这样的机会,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就在他以为事情就这么草草结束的时候,齐泰却忽然上前一步:“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不止是朱允炆,翟善也是一愣。 他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想反击! 果然,这个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一定是自己的敌人。 朱允炆好奇的看着齐泰:“尔有何事要奏?” 齐泰面色肃穆的上前一步:“启禀陛下,臣要弹劾户部尚书王纯州,及督办北伐西军粮草的一干官员!” 王纯州愕然看着他:“齐大人要弹劾老夫?” 齐泰冷冷扫了他一眼,心底带着兴奋:“不错!本官就是要弹劾你这老匹夫!” 第 526章 分明是个下下签! 王纯州莫名其妙指着自己:“弹劾本官?” 翟善目中陡然射出精光,狠狠瞥了齐泰一眼没有说话。 他倒要看看,齐泰准备做什么。 朱允炆斜睨王纯州一眼,又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齐泰身上: “尔欲弹劾王卿何罪?” 齐泰神色坦然上前一步,从身上取出一封塘报:“启禀陛下,这是武定侯郭英从前线发回的塘报, 塘报上书,奏请陛下知晓,迄今为止,户部应在三月前交付西军前线的三十万石粮草,至今都未交付!” “什么?” 朱允炆接过塘报匆匆看过,眼神不善的抬起头:“王卿,果真如此?尔作何解释?” 看着朱允炆不善的眼神,王纯州如临大敌。 这批粮草确实应由户部,在三月前交予兵部,并押送前往真定府。 但这批粮草之所以迟迟交付不了,王纯州也是有苦难言。 自从地方上开始施行方孝儒的‘新政’以来,两淮、浙江、江西等这些个产粮大地,朝廷征税是越来越难了。 大明本就对士子很好,‘有功名不纳税’。 而自从施行察举制后,这些士族的族中子弟纷纷摇身一变,有了功名,有了官身。 而后又仗着子弟在地方为官,勾结地方、联络富户,大量侵吞土地,并且还不用纳粮。 这也导致户部对地方的征收越来越难。 若按照以往,地方虽然难免也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毕竟还没这么严重。 但随着察举制的愈演愈烈,现在户部很难从地方再收到税粮。 这次真不能怪他王纯州,为了政斗故意断了西军的粮食。 而是现在的户部早已空空如也,差点都能跑耗子,就连耗子来了,都得放两粒米再哭着走。 朱允炆脸色难看:“怎么不说话?” 王纯州硬着头皮上前:“回陛下,非是臣不愿交付粮草,实因,实因.,..” “实因什么,说!” 一咬牙,王纯州索性痛快承认:“实因自今年夏收以来,朝中就收不到粮食了!” “什么!” 朱允炆大惊:“怎么会收不到粮食!” 王纯州闭口不言。 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这件事不能说。 倘若他将原因如实吐露给陛下,他倒是可以暂逃罪责,但也会因此把全天下的官员都得罪的死死的。 届时,他将寸步难行。 见王纯州不说话,齐泰更来劲了:“陛下,依臣之见,王大人必然有贪墨粮饷之嫌!请陛下明察!” 朱允炆阴着脸:“王卿,齐泰所言是真?” 王纯州咬咬牙,最终还是选择一声不吭。 他打算将罪名都扛下来。 反正建文帝不是洪武爷,建文帝对下宽容,也不会因此就杀他全家。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死他王纯州一人,但至少能保全整个家族。 同时他心底暗恨。 这件事都怪耿炳文和李景隆! 平叛一战,在所有文官的预测中,最多几个月就能结束,哪需要那么多粮食? 谁知道这俩货带着数十万大军,居然打不过朱棣的几万人,还让人家越打人越多? 要不是因为这俩废物,他至于供给不上粮草吗? 朱允炆的脸色越来越黑:“尔就不打算解释一句?” 王纯州咬咬牙:“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混账!” 朱允炆忽然暴跳如雷,指着王纯州的鼻子怒斥:“尔身为户部尚书,居然连督策税粮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朕要你何用!” “枉负圣恩,无德无能!” 王纯州默默跪在地上,垂头不言。 翟善正准备出言替他辩解几句,忽听朱允炆怒道:“真当朕不晓得尔等每日在想些什么?” “朋党攻讦,争权夺利!朕本不欲说,权当给尔等留一个脸面,盼着尔等有幡然醒悟那一日! 可尔等做了什么?弃国家利益于不顾,视朕的慈念如敝履!好,好!尔等真当朕不会杀人吗!” 翟善一听这话,赶紧将脑袋深深缩了回去,死死藏在他的龟壳里。 陛下这话已经很重了,朋党为奸,自己要是在这个时候开口,很可能引火烧身。 现在的王纯州,只能让他自求多福。 “将王纯州罢官夺职,押入诏狱候审!” 翟善暗叹一声,不忍直视王纯州的身影。 目前的情况,只能让他暂时先将此事扛下来,只要他没死,以后必然有他翻身之日。 哪怕他死了,他的妻儿老小,自己也会酌情照顾。 “王大人,你就放心的去吧,阿弥陀佛”,翟善心中默念。 其他翟党官员,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替王纯州出头。 陛下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北线战事。 前些日子阵前换帅,老将郭英接替了长兴侯耿炳文后,迅速将真定府一线光复,将战线向保定府推进。 现在他们却没把粮草供上? 北线战事一旦再次失利,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逃不了罪责! 翟善默默扫了方孝儒一眼,心中暗叹,这老家伙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可惜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这哪是什么上上大吉啊,分明是个下下签! 可就在这时,方孝儒忽然站了出来:“陛下息怒,老臣有话要说。” 朱允炆挺着气到不停起伏的胸膛:“先生请讲。” “王大人虽有罪责,但罪不至死。” “先生此言何意?” 方孝儒看了一眼王纯州颓丧跪倒在地的身影,微微一笑: “陛下,自建文二年以来,山东、河南、山西多有灾情,朝廷一年仅赈灾粮草就支应出百万多石。” “恰逢北线战事不利,户部要支应多线粮草,实在捉襟见肘,此为事实。” 朱允炆点点头:“先生何意?” 方孝儒笑着扫了一眼翟善:“依臣之见,王大人虽有失职之过,但亦有苦劳之实, 不如陛下功过相抵,罢黜其官但仍由他留任,将功补过如何?” 朱允炆的心思全在粮食和钱去哪里弄,此时哪管得上怎么收拾王纯州? 就算宰了他王纯州,也弄不出一两银子来。 他忽然心思一动:“先生已有高见?” “高见不敢当”,方孝儒笑笑:“王大人虽可功过相抵,将功补过,但地方官员却枉负圣恩,应撤职查办。” 朱允炆有些莫名其妙:“先生何意?” 翟善本来还在奇怪,这方老狗为何会帮王纯州说话。 直到此刻方孝儒图穷匕首见,他才明白这方老狗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第 527章 方孝孺的打算 面对朱允炆的询问,方孝儒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笑眯眯的看向翟善。 直到后者无奈而又不甘心的点头,才笑眯眯的继续说道: “陛下,除了粮税,难道您忘了两淮、两江、福建的盐运,以及直隶省、浙江、江西、福建等几处行省的织染局了?” 朱允炆恍然大悟,一脸欣喜的拍着大腿:“朕怎么把此事忘了!” 明朝施行盐铁专政,所有铁矿、盐矿,均由朝廷统一开采、售卖。 盐运使,官名,始置于元代,设于产盐各省区,专设于两淮、两江、福建等产盐各省。 盐运衙门同样归户部管理,由朝廷向地方衙门直接征税。 而方孝儒口中另一个衙门‘织染局’,则是明朝内帑官署,由掌印太监直接管理,所得财物皆归内帑。 织染局掌染、造皇帝及宫廷所用缎匹,并设内织染局,是明朝内府二十四衙门之一。 职掌“染造御用,及宫内应用缎匹绢帛之类”。 不过实际上,织染局在江南一带,从收丝开始,一直到染织,所产丝绸绢帛等物,大部却流向了海外。 尤其自苏谨私下开海后,其中所产生的利润,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现在的织染局,就掌控在陈六安的手上。 当方孝儒说出织染局三个字的时候,陈六安心里直接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朱允炆傻,他陈六安可不傻。 仅仅一个织染局,每年他在完成向内廷上缴的丝绸后,不知从中拿到了多少好处! 现在方孝儒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要让他把织染局交出去!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陈六安虽然早没了父母,但此刻方孝儒在他眼中,和杀父仇人又有什么两样? “陛下,奴婢...” 陈六安刚想说话,就被朱允炆摆手阻止:“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是...” 陈六安委委屈屈的应下,看向方孝儒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毒。 方孝儒将这他的眼神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却满不在乎。 一个阉人奴婢而已,能翻起什么风浪? 等老夫收拾了翟善,下一个就是你! 朱允炆看着方孝儒:“先生请继续讲。” “陛下,直隶布政使魏维安上任三年以来,毫无政绩,治下百姓民不聊生, 提刑按察使张江治狱无功,考绩不严,导致漏税频发, 而都指挥使司秦汉良治军无方,消极怠职, 至于治下经历、照磨、理问等司、所,皆有其罪! 更遑论扬州、苏州等各府官,粮税催缴不利,当有失职之罪!” “故臣请将此等官员暂时罢职,回京课考,有罪者尽皆拿问,换一批能干的,敢干的,能为陛下收回税银的官员接任!” 闻言,朱允炆毫不犹豫的点头:“先生言之有理!” “翟卿。” 翟善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臣在。” “你是吏部尚书,官员课绩考察乃尔分内之职,对先生所言之策如何看待?” 翟善肚中暗暗骂娘,心说这方老狗胃口真大! 他这是要将整个江南官场一举拿下啊! 但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王纯州办事不力,导致粮税收不上来。 若是自己出言阻止,方老狗万一玩一出鱼死网破,将江南之事说了出来,大家谁都别想活。 “臣...认为方师所言有理。” “嗯”,朱允炆满意的点点头。 刚刚若是翟善还要顾着党争,他不介意将翟善从这个吏部尚书的位置上拿下来。 现在对他来说,只要谁能平了朱棣造反,谁能给他弄来银子,他就重用谁! “先生,你可有合适的人选向朕举荐?” 方孝儒得意的瞟了翟善一眼:“陛下,臣以为原扬州知府王洪,治下有方,多年来盐税催缴得力,了解地方民情,可升任直隶布政使。” “王洪啊...” 朱允炆笑笑:“朕记得他,他乃是洪武二十七年头甲二名,没想到已经做到扬州知府了,看来倒是个勤政之人。” “陛下说的没错”,方孝儒笑笑:“王洪此人官声一向不错,治理地方颇有心得,在扬州任上颇有政绩。” “好,那就是他了,那其他人选呢?” 方孝儒还没说话,翟善赶紧上前一步:“陛下,提刑按察使的位置,臣倒有一人推荐。” 朱允炆淡淡扫了他一眼,正准备拒绝,忽然心中一动。 再次睨了一眼方孝儒,他心里又加了些打算。 这江南事涉朝廷税赋,断不能让一家独大,哪怕他是自己的先生。 还是要有些人去牵制一番,自己才能放心。 “哦?翟卿请讲。” 看到陛下的态度,翟善心里放下一半的心。 “陛下,原都察院御史姚有直,同为洪武二十七年二甲进士,专司刑狱诉讼之事,监察有力,臣以为其可任直隶提刑按察。” 朱允炆皱着眉想了想:“这没记错的话,姚有直乃是二甲七名?” 翟善没想到陛下居然记得此人,顿时喜道:“陛下说的没错,正是此人。” “此人官声如何?” 郭允道立即上前一步:“回陛下,姚有直在都察院期间,为官兢兢业业,下衙后也少与人往来,做事严谨,是个能吏、清吏。” “那就他了。” 明初在地方实行三司治理的方针,分别为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挥使司。 分管行政、刑狱、军队。 布政使司设布政使,下设左右参政、左右参议数人,主管一省行政; 提刑按察使司设按察使一人,副使、佥事无定员,视情况添加,主管一省刑名之事。 但其权力实际却非常大。 除了刑名外,还要监管一省分道巡察、兵备、提学、抚民、巡海、清军、驿传、水利、屯田、招练、监军等事。 若行省内,有扬州之类产盐大地,或当涂那种产铁的县城,他还要负责监督盐务、铁务,职权十分之大。 方孝儒见提刑按察使被翟善抢走,顿时大急。 但陛下已经定下了人选,他也不好出言反驳,赶紧出手,要拿下最后一个重要的有司衙门——直隶省都指挥使司。 “陛下,老臣有人要荐!” 第 528章 为粮密议,方孝孺的条件 从愤怒中渐渐冷静下来的朱允炆,再次开始考虑分权和制衡。 “先生还有何人举荐?” “原杭州萧山卫千户周子卢,剿匪抚民、守备戍守兢兢业业,可任直隶都指挥使,监察盐粮二道。” 都指挥使司受五军都督府直辖,独立于地方行政之外,与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并为三司衙门。 周子卢这个人朱允炆也认识。 当年他在杭州的时候,就是周子卢带着萧山卫在外护卫,倒是个熟人。 “周子卢在萧山卫已有十多年了吧?” 朱允炆笑笑:“虽然未曾听过他立过什么大功,倒是胜在也未犯过错。” 他的眼神再次在翟善等人身上扫视一圈,心里有了决议: “监察粮、盐二道,官者需小心谨慎,周子卢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就他了。” “谢陛下。” 三司的主要官员已经定下,方孝儒成了最大的赢家——将布政使和都指挥使这两个实权衙门,握在了自己手里。 而经过这一轮的清洗,虽然王纯州户部尚书的位置暂时保住了,但直隶省官员被拿下,翟善可谓是大败。 “哼,方孝儒你无需得意,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直隶省的水可深得很。” 三司虽被定下,但想要有所作为,可不是靠一个布政使和都指挥使就能办的成事。 下属经历司、照磨所、理问所、各府州、副使、佥事、巡查等各个衙门,你方孝儒摆的平吗? “既然尔等没什么异议,择日就下旨颁布吧,让王洪、姚有直准备一下,一月之内,朕就要看到第一批粮草运往真定!” “臣等,领旨!” 散朝之后,方孝儒并未留在御书房继续议事,而是跟在翟善身后出了宫。 “方师,请了。” 翟善懒得和他多说话,尤其是看到他笑吟吟的样子就心烦。 “翟大人,且慢。” “哦,方师还有指教?” 看到翟善一脸警惕的模样,方孝儒失笑:“翟大人,你我都是为陛下效力,又何分彼此?” 翟善不以为然,只敷衍地点点头:“方师说的是。” “不知翟大人今日可有空闲?老夫最近得了几两好茶,想请翟大人赏脸品茗,移步寒舍可好?” 翟善狐疑的目光一闪而过,思索一番后点了点头,他倒想看看这方老狗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那就叨扰方师了。” 方孝儒抚须微笑:“不打扰,翟大人能光临陋舍,老夫蓬荜生辉,大人请。” “方师,请。” 方孝儒所住的府邸,距离皇宫很近,出了皇城不远就是。 但他所居甚是‘清贫’,只有一个三进的小院,与皇城王公、高官动辄就是数进的高府区别很大。 院中此刻只有一个老妪在洒扫庭院,佣人也看不到几个。 翟善有些惊愕:“方师何必如此苛待自己?” 方孝儒呵呵一笑:“人之一生,卧眠仅需七尺,死后也不过方寸之地,何须在意身外之物?” 虽不知他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但翟善还是略带佩服的拱拱手:“先生高义,老夫佩服。” “请。” 方孝儒没有将翟善请到偏厅,而是直接将他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翟善心中一动,暗道这老狗找自己果然有事。 不动声色的坐下,笑呵呵的环视屋内。 书房内的书籍、画卷,整齐罗列在藤木所制的书架上,书籍保存的虽然完好,但却露出泛黄的痕迹。 书页微显褶皱,能看出经常被人翻阅,并不是摆设。 他一时间有些慌神,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静下心来,好好看一看书了? 老妪泡了茶端进书房,出了房门又继续拿起扫帚去洒扫庭院。 翟善这才惊觉,原来方府中不是没几个佣人,而是压根就这一个老妪。 “还是方师会享清闲,一壶香茗,一张藤椅,颇是清雅啊。” 方孝儒笑呵呵的给翟善倒上茶:“老夫不过是个五品官,那点俸禄养活自己勉强还行,可再雇不起佣人了。” 翟善却不信,但也不揭穿:“当今圣上尊师重道,方师只要开口,难道陛下还会..” 方孝儒摆摆手:“陛下倒是曾说给老夫安置个宅子,但老夫拒绝了。” “这是为何?” “老夫孑然一身,有这一间书斋能存的下书,便已足矣,人呐,还是不能太贪心。” 翟善心中一动,这老家伙是话里有话啊。 他不想再和方孝儒继续扯下去,再这么扯下去不知得到什么时候。 “方师,您请我来您府上,可有吩咐?” 方孝儒瞥了他一眼,笑呵呵的问道:“不知翟大人对江南之事怎么看?” “正题来了!” 翟善装作不懂:“方师什么意思?” 将茶壶轻轻放好,方孝儒也不笑了:“翟大人,老夫请你过府,是为了和你好生商议一下直隶之事。” “方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夫怎么听不明白?” “呵呵呵...” 方孝儒笑瞥他一眼:“翟大人,此间屋内只有你我二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您又何必明知故问?” 翟善眼神微微眯起:“好啊,方师请讲,老夫洗耳恭听。” “好,翟大人是个痛快人。” 方孝儒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老夫行事,自问对得住这些江南的士族, 如今陛下北方战事吃紧,老夫也不要别的,所有士族按照以往的惯例,缴粮三成。” “这...” 翟善苦笑:“这您和我说不着吧?” 现在的江南,情况错综复杂,关系千丝万缕,那粮可不是那么好要的。 一个不好,很容易惹火烧身,翟善可不愿沾惹这个麻烦事。 方孝儒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老夫这不是在与他们商议,而是通知。” 他身子往后重重一靠:“倘若他们听话,这次事了之后老夫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但值此国家危难之时,各家还是只惦记着自己那点家务事,可就休怪老夫雷霆手段,出手整治。” 翟善沉默。 在心里掂量许久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方师,您的条件是....” 方孝儒轻轻从口中吐出两个字:“盐道。” 翟善摇摇头:“一个盐道,恐怕还不够。” 方孝儒冷笑:“倘若老夫再加上织染局呢?” 翟善笑着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成交。” “好”,方孝儒点头:“不过半月之内,老夫就要看到粮食。” 第 529章 远风将至 所有的办法里,方孝儒选择了最快的那一条。 现在的建文朝廷,党争已经渐渐形成雏形,并有渐渐壮大之势。 以方孝儒、齐泰、黄子澄为首的清流官算是一派。 他们仗着皇帝的信任,在朝中取得了很大的话语权,尤其是齐泰,更将兵部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承平之时,兵部只负责练兵和防务,不显山不露水。 但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却恰恰将兵部推到了风口浪尖,也让齐泰无形中掌握了更多实权。 但弊端同样也很明显,那就是根基不稳。 虽然方孝儒推行了许多利于士大夫家族的国策,饱受好评,也吸引了不少人追随。 这些年,与他有师生之名的官员就不下数百,更遑论那些还未做官的读书人,加起来怕有上千。 因此,他也经常拿自己与孔师比肩,颇为得意。 但即便如此,他也很难和翟善一党相比。 翟善的身后,站着的是整个江南,甚至远远不止江南的官员。 更何况,这些人可不仅仅是官员。 地方的士族、大儒、商会、卫所等等,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实打实的是一个庞然大物。 而另外两派虽然没有表现出强势的劲头,但同样不容小觑——程大志的锦衣卫,以及大太监陈六安。 锦衣卫自不用多说,是多少官员的肉中刺、眼中钉。 而陈六安虽只是陛下身边近臣,但在东宫时就一直跟着。 他手中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权利,但盐、铁、织染这些巨利的东西,被他牢牢的抓在手中。 江南的那些士族想要从中获利,没有陈六安的点头,他们就很难做。 方孝儒虽然在直隶省安插了两个巨大的钉子,但他心里也很清楚,想要短时间内完成陛下催粮的任务,很难。 若是完不成,性情急躁的陛下很有可能会直接换人。 与其这样,不如直接找到问题的核心——利益。 他方孝儒需要做的,是从中斡旋,以盐铁、织染为利,与江南士族进行利益置换。 只有这样,才能用最快的速度从他们手中,将粮食掏出来。 至于以后,他只需要让王洪和周子卢这两颗钉子牢牢扎下去,然后步步为营,自然能在江南获得话语权。 方孝儒不贪财,唯贪名。 他始终不曾忘记,自己要的是什么——再复门下三省,恢复三省六部制。 而他,就是要站在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大明左丞相,名留千古。 至于会不会因此牺牲百姓、朝廷,乃至陛下的利益,他完全不在乎。 朝廷的袛报很快发出,原直隶布政使、提刑官、都指挥使,迅速被程大志带着锦衣卫拿回应天。 而王洪、姚有直、周子卢几人也迅速上任。 看着仅仅过了一旬,就被押解上路的军粮,朱允炆暗自得意。 粮草已至,大事可期。 身在山西的苏谨,看着斥候送回来的情报,脸色阴沉。 “大哥,二哥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你怎么可能会和安南勾结?你别因为这事生气了,二哥他就是个糊涂蛋。” “我是因为这事生气吗?” 苏谨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又指了指沙盘:“狗日的黎季嫠哪来的炸药?他肯定和英国佬勾结在一块了,这下有点麻烦了。” “一个安南能造出多大的乱子?” 朱允熥表示不信:“大不了等四叔靖难之后,大哥你领支精兵,杀他个天翻地覆就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 苏谨摊开手边的舆图,这一份居然是世界地图,只是欧洲的位置有些模糊。 他指着安南西侧的位置:“你没发现黎季嫠的动向很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 朱允熥盯着舆图人认真看着:“推铜柱,进犯广西思明府,他们祖辈不都是这么干的?” “屁。” 苏谨抬起头看着他:“我问你,如果我给熟悉山地丛林战的三万人马,再给你配齐炸药包、火炮、火器,你多久能打下思明府?” “这...” 朱允熥想了想:“最多两个月。” “不错,你个笨蛋都能两月拿下思明府,他黎季嫠真的就那么傻?” “你瞧瞧,到咱们收到情报的时候,已经快四个月了,他却只拿下几个破县城。” 朱允熥挠头:“弟弟有点迷糊了。” 看着舆图,苏谨叹口气:“这黎季嫠的胃口很大啊...” “大哥,啥意思?” 苏家的手指一路向西划去,直到在隔壁的某处停下:“黎季嫠的主力,现在恐怕根本不在广西,而是在这里。” 顺着苏谨的手指望去,朱允熥一愣:“老挝司?” “不错”,苏谨脸色有些难看:“算算日子,恐怕老挝司已经被攻下了, 接下来他的目标八成就是八百大甸司、底兀剌司和缅甸司。” 朱允熥一惊:“大哥,你的意思是,黎季嫠的目标压根不是咱们大明,而是老挝、暹罗、缅甸?” “恐怕是这样了。” “既然黎季嫠的目标不是咱们大明,大哥你又何必担心?” “账不是这么算的...” 朱允熥有些奇怪:“大哥,区区藩国而已,等燕王叔抵京后,再出兵反正便是了,你又何必担心?” 苏谨默然不答。 他算的是心中的一笔账。 就在刚刚,他脑海中的仓库又开了一扇门。 这本来是十分高兴的事情,可就在刚刚收到安南的情报时,这门居然他娘的又关上了! 门关上了...又关上了... 你娘的。 苏谨被气的牙花子直疼。 随着土豆、番薯等作物被他带回国,朱棣的战事节节顺利,苏谨的仓库又开了好几道门。 里面也有不少好东西,迫击炮、野战炮等等,那些利器的图纸,就是那会出来的。 结果这次刚刚看到一件好东西,却因为黎季嫠这狗东西造反,门又给关上了你敢信? 他能不生气吗? 朱允熥不懂苏谨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只能转移话题:“大哥,你说那英国佬真的能来找咱们吗?” “哼”,苏谨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冷笑道: “那个约翰最想要的就是我的命,他不止会来,而且我断定他会亲自来!” 朱允熥忽然叹口气:“我按照你的吩咐,给井陉关那边送信了,但看他们的意思,似乎不太信咱们得话。” “各为其主,也是难免。” 苏谨的眼神变得冰冷:“既然他们不信,戏倒是可以做的足一点。” 转身走上城关,看着无尽的茫茫大山:“马三,我在这里的消息,散出去了吗?” “爷,小的办事您放心,都办妥了。” 苏谨冰冷的唇角缓缓上扬:“远风将至,丛锋早备,该开始了。” 第530 章 北平,食之无味 香火萦绕。 香案正中摆放的是‘大行皇帝’朱元璋的灵位。 在他下一排分别摆放着朱樉、朱棡、朱柏等几个兄弟的灵位。 朱棣轻轻将朱柏的灵位捧起,小心的摩挲着:“老十二,你的仇四哥马上就能帮你报了。” “你说你怎么那么傻?朱允炆那畜生要抓你,你让他抓就好了,四哥还在呢,怎么可能不去救你?” 他的眼眶渐渐变得通红,眼角一滴泪缓缓滑落。 如果说所有兄弟里,他和谁的关系最好,不是一母同胞的那几个兄弟,而是这个朱柏。 朱柏岁数小,小时候在宫里的时候就和自己最要好,从小就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 待之如兄如父。 看着灵位,依稀中似乎还能听到,那一声声唤着四哥的呢喃。 轻轻将灵位放回原处,小心的摆好,朱棣的眼神开始变得冰冷。 “大师。” 姚广孝的身影从门后走出:“王爷。” “战事如何?” “武定侯郭英接手耿炳文的军权后,已经拿下真定一线,目前正在围攻保定。” “李景隆军中来了个监军,是吏部侍郎陈性善,此人乃建文拥趸,十分激进。” 朱棣嘴角噙着一抹嗤笑:“哦?他想干嘛?” “据细作来报,上月陈性善已接管李景隆大部分兵权,现在带兵向北平进发,我担心...” “你是担心炽儿守不住?” 姚广孝点点头:“世子只有一万老弱,北平守不住几日。” “无妨。” 朱棣恋恋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朱柏的灵位,毅然转身离开。 “守不住便不守。” “谨弟有句话说的很好,战争,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去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死守一座孤城,太傻了,老子不干这种蠢事。” 姚广孝默默跟在朱棣身后,上了雁门城头:“王爷,那你的意思是?” “孤早已去信告诉炽儿,李景隆的东路军一到,就放弃北平向西来找我。” 走到城楼屋内,看着纵横交错的沙盘,朱棣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手指轻轻指在一处:“我只需将郭英部拖在这里,大事可成。” 姚广孝有些担忧:“武定侯身后还有徐辉祖部,一旦合围...” 朱棣哈哈大笑,从身上掏出一封信:“这是应天来的信,你看看吧。” 愕然接过信匆匆打开,越看他的脸色越是古怪:“这封信...” “徐增寿这封信可是绝密,大师可千万别往外说。” “贫僧自然不会。” 朱棣笑过之后,脸色渐渐变的冷峻:“通令三军,三日之后启程。” “大军兵锋所指何处?” 朱棣马鞭指向沙盘:“就是此处。” 。。。 昔时张叔夜,统兵赴勤王。 适过白沟河,裂眦须欲张。 拒马河与易水合流向东,最终汇成了白沟河。 在郭英大军的围攻下,朱棣留在保定府的靖难军‘节节败退’,踏鲍河后兵退安肃、容城,散于新城。 郭英向朝廷发出塘报,当机立断,率兵出保定,分兵驻扎于容城、安肃两处。 同时派出水师控制安州,掐断白洋淀的出水之路。 兵锋甚甚,直接摆出要与朱棣在此处决死一战的态势。 徐辉祖领兵在后,布军保定、清苑、满城三处,以为后援。 就在郭英准备以容城为锋,对新城发动进攻的时候,朱棣率大军来援。 靖难军兵出紫荆关后,并未立即驰援新城,而是转去控制易州、涞水、定兴三城,牢牢占据易水和白沟河上游。 郭英忌惮,于白沟河西岸连设四座军营,死死防备着每一个渡河处。 同时朱棣也派兵于东岸设下军营,与郭英西路军隔河相对。 就在两军局势僵持的时候,东路李景隆军也出现变故。 变故来源于陈性善。 在李景隆的‘配合’下,陈性善逐渐掌握了东路军的大权。 虽然李景隆仍是名义上的主帅,但实际发号施令的,却已是陈大侍郎。 陈性善不是没想过直接夺过李景隆的帅位。 但一来朝廷没有明文旨意,他不敢擅自做主,二来李景隆麾下有数万骄兵悍将,乃是他的亲信部队。 若是陈性善不管不顾的抢兵夺权,非得引起军中哗变不可。 不过即便如此,陈大侍郎也很满足了。 他已经能想到,在他的指挥若定下,燕贼叛军指日可下。 届时风光班师回朝,即便中丞之位不敢擅想,但六部尚书必有自己一席之地。 掌握大部兵权之后,陈性善一路催促着大军赶路,目标直指北平。 但就在他越过天津卫,到达永清的时候,惊闻朱棣大军已经被郭英团团围住,困死在了紫荆关。 看着眼前郭英派来的传令兵,陈性善喜形于色:“你说的可是真的?武定侯果然已将朱棣困死在紫荆关?” “不敢欺瞒大人,郭帅大军连克安肃、容城,将白沟河上下游全部困死, 只是兵力有所不及,难以一鼓作气对燕贼发动决战,现在只能隔河对峙。” “他徐辉祖是干什么吃的?” 陈性善不满:“保定留下一万守军足矣,犯的着用十万军守保定?” “这个...徐帅用兵,小人也不敢妄自揣测。” “哼”,陈性善一甩袍袖:“回去告诉武定侯,就说我...就说李帅知道了。” “是,小人告退。” 陈性善询问传令兵的时候,李景隆全程不发一言。 等传令兵走了,李景隆才笑道:“陈大人,你看咱们是不是该向北平进军了?” “不急,容本官想想。” 陈性善皱着眉坐到一侧,心里面不停地在盘算着什么。 上次战事失利后,朝中对东、西两路大军做了调整。 鉴于西路军需要光复真定、保定二府,所打皆是恶战,用兵实多。 除了增兵十万外,又从李景隆的东路军调出五万兵马,交予徐辉祖调用。 现在的东路军,满打满算只有陈性善带来的五万本部人马,以及剩下的八万东路军。 之所以一到东路军,陈性善就急着抢兵夺权,为的无非是抢破北平,立下战功。 但现在郭英却将朱棣‘困死’在了紫荆关,眼瞅着不日可下。 这滔天的战功岂不是得被郭英拿了去? 再看看眼前残破的北平城,在陈性善的眼中顿时如鸡肋一般。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第531 章 李帅还是要多读兵书啊 “什么?咱们不去北平了?” 李景隆目瞪口呆的看着陈性善:“不是,陈大人,不去北平可,那咱们干嘛去?” 陈性善咬牙道:“对,不去北平,咱们去保定!” “啥玩意儿?保定?去保定干嘛?” 陈性善翻出舆图,指着新城的方向:“李帅,你来看! 我军驻扎之所,距离新城不过百余里,若我东路军不去攻取北平,反而从背后配合容城的西路军内外夹攻,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新城不日可下!” “新城一下,吾等立即再转道向西,沿白沟河向紫荆关去围攻燕贼大军,大事可成啊!” “李帅,胜机在前,转眼即逝,你我又何必计较一个残破的北平城?” “待拿下燕贼朱棣,区区北平必然不战而降,北伐大事定矣!” 李景隆心中泛着冷笑,但神色中却没显露任何异样。 虽然很想让陈性善立即出兵,但他还是装作一脸犹豫的样子: “朝廷明文让我军速袭北平,断燕贼后路,这贸然转线...” 李景隆苦笑道:“陈大人,这可是违抗圣旨啊,这这这...我看咱们还是去攻北平稳妥一点吧?” 陈性善闻言一呆,再次陷入沉思。 看到陈大侍郎陷入犹豫,李景隆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叫你多嘴,你多个什么嘴?他要去送死就让他去好了,闲的没事劝他做什么?” 就在他准备改口支持陈性善的时候,后者直接一跃而起,面色狰狞: “就去打新城!” “朝廷怪罪下来,有什么事我一人担着就是!” 李景隆松了一口气:“既然陈大人下了决定,那本将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这事涉及...您看,您是不是写个什么东西?” 陈性善心中冷笑:“胆小如鼠,怪不得你连个北平都打不下来!” “如此也好,等北伐大胜分功之时,你李景隆李大帅,可就莫怪本官连口汤都不给你喝了!” “好,这军令我来签发!” 歘歘歘! 在公文上签下自己的大名,并顺手盖下大印后,陈性善冷笑看着李景隆:“李、大、帅!什么时候要可以出兵?” 李景隆喜滋滋的将公文收好,小心的放入怀中,笑眯眯的看着他:“陈大人既是监军,自然您说什么时候出兵,就什么时候出兵。” “好,为防夜长梦多,敌军有了防备,明日清晨,全军向新城进军!” 翌日一早,陈性善整肃三军,一马当先带着大军就向新城攻去。 本应行军三日的路程,在他的催促下,不到两日就到了新城外。 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大军,新城守军果然立即现出了慌乱。 满城瞬间响起剧烈的锣鼓声,伴随着信号弹漫天飞舞。 陈性善带着斥候在城外高岗上巡视,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哈哈大笑:“敌军已露惧色,新城不日可下!” 此时天色已晚,大军不宜夜战。 翌日一早,陈性善亲自指挥炮兵对新城三面发起围攻。 新城备炮不多,在三面围殴的势头下疲于奔命,岌岌可危。 身处战场后方的陈性善,得意洋洋的对李景隆笑道: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如今我方兵力虽是新城十倍,但本官仍旧不愿死围,李帅可知为何?” 李景隆压根懒得搭理他,但为了大计,还是忍着恶心笑道:“本帅不知。” “李帅也是带兵之人,如此浅显的道理岂能不懂?” 陈性善面露鄙夷之色:“本官施行的乃是围三阙一之计, 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都是我大明将士,本官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无辜死伤?” “只要新城守军不敌,自然从西门外逃,到时候本官就可衔尾追杀,新城之敌,不足为患,李帅还是要多读兵书啊。” “大人高见。” 李景隆一边夸赞,一边强忍着想吐的欲望。 读你娘的香蕉兵书,围三阙一老子三岁的时候就会玩了,还用你教? 炮轰足足持续了三天,炸得李景隆无比心疼。 十几万人围殴一座只有一万多人的小城,居然炮轰了三天? 炸药不要钱的? 你他娘的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要不是为了以后的大计,他都想接过指挥权,让这傻x见识一下,什么才叫打仗! 新城的守军在东路军的炮轰下,终究渐渐开始不支。 第四日,新城西门洞开,守军开始有序撤离。 好在这不是乱世,对面的也是明军,他们也不怕敌人占城之后屠城。 等守军撤出之后,陈性善立即让李景隆带兵进驻,将新城控制下来。 他自己则带着本部五万人马,衔着撤军的尾巴追杀而去。 站在城头的李景隆,看着远处漫天的烟尘,嘴角噙着冷笑:“读了那么多兵书,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叫穷寇莫追吗?” 果然,李景隆的话音还没落下多久,远处十余里外就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大帅,陈大人恐怕遇伏了,咱们要出去救援吗?” 李景隆摆摆手:“不可,为防敌军趁乱埋伏,守好四门,小心戒备,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去!” “是!” 举起望远镜,李景隆遥望着远处爆炸激起的尘嚣,忍不住咂舌:“也不知道炸死他没有?” 过了不久,远处奔来密密麻麻的人影,带头的正是狼狈不堪的陈性善。 奔到城门下后,陈性善神色惊慌的连声催门:“李帅快开城门,是我,是我啊!” 李景隆咂吧着嘴:“狗娘养的命可真大。” 旋即他换上一副关心而又担忧的嘴脸: “哎哟,我的陈大人哟,您这是怎么了? 狗东西,没看到那是陈大人吗?快给老子开城门,迎大人回城——————!” 登上城楼的陈性善依旧惊魂未定。 等他回过神来后,忍不住指责李景隆:“李帅,你为何不提醒本官?” 李景隆无辜的摊开手:“陈大人,你可是冤枉死我了,您跑的那么快跟兔子似的,我想提醒也来不及啊。” “你——!” 第 532章 彼战,开端 建文三年,八月底的太阳毒得厉害,像是要把大地给烤焦。 虽说陈性善在新城吃了个大亏,但好歹是按照他战前的构想,把新城给拿下了。 打下新城后,他马上就颁布了安民告示,整理起城防,还在城里到处搜索残兵和细作。 在一旁冷眼瞧着的李景隆也不得不承认,这陈性善还算有点本事,起码不是个纯粹没脑子的货。 “这可有点难对付啊……”李景隆呲着牙,愁得不行。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陈性善就把新城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 唯一让他觉得有点失望的,是在城里搜索了十天,也没找到啥有用的线索,更没挖出埋伏的细作。 就只有一些无辜的老百姓被牵扯进来,审讯过后,也没得到啥有价值的情报。 虽说心里清楚他们跟靖难军没啥关系,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下令先把这些百姓给看押起来。 虽说新城还有不少隐患,但陈性善觉得战机稍纵即逝,不能再等了。 他立马派出斥候去联络西路军,命令郭英率领部队在容城外的白沟河跟他会军。 同时还让徐辉祖的部队从保定出兵,沿着易水向易州进军,摆出三面合围紫荆关的架势。 陈性善不过是李景隆部东路军的监军,对西路军可没有监军的权力。 要是搁在以前,陈性善敢给郭英下这种命令,郭英肯定得骑上马拎着长枪去找他好好“聊聊”。 但这次郭英收到斥候送来的军报后,不但没生气,反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传令三军,三天之内赶到白沟河下游,跟咱们‘陈大监军’的东路军会师。” 三天之后,容城外。 郭英带着二十万大军,按时抵达了白沟河的南岸,安营扎寨,跟陈性善的部队隔河相邻。 部队安营的时候,郭英只带着几十个亲卫,赶到了北岸的陈性善大营。 陈性善一听说这消息,赶忙整理好官服,亲自迎出营外。 “下官礼部侍陈性善,拜见武定侯郭老将军!” 郭英哈哈大笑,虽说已经是花甲之年了,但一点也不见老态。 他从马上一下子跳下来,牵起陈性善的手就大笑:“你我虽说一个是文臣一个是武将,但都是在朝廷为官,都是为陛下效忠,陈大人又何必这么多礼?快快进帐!” 陈性善微微一笑:“郭老将军请!” 进了帐中,陈性善马上迫不及待地向郭英详细阐述自己的计划。 郭英微微闭着双眼,看上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郭老将军?” 陈性善以为郭英对自己的计划有啥不满,忍不住出声问道:“是不是下官的这个做法有啥不妥当的地方?” 谁知道郭英只是笑笑,抱拳笑着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陈大人,您有所不知,我这老家伙自觉岁数大了,最近老是感觉精力不够用,实在是难以担当这次战役指挥的重任啊! 如今这战局复杂得很,我却感觉力不从心。 要不这样,郭某愿意把两军的指挥权都交给陈大人,这样也好保证战事顺利,您看咋样?” 说完,郭英微微低下头,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不容易被察觉的狡黠。 陈性善一听,心里大喜,脸上兴奋的神色都藏不住了,大声说道: “郭老将军您太谦虚了,既然将军您这么深明大义,下官要是再推辞,那可就太不懂事了。 下官愿意替老将军您分忧,指挥、协调两军,肯定能让咱们旗开得胜,一举歼灭反贼!” 然而,陈性善根本没察觉到郭英话里的不对劲,满心都沉浸在得到指挥权的喜悦当中。 郭英应声道:“那是自然,有陈大人指挥,肯定能打胜仗,老将所带的部队肯定听您的命令!” 见陈性善这么上道,他心里冷冷一笑,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的动作。 陈性善还是没发现有啥异样,还以为郭英真的是觉得自己老了,已经不行了: “郭将军您放心,等咱们凯旋而归的时候,下官肯定不会忘了您的功劳,给朝廷上奏的塘报里,您肯定是头功!” 郭英哈哈大笑,露出贪婪的神色:“如此,那就多谢陈大人了, 不过陈大人,老夫不妨再送您一场大功你看这里....” 陈性善一脸兴奋的看着舆图,却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早已陷入了郭英的陷阱。 第二天一大早。 阳光被滚滚的硝烟遮住,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下不停地颤抖,惊心动魄的决战,马上就要在白沟河一带拉开帷幕。 陈性善身披战甲,站在高处,眼睛炯炯有神,果断地下达命令: “郭老将军,请您率领部队沿着白沟河南岸进攻,一定要撕开敌军的防线!” “遵令!” 郭英领命,身后的大军就像汹涌的波涛一样,朝着白沟河的方向奔腾而去。 士兵们手里拿着刀枪,喊杀声震耳欲聋,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和无畏。 与此同时,徐辉祖的部队也接到了陈性善的指令,从保定出发,目标直接指向易州县。 徐辉祖的队伍浩浩荡荡,军旗飘扬,马蹄声响若打雷,他们带着“打败敌人”的决心,一路飞奔,那声势大得吓人。 这个时候的朱棣,在紫荆关早就侦察到了敌军的动向。 他脸色虽然凝重,但眼睛里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谨弟,你那边可得麻溜点啊,不然为兄怕自己会忍不住啊....” 而在同一时间,苏谨却有点头疼。 布局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长时间,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 他能容忍朱允炆登上皇位,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把约翰这个隐患,彻底消灭在这里。 他当初回到山西的时候,凭着手里的武器,不是不能把朱允炆给拿下。 但就凭当时的火力,这场仗得打多久?又得牺牲多少无辜的老百姓?他心里没底。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搞清楚自己这个系统是个啥情况——民生。 这个民生不光是指老百姓的日子,还包括战争、科技、经济等等诸多方面,十分繁杂。 简单来说,只有大明越来越好,他的系统之门才能开得越来越多,要不然…… 安南就是教训。 当初安南造反的时候,突然被关掉的那扇门,就是对他最好的警告。 苏谨暗自庆幸,还好当初没着急发动战争,要不然所有仓库直接关了都有可能。 而他忍了这么久,不停地示弱,就是为了把约翰引到这里来。 决战,就在眼前。 可他一直在怀疑一点——约翰这小子他娘的是不是也有个系统? 要不然就这么短短几年时间,这狗日的连飞机都有了? 苏谨的计划是率领部队埋伏在固关,引约翰来攻,然后合围。 前面的计划进行得还挺顺利,约翰果然带着坦克穿过获鹿前来偷袭。 但后半部分的计划,在实施的过程中,却着实让他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狼狈…… (获鹿,今石家庄) 第 533章 固关大战1 阴霾的天空下,一座古老的城关矗立在大地之上,宁静而庄严。 固关。 然而,这份宁静即将被战争的狂潮彻底打破。 远方的地平线上,传来了低沉的轰鸣声,那是英军的坦克部队在缓缓逼近。 钢铁巨兽,在飞扬的尘土中露出狰狞它们的身影,履带滚滚,碾碎了沿途的一切。 坦克的炮口高昂,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成排的坦克逐渐接近城关,炮管开始转动,瞄准了那古老的城墙。 随着英军指挥官的一声令下,打破了寂静,一时间炮声轰鸣,火光冲天。 炮弹如流星般划过天际,狠狠地砸向城关。 刹那间,城墙砖石飞溅,硝烟弥漫,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了更加尖锐的呼啸声。 一队队双翼战机呼啸而来,机翼划破云层,如同凶猛的鹰隼扑向猎物。 ‘哒哒哒...’ 飞机向城头开始疯狂的扫射,子弹带着恐怖的尖啸声转瞬即至。 战机的身后跟着数架‘大肚子’飞鸟,向城头倾斜着一枚枚炸弹。 炸弹触地的瞬间,整个城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拍击。 爆炸产生的巨大火球冲天而起,伴随着滚滚黑烟,遮天蔽日。 强烈的冲击波横扫一切,房屋倒塌,街道破碎,尘土和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城关内,二麻子狠狠啐了一口,将嘴里的伴着血水的沙土喷了出去。 他面容虽然憔悴,但眼神中仍旧燃烧着不屈的怒火。 “娘的,洋鬼子的火力有点猛,都他娘的别乱动,别让飞机盯上了!” “放心吧头儿,在宰他三五十个洋鬼子之前,爷们可不会死。” “净他娘的会吹”,二麻子嘿嘿一笑,将身子在掩体内缩了缩。 士兵们紧握着步枪,趴在残破的掩体后,瞄准着逼近的坦克,手指紧紧扶着一个开关,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小王八蛋,再近点,再近点,小爷请你吃大餐...” 孙威不停在声嘶力竭地呼喊,指挥士兵们调整防御位置。 他的军装早已破烂不堪,身上布满了尘土和血迹。 翻身躲过敌机的又一轮扫射,他迅速穿越战壕,跑到苏谨的位置: “老爷,打不打?” 苏谨俊逸的脸早被战火熏得黢黑,刚刚回到临时指挥部后,眼睛就死死盯在眼前沙盘的态势图上。 “不急,让...” “让子弹飞一会,对吧,老爷?” 马三嘿嘿一笑,抢过苏谨的话:“不过老爷,这次飞的好像不是子弹,是他娘的炸弹啊。” “狗东西,就你知道的多,那就让炸弹也他娘的飞一会!” 苏谨翻个白眼,懒得和他计较:“按照六忽悠的行军速度,现在还没到指定位置。”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伙敌人死死拖在这里。” 马三有点发愁:“老爷,洋鬼子的火力有点猛啊,咱们顶得住吗?” “顶不住也要顶!” 苏谨眼眸低垂,眼中透着决绝:“隐忍了这么久,成败就在此一举! 告诉兄弟们,就是拿命填,我们也要顶住十天,给六忽悠争取出时间!” “是!” 。。。 固关的前线上,一架敌机驶入了防线的火力范围。 一位老战士迅速从遮蔽的帆布下钻出来,带着满脸的硝烟,熟练地操作着一挺重机枪,向着天空中的飞机疯狂扫射,口中怒吼: “来吧,杂种们!” ‘哒哒哒...’ 机枪精准的射中飞机的驾驶舱。 英军的双翼飞机很薄,甚至比当年小鬼子的战机还不如,只算初代目。 机舱被命中,子弹穿过挡风玻璃直接命中驾驶员眉心。 飞机失去控制,一头栽到了城墙上,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后,化作一团火光。 “哈哈哈哈,狗日的,有胆子再来啊,爷爷请你吃花生!” “班头威武!” 士兵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可话还没说完,一枚炮弹就在他们身旁爆炸! 瞬间,老战士的身躯被强大的气浪掀起,重重地摔落在地。 他的脸上凝固着惊愕与愤怒,双眼圆睁。 “敌袭——————!隐蔽————!” 英国佬战机损毁,似乎激怒了这群飞舞在天上的蜂鸟,更加疯狂的向城头倾泻炸弹。 固关的城头陷入了浓烈的火海之中。 哭喊声、求救声与爆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人间炼狱的惨景。 而坦克和飞机的攻击,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听到战友的呼救,医疗兵顶着炮火,在战场中穿梭,奋力抢救着受伤的战友。 他们的白色衣袖早已被鲜血染红。 在一片硝烟弥漫、混乱不堪的战场角落,烈火燃烧,黑烟滚滚,呛人的气味弥漫在空中。 四周满是倒塌的房屋和破碎的瓦砾,残垣断壁间不断有炮弹落下,溅起一片尘土。 “别慌,放心有我呢!” 一位医疗兵正半跪在地上,全神贯注地救助着一名重伤的战士。 他的双手沾满鲜血,眼神中透着焦急。 虽然让伤兵别慌,但他颤抖的手却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的紧张。 重伤员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医疗兵轻柔而迅速地为他处理着伤口,嘴里不停地安慰着:“别怕,会好起来的,坚持住!” 就在他刚刚将战友包扎好时,一枚炮弹忽然在不远处爆炸! 一块尖锐的弹片,携着滚烫的温度和致命的力量飞溅而来。 弹片直直地朝着他的头部飞去,没有丝毫躲避的机会。 “噗!” 弹片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头部。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动作瞬间停滞。 然而,令人震撼的是,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欣慰的微笑。 那微笑仿佛在说,他并不怕死,因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又为战友多做了一点事。 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和遗憾,只有满足和平静。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那名重伤员身上,似乎在确认他的伤势。 最后,她的身体缓缓地倒下,如同一片凋零的秋叶,轻轻地落在了满是尘土和鲜血的土地。 那丝欣慰的微笑,却永远定格在了他那年轻的脸庞上。 “报告敌坦克的位置!” 苏谨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城关,目光中透着冰冷。 “敌坦克此刻距我城关已不足500步!” “传我命令,准备!” 第534 章 固关大战2 固关外,战火缭绕。 坦克仍在继续推进,炮声不断,每一次开火,带来的都是新的毁灭。 天空中盘旋的战机,不断倾泻着弹药,将城关的每一个角落,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城墙在炮火的轰击下开始崩塌,原本坚固的防线变得千疮百孔。 火焰在废墟中燃烧,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整个城关陷入了一片火海与废墟之中,曾经的繁华与安宁荡然无存。 这场残酷的轰炸持续着,仿佛永无止境,直到城关变成了一片死寂。 战争的机器似乎仍感到不满足,没有停歇下它的脚步,继续前进,留下了无尽的烟嚣。 在这座硝烟弥漫、满目疮痍的城关前,紧张的对峙仍在持续。 夕阳如血,映照着城外敌军那密密麻麻的二百多辆坦克,它们犹如一群狰狞的钢铁巨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城关内,气氛凝重。 守军们隐蔽在残破的掩体后,目光死死地盯着逐渐逼近的敌军坦克。 负责引爆炸药的二麻子,额头上满是汗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 他的手指紧紧地按在起爆器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着城外。 身旁的同袍,紧了紧手中的武器,默默地等待着。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约翰仍旧在不停持续观察。 固关,长城,东方奇迹。 令他疑惑的是,在这段漫长的攻防里,他们太顺利了。 他竟未发现固关有任何防空武器的迹象。 这一发现让约翰心中逐渐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判断:苏谨或许已经是强弩之末。 因为明帝的压制导致他资源枯竭,这些年无力再进行新武器的研发。 经过深思熟虑和对各种情报的综合分析,约翰认为给予苏谨致命一击的绝佳时机到了。 他决定倾其所有。 “上!” 他派出近乎一半的坦克,数量大约一百余辆,嘶吼着向固关冲去。 一决胜负的时候,到了。 在指挥坦克内,约翰表情严肃,通过潜望镜不停观察着面方,通过对讲机下达着他的决策: “诸位,多日来的观察让我坚信,明军的防空力量已经极度薄弱。 此刻,正是我们给予他们沉重打击的关键时刻。 我将出动坦克部队,配合战机部队,以排山倒海之势一举摧毁敌人的防线,取得胜利!” 属下表情凝重,认真聆听着约翰的每一个命令。 他们深知此次决战的意义是什么,那就是干掉大明的那个男人。 而这个人,关乎着王对远东的布局,是王的心腹大患。 看着远处似要凋零,摇摇欲坠的城墙,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却带着隐隐的担忧。 虽然不安,但迫于‘王’的权威,他们不敢开口质疑。 约翰继续说道:“这是一场豪赌,但我相信,凭借我们强大的力量和勇士们的无畏,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我们要让敌人在我们的钢铁洪流面前颤抖,让他们明白,一切的抵抗都是徒劳的!” “大英帝国万岁!” “非常好!” 约翰微微一笑,开始详细部署作战计划,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考量。 坦克的行进路线、攻击的重点区域、与步兵的协同配合等等,都被一一安排妥当。 在紧张的准备工作之后,百余辆坦克整装待发。 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在向固关的对手们,宣告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约翰身处后方,望着这壮观的场景,心中充满了信心: “出发!碾碎他们吧!” 随着约翰的一声令下,百余辆坦克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向着固关滚滚而去。 英军的坦克履带滚滚,碾压着地面,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每前进一米,都像是对城关守军们的一次挑衅。 “准备!” 城关上,二麻子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五百步。 三百步。 一百步... 当敌军的前锋坦克进入到最佳的爆破范围时,二麻子声嘶力竭地吼道:“起爆!” 同时,他毫不犹豫地用力按下了起爆器! 瞬间,大地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掀起, 预先埋设在敌坦克行进路线上的炸药同时爆炸,火光瞬间吞噬了一切。 先是一阵短暂而令人耳鸣的寂静,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伴随着滚滚的浓烟和无数的泥土、石块以及坦克的残骸。 有的坦克直接被强大的爆炸力掀翻,炮塔与车身分离,在空中翻滚着; 有的坦克瞬间化作一团燃烧的废铁,车内的敌军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已葬身火海。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横扫四周,附近的树木更是被连根拔起,土石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城关内的守军,被这强大的冲击震得东倒西歪,但他们的眼神中却充满了兴奋和希望。 “小王八蛋们,tnt的味道不错吧?” 欢呼声在城关内响起,但他们知道,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看到前锋坦克部队葬身于火海,约翰暴跳如雷。 起爆的位置他曾派坦克试探过,并没有发现地雷的存在,但这爆炸是怎么回事? 但愤怒过后,他又反松了口气。 “苏谨,这就是你最后的底牌了吗?你的水平于如果仅限于此,那我可会很失望。” 他转身看向副官:“通往城关的最后一道阻碍已经消失,命令飞机起飞吧,给他们最后一击。” “是!” 固关前的爆炸,击毁了英军三十余辆坦克。 但剩余的坦克冒出滚滚浓烟,从硝烟中轰然杀出,直指城墙。 几近上百的坦克,像一把即将撕裂固关的尖刀,锋锐的兵锋直指向前! 苍穹之下,战火的阴霾如厚重的乌云般笼罩着大地。 炮声轰隆,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都撕裂开来。 英军的坦克部队犹如一群狰狞的猛兽,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固关发起了最后那凶猛而又凌厉的进攻。 固关的城头,无数守军纷纷现身。 无数的机枪、火炮瞬间架设完毕,对准了远处喷吐着浓烟的坦克,严阵以待。 哪怕面对着黑压压的坦克炮口,明知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会死在这里。 但他们的目光依旧坚定,面容刚毅而冷峻,毫无半分惧色。 “开火————!” 第 535章 固关大战3——游戏刚刚开始 ‘轰——!’ ‘砰——’ ‘哒哒哒...’ 固关,身处河北与山西的要道之中,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 英军的坦克部队,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固关发起了猛烈的冲击。 一辆辆钢铁巨兽,喷吐着滚滚黑烟,履带无情地碾碎大地,扬起遮天蔽日的漫天尘土。 二麻子带着守军严阵以待,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脸上毫无畏惧之色,尽显从容。 “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再次响起,火光冲天,数辆英军坦克瞬间陷入火海,履带断裂,炮塔歪斜。 只可惜上一次的爆破,几乎倾尽了所有的炸药,这一次对英军的破坏着实有限。 虽然略有损失,英军却无丝毫退缩之意,后续的坦克继续推进。 固关的机枪阵地火力全开,“哒哒哒”的枪声连成一片,子弹如暴雨般射向英军坦克。 坦克上的英军也不甘示弱,炮口喷吐着火舌,回击着固关的守军,一时间,双方打得你来我往。 战场上硝烟弥漫,炮声、枪声、喊杀声响彻云霄。 战斗逐渐陷入僵持不下的局面,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战局,似乎对明军更加不利。 此时,约翰站在后方指挥所内,面色阴沉地凝视着战场。 他没想到,在失去地雷限制以后,苏谨仍然能凭着机枪、火炮与他继续僵持。 若不能尽快突破固关防线,局势将对自己愈发不利。 忽然,他的嘴角渐渐上扬,透着冷峻的笑意:“时机已至。” “让勇士们出发吧。” “是,我的王。” 很快,天空中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 英军战机编队呼啸而来,它们向固关守军阵地投下了一枚枚炸弹,掀起了一片片火海和烟尘。 固关的守军这一次没有选择躲避,而是直面汹涌的炮火。 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他们没有选择退缩,依然死死坚守着阵地,顽强抵抗。 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生与死的较量。 但战争的天平,似乎随着英军战机的到来,逐渐开始倾斜... 固关犹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倾覆。 约翰站在指挥所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在获得如此大的优势下,却依然把仗打得如此胶着,他心里那个急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行,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约翰咬着牙,狠狠一拍桌子,“苏谨已经撑不住了,命令战机编队发出最后一击, 把剩下的三十多架飞机全给我派出去,给我狠狠炸平固关!”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临时机场顿时忙成了一团。 地勤人员跑来跑去,飞行员们一脸严肃地钻进机舱。 不一会儿,五十余架飞机轰鸣着依次起飞,朝着固关的方向飞去。 望着远去的机群,约翰心里默默祈祷:“这次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把固关拿下!”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是失策了。 或者说,苏谨比他想象的,还能隐忍。 固关从来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毫无还手之力。 牺牲了那么多人,挨了那么久的打,苏谨为的可不是仅仅击退英军。 在胜利和约翰的命之间,他选择了全都要。 既然要打,就要全歼。 当飞机编队气势汹汹地飞近固关,原本看起来残破不堪的屋子,和那些毫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忽然无数帆布被掀开,冒出了无数的防空炮。 “嗵、嗵、嗵!” 防空炮瞬间开火,炮弹像雨点一样朝着飞机飞去。 “这,这怎么回事?” 约翰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的飞机编队太自信了,自信到轻易就切入了防空炮的防御范围轰炸。 那些飞机根本来不及反应,有的直接在空中就被炮弹击中,化作一团火球; 有的想掉头逃跑,可哪里还来得及,被密集的炮火打得七零八落。 “完了,完了....” 约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固关居然隐藏着这么强大的防空力量。 似乎...一切都早有准备,就是为了等着他的飞机编队来袭。 “苏谨——————!我与你势不两立!” 而在固关这边,刚刚还在低头挨打的战士们,一个个欢呼雀跃。 “你们这群狗日的再嚣张一个看看啊?这下知道咱们的厉害了吧!哈哈哈哈!” 战斗的局势,就因为这意想不到的防空炮,瞬间发生了180度的逆转。 面临突如其来的惨败,约翰迅速命令坦克和飞机编队后撤。 好在第一轮轰炸开始,英军的飞机对固关内的破坏也不小。 很多隐蔽的防空炮,被英国佬的飞机在无意间炸毁。 但苏谨岂能容英军从容撤退? 城头的炮火迅速开始延伸,一门门野战炮被推上了城墙。 长达十余里的射程,让英国佬撤退的坦克吃足了苦头。 等他们撤到安全范围后,近百坦克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半。 天上的飞机也没好到哪去。 因为飞行距离过于抵近,飞行又密集,导致操作防空炮的战士几乎不需要怎么瞄准。 哪怕对着敌机范围胡乱扫射,也能莫名其妙的射下来几架。 而英国佬的飞机皮又比较薄,只要命中,就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一时间固关城头、城内,无数架飞机坠毁在内。 苏谨举着望远镜,望着冒着浓烟逃离的飞机和坦克,嘴角噙着冷笑:“你以为这就完了?” 约翰设置的机场一共有两处。 一处就在固关城外三十里,是进攻固关的临时机场。 还有一处机场在直沽,是战机休整的大本营,所有的补给都在此处。 他也曾想在两处机场之间修建临时机场,作为中转。 但冀州的战局混乱,他又急着趁乱偷袭苏谨,才没有来得及建好。 现在固关一战大败,约翰绝不敢让战机在临时机场迫降。 苏谨既然隐忍了这么久,一定有后手。 他若不趁机反击,约翰就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给苏谨当酒壶! 他深知战机一旦在临时机场降落,就别想再起飞,果断下令残余战机直接向直沽方向撤退。 带着满腔怨恨的约翰,在随着大部队撤离前,目光怨毒的向固关扫了最后一眼: “苏谨,今天是你赢了,但我一定会再回来的!撤!” 在他目光的彼端,苏谨意味深长的笑了: “欢迎来到长城守望副本,不过你以为游戏就这么结束了吗?” “别急,咱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misson-2,let’sgo!” 第 536章 此处禁行,借道?不借! “团长,前方马上就到涉县,我们是否要绕过去?” 听着对讲机内的传来的询问,乔治烦躁的摘下军帽,用力的给自己扇着风。 他在‘王’麾下的第一装甲师,隶属于第二坦克团,司职团长,麾下有三个坦克中队。 虽然名为第二坦克团,但却是陆战实力最强的团。 所谓第一坦克团,其实早在前些年,在西域被明人打的溃不成军,编制几乎都被打没了。 而他之所以敢这么自信,认为自己才是陆战第一,皆因只有他的部队装配了最新从本土运来的新式坦克——巡洋坦克。 巡洋坦克,又名巡航坦克。 王将坦克分为步兵坦克和巡洋坦克两类。 步兵坦克装甲较厚,机动性能却差,用于伴随步兵作战。 而巡洋坦克虽然装甲较薄,机动性能却很强,适合用于机动作战。 巡洋坦克概念与巡洋舰相似,具有高移动速度及良好机动性,配备机枪及小口径火炮,可支援步兵作战。 这一次约翰之所以让乔治来执行这个‘斩首’任务,偷袭那个明人苏谨的老巢,就是因为巡洋坦克的高机动性,可以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该死的,闷热的要死天气,让连日行军,一直憋在坦克里的他十分烦躁。 乔治将帽子丢在一边,拉开了衣服领子: “不用绕过去,我们这次行动有大明皇帝的允许,派人去通知一声,让他们给我们准备一些食物。” 想了想,又拿起对讲机补充几句:“记得告诉那该死的明人,我们需要的是新鲜的肉和蔬菜,而不是那该死的,难以下咽的干粮!” “哈哈哈,看来我们的头儿和咱们一样,吃够了明人的干粮,都快拉不出来了!” “shitup!” 乔治气乐了:“保持频道清洁,等咱们攻下黎城后,就可以去找明人女子了, 听说她们的皮肤如油脂一样滑嫩,比咱们英国的那些女人手感好多了!” “不不不”,对讲机内传出调笑的声音: “头儿,你刚从本土过来不清楚,这世上手感最好的女人,还是非洲的那些人,那皮肤...啧啧!” 几人肆无忌惮的在对讲频道调笑着,完全没将即将到来的大战放在心上。 不过这也不奇怪。 王亲自带着第三坦克团和飞机,在固关主战场与苏谨决战。 而他要做的,仅仅是带着最精锐的坦克,去偷袭苏谨的后方而已。 soeasy。 “头儿,事情不对劲!” 方才还一脸轻松的乔治,忽然沉下了脸:“怎么了?” “头儿,涉县那边来了一队明人,不允许咱们过去。” “什么?等着,我现在过去!” 乔治烦躁的命令坦克加速,开向前方尖兵坦克的位置。 坦克轰隆隆的停下,乔治从驾驶舱爬了出来,桀骜的上下打量着面前骑在马上的一队明人。 “哼,原始人!” 喊来通译:“去问问,怎么回事。” 通译谄笑着答应一声,然后迅速换上了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走到大明骑兵身前: “你们怎么回事?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挡在这里,不让洋大人的坦克过去?” 骑兵斜睨他一眼,冷峻的开口:“这里是涉县,是大明的疆域,吾等奉皇命守卫大明,岂容番人在我境内耀武扬威,说过就过?” “你!” 通译瞪着他:“我们同样是奉了圣旨,借道涉县,快快放行!” “哦?” 骑兵冷笑一声:“有旨意吗?有手令吗?见到手令我自然放行!” “你等着!” 通译气冲冲的转身就走,等他回到乔治身边的时候,又变成了狗腿子的样子。 “手令?” 乔治奇怪的看着通译:“我这里倒是有一份大明皇帝借兵的公文,你拿去给他。” “好的好的”,通译谄笑着:“这群野人没见过世面,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通译拿着公文,耀武扬威的又来到骑兵身前:“看见没?这可是你们大明皇帝的旨意,还不放行!” 骑兵冷笑的接过公文,斜睨他一眼:“你说的一口官话,不是明人?” 通译得意的笑道:“去年我就入了大英国籍,现在可不是什么明人,乃是大英帝国的子民!” “数典忘祖的狗东西!” 骑兵看他都觉得恶心,再也懒得跟他废话。 接过公文打开匆匆看了一遍,将公文丢回给他:“这份公文明确写着,你们的部队应该在直沽配合东路军进攻北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管的着管不着?这是军事机密,能给你说?” “那对不住了。” 骑兵冷峻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将公文递回::“公文上并没有允许你们从这里通过,我们不能放行。” “你!” 通译气急败坏:“好啊好啊,洋大人的部队你也敢拦着?你知不知道贻误军情是什么罪,你担的起吗!” “我只是一个小小百户,自然担不起这个罪名,但是!” 骑兵冷笑:“但我更担不起放异族进入华夏腹地的罪名!” 通译冷冷看着他:“很好,你最好能为自己的话负责。” “本百户自然对自己的说出的话负责。” “你等着吧!” 看着通译气急败坏的离开,百户身边的总旗有些担心:“大人,您就这么信张大人的话?” 孰不知,百户身后早被冷汗褟湿,只不过在强装镇定:“明哲保身固然容易,但张大人有句话没说错。” “什么话?” “倘若你我今日放任异族进入山西,那百年之后你我背负的骂名,会让子孙后代连头都抬不起来。” “可是,咱们这么做,岂不是反而在帮苏谨...在帮苏驸马和朝廷对着干?” “你还没看出来吗?” 百户呵呵一笑:“这未来的局面啊,谁是真正的正统可难说的很呐!” 话音刚落,百户勒转马头:“你别忘了,原来的那位正统皇太孙,此刻可就在咱们身后住着呢。” 总旗惊愕:“大人,传言竟是真的!” “谁知道呢?哈哈,驾!” 百户一边打马,一边哈哈大笑:“你我本是烂命一条,但说不准这一次啊,却能傍上从龙之功呢!” 总旗大急,催马追赶:“哎哟我的大人,您就别云里雾里的了,跟我说说呗~~ 您和张县令每次说话都是云山雾罩的,属下实在是听不懂啊....” 第 537章 如我城,如袭我家 “你说什么?他们不放我们过去!fxxk!该死的野蛮人,无知的农民!” 听完通译的话,乔治暴躁的就要掏枪:“带我去找他,我倒要看看他怕不怕我手里的枪!” 通译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就是,这些野蛮人实在太可恶了,居然敢拦着您的坦克不让过去!” “小人瞧呐,他们八成和苏谨早有勾结,才在这里堵着您呐。” “带路!” 暴躁的乔治钻进坦克,循着骑兵百户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然而,在追出去没几里地后,却惊愕的发现远处的县城外,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拒鹿、以及一道又一道的壕沟,绵延至数里外,将涉县团团围住。 竟是一副兵临城下,全城戒严的态势。 这哪里是对待友军的态度?面对死敌也不过如此了吧? 乔治当然可以开着坦克将拒鹿撞飞,命人将壕沟填平。 但涉县归属于大明朝廷,他不能无缘无故的开第一枪,否则就是外交事件。 但涉县的态度很明显,就是摆出一副不让他们过去的样子。 而且大有一副,有本事你就开炮闯过去的意思。 乔治脸上逐渐平静,但内心早已暴怒。 “拿地图来。” 通译还在一边唠唠叨叨,大有一副拱火,恨不得英军直接和对面打起来的样子。 乔治深感烦躁,一脚将他踹飞:“getout!别来烦我!” 通译这才吓得瑟瑟发抖,缩在一边不敢作声。 “彼得,沃克,你们几个下车。” 几个中队长从坦克里钻了出来,敞胸露肚的走到乔治身边:“怎么了,头儿?” “明人不让咱们过去”,乔治冷着脸将情况简单一说,然后指着地图。 “我刚刚看了一下,涉县地处通往黎城必经之路上,要是绕过去就要走好远,而且多是山路,不利于坦克部队通过。” “憋斥!” 彼得将军帽揉作一团:“这群明人真是愚蠢!咱们明明是来帮他们来打仗的!” 乔治冷笑:“这里的事情我会如实向王禀报,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通过这里?” “打过去!碾平涉县!” 沃克大喊道:“不就是个破县城吗?只要坦克开上几炮,他们准得吓尿了,乖乖投降!” “他们毕竟是名义上的友军,咱们不能无理由的动手,否则王那里...” 乔治有些犹豫:“但是军情紧急,一旦在这里耽误了时间,影响看了王的计划,咱们...” 这时,趴在地上揉着屁股的通译忽然举手:“小的...小的倒是有个办法。” 沃克一向看不起这个小人,不屑的扫了他一眼:“你能有什么办法?” 彼得却笑笑:“没事,听听也不会影响什么,你说吧。” 通译谄笑着爬起身:“各位大人,小的刚刚听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不就是没有开枪的借口吗?” “嘿嘿,其实这事很简单,咱们只需要...” 听完通译的话,乔治眼睛一亮:“好办法!” “你做的不错,回去后我会如实向王提起你的功劳。” 通译连忙跪伏在地,感激涕零:“小的多谢大人提拔~~~” 。。。 涉县县令张冲,是洪武年间的进士,因为为官不懂得变通,又不会主动讨好上司,多年一直就是县令,没有升迁。 但他也无所谓,抱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心思,踏踏实实在涉县一待就是十几年。 因为官声一向不错,虽没升官,但也没被罢黜,每次课考后愣是没换过地方。 涉县屯兵所千户薛刚,匆匆走了进来,将张冲的茶水抢过后一饮而尽,看的后者直皱眉头: “怎么样?” “城外的拒马、壕沟都布置好了,这群洋鬼子想要过去,除非踏平了咱们涉县。” 张冲点点头:“薛大人,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嘿嘿”,薛刚憨厚一笑:“老子不知道,反正老子认你张冲这个人,你说不能放那群洋鬼子过去,那就不放。” “你呀你...” 张冲笑笑站起身,转眼又是一脸惆怅:“老夫也不知道此举是对是错, 但老夫的良心告诉我,若是将这些英国人的坦克放过去,对我大明来说将是一场灾难。” “老子不懂那些大道理”,薛刚懒洋洋的往椅背上一躺: “但自从这新皇帝不让咱老百姓种土豆、番薯的时候,老子就知道这想要过好日子啊,还得看咱们苏驸马的。” 这已是大逆不道之言,但张冲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忧心忡忡的看着窗外。 “若是英国人动手,凭咱们涉县这点人,又能挡住他们几天?” “你太乐观了”,薛刚忽然苦笑:“能挡住几个时辰就不错了。” 但旋即他脸上露出决绝的神色:“不过老子保证,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绝不让这群洋鬼子迈过涉县一步。” 张冲猛然回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门外传来县丞急促的喊声: “大人不好了,洋鬼子派人来了,说他们军营里走失了一个士兵,非要进城来搜人————!” “这群混账!” 张冲的拳头狠狠砸在桌上,将茶水震得都跳了起来。 他阴着脸问县丞:“英国人还说了什么?” 县丞脸色也不好看:“他们非说是咱们把人抓了,要接管咱们得城防,然后在城里搜人。” “呵呵,这是软的不行想来硬的?” 张冲冷笑:“若是本官不同意呢?” “他们说,唉!” 县丞叹口气:“这群洋鬼子无非就是想过去,您又何必...” “什么话!” 张冲勃然大怒,指着县丞怒斥:“英国人狼子野心,什么叫无非就是想过去?” “若是有一天,这群英国佬打进了你的家门,想要杀汝取乐,奸尔妻女,你难道能说他无非就是想杀个人,你又何必反抗!” “这这这...” 县丞无语:“这不是一回事啊。” “这就是一回事!” 张冲恨声道:“借我县道,攻我同族,如同冲入我家,袭我兄弟!” “此事,绝不能允!” “可是大人”,县丞忍不住劝道:“洋鬼子的坦克都开到城外了,若是不允,我涉县数万百姓...” “那就宁死不屈,全城百姓皆死战到底,决不投降!” “哈哈哈哈,说得好!” 薛刚将茶水一饮而尽,啐了一口:“娘的,这个时候应该有酒才对啊。” 说完嘿嘿一笑:“二位大人,老子现在就上城墙,等老子战死了,您二位再补老子的位置。” 说完冲着张冲再次抱拳:“老张啊,咱们认识也五六年了,一直以为你就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比老子还有豪气!” “今儿你说的话,真他娘的提气!” “走了!” 薛刚洒然转身,大步流星的向县衙外走去,边走边喊: “牛金、钱一文,你们两个狗东西跑哪去了,随老子上城墙,打洋鬼子去!” 第 538章 两炮,最多两炮 张冲誓死不开城门,不予英军借道的答复,彻底激怒了乔治。 仅仅两个时辰后,他就命令沃克带着第二中队的五十二辆坦克,对涉县城头发动进攻。 庞大而威猛的巡洋坦克,向着涉县开始逼近。 钢铁履带的轰鸣声响彻云霄,震人心魄,城头上的大部守军,根本没有见过这样恐怖的画面,望之生畏。 那滚滚而来的钢铁洪流,带着无尽的压迫感,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并埋葬在它们的履带之下。 巡洋坦克以看似凌乱的散兵线渐渐推进,每一辆坦克都犹如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身后则是紧随坦克作战的步兵。 这些巡洋坦克,较之最初出现的那批铁甲车更加先进,车身覆盖着厚重的装甲。 “开炮————!” 面对如林般涌来的钢铁巨兽,薛刚脸上带着不屑的谑笑。 “不就是玩炮吗?老子也有!”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些巡洋坦克的侧裙,能够轻松抵御火炮的攻击,甚至打在坦克上,仅仅能砸出一个浅浅的白色小坑。 但坦克的炮塔上,那长长的炮管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口径巨大,炮口内部的膛线清晰可见,其配备的高性能火炮,能确保在远距离精准命中目标。 炮口高昂,随时准备喷吐毁灭的火焰。 沃克在车内通过对讲机快速下达着指令,声音冷酷带着嘲讽: “一小队目标城墙,优先进攻敌火炮。” “二小队进行火力压制,步兵迅速填平壕沟。” 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来源于强大火力的信心,让他的嘴角挑起: “不识抬举的愚蠢明人,今天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巡洋坦克不仅配备了强大的主炮,还有一挺并列机枪和一挺高射机枪。 并列机枪位于主炮旁边,可以对近距离的步兵和轻型装甲目标进行扫射。 高射机枪则安装在炮塔顶部,用于防空和对高处目标的打击。 “可惜你们没有那什么狗屁热气球,不然老子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打靶子!” 当坦克进入有效射程,炮声骤然响起,炮弹呼啸着飞向城关。 刹那间,城墙上爆发出巨大的火光,剧烈的爆炸如摧枯拉朽般轰炸着城墙,砖石崩裂,尘土飞扬。 原本看着还算坚固的城防,在这强大的火力攻击下,立即出现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但守城的薛刚并未打算屈服。 “开炮!还击!” 城墙上的防御火炮迅速回应。 一排排火器兵在城墙后同时开枪,喷射出密集的子弹,形成一道致命的弹幕,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只可惜,子弹击打在坦克的厚重的装甲上,只能溅起串串火花。 虽然坦克身后偶有露头的英军士兵被流弹命中,但终究难以阻挡坦克的快速抵近。 守城士兵们咬着牙,重新开始装药,然后不断地继续射击,试图阻止坦克的前进。 然而坦克无视了守城士兵的垂死抵抗,继续冒着黑烟猛冲。 它们利用强大的火力,迅速压制住城墙上的守军。 炮弹如雨点般倾泻在城墙上,每一次爆炸都带来巨大的破坏。 然而,城关的防御体系也并非完全不堪一击。 薛刚巧妙地利用地形和障碍物,设置陷阱,给坦克部队也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明面上的壕沟虽然被填平,但薛刚阴得很,有些壕沟直接在上面覆盖了遮挡,做成了陷阱。 数辆坦克无意间陷入了事先挖好的陷阱,顿时趴了窝, 有的则被隐藏的障碍物挡住了去路,一时间,坦克部队的进攻节奏被打乱。 “哈哈哈哈,真当老子是傻的?站在这等你打? 兄弟们,给老子瞄准了那几辆掉进去的坦克,用炸药包给老子砸!” “是!” 一直未被动用的炸药包,被精准的扔在了陷入陷阱的坦克上,爆炸声响成一片。 只可惜,这一批坦克的装甲着实有些厚,炸药包很难直接将其损毁。 落入陷阱的坦克,损伤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履带被炸断。 倒是有几个坦克内的士兵,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死震伤,算是意外之喜。 乔治利用潜望镜看到这一切,气的胸毛直立:“瞄准炸药飞出来的地方,给我炸!” ‘嗵、嗵嗵!’ 炮弹在城墙上炸开,立时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整个城关仿佛置身于一片地狱火海之中。 城墙上的士兵一时间被压在战壕后抬不起头。 等炮声稍微停歇,他们立即拎着枪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抢修被炸毁的防御工事,迅速补充弹药,救助受伤的战友。 他们的脸上沾满了尘土和鲜血,但眼神却变得愈发坚定,手中的武器也从未放下。 “牛金,你个狗东西呢?躲哪里去了?” 牛金就是去阻止乔治前进的那个骑兵百户,这次跟着薛刚上城头后,主要负责的就是投炸药包。 刚刚的轰炸下,他被几块炸裂的碎石头砸在了身上,顿时昏了过去。 隐约间听到有人喊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甩了甩不太清醒的脑袋,忍着刺耳的鸣音看向薛刚。 “你个狗东西没事吧?” 摇了摇头,牛金努力的扶着断墙站了起来:“没事,洋鬼子的这炮码子还真他娘的够劲,差点炸死老子!” 一把拽过牛金,薛刚指着战场中一辆坦克:“你瞧见那家伙没有?” “瞧见了,怎么了?” “老子总觉得那家伙不对劲,那铁甲车长得也和其他的有点不一样,八成是指挥。” 牛金迅速会意:“嘿嘿,头儿,我懂了。” 说完转身大喊:“钱一文,你个狗东西死了没?” “这呢,这呢!” 没想到这钱一文就在地上趴着呢,此时跟个灰鬼一样。 牛金吓了一跳,等他认出来后才嗤笑道:“头儿,这是我手下新换上来的总旗,这小子炮打的贼准。” “好,就让老子瞅瞅你有什么本事!” 说完揽着钱一文的肩膀,指着那辆坦克:“瞅见没?你要能把那家伙炸了,老子升你当百户,以后你就和牛金这狗东西平级了!” 钱一文嘿嘿一笑:“我爹给我取名一文,本以为是不值一文,没想到今儿这一文钱要升值啦!” 牛金没好气的斥道:“炸药包可不多了,你他娘的要是打不中,丢了老子的人,小心老子让你回去当个大头兵!” “那不能够!” 钱一文从战壕里扒拉出没良心炮的炮筒子,用大拇指不停测着距,自信的笑道: “两炮,最多两炮,要是打不中,你砍我的脑袋!” 第 539章 打剩一人,老子也不降 “头儿,城墙西侧已被压制,可以前进!” “头儿,外侧战壕已经填平,只需要轰开城门,就可以拿下了!” 乔治满意的点头,正准备命令部队前进,忽然坦克车身侧面发生剧烈的爆炸! 乔治被吓了一跳,用潜望镜望去,只见离自己仅有数米的地方,一个弹坑正冒着浓烈的火光和硝烟。 “城上还有火炮!给我找到他的位置,打掉他!” 远处的城头上,牛金一巴掌拍在钱一文的脑袋上:“你小子就会吹!这还能打歪了?” 钱一文嘿嘿一笑,一边重新装填炸药包,一边继续瞄准: “你懂个屁,第一发那叫...,对,苏驸马的部队传出来的说法,那叫校准弹道! 等确认了落点,第二发就能精准命中,你瞧好吧!” 确认好距离与方位,钱一文毫不犹豫的将引线点燃,嘴里不停嘀咕着: “一定要中,一定要中啊,老子能不能升官发财就看你的了,宝贝~~” ‘轰——!’ “就是那里,给我打!” 指挥车内的乔治,看着远处火光一闪,迅速确定的方位,立即下令开炮还击。 随着他的命令发出,指挥车的主炮迅速开火。 然而,从潜望镜向外观测的乔治,却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那炸药包飞行的方向.... “不好,快调整车身规避弹道!” 可他这个命令有些晚了,炸药包精准的落在了坦克较为薄弱的肋部。 ‘轰!’ 强烈的爆炸,将刚刚射出炮弹的炮管迅速炸歪,同时剧烈的冲击波向车身内部传去。 坦克车驾驶员、主副炮手,顿时七窍流血。 而乔治也不能例外,两眼死睁着趴在潜望镜上,临死之际犹自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城头上,看到自己一发入魂,钱一文激动的跳了起来:“打中了!老子要升官了!”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旋转着,带着呼啸向他飞来。 牛金大呼一声不好,一把将钱一文推进战壕,而他自己却来不及躲,被一炮炸成了碎片! “百户————!” 钱一文忍着耳鸣和天旋地转,颤抖着向牛金被炸没的地方爬去,拼尽全力想要找到他的尸体。 然而,他却只能看着满地的碎肉和鲜血发呆。 薛刚因为离得远,没有被爆炸波及。 牛金跟了他好几年,是他十分信任的亲信、小兄弟。 看到牛金惨死,他如欲发狂。 但他知道,还有更惨烈的仗等着他去打,现在不是该难过的时候。 况且,牛金不过是先走一步,他很快也会步其后尘。 “兄弟,黄泉路上你走慢点,等等老子。” 站起身拍了拍失魂落魄的钱一文肩膀:“干得不错,你现在就是百户了。 老子现在把剩下的所有炸药包都交给你用,等我命令。” 转身没走出几步,回身看到他还在发呆,立即冲回去拎着他的领子怒斥: “你要是不想让牛金白死,就给老子多炸几辆铁甲车,多杀几个洋鬼子给他报仇!明白吗!” 薛刚的怒吼将钱一文的魂吼了回来,后者打了个激灵,眼中喷出怒火:“是————!” “很好。” 薛刚将战刀插回腰间,转而从地上捡起一把燧发枪:“保护好自己,等老子命令,到时候给老子狠狠地炸这帮狗日的!” 尽管牛金死了,但他炸毁敌军指挥坦克,还是让全军士气大振。 面对敌人的如潮的进攻,仇恨涌入胸膛,打的反而更狠了。 城墙摇摇欲坠,命运未卜,但士兵的斗志却变得愈发激昂,誓与涉县共存亡。 薛刚拎着枪,冷静的在垛口后寻找着机会。 每每有英国佬的步兵露头,他总能精准的一枪命中。 “头儿,打的真他娘的准!” 薛刚得意一笑:“这他娘的是天分,你们学不来的...卧槽!” 话还没说完,一个懒驴打滚,薛刚向一边滚出了五六步远。 而他刚刚所占的垛口,则被数枚炮弹炸了个粉碎! “娘的,老子这是被盯上了啊?” 苦笑着啐出嘴里的沙子,薛刚低着头又寻了一处完好的垛口,准备继续放冷枪。 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英军的目标开始转向城门。 若不是薛刚早有准备,一早用泥沙、石头、烂木头将城门堵了个死死的,现在城门早被炸开了。 但随着英军炮火转移,城门被破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头儿,城门都快被炸烂了,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 薛刚冷笑:“城门烂了就跟他们打巷战,就跟他们拼城头,跟他们玩刀子!” “反正姓薛的只能站着死,绝不可能活着向这群洋鬼子低头!” 说完又看了一眼仅剩数百,灰不溜秋的手下:“你们要是不愿打,老子准你们走。” “您这说的什么话?您薛千户是汉子,咱们就都是怂包?” 一个大头兵嗤笑:“不就是死吗?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不一定哦,说不定你下辈子托生成了个娘们,更说不准还成了俺媳妇呢。” “艹!你才托生成娘们,你全家都是娘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 “行了,别扯淡了!” 薛刚举枪又撂倒一个露头的英军士兵:“都给老子警醒着点,别被鬼子炮弹给炸了。” 正说着,一颗炮弹就在他身旁爆炸,薛刚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在地。 好在中间隔了一堆障碍物,他才没被直接送上天。 薛刚迅速爬起,见此处垛口又被炸的仅剩下几块破砖,只好换了个地方继续猫着。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喝口凉水都塞牙,还没等他藏好,又一轮炮击袭来,一块飞溅的弹片击中了他的腿部,鲜血直流。 “你娘...” 薛刚咬着牙,从身上的衣裳撕下一块布条,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又猫了回去。 敌军的炮火愈发猛烈,随着一轮轮的炮击,城墙上的明军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下。 战到最后,整个城头仅剩下薛刚这个名不副实的千户,以及不到百人的守军。 仗已经打到这个程度,早没人想过撤退的事情,更不会投降。 此时的薛刚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面目,硝烟、鲜血、尘土,将他的脸模糊,略显狰狞。 “打到不剩百人,老子就是百户,不到三十,老子就是总旗,打剩十人,老子就是小旗!” “就算打到最后,剩老子这大头兵一个,老子也誓死不降!” “誓死不降,誓死不降!” “好!” 薛刚面色狰狞:“钱一文,把最后三个炸药包拿出来,你看这群狗日的哪个不顺眼,就给老子炸他娘的!” “是!” 钱一文举着拇指瞄向前方的坦克群,忽然惊愕的指着远处:“头儿,那是个啥?” 第 540章 引鱼 “是...是苏驸马的部队来了!” 会飞的热气球,这可是苏谨军的特色武器啊,薛刚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 “有...有救了。” 身后传来一声欣喜的声音,薛刚愕然回首,却见是县令张冲。 “张大人,你一个文人上城来干什么!” 张冲笑笑:“城若破了,那群英国佬可不会管老夫是不是什么文人, 不说老夫了,薛大人,那些可是...苏驸马的热气球?” “不错”,薛刚笑道:“看来咱们涉县的事情,苏驸马果然知道了。” 然而张冲却摇摇头:“据传闻苏驸马现在人在固关,这援军应该是叛...是太孙派来的。” 薛刚哈哈大笑:“谁不知太孙和苏驸马本为一体,谁派来的又有什么区别?” “你这话说的倒是没错,是老夫着相了。” 远处的天空上,江珩举着望远镜一直在观察着涉县战局。 原本他身为锦衣卫,被老朱派到苏谨身边,以作监视之职。 后来因为积功,被调任广州市舶司监察。 只是老朱死了之后,江珩也随之消失了。 普通百姓和官员不知道老朱的死因,他身为前锦衣卫千户,又是苏谨半个门客,怎么会不清楚老朱的死因。 锦衣卫身负皇恩,忠心耿耿,哪怕朱允炆算是他半个主子,这弑君篡位的罪,他也不能原谅。 他从来就没和苏谨这边断过联系,离开广州之后迅速和孙威取得联系,秘密来到山西。 苏谨虽然没有让他拜入自己的门下,但江珩却成了朱允熥的人。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珩也算是老朱给小朱留下的‘遗产’。 乔治带着部队脱离李景隆部之时,早就被苏谨派人盯上了。 可笑的是他们自以为偷袭得逞,实际上一举一动都在苏谨和朱允熥的监视之下。 面对来偷袭的坦克部队,朱允熥早按照苏谨之前定下的预案,早早做了布局。 但唯一令他没想到的是,乔治这狗东西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去打涉县? 他当然也没想到,这涉县的县令和千户居然这么骨头这么硬,愣是不让这些洋鬼子借道偷袭。 也不知该哭该笑。 但乔治这一动手,摆在朱允熥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等着涉县被破,然后按照原定计划埋伏; 要么就改变原计划,出兵支援涉县,然后再想其他办法。 若是朱棣在此,很可能选择牺牲涉县的一众官员、将士,甚至利用涉县被偷袭之战,大做文章。 但朱允熥不一样,他太‘善’了。 这也是苏谨为什么说,其实他并不适合当一个帝王的原因。 历史上仁慈的帝王不是没有,比如前宋的赵祯,以及还没出生的朱佑樘。 但这些帝王虽然饱受史书好评,但实际上却让文官的势力进一步壮大,对朝局的控制有限。 也许盛世之时需要他们去稳定,但现在的大明内忧外患,需要的是朱棣这样杀伐果断的狼王。 朱允熥的性格,注定让他不忍看到涉县官军就这样白白牺牲,最后果然决定,命江珩带着热气球部队向涉县支援。 江珩得令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他那浩浩荡荡的热气球部队,朝着涉县火速支援而来。 薛刚看着远处那密密麻麻的热气球,简直把天都给遮住了,满天都是,直呼好家伙! 江珩看清战场局势之后,冷冷地对最前方的热气球说着话:“你们可以选择逃跑,但你们的罪和你们的家人,将永远不会赦免。” “滋啦...滋啦...大人,咱们自知就算不去,也死定了,但是大人,您记得要兑现您的承诺。” “放心,黄崖洞的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失信的懦夫。” “那俺们就放心了,您就瞧好吧!” 上百个热气球,气势汹汹地朝着乔治的坦克部队发起了进攻。 热气球上的人紧握着操控热气球的绳索,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敌人。 有的家伙额头布满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但他们的眼神始终没有丝毫退缩。 至少战死,自己的家人不必因为自己,而再也抬不起头来。 城关上的薛刚看到这场景,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不能来啊!” 他心里那叫一个急! 他太清楚这些坦克部队的厉害! 这些坦克可是配有能向天空发射的高射机枪,热气球要吃大亏! 之前自己守城的时候,好多兄弟就是被这玩意儿给害了,命都没了。 然而没有联络办法,他在城关上却只能干着急,没办法把这消息提醒给江珩。 果不其然,一开始,那坦克部队还装出一副躲避的样子, 可等热气球一进入坦克的射程范围之内,所有的高射机枪就跟疯了似的同时开枪。 天上的那些热气球,就跟破布似的,被打得支离破碎,一个接一个地从天上掉下来。 看到这一幕,张冲眼睛都红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里直喊: “天要亡我,这是天亡大明啊!” 他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完了,都完了...” 远处的热气球部队一下子就慌了神,掉转头就想逃跑。 江珩神色冷峻,大声呼喊着:“别乱!稳住!按计划行事!” 乔治这次的任务,本就是带着坦克部队来找江珩,还有他背后的朱允熥和苏谨麻烦, 本来被涉县耽搁就是意外,现在正主终于出现,岂能就这么轻易地放任热气球部队逃走! 乔治虽死,但他的副官当即下令:“听我命令,现在放弃进攻涉县!三个中队全部调转,给我去追! 一定要在这些热气球逃进山里之前,把他们全给就地消灭!” 所有的坦克收到命令,立即放弃唾手可得的涉县,转头加足了马力,向着逃逸的热气球追去。 速度跑的跑得那叫一个快,连队形都顾不上了,到了后面,甚至连跟着的步兵也不管了。 热气球飘飘忽忽地往西逃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这是想逃回黎城县附近的山里去。 眼看着热气球就要被追上,在路过一处山谷的时候,下属彼得心里有点犯嘀咕,怕中了埋伏,通过对讲机提醒乔治: “韦恩,咱可得小心点,别中了人家的套!” 副官韦恩一听,看了看四周都是山林的地形,也忍不住有些犹豫。 就在韦恩将信将疑的时候,脾气暴躁的沃克急于立功,哪里管那么多? “你们怕什么?难道热气球还敢回头进攻咱们?咱们的高射机枪是摆设?” 他不管不顾,带着他的部队就当先冲了出去。 韦恩一看,生怕沃克有个三长两短,再一想沃克其实说的也有道理,又不甘心放弃这眼看就要到手的战功,一咬牙一跺脚,下令继续追击。 彼得眼中带着担忧,但军令已下,又不得不执行。 就在这时候,意外果然发生! 第 541章 炸鬼谷 这处山谷呈两山夹一沟的地形,极其适合埋伏。 本来狭窄的地形就不利于坦克部队展开,而坦克部队又急于追击,刚刚进入山谷中段,就渐渐变成了一字长蛇阵。 没有意外的话,意外就一定会发生。 山谷两侧突然响起了剧烈的炮声! ‘嗵、嗵嗵!’ 无数的炮弹像雨点一样,朝着坦克部队砸了下来。 原来,此处本就是苏谨给坦克部队准备的‘大餐’。 而江珩早料到乔治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并没有选择带着火炮支援涉县,而是仍旧让他们在此继续设伏。 而他要做的,就是去‘钓鱼’。 在损毁百余热气球后,英国佬果然上当。 在这里,苏谨可是给他们留下了一顿‘豪华大餐’。 迫击炮、野战炮、甚至还有几门榴弹炮。 这榴弹炮可是宝贝,现在一线天的兵工厂可造不出来,是苏谨从系统仓库里搬出来的,一共也只有四门。 除了他带走两门外,剩下的全都留给了朱允熥,再次设下埋伏。 炸药包拿坦克没办法,但榴弹炮的穿甲弹可是坦克的克星。 尤其坦克部队现在呈一字长蛇的队形,简直就是活靶子! 一时间,坦克部队被打得晕头转向,损失惨重。 仅第一轮轰炸,三个中队的坦克就损失接近四分之一! 韦恩这时候才知道后悔,可已经晚了,只能拼命指挥部队抵抗,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而江珩这边,见兄弟部队得手,则是士气大振,喊杀声震天,誓要把敌军彻底湮灭在这里。 “你们他娘的瞄准点啊,把那高射机枪先给老子打掉啊!” “头儿,你瞧那边!” 身边负责侦查的士兵将望远镜递给他,指着山谷外。 江珩接过望远镜一瞧,看到谷外密密麻麻的一群黑点,顿时乐了:“娘的,我咋把这群杂碎忘了?” 将望远镜随手丢给侦察兵,拿起手边的对讲机:“转风舵!咱们不跟这群铁王八在这耗了,跟老子去炸他们的步兵去!” 第一轮炮击属于定位,等校准后,第二轮开始的炮击,才是这群英国佬真正噩梦的开始。 ‘嗵、嗵嗵!嗵嗵嗵!’ 比第一轮炮击猛烈几倍的火力,从山间的林隙中响起。 而山谷的坦克部队,彻底陷入了火海之中。 被直接命中的坦克,当场就变成了废铁,里面的人也被燃烧的大火,活活烧成了烤乳猪。 就算侥幸躲过当头炮,密集无死角爆炸的冲击波,也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韦恩举着对讲机,无力的嘶吼着,命令坦克掉头,杀出一条退路来。 此时的他早已深深后悔,为什么没有听彼得的话,慎重一点? 就算自己能够侥幸逃出去,但损毁了这么多坦克,‘王’,又会放过他们吗? 而最初提出异议的彼得,却早在第一轮的炮击中,和他的坦克一起灰飞烟灭了。 为了避免被爆炸的冲击波影响航道,江珩带着热气球远远绕开了战场,向着谷外飞去。 韦恩的坦克部队,早被炸得不敢从坦克中露头,一门心思就是闷头乱窜,向着谷外逃窜,自然也不可能再对热气球产生威胁。 一个中队52辆坦克,三个中队就是156辆。 除了在涉县损毁的坦克,剩余的坦克几乎都埋葬在了这处无名山谷。 这场大战之后,当地的百姓为了纪念这场战斗,将此处无名山谷谑称为——炸鬼谷。 韦恩凭着过硬的驾驶技术,带着仅剩的十余辆坦克,终于侥幸逃出了山谷。 就在江珩在天上,笑骂这群笨蛋居然还能放跑敌人的时候。 突然,山谷后方又传来了阵阵轰鸣声,又一支坦克部队出现了! 乔治见状,欣喜中带着迷惑:“怎么还有部队?能帮到是王派来支援我的?” 这支坦克部队的数量,居然比他们的部队还多,怎么回事? 难道江珩的埋伏被识破,对方还有后手? 然而江珩只是笑着看了一眼:“才来啊?汤都没剩多少喽~~” 江珩的话音才落下,那支新来的坦克部队,立即朝着乔治的坦克无情喷吐着炮火! 沃克暴躁的大骂:“你瞎了吗!我是自己人!这是哪个蠢货在指挥!” 然而,那支新来的坦克部队迅速占据高点,无情的火力对着英国佬的残兵,残忍倾泻着怒火! ‘轰——!’ 直到死,乔治都没明白,这支新来的坦克部队,是朱允熥派来的。 从始至终,约翰虽然把苏谨当做大敌,但却始终有些瞧不起他。 他手中的这些坦克,是他们发展了多少年,才变现出来的武器? 而上次两人交手,还仅仅是几年前,苏谨手上也没有坦克的迹象。 仅仅几年的时间,他就能造出坦克来? 约翰才不信。 但他却不知道一点,这苏谨可是有挂的人,虽然这个挂不太给力。 但有了朱棡的支援,再加上他闷头在一线天难发展军工,以及仓库拿到的图纸、技术。 现代坦克造不出来,但达到二战水平还是可以的。 更何况,这次出现在战场的坦克,已经不仅仅是二战水平,还有59式中型坦克的影子。 明明可以和建文朝廷势均力敌的对干,甚至一举拿下建文朝,但苏谨还是选择了隐忍,为的就是这一天。 他在意的,从来不是朱允炆那个花架子,而是约翰这头来自域外的狼崽子。 之所以不早早的发动靖难, 既怕洋鬼子趁大明内乱占便宜,更是为了储备足够的力量,凝结成最有力的拳头,一拳将约翰这个狼崽子砸死! 现在,时机已至,收割的时候到了! 英国佬的坦克部队干脆利落的团灭,另一边,江珩也带着热气球,开始追着英国佬的步兵轰炸! 看着远处漫山遍野的火光,听着那恐怖的炮声,这群英国佬本来就慌了。 失去了防空机枪的保护,热气球对他们来说,就是死神的镰刀。 一个个炸药包,像不要钱一样的被扔了下来。 英军的步兵本就不多,只有三千多人。 经过几轮炸药包的洗礼后,能站着的也不过只剩区区千余人。 热气球上,侦察兵愕然看着正在解裤带的江珩:“头儿,你要干啥!” 江珩嘿嘿一笑:“马三说过,这可是咱们热气球兵的老传统了,大胜之后一定要来上这么一泡...” 第542 章 放过他? 英国佬做梦也没想到,临死之前居然还要遭受这样的羞辱。 但比起他们给百姓带来的屈辱,这些又算什么? 英军步兵早已在热气球的轰炸下溃不成军,四散而逃。 而隐隐约约在战场边缘,忽然出现一群黑影,快速地朝着战场逼近。 慌张逃窜的英军一看,竟然是一群骑着骏马的神秘骑兵。 他们身着黑色披风,看不清面容,但个个身手矫健,手持长刀,冲入战场后如入无人之境。 骑兵只有数百,但身穿全甲,各个精锐无比,悍不畏死,如林如风。 “surrender,surrender!” 侥幸存活的英军士兵高举着双手,高喊着‘surrender’。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投降的意思已经十分了然。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骑兵纵马围着蹲伏在地的英国佬团团打转,同时警惕的盯着他们,防止有人诈降。 “什么人!” 骑兵头子忽然举着战刀,指着远处骑马接近的几人。 “自己人,别动手!” 薛刚纵马在前,刚刚接近后立即抱拳拱手:“在下涉县守备所千户薛刚,这位是涉县县令张冲张大人!” 原来薛刚看到这边战局已定,迫不及待的就要来见见这闻名已久,虽近在咫尺却素未谋面的苏谨大军。 而张冲自然也忍不住好奇,与薛刚一起打马而至。 “敢问这位大人,皇太孙何在?” 骑兵头子嘿嘿一笑:“张大人是吧?我听说过你,你虽然是个文人,骨头倒是真硬啊。” “这位大人客气。”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骑兵头子嘿嘿一笑:“我叫高成耀,乃是洪武年间最后一次科举的进士,未曾做过官。” “啊,我知道你们!” 张冲慨然击腿叹道:“那年科考,玄武书院十九学子霸榜的事老夫也有耳闻,没想到竟然在此得见尊贤!” “我可不是什么尊贤”,高成耀哈哈大笑:“我这人不争气,早已弃文从武,现在不过是先生座下一个骑兵头子罢了。” “逢此乱世,弃文从武,匡扶大厦,尊贤高义!” 高成耀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过奖了,闲话少叙,太孙殿下不在这里,等战局稳定自会引大人拜见。” 张冲笑道:“这个自然。” “说起来,太孙对大人倒是颇为赞叹,言大人拒寇于门,铁骨铮铮,乃是大明不可多得的铮臣呢。” “哈哈哈,太孙过奖了!” 两人文绉绉的聊天,让一边的薛刚听得颇为不耐烦,只是不好打断。 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起来!对,就是你,给老子站起来!” 高成耀奇怪的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面貌猥琐的汉人混在英军俘虏群中,抖着双腿,舔着一副笑脸站了起来。 “好啊,好啊,果然是你这个王八蛋!” 薛刚冲着高成耀抱拳:“大人,这老小子乃是洋鬼子的通译,不是个好东西!” “哦?” 高成耀挥了挥战刀,指着那通译:“你过来。” 通译吓得腿直打晃,走了半天,才一步三摇的走到高成耀马前:“大大大大大人,小的周通四,拜拜拜,拜见大人。” “你是通译?” “是,小的是通译,但小的可什么都没干啊。” “你个王八蛋还什么都没干?” 薛刚满脸怒火:“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说,洋鬼子说什么要进城搜人,不然就攻打涉县的主意,是不是你出的!” “不是,不是小的干的!” 虽然连连摆手否认,但他慌张的神色已经出卖了他。 “什么进城搜人?” 高成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大人,是这样的...” 薛刚带着愤怒,将洋鬼子偷袭涉县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高成耀心下了然,再次看向通译:“听说你已经是英国籍了?” 周通四刚准备开口否认,忽听高成耀喃喃自语:“这倒是难办了,外籍的事一向是交给鸿胪寺处理啊...” 闻言,周通四眼睛一亮,看来只要认了,暂时就死不了了。 于是他立马跪地:“是是是,小的确实在去年就入了大...,不,英国籍了。” “好”,高成耀微微一笑:“来,你先帮我个忙,然后我自然会给你个交代。” “是,大人但有所命,小的无敢不从。” 知道自己的小命保住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慌了。 甚至他还在暗暗欣喜。 懂得英国话的人不多,以后一定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 现在的局势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狗屁英国佬,在苏驸马的眼里就是个屁! 而那什么狗屁建文帝,瞧眼前这大军的武力,他这皇帝位置能坐几天还难说呢! 要是自己能借此攀上苏驸马的高枝,那以后岂不是还有封官的机会? 高成耀瞅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却懒得揭穿。 “周通四,你先去把这群俘虏里的头子找出来。” “是,小的现在就去!” 被俘虏的英军士兵剩下的不过千余人,也就是一个标准团的编制。 等周通四带着仅剩的几名军官过来时,高成耀却傻了眼。 “就这?” 带来的军官一共十一人,但官职最大的只是一个排长,连个连长都没有。 “不是,团、营、连的军官呢?都跑了?周通四,你给我翻译!” “是,是,小的现在就问。” 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很明显那群英国佬都瞧不上他,爱搭不理的。 要不是高成耀骑兵明晃晃的尖刀摆在他们眼前,一个个高傲的都懒得说话。 “大人,他们说那些大官,在刚刚的轰炸里,都被炸死了...” 高成耀愕然,心中暗骂这狗日的江珩,炸得倒是他娘的准! 看到没有俘虏到高级军官,高成耀心里顿觉兴致索然。 “来,我说一句,你给我翻译一句。” “是!” 说完叽里呱啦的冲着几个英军军官斥道:“你们听好了,长官要训话,都给我立正站好了!” 看着周通四狗仗人势的模样,薛刚气不打一处来。 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这狗日的? 第 543章 这先生有点狠 “我说一句,你翻一句。” “是,大人”,周通四谄笑着应下。 高成耀斜睨了英军俘虏一眼:“今日我可以暂不杀你们,将你们安置在战俘营, 但你们必须说出你们那个狗屁王的兵力,比如战舰还有多少,坦克还有多少,必须老实交代出来。” 周通四如实翻译后,还不忘补上一句:“要不是我求情,大明长官才不会仁慈的放过你们,你们最好都给我老老实实的交代!” 英军俘虏不屑的扫他一眼,明显熟知他的人品,对他的话压根不信。 “还有,若是不老实交代,敢在战俘营闹事的,此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周通四想也没想,就再次翻译过去。 只是翻译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明显一愣。 此人? 此人是谁? 疑惑的回过头去,却见高成耀高举着他的战刀,对着自己狠狠一刀劈了下来! 直到他的脑袋飞到半空中,仅剩的意识还在疑惑。 “我不是外籍,只能鸿胪寺处置吗?为什么要杀我...” 冰冷的刀刃,倒映着高成耀的冷笑。 鸿胪寺? 笑话,我整个苏军都是朝廷的叛军,怎么会守所谓朝廷的规矩? 更何况,在他眼里,这周通四不过是个汉奸罢了,又算什么外籍? 就算他是外籍,这满地的尸体,又有哪一个不是比他血统更纯正的所谓外籍? 那还不是该杀就杀了? 看着周通四的无头尸体,张冲忍不住叹了口气: “高大人,此人虽然罪有应得,杀的痛快,但没了翻译,这些英国佬该怎么管理?” “这还不简单?” 高成耀笑笑:“在我大明国土,凭什么要学他们说话?要我说啊,这些外国佬就该好好学学咱们的官话才是。” “呃...您言之有理...” “我还有军务在身,暂时没有精力来管这些人犯,不如此事就交给张大人和薛千户如何?” “交给我?” 张冲一愣。 “对啊,您饱读诗书,不如就好好教教这几个洋鬼子说咱们汉话,顺便问问口供。” “这...好吧,老夫应了。” 说完又问道:“就是不知道,要教到何种程度?” “这个嘛...” 高成耀想了想,嘿嘿一笑:“这样吧,就以一个月为限,让这群狗日的能说绕口令就行。” “什么!” “这如何使得!” 张冲大惊:“您这不是为难老夫吗?” “哈哈哈哈”,高成耀大笑:“大人小时候难道没有上过私塾,没有挨过先生的板子?” “老夫愚笨,小时候倒是没少挨打,您的意思是?” “不错,学不会就打板子呗。” 高成耀冷冷一笑:“不过咱们这个板子呀,却有点不一样。” 他看向薛刚:“这事就交给薛千户了。” “交给我?我也识不得几个字啊!”薛刚傻眼。 “不需要你识字”,高成耀冷冷一笑:“一个月内达不到要求,通通砍了就是!” 张冲闻言,忍不住感叹:“这先生...好严啊...” 高成耀压根就不在意这些俘虏能交代出什么。 最近从固关传来的电报,先生那边已经大捷,现在正撵着那什么英国狗屁的王跑呢。 至于他们在大明的部署,这些年早被侦知的一清二楚,几个排级官员又能知道什么? 现在他需要的,是尽快按照先生的指示,到达指定地点,配合先生完成合围。 远处的战场上,一个骑兵背着电台向他跑了过来。 “太孙有令,命你部尽快前往顺德府,配合苏大人完成合围!” 接过电报匆匆一阅,高成耀抬头冲张冲一笑:“后续接收这批俘虏的部队已经到了,晚辈身有军务就先告辞。” 张冲肃然抱拳:“将军慢走,恭祝将军旗开得胜!” “多谢吉言!” 高成耀的眼神再次变得冷峻,扬起马鞭:“目标顺德府,出发——!” 。。。 约翰最近的日子着实有些难过。 固关大败之后,他本想乘坐战机返回直沽休整。 但没想到临时机场遭遇埋伏,被早已潜伏在附近的一个小队给炸了! 这下,乘坐战机快速逃离的计划算是落空。 而且,他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临时机场被盯上了,那直沽的机场... 但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坐上坦克迅速向铁门关的方向逃去。 铁门关处于黄河出海口,地势险要。 占领长山岛后,习惯狡兔三窟的他,早早在那里安置了一支运输舰队。 没想到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逃离的途中,他就开始想办法联系直沽机场的人。 然而,无论他怎么联系,都没有回应。 直到几日之后,他才终于得到消息——他们刚刚到达固关不久的时候,苏谨早就派了一支奇兵攻占了机场。 然后对方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机场正式运转。 直到撤退的战机降落在机场后,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发生了。 其实苏谨最初的目的是俘虏这些战机。 但没想到约翰御下极狠,所有的战机上都安置着炸弹。 当六忽悠的部队准备生擒战机驾驶员的时候,有人直接起爆了炸弹。 随着第一架战机爆炸,其余的战机哪怕不想,也陪着发生了殉爆。 最后,所有的战机无一幸免,全部被炸得粉碎。 听到这些消息后,约翰的心都在滴血。 远东,是他们很重要的一场战略布局。 在拿下欧洲的和中东的绝大部分国家后,他就知道,只有彻底将东方的这条巨龙锁在脚下,才能真正的让他安心。 这也是他这么些年,坚持亲自在大明布局的原因。 但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个名字叫做苏谨,和‘他’是同一类人的家伙,居然如此顽强。 就像一只永远也打不死的蟑螂。 虽然这次败了,但他绝不会就此死心。 北方战局虽然失利,他还有南边的租界,还有无敌的舰队,还有本土的支持。 还有那个黎季嫠,那个充满野心但脑子却不怎么清楚的家伙。 南亚,也将是自己楔在大明的一颗钉子! “苏谨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带着无敌舰队,亲自轰开你们的城门!” 只是他这豪言壮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更多的噩耗却接踵而至... 第 544章 国土有失,岂算明君? 约翰和英军在固关战败的消息,如一阵疾风般迅速传到了朱允炆的耳朵里。 朱允炆气得脑仁直疼:“这些英国佬果然没用,朕给了你们这么好的机会,却连个苏谨都拿不下!” 看着约翰拍过来的电报,朱允炆陷入了沉思。 本想着如他所请,让他到济南暂避,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可谁能料到,世事难料,噩耗接踵而至... 这一次苏谨军来势汹汹,声势极其浩大! 固关约翰战败以后,苏谨麾下周方小部(二麻子),立即带着剽悍的骑兵部队紧追不舍,一路追杀而来。 虽说坦克部队理论上并不惧怕骑兵,可大家的心里都清楚,二麻子只不过是个开胃菜。 他身后跟着的可是苏谨的坦克部队,以及如潮水般的大量步兵。 一旦被他们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而另一边的消息则更令人震惊! 乔治带着一个坦克中队,居然在涉县战败,全军覆没? 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在约翰耳边炸响,惊得他瞠目结舌。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这边一个装备精良的精锐坦克团,还配备着犀利的防空炮,怎么就在短短几日里,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也没听说苏谨有战机啊! 要是苏谨真有战机,那自己还跑个啥?站在原地等着被人家炸不就完了? 开战之前,约翰曾给朱允炆留下了一台电报机和密码专员。 如今走投无路的他,只能赶紧联络朱允炆,眼巴巴地希望他能给自己提供庇护,请求去济南府暂避。 当然,他也从没打算在济南与苏谨死战,而是打算将追兵引到济南后,自己借机逃之夭夭。 身在应天的朱允炆收到消息,起初的确打算同意,让他就近到济南城躲避,顺带着协助守御济南。 但就在这时,久不做声的黄子澄却站了出来,忽然说道: “陛下,现在这伙英国人断然已指望不上!继续给他们提供庇护,也没法解决苏谨这个大麻烦! 与其这样,倒不如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如此一来,英军一旦在山东覆灭,咱们正好可以借此收回租界!” 朱允炆一听,心里顿时一动。 想当初,他将大奚山等地租借给了英国人,这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是作为大明皇帝难以抹去的一个污点! 国土有失,岂算明君? 看到朱允炆一脸心动的样子,齐泰却急了! 他立即站出来拱手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如今正是危难之时,咱们应该和所有友军和衷共济,就算您要收回大奚山等地,那也得等彻底平息了朱棣和苏谨的叛乱之后再说! 若现在就对友军不管不顾,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黄子澄一听,立马瞪大了眼睛,扯着嗓子反驳:“齐大人,您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 就算咱们最后赢了,那英国人狼子野心,您觉得他们会乖乖归还大奚山? 哼,依我看来,他们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挟功威胁陛下,要求获取更多的好处! 您难道忘了,他们出兵之前,还毫无廉耻的样要得到长山岛?这就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 说着,黄子澄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脸涨得通红。 齐泰也毫不退让,他紧皱眉头,提高了音量: “黄大人,您怎能如此短视!如今局势未明,我们若这般无情抛弃盟友,日后还有谁愿意与朝廷合作?” 黄子澄冷哼一声:“盟友?狗屁盟友!齐大人,您这是妇人之仁! 英国人算哪门子盟友?他们不过是一群贪婪的恶狼,时刻想着从咱们大明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的狼!” 齐泰气得直跺脚,手指着黄子澄说道:“黄大人,您这是在误国!” 黄子澄也不甘示弱,上前一步,怒目而视:“齐大人,您这是在包庇外人,置国家利益于不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朱允炆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心中纠结万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方孝儒开口了:“陛下,臣认为黄大人所言有理。 英军如今确实已经指望不上了,若是收留约翰,很容易引火烧身,将战火引到济南府。 到时候盛庸、铁铉二位将军未必抵挡得住,济南一旦出事,那咱们应天城可就岌岌可危了。” 朱允炆本就对收回租界的事情心动不已,听了方孝儒的话,立刻下定了决心。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说道: “不错,就依黄爱卿所言!” 随后,朱允炆命黄子澄去通知留守的英军发报员发电报,拒绝了约翰进驻济南的要求, 另一边派人给济南的盛庸、铁铉二人传旨,命他们时刻关注山东战场,若有机会,随时准备出手。 那英军发报员得知这一消息,气得暴跳如雷。 他直接与前来传令,得意洋洋的黄子澄激烈争吵起来,大声吼道:“你们这是背叛!无耻的背叛!” 说着,情绪失控的发报员甚至对黄子澄动了手。 朱允炆知道后,顿时怒不可遏:“区区番尔小国,居然敢对我大明重臣动手,可有将朕放在眼里?来人!” 怒不可遏的朱允炆,立即命锦衣卫将发报员拿下,命他按照旨意如实发电后,随即关进了诏狱,严刑拷打。 就在朱允炆和约翰,这两个面和心不和的盟友,忙着狗咬狗一嘴毛的时候,没想到却是苏谨军先出事了。 出事的是二麻子。 因为战术调动得当,再加上约翰轻敌,这一场固关的‘长城守望’副本刷的无比轻松。 但相应的反噬,却无可避免的在苏谨军中出现————轻敌。 击败约翰后,立功心切的二麻子带着骑兵立即开始追击。 苏谨给他下的命令是:衔尾侦测,疲惫敌军,扰敌之心,拖延时间。 最初二麻子也确实认真执行着苏谨的命令。 可当他看到约翰的坦克部队毫无阵型,漫山遍野的到处乱跑后,轻视的情绪无可避免的在心底扎了根。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这一句至理名言一直被二麻子牢记在心。 他知道这一场火器与钢铁猛兽的战争,骑兵将不再是战场的主人。 可与其被动的在战场边缘ob,若是能借机一举破敌,岂不是泼天的功劳? 他减缓了追击的速度,准备让约翰误以为他放弃了追击。 果然,这一夜,疲惫至极的约翰部,在吴桥附近选择了安营... 第 545章 唯有风声 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要把人吞噬。 天上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黑沉沉的天幕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旷野上的风呼呼地刮着,带着丝丝凉意,掠过草丛,发出沙沙的声响。 二麻子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目光中透着决然和狠厉: “兄弟们,今晚咱们就给那洋鬼子的大营来个措手不及!”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即便心里有些轻敌,但二麻子多年征战养成的谨慎习惯,没忘了先派斥候去侦查敌营的动静。 “都给老子机灵点,探仔细咯!”他大声吼道,那声音仿佛要穿透这沉沉的夜幕。 不多时,斥候急匆匆地跑回来禀报: “老大,敌军坦克已经聚于一处,那些洋鬼子都离车进了营帐休息,之前还喝了不少的酒!” 二麻子一听,心中大喜,咧嘴笑道:“哈哈,这群洋鬼子胆子真肥,这时候还敢喝酒?真是天助我也!” 他觉得这一战稳了,胜利就在眼前。 等到寅时中,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四周一片死寂,连虫鸣声都似乎消失了。 二麻子亲自率领五千骑兵,如一阵狂风般向着英军大营发起了冲锋! 马蹄声响彻夜空,仿佛是死亡的序曲,惊起了草丛中几只夜宿的飞鸟。 骑兵们很顺利地闯进了英军大营,二麻子大声喊道:“兄弟们,给老子狠狠地炸!” 众人对着帐篷疯狂投掷手榴弹,不停投掷火把,一时间敌营中火光冲天。 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犹如一条条肆虐的火龙,张牙舞爪地向天空伸展,将原本漆黑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滚滚浓烟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向着四周迅速蔓延。 营帐一个接一个地被点燃,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一片火海。 火苗呼呼地跳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在放肆地嘲笑那些惊慌失措的敌人。 有些营帐在烈火中坍塌,发出沉闷的声响,混乱不堪的场面让人胆战心惊。 原本安静的营地瞬间炸开了锅,洋鬼子们从睡梦中惊醒,有的衣冠不整,有的甚至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慌乱地从营帐中逃出。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迷茫,不知所措地四处乱跑,相互碰撞、推搡,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喊和咒骂。 一些英军士兵试图去抢救物资和武器,但被凶猛的火势逼得连连后退。 还有些人盲目地开枪射击,也不管有没有目标,只希望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安全感。 燃烧的帐篷碎片在空中飞舞,如同火红色的蝴蝶。 地上到处是散落的物品,被火焰舔舐着,也燃烧起来,整个营地仿佛陷入了地狱,一片混乱,毫无秩序可言。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可二麻子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 “咋这么容易?不对劲,不对劲!” 他赶忙派人迅速检查营帐,这一查,心顿时凉了半截。 营帐里只有一些伤兵,正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更多的营帐空空如也。 “不好,中计!撤退!” 他扯着嗓子大喊,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慌。 他的命令刚刚传出,身后就传出轰隆隆的履带巨响! 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是地狱中传来的咆哮。 约翰的确没有中计,早就猜出了二麻子的想法,命令士兵假装饮酒休息后,悄悄潜回坦克车内待命。 只留下了一些被放弃的伤兵、残兵,用来疑惑和拖延敌军。 果然,二麻子如期杀至,等他们深入敌营之后,约翰立即发动反包围! 约翰坐在坦克里,一脸的惋惜:“可惜啊,这个苏谨的手下反应太快了,还没等我彻底完成包围圈,就被发现。” 更令他感到可惜的是,偷袭他的居然只是些‘不值钱’的骑兵,而不是苏谨的坦克部队。 这场给苏谨留下的饕餮大宴,终究是错付了... 即便来的不是他想要的敌人,这并不影响约翰杀戮的决心,“给我开火!” 炮声瞬间响起,“轰隆隆”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 炮弹在骑兵队伍中炸开,掀起一片尘土和火光。 骑兵部队遭到猛烈的炮击,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 二麻子在队伍后面,双目通红,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兄弟们,撤!快撤!” 他拼命掩护着战友撤离,自己则带着亲卫在后面断后。 仅仅第一轮炮轰之下,五千骑兵几乎损伤近五分之一。 若不是二麻子反应快,再加上骑兵机动性强,恐怕一个人都别想走。 地上满是鲜血和残肢,硝烟弥漫,刺鼻的味道让人作呕。 眼瞅着大部队已经逃离,二麻子正准备跟着撤离的时候,异变再生! 一辆坦克忽然从侧翼诡异的偷袭而来,截断了他的去路。 二麻子怒目圆睁,伸手就要从亲卫手上抢过炸药包:“你们先走,老子去把那铁王八炸了去!” 亲卫死死拽着炸药包不肯松手,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周爷,使不得啊!” 二麻子大怒,怒斥亲卫撒手,扬言不撒手就砍了他:“老子的话你也不听了?撒手!” 亲卫无奈,不甘心地撒开了手。 二麻子露出一丝苦笑:“此战是我轻敌,才导致被洋鬼子偷袭得逞, 此战皆我之罪,我已无颜回去再见老爷,就让我用血来洗刷自己的罪名吧,你们要好好的。” 亲卫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然而就在二麻子转身,准备向坦克冲去的时候,亲卫却突然出手将他打昏,然后轻轻扶好。 扶好二麻子后,亲卫交代战友:“我的命是周爷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的,这条命今天就当还给周爷了,你们照顾好他,一定要带着他跑出去。”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冲向偷袭而来的坦克。 他将身子深深藏在马腹之下,眼睛死死盯着坦克,计算着两者之间的距离。 夜色昏暗,坦克内的英军驾驶员没有看到马腹下的人影,还以为是一匹无主的战马,也没当回事。 等他发现时已经晚了,马腹下的亲卫狰狞的脸庞,泛着血红的双眼,将手中的炸药包点燃,滋滋冒着火花。 在靠近坦克的瞬间,迅速从马腹下飞到地上,一翻身钻了进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坦克瞬间被炸得火光冲天,巨大的冲击波将周围的一切都掀翻。 燃烧的碎片四处飞溅,有的甚至落到了远处的草丛中,又燃起了新的火苗。 滚滚黑烟升腾而起,遮天蔽月。 那辆坦克化作了一堆扭曲的废铁,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威风。 唯有风声。 第 546章 老子有了 二麻子战败的消息,就像一阵风似的,很快就传到了苏谨耳朵里。 苏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几秒,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像铜铃,对着马三吼道: “啥?二麻子打输了?这个家伙在搞什么东西?老子要撤了他的职! 马三,你现在给他拍报,让他自缚双手给老子滚回来,就说老子要砍了他的脑袋!” 他的声音震得营帐都嗡嗡作响,仿佛能把房顶给掀翻了。 马三看着苏谨怒火冲天的样子,哭笑不得。 他知道说什么要砍二麻子,那都是苏谨的气话,赶忙上前劝道:“老爷,您先消消气,消消气! 二麻子这狗东西虽说打了败仗,可他也是从凤阳就一直跟着您的老人,忠心耿耿,没有二心, 而且这么多年,还多次救过您的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您可不能一时冲动啊!” 马三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拉着苏谨的胳膊,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苏谨气呼呼地一甩袖子,大声说道:“哼!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就能轻敌冒进?这是战场,不是过家家! 这混账东西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他二麻子能担得起吗?” 苏谨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这时,苏谨的学生们也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为二麻子说情: “先生,二麻子这次是轻敌了,但您再给他一个机会吧,让他将功赎罪怎么样?” “是啊,老师,咱们不能就这么放弃一个跟了您这么久的老人啊! 再说了,以前二麻子也立下过不少战功,实在不行,咱将功折罪也行啊!” 苏谨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就在营帐里来回踱步。 他的脚步沉重而急促,每一步都仿佛带着深深的愤怒和纠结。 心里头那更是纠结万分。 一方面,这败仗让他怒火中烧,觉得必须要严惩,不然难以立军威; 另一方面,马三和学生们的劝说,又让他想起二麻子过去的种种功劳。 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日子,那些二麻子为了救他不惜拼命的场景,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 真要砍,怎么舍得? 过了好一会儿,苏谨才终于停下脚步,长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看在你们的面子上,就让他暂时继续领着骑兵,戴罪立功! 告诉他,要是再有下次,老子绝对不轻饶!” 苏谨的声音虽然依旧严厉,但明显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那般暴怒。 虽说暂时饶过了二麻子,可新的问题却摆在了苏谨的面前。 约翰击败二麻子后,自己这边的实力已经被他摸得差不多了。 仅仅靠着骑兵,根本没办法完成阻击和拖延的任务。 苏谨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怎么才能挡住他?哪怕拦一下也好啊...”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脸上满是忧虑。 正愁着呢,突然想到了自己另一个学生。 “喻良到哪了?” 马三赶紧上前:“他带着坦克部队刚赶到衡水,至少还要七八个小时,才能赶到预设的阻击战场。” 苏谨急得直跺脚,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这七八个小时足够英国佬跑出老远了,难不成让老子眼睁睁地看着那孙子大摇大摆地跑了?这可不行,绝对不行!” 身边的学生小心翼翼地说道:“先生,要不咱们先想办法拖住他们?” 苏谨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说的轻巧!怎么拖?拿什么拖?咱们现在兵力不足,骑兵刚刚受损,这不是去送死吗?” 一时间,营帐里陷入了沉默,苏谨的心里如同有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他一会儿想着是不是冒险派骑兵继续去骚扰,可又想到骑兵刚刚经历了败仗,士气低落,而且这样做很可能会让骑兵损失更大; 一会儿又琢磨着是不是设个埋伏,可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准备。 “这他娘的,真是让人头疼!” 苏谨抓了抓头发,头发被他抓得乱糟糟的,满脸的犹豫不决。 到底怎么样才能拖住英国佬撤退的脚步? 这个问题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苏谨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抬头看了看营帐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也在预示着这场战斗的艰难。 “难道功亏一篑?” 苏谨不甘。 忽然,脑海中那扇早前被关闭的仓库大门,悠悠的又打开了... 苏谨面色一喜,暗自思忖:“哈,有了这玩意的话...老子有了!” 苏谨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的纠结和焦虑全部压了下去。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变得饶有意味,缓缓逡巡众人:“老子决定了,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英国佬跑掉。” 众人目光都紧紧盯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部署。 苏谨咬了咬牙,接着说道:“派一小队骑兵,继续骚扰敌军的后方,动静要大,让他们以为咱们有大部队在行动。 但记住,不要恋战,一有不对,立刻撤退。 再派一队机灵点的兄弟,去前方的道路上设置一些简易的障碍,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 “是,我马上去给前方发报!” “等等!” 苏谨继续吩咐道:“组织剩下的骑兵,分成几个批次,从不同的方向佯攻,打乱他们的阵脚。 但一定要注意保持距离,不能让兄弟们陷入危险。” 苏谨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地图上比划着。 “咱们就跟他们打骚扰战,尽量拖住这几个小时,等喻良的坦克部队赶到,咱们再给英国佬来个致命一击!” 这一次,苏谨的声音坚定有力,充满了决心。 “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是谁掉了链子,老子绝不轻饶!” 他的眼中透露出一股狠劲。 众人齐声应道:“是!” 苏谨挥了挥手,说道:“都赶紧去准备,行动要快!” 营帐内的众人迅速散去,准备执行苏谨的命令。 而就在马三要出门的时候,苏谨却忽然喊住了他:“你跟我出来一趟,还有,把府里的那几个小子喊上。” 第 547章 骑兵袭扰 马三迷迷糊糊的跟着苏谨,来到了营外十数里的地方。 身边跟着他的,还有八个苏府的内卫。 这些人统统都是从凤阳开始,一直跟在苏谨身边的亲卫,身手高绝,忠心耿耿。 马三疑惑的看着苏谨,不知道老爷这次又有什么怪招。 谁知苏谨却像变戏法似的,将地上的茅草一掀,就从空地上变出来十个怪模怪样的家伙 这玩意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一个背上长了翅膀的背包,主体材料看起来轻巧又坚固,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表面有一层哑光的黑色涂层,透着股神秘劲儿。 在背后的位置,有两个大大的螺旋桨,那螺旋桨的叶片又薄又锋利,一转起来呼呼生风。 在背包的中间部位,还有个舒适的座椅,以及各种花里胡哨的按钮和显示屏,前方控制面板上,指示灯还一闪一闪的, “老爷,这是啥玩意儿?”马三傻眼了。 虽然老爷经常能拿出奇怪的东西,但如此奇怪,超越了他认知的玩意,还是第一次。 苏谨嘿嘿一笑:“这玩意儿叫单兵飞行器,人坐在上面直接就能像鸟一样飞。” “啥玩意儿?人能飞?” 飞机他见过了,但那玩意好歹像鸟,至少马三还能试着去理解。 但就这么一个小破包,人就能飞起来? 尽管很信任老爷,但马三依然摇头表示怀疑。 “不信?” 苏谨也没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们相信,当即将单兵飞行器装备在身上,直接原地升天...原地起飞试飞了一圈。 等落地之后,得意的看着几人:“这玩意儿的速度有多快,你们也看见了吧? 告诉你们,这玩意可比坦克快多了,想去哪儿眨眼功夫就到,而且操作也不难, 尤其是咱们这些习武之人,只要经过简单的培训,很快就能熟练掌握飞行技巧。” 马三等人闻言,纷纷眼前一亮,忍不住激动的摩拳擦掌:“嘿嘿,老爷,这么好的玩意就这么给我们了?” “做什么美梦呢?” 苏谨翻个白眼:“老子也就这十台,损失一台都得吐血!” “行了,都别废话了,老子先教教你们怎么使。” “看这里,这玩意儿叫智能导航系统,只要在屏幕上输入目的地,它就能自动规划出最佳的飞行路线。 要是遇上了恶劣天气或者障碍物,飞行器自带的感应装置,也能提前发出警报,让你及时调整飞行方向。” “老爷牛b~~~~~~~~~~~~~~~~~~~~!” “还有,它的能源是一种高效能的新型电池,充一次电就能飞好长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苏谨心里忽然一愣。 娘的,黄崖洞的火力发电厂才建成不久,到时候充电也是个麻烦事。 在能稳定充电之前,怕这玩意也就够用这一次吧? “算逑,管那么多做什么,弄死那王八蛋以后,老子有的是时间想办法。” 轻咳一声,他继续说道:“我只能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适应,然后咱们就得出发。” 马三几人神色迅速一凛。 他们心里清楚,所谓的出发是去哪里。 虽然有了这神奇的新宝贝,但要是掌握不好,在战场上丢了性命事小,误了老爷的大事,那自己可就是罪人了。 于是一个个赶紧收起了嬉皮笑脸,神色严峻的开始认真适应飞行器。 “练好了以后,老子一会还有个好东西给你们,嘿嘿...” 苏谨说完,带着谑笑遥遥望着远方,听着丛林风打树叶的沙沙声,心里忽然前所未有的感到一阵安宁。 。。。 看到眼前的电报,二麻子心里不知是喜是忧,还是无奈。 在马三等人的劝说下,老爷虽然饶了自己的命,但对自己肯定很失望吧? 看着电报员怪异的眼神,和电报纸上满篇的脏字,他已经能想象到老爷当时的表情。 自有了电报以来,用脏话传递情报的,估计自己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好在老爷给了自己将功赎罪的机会,二麻子松了口气之余,也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按照苏谨的吩咐,他立即派出多股训练有素的斥候。 这些斥候个个眼神锐利,带着战败的耻辱和心底的愤怒,像离弦之箭一般迅速消失在远方,去侦测英国佬的去向。 而后,二麻子开始整顿剩余的骑兵。 他表情严肃,大声吼道:“兄弟们,咱们把剩下的骑兵分为几个纵队,除了受伤留守的人外,剩下的骑兵均以五百人为一纵。” 骑兵们齐声应和,眼神中充满了对战斗的渴望,誓要一战而血之前的耻辱。 他们的任务明确,但又十分艰巨。 他们需要将剩余所有的迫击炮和炮弹全都带上,然后根据斥候的指引,袭扰、延缓英国佬的行军速度。 哪怕是用命去填,也要拖住敌人。 不过二麻子有自己的打算,他这次学乖了,铁了心不和英国佬正面纠缠。 他心里清楚,硬拼是拼不过的,只能智取,更不能拿命去换。 追击的路上,只要在英国佬没有准备的时候,他就会立即下令:“下马架炮!” 而骑兵们则动作迅速,熟练地将迫击炮组装、架设,然后开始瞄准。 一时间,炮弹呼啸而出,在英国佬的坦克中炸开了花。 这一下,轮到英国佬开始叫苦不迭。 有心想还手,但人家开完炮转身骑上马就跑,犹如一阵风般疾驰而去。 英国佬们气得直骂娘,可又无可奈何。 可要是不理他们继续跑,人家又是骑兵。 尤其是在这地形复杂的路况,比坦克跑的可快多了。 英国佬的坦克在这崎岖的道路上,显得笨拙而迟缓。 二麻子这边虽然战损了一部分人,但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战马空下来不少。 现在的骑兵部队,几乎人人都是一人四马。 二麻子看着自己的队伍,心中冷哼一声:“咱现在可不怕马力不足! 无论是耐力还是冲刺,完全不需要体恤马力,一匹不行,马上就能再换一匹。” 仅仅几个小时,英军就因为二麻子的骚扰损失了三十多辆坦克。 约翰在坦克里暴跳如雷,气得直跳脚:“这该死的骑兵,简直像苍蝇一样烦人!” 约翰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紧皱眉头,望着四周的地形,心中苦苦思索着应对之策。 忽然,他眼前一亮,发现了一处绝佳的地形。 这是一处山谷,两侧山峰陡峭,中间道路狭窄。 “在这里设下埋伏,能给那些该死的骑兵一个狠狠的教训。” 他立刻下令部队停止前进,开始布置埋伏。 坦克紧张而有序地开始隐藏,在山谷两侧,无数炮口对准了那条道路。 阴沉沉的天空,仿呼呼吹着的风,地上卷起的尘土,让人心里莫名地烦躁。 第548章 老爷在飞? “吁~~~~停止前进!” 二麻子扯着嗓子高声呼喊,同时用力地挥动手臂,试图阻止骑兵继续向着那看似平静,却暗藏玄机的山谷冲锋。 他那被烈日晒得黝黑发亮的脸庞,此刻紧紧绷着,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仿佛断了线的珠子。 山谷里安静得出奇,仿佛被一只巨大而无形的手死死捂住了嘴巴,连一丝细微的风声都难以透进来。 二麻子眉头紧锁,鼻翼微微翕动,仿佛野兽在凭借本能,嗅探着危险的气息。 他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试图将这片诡异的寂静看穿。 他当机立断派出几名经验丰富,且身手敏捷的斥候,沿着两侧山谷去侦查。 然而,眼前的这片大山实在是太过茂密,树木高大参天,枝叶交织在一起,荆棘遍地丛生。 再加上外面一望无际的旷野,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敌踪,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二麻子心急如焚,忍不住低声咒骂这该死的复杂地形。 最为关键的是,他此次肩负的任务是想方设法将约翰的残兵拖住。 倘若对方果真在此设下埋伏,那倒也罢了,至少算完成了拖延的任务。 可万一只是自己草木皆兵,实际上对方早已逃之夭夭,那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二麻子陷入了进退维谷的艰难抉择之中。 追,还是不追? 二麻子的内心犹如有两个小人在激烈争斗。 追? 倘若再次中了埋伏,自己真的唯有以死谢罪,就算老爷慈悲不杀自己,自己也绝无颜面再回去见他。 一想到老爷那平时虽嘻嘻哈哈,却不怒自威的脸,二麻子不禁浑身一颤。 可是不追? 若是就这么轻易放走了敌军,自己同样罪责难逃!这可真是令人左右为难。 而此刻,在山谷内埋伏的约翰,内心的煎熬丝毫不亚于二麻子。 “跑,还是不跑?” 约翰在心中反反复复地自问。 跑吧,精心策划布置的埋伏就此功亏一篑不说,坦克开动时发出的巨大动静,对方势必会继续紧追不舍,不断地骚扰攻击。 不跑?那岂不是等同于束手就擒、就地投降? “王,咱们究竟该怎么办?”他的属下满脸焦虑,声音颤抖着问道。 “再等等。” 约翰咬了咬牙,额头上青筋暴突,“再等半个小时,若是明军还未进入埋伏圈,咱们即刻全速向铁门关方向进发!” 静谧的山谷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气氛诡异到了极点,双方就这样僵持着,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沉重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最终,还是二麻子率先做出了决定。 他并未选择让部队贸然冒险进谷,而是下达了另一条指令: “速速通知其他纵队,沿着山谷东线,朝着夏庄方向挺进,沿路务必将斥候散开,打探清楚敌军的动向。” “老大,那你呢?”身旁的一个士兵满脸关切地问道,眼神中满是忧虑。 二麻子冷冷一笑,那笑容中透着几分视死如归的决然: “我?我这条命早在故城就该交代了,为了老爷交付的任务,就算把命丢在这里又如何?” 他的目光坚定无比,犹如燃烧的火炬,毫无畏惧之色。 “记住,倘若我遭遇不测,你们立刻根据我放出的信号弹,锁定敌军的方位,给我狠狠地炸这群狗日的!” 二麻子声如洪钟,吼声在山谷中回荡。 “头儿,你——!” 士兵们齐声呼喊,声音中饱含着不舍。 “休要多言,就这么定了,随时留意我的信号!” 二麻子猛地一甩马鞭,“还有,倘若我来不及放出信号弹,你们就依照之前的安排,对那几个可疑的地方实施炮火覆盖。” “是!”士兵们齐声应道,声音坚定有力,仿佛要冲破云霄。 “驾~~!” 二麻子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仅带着十几个亲卫,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山谷。 马蹄声骤起,打破了长久以来令人窒息的寂静。 山谷内的约翰,早已等得失去了耐心。 他在草丛中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低声嘟囔着:“这该死的,到底来不来!” 就在他即将下令撤退之际,忽然瞧见十几个骑兵进入了山谷。 “王,开炮吗?”一个士兵心急如焚地问道。 “开什么炮!” 约翰不耐烦地用力摆手,“没瞧见那只是几个侦察兵吗?”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个骑兵,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侦察兵现身,说明对方有进谷的意图,咱们的机会来了!” “传我命令,所有人都给我保持安静,不许发出半点动静,待会儿我要亲手将这群该死的骑兵埋葬在这里!” 约翰压低声音说道,眼神中凶光毕露。 “是!”士兵们赶紧将命令传达下去。 二麻子沿着山谷小心翼翼地前行,尽管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但他内心的直觉却愈发笃定,敌人必定就埋伏在附近的某个角落! 每一处阴暗的角落,每一块巨大的岩石,都让他觉得隐藏着敌人的身影。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缰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 “撤!”二麻子突然扯着嗓子大喊。 亲卫们皆是一愣:“老大,为何突然要撤?” “出去再说!” 二麻子一边带领着骑兵谨慎地往山谷外撤退,一边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几处可疑的地方。 只是这片地域实在太过辽阔,他所携带的那点炮火,力量根本无法实现全面覆盖。 “究竟藏在哪里呢?” 二麻子眉头紧蹙,大脑飞速运转,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滴落,却依旧苦思冥想,试图找出敌人的藏身之所。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飞来几个黑点。 无意间看到这一幕,二麻子顿时被吓呆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好,英国佬的飞机来了! 可旋即他又觉得有些奇怪。 英国佬的飞机动静贼大,尤其是都这么近了,怎么一点都听不到螺旋桨那烦人的噪音? “望远镜给我!” 迅速从亲卫手中,将无意间一把抢了过来,迅速举在眼睛上。 “娘诶,你快掐我一把,我他娘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老大,砸了?” 二麻子人都麻了:“我他娘的好像看见....老爷在飞?” 第549章 独留一行青烟 单兵飞行器的速度疾如闪电,远非约翰那初代目的破飞机所能比拟。 在辽阔无边的苍穹之上,苏谨率领着马三等亲卫,驾驭着单兵飞行器,恰似一群凌厉的鹰隼朝着目标风驰电掣般地飞去。 狂风在他们耳畔呼啸怒吼,仿佛是天地间翱翔一剑仙,说不尽的逍遥。 草丛里的约翰,看到二麻子带着侦察兵离开的时候,还自以为阴谋得逞。 他鬼鬼祟祟地爬回坦克,开始指挥所有炮手就位,随时准备发动偷袭。 但他却从未曾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在苏谨的眼里,一场危机已悄然降临。 苏谨带着马三等人,如闪电般迅速飞到山谷上空。 这一路赶来,他们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苏谨绝不愿意承认,这都赖自己。 单兵飞行器虽配备有导航,可苏谨却一时疏忽,忘了如今压根没有卫星! 没有卫星定位,这导航不说没什么用吧,简直形同虚设。 好在马三的方向感极佳。 在路上迷失了三四五六次方向后,尽管苏谨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有方向感,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地,将“头鸟”的位置让给了马三。 “等老子剿灭这伙英国鬼子,回去就造火箭!射卫星!” 尽管在心中不停地咒骂抱怨,但也不得不服气,马三在寻路这方面的本事确实远超自己。 没办法,谁让人家姓“马”呢? 老马识途,老当益壮,老汉推…… 咦?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十人小队最终还是在二麻子抵达这处山谷不久,及时赶到。 甚至来不及上前与二麻子寒暄,居高临下的他们,几乎在到达的瞬间,就发现了隐匿在山谷内的坦克。 从下方望去难以察觉,但从天空俯瞰寻找这群“铁王八”,简直易如反掌。 “都给我小心点,这群杂种有高射机枪,咱们千万别去触这个霉头!” 苏谨面色凝重,出声提醒众人。 “是!”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坚定有力。 马三略显担忧地说道:“老爷,要不您先下去找二麻子,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苏谨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怒喝道:“他娘的这可是在天上,什么叫‘下去’?你他娘的不会说话,就给我闭上你的乌鸦嘴!” 马三露出一脸无奈的苦笑:“老爷,小的真不是那个意思……” “别啰嗦了!” 苏谨眼神瞬间变得冷冽如冰,宛如寒冬中的凛冽寒风,“抄家伙,一人瞄准一辆坦克,打完立刻就跑!” “是!” 亲卫们齐声回应,兴奋地从身后取出一个炮桶样式的武器,纷纷稳稳地架在肩头, 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似即将扑向猎物的凶悍猛兽。 苏谨也将武器架在肩头,忽然脑海中莫名蹦出奇怪的卡点音乐节奏,整个人有一种想要跳鬼畜舞的冲动... 在马三疑惑不解的眼神中,苏谨嘿嘿一笑,嘴里轻轻哼着音乐:“尼达,rpg。” “发射!”苏谨一声令下,声震云霄。 嗖——! 嗖嗖嗖嗖————! 十余枚火箭弹,被单兵rpg迅猛射出,喷吐着熊熊怒火,宛如一条条狂暴的火龙,朝着隐匿在山谷间的坦克呼啸飞去。 那火箭弹拖拽着长长的尾焰,恰似一道道璀璨的流星,瞬间划破长空,仿佛要将整片天空都无情地撕裂开来。 独留一行青烟。 苏谨嘴角噙着一抹轻蔑的嘲笑:“小飞棍,啊呸!火箭弹来喽~~~” “撤!” 几乎在火箭弹飞出的瞬间,他就下令撤退。 他可没胆量站在此处欣赏烟火,万一对方朝自己射来几发机枪弹,他苏大老爷岂不是要冤死当场? 十来个身影“嗖”的一声,瞬间如会飞的兔子般,逃窜得无影无踪。 藏身在山谷的约翰直到此时还没瞧见,一批致命的火箭弹,已然朝着自己呼啸飞来。 ‘轰!’ ‘轰轰轰轰!’ 山谷间瞬间化作一片汹涌的火海,炽热无比的火焰冲天而起,似乎要将整片天空都焚烧殆尽。 十余辆坦克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炸成了一堆堆废铁,瘫在原地动弹不得。 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犹如千万道惊雷同时炸响,在山谷中不断地回荡,经久不息。 滚滚浓烟腾空而起,刹那间将山谷笼罩得犹如阴森恐怖的地狱。 金属的碎片四处飞溅,恰似狂乱的暴雨,噼里啪啦地击打在山谷的石壁上,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声响。 继而,被炸毁坦克舱内的炮弹,也开始发生殉爆,第二轮爆炸响起,将身边的坦克纷纷波及。 “哪里打的炮!” 侥幸未被击中的约翰,近乎疯狂地旋转着潜望镜窗口,拼了命地寻找炮声的来源,却依旧一无所获。 “是上面!” 他迅速反应过来,笃定这一定是空袭! 赶忙命人钻出舱身顶盖去查看,然而整个天际空空荡荡,连个热气球的影子都未曾瞧见。 约翰满心困惑,整个人完全懵了。 打死他都不相信这是敌人的迫击炮。 一炮一个?开什么荒唐的玩笑? 苏谨的军队要是有这本事,自己又怎会有机会逃到这里? 但此刻,找到敌踪已然不是最为紧迫之事,当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逃命! 虽然在尚未摸清战况的情况下贸然撤离十分危险,但继续留在此地无疑更加可怕! “撤!” 轰隆隆...... 无数隐藏在山谷的坦克几乎在同一时刻启动,滚滚的黑烟,如同一条条狰狞的黑龙在山谷间蜿蜒升腾。 看到就在距离刚刚自己侦查过的地方,忽然冒出的滚滚浓烟,二麻子只觉后背冷汗涔涔。 “娘的,那坦克居然就藏在离老子不到两百步的地方?老子这条命可真大啊......” 二麻子心有余悸,双腿禁不住微微颤抖。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对苏谨愈发佩服:“老爷果然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他到底是咋飞起来的?” 对着已变得有些混沌的天空,二麻子情不自禁地高声呐喊,尽情抒发着心底的畅快: “老爷,牛逼——————(破音)!” 第550章 对老朱的交代 “瞎喊什么呢你?” 二麻子惊愕地回头,只见苏谨正操控着飞行器缓缓降落。 飞行器在璀璨的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冷冽光泽,螺旋桨急速转动,搅起一阵狂暴的旋风,扬起漫天沙尘。 在他身后,马三和其他几位亲卫,一边降落,一边笑嘻嘻地望着他。 “狗东西,还活着呐?” 二麻子嘿嘿一乐:“托三爷的福,小的活的还挺好。” “哼”,马三睨了他一眼:“老爷心善,这次饶了你的小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战之后你自己回府里领罚吧。” 二麻子也不敢再嘻笑,神色严肃的低下头:“是,三爷!” 二麻子不怕死,也不怕罚,唯独令他害怕的,就是苏谨去了他苏府家丁的身份。 虽然名义上他们这些人,包括马三在内都是苏谨的家奴,但他们心里清楚,苏谨待他们如自己家人一般。 在他们心里,自己早已姓‘苏’。 苏谨这时才慢慢将飞行器安稳停下,卸下装备放置妥当后,迈着大步流星般的步伐,走到二麻子身旁。 他神情肃穆地扫了他一眼:“速速与我讲讲,当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四周野草萋萋,在燥热的微风中簌簌摇曳。 二麻子闻言不敢有丝毫迟疑,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战况详细道出。 苏谨边听边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其间透着沉思。 看着苏谨严肃的脸庞,二麻子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落,滴入脚下干涸的土地上,瞬间消散无痕。 了解完战况之后,苏谨那深邃如潭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决然,迅疾下达了下一步的任务: “约翰逃窜的方向乃是夏庄,依着舆图判断,我肯定约翰这厮八成欲从铁门关出海, 海上一定有接应,然后朝着长山岛的方向逃窜。 至于他下一步的去向,现在还很难推断,大海广袤无垠,他能去的地方太多了, 往南可返回广东一带,亦可前往倭岛、朝鲜南半岛,毕竟那几处早已被其掌控。 他甚至能够一路向北航行,去往更遥远的西方之地,而这一切,是我绝不愿看到的,你们明白吗?!” “是,老爷,您吩咐吧,您让咱们怎么打,咱们就怎么打!” 言至此处,苏谨猛地挥动手臂,仿佛要将约翰所有的退路无情斩断。 远处山峦在滚滚热浪中显得影影绰绰,恰似他心中那急切而又坚毅的决心: “必须在他抵达铁门关之前予以拦截,将他死死封堵于此!” 旋即,苏谨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二麻子率领骑兵继续衔尾追击,自己则带着马三等人,继续凭借飞行器沿途袭扰,竭力歼灭约翰的有生力量,拖延他的脚步。 待他下达完指令,便心急如焚地准备去穿飞行器启程。 可马三却与亲卫们交换了个眼色,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摁在原地。 “你们干什么,想造反不成?” 天际几朵白云悠悠飘过,却丝毫未能带来半分凉意。 飞行器诚然好用,可这物件着实太过凶险。 他们唯恐苏谨遭遇危险,自然极不情愿看到他再度上天涉险。 苏谨奋力挣扎着,面庞涨得通红:“你们赶紧放开老子!” “老爷,您即便不顾念自身,也当想想主母和尚未出世的少爷啊!” 最终还是马三的这番话,令苏谨冷静下来。 出征固关之前,朱灵萱已有身孕。 此时朱灵萱正在黎城县里的一处隐秘宅院中养胎,若非如此,苏谨又怎会将自己的绝大部分坦克,都部署在黎城一带? 想到此处,苏谨无奈地长叹一声,只得放弃继续驾驭飞行器出征的念头。 岂料此时二麻子又生出了幺蛾子。 周遭树木仿若凝固,纹丝不动,仿佛也在紧张地关注着这一幕。 二麻子双目放光,嬉皮笑脸地凑上前: “既然老爷无法飞行,那空下的那台飞行器岂不可惜?莫不如老爷代替我指挥骑兵,而我则随马三爷上天耍耍?” 苏谨不禁被气笑,指着二麻子的鼻子斥道:“你这混球,竟还指挥起我来了?” 二麻子缩了缩脖子,讪讪笑道:“老爷,我不过是有点好奇罢了。” 苏谨瞪了他一眼,怒喝道:“少来这套,赶紧率领骑兵出发!” 接着,苏谨继续叮嘱马三:“切记,沿途只需实施袭扰,万不可与敌正面交锋! 只需再拖延三个时辰,喻良的坦克部队便能抵达指定位置!” “是!” 马三大声应道:“老爷放心,定当不辱使命!” 言罢,他便带着亲卫们转身离去。 一阵热风拂过,卷起他们的衣角,身影显得决绝而深远。 苏谨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在忍不住叮嘱一声:“打不到敌军没关系,都他娘的给老子完好无损的回来!” “多谢老爷关心!” “老子关心个屁”,苏谨笑骂:“老子是舍不得自己的飞行器。” 咕噜噜... 飞行器再次穿透眼前的重重白云,驶向天际的苍穹,如一只只孤鹰盘旋翱翔。 二麻子骑于马上,奋力挥舞着马鞭,心中暗想:“此番定要出色表现,绝不可令老爷再失望。” 马蹄扬起滚滚的尘烟,如沙尘暴般向着敌军裹挟而去。 众各有心思,但目标却唯有一个,那便是阻止约翰逃窜,将他永远留在这里。 苏谨没有跟着二麻子一起追击,反而留在了原地。 朱允熥的电报传来,他亲自带着三万多步兵,正向自己的位置赶来。 江珩部的热气球,也将会随着他一起赶到。 更遑论还有一支五十余辆坦克组成的铁甲军团,由许圭带着,正浩浩荡荡的向夏庄的防线追去。 喻良、许圭二部合计近百辆基于59式基础下,研发、生产出来的坦克,是这次会战的主力军。 而三万步兵,这已经是好几个野战军的实力。 他们也全部完成了近代武器换装,后装式步枪、机枪、迫击炮、野战炮等一应俱全。 这是苏谨隐忍三年,所积攒出来的全部实力。 随着英军战败的那一刻,苏谨的獠牙也渐渐显露出来。 内忧,外患,他要一并驱除,算是他对老朱最后的交代。 第551章 风再起时 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一块巨大且厚重的湿布,将整个世界捂得严严实实,闷热的气息在旷野上肆意弥漫。 远处的树林边,苏谨与朱允熥几人商议着什么。 朱允熥刚刚赶到此处,两人顾不上过多的寒暄,即刻着手将大军重新整合,并划分成数路。 许圭所部的坦克部队与步兵合并成一路大军,之后再度被拆分为三路纵队。 苏谨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手中持着一根树枝,在地面上比划着,大声说道: “许圭这一路,务必要留意地形,蒲阳那地儿多是山地,行进途中要高度警惕敌人利用山势设下埋伏。 抵达之后,迅速抢占高地,布置好火力据点,这一路防线靠后,你亲自带着吧。” 他的额头满是汗珠,顺着脸颊不停滚落,却全然无暇擦拭。 “青城这边,道路相对平坦,然而正因如此,极易暴露于敌人视野之中, 所以行进速度必须要快,一旦就位,即刻修筑防御工事。” 苏谨的眼神专注且犀利,仿若已然将战场上的每一处细节尽收眼底。 “吴让,这一路兵马你给为师带着,水泥那些都带全了吧?多挖战壕和建设环形火力堡,千万别偷懒。” “是,先生!” 苏谨笑笑,继续说道:“滨州方向,河道纵横交错,要密切关注桥梁和渡口,坚决防止敌人从这里逃窜。” “这一路地形复杂,我亲自去带。” 苏谨边说,边用树枝在地上重重划过。 朱允熥立于一旁,不停点头,神情庄重严肃。 苏谨双手叉腰,目光坚定如铁:“小孩子才做抉择,对于‘攘外’和‘安内’,老子当然全都要。 记住,在歼灭约翰残敌之后的第一时间,立即刻按照原定计划,即刻挥师青州、同时向济南陈兵。” 朱允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应道:“大哥,就依你所言!” 而另一路喻良的坦克部队,不会与大军会合,他们的任务是正面牵制约翰的坦克部队,形成‘三夹一攻’的战略态势。 “喻良这一路乃是关键所在,他们的任务是死死拖住约翰的坦克部队,绝不能让其有半分喘息之机。” 苏谨的表情严峻至极,“要充分施展坦克的机动性和火力优势,持续不断地骚扰敌人,使其疲于应对。” “十日,最多十日,必须拿下这伙英国佬!” 苏谨紧紧攥着拳头,眼中的耐心似乎开始渐渐消失。 对于苏谨的安排,朱允熥毫无异议,甚至在与他会合的第一时间,朱允熥便主动交出了兵权。 苏谨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呀,着实没有半分当皇帝的模样,我这话可绝非冤枉你。 哪有皇帝会如你这般,轻而易举地将手中兵权拱手让出? 莫说是结拜大哥,即便亲爹前来,但凡对兵符多瞧上一眼,都要想法子砍了他脑袋!” 朱允熥却只是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你我兄弟本为一体,谁拿兵权有啥区别?嘿嘿。” “你呀...” 部署完大方向的战略,看着部队开始拔营出征,临别之际,苏谨这才有了空闲与朱允熥闲谈几句。 两人行至一棵大树下,以躲避愈发强烈的阳光。 苏谨满心挂念着在黎城养胎的朱灵萱,话题都是围绕着她。 “老弟,你说灵萱在黎城吃得可好,睡得可香,肚里的孩子可乖?”苏谨一脸关切,眉头紧蹙。 朱允熥一脸无奈,翻了个白眼:“大哥,如今孩子才怀了四个月,怎能看出乖与不乖?” 苏谨挠了挠头,略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不容易答完苏谨的问话,朱允熥这才腾出功夫询问:“大哥,等到天下大定以后,你作何打算?” 苏谨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烦躁,抬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似乎随时都会有一场倾盆大雨骤然落下。 良久之后,他才长叹一口气,说道: “即便你四叔平定了天下,除掉了朱允炆这心腹大患,这天下也绝非短时间内就能彻底安稳的。 到了那时,恐怕我一时也难以脱身,你四叔定然不会轻易放我离开,将我绑在他身旁为其助力。 况且,我对朱高煦和朱高燧的承诺尚未兑现,至少要等我完成诺言方能离开。” 朱允熥脸上渐渐露出失望之色,但苏谨却没察觉: “更何况,即便约翰身死,可经他推动之后的欧洲,如今与历史相比恐怕全然是两副模样。 若不管不顾地离去诚然容易,然而隐患却会留给咱们的子孙后代,我总要将这些隐患消除了吧?。” “哦。” 苏谨言罢,看向朱允熥,问道:“老弟,你有什么打算?” 朱允熥想也没想,开口便道:“自然是与你在一起,你走我便走,你留我亦留。” 但苏谨却摇头否决,他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说道: “你四叔与你不同,哪怕靖难并非他本意,乃是因朱允炆身旁出了奸臣,挑唆他先对付自己,你四叔无奈之下才举兵。 但实际上呢? 一旦你四叔真正坐上那皇位,他首要考虑的便是如何保住自身皇权! 而你和朱允炆,都将是他坐稳皇位的隐患! 所以,在未能彻底确保自身安全之时,离开,方为上策。” “离开?那我应当去往何处?”朱允熥瞪大了双眼,满脸皆是不解。 “你先去美洲等我”,苏谨脱口而出。 朱允熥皱起眉头,问道:“我先去?” 苏谨点了点头,“美洲被咱们‘发现’已有数年时间,在那里我也做了诸多布局。 那片土地地大物博,完全能够再建立一个不逊于大明的帝国。 我已在那边安排人手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基建,规划了一些初步的据点与防线, 你可以先过去,依照咱们的计划行事,将来才能站稳脚跟。” 朱允熥无奈地长叹一声,“大哥,我着实不愿离开。” 苏谨望着他,认真说道:“我知晓你不愿走,但当下最为重要的并非此事,而是即将开启的这场大战,待打完这一仗,咱们再从长计议。” “诶...好吧,我都听你的。” 此时,风愈加大了起来,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激烈战斗,奏响一曲哀乐。 第552章 邪了门了 今天这日子,真是邪了门了! 苏瑾望着前方阴暗的天色,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这他娘的破天气,存心跟老子过不去!” 计划是美好的,可现实没事就给他减减肥。 谁能想到,老天爷竟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给他使绊子。 苏瑾的命令刚紧急下达不久,就又出了问题。 这该死的天气,简直就像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前脚还是晴空万里,热得能把人烤出油来,后脚就毫无预兆地泼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那雨可不是一般的雨,就跟天上被捅了个大窟窿似的,倾盆而下。 雨泼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浑浊的水花,仿佛无数个炸弹在地面爆开。 黄土铺就的官道,瞬间就变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跟山神拔河。 许圭带着步兵在这泥泞中艰难前行,那场景,就像一群在泥潭里挣扎的老水牛。 脚下的黄泥死死地拽着他们的脚,每抬起一次都要使出吃奶的劲儿。 许圭心急如焚,大声吼着:“都快点!谁要是敢拖后腿,军法从事!” 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雨水顺着脸颊流淌,混合着汗水,看起来狼狈不堪。 “许将军,这路太难走了,咱们怕是赶不及啊!” 一个士兵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感觉自己就像在泥潭里爬水!” 许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赶不及也得赶!就算是爬,也得在规定的时辰内爬到目的地! 少在这儿哭丧,你小子要是敢当逃兵,老子一枪崩了你!” 他一边吼着,一边用力地伸脚去踢开一块挡路的石头,旋即痛的哇哇大叫。 那石头陷在泥里,纹丝未动,仿佛在嘲笑他的无力。 而另一边,喻良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的全机动化部队在这恶劣的天气下,就像被拔掉牙齿的老虎。 坦克疯狂在泥泞中打滑,运兵卡车的轮子也陷进泥坑,摩托更是东倒西歪。 喻良气得直跺脚,嘴里不停地骂着:“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老子的宝贝坦克都变成了泥疙瘩!” 他望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心中充满了无奈。 原本威猛无双的怪兽,此刻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小羊,空有一身力气却使不出来。 卡车的车轮在泥里疯狂地打转,溅起的泥巴糊满了车身,仿佛给它们披上了一层厚重的铠甲。 苏瑾得知两部的情况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在指挥所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 “贼老天、昏老天,汉奸老天!这老天爷是瞎了眼吗?怎么就专挑这个时候捣乱! 老子辛辛苦苦谋划这么久,全被这破雨给毁了!”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文件散落一地,“这老天爷要是有眼,就该降下一道雷,去劈死那些该死的洋鬼子!” 朱允熥站在一旁,看着苏瑾发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从未见过苏瑾如此失态,心中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让步兵立即丢下坦克部队,全速向既定包围圈挺近,建立防线!” 苏瑾咬着牙下达命令,眼睛瞪得像铜铃,“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还能让这群狗日的跑了?” 说完,他也没了和朱允熥闲聊时的从容,披上雨衣,神色严峻地带着部队连夜赶路。 “传我命令,所有步兵放弃辎重、重炮,轻装简行,目标蒲阳,急行军!” 许圭接到命令后,二话不说留下坦克和重炮,立即带着步兵一路翻山越岭。 山坡上的泥土被雨水泡得松软,一脚踩下去,能陷到小腿肚,士兵们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滑地艰难前行。 “大家加把劲,翻过这座山,咱们就离目标更近了!谁要是第一个到,老子给他找个漂亮媳妇!”许圭在前面喊道。 他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有些沙哑,但却充满了诱惑。 士兵们咬着牙,拼命地往上爬,有人滑倒了,后面的人赶紧伸手去拉。 “哎呀,你这狗东西可真他娘的重,是不是偷吃了太多军粮!”拉人的士兵苦中作乐,笑着打趣。 “去你娘的,老子就是身上沾的泥多!”滑倒的士兵回嘴道。 他们的衣服湿透了,沾满了泥巴,看起来就像一群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僵尸。 另一边,喻良的部队虽然在平地,但也举步维艰。 坦克的履带被泥巴塞满,发动机发出痛苦的轰鸣。 运兵卡车的轮子不停地空转,扬起一片片泥浆。 “把坦克推出来!用绳子拉!谁要是偷懒,老子让他去洗一个月的臭袜子!”喻良大声指挥着。 久在军营,他和许圭这样两个书生,硬生生被逼成了满嘴脏话的糙汉子。 不过有苏瑾这个榜样在前,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这画面竟意外的和谐。 士兵们冒着雨,在泥泞中忙碌着,他们的脸上满是雨水和汗水,眼神中却透着坚定。 而此时的约翰,却像是被上帝眷顾的宠儿。 这场几乎覆盖大半个山东的大暴雨,独独放开了通往铁门关的那一段没下,他坐在坦克里,得意地笑着。 “哈哈,这一定是上帝听到了我的祈祷,为我降下神迹,给我指引。 这次连上帝都站在我这边,你们这群黄皮猴子能奈我何?” 他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仿佛他才是获胜的那一方,逃命的那个人不是他。 苏瑾拼了命的向蒲阳方向行军,累的气喘吁吁。 望着远处的天空,心中充满了不甘。 “难道真的要让这狗日的跑了?”他自言自语道,“老子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老子就不信了,坦克赶不到,咱们就拼脚板!” 他一声令下,所有的步兵除了留下一日的干粮,将多余的辎重全部丢下,拼了命地往目标赶去。 士兵们在泥泞中奔跑着,脚下的泥水溅起老高,他们的呼吸急促,脚步沉重,但却没有一个人停下。 “加把劲!兄弟们,咱们可不能让那群英国佬给看扁了!”一个士兵喊道。 “对,就算跑断腿,也不能让他们跑了!”另一个士兵回应道。 可英国佬的优势太大了,他们没有被暴雨困扰,又是全机动化部队,仅凭两个脚丫子,真的能跑过坦克吗? 进了山东,那可是大片的平原,完全能让坦克撒开脚丫子狂奔。 按照目前的速度,苏瑾绝望地发现,他似乎又要看到一次,当年老美撤离南朝鲜的画面。 “老天爷啊,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让这杂种跑了!”苏瑾指着天怒吼,“不然,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轰隆! 天上忽然一道闷雷响起,接着百步外的一棵树忽然被闪电劈成了黑炭,滋滋冒着火花。 苏瑾脖子一缩,吓得不敢再骂。 就在朱允熥在一边暗暗好笑之时,前方战局却有了变化...... 第553章 马蹄子 阳光炽烈,热浪滚滚,整个大地仿佛被置于一个巨大的火炉之中。 那边暴雨倾盆,这边却好似一个大蒸锅。 盛庸和铁铉亲自带着骑兵,静静地在战场边缘驻马而立。 他们的身影在这广袤的原野上显得有些渺小,望之不过似蚁之影。 盛庸身着重甲,神色肃穆,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似乎那里已经是硝烟弥漫的战场。 铁铉则手持望远镜,眉头紧锁,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却顾不得擦拭。 从接到陛下旨意伊始,他俩便立即带着骑兵出了济南城,直奔蒲阳。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亲眼验证这一场大战,谁才是最终的那个赢家。 刚到不久,他们就拿到斥候送来的情报,得知苏瑾所部因为大雨,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两人闻讯,心中都不免觉得有点可惜。 “唉,这该死的雨!” 盛庸狠狠地挥了一下马鞭,“要不是被雨拖住了,苏瑾那小子说不定能把这群英国佬一举歼灭。” 铁铉眯了眯眼睛,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确实可惜了,不过这可能是天意吧。” 对于这群英国佬,他俩也没带着一点好感。 那群长满恶心的胸毛,有着妖怪一样眼珠的家伙,望之惹人生厌。 尤其是他们趾高气昂的模样,和那不可一世的态度,早就令他们心生厌恶。 但谁让陛下偏偏要和这些洋鬼子合作呢? 但铁铉的心底却一直在打鼓,有些疑惑埋在心中,对谁都没有提起过。 朱允炆登基之谜,先帝因何身死,废太孙因何离奇失踪? 这些问题一直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 而现在,这些问题似乎即将有了答案。 不得不说,因为苏瑾的出现,蝴蝶效应扇动后的翅膀,对盛庸和铁炫产生了不小的改变。 前世的两人,那可是完全忠诚于大明,完全忠诚于朱允炆的铁杆忠臣。 但这一世,他俩人的心里,或多或少开始出现不少变化。 不过至少现在,两人还是忠于朝廷,忠于朱允炆的。 得知苏谨撵着洋鬼子往山东跑后,盛庸就主张趁苏瑾军和英国佬大战之时,找机会偷袭。 直到现在,他仍紧握着拳头,目光中透着不怀好意:“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铁炫却不这么认为。 他认为两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先放他们狗咬狗去,等战局有了变化,再从长计议,渔翁得利。 闻言,他果然又一次摇头,缓缓说道:“莫急莫急,咱们先看看再说。” 虽然一时间争执没有个定论,但两人还是暂时达成一个共识——先观望。 “可惜了,若不是这场大雨,苏瑾很有可能把这群英国鬼子全歼在这里”,盛庸望着远处,忍不叹了口气。 “也不能这么说”,铁炫似乎有不同看法。 他的目光闪烁,心中另有打算:“你没看到苏瑾的布局吗?他这是准备吃掉洋鬼子后,掉头就打咱们啊。” 盛庸冷笑:“他想的倒是美!咱们济南府兵多将广,城高粮厚,可不是吃素的!他想打就打?” 铁炫凝神观望着英国佬逃窜的方向,眉头忽然开始皱起。 一道狂风忽然开始呼啸,吹乱了他的发丝:“若非苏瑾是你我共同的敌人,我倒是真想帮他一手。” 盛庸冷哼:“帮他?咱们堂堂大明忠臣去帮一个叛贼?简直是笑话!” “话不能这么说。” 铁炫摇摇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转而问道:“你对接下来的战局怎么看?” 盛庸皱眉,目光中满是忧虑:“苏瑾想追上这群洋鬼子恐怕很难,除非有人能在这里挡他们一下,不然出了片丘陵,离铁门关可就不远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 铁炫举着望远镜,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可惜了,苏瑾筹谋了这么久,终究还是功亏一篑...等等,那是什么!” 在铁炫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队骑兵,人数也不过数百人左右。 他们如同幽灵一般突然现身,让人心生惊讶。 这些人一人四骑,拼命催着战马,马蹄声如闷雷般响起,远远地兜过洋鬼子的坦克部队,在前方的山崖处迅速下马。 铁炫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目瞪口呆。 因为身处战场外沿,在他的视野里,可以轻松看到这一幕。 但拼命赶路的英国佬,却完全没注意到,估计要吃大亏。 山风吹着斜柳,轻轻拂过这队骑兵的双颊,将他们脸上黑漆漆的汗渍,轻轻擦去。 风中带着泥土的气息和硝烟的味道,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 “快!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趁着洋鬼子还没逃窜出去,赶紧架设炮兵阵地!” 一个黑的像是煤球一样的人,不停地在阵地逡巡,口中连连下着命令。 细细打量之下,竟然是二麻子带着骑兵来了。 二麻子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双眼布满血丝,脸上沾满了尘土,但精神头却好的不像话。 士兵们闻令迅速行动,动作敏捷而熟练,快速开始组装迫击炮。 盛庸和铁铉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暗自惊讶。 “没想到苏谨手下还有这么一伙精锐骑兵?”盛庸喃喃自语。 铁铉微微点头:“这伙洋鬼子有麻烦了,咱们小心瞧着,尤其是你,千万别靠太近。” 盛庸翻个白眼:“那还用你说?” 战场上的气氛愈发紧张,仿佛连空气都要凝固。 铁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开始紧促,默默等待着接下来的一场激战。 “开炮!” 在遭遇大雨之初,二麻子就知道身后的坦克部队要糟糕。 在这样的环境下,所谓机械化部队的车轮子,肯定不如马蹄子好使。 他当机立断放弃了衔尾侦测的计划,命令骑兵马歇人不歇,必须抢在洋鬼子前面,挡住他们的去路!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无数匹战马跑的吐了白沫后,这一行数百人的骑兵,终于在英国佬逃出包围圈之前,将他们堵在了蒲阳外的这处丘陵。 十余门迫击炮来不及调教弹道,对着英国佬的坦克群发出了密集的咆哮! 第554章 对峙 “嗵、嗵嗵!” 十余门迫击炮发出狂暴的嘶吼,炮弹如脱缰的野马般呼啸着划过天空,朝着坦克群最密集的地带猛轰而去。 战场上,硝烟如狂魔乱舞,尘土似狂龙肆虐,让人几近目不能视。 那炮弹恰似怒火中烧的狂龙,撕裂着虚空,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敌军。 只闻“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光如洪荒巨兽般冲天而起,瞬间便有一辆坦克直接报废, 滚滚黑烟仿若来自九幽地狱的魔烟,翻腾着升腾而起。 约翰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人能追上来,瞬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瞪大双眼,眼球好似要从眼眶中蹦出,满脸写满了不可置信,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个不停。 f打头和s打头的词语层出不穷。 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他很快便强自镇定下来,伸长了耳朵开始分辨着炮声方向, 很快,他根据那稀稀拉拉的炮声迅速判断出,偷袭的火炮数量着实不多。 当即,他毫不犹豫地果断命令坦克阵型散开,呈散兵线朝着炮响的地方,气势汹汹地围攻而去。 看着铺天盖地围攻而来的坦克,二麻子这下可真是麻了。 留在原地不走,骑兵转瞬之间就会被坦克包了饺子。 但若是放弃阻击,就只能眼巴巴看着洋鬼子逃出蒲台。 而这伙洋鬼子一旦逃出去,蒲台后的地形可是一马平川,再想合围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二麻子狠狠咬了咬牙,眼中喷射出决绝的光芒,当机立断下达决定: “拼了!老子就跟他打麻雀战! 听令,每五个小旗汇成一总旗,各持一门迫击炮,给老子鸟不悄地偷袭这群洋鬼子!” “记住,打完就撤,决不能让铁王八给围了!” “是!” 骑兵们齐声回应,声音在炮火连天中依然坚定如钢,仿佛是在向即将到来的残酷命运,发出怒吼。 训练有素的骑兵们,迅速依照二麻子的吩咐,分成了十来个小队。 手脚利落地各自将迫击炮拆开,携带而行,如同敏捷的猎豹一般,在战场上穿梭如风。 “剩下的人跟着老子去前面埋雷,就算把命都撂在这,也绝不能让这群洋鬼子跑了!” “是!” “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 虽然二麻子放出了豪言壮语,但他心里清楚,这场阻击战注定万分艰难。 战场上,炮声、枪声、喊叫声交织在一起,犹如洪钟大吕,震耳欲聋。 交战之初,英国佬着实被这神出鬼没的麻雀战搞得心烦意乱。 这边刚刚冒出一炮,那边冷不丁又来一枪,让英国佬们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每每感觉要追到这群放冷炮的明人之时,却总是被对方先一步纵马飞驰逃脱。 炮弹在坦克周围爆炸,掀起一片片泥土和碎石,就像大地在愤怒地颤抖、咆哮。 但这群骑兵的日子也不好过。 毕竟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坚不可摧的铁王八,那坦克犹如铜墙铁壁,枪弹打上去就像给它挠痒痒,仅能靠着迫击炮还击。 枪弹打到坦克身上,除了能溅起一阵绚烂的火花,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悦耳却毫无实效,一点屁用都没有。 双方就这么诡谲地僵持了下来,战场上的硝烟越来越浓烈,呛得人几乎要窒息。 但这场阻击战的天平,终究缓缓地向英国佬开始倾斜—— 骑兵带来的迫击炮弹药,已所剩无几。 且由于长途奔袭的缘故,战马的体力被大量消耗,冲刺的速度也越来越迟缓。 那些战马喘着粗气,嘴边都泛起了白沫,疲惫不堪。 约翰在摸清骑兵的行动规律后,频繁开始调动坦克设下埋伏,逼迫对方走位。 这边刚放一炮,那边坦克就如恶狼般围了上来。 骑兵在坦克的轰击和机枪的扫射下,开始出现大量伤亡。 鲜血将土地浸染得如同炼狱,受伤的战马凄厉嘶鸣,轰然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士兵们的呼喊声中饱含着痛苦和愤怒,犹如杜鹃啼血。 就在双方僵持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二麻子满心无奈地发现,他带来的迫击炮弹药,马上就要消耗殆尽。 他望着所剩无几的弹药,心一点一点地沉入了无底深渊。 而约翰很快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命令坦克停止炮击,转而用机枪开始疯狂地扫射、追杀。 “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如狂风骤雨般袭来,打得周围的土地尘土漫天飞扬。 五百人的骑兵队伍,眼瞅着就要全军覆没,仅剩下百余人,在坦克的不断围剿下,和二麻子汇聚在一处。 约翰对这伙骑兵恨之入骨,要不是他们,自己此刻恐怕早已抵达铁门关,誓要将这伙骑兵屠杀殆尽。 在他蓄意的调动下,二麻子和他仅剩的骑兵,被逼迫至了一处凹形山坳之中,再无退路可言。 二麻子嘴角泛起一抹凄惨的笑容,搭配着他那被硝烟熏得乌黑的面庞,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他望了望身边一个个伤痕累累的兄弟,心里犹如刀割。 “兄弟们,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 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力量全部灌注在这话语之中。 “咱们就靠着这十余门炮,就把这群洋鬼子死死拖在这里一个多时辰!” 他狞笑着看向前方黑漆漆的炮口,眼神中没有一丝恐惧,多了一分从容:“老子现在就算死了,也死得其所,值了!” “值了,值了!” 剩下的骑兵几乎人人带伤,有个腿被机枪弹扫断的骑兵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大喊: “头儿,给兄弟来一个炸药包,老子还能再换他一辆铁王八!” “屁话”,二麻子不屑地撇嘴笑笑,“打到现在,老子手边也就剩这一个炸药包,还指着它拉一个垫背的呢,能便宜了你?” “咦~~~~~~~,小气!”断腿骑兵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哈哈哈~~~!” 二麻子放声狂笑,“这会就算你问老子要老子媳妇,老子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但炸药包你他娘的想也别想。” “你有个狗屁媳妇...” ‘轰隆隆...’ 话音未落,前方的坦克忽然冒出一股浓烈的黑烟,似乎在不耐烦地咆哮着。 二麻子收起笑脸,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坚定如磐: “自个儿身上的光荣弹都给老子攥紧了,死,也绝不做洋鬼子的俘虏。” 闻言,骑兵们的脸色先是一白,紧接着一个个的表情却变得从容淡定,纷纷从怀里掏出最后那颗象征着尊严与决绝的光荣弹。 “头儿,你下令吧。” “好。”二麻子从容一笑,“今儿老子也当他娘的一回文人,风萧萧兮易水寒,老子一去兮——” “弄死他狗娘养的!” “骑兵,冲锋——!” 第555章 敬启者,火箭弹来喽~~~~ 二麻子怒目圆睁,紧握着马刀,疯了似地一马当先猛冲出去。 他那张脸因愤怒和决然扭曲得不成样子,每一道肌肉都好似在跳动,嘴里发出的怒吼仿佛能撕裂苍穹:“冲啊!” 身后的骑兵们紧紧跟随,他们那饱含着必死决心的喊杀声,如同滚滚惊雷,直上九霄。 “咻~~~~~~~~~~~轰!”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靠近那狂躁咆哮的坦克群,就见天际一个拖着长长尾焰的家伙,如流星般直直砸向坦克群中的一辆坦克! “轰!” 刹那间,火光冲天,犹如一轮烈日在眼前炸裂。 还没等骑兵们从这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回过神来,就只见火光一闪,一声仿若天崩地裂的闷雷轰然响起,那辆坦克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 巨大的冲击波好似无形的巨手,疯狂地掀起漫天尘土,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黄幕。 呛人的硝烟味如恶魔的吐息,瞬间弥漫开来,让人几近窒息。 金属碎片如天女散花般四处飞溅,砸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噼里啪啦声。 “是三爷,三爷来了!” 二麻子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急切地望向天际。 那眼神中充满了惊喜与希望,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在那浓得化不开的硝烟中,他拼命辨认着,果然,依稀能看出天际那几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而那些仅剩的骑兵,根本不知飞行器为何物。 他们顺着二麻子的目光望向天空,瞬间一个个呆若木鸡,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娘诶,这是天神显灵了啊...” 有人颤抖着声音惊呼,声音中充满了敬畏与惶恐。 更有甚者直接翻身下马,“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喃喃自语着,额头紧贴地面,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土里。 那个断了腿的骑兵,趴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们这群该死的洋鬼子,连神仙都看不下去了,派了天兵天将来收拾你们啦!” 他的笑声在这片混乱中显得格外刺耳,透着一股近乎癫狂的畅快。 看着脚下众人的种种神态,马三的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 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个冲着他不停磕头,恨不得立马给他立个牌位供奉起来的家伙,更是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当场给他来上一炮。 但这些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此时趁着英国佬还没发现自己,不赶紧多开几炮更待何时? 马三迅速从身后取出第二枚火箭弹,双手由于紧张和兴奋微微颤抖着,但动作依然干净利落,眨眼间便将火箭弹装好。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如铁兽般的坦克群,眼神急切地搜寻着目标。 一时间难以分辨哪一辆是指挥车,索性心一横,随便对准一个目标就狠狠扣动了扳机。 “咻~~~~~~~~~~~~~~轰!” 火箭弹如出膛的毒龙,带着死亡的呼啸,再次精准无误地命中一辆坦克。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辆坦克直接被炸得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翻滚了几下,继而化作一团炽热的火焰,仿佛地狱的业火在人间燃烧。 滚滚黑烟如恶龙般冲天而起,刺鼻的焦糊味在空气中疯狂蔓延,令人作呕。 同时身边的亲卫也毫不迟疑地连连开火,炮声震耳欲聋。 仅有一人被强大的气浪震得手一抖,炮弹偏移了目标,其余火箭弹皆如利剑般准确命中。 抄起最后一枚火箭弹装好,马三学着苏谨的样子嘿嘿一笑,脸上露出一丝狡黠: “敬启者,火箭弹来喽~~~~” “咻——————!” 本以为又能掌控全局的约翰,瞬间被炸得晕头转向,整个人都懵了。 不过这一次,他总算是看清袭击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看清了又能怎样? 就在他看清对手的那一瞬间,对方早已像一阵风似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速度快得简直离谱,除非他此刻能立马调来战机,否则想要追上,如同做梦。 等他手忙脚乱地调转高射机枪口时,对方早已没了踪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每一次信心满满地以为胜券在握,换来的却都是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毁灭吧,累了...” 约翰面如死灰,满心都是绝望与无奈。 他的脸色惨白得如同一张纸,眼神呆滞空洞,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 从固关撤离的时候,他还趾高气昂、信心爆棚,坚信凭着自己这么多坚不可摧的坦克,必然能够轻松突破重围。 然而,一次次出其不意的伏击与反伏击,一次次的惨重损失,让他的信心就像被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我,还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里吗?” 他像个失魂落魄的幽魂,喃喃自语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手下的坦克车长望着失魂落魄的约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满脸大汗,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变得尖锐。 “先撤吧...” 约翰有气无力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与绝望,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眼瞅着距离铁门关不过百余里,还有希望,只能拼死一搏。 他的命令刚下达没多久,就在坦克刚刚掉转车头,准备不顾一切地逃离战场之时,远处的山头忽然冒出数道火光,,如同一群突然觉醒的火龙。 紧接着,令人肝胆俱裂的炮声传来,“轰!轰!轰!” 无数炮弹带着死亡的呼啸,如雨点般砸进战场。 一时间,火光四溅,仿佛大地都被点燃。 大地仿佛被这巨大的力量击中,痛苦地颤抖、呻吟。 山头上,苏谨累得气喘吁吁,一边手忙脚乱地指挥士兵架炮,一边略带戏谑地看向脸色惨白如纸的朱允熥: “瞅瞅你这副熊样,不过几十里的急行军,就把你累成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你小子得好好加强锻炼了。” 苏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像小溪一样不停地从他的额头、脸颊滑落,湿透了他的衣衫。 朱允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双腿不停地颤抖着: “大哥...你...你不也...没比我强到哪儿去嘛?有本事你别像头牛一样大口喘气...” “那我也比你强...”苏谨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不服气。 就在二人像孩子般斗嘴的时候,身后的炮兵扯着嗓子大声报告:“太孙,老爷,炮兵一连、二连火炮已架设完毕,请指示!” 苏谨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给老子狠狠地炸!” 他的眼神中满是杀意与决绝,仿佛能喷出火来。 要不是这场该死的大雨,自己犯的着像狗一样跑吗? “是!” “命令——目标坦克集群,自由开火!” “轰!” 第556章 那是个动词 由于急行军的缘故,野战炮未能及时跟上,这些炮兵只能依靠迫击炮进行阻击。 但正所谓蚁多咬死象,苏谨带来的迫击炮数量众多,远远不是二麻子那少得可怜的几门炮能比。 仅仅一阵的功夫,一连、二连就架设好了二十余门炮,更别提另一处山头正在紧张布置的其他炮兵。 英国佬剩余的三十余辆坦克,瞬间被卷入炮火之中。 弹片如蝗虫一样四处横飞,火光冲天,浓烈的硝烟像厚重的帷幕,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王,怎么办!” 车长惊恐的呼喊声与轰隆隆的炮声此起彼伏,如同末日的丧钟在耳边敲响。 约翰脸色惨然,强撑着的笑比哭还难看,颤抖着手指向苏谨阵地的方向: “趁着明军火力点还没有完全构建好,集中火力朝一个方向猛攻,突围出去才有活路!”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透着最后一丝希望,眼神却闪烁不定。 “是!” 三十余辆坦克冒着滚滚浓烟和连天炮火,像发了疯的野兽一般,朝着苏谨所在的山头疯狂倾泻着炮弹。 一时间,炮弹如暴雨般袭来,竟将苏谨这边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娘的,二营他娘的是吃干饭的?怎么还没到位!” 苏谨冲着电台兵怒声大骂,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告诉二营长,再他娘的不开炮,老爷我就要被炸死在这狗洞里啦!” “嗵、嗵、嗵!” 苏谨的话音未落,侧翼山头的炮声终于如雷霆般轰然响起,炮弹密集地如同流星,开始覆盖英国佬的坦克部队。 但苏谨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对方坦克部队的最后方,一辆坦克忽然诡异地停了下来, 一道身影迅速如鬼魅般扑进了林子里,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晃动的枝叶...... 。。。 “老爷,您没事吧?” 马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炮兵阵地的后方,带着几分急切和担忧。 苏谨缩着身子窝在临时挖就的防炮洞里,头顶上时不时炸开的炮弹,震得他满头满脑袋都是灰。 略带狼狈的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马三,苏谨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在这?” 窝在苏谨身边的朱允熥也没好到哪去,灰头土脸的样子哪还有大明太孙的雍容?活像个小煤耗子。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土,皱着眉头看向马三。 马三贼忒嬉嬉地搓着手,完全没将头顶上的轰炸当回事,眼睛里透着兴奋: “老爷,您给的三枚火箭弹都打完了,小的想来问问您还有存货没?您要是还有,就给小的再来几发。” 单兵飞行器虽然速度快,火力猛,但也有缺陷,那就是可携带的重火力不足。 三枚火箭弹,已经是能装载的极限,再多的话连飞起来都费劲。 苏谨没答马三的问题,而是眉头紧皱,反问道:“前面情况怎么样?” 马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这群洋毛子被打蒙了,完全顾不上咱们,正是趁乱偷袭他们的好机会。” 苏谨一听,眼睛顿时一亮,猛地站起身来:“哎哟,我去!” 马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一脸懵:“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苏谨早就沿着战壕像一阵风似的跑到了后面, 也不知道从哪变出来飞行器,迅速地给自己穿戴起来,动作干净利落。 “小朱同学,这边就交给你指挥了,老子去出口恶气就回来!”苏谨一边穿戴,一边大声喊道。 “老爷(大哥),不可啊!” 马三和朱允熥这才明白,苏谨那句‘我去’哪里是感叹词啊,分明是动词啊! 两人赶紧齐齐出声阻拦。 可苏谨哪会听,他双手快速地系着扣子,一脸坚决:“少他娘的废话,这是老子最后的存货了,都给老子省着点用!” 目前苏谨的军工厂还生产不出适配的火箭弹,这些都是系统仓库里为数不多的存货,已经快要见底。 但为了彻底将约翰那家伙留在这里,苏谨也豁出去了,这日子老子不过了! “别废话,赶紧动手,趁乱赶紧去炸鬼子的坦克!等洋鬼子发现咱们没重炮就麻烦了!”苏谨大声吼道。 随着一阵“嗡嗡”声音响起,飞行器身后的螺旋桨开始嘈杂地工作。 苏谨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理也不理两人,毅然升空。 马三不敢怠慢,也赶紧从一旁拿起自己的飞行器,迅速穿戴完毕,带着人螺旋升空,紧紧护在苏谨身边。 朱允熥羡慕地看着天际,嘴里忍不住抱怨:“大哥真小气,也不说带我一起去...” 这时,对讲机却忽然想起一阵杂音:“你他娘的少抱怨,你可是大明皇太孙,岂能轻易冒险?” 朱允熥吓了一跳,左右环顾一圈后,纳闷地心想:“卧槽,大哥咋听见我说啥的?” “小样,还不知道你想啥?” 苏谨得意地松开对讲机按钮,眼神逐渐变得犀利,犹如一只即将扑向猎物的鹰: “马三,能找到对方指挥车吗?” “老爷,找不到啊。” 马三无奈地叹口气,眉头紧锁,眼睛不停地在下方逡巡:“这洋毛子鬼精鬼精的,所有坦克长得都他娘的差不多。” “屁话,老子不是交代过你,找那辆天线特别长的坦克吗?”苏谨斥道。 “老爷,我真找了”,马三委委屈屈地答道,声音里满是无奈:“可是真的没找到啊!” 苏谨通过望远镜再次扫视下方,透过滚滚浓烟瞭望着地面战场。 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倒是没有真要责怪马三的意思,骂他,只是习惯而已。 逃命之际,只要约翰不傻,他就应该会隐藏自己的行迹,否则只要自己发动一次斩首行动,他岂不是功败垂成? 苏谨的嘴角忽然微微扬起,噙着一丝谑笑。 就在刚才,他看到一辆坦克诡异的在战场穿插,但始终将自己的位置保护的很好。 “就是他了!” 苏谨轻轻按下对讲机,声音低沉而果断:“马三,看到那辆乱窜的坦克没有,那鬼子头八成就在那里!” “看到了!” 马三兴奋的声音传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老爷,小的现在就去炸了他!” “不!” 苏谨出声阻止,语气严厉:“先炸其他的坦克,缓解炮兵阵地的危机。” “啊?”马三一愣,满脸的不解:“直接把鬼子头炸了,对方不就军心大乱了吗?” “废什么话,让你干啥你就干啥!”苏谨吼道。 “是!” 马三无奈,迅速操纵着飞行器向一侧偏移,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后,斜斜举起了火箭炮。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在发射按钮上,嘴角带着谑笑:“洋毛子们,让你们尝尝爷爷的厉害!火箭弹来喽~~~” 咻~~~~~! 随着一声巨响,一枚火箭弹呼啸而出,拖着长长的尾焰,直直地朝着敌方坦克飞去...... 第557章 动特尅儿蜜 轰轰轰轰! 十枚火箭弹瞬间在战场炸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七八辆坦克眨眼间就化作了一堆燃烧着的废铁。 看着眼前那冲天而起的熊熊焰火,苏谨忍不住感叹:“他娘的那句话果然没说错,系统出品真他娘的是绝对精品,过瘾!” 这感叹的话音刚落没多久,他突然像是想起了啥,连通对讲机就开骂:“马三你个混蛋,又学老子说话!” “嘿嘿...” 在远处的战场边缘,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盛庸和铁铉惊得瞠目结舌。 在他们的印象里,苏谨不过是有些火炮和热气球罢了,啥时候这炮火变得如此犀利了? 还有那能带着人在天上飞的玩意儿,以及那些带着古怪拖曳尾巴的炸弹,到底是啥古怪东西? 这也太他娘吓人了! 两人面面相觑,心底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 盛庸忍不住暗自庆幸和后怕,心说幸亏自己没真的去偷袭苏谨,要是真去了…… 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葱,这一去哪还有命在? 可庆幸之余,一个更加可怕的问题,迅速在两人脑海中萦绕—— 洋鬼子眼瞅着是要完蛋了,他苏谨下一步的动作,九成九是要调转枪口来对付自己。 但就凭着咱济南的城防……顶得住吗? “撤!” 铁铉脸色铁青,“趁着苏谨还没发现咱们,赶紧走,不然一会想走都走不了!” 盛庸一听,瞅了一眼仍在天际肆虐的黑点,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 “对对对,快走!”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有些事情真的不能深入去想:“哪怕现在能逃得了,可等他苏谨打过来……” 回济南的路上,铁铉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忽然,他心中一动: “你说,这苏谨是先帝的孙女婿,据说先帝也十分宠信他,若是我这样……你觉得如何?” 盛庸闻言,眼睛一亮:“这招虽然损了点,但不失为一条妙计!就这么办!” 铁铉叹口气:“这事是大不敬,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走吧……” 本来抱着渔翁得利的心态来凑个热闹,却没想到瞧到最后,那热闹的主角竟然变成了自己,铁铉的心里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正面战场上,英国佬仅剩的三十余辆坦克,已被炸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十余辆还能勉强动弹。 指挥车上,车长敏锐地发现,明军正面的炮火防御出现了些许疏漏,他当即决定拼死搏一搏。 他立刻下令,所有坦克对着前方的炮兵阵地发起冲锋。 只要冲过这一里多的死亡防线,就有生机。 对于天上一直撵着他们揍的飞行器,此刻再也无暇顾及。 在这样浓烈的炮火下,他要是下令让士兵们爬出舱,拿着机枪对着天上扫射,恐怕手下真的会骂他一句:“啊油亏z?” 然后一枪崩了他。 朱允熥眼睁睁看着坦克冲出浓烟,朝着自己的防线猛冲过来,脸瞬间就绿了。 这可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战场,当下就被眼前狰狞的“怪兽”吓得有些手足无措。 还好身边有苏谨的学生吴让,在帮着他指挥。 吴让顾不上请示朱允熥,立即代他下令:“所有炮火向内延伸,决不能让敌军坦克冲上阵地!” 迫击炮的炮口渐渐抬高,炮火也开始向内收缩。 看似有效的防御,但吴让头上的冷汗却越来越多。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是坦克真冲了过来,难道他还能让迫击炮对着自己头顶发射? 那打的到底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太孙殿下,请您立即跟着亲卫后撤!” 吴让已经做好了和阵地共存亡的准备,但绝不能让太孙跟着自己冒险。 “不,我不……” 朱允熥的话还没说完,却见原本凶狠冲向阵地的坦克,忽然就这么突兀地停了下来。 它们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停在了战场中央,炮管还在不停地旋转,可却再也没有炮弹射出。 天际的苏谨发射完最后一枚火箭弹,本已经准备后撤。 但看到英国佬的坦克忽然就这么诡异地停下,也是满心的纳闷。 苏谨警惕地盯着坦克,生怕对方又在耍什么阴招。 就在他满心狐疑之际,忽然看到坦克顶上的舱门大开,伸出一面白色的旗子, 不,准确地说是一条白色的大裤衩,就这么突兀地伸了出来…… 英国佬,投降了? 苏谨可不敢轻易相信。 毕竟对方距离炮兵阵地只有不足半里地,只要冲出去就能逃之夭夭,为啥会在这关键的时候选择投降? 难道是想把咱们骗出来杀? 可等了许久,坦克似乎真的没有任何异动。 苏谨心里忽然一动,难道…… “二麻子,二麻子,能不能听到!” “老爷,我听着呢!” 苏谨摁住对讲机的按钮:“洋鬼子好像要投降,派一队骑兵过去看看,小心一点。” “明白!” 战场的硝烟在缓缓飘落,逐渐化作尘埃,一队十余人的骑兵,小心翼翼地出现在战场上。 就在他们小心翼翼接近举着白旗的那辆坦克时,白旗开始拼命地挥舞。 骑兵小心地抽出手榴弹,只要情况稍有不对,立马就拉弦丢进去。 里面的英国佬看到这一幕,以为明军要屠杀他们,吓得都快尿了裤子,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舱内传了出来: “动特尅儿蜜,动特尅儿蜜!” 为首的骑兵狐疑地侧耳倾听,似乎好像明白了,这伙洋鬼子是在……求饶? “滚出来!” “双手抱在头上,别让我看到你们手里有武器!” 虽说双方语言不通,但投降的大致流程,无论东西方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一个个英国佬乖乖地从坦克舱内爬了出来,双腿打着颤蹲在地上,看着骑兵手中的枪和弯刀,瑟瑟发抖。 一个骑兵翻身下马,挨个检查坦克舱内还有没有藏着敌人。 直到彻底清除隐患后,他才冲着领头的小旗点点头。 小旗立即拿起对讲机:“头儿,安全。” 不久,远处尘土飞扬,二麻子带着骑兵当先飞奔而至。 等他彻底将俘虏捆好,确认安全后,才通知后方的苏谨: “老爷,洋鬼子好像是真的要降,没发现有什么诡计。” 第558章 给你升升官 苏谨收到二麻子的消息,立即驾驶着飞行器,直接降落在看押俘虏的这处战场上。 投降的英国佬看到如神兵天降的苏谨,犹如看到上帝一般,纷纷跪在地上,双手画着十字,虔诚地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着啥。 苏谨冷着脸站在俘虏面前,熟练地甩出一句英文:“你们谁是带头的?” 听到苏谨会说英文,俘虏们这下子更加笃定了,眼前这个会飞的人,一定是上帝派下来的天使,是来打救他们的真神。 但出于对“王”的畏惧,他们却又不敢直接指认。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众人的眼神还是不自觉的纷纷射向,跪在最后的一个家伙。 苏谨斜睨了他一眼,勾了勾手指:“哟呵,就你了,过来。” 被指认的人,迅速被二麻子拎了起来,像拎小鸡仔似的拖到苏谨身前,然后狠狠地丢在地上,最后还不忘补上一脚: “老爷问你话呢,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不然老子偰死你!” 苏谨冷冷扫了他一眼:“你不是约翰那家伙,说说吧,你们那个所谓的‘王’,又跑哪儿去啦?” 被指认的家伙,是指挥车内的车长,也是约翰的死忠拥趸。 方才若不是因为坦克没油,炮弹也打光了,再加上士兵们纷纷叛变,拿着枪指着他,他才不会投降。 听到苏谨的话,他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不屑地昂起了头: “哼,你们这些愚蠢的下等人,王迟早会回来收拾你们,把你们都挂在那该死的绞刑架上!” 二麻子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看他那副拽样就知道没什么好话,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 “嘿!你这洋鬼子,少在这儿叽叽歪歪!” 苏谨摆了摆手:“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不说?” “哼!” 车长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那表情好像在说——“我就不说,你能把我咋滴?” “行啊,你还挺有骨气,就是不知道你一会儿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老爷,把人交给我,小的保证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二麻子早就不爽了,搓着袖子站在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用那么麻烦。” 苏谨摆了摆手,“去,给老子弄几张桑纸,再弄点水来。” 约翰很明显是逃了,但逃向哪里,从哪里逃的,一切都是未知。 苏谨也没时间跟这些个俘虏耗,决定就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问题。 很快,一盆水和一沓桑纸被人送了过来。 车长不屑地瞅瞅泛黄的桑纸,再扫了一眼水盆,立即开始冷笑: “哈哈,劣等的明人,你们是打算用这玩意儿给我作法吗? 我可是被上帝保佑的子民,不怕你们这些劣等法术的诅咒!” 苏谨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说: “哟,你还挺忠心护主的嘛,要是你们那个王知道了,说不定会赏你个大鸡腿。” 车长懒懒地瞅他一眼,一声不吭。 “今儿我就作主了,替你的王给你点赏赐,让你也升升官。” 闻言,车长一脸疑惑地看了苏谨一眼,心说“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谨信手捻起一张黄色桑纸:“马三,你说这玩意儿叫啥来着?” “回老爷的话,叫贴加官。” 苏谨一拍额头:“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都忘啦。” 他拿着桑纸,轻轻贴在车长的脸上,调侃道: “这一张桑纸啊,就是一品官,今儿咱们先从一品官加起,就是不知道你能升到几品?” 马三嘿嘿笑着凑趣:“自有了这审讯办法以来,小的见过最牛的硬汉,也不过才加到五品。” “哦,是吗?” 苏谨笑笑,“也许人家上帝保佑的子民,骨头会更硬一点呢?” “那得试试才知道。” “你说的对,拿水来。” 虽然听不懂苏谨和马三说的什么,但看着苏谨手中的黄纸,和马三不怀好意看着他的诡异笑容,车长也觉得大事不妙。 他开始拼命蹬着腿后退,边退边喊:“你们这群劣等人,不能碰我!” “摁住他!” 二麻子迅速上前,一脚将他踢翻,然后用麻绳把他反手死死捆在了坦克车轮上。 “老爷,您可是个善人,这糙活还是我来吧,您别脏了手。” 马三拿起一张桑纸,轻轻贴在车长的脸上,然后喝了一大口水。 噗——! 随着水花飞溅,一大口水没死角地喷到了车长脸上,完美覆盖。 车长的脸瞬间被桑纸紧紧贴住,水迅速渗透纸张,让他的呼吸瞬间变得困难。 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 “唔唔,呜呜呜呜呜~~~” 他的双手被反绑着,只能像个毛毛虫一样扭动身体,双脚不停地乱蹬,那模样诡异而滑稽。 看着开始不停挣扎的车长,马三还在嬉笑着解释:“老爷,这但凡是人啊,他就得喘气,这水一喷,任他是神仙也受不了。” 苏谨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别啰嗦了,他啥时候能招?” “骨头硬点的,能多扛几轮,但我看这家伙骨头可没多硬。” “怎么说?” 马三嘿嘿一笑:“自古以来,硬骨头那都是像老爷您这样的好汉,这侵略者是硬骨头的,小的还真没见过。” “马屁少拍,老子可不是什么硬骨头,挨打照样疼,流血也得找大夫。” “嘿嘿,老爷您太谦虚啦。” 话音刚落,马三迅速从车长脸上将桑纸揭开,同时拿了两张新纸在手。 “一张黄纸,你还能微微透点气,可是两张下去,保管你一丝气都透不上来,小子,咱们现在才开始呢。” 啪! 马三毫不客气地将两张黄纸摁在了车长的脸上,然后一口水再次喷了下去! 刚刚气还没喘匀的车长,再次被巨大的窒息感吞噬。 他的脸涨得像个熟透的番茄,青筋暴起,嘴里发出“呜呜”的怪声。 身体像触电一样颤抖着,双脚疯狂地蹬着地面,嘴里十分想求饶,然而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小子,想招了你就使劲蹬蹬腿,老子就给你揭了。” 可等了许久,那车长除了拼命挣扎外,一点要蹬腿的迹象都没有。 马三感觉有点丢面子:“哟呵,这家伙骨头这么硬?” 正当他准备再给对方‘升升官’的时候,苏谨忽然一拍额头:“哎呀,忘了这孙子听不懂咱们汉话了。” 他赶紧用英文将马三的话翻了过去,谁想到话音刚落,那车长就开始拼命地蹬腿。 他那副样子,好像生怕苏谨看不到,腿都快蹬到苏谨脸上了。 “这家伙...行啦,给他揭了吧。” 桑纸刚刚揭下,那车长气还没喘匀,生怕马三再给他升官,赶紧利落地开口:“我招,我都招...” 第559章 风起,远山呼啸 “马三啊,还是你说的对,这侵略者啊,就没一个是硬骨头。” 苏谨看着变得老老实实的坦克车长,撇了撇嘴。 坦克车长在‘升官’的威胁下,那是一点都不敢隐瞒,把知道的全给抖搂了出来。 在发起最后突围之前,约翰心里跟明镜似的,坦克没多少油了,弹药也所剩无几。 要是没补给还跟着大部队一起硬冲,指定得死在苏谨手里。 所以刚一开始突围,这小子就狠下心抛弃了手下,趁着战场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哧溜一下从坦克里钻出来,撒腿就跑。 这时候,二麻子急冲冲地跑来,还带来个坏消息——一名骑兵斥候的尸体,在战场边缘被发现,连战马也不见了。 苏谨一听,那眼神瞬间变得跟冰碴子似的,咬着牙恨恨地说:“这王八蛋夺了马,指定要往铁门关冲!” 紧接着大手一挥,下令骑兵赶紧去追。 这会儿,约翰已经成了光杆司令一个,威胁虽然不大,但目标却小了太多。 骑兵们接到命令后,立即撒开了蹄子,沿着丘陵、山峦、小道、村庄到处找,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苏谨则和朱允熥会合,带着主力部队直奔铁门关,打算在那儿把约翰给堵个正着,来个瓮中捉鳖。 苏谨刚把命令交代完,骑上马出发没多久,他脑海忽然一动,又有一扇仓库大门,像是从迷雾里慢慢露了出来,微微开启。 苏谨心里一阵欢喜,暗自琢磨着这一回仓库打开,会不会有啥厉害的新武器。 可等他满心期待地打开仓房门,整个人都傻了眼。 只见满满一仓库全是各种各样的种子——茄子、西瓜、芹菜、蓝莓,啥都有,就是没武器。 这些种子里,有大明本来就有的种子,也有大明见都没见过的,林林总总好几百种,全是水果、蔬菜的种子。 要是搁以前,苏谨指定得乐开了花,可这会儿他心心念念的是武器啊。 苏谨忍不住嘟囔起来:“要种子的时候你给我武器,这打起仗来了你倒给我一堆蔬菜种子!咋滴,还想让我拿西瓜去砸敌人啊?” 不过抱怨归抱怨,这一仓库的种子确实都是宝贝。 为啥?因为这些种子上头,都明明白白地标注着,啥时候被谁谁谁改良过。 就拿西瓜来说,品种就有十几样,上头都写着吴奶奶的名字。 “得嘞,以后起码不缺西瓜吃了。等天下太平了,老子去当这大明第一果农,好像也不赖……” 苏谨无奈地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另一边,约翰刚开溜的时候,在战场边上瞅见了明军的斥候。 约翰这家伙可不傻,他在英军里头那也是有两下子的。 当下就掏出身上的手枪,偷偷摸摸地把落单的斥候给干掉了,抢了斥候的战马,立即朝着铁门关一路狂奔。 他心里清楚,坦克部队能给他争取的时间有限,他得抓紧这点时间差,才能从苏谨的手掌心里逃出去。 战场上硝烟弥漫,那味儿呛得人直咳嗽。 约翰狠命地抽打着战马,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战马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马蹄扬起的尘土迷了他的眼,他也顾不上擦,一门心思催着战马快跑。 还真别说,在坦克部队投降没多久,他就从滨州绕过了土河,直奔铁门关而去。 等他到了铁门关,整个人灰头土脸的,活像个刚从土里刨出来的萝卜。 一瞧港口,顿时放下了心——几艘英国战舰正等着呢。 海风呼呼地吹着,海浪一个劲儿地拍打着岸边,“啪啪”作响。 约翰心里头暗自庆幸,得亏自己多长了个心眼,提前留了这么一手, 要不然这回,真就得把命撂在这大明的土地上,成了孤魂野鬼。 这战舰由他手下的亲信舰长亲自指挥,旁边还有几十艘倭寇、南朝鲜安氏,以及海盗的船护航,看着阵仗倒是不小。 可约翰心里跟明镜似的,一旦苏谨把他们给围上了,就凭这些船,压根不是苏谨的对手。 这时候的他,哪还敢再小瞧苏谨半分? 苏谨那小子手段多得跟变戏法似的,身上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 尤其是这一回吃了大亏,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他对苏谨那是又恨又怕,忌惮得不行。 一想到苏谨,约翰就觉得后脊梁骨直发凉,那小子就像背后有双魔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启航——!” 约翰毫不犹豫地把那匹救了他命、累得口吐白沫的战马丢在路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船,扯着嗓子大喊。 刚上船,惊魂未定的他哪有心思搭理舰长的询问,一点解释的心思都没有。 舰长还在纳闷,那么多坦克部队怎么就没了? 可惜,现在的约翰啥都不想,就想赶紧回长山岛,换乘自己的旗舰,然后回大英本土好好休养。 “苏谨……” 约翰嘴里念叨着这个让他做噩梦的名字,暗暗发誓,等过几年,他一定要卷土重来。 他真正的底牌,从来都不在这里。 可谁能想到,就在他快到长山岛的时候,抬眼一瞧,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见此刻长山岛上飘着的,居然都是大明的龙旗! 那龙旗的旁边,一面黑色大旗高高悬着,上面一个金灿灿的“朱”字格外显眼。 海面上,几十艘战舰迎着约翰的舰队就那么静静地停着。一看到英军舰队出现,立马横亘在大海中央。 海风呼啸着,吹得军旗猎猎作响,一门门火炮的窗口缓缓打开,炮口在海浪的映照下,闪着冷冰冰的光。 约翰看到这一幕,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里头最后的一点希望也随之破灭。 “完了,全完了……” 他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约翰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他望着远处严阵以待的大明舰队,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无处可逃。 “难道这就是我的结局?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约翰绝望地嘶吼着,双手紧紧地抓着栏杆,指关节都发白了。 可是,再怎么不甘心又能怎样?他知道,这一次,自己是插翅也难飞了。 唯有一个办法... 风起,远山呼啸。 第560章 合围 在浩渺无垠的大海之上,狂风卷积着乌云,有一只海燕在高傲的... 啊~~呸呸呸。 阴霾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匝匝地堆积,海风怒号,海浪汹涌澎湃,恰似一群狂怒的巨兽在咆哮嘶吼。 有一个小小朱(哇,我多久没登场了?)伫立在旗舰的船头,紧紧握着拳头。 曾经吃肥皂的小屁孩,如今已成长为身材挺拔的少年,恰似当年他初遇苏谨的年岁。 朱允熞一脸不屑地扫视着前方,其身后的舰队严阵以待,火炮的炮口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给爷我狠狠地打,谁他娘的打得准,爷我重重有赏!” 随着朱允熞一声令下,瞬间,火炮齐声轰鸣。 炮声犹如雷霆万钧,打破了大海的静谧。 一时间火光冲天而起,炮弹仿若流星飞坠,向着英军舰队猛砸过去。 顿时,英军舰队被这猝不及防的凶猛进攻,打得晕头转向。 “轰隆隆”的爆炸声此伏彼起,英军的战舰在炮火中颤栗不止,木屑四处飞溅,硝烟滚滚弥漫。 “该死的!这究竟是什么火力!” 英军舰队的舰长惊惶失措地一边大喊,一边指挥舰队规避炮火。 这射程...太他娘的吓人了! 明人,不,是苏谨! 他这几年不声不响,究竟弄出了些什么怪物! 英军舰长的心跳急剧加速,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将出来。 他望着周遭陷入混乱不堪的舰队,心中盈满了绝望与恐惧。 “让那些倭人顶在前面,保护主力战舰!” “我们的防线要被突破了!” 他的命令还没来的及下达,首当其冲倭人的安宅船,安氏的龟船,已经被明军的炮火覆盖,开始沉没。 士兵们的呼喊声在耳边回荡,震的他脑袋嗡嗡作响。 他竭力想要稳住局面,扯着嗓子吼道:“保持阵型!开炮反击!” 但他心里也明白,这不过是徒劳无益的挣扎。 射程不够,反击也是徒劳。 就算他可以不要命,命令舰队向明舰靠近,但能撑得住那铺天盖地的炮火吗? 还没等他作出决定,明军的炮弹已经不停地在身旁炸开,炽热的气浪汹涌扑来,携带着死亡的阴霾。 每一次爆炸,都使得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抽搐。 他眼睁睁看着一艘又一艘的战舰被击中,燃起熊熊烈焰,士兵们在火海中惨嚎,那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凄厉哀泣。 “我们挡不住了!”身边的副官声嘶力竭地绝望喊道:“撤吧!” 舰长的目光变得呆滞无神,他清楚地知晓,这场战斗他们已然毫无胜算。 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的念头,想到了家乡的妻子,想起了出征前的荣耀,可当下,一切都将化为梦幻泡影。 “撤,撤吧...” 英军舰长无可奈何地下令,命令残余的倭寇、安氏和海盗的船只掩护,自己则带着主力开始仓惶后撤。 然而,老天爷这一次似乎不再打算放过他们。 就在他们刚刚后撤没多远,身后突然冒出了另一支的舰队。 一面黑底红字的‘苏’字大旗,在海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 苏谨赶到铁门关后,发现约翰已然坐着战舰逃离,脸色彻底的阴沉下来。 “洋鬼子还没跑远,马三!拿我的飞行器来...”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出现一支舰队,停在了近海处,没多久,数艘舢板被放了下来,拼命朝着海边划动。 竟然是晚来一步的隋越舰队。 “老爷,我来迟了!”小船还没停稳,隋越就从舢板上一跃而下。 “老爷,属下前日遭遇暴风雨,只能择港躲避,贻误战机之罪请老爷责罚!” “别废话,上船再说。” 苏谨沉着脸立即登上隋越的战舰,尾随着英国舰队逃离的方向追击。 舰队犹如出海的蛟龙,破浪疾驰,翻起了滚滚浪花。 终于,在英国佬准备撤退的时候,和朱允熞的舰队不期而遇,好巧不巧的正堵在他们身后。 不过,朱允熞参战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谁知道这小子又抽什么风了? 迅速找到朱允熞的频道,立即命人发报,两支舰队分开围剿英国佬。 “姐夫,这一次你要怎么谢我?” 朱允熞嘿嘿一笑,命令炮手加强了一倍火力,绝不让一艘英舰逃离。 内外夹攻之下,炮火愈发猛烈。 炮弹在海面上炸开,溅起巨大的水花,宛如一朵朵绽放的彼岸花,炮声、喊杀声交织缠绕在一起,震耳欲聋。 朱允熞眼看着胜利在望,却发现苏谨的舰队贼的很,专找冒了烟的敌舰下手,每次抢先一步,击沉了不少英舰。 “哎呀,姐夫你这家伙,抢我的功劳!”朱允熞气得直跺脚。 “你又欺负小孩!” “围剿,三面围剿,下手务必给我再快一点!” 可就在这时,朱允熞忽然纳闷的看到天空之上,十来个小黑点腾空而起,迅速攻向英军舰队。 然后,无数拖曳着青烟的诡异黑影,直直的砸进了英舰群中... 朱允熞看的眼睛都看直了。 “卧槽...” 他无语地喃喃自语:“姐夫你又藏好东西...他娘的。” “你们继续围剿洋鬼子,老子要去找姐夫讨东西去!” 朱允熞命令麾下的十余艘战舰继续追击英国舰队,自己则带着旗舰直奔苏谨的坐船。 一见面,还没来得及寒暄,朱允熞就迫不及待地吵闹:“姐夫,把那会飞的玩意给我玩玩!” 苏谨皱了皱眉头,说道:“别胡闹,现在还在打仗呢!” “姐夫我不管!你看我不辞千里赶来增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不能满足我一下?” 朱允熞拉着苏谨的胳膊疯狂摇晃,样子就像在撒娇一样。 “快撒手,你都多大的人了,像什么样子?” 苏谨虽然嘴上骂着拒绝,但嘴角却噙着微笑。 这小子虽说任性,但毕竟不辞辛劳来帮忙,更何况自己早把他当做了亲弟弟一般。 “东西可以给你,但现在不行!有什么等打完这仗再说!”苏谨无奈地看着他。 朱允熞高兴得蹦了起来:“哈哈,太好了,我就知道姐夫对我最好!” 朱允熥在一边幽幽的看他一眼:“那三哥呢?” “嘿嘿,三哥也、还,还行吧...” 朱允熥:。。。 而另一边的战场上,英军在猛烈的炮火攻击下,终究支撑不住了。 第561章 姐夫,你又有什么损招 英军舰长站在摇晃不停的甲板上,周遭是一片混乱不堪,和毁灭殆尽。 他的眼神充斥着恐惧与绝望,木然地望着那不断迫近的炮火,以及逐渐沉没的己方战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在心中痛苦地嘶吼着。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源源不断地流淌,与溅在脸上的血水交融在一起,心脏急速跳动,似要冲破胸腔。 看着一艘艘曾经威风凛凛的战舰,在敌人凶猛的炮火下变得支离破碎,燃烧着沉入大海,只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些熟悉战友们的惨叫声、呼救声在耳边萦绕,让他的灵魂都在战栗。 忍不住绝望的闭上眼:“大英的荣耀,大英的力量,在这一刻竟如此脆弱不堪...”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试图逃避这残酷至极的现实。 但那震耳欲聋的炮声和不断传来的死亡气息,却冷酷地将他拉回这犹如地狱的战场。 忆起出发前那踌躇满志的誓言,要在这片海域缔造属于大英帝国的辉煌。 然而此刻,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 他深知,是王的决策失误,才酿成了这场灾祸,他是这支舰队的罪魁祸首。 可,自己又能说什么,做什么? “难道这就是我最后的结局?” 望着天空,那乌云似乎也在讥讽他的无能,他感到无比的孤独与无助,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每一次炮弹的爆炸,都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抽搐。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争斗,是继续抵抗,让更多的生命消逝,还是选择投降,背负耻辱和骂名。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再抵抗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这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不停盘旋。 他望着那些年轻士兵们惊恐万状的眼神,他们还如此年轻,不该就这样白白送命。 “可是,投降意味着背叛了帝国,背叛了王……”他的内心在痛苦地煎熬。 但最终,对生命的怜悯和对现实的无奈占据了上风。 他明白,此刻除了投降,别无他法。 “可是,难道不是王先选择放弃了我们吗?” 沉重地叹了口气,眼中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准备下达那道令他身败名裂的命令。 “升白旗,告诉明军,我们降了,就说...就说我愿意交出‘王’,请他们不要开炮。” 英军指挥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下达了这道命令,声音中尽显无奈和悲伤。 副官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派人向对面传话,并下令停止开火,升起白旗。 看到远处不断升起的白旗,苏谨的嘴角微微翘起。 等对方派出一艘小船,前来传达愿意交出‘约翰’的消息后,苏谨摆了摆手: “停止攻击!” 炮声停歇后没过多久,英舰上豁然放下来一条舢板,几个人押解着一个俘虏,登上了苏谨的战舰。 苏谨立即命人拿下几人,开始对俘虏进行审问。 “你就是约翰?”苏谨沉着脸地问道。 那俘虏低着头,瑟瑟发抖:“我……我是。” “不,你不是。” 苏谨忽然谑笑:“我来问你,‘克伦威尔’的核心构件是什么?” 俘虏一愣:“什么克伦威尔?” “哼,还说你是约翰?连你们那巡洋坦克的原型都不知道?” “这...” 苏谨的手指向站在一边的英军舰长: “去,提审这几个家伙,我要知道约翰那家伙往哪里跑了!” “是!” 那舰长怕苏谨不接受他们投降,才谎称交出约翰, 如今目的达到,他自然也不会做什么硬汉。 再次审问之后,从舰长嘴里得知,那约翰早在朱允熞围攻之初,就弃船逃命去了,逃跑的方向是南朝鲜半岛。 “又是金蝉脱壳之计!” 苏谨狠狠地一拍船舷:“给我追...等等,取我海图来!” 。。。 海风依旧在海面呼啸,海浪拍打着战舰,这场激烈的海战终于暂时落下了帷幕。 但苏谨心里清楚,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他眼睛死死盯着海图,手指不停的勾勒、比划着方向: “不对,不对,这不对!” 歪头看向身边的朱允熥:“长山岛已经被老四攻陷,约翰想要补给,最近的补给处确实是安氏所在的南朝鲜半岛不错。” “但是,大家都能想明白的问题,他难道不清楚?” 朱允熥皱着眉:“大哥,你的意思是...这约翰早料到手下会投降,所以借他的嘴给咱们放了个假消息,其实另有去处?” “不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旋即他又皱了皱眉:“可是,他又能去哪呢?” “会不会直接返回广东,然后从那里换船逃回欧洲?” “不可能”,苏谨想也没想就摇头否决: “此去千里,别说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很难跑到广东, 难道他就不担心,咱们在沿途设下伏击和追兵?” “那他能逃到哪里?” 朱允熞忽然伸手指向海图一个位置:“我觉得他会去这里。” 苏谨眼睛一亮:“怎么说?” 论起海战,朱允熞可不能当小孩子看,而是身经百战的老将。 “若我是那约翰,绝不会选择去安氏, 如果去了南朝鲜,上去容易,再想走可就难了, 姐夫你只需要在海上设下防卫,等你和四叔靖难成功后,发兵围剿,海陆两方包夹之下,他只有死路一条。” “不错”,苏谨欣慰的摸摸他的脑袋,颇有一种吾家有仔初长成的感觉。 朱允熞一把推开苏谨的手:“姐夫,别闹。” 他再次指着心中怀疑的那处位置:“如果去了这里,既可以借其海岛的绝佳地理位置休养生息, 即便有什么不对劲,但四处都是出海口,也有的是逃离的选择。” “好!说的不错!” 苏谨笑道:“说说看,如果是你指挥,你准备怎么打这一仗?” 朱允熞闻言,立即喜形于色,迅速拿起几块石头当做舰队,在海图上开始排兵布阵。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他指向几处关键的海峡位置:“只要我在这几处布防,就能掐死其出兵的方向,然后只需要一处处的搜索、围剿即可。” 苏谨点点头:“战术不错,但是小了。” 朱允熞纳闷:“什么小了?” “格局小了!” “啥?” 苏谨指着那处海岛:“这里是什么地方?” “倭岛啊。” “不错”,苏谨的眼睛眯起,射出一道精光:“我有个平大明外患百年之计,你要不要听听?” 闻言,朱允熞眼中立即露出兴奋的光芒:“姐夫,你又有什么损招...啊呸,你又有什么妙计,快跟我说说!” 第562章 晓风吹,战事暂平 大战过后的海面,静谧而祥和,船舱的甲板外,倒映着海水的波光,粼粼流转。 海风吹拂,带来了大海特有的味道。 也许高情商的人会张开双臂,深深呼吸,大声感叹——这是大海的味道。 但低情商的人只会说:呸,一股臭鱼烂虾味... 而船舱内的朱允熥,完全不在乎这味道到底是鲜还是臭,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苏谨。 朱允熞不明白苏谨的意图,但他懂。 自从在苏谨的图书馆看过那几本书后,对这个倭寇可是有了全新的认识。 “有些王八蛋、小畜生,不是喜欢借着‘搜索失踪士兵’的名义开战吗? 好,那老子这次就借着‘搜索敌踪’的名义,给丫好好上一课!” 朱允熞:??? 苏谨的话说的云山雾罩,小小朱听的一头雾水。 和朱允熥相视一笑,苏谨没准备向朱允熞解释什么,而是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这个约翰老子是一定不会放过的,但这倭患,老子也要一起顺手拔了。” “倭寇?疥癣之患而已,姐夫你这么兴师动众,是不是有些太瞧得起他们了?” “好好听你姐夫说!” 朱允熥皱皱眉:“老四啊,这倭寇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还记得当年皇爷爷对倭寇下的那道圣旨吗?” 朱允熞撇撇嘴:“这么直白的圣旨,怎么不记得?” 当年,朱元璋虽然曾把日本定位‘不征之国’之一,但并不是因为不想征,而是懒得征。 但他也曾针对倭人下过一道圣旨。 为了让百姓们都读的清楚,记得明白,完全是用白话文写的——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告诉百姓每(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原文)。 至于这些倭寇的后辈,那些小鬼子做下的那些滔天恶事,苏谨没打算和朱允熞说。 一来解释不清,二来... 若是朱允熞知道了,依照他的性子,怕是要将日本岛从里到外屠个三遍才罢休。 为了以后还能看到苍老师、小泽老师的动作电影... 呸呸呸,是为了以后有人协助治理这块飞地,还是要留人干活的。 以夷制夷嘛。 “老四,记住你姐夫说的话,就算那家伙不打算去倭岛,你也得把那家伙逼进去!” “可是姐夫,万一家伙死也不进去呢?” “那就让他死,然后把他的尸体送进去。” 苏谨的眼神冰冷:“你还没明白吗?我要的,只是一个借口。” 朱允熞会意,却撇了撇嘴:“你们这些文人做事就是麻烦,看他不顺眼杀进去就是了, 更何况这次来咱们大明境内,那些倭寇可没少帮着洋鬼子作恶。” “老四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朱允熥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这些倭寇是很难直接作为借口的,毕竟倭人列为不征之国, 这些倭人只要不承认他们是日本的合法百姓,咱们就很难用大义动手。” “况且,现在四叔正在靖难,待大局定了,咱们大明也要面临着重建,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四处开战,引番邦惊疑,你明白吗?” “好了好了,我照做就是了。” 朱允熞嘿嘿一笑:“不过姐夫,咱得说好了,你那飞行器说什么也得送我一台。” “送你可以,但你得熟练了以后再说”,顿了顿,苏谨又补充道: “还有,作战的时候严禁你用,否则以后你什么东西都别想问我要!” 朱允熞如泄了气的皮球:“啊?作战不让用?那我要他还有啥意思?” “那你爱要不要!” “别别别”,朱允熞嬉笑着拉着苏谨的胳膊连连摇晃:“别不给啊,那姐夫你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行了,没工夫和你说笑,赶紧定下来之后的部署!” 苏谨指着海图:“这片海域辽阔,我会把隋越调归给你听用,封锁整个海域。” “还有,黄崖洞兵工厂一批新的武器快出来了,等试射成功以后,我会派人给你的舰队优先安装。” 朱允熞眼睛顿时一亮:“啥好东西?” “现在保密”,苏谨微微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嘁,没劲,对我还保密”,小小朱不满地嘀咕。 “别废话了,还有,战场之上隋越归你指挥,但平日的生活上,你要听他的。 隋越可是有向我打报告的权利,但凡你有什么逾矩之举让我知道了,你就等着吧。” “姐夫你这不是给我安紧箍咒吗?真没劲!” “你还真说对了,这还真就是给你安的紧箍咒!不让人看着点你这小皮猴子,不定哪天就得把天给我捅个窟窿!” “姐夫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样人吗?” 苏谨认真的看着他的脸:“你是。” 朱允熞:。。。 虽然这次没有活捉到约翰,但英军在大明境内部署的部队,几乎被苏谨扫荡一空。 英军坦克的二代目,那些巡洋坦克虽然大部被炸毁,但剩下能用的还有不少。 苏谨早命人将坦克弄回黎城,针对其开始研究,改造。 唯一令苏谨遗憾的,就是那些双翼飞机全部自爆,毁于一旦。 目前苏谨的仓库只对他开放了部分陆战武器,飞机这玩意的图纸他还没有。 苏谨也曾想过,要不要先弄个初代目的螺旋桨飞机凑合着用。 但他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主要是因为——没钱。 要不是有了迫击炮、野战炮、坦克的图纸,就凭苏谨在黎城的那点资源,啥时候才能做出这些东西来? 即便有了这些,大部分的资源还是靠着朱棡和朱棣暗中赞助,又是买通矿监,又是买通路驿,才勉强凑出来的。 只可惜,尽管苏谨已经尽力了,也只给朱棡延了两年的命,最终还是救不回来他。 安顿好一切后,朱允熞带着舰队立即向外海奔去。 约翰的后路已经被堵绝,想要逃命只能往北海跑。 但可惜,苏谨连这条后路都没打算给他留下。 留下隋越归朱允熞调用的用意,就是彻底堵死向北的海路。 简而言之,就算他约翰不想去倭岛,苏谨也会逼着他去。 但眼下对苏谨来说最重要的事,已经不再是这些英国佬。 现在是建文三年,这场本不应该再出现的闹剧,也到了他该收场的时候。 ‘攘外’的活苏谨干完了,现在就轮到‘安内’了。 从战舰上下来,苏谨直奔最近的军营——夏庄大营。 在苏谨登船追击的时候,三万步兵及坦克部队,在许圭、喻良和吴让的指挥下,已经对济南形成合围之势。 三人各带一支万人军队,在蒲台、武定、夏庄扎下根来,对济南府城形成合围之势。 而苏谨要去的,就是身处正中的夏庄大营。 刚到大营,苏谨还没来得及布置下一步行动,一封来自北方的情报忽然到了。 朱棣,靖难军。 第563章 我爹说了,撤。 建文三年八月底,酷热的气流恰似一头狂暴肆虐的巨兽,在河北广袤的大地上横冲直撞,掀起滚滚灼人的热浪。 空气好似被架在熊熊烈火上炙烤,热得仿佛能将一切生灵融化。 然而,这般难耐的酷热,却丝毫阻挡不住陈性善那颗急切立功的躁动之心。 在郭英的刻意示弱下,趾高气扬的陈性善,毫不犹豫地接管了前者的指挥权。 来不及整肃军队,他立即大手一挥,气势汹汹地命令郭英,即刻率军前往白沟河北岸,牵制朱棣的前锋部队——朱高煦部。 与此同时,在他那看似有条不紊,实则却没啥玄机的调度下,徐辉祖部开始沿着易水迅猛挺进。 徐辉祖部摆出的凌厉态势,犹如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目标直指紫荆关, 摆出一副要绕开白沟河,直捣黄龙与朱棣决战的骇人架势。 白沟河靖难军前锋的指挥,是朱高煦。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朱高煦,在看到陈性善精心布置的布局后,虽有些忌惮,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郭英大军摆出一副要强行横渡白沟河、于北岸决一死战的威猛态势后,朱高煦立即授意前军,故意装作混乱惊惧的样子。 看似乱成了一锅粥,好似被开水烫了的蚂蚁窝,士兵们惊慌失措,四处乱窜的军营背后,实则是朱高煦埋下的一路奇兵。 陈性善得到朱高煦部大营慌乱的情报后,兴奋得双眼放光,犹如黑夜中发现猎物的恶狼。 他迅速判断出,朱高煦部不久后一定会撤回紫荆关,会合朱棣守关,根本无心恋战于白沟河。 “李帅,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到了。” 陈性善得意洋洋地放下手中那本,被他翻得有些破旧的《孙子兵法》,脸上绽放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我断定朱高煦根本无心迎战,此刻我大军若是发起攻击,必能一举将其拿下!” 闻言,李景隆皱紧眉头,心中有着自己的打算。 他原本以为这个陈性善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却没想到这家伙肚子里还真有点东西。 但此刻东路军的大部已被陈性善掌控,即便自己提出反对意见,恐怕也是徒劳无功。 不过他还是谨遵规矩的说道:“本帅没有异议,不过这军令的签署……” 陈性善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心中暗暗鄙夷,暗叹这家伙胆小如鼠,毫无担当。 既然你不敢签署这个军令,那将来论功行赏之时,你李景隆可莫要哭天喊地,喊冤叫屈。 “无妨,既然是本官下的决定,那这军令本官来签署便是,届时呈给陛下的奏疏,自然也由我来撰写。” 李景隆对他那充满戏谑的眼神视若无睹,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如此甚好。” 签署完军令后,李景隆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好,挥手叫来传令兵: “没听到陈大人已经下令了吗?全军开拔,目标白沟河北岸,即刻拔营!” “是!” 东路军本就距离白沟河不远,仅仅不到一日的工夫,便抵达了白沟河北岸。 远远望去,与朱高煦的大营遥遥对峙。 靖难军大营内,此时的朱高煦却眉头紧锁,满脸的焦躁与恼怒: “父王到底是作何打算,为何命我撤回?”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张舆图,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那郭老头要是胆敢渡河,老子定要给他来个半渡而击,有何可怕?” 前来探营,顺带捎来命令的张玉,却板着一张冷脸:“王爷有令,公子还是乖乖听令为好。” “知道了,知道了”,朱高煦极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明日再撤。” “不行,王爷严令公子即刻撤军,一刻都不能耽搁。” “你他娘……” 脏话骂到一半,朱高煦猛地闭上了嘴。 毕竟这张玉是老爹的心腹大将,贸然得罪绝非明智之举。 “本来还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陈性善,哼。” 朱高煦嘟嘟囔囔了几句,纵然满心不情愿,但不敢违抗朱棣的命令,骂骂咧咧地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这边,刚刚抵达白沟河北岸的陈性善,很快便收到了朱高煦部有撤兵迹象的情报,顿时心花怒放。 “哈,我说什么来着?朱高煦这小子倒是识趣,生怕本官和武定侯前后合围,但现在才想走,是不是晚了点?” 还没来得及收拾营房,他便心急火燎地喊来传令兵: “速速去请李帅,告诉他战机转瞬即逝,朱高煦要溜,大军切勿急着安顿,给我追上去衔尾而击,狠狠的打!” 此时的白沟河两岸,那热浪犹如一层滚烫的透明帷幕,似乎能把人的皮肤瞬间烤焦。 东路军疲惫的士兵,低头赶着路。 虽有满腹怨言,但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不为别的,自这陈大人来了之后,在军中安插了无数的眼线。 谁知道什么时候说错哪句话,就被这陈大人拉出来打军棍立威? 他们身上的盔甲被烈日晒得滚烫无比,轻轻触碰一下,都好似被火舌舔舐,也只能忍着怨气行军。 河水在阳光的直射下,波光粼粼,宛如一条蜿蜒流淌的金色火蛇。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以及马匹粪便的刺鼻味道,令人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窒息。 陈性善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中不断盘算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绝对不能错失。 他在原地不停地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次定要让朱高煦那小子吃不了兜着走,让他知晓知晓我的厉害。” 李景隆被请来后,看着陈性善那心急如焚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犹豫。 “陈大人,此事是否还需再从长计议?万一其中有诈……” “李帅,您莫不是怕了?都到了这关键时刻,还犹豫什么?” 陈性善的嘴角噙着谑笑,以及几分不屑的恼怒。 “您要是不敢去,在后方等着消息就是了。” 李景隆暗骂一声竖子无礼,但最终点了点头:“罢了,那就依陈大人所言。” 于是,大军在陈性善的连声催促下,慌慌张张地朝着朱高煦撤退的方向追去。 士兵们的脚步声,在这酷热的空气中显得异常沉重,仿佛每迈出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李景隆斜睨着这一幕,满脸不屑:“这也就是现在,搁在以前敢这么行军,都不用对手打你,你自己就得崩了。” 陈性善虽是文官,但也骑在马上督军。 那吹来的风都是热辣辣的,刮在脸上如同锋利的刀刃切割一般。 他满心都是即将到手的军功,这点疼痛根本无足挂齿。 而朱高煦这边,士兵们也一样怨声载道。 在这酷热难耐的天气下撤退,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 “这仗打得真他娘的窝囊!” “可不是嘛,还没开打就要撤。” 朱高煦听着这些满腹牢骚的抱怨,心里更是烦躁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追兵的动静。 陈性善的大军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向着朱高煦的部队气势汹汹地开始涌来。 一时间,喊杀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犹如阵阵惊雷,震耳欲聋。 一个千户跑了过来:“公子,打不打?” 强忍着不满,以及他那即将按耐不住,握着刀的右手,朱高煦冷眼看了一眼后方的烟尘: “打个屁,没听我爹说了吗?撤!” 第564章 都赖朱允炆 朱高煦虽然满心满腹的牢骚,但仍然坚决执行了朱棣的军令。 朱高煦脾气暴躁,胆大包天,目中无人,同时脑子还有点不好用。 但在这个世上,若说还有他害怕的人,的确有那么几个。 第一个自然就是他的亲爹,要说他不怕肯定是假的。 第二个就是那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小叔叔。 要说苏谨给他一顿臭揍就能打服他,那怎么可能。 但是苏谨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以及他神秘的能力,却让朱高煦不寒而栗的原因。 尤其是,有时苏谨看着他的眼神十分诡异。 似乎只要自己一个做的不对,他就会亲自动手取了自个儿的小命。 这个小叔叔,好像真的想杀了自己... 至于最后一个,就是自己的母妃了。 别看老娘只是一介女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朱高煦心里清楚,自个儿这娘亲啊,可没看到的那么简单。 带着这繁杂的心绪,朱高煦闷闷不乐的布置着撤退之事。 陈性善追击之时,露出来的破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朱高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行忍住,才没派人去狠狠阴他一把的。 虽然他的脑子不太好使,但这个时候也隐隐猜出来,老爹此举必有深意。 连连设下阻击和袭扰的部队,朱高煦带着貌似慌乱,实则从没乱过阵型的前锋军,向紫荆关缓缓后撤。 撤退这事可不能急,不然士兵们真以为打了败仗,军心一旦乱了,诈败变真败,那乐子可就大了。 紧追在后的陈性善狼狈不已。 眼瞅着就能追上朱高煦的败军,但叛军频繁的设伏、袭扰,让他只能不停分心,分兵去挡。 明明只相距十余里的距离,可偏偏就是追不上,如一道鸿沟。 及至最后,他命令督战队全部出动,拼命催促,哪个要是跑得慢就一刀砍了! 在砍了十几个‘畏战’的小兵后,行军速度倒是有了些起色。 但至多也不过拉近了不到两里地的差距而已,陈性善都快气疯了。 眼瞅着距离紫荆关越来越近,陈性善的心情也越来越焦躁。 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命令部队追上去的时候,忽然远处的丛林传出剧烈的炮响! “不好,有埋伏!” 陈性善大惊,这时他才醒悟,此处距离紫荆关太近了,已经进入了朱棣的防区! 若是继续追下去,恐怕自个儿得大大的糟糕! 来不及判断到底有多少埋伏,陈性善立即下令撤退。 直到后撤十余里,再没有看到追兵出现后,他才松了口气。 “要不是本官发现的早,及时下令撤退,今日必遭叛军埋伏,幸甚幸甚。” 他身后喘着粗气,差点没跑断气的士兵要是听见这话,估计当场就得哗变! 娘的,老子在大营待的好好地,连铺盖都没放下,就被你撵出来跑了个负重马拉松! 这他娘的敌人面还没见到,挨了几炮就又回来了? 你到底图了个啥? 更让人无语的是,就在刚刚陈性善下令撤退的时候,朱高煦部借势发动反击,准备吓唬吓唬他。 结果没想到直接俘虏了五千多人.... 这陈性善哪里是来追杀的啊,这分明是来送温暖的啊... 就连远处的徐辉祖和郭英收到消息后,也纳闷了。 难道,这陈性善也是‘自己人’? 怎么满世界都是‘自己人’? 朱棣在道边留的那一千多人,不过是用来掩护朱高煦安稳撤离的,本就没打算和陈性善交战。 他们带来的炮本不多,刚一见面就消耗了几近一半的炮火。 领头的千户本准备丢完剩下的炮弹就撤退,可没想到对面那十万来人居然跑的比他们还快? 千户都傻眼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朱高煦已经命人就地反击。 可没想到仅仅千余人的一个反冲锋,对方竟然连打都不敢打,一个个跑的比兔子都快? 顺手,还留下了五千多来不及跑的俘虏... 这操作,直接给朱高煦整不会了。 但送到嘴边的兵源,朱高煦不吃掉都对不起自己。 这可不是明末的军户,一个个像破落户似的,战斗力还不如百姓。 这可都是正儿八经,极具战斗力的大明卫所兵! 但既然这些士兵这么有战斗力,为什么轻易就投降了,连反抗都不反抗? 究其原因,士气。 士气来源于两个方面,对胜利的渴望,以及充足的粮饷。 明军不过万,过万不可敌。 但自靖难开始以来已经年余,在李景隆的‘神操作’下,这些士兵哪打过一场胜仗? 他们最接近胜利的那一次,是围攻北平城的时候。 结果呢? 北平大败,瞿家父子‘战死’,李帅带着他们一路往南跑,差点没一口气跑回应天城去。 想赢赢不了,输的又莫名其妙,士气从何而来? 但最伤士气的,还是粮饷。 洪武爷在的时候,哪怕不打仗,他们也没缺吃少喝过。 没仗打的时候,只要踏踏实实的伺候好那几亩薄田,总不会饿死人。 结果新帝一上来呢? 军官联合本地士绅开始侵占他们的田地,又增加许多莫名其妙的赋税,日子开始过的苦不堪言。 这还是好年景,若是碰上灾年,军户们那日子过的叫一个惨。 有些地方甚至都出现鬻儿卖女,割田卖地,卖身为奴的事情。 在这样的环境下,有谁还愿意为了建文帝死心卖命? 也许官老爷是愿意的,但他们这些底层的军户,却未必乐意。 士气低迷,最多也就是没有战斗力,也不至于跑都跑不掉。 但这五千人是怎么回事? 说来这事都赖朱允炆,没错,就赖朱允炆。 去年红薯、土豆、玉米的出现,许多百姓家都看到了这些作物的神奇之处。 甭管好不好吃,至少它高产啊! 有了这玩意,就不会饿死人! 但谁知道,随着朱允炆的一道退耕令,百姓家中新开的田地被毁,种子被收。 还有许多人,因为不愿意退耕或者私藏粮食种子吃上了官司,被抓走后折磨的就剩一口气。 虽然红薯这些作物,别的地方还不知道,但在山西这一亩三分地上,早传的人尽皆知。 而被抓的这五千人,他们几乎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泽州府(今晋城一带)。 断我粮,抢我田,这已经不是愿不愿意效忠的问题了,这是结下大仇了啊! 这五千人本属李景隆部,陈性善却因信不过他们,将他们安排在前锋位置。 这下倒好,你陈性善被吓跑了,机会却给他们留下了—— 他们这些泽州军户,压根就没打算抵抗或逃跑,举着武器迎着朱高煦的部队就冲了过去: “军爷别开枪,咱们要投降——!” 第565章 孤信谨弟 朱高煦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那五千降兵。 被俘虏的人,本应充满绝望和恐惧,但这些降兵的目光中,却满是兴奋与...渴望? 朱高煦傻了眼,一时间脑袋有些错乱。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大群人,心中一度怀疑,难道自己才是中计被俘的那一方? 此时,战场上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刺鼻且呛人,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也吹不散这弥漫的烟雾。 朱高煦站在那儿,脚下的土地因炮轰而变得坑坑洼洼,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尘土的松软。 他听着降兵们嘈杂的声音,那声音中却夹杂着解脱与期待。 等好不容易弄明白来龙去脉,朱高煦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先收押起来,带回去请父王定夺。” 随后,朱高煦率领着部队,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紫荆关,他也不敢去休息,直接去了朱棣营帐复命。 营帐内,朱棣正坐在案前,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决策。 当朱棣听朱高煦汇报完这些俘虏的事情后,也忍不住失笑,然后摇头叹息: “种什么瓜得什么豆,朱允炆啊朱允炆,你何曾想过会有今日?” 刚刚来到朱棣营中的姚广孝闻言微笑: “前日之因方得今日之果,这些人的投诚,也正预示着王爷靖难必定成功。” 朱棣抚须大笑:“借大师吉言。” “父王,您急着喊孩儿回来为了什么,那郭老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朱棣摆摆手,打断了朱高煦的话。 朱高煦一脸疑惑,定定看着他爹。 朱棣站起身,走到朱高煦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 “老二,你的眼光以后要放的长远一点,身为一军之大将,所争的绝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要着眼整个战场。” 让朱高煦冲锋陷阵还行,玩权谋?再给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用。 闻言,朱高煦果然不出意外的摇头:“孩儿不懂。” 朱棣无奈地笑了笑:“以后你就会懂了,慢慢品吧。” 说完,朱棣也没心思解释,转身对着舆图开始发呆。 战事已经来到最为关键的时刻,万不能走错一步,否则等着自己的,必将是万丈深渊。 徐辉祖和李景隆无疑是‘自己人’,陈性善也不用怀疑,就是自己当前的最大对手。但这些都不是朱棣所担忧的。 他的眼睛死死盯在白沟河南岸,那是郭英的大营所在。 此时,营帐外的风呼呼地吹着,吹动着营帐的帘子,发出啪啪的声响。 风中还夹杂着战马的嘶鸣声和士兵们操练的呼喊声。 郭英,又是哪一方的人呢? 他效忠于朱允炆,还是与我为善?亦或是明哲保身? 李景隆不用说,那是和朱棣正儿八经的一起玩大,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同时朱棣又和舅哥徐辉祖多有书信往来,自然明白徐辉祖的态度。 但唯一不清楚的,就是郭英的态度。 说他是自己一伙的? 但他郭英打保定的时候,那可丝毫没有留情,摧城拔寨如摧枯拉朽。 说他是朱允炆死忠? 朱棣摇摇头,也不像。 朱棣从不敢质疑这些跟着老爹打江山的老将,尤其是从淮西一起杀出来的这些人。 你可以说他们坏,绝不能说他们菜。 说他们不懂打仗? 开什么玩笑? 他们要是不懂打仗,那我朱棣算什么?过家家吗? 要知道,朱棣之所以这么能征善打,那可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小跟在这些杀神身后学出来的。 这些日子,朱棣在心中一直不停演算着。 若将郭英换作是自己,拿下保定后至少有好几种办法,可以打得靖难军很难受。 但郭英偏偏窝在白沟河一动不动,似乎在观望着什么。 “不管了,看看再说。” 朱棣从舆图上收回目光,眼神扫向朱高煦:“高煦。” “儿子在!”朱高煦立马挺直了身子。 “陈性善今日虽败,但并未伤其根基,我观此人立功心切,来日必围紫荆关,你且回去休养,养好力气准备来日大战。” “是”,朱高煦点点头:“那儿子下去了。” “去吧。” 朱高煦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营帐内回响。 营帐外,狂风呼啸,旌旗在风中激烈地舞动,仿佛是战争局势的不安写照。 姚广孝眼中带着疑惑:“如今局势复杂万分,生死成败皆在一念之间, 公子勇猛善战,此时正是乘胜追击的时机,您却让他撤兵休养,贫僧着实为此担忧,生怕错失良机。” 他说着,不时看向朱棣,眼神中满是急切与疑惑。 姚广孝双手交叠在身前,眉头紧锁,在营帐内缓缓踱步,一脸的忧虑与困惑。 “王爷,贫僧实在对您的布局感到费解,为何您突然让二公子撤兵?” 朱棣坐在案前,神色沉着,目光深邃,却不发一言。 良久后,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朱棣将一封信递给姚广孝:“大师,这是辉祖送来的密信,你一观便知。” 姚广孝接过信,细细读完之后,脸色阴晴不定。 “王爷,您要一举吃下两路大军? 这...贫僧想来此事实在有些大胆,咱们的兵力、粮草、军备,真能支撑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朱棣的脸色愈发坚毅,想想即将面对的一场大战,握拳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栗。 营帐外的阳光透过帘子的缝隙洒了进来,照在朱棣的脸上,明暗交错。 他谑笑一声,似是自嘲,又似是在嘲讽对手:“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说,不还有谨弟给孤兜底吗?” 说起这个,姚广孝忍不住皱眉:“王爷,您就相信苏...驸马爷和太孙,真的就这么轻易的,甘心将皇位让给您?” “难道您就不怕他们只是利用你,然后...” 朱棣神色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旋即又恢复了本来的神采:“我信谨弟。”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 朱棣指了指营帐外:“若无谨弟,咱们军中何来如此多犀利的火器? 更何况朱允熥那小子,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孙,就算他要求孤为其先锋,难道孤能不允?” 朱棣走到营帐门口,将大帐掀开,一缕清新的空气飘了进来,令人精神一振。 他轻轻将手背在身后,回过头微微笑道:“孤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谨弟若真有他的算计,那孤便认了,也算全了与他的结义之情。” “王爷...” 抬起头,遥望远处湛蓝的天际,朱棣悠悠道: “想当年,孤化名狄竺与谨弟结义之初,不过看中其才,欲以为己用, 却没想到,当初随手下的一步闲棋,如今却成了孤最大的仰仗。” 回过头,微微一笑:“大师,如今谨弟正在驱外敌、振中华,你我可不能在此猜忌盟友。” 说完往营外迈步便走:“大师陪孤走走吧,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怕是没这闲暇了。” 姚广孝轻轻拍了拍黑色僧袍,笑着起身:“谨遵‘圣命’。” 第566章 靖难终战,始 建文三年,九月初三,天晴,宜攻宜守。 很显然,陈性善并不认为前日的那场大败,是自己军事生涯的一段黑历史。 相反,他认为是自己的及时应对,以及果断撤兵,才让朱棣的埋伏功亏一篑。 坐在营中,陈性善捧着一本《孙子兵法》,正有滋有味的读着,李景隆在一边看着腻歪不已。 “报——城外十里斥候皆细细搜索过,未发现埋伏!” “报——紫荆关城门,城门紧闭,城防戒严,发现叛军火炮十余门,皆架于城墙之上,东门和南门守备尤严!” “报——徐帅本部军马已至南门附近扎营,命人请询李帅,何时出战?” “报————————!” 斥候马不停蹄,来去如风,一道又一道的情报、军情,不停的在陈性善营中汇总。 虽然李景隆还是名义上的东路主帅,但谁都知道,如今主事的早已是监军陈性善。 就连斥候禀报军情的时候,都是直接对着坐在副位的陈性善汇报。 然而李景隆却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笑眯眯的坐在主位上,凝神听着情报。 “陈大人,尔欲何时出战?” 陈性善轻轻搁下兵书:“上兵伐谋,最次伐攻,其中又以攻城为甚。” “然燕贼负隅顽抗,其下又皆是对其忠心耿耿的走狗死士,这一仗却又不打不行。” 李景隆心里腻歪不已,但还是强忍着恶心,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细细聆听的样子。 “陈大人的意思,是打?” “不错”,陈性善微微一笑:“兵贵神速,上次朱棣伏我失策,如今正是趁着我军气势如虹,一举而下的良机!” 李景隆满脑袋的黑人问号脸。 不是,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认为朱老四埋伏你失败了? 人家只派出了千余伏兵,炮都没开几次,就把你的裤头子都快吓掉了,还俘虏了老子的五千余士卒,又从哪来的士气如虹? 身为监军,难道你没在营里转转,去看看那些士卒丧气的脸? 娘的,都说文人不要脸,老子这次算是领教了! 懒得再跟陈性善废话,李景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就依陈大人之见,出兵吧。” “这一次的军令签署...” 陈性善饶有兴趣的扫了他一眼:“自然还是由本官来签。” “如此甚好,请!” 大笔一挥,陈性善在出兵的命令上签下大名,然后盖上印章后,大军立即拔营出征。 只是出征之前,陈性善却说道:“李帅先行,待本官写完给陛下的奏疏后,自行去追你。” 李景隆撇撇嘴,就没见过还没打仗先写奏疏的。 他也懒得搭理,随手抱了抱拳:“如此,本帅先走一步。” 陈性善斜睨了李景隆的背影一眼,嘴角噙着不屑的冷笑:“蠢夫,不知敬帝,如何混得官场?” 言毕,提笔在奏疏上写道:“...臣恭祝陛下身体安康,自臣至河北以来....” 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陈性善才丢下笔,满意的检查一遍后,用火漆封好: “来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可别出什么差错,陛下可火急火燎,苦等着咱们的消息呢...” 。。。 紫荆关城前,硝烟味儿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风一吹,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开来,呛得人直咳嗽。 这战事一开始,犹如一滴水溅入了油锅,顿时炸裂开来,战事瞬间进入白热化。 陈性善这回算是下了血本,带着大批的火炮、火器、炸药包围攻而来。 那架势,活脱脱像只饿极了的老狼,气势汹汹,上来就是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他扬言势必要一举拿下紫荆关,一战完成平叛之役,生擒朱棣回京。 一门门黑漆漆的火炮,在阳光下都闪着寒光。 战事伊始,士兵们的喊杀声、火炮的轰鸣声、武器的撞击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但朱棣也不是好惹的。 在城头,他早设置了无数的防炮洞、之字形战壕,回形工事, 瓮城上设立了无数的射击孔,把防御工事紧紧地连在了一块儿。 城墙也开了密密麻麻的炮口,把陈性善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战开始之前,陈性善还没忘了命人去截断了上游的水源,让那护城河无水可守。 战事刚一开始,陈性善就急吼吼地命人对着侦查好的火炮位置,立即就是一通密集轰炸。 那炮弹“嗖嗖”地飞过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道火光,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想要一举扫平朱棣的重火力。 然而,他哪能想到,那些所谓的火炮,都是朱棣故意摆出来给他瞧的。 真正的杀手锏,朱棣一直藏在城墙里头! 在把城头那些假火炮轰掉之后,陈性善就迫不及待地命令部队冲城。 可谁能想到,还没接近护城河,就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响,接着是“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暗炮口开始发力,攻城的士兵遭到了密集的火力轰炸,场面惨不忍睹。 进攻的士兵成片成片地倒下,死伤无数,哀嚎者更甚。 陈性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李景隆冷眼旁观,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虽然李景隆什么话都没说,但那戏谑的眼神,陈性善怎么可能看不懂? 他再无最初的淡然,脸红脖子粗地立即下令,继续对城头猛烈炮轰。 他心里想的是,本官就不信了,带来的炸药那么多,哪怕是用砸的,也要把这紫荆关砸出个缺口来! 但朱棣自攻占紫荆关以来,可没少在这城关的防御上花心思。 经过大半年的修葺,再加上苏谨给的水泥,钢筋,他生生将城关都加厚了几近一丈! 尽管不如巨石堆砌的城墙厚重、结实,但给城墙加了这么厚的一层‘护甲’,且够陈性善那家伙慢慢炸的。 朱棣站在城头冷笑,仿佛能望到正气急败坏跳脚的陈性善。 “你在这慢慢炸着吧,老子可没工夫陪你在这玩!” “张玉呢?让他来见我。” 第567章 古法改良箭楼车 朱棣的目光转向陈性善大军的后方,心里暗自琢磨: “能不能趁机抽冷子,给他的辎重来个突然袭击,搞他一下?” 此时的紫荆关前,战事已然激烈非常,漫天的硝烟弥漫,那呛人的味道直往人的鼻腔里钻。 趁乱袭之,兵法之道也。 “王爷,您找我?” 张玉急匆匆赶来,身上沾染着尘土与血迹,显得狼狈不堪。 “派一小队骑兵出城,想办法给他们后方添点乱子。” 朱棣目光坚定如炬,紧紧盯着陈性善大军的后方,神情严肃。 “是!” 张玉领命后迅速离去,不多时,一小队精锐骑兵便已集结完毕。 带头的百户没说什么废话,神色冷峻:“出发!” “喏!” 这队骑兵个个英姿飒爽,身披坚甲,手持利刃与火枪,眼神中透着一往无前的决然。 随着一声令下,马蹄声“哒哒哒”骤然响起,恰似一阵疾风般,由北门而出,直指陈性善大军的后方,疾驰而去。 不过陈性善虽说人有些傻气,为人又自负,狂傲且无礼,还自以为是。 但这么多年的兵书毕竟也没白读,深知打仗要护好后方。 不仅如此,凭借兵力上的优势,他还在后方辎重营地精心设下了埋伏。 朱棣这边,这次终因轻敌大意吃了个大亏。 那一小队骑兵刚冲进辎重营地,便陷入了陈性善的埋伏圈。 陈性善的伏兵突然营地的营房、从四周的草丛、树林中蜂拥而出,喊杀声瞬间响彻云霄。 “不好,有埋伏!” 骑兵百户惊声高呼,然而此刻想要回头已然来不及。 “百户,敌军势大,咱们走不了啦!” “那他娘的就不走了,杀一个是一个!” “杀呀——!” 朱棣在城头上远远眺望,心越来越沉,紧紧握住的拳头青筋暴起。 骑兵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但他们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很快便回过神来。 既然走不了,那就拼死一战。 他们奋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疯狂砍杀着围堵上来的敌人。 “兄弟们,都他娘的别怂,杀一个赚一个!” 为首的骑兵百户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他的脸上满是愤怒与决绝,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然而,敌人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来,箭矢如雨般密集射来。 “嗖嗖嗖”的声音令人心惊胆寒,有的骑兵很快中箭落马,发出凄厉的惨叫。 “该死的!” 一个骑兵一边拼命挥刀抵挡箭矢,一边破口大骂,他的眼神中充斥着恐惧与不甘。 但无论他们如何拼死冲杀,始终无法冲破这重重包围。 很快,一个又一个的骑兵倒下,鲜血染红了大片土地。 城头上的朱棣望着这惨烈的一幕,心急如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意了!” 这次的失利让朱棣长了记性,再也不敢把陈性善当作傻子看待,眼中多了几分郑重。 城外的炮战仍在持续。 这炮战,足足持续了三天,那炮声就未曾停歇,“轰隆隆”的巨响,震得人耳朵几近失聪。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硝烟,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每一次炮响,都伴随着地动山摇般的剧烈震动,让人感觉脚下的城墙都在瑟瑟发抖。 然而朱棣忽然尴尬地发现,自己这边的火力开始渐弱。 “怎么回事?” “王爷,炮弹不多了!” “混账!” 原来,剩余的炸药包已经不够支撑一日之用,与陈性善的僵持眼看就要处于下风。 但实际的情况,却并非是他没有炸药了。 而是那些‘东西’,此刻不能轻易动用。 除非,他甘愿放弃之前的计划。 朱棣咬了咬牙,内心纠结万分, 他在城头上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成一团,脸色阴沉得仿若能滴出水来。 “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身边的将领们也是满脸焦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朱棣忽然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降低火炮的使用频次,尽量用石炮还击!”他扯着嗓子大声吼道。 “还有!” “准备滚石檑木,金汁手雷,跟他们拼近战!” “老子没炮可打,他陈性善也别想!” 随着朱棣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紧张而有条不紊地,开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 整个战场一片混乱不堪,喊杀声、炮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图。 。。。 眼见紫荆关城头的炮声越来越弱,到了后来,打出来的甚至是老古董一般的石弹,陈性善越来越兴奋。 “燕贼没有炮弹了,给我继续轰!” “马上命令先登军集结,准备攻城!” “冲车、箭车准备,掩护先登军攻城!” “督战队给我盯死了!先登者赏,敢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在炮火的掩护下,数万大军开始频繁的有了动作。 一辆辆早被准备好的冲车和箭车,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尤其是那箭车,为了保证居高临下的获取优势,陈性善还根据古法做出改良,愣是加高到了六七丈! 与其说是箭车,不如说是箭楼。 这箭车行动艰难,但是足足比城头都高出了一丈多。 现如今朱棣火炮哑了火,陈性善终于能拿出他这件得意的作品。 “你娘嘞...” 哪怕是负责守御南门的朱高煦,远远地都看到了这壮观的箭楼,顿时目瞪口呆。 无数东路军箭手和火枪手开始登楼,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开始对着城头射击。 而靖难军一时不察,竟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强忍住拿出压箱底家伙去轰箭楼的想法,朱棣冷着脸命令士兵规避。 但他的嘴角却噙着冷笑:“老子当年没炮打的时候,这些可都是老子玩剩下的,现在你跟我玩这个?” “好,咱们就看看没了火炮的优势,谁他娘的玩得好!” 箭楼车被下面的士卒费力的推行着,达到有效射程后,便不敢再向前一步。 毕竟,就算朱棣没了火炮,还有燧发枪、手榴弹。 靠得太近,可要吃大亏。 “真以为本官是书呆子?因循而不守旧,难道本官不懂这个道理?哼!” 箭雨如飞。 在箭楼的掩护下,冲车开始缓缓向城门靠近,数万先登军也举着武器,黑压压的向城关压了上来。 大战,再次一触即发。 第568章 陈性善的复古路 连日大战后的尘硝,在炮火之间弥漫。 这已是陈性善攻城的第五天,但仍没有取得实质的进展。 彼端,朱棣站在城头亲自指挥。 失去了火炮的压制,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守御城墙。 好在朱棣对此早有准备,早早的就将滚石、火檑木等等这些防守器械备足。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将陈性善的攻城部队引到城头,来打白刃战。 朱棣的布局和计划,对谁也没有说过,哪怕是他亲信大将张玉、丘福、朱能也从未提起。 唯一能和朱棣商量的人,唯有黑衣僧人姚广孝。 紫荆关是这场战役最关键的一个转折点,朱棣的主力几乎全部倾尽于此。 从靖难开始,朱棣先后收服了保定、真定北方一线,以及半个山西的兵力。 较之前世固然壮大了许多,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近十万人。 除了留守各地分出去的兵力,现在跟着朱棣来到紫荆关的,约有不到六万,几乎已经是他能拿出的全部兵力。 朱高煦带着不到八千人守在南门,与徐辉祖遥遥对峙。 朱能带近万士卒守着北门,以防陈性善偷袭。 剩下的兵力,几乎都被朱棣集中在东门,也是这场大战的主战场。 “王爷,护城坡那边已经布置好了,但是油不多了。” “没事。” 朱棣沉静的脸色看不出表情,目前艰难的局势似乎并没有让他担忧。 “护城坡那边弄好后,你带人去这个位置,等我命令。” 张玉点点头:“明白。” 紫荆关的城墙陡直,女墙、角楼、悬门、瓮城等一应俱全。 朱棣早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一旦被陈性善破了城,那城里用民房改建的环形工事,以及临时修筑的地堡,将是他的噩梦。 任尔有多少兵力,也得被陷在紫荆关这个巨大的绞肉机里。 “也不知谨弟那边怎么样了...” 朱棣拿起早已冰冷的馍啃了一口,就着凉水咽了下去。 可还没吃几口,对方的攻势又来了。 陈性善虽有火炮优势,但其中威力最大的,还是苏谨留下的炸药包。 这玩意固然威力惊人,但朱棣早有了各种针对性防炮手段,消饵了其大量威胁。 想要拿下朱棣,还得靠着士兵们去攻城。 看着那巨大的箭楼车,朱棣是真的想给他两炮啊! 这位置、这角度、这么舒服的姿势... 但朱棣强忍住了内心的冲动,不为别的,就为——这陈性善实在是...太给力了。 巨大的箭楼车,横亘在城头与攻城部队之间,像一座移动的堡垒。 站在箭楼车上的士兵,居高临下的对着城内不停抛射箭矢和开枪,压的城头守兵一时间抬不起头来。 看似取得了很大的优势,但朱棣却暗暗感激陈性善,并且不吝辞藻夸赞他的这一行为——这傻x。 朱棣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放弃火炮的优势,转而用这么原始的手段。 是陈性善真的傻吗? 是,也不是。 说他傻,是因为他放弃了己方目前最大的优势,转而使用这落后的办法。 说他不傻,是因为他陈性善虽然不是合格的战场指挥,但却是个典型的‘官’。 炸药包和火炮,是苏谨留下来的武器。 不管这场战局最后如何,朱棣和苏谨的下场是什么样,但有一点不可能否认——这两人必将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尤其是苏谨发明的这些武器,从洪武一号、洪武二号开始的火绳枪、燧发枪、手榴弹,到后来的炸药包, 无论如何他们也很难彻底消除苏谨的影子。 如今的紫荆关,在陈性善的眼中,那是指日可破。 若用苏谨的武器破了苏谨的城关,如何能呈出他陈性善的本事? 如今他大军在握,联合徐辉祖、郭英以及自己手中李景隆的大军,合计几近于四十万人。 这么多人打他一个小小的紫荆关,陈性善想不出有失败的道理。 既然不可能失败,那他陈性善就要在这场大战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随着胜利的天平渐渐开始向陈性善这一边倾斜,他的性子也变得越来越刚愎自用。 再加上无论是徐辉祖、郭英还是李景隆,压根没人愿意为他支招,陈性善注定要在这条‘复古’的路上,狂奔着一去不回了... 至于他陈性善手下的武将、校官,倒不是没人看出这样下去不行。 也不是没人出言建议,少用这些箭楼车之类的把戏,而是应该集中火炮破城于一点。 但他陈性善可是正儿八经科举出仕的文官,怎么可能瞧得起这些武夫? 大字不识几个,懂个屁的兵法?懂个屁的官场? 看着陈性善在复古这条路上,犹如黄河到海,奔流一去不复回,朱棣表示美滋滋的全部笑纳。 似乎是觉得一个箭楼车不过瘾,陈性善甚至调用了近万士卒与民夫,就地取材再做一个。 陈性善攻来的时候,朱棣压根没做坚壁清野,清理周边树木。 以至于做箭楼的材料倒是不少,唾手可得。 但他的这种做法,却让身后的火炮部队犯了难。 丫的这箭楼车足足近十丈宽,将弹道堵得那叫一个死死的,咱们还咋放炮? 换个地方? 这附近的高地就那么几个,能够的着城头的更没几处,那是说换就能换的? 往前推进炮兵阵地更不可行。 现在城头的确没开炮,看着朱棣似乎是弹尽粮绝了。 但那可是能征善战的燕王啊,谁知道人家藏没藏后手? 万一自己彪呼呼的将炮兵阵地推了上去,人家一炮下来,咱们可全都得螺旋升天。 于是,在陈性善的骚操作下,这场战斗竟然开始向着复古的道路上,彻底一去不回了... 箭楼车虽然占据了居高临下的优势,但城头的防御人家也做得不错啊。 更何况城头的防御工事,本来就是用来防炮的,你丫用弓箭和燧发枪去射,那不是开玩笑嘛? 这一日,虽然陈性善的大军已经将护城河给填平,且也有士卒开始试探的开始登城。 但及至天黑,却没有真正实质性的进展,陈性善无奈之下鸣金收兵。 看着陈性善得意洋洋的神色,他手下的武将就知道,这傻缺压根没觉得自己失误了... 第569章 各怀鬼胎 陈性善鸣金收兵的同时,徐辉祖也将自己的部队撤了下来。 坐在营中,徐辉祖喝着小酒,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尽是不屑。 陈性善这些日子的这些动作,确实让他有些瞠目结舌。 本来他还在想着,用什么办法尽量拖延一下,或者给陈性善出点什么‘损招’。 但现在看来,完全用不着了。 这陈性善,才是最大的卧底啊... “徐帅,明天咱们怎么打?” 斜斜瞥了属下一眼,徐辉祖哼了一声:“怎么打?照旧就是了。” 因为陈性善弃炮用弓的神操作,无意间却导致,这几日徐辉祖这边的炮火,比陈性善那边还要浓烈许多。 唯一不同的是,徐辉祖这边是真的在‘砸墙’。 火炮的喷射看似犀利,却无一例外的奔着城墙而去。 这城墙可是被朱棣加固过的,想要靠着炸药包和火炮轰穿,且得慢慢轰。 照这个打法,别说是朱高煦,恐怕等他轰穿城墙的时候,朱瞻基都把‘大明战神’生下来了。 但谁又能说徐老将军这样打不对呢? 毕竟,陈性善都弃炮用弓了,咱老徐岁数不大,眼神也不好,多轰几天城墙怎么了?怎么了! 谁敢说三道四? 翌日一早,陈性善又迫不及待的拉着他的箭楼车开始攻城。 辣么大的箭楼车,朱棣愣是用了几天都没搞定,由不得陈性善不得意。 但咱陈性善是什么人? 咱可是熟读兵法的大明岳武穆,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汉子,双管齐下的道理如何不懂? 东门的攻势猛烈,但他那么多的兵力怎么可能不派上用场? 北门这么多天之所以一点动静都没有,那是陈大将军憋着大招呢。 早有一支千人的卫所,趁东门打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去了北门附近搞小动作了——挖地道。 你朱棣能加固城墙的厚度,地基你总加厚不了吧? 紫荆关的施工图纸,陈性善在离京之初就拿到了手。 不止是紫荆关,保定府、真定府,乃至北平各个大大小小的城池图纸,他都有。 从出发之初,他就做好了玩地道的准备,为此还向朱允炆从工部要了一支施工部队。 本来准备挖北平的,但之前一直没机会,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守着北门的朱能,这些日子无聊的都快闲出屁了。 眼见东门打的热火朝天,这边却连只苍蝇都看不见,如何能不心焦? 他不止一次向朱棣提起,让他派个人替换自己,让自己去东门,结果王爷愣是没同意。 但这一日,他却乐了。 “将军,好多口水井的水都枯了!” “嘿,有意思!去,在城墙附近给老子挖几个大坑,埋口缸进去!” “是!” 没过多久,一个个大坑赫然出现在北门附近,里面埋了大缸。 朱能挥挥手,一个斥候利落的跳了进去,静静附耳在缸上。 没过多久,斥候利落的爬了出来:“将军,有动静,八成是敌人在挖地道。” 朱能见自己所料不错,嘿嘿一乐:“有意思。” “将军,要堵上吗?” “堵个屁!” 朱能翻个白眼:“老子都快闲出屁来了,好不容易有人来陪咱们玩玩,怎么能轻易放过?” “去,派人知会王爷一声,剩下的人给老子去挖几道沟。” 接到朱能的报讯,朱棣先是一愣,听完朱能的安排后,只是笑了笑。 他无所谓的摆摆手:“让朱能自行安排,回头报知我结果就行。” 对于朱能,朱棣还是放心的。 朱能原就是朱棣燕军中的护卫副千户,朱棣起兵靖难时,就是丘福与朱能、张玉一起夺取了北平九门,控制了北平城。 之所以让朱能独守北门,自然是源自朱棣对他的信任。 但现在朱棣可没工夫管朱能准备干什么,他准备好好收拾收拾眼前这个‘大家伙’。 这家伙虽然不如火炮犀利,但这些日子也给朱棣添了不少麻烦。 据说陈性善这家伙还准备再造一个? 咋滴,你还玩上瘾了? 憋着归憋着,拖延归拖延,朱棣可不愿意被这傻缺小觑了。 挥挥手喊来张玉:“去,按照昨晚的吩咐准备吧。” 这一天的战场上,箭楼车几乎成为了绝对的主角。 所有的城防、进攻、布局,似乎都在围绕着箭楼车而设置。 虽然仍旧没拿下紫荆关城头,但陈性善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胜利指日可待。 “燕贼已是强弩之末,明日命令先登军集中爬北墙,箭楼车要做好压制。” 几个副将小心的看了李景隆一眼,后者没好气的瞪了回去:“没听到陈大人的安排吗?去执行!” “喏!” 这几个副将是李景隆的亲信,虽然执行了军令,但心底都是不服气的。 这陈大人的指挥实在是...太一言难尽了。 明明有最简单的办法可以破城,却偏偏用最笨的办法。 李帅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么任由他胡闹? 李景隆为什么任由陈性善‘胡闹’? 当然是因为开心啊! 李景隆觉得最近是自己从接到平叛任务以来,打的最轻松的一次。 啥也不用想,无脑躺输就行。 照陈性善这个玩法,指日可待啊。 李景隆忍不住讥讽:“陈大人,您可一定要保重好身子,千万别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这场仗啊,可都指着你呢...” 陈性善的心思都在明日的大战上,没听出来李景隆的讥讽,闻言笑了笑:“多谢李帅关心。” 李景隆撇了撇嘴:“我那是关心你吗?你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老子可没法接你的手。” “这弃炮用弓的办法,也就你那抽了风的脑子才想得出来,这他娘的得吃了多少大便,才能想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主意?” 但同时,李景隆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陈性善狠狠又记了一笔。 将来万一有点什么事,这他娘的可都是保命的证据。 到时候陛下问起来,您老自个儿向朱允炆那小子交代去吧,死道友不死贫道,老子可不陪你玩... 一场仗,几个人,加起来却又八百个心眼子... 翌日,那箭楼车又被推了上去,双方足足交战了一天,仍旧不分胜负。 之后,双方又打了好几天,直到这一天,终于出现了变数... 第570章 这个馅饼有点重 建文三年,寒露。 这已是双方交战第九日。 丝丝凉意涌上城头。 这一日,当陈性善再次将箭楼车推上城前的时候,却惊愕的发现... 娘的,城头上啥时候也多了一个箭楼? 居然比我的还高! 朱棣站在城头上哈哈大笑:“小子来呀,不就是比高吗?看看谁更高!” 这些日子,张玉奉命在城上用水泥堆砌底座,同时命匠人搭建箭楼。 箭楼不需要精致,能挡住敌方箭矢和子弹就行。 也不需要高,只要能比对面的箭楼车,高出个一丈半丈就够了。 这一次,轮到攻城的一方傻眼了。 早习惯了居高临下的压制城头,骤然对方高出自己一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打了。 这就好比上学的时候,有人总是欺负个子矮的同学。 可一个暑假,不,一个周末结束,对方忽然长个了,比自己还高出一头,还强壮了许多,这可咋欺负? 要么认怂道歉,要么就准备挨揍吧。 陈性善自然不愿意认怂,咬紧牙关命令箭楼车继续进攻。 这一下,终于轮到箭楼车倒霉了。 人家突然‘长大个’,那玩法自然就不一样了。 一时间,火箭、燧发枪齐齐发射,手段层出不穷,站着射、跪着射、躺着射、趴着射、老汉推...射。 总之,姿势千变万化,目的只有一个,要射的对面叫爸爸。 爸爸叫没叫的,朱棣不知道。 但在漫天乱飞的箭矢,和四处崩射的弹丸下,箭楼车里的士兵叫苦连天,被射的头都抬不起来。 跟在箭楼车身后的登城军,也被这一下打的措手不及。 早习惯了在箭楼车的掩护下,带着冲车和云梯攻城的士卒,这下彻底被打懵圈了。 别说是爬墙,今儿个连城头都没靠近,就死伤了近千人。 这日子,没法过了... 有士卒想要逃跑,被身后的督战队一刀枭首。 城上城下,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场,血流遍地,将大地都染红。 “大人,不能再打了,撤吧!” 副将知道自己再不开口,今天就不是吃点亏那么简单。 如今攻城的士卒早无战心,若是燕军趁机出城,只需要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就可以将数万大军彻底打溃! “撤...!” 尽管再不甘心,陈性善也看出来,再不撤,今日必然大败。 但他仍不死心,此处战场虽然失利,可他还有一支奇兵。 紫荆关北门外。 “你确定已经挖通?” “回千户的话,咱们得地道已经挖进了城里面。” “敌军没有发觉?” “没有”,那被陈性善从工部要来,负责工程的总旗信誓旦旦的保证: “依照小的经验,若是敌军发觉,早就想办法断了咱的地道,可对方一点都没察觉。” “嗯...” 千户想了想,忍不住失笑:“这些日子陈大人带着人拼命的打东门,敌军想必都把人调到东门,这北门倒是被忽略了。” “千户言之有理。” “呵,没想到这建立不世奇功的馅饼,倒是砸到了老子的脑袋上!” 回过身,千户小声吼道:“弟兄们,建功立业之机就在眼前!上!” 总旗笑眯眯的抱拳:“恭贺千户,不,此战之后就不能喊您千户了,要喊将军了,恭贺将军!” 千户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功劳可不比我小,同喜同贺!” 回过身,千户眼神一冷:“通知其他几个卫,告诉他们动作快点,老子可不等他们,出发!” 知道地道即将挖通后,陈性善昨夜就下令,派出五个卫所,近五千人钻地道偷袭北门。 方才还静谧无声的北门外林子,忽然无数黑点犹如蝗虫一般出现,然后又如鼹鼠般,消失在了无数的地洞里。 若是某大辫子的不大全老人在此,八成会吟诗一首:“呼呵呵呵呵哈,此时此刻,我想吟诗一首——” “一个两个三四个,钻入地洞都不见...” 五个千户所的士卒,分成数十道,沿着地道向着城内挺进。 无论是哪一支先进城,都会直奔最近的城门,然后开城迎城外的士兵进城。 这一次,仅仅钻地道的士卒就有五千人,不可谓不是大手笔。 陈性善的目的很简单,就算被朱棣发现了又能怎样? 这么多人同时进了城,你又能顾得上哪一头? 总有一支部队能抢到城门。 几支地道小队沿着错综复杂的地道前行,终于在侥幸没迷路的情况下,当先钻出了地洞。 在挖通最后一层夯土后,千户激动不已。 建功立业,封侯拜爵,就在今日! 然而,当夯土坠落的瞬间,他的心情也同时坠进了谷底。 等待他的哪是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啊,是战壕后一把把的长枪,和无数闪着寒光的弓箭与冰冷的燧发枪口! “嗨~~~~~这么巧?” 朱能没忘了笑眯眯的打个招呼,然后眼神立即化作寒光:“给老子打!” 咻——————啪! 嘭! 歘! 仅仅一个照面,千户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就被送去见了佛祖。 他一直以为是一个馅饼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却从没想过,也许这个馅饼,自重1.5吨呢? 朱能当初压根就没有斩断地道的打算,而是将计就计设下了埋伏。 他安排人挖了不知道多少个大坑,每个大坑都埋下一个大缸,就是为了监听这地道的走向。 然后,在每一个出口的外面,设下天罗地网。 这个千户是第一个被1.5吨的馅饼砸死的,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仅仅半个时辰之内,北门附近至少十余处开启了战火。 无一例外的,刚刚露头的偷城部队,均遭遇灭顶之灾。 弓箭、燧发枪先射,然后躲在洞门两侧的靖难军,举着长枪攒刺,末了再扔个集束手榴弹封门... 最初,偷城的部队还在激烈反抗,拼死往出挤,疯狂反击。 但出口就这么大,这么出去就是葫芦娃救爷爷。 很快,后面的人也明白过来,这是中了计了,纷纷产生逃命的想法。 但这么多人都拥挤在狭小的地道里,想转身逃命谈何容易? 每一次战役的惨败,最后死的最多的,并不是来源于敌军的追杀,而是源于逃命时的践踏... 宽阔的战场,尚且容易发生相互践踏,更遑论这小小的地道? 外面的靖难军杀的不亦乐乎,地道内却是一片哀鸿遍野。 第571章 太憋屈了 今儿这场仗,打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局势混乱不堪,眼见已经没法再有效地收束部队。 千户赵猛望着这溃败如潮的场景,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那些总旗、小旗们,个个面如死灰,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赵猛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仗怕是要一败涂地了,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各自逃命的念头。 他不停寻思着,能逃出去一个算一个,好歹能留条活路。 可他也清楚得很,朱能那家伙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朱能站在城头,乐呵呵的表示,他在北门等了这么久,挖了这么多洞,准备了这么多人,不就是等今天吗? 就在这时,只听见“啪、啪、啪”的一连串声响,一个个集束手榴弹跟下雨似的被丢进了洞里。 “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脑袋直发懵。 爆炸的威力惊天地泣鬼神,火光冲天而起,黑烟滚滚翻腾,好似末日降临。 在那逼仄狭小的空间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才是最为致命的。 赵猛感觉自己仿佛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被那无形的恐怖力量肆意蹂躏。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呛得他连声咳嗽,喉咙里犹如被烈火灼烧一般难受。 唯一庆幸的,是他离爆炸之处很远。 但那些离得近的逃兵,眨眼间就被炸成了血雾。 赵猛眼睁睁地看着,跟了自己多年的小兵李四,方才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千户大人,救我!” 可转瞬,便消失在一片血雾之中。 那一刻,赵猛的心仿佛被千斤重锤狠狠撞击。 他在心底悲愤地嘶吼,泪如雨下:“四儿!是我赵猛对不起你,对不起兄弟们啊!” 离得稍远些的,虽说没被直接炸到,可那强烈的冲击波也让他们遭了大殃。 赵猛瞧见有人的眼角、口鼻、耳朵都不停地渗着鲜血,那模样惨不忍睹。 一时间,惨嚎声、求救声、求饶声、叱骂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 “哎呀妈呀,救命啊!” “饶了我吧,我不想死啊!” “前面的他娘的到底咋回事儿,赶紧走啊!” 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成一片人间炼狱的惨景,赵猛只觉得心乱如麻。 有人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有人绝望地朝着天空伸出双手,仿佛想要抓住那根本不存在的一线生机。 然而,很快这些声音就渐渐消弭,变得悄无声息。 战场上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里啪啦”声,还有风吹过废墟的“呼呼”声。 那风裹挟着浓浓的血腥味、刺鼻的硝烟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让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赵猛侥幸逃到了城外,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双腿像被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哆哆嗦嗦地开始收拢部队,眼神里满是恐惧。 他在心里已经对未来,充满绝望。 此时的他不停地拷问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打这样一场仗?” 他们,又是为了谁而战? 看着身边那些残兵败将,他感到无比的愧疚与自责。 “我没能带着兄弟们打胜仗,是我对不起他们...” 想着原本三千多人的队伍,如今所剩已不到两千,他的心就像被利刃狠狠切割,疼痛难忍。 这三千多人呐,就这么永远埋葬在城关之下,变成了紫荆关的城基。 脚下的土地,被鲜血浸染得一片猩红,踩上去黏糊糊的,让他心里直发毛。 望着这片满目疮痍的战场,想着那些已然逝去的兄弟,赵猛只觉未来一片黑暗,沉重的压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仗,能赢吗?” 赵猛喃喃自语,眼神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躯体。 谁也想不到,这五千人,来时好好的,却回不去了... 这哪是1.5吨的馅饼啊,分明是个十吨的铁饼! 惊闻噩耗的陈性善,张大了嘴巴迟迟闭不上。 身边的将领无不面带不忿。 若不是陈性善乃是陛下亲派的监军,如同手持陛下给的‘尚方宝剑’,他们早上去给他死死捆住,军法从事了! 文人误国啊! 这一日,陈性善可谓是惨败,早早的鸣金收兵,坐在营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手下的参将、总兵也一言不发,时不时抬起的眼眸,看向陈性善的时候,都带着不屑。 唯有李景隆还在安慰着他:“陈大人,这次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你,燕贼狡诈,您也不过是一时不察,千万莫要灰心丧气。” 陈性善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本以为李景隆会借机收回兵权,再不济也要大骂他一顿,甚至上奏疏弹劾他。 没想到... “李帅真是好人啊,看来以前是我误会他了。” 孰不知整个营帐里,最害怕他陈性善灰心丧气的,正是李景隆本人。 开玩笑,你陈性善要是不打了,老子这么大、这么圆、这么黑的一口大锅,将来扣给谁去? 万一朝廷换一个脑子清楚的来,老子岂不是要糟糕? 傻缺常有,但陈性善不常有啊。 当陈性善的名字,成了了某个替代傻缺,成为超越傻缺的代名词后,李景隆表示一点都舍不得他走。 “陈大人,今日你且好生休息一下,明日咱们再好生商议怎生攻城,万不可为一时之失灰了心。” 陈性善颓然站了起来:“多谢李帅,本...下官先告退了。” 陈性善走后,急命总兵将李景隆团团围住:“李帅,你到底在想什么?就任由姓陈的这么胡搞?” “他娘的,他是陛下派来的监军又怎么样?老子非得上奏疏弹劾他不成!” “弹劾?” 李景隆闻言,脸上的不屑一闪而过,眼神冰冷: “陛下重文轻武,你一个武将去弹劾朝廷二品文官?你猜你的奏疏陛下会看吗?又愿意信谁的?” 陈性善本是三品礼部侍郎官,但方孝儒将品级提升之后,他已是二品。 闻言,那总兵恨恨的一拍桌子:“娘的,老子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老子不干了!” “不干?” 李景隆冷笑:“你前脚说个不干,信不信姓陈的弹劾你的奏疏,后脚就到京城? 就算你不稀罕你的官职,一家老小也不要了?” 总兵闻言,脸色颓丧的蹲在地上,一身甲叶哗哗作响: “可怜了老子那几千精锐啊,那可都是老子的精兵啊,他娘的,太憋屈了...” 第572章 互相牵制 箭雨如飞。 陈性善大败之后,经过短暂的休整,于紫荆关前与朱棣继续对峙。 箭楼车虽然暂时被城头加高后的箭楼压制。 但今日,陈性善的第二台箭楼车终于制成。 又一次获取局部优势,陈性善迫不及待的命令双车同时进攻,掩护冲车和撞车冲城。 而另一侧攻打南门的徐辉祖,也被陈性善要求增强火力,进攻南门。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 这陈性善似乎是个榆木脑袋,非但不终止箭楼攻城的计划,反而还加了一辆。 这下可好,本就被遮挡,所剩不多的火炮弹道,射界更窄了。 陈性善真的那么傻吗? 是,也不是。 虽然在地道吃了个大亏,但他事后总结,认为不过是自己一时大意。 在正面战场上,自己的大军始终占据着绝对优势。 而他不使用火炮还有另一个原因——这城墙太他娘的厚了! 紫荆关本就是为了阻挡蒙古人而设,城高墙厚。 朱棣又用水泥将城墙足足加厚了一丈,这让他怎么轰? 水泥这玩意怎么说呢? 要是用他建城,那没说的,绝对不如青石厚砖,用三合土粘合的城墙厚实。 但水泥胜在一个用料简单,施工快的优点。 建城不行,但给城墙加一道‘铠甲’还是没问题的。 尤其是朱棣早在半年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紫荆关和白沟河,就是他给陈性善提前备好的‘演武场’。 也是他给陈性善备下的长眠之地... 眼瞅着冲车和撞车距离城门越来越近,陈性善的眼中散发出的光芒也越来越盛。 就在撞车拼命撞向城门的时候! ‘哗~~~~’ 城头忽然拉起了一道遮天蔽日的大网! 这道大网将冲车和撞车死死覆盖,而正在撞门的撞车立即像撞在了棉花上一样,一点劲都使不出来。 “命士兵取松杆,点上火油取给我烧!” 陈性善的反应很快,并没被眼前的巨网乱了分寸。 举着点燃后的松杆,攻城士兵向着巨网挥舞火把,想要将巨网燃烧殆尽。 然而城头上的朱棣早有准备,命令士兵早早准备了铁钩,只要看到松杆就用钩头砍断。 一时间,巨网没有被烧毁,反倒是不少掉落的火头落进了阵中,烧的攻城士兵哇哇大叫。 “简直是...胡闹嘛。” 南门的徐辉祖得到消息后,哭笑不得的望着远处的北门战场。 “朱老四这是想什么呢?” 陈性善看不出来,但他徐辉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朱老四明显在逗着陈性善玩呢。 但朱老四不是个无聊之人,他逗陈性善玩总有目的吧 纵观其言行,唯有一个解释——朱老四似乎在等什么。 “他在等什么?等苏谨?还是等一个什么契机?” 徐辉祖皱着眉头想不明白。 就在徐辉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朱棣在城中,终于等来了他的契机。 送走来使,朱棣面无表情的坐在营中,看着手中信物怔怔出神。 一件黑色僧袍忽然遮住了他的视线:“王爷,武定侯可信吗?” 朱棣不答。 “王爷,若武定侯所言是真,那...” “可信!” 朱棣忽然回过神来,神色间多了几分笃定: “若武定侯并无此意,早先在白沟河的时候,他完全可以牵制住孤,等人合围,没必要在今日多此一举!” “可是,他这么做总有个原因吧?”有关系皱眉不解: “他毕竟是...” “是郭镇。” 朱棣的眼中愈发笃定:“孤早闻言,郭镇之死源于朱允炆,郭英必深恨之。” 姚广孝表示不太能理解:“即便郭镇是武定侯老来得子,可他又不止这一个儿子,犯的着冒此大险?” “不然。” 朱棣摇头:“郭镇之于武定侯,倒是颇像我大哥之于父皇,老来丧子之痛,他朱允炆又岂会了解?” “再有,郭英怕是早就看出来了,这建文朝廷早已败絮其中,败亡不过指日之间,又何必为其效命?” 姚广孝低头沉思,许久后摇了摇头:“贫僧始终不敢相信他。” “不打紧。” 朱棣冷笑:“算算时日,谨弟那边也差不多该得手了,孤也不想和他陈性善继续耗下去了。” “您的意思是?” 朱棣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带着阴狠:“昨日我已命人给谨弟送信,十日之后,按计行事!” “大师,既然你信不过武定侯,就烦请你亲带一支伏兵藏于此处,牵制他。” “剩下的,都交给我。” “好,贫僧这就去。” 北门外的战场上,尚不知即将到来的变化,陈性善依旧奋战在前线,指挥手下大军攻城。 这些日子,虽然紫荆关极难攻克,但他损失也不算重。 自古攻城最伤士卒,最艰难的时候战损比高达一比十,甚至一比几十。 但围攻紫荆关半个多月,他手下损伤也不过才区区万余。 对。 对于陈性善来说,万余人也不过是区区之数。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陈性善信奉的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他却不明白,在火器时代,万余士兵是什么概念。 城前,箭楼上的箭雨和枪火在不断地交织,松杆上的火把与钩刀带起的风声不停闪烁。 身后的李景隆与徐辉祖看的不断摇头。 唯有身处前线的陈性善始终坚信,朱棣已是强弩之末。 只要再努一把力,破城指日可待。 ‘轰——!’ 就在陈性善自信满满的调度指挥之时,前方的一辆箭楼车,忽然冒出冲天的火光。 接着就看到无数的黑点,犹如疾风骤雨般落在了箭楼车上。 轰轰轰轰! 接连不断地爆炸后,车上冲天的火光直冲天际。 无数的士兵从车上掉落,如下饺子一般。 伴随着弥漫着的黑色硝烟,箭楼车发出不甘的狰狞声,颓然倒下。 陈性善目瞪口呆:“他怎么还有炸药包!怎么会!” 身边的亲兵却看出了什么:“大人,那不是炸药包,是洪武二号!” 洪武二号,手榴弹的前身,铁壳炸弹。 此物需引火点燃,在当时北征残元的时候,曾立下赫赫战功。 但随着轻便、快捷,爆炸威力更甚的手榴弹问世,‘洪武二号’就被渐渐淘汰。 望着箭楼车哀鸣着倒下,陈性善脸上的惊慌渐退,反而露出了一丝喜色。 第573章 打是一定要打的,但老子忽然有个好主意 “本官判断没错,燕贼果然已是强弩之末!哈哈哈——!” 连洪武二号这种老古董都用出来了,难道还不能说明,这已是朱棣最后压箱底的本钱了吗? 这仗,该结束了。 “传我命令——燕贼已是强弩之末,今日便是三军效命报效皇恩之时,先登者,赏万金!” “敢后退一步者,斩!” “喏————————!” “风,风,大风!” 似是被陈性善的激情所染,大军齐声呼喝着排兵列阵,等待着最后冲锋的命令。 而陈性善则阴笑着唤来副将:“地道挖好了?” “回大人,挖好了,咱们的人正按您的吩咐,往进搬....” 摆摆手打断副将的话:“告诉他们,等城头激战最激烈的那一刻,就给本官引爆。” 副将一愣:“大人,那样的话,咱们在城头的士兵也活...” “哼!为帅者最忌心慈手软,慈不掌兵的道理你不懂吗!” 陈性善声色俱厉,指着紫荆关城头: “牺牲区区几万士卒,就可一举荡平燕逆,换我大明百年和平,又有何不可!” 副将很想说,您老说慈不掌兵没错,但不是用在这里的啊。 明明我军已经有了很大的优势,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但陈性善明显不是这么考虑的。 他的表情,阴狠中带着决然。 陈性善憋了那么久,迟迟不动用炮火,难道仅仅是真的因为看不上? 不,从攻打紫荆关伊始,他就明白仅靠火炮和炸药,是很难轰开紫荆关城墙的。 既然直接炸不开,那他就要用其他的办法——炸地基! 箭楼车、冲车、撞车、地道偷袭这些手段,不过是他示敌以弱,故意让朱棣看到的。 他真正的杀招,就留在这一刻! 从一开始,他就准备好将大量的炸药包,通过地道埋在城基之下,然后直接引爆! “朱棣,都说你能征善战,但这一回,你又能看清本官的布局吗?” 陈性善的嘴角噙着狞笑,但谁又能看到他心底的那一丝恐惧? 他怕。 或者说,对朱棣,他早有了深深的忌惮。 那种忌惮,来自于灵魂深处。 虽然目前‘大势在我’,但若是让朱棣跑了,谁又知道他会不会出现于下一个‘紫荆关’? 若这次不趁着朱棣处于劣势,将其一举摧毁,下一次,他还赢得了么? “别废话了,去准备吧。” “是。” 副将临离开前,看了皱眉不展的陈性善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一帅无能又寡情,三军效死而丧命。 副将暗暗发誓,若将来陈性善派他出征,他一定要多长一只眼睛,死死盯着身后... 尘烟起,硝烟落,反复无常。 黑无常,白无常,二常接引。 城前墙后,一次次血与肉的拼杀,无数的生命陨落。 靖难军和平叛军早已交织在了一起,为城头的最后归属开始决战。 这一次,朱棣并没有亲在前线指挥,而是位于身后的城楼,冷冷逡巡着这一切。 “王爷!” 就在这个时候,朱能的斥候跑了过来:“王爷,城内又监听到敌军挖地道的声音!” “将军问您这次是放进来打,还是直接堵了?” “屡教不改,让朱能...” 话音未落,朱棣忽然住口不言。 陈性善刚刚才因为挖地道吃了个大亏,他就是再傻,也知道靠挖地道可进不来紫荆关。 那他还坚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轴? 不,绝对不是! 在看看眼前交织在一起的人潮,以及停歇了许久的炮火。 朱棣的瞳孔陡然一缩:“不好!” 他转身冲向城头:“别他娘的用火檑木了,把最后的炸药都给老子丢下去——————!” 轰! 。。。 苏谨看着眼前的济南城头,哭笑不得。 想不到前世盛庸、铁铉用来对付朱棣的招数,如今却用在了自己的头上? 看着满城头挂满了老朱的牌位,苏谨阵阵的无语。 从海上回到夏庄大营后,苏谨就接到了朱棣的来信。 虽然对方信誓旦旦的保证,北方局势已经全部掌控,请他放心。 但出于小心,苏谨还是命吴让带着一支二十辆坦克的小队,前去支援。 而他,则带着三路大军直插济南府府城。 途经青阳、邹平、济阳、禹城这些重城之时,苏谨连看也不看,直接穿城而过。 大有一副,有本事你就断我后路看看的嚣张气焰。 自古攻城,为何要一城一地的慢慢攻掠? 还不是因为怕直接绕过去,对方直接偷自己的屁股,断自己的粮道吗? 但现在苏谨带着的可是坦克部队,有本事你断一个我看看? 大军粮饷、物资足够三月所需,也根本不需要后方来什么辎重部队。 熟知前世历史的苏谨心里清楚,只要拿下济南城,通往应天的通道就算打开了。 至于身侧的青州、前方的兖州,无足轻重。 但谁能想到,刚刚带着前锋部队赶到济南城下,对方不仅没想着趁自己立足未稳,给自己来个下马威,反而... 当起了缩头乌龟? 自己这还什么都没干呢,对方就高挂起了免战牌。 这免战牌居然还是用朱元璋的灵位做的,琳琅满目的挂满了城头,大有一副有本事你就对着先帝灵位开炮的样子。 苏谨都被气乐了。 要是大家打仗都像你这么玩,那以后还打个屁的仗,城头挂上对方国君的肖像,这仗还能打得起来? 朱允熥望着城头的牌位也是哭笑不得:“大哥,这......” 打,是一定要打的。 若现在站在城外的是童福山那小子,恐怕早就不管不顾的开炮了。 但现在站在外面的可是苏谨、朱允熥。 他俩一个是老朱的孙女婿,一个是老朱的亲孙子,还是大明曾皇太孙。 若是这俩人不管不顾的开炮,战后势必会引来非议。 苏谨看着前方叉着腰,带着俩大嗓门战士,正对着城头骂战的二麻子,嘿嘿乐了。 “小子,难道战后你还准备当皇帝?” 朱允熥一愣:“没有啊。” “那不就结了?” 苏谨冷笑:“正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你都不准备当皇帝了,还怕个毛的非议?” “大哥,你这话说的有道理,但是不是太糙了一点?用无欲则刚是不是好一点?” “少跟老子掉书包,满嘴顺口溜,你要考研啊?” 再次望向城头随风轻轻摆动的老朱牌位,苏谨忽然阴笑: “打是一定要打的,但老子忽然有个好主意...” 第574章 马皇后说了 “走,今儿先回去,老爷我要准备点好东西,给他们当个见面礼。” “老爷,啥好东西啊?” “别急,老爷我要琢磨琢磨咋写,一会你就知道了...” 济南城头,盛庸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如释重负:“老铁,你这招高啊,你瞧苏谨这不就退兵了?” 铁铉笑了笑,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的迹象。 “苏谨此人一向不按常理做事,这次兵行险着也不过拖延些时日罢了, 能不能守住济南城,还得看朝廷的援兵能不能及时赶到。” “咱们求援的塘报早就发了,此刻应该已经到了京城,陛下一定会迅速派兵来援的,你别太担心。” 铁铉强笑一下,但笑的比哭还难看。 现在北方战事胶着,可以说整个大明能调的精兵都集中在那里。 朝廷真的还有能力派兵支援济南吗? 兵从何来? 他深深的叹口气,只希望苏谨真的能多忌惮这些牌位几天,好拖延一点时间。 遥望远处的落日余晖,心中却看不到一点未来。 敢用先帝灵位作挡箭牌,这已是大不敬之罪。 就算耗到援兵来了,可是陛下,会放过他吗? “唉,只希望能保住一家老小的命吧...” 余晖溅落,天幕转暗。 一夜就这么无惊无险的度过,夜籁无声,唯有挂在城头的牌位被风吹动,叮咚作响,犹如风铃。 翌日一早,一夜几乎没合眼的铁铉早早来到城头。 昨夜在城头值守的盛庸,揉着惺忪的睡眼:“老铁,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多睡一会?” “我这不是担心...” 话音未落,只见前方飘起数十个黑点! “不好,是热气球!床弩准备——!” 铁铉顾不上说话,迅速带着士兵将盖着床弩的麻布掀开,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苏谨这混账,敢对着先帝灵位进攻,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怕非议吗!” “说那些干什么?” 盛庸举着望远镜:“不过区区数十个热气球罢了,难道老子还能怕了他?” 黑点渐行渐近,从小黑点慢慢开始变大,冲破了晨曦,露出了身影。 “床弩准备!” 铁铉指挥床弩开始瞄准,一旦对方进入射程,就立即下令攻击。 “四百步...” “三百步...” “两百步...” 就在热气球即将进入百步射程内时,盛庸大手一挥就准备下令射击。 可就在这时,铁铉一把拉住盛庸的手:“不能射!” 盛庸被吓了一跳:“咋,为啥不能打?” “你自己瞧!” 将望远镜递给盛庸,铁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也让再一次举起了望远镜。 这一次,他的唇角慢慢带着苦涩:“我以为我已经很不要脸了,没想到这苏谨...果然比我更无耻啊...” 盛庸举着望远镜的手也在抖,但远不如他的嘴角抽抽的厉害:“卧槽,这苏谨是他娘个人才啊,这也行?” 此时热气球已经飘到了城头上空,但却没如他们猜测的那样,往下丢炸药包。 这些热气球只是在城头不停盘旋,似乎在炫耀着他们下方挂着的那条白幅—— ‘慈贞化哲顺仁徽成天育圣至德高皇后之灵位’ 这可是明太祖孝慈高皇后马氏,大脚马皇后的灵位。 你盛庸不是挂老朱的牌位吗? 成! 那我就把马皇后请出来,让两口子好好的玩一玩。 最过分的是,热气球上挂着的可不止是马皇后的谥号、灵位,还有乱七八糟的标语。 “济南城的兄弟们累了吧?马皇后说了,只要你们投降,她老人家既往不咎。” “马皇后让我问问大伙,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 “马皇后说了,朱允炆这小子不懂事,害的大家跟着吃苦,对不住大家了。” “马皇后说了,只要投降,她老人家最疼的孙女婿,一定不会亏待大家!” “马皇后说了...” 盛庸和铁铉一阵阵的无语。 这一条条标语,整的跟拉家常似的。 尤其是那些借着马皇后之口的问候,虽然都是大白话,但怎么...那么让人心里舒坦呢? 盛庸的嘴唇都带着颤抖:“老铁,苏谨这是要蛊惑我军心啊,要射下来吗?” “射?射个屁!” 铁铉指着天上的标语:“那可是孝慈高皇后的灵位,你敢射?” “你信不信你前脚弩箭刚射出去,后脚苏谨的大炮就轰上来了!” “那咋办嘛。” “耗着!” 铁铉拧着牙:“苏谨来这么一出,八成是不敢对着先帝灵位开炮。”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他不敢动手,咱们就陪他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可是这...” 盛庸指着天上的标语:“这蛊惑人心的条幅就不管了?” “飞的那么高,除了城头的守军有几人能看见?怕什么?” “那倒是。” 可他们话音刚落,只见那热气球开始飞离城头,朝着城内飞去。 盛庸还在纳闷这热气球飞城里干啥? 难不成,他还能对着城里的百姓扔炸药包不成? 但铁铉的脸色已经变了:“不好!要出大事了!” “咋了?” 盛庸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只见热气球上忽然飞下来无数张纸,在整个济南上空飞散。 “苏谨————!” 都不用去看纸张上写了什么,铁铉也猜出来肯定没什么好话! “老盛,你亲自带人去城里,务必把这些传书收回来,决不能让百姓和士兵看到!” 就算盛庸再愚钝,此时也明白那热气球扔下来的是什么了。 自古攻城之时,就少不了散布谣言、惑乱军心的战术。 只不过以往多是细作在城中散步,效率比较低,也容易被人抓获。 但苏谨这孙子... 娘的,人家就光明正大的在你眼前撒,你还一点招都没有。 盛庸带着一个千户所,直奔热气球的位置就冲了过去。 好在此时是清晨,出门的百姓还不多,大部分的传单都在街面上被捡了起来。 “谁也不许看上面的内容,全都交给我!”盛庸一边命人继续搜寻,一边将传书收回。 他打眼扫了一下上面的内容,顿时眼皮子直跳。 除了常见的说了些投诚有什么好处,靖难军的大义所在之外,苏谨这狗东西,.. 盛庸一把将传书撕了个粉碎:“苏谨你这个王八蛋————!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撕碎后的传书漫天飞舞,却阻不住盛庸赤怒的心: “谁他娘的也不许看,这是军令!” “谁要是敢看,老子立即命人军法从事!” 士兵们本来还不想看,但盛庸这么一说,好奇心纷纷被调了起来。 当着盛庸的面,士兵们的确不敢看,但出了这条街呢? 到了半里地以外呢? “这也没啥啊?将军咋急眼了?” 传书前面的内容的确没啥,但后面的... “噗~~!” “真的假的!” 第575章 没完没了 一个士兵刚喝进嘴里的水,立时喷了出来:“乖乖,将军玩的这么花?” 另一个士兵将信将疑的看着传书:“将军贪墨了咱们的粮饷? 咦,去年的确有一次不足饷,当时说是闹灾,难道是...” 随着天上飞舞的传单越来越多,看到内容的士兵也越来越多。 劝降、许利这些先不提。 苏谨最损的是,编造了无数关于盛庸和铁铉的谣言。 什么贪墨军饷啦,徇私舞弊啦,安插亲信啦,这些还都是小事。 最损的,还是编造了无数他俩的香艳故事。 今儿和妓子,明日和寡妇,那一个个故事编的活灵活现,就像亲眼看到的一样。 最关键的是,在细节的描写上,已经达到了马赛克的标准... 这要让百姓和士兵看到了... 这一仗打下来,盛庸、铁铉死不死的不知道,但俩人社死是肯定的了。 “苏谨小贼胆敢如此辱我,吾与尔不共戴天————!” 忙忙叨叨了一上午,盛庸才带着人将传书捡了回来。 好在百姓还算配合,听闻这是敌军的蛊惑谣言,即便捡到了也如数上缴。 城头上,看着渐渐远去的热气球,铁铉松了口气之余,心头也十分恼火。 这苏谨不干人事,造谣生事污蔑自己,简直不配为人! 盛庸犹在喋喋不休:“畜生,混账,王八蛋!” “躲在大营里造谣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堂堂正正和老子打一架!” 铁铉闻言苦笑:“老盛你怕是忘了,不是人家不跟咱们打,是咱们先挂了免战牌...” 盛庸闻言一愣,旋即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气死我了!” 良久后才缓过这口气:“好在传书都被我收了回来,这次...” 话音未落,只见远处热气球又浩浩荡荡的飘了过来,这一次足足比上次多了一倍有余! “你娘类,没完啦!” 盛庸气的站在城头跳脚,指着热气球怒骂:“庶子辱我太甚,老子跟你拼了!床弩给我——” “慢!” 铁铉阻住盛庸,苦笑望着天际: “造谣总比破了城好,这次我带人去吧,你守在这里先消消气,小心苏谨偷袭。” 旋即认真叮嘱道:“切记不可先动手,否则让苏谨拿到了把柄...” “我知道了,你去吧...” 盛庸已经不想说话,闷头靠在城墙边坐倒,将脑袋埋进了双腿。 好像只要他这么做,那天上的热气球就从没出现过一样。 热气球飞到济南城上空,立即分成了两队,各自向城池东西两侧飞去。 铁铉叹了口气,将手下的士兵也分成几队,分别追逐而去。 但这一次,热气球似乎不再满足于局部投放。 热气球分别到达东西两侧后,立即再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再次散开。 这下铁铉可傻眼了。 看着五六十个热气球各自分散后,开始满城飞舞的传书,直接无语了。 这么多,自己收的过来吗? 可是为了不在将来社死,收不过来也得收啊! “两人一条街,给我死死守住了!” “喏!” 城中的百姓此时早已起床,看着满城遍布的士兵也颇为纳闷。 这些士兵不去守城,跑到城里来做什么? 对此,士兵也只能解释是来抓细作。 但传单这种事吧... 士兵还好,慑于军令也只敢偷偷的看,更不敢回去传播。 但百姓这种生物,主打的就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尤其是这些百姓中,还有一种生物叫做‘落魄书生’。 而这些落魄书生,往往都有一个养家糊口的兼职,叫做——说书先生。 一个穷酸书生偶然间捡到了一张传单,本来也不以为意,准备交还。 但当他偶然扫到上面的精彩小故事后,仿佛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故事还可以这样写? 当士兵上门问他有没有看到传单的时候,他立即摇头否认:“没见过,不知道,什么传书?” 等士兵走后,他立即紧闭门窗,取出笔墨纸砚,对照着传单上的精彩小故事,开始了二次创作... 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看到了传单上面的内容,铁铉的这一次行动,注定徒劳无功。 尤其是看着身前不到一筐的传书,他心里清楚,这一次就算再不想社死,他也社死定了。 不过社死对他来说倒不算是个坏消息———— 至少这些百姓,目前只关心他铁铉和寡妇发生了什么故事,而完全懒得关注敌军到底许下了什么厚利... 回到城头,看到铁铉那铁青的脸,盛庸就知道这事瞎了。 但还是带着微末的期望问了一句:“怎么样?” 随着铁铉摇了摇头,盛庸的脑袋再次埋进了双腿之间,嘀咕咒骂着什么。 一道道黑影从头顶掠过,铁铉抬头一看,原来是热气球将传单扔完,心满意足的回营了。 随之,一股浓浓的屈辱感从心底涌上。 铁铉推开一名守在床弩前的士兵,用力瞄准了热气球离去的背影。 但颤抖的手却迟迟无法击发,直到热气球的声音渐渐远去,才颓然坐倒在地。 然而,姓苏的混账似乎对目前的‘战果’并不满意。 就在那些热气球回营后不久,又有一百多热气球升空,再次顶着马皇后的灵位,缓缓飘来... 盛庸:“姓苏的,你没完啦!” 铁铉:“毁灭吧,我累了...” 苏军大营,朱允熥一脸纳闷的看着苏谨:“大哥,你出征打仗,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印刷机?” 对于脑海中的仓库,苏谨没法解释,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老弟啊,你看看你写的这些玩意真不行啊,还得改。” “啊?还改?” 朱允熥一脸无语:“大哥,我好歹是皇爷爷敕封的皇太孙,你居然让我给你写这些...腌臜的东西?” “皇爷爷的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了,小心半夜来找你。” 苏谨不以为然:“怕个毛,你就说这招好不好使吧?” “好不好使不知道,但这招的确够阴损”,朱允熥忽然想到什么,嘿嘿一笑: “你最好祈祷盛庸、铁铉不会投降,不然以后他俩看见你,肯定跟你玩命。” “哼,那也得他们有命见到我再说”,苏谨不屑的撇撇嘴: “再说了,是他俩先拿先帝灵位当挡箭牌的。” 朱允熥忽然放下笔,谑笑的看了他一眼:“说起这个,你拿皇祖母的灵位去造谣,嘿嘿... 你可知道,皇爷爷最疼皇祖母,要是皇爷爷在天之灵知道你这么干,啧啧...” 想起这个,苏谨忽然打了个哆嗦。 继而恼羞成怒,狠狠在朱允熥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朱允熥疼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大哥你干嘛打我!” “哼,谁让你不戴帽子!” 第576章 铁公 建文三年,九月,济南城谣言四起。 从来有人说谣言止于智者,却没人说谣言会止于老百姓。 尤其是爱八卦的百姓。 正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盛庸和铁铉此刻深深了解了其中的苦。 他们是真的想学秋菊去打打官司,可惜济南城没有能让他们上诉的地方。 只有天际那数不尽的传单。 城里坊间,有说他二人贪墨军饷的,有说他们借着戍守济南城的机会,侵占良田的。 这还算好的,后来甚至传出盛庸常年流连勾栏,铁铉是个‘兔儿爷’的。 甚至盛庸和铁铉之间,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连二人的姿势和细节都有... 盛庸震怒,全城开始挨家挨户的追查、缉索,誓要找到造谣的细作。 然而人抓了不少,然而他却绝望的发现,这谣言,似乎传的更快了。 及至后来,几乎满城皆知。 现在济南的百姓出门,互相之间打招呼的时候,要是不说上两句盛、铁二人最新的轶事,甚至都不好意思出门。 就连那些腐儒书生,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一脸希翼地盯着天空,看有没有最新的‘续作’飘来,好让他们借鉴、学习一下。 在短短几日之间,盛庸、铁铉居然成了济南城最大的‘网红’。 现在的二人,就差去直播带货,喊一声‘家人们’了... 毁灭吧,累了,真的累了。 盛庸对时不时从脑袋顶上飞过的热气球,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的熟视无睹。 看着铁铉在一边捧着谣言传书,居然还看的津津有味,盛庸有些好奇: “这破玩意有什么好看的?” 铁铉举着传单晃了晃:“你别说,这苏谨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写的这东西有点意思。” “娘的,你被他造谣还造出感情来了?” 盛庸斜睨他一眼:“这狗东西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你可别小看他啊”,铁铉笑了笑,对自己变成‘兔儿爷’的事,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你看今天飞来的这些,上面居然写着土豆、红薯的种植方法,还有这大白菜是什么玩意?” 盛庸接过一看,直接不屑的丢在一边: “纯纯放他娘的屁,一颗白菜8斤重?老子听都没听过!” “那土豆和红薯呢?” 铁铉的眼神中却带着些许憧憬:“那土豆和红薯你总听过吧?虽然百姓不知道,但你难道不知道?那可是被晋王证实过的。” “这...” 铁铉继续喃喃自语:“这上面说,这种新的大白菜,在苏南地区一季就能成熟,每亩产量可达4000—5000斤啊...” 盛庸哼了一声:“反正老子不信,这苏谨贯会蛊惑人心。” 铁铉笑笑:“我倒是希望这是真的,兴许济南的百姓降了,倒能过上好日子了。” “你胡说什么!” 盛庸怒道:“你我深受皇恩,岂能降了苏逆!” “我就是随口一说”,铁铉笑着扫了他一眼:“你我共事多年,还不了解我是什么人?” “那还差不多,我去巡防了。” 盛庸起身离开,铁铉静静站在城头,遥望远处的苏谨大营,不知在想着什么。 九月已是深秋。 枯黄的树叶散落一地,被风轻轻一吹,发出哗哗的声响,越飘越远。 苏谨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片枯叶,稍稍使劲就变的粉碎。 他忽然想起前世,小时候没什么玩的,放学之后和小伙伴在楼下挖个坑,然后拿枯叶、树杈子做陷阱的日子。 无忧无虑。 如果不是因为陷阱把自个儿老爹陷了进去,结结实实挨了顿胖揍,真的没有一丝忧愁。 “大哥,你在想什么?” 将碎裂的枯叶迎风一丢,苏谨拍了拍手:“我在想啊,将来要如何处置盛、铁二人。” “你怕是巴不得他俩战死吧?” 朱允熥嗤嗤笑着:“就你干的那些缺德事,他俩但凡不死,一准得找机会揍你。” “身在敌端,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取胜,我和他俩又没私仇。” 遥遥望着远处的济南城,苏谨其实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破城容易,俘民心难。 这不是抵御外敌的战场,是自家兄弟伙内战。 一旦开了炮,城内势必死伤无数。 就算不提百姓,苏谨甚至都不清楚,一旦自己动了手,脑海里的仓库会不会判定自己是‘屠杀’,而把门再次给关上。 劝降? 苏谨苦笑着摇摇头。 别人还好,这铁铉自己可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铁铉是色目人的后裔,深受老朱赏识,任山东参政。 朱允炆上台后,虽然和前世略有出入,没当上兵部尚书,但性格却不会变啊。 前世这家伙可是和盛庸一起,生生打退了朱棣的进攻。 若不是后来朱棣直接偷了朱允炆的家,铁铉可是当之无愧的功臣。 只可惜,朱棣靖难成功后招降他,铁铉宁死不降,最后被施以磔刑,时年才37岁。 “铁公...铁公...” 苏谨喃喃自语。 至于另一个盛庸,他反倒没怎么在意。 李景隆放朱棣进应天城后,盛庸直接率部投降,不能说没骨气吧,只能说是个识时务之人。 只可惜辞官后,多次遭到弹劾,被指有异心, 盛庸无奈,于永乐元年选择自杀。 铁铉还捞了个铁公祠,盛庸却啥也没捞着。 “大哥,你想什么呢?” “没啥。” 苏谨笑笑,忽然心思一动:“等等,我现在去写封信,不,老弟,这封信得你来写。” “啊?” “别废话了,跟我来。” 话音未落,苏谨不由分说拖着朱允熥就回了大帐。 半个时辰后,一架热气球,顶着马皇后的灵位缓缓起飞... “娘的,今儿不是飞过一次了吗?还来?” 盛庸看着远处的热气球,嘴角直抽抽。 咋滴,难不成姓苏的今儿文采大发,又即兴编了一段,再给咱们‘返个场’? “不对。” 铁铉起身:“你看,只有一个热气球,还是冲着城头来的。” 这些日子,热气球早已轻车熟路,压根懒得经过城头,直接就是奔着城里去。 而今天,这热气球却直奔着城头而来。 盛庸脸色一紧,难道对方终于忍不住,要开战了吗... 第577章 燕贼跑的好快! 轰——————! 随着连绵不绝的爆炸,紫荆关的城头犹如天塌地陷一般。 数处城墙迅速开始龟裂,巨大的裂痕由地面一直向上蔓延,似乎要将城头劈为两截。 “将城头的所有炸药都丢下去!” 朱棣紧紧扶着女墙,将身子探出去观望。 龟裂的城墙几达数十处,有几段城墙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塌陷也只是时间问题。 “姓陈的狗东西,下手真狠啊...” 爆炸发生的时候,正是城头激战最猛烈之时。 陈性善在这个时候不管不顾的点燃炸药,完全就没把自己的士卒当回事。 朱棣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确够狠,这一招也的确致命。 “撤!” 眼看着城头已经守无可守,朱棣毫不犹豫的下达撤退命令。 张玉也被眼前惊天动地的动静整的有点懵,闻言大声嘶吼着:“王爷,撤下去打巷战吗?” “打个狗屁巷战!” 再次逡巡一遍惨烈的战场,他毫不犹豫的转身便走: “从北门退出去,告诉高煦来找我...不,让他直接去他该去的地方!” “喏!” ‘砰——!’ 惨烈的爆炸,炸死炸伤的不止是朱棣的人,陈性善自己的攻城部队也损伤无数。 可能他损失的人,比朱棣还要再严重一点。 但他完全不在乎,甚至眼中透着嗜血的光芒。 城头已被炸裂,许多地方开始倒塌。 但他仍旧下令冲车和撞车继续进攻城门,并命令士兵顶着龟裂的城墙往上爬,绝不给朱棣缓冲的时间。 陈性善身边的副将们,面面相觑。 前些日子,他们一度以为这个‘监军主帅’不过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明明有着大量的火炮和炸药不用,偏偏和朱棣打什么‘复古’战,愣是用箭楼和朱棣血战。 原来,他最终的布局在这里。 这个看着文弱的书生,没想到下手竟然如此决绝,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炸塌整个紫荆关... ‘轰——轰轰轰轰!’ 在陈性善的指挥下,炮兵继续轰击着远处的城墙。 而城墙在轰击下终于开始最后的崩塌,大片的碎砖伴着水泥块陷落。 双方的士兵,不分彼此的彻底葬身在城下,与这座古关一起埋葬。 “城破啦,城破啦!” 伴随着一声狰狞,紫荆关的城门发出一声无力的哀嚎,轰然倒塌。 “骑兵迅速进城,控制城门各个位置和城墙,切勿贪功冒进!” 陈性善骑在战马上,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部队进城。 这时候的他,眼中再没有当初的清澈和愚蠢,而换上了狠厉与决绝。 大营后方的李景隆,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他设想过各种结果,唯独没想过陈性善居然会把整个紫荆关炸塌。 “娘咧...” 李景隆大营的门帐被掀开,一个斥候冲了进来: “李帅,徐帅问你东门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的安排!” 李景隆默默无语,不知该如何回答... 此时,攻城的大军已经浩浩荡荡的冲进了城,迅速沿着城墙向各门奔去,大有一副要将朱棣堵死在关内的架势。 若不是朱棣撤退的命令下达的及时,恐怕现在早被几十万大军围在紫荆关里打了。 “什么?朱棣从北门跑了!” 陈性善狠狠一拍马背:“该死的,跑的这么快?” 尽管他已经让士卒加快速度攻占紫荆关,但没想到仍让朱棣跑了。 速度这么快,难道朱棣早就准备走了? “北门外的伏兵呢?怎么没消息?” “北门伏兵遭遇叛军,但叛军还有重炮,李将军一时不察被对方突破了!” “回头再问他失职之罪,马上命令骑兵给我追,死也要拖住燕贼!” “是!” 陈性善拿出舆图,手指不停的沿着舆图滑动,算计着朱棣可能逃窜的方向。 马水口? 拒马河? 还是涿州? 马水口通往山西蔚州,一旦让朱棣进了山西,凭借着易守难攻的地形,平叛大军再想攻打,恐怕会很吃力。 尤其是今天这一招很难再复制,朱棣一定会做好准备。 而拒马河和涿州,都是通往北平的路。 朱棣是想去山西负隅顽抗,还是回北平背水一战? 就在陈性善犹豫的时候,前线斥候忽然来报:“叛军似乎在向拒马河方向逃窜!” “再探!” 斥候走后,陈性善激动地盯着舆图:“拒马河,拒马河...有了!” 过了拒马河就是房山,然后就可以回北平。 看来朱棣果然是准备回北平! 那接下来... “传我命令——!” “命武定侯兵出涞水,赶去房山一线布防,务必堵截叛军的去路!” “命徐帅放弃紫荆关,带兵去堵住马水口,万不可让叛军再逃入山西!” “请人通知李帅,率部跟在大军身后,押送辎重粮草!” “其他人,跟我追!” 放下舆图,陈性善眼神变得阴翳。 这一次,别说是北平。 这房山一线,就是他朱棣的埋骨之所! 。。。 兵进涞水的郭英,此时刚刚收到紫荆关城毁的消息。 紧随其后的,就是陈性善的调兵命令。 郭英叉着腰站在营中,暗暗思忖着朱棣兵退拒马河的目的。 陈性善大胜,这本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唯一不在计划的,就是这陈性善动作太快,也太狠了。 这下,就导致本应到达涞水的郭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现在朱棣在拒马河,而陈性善命他去房山,很明显就是要堵死朱棣的退路。 那他该怎么做? 身边的一众副将,静静的等候着郭英的命令。 这些人中,有他的亲信,也有非他一系的大明将校,甚至还有朱允炆安插在营中的眼线。 他的一举一动,必须深思熟虑,决不能露出马脚。 否则,身在应天的家眷,将遭受灭顶之灾。 朱允炆这小子,看似心胸宽广,御下极厚。 但郭英心里清楚,这小子的心眼不大,而且性子暴躁,可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宽厚。 郭英的眼神在马水口、拒马河、涿州之间不停逡巡,忽然,眼神一凛! “呵,朱老四你这小子,原来玩的是这么一手啊。” “小子,看来你没白跟徐达学了这么多年,这一手人心算是被你拿捏透了。” “传我命令!” “诺!” “全军开拔,目标——房山!” 第578章 时机已至 朱棣带着大军刚刚渡过拒马河,整个部队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陈性善发了疯似的在后面紧紧追着,一刻也不肯放松。 各方的军情不断被斥候搜集,犹如百川汇海,向着朱棣飞来。 徐辉祖部已在马水口前,死死堵住靖难军退入山西的去路; 郭英部绕过涿州,将大军布防在房山、涿州北一带; 而陈性善则带着二十余万大军,以骑兵为先锋,死死咬在他的身后,让他一刻也不得喘息。 整个靖难军的士气低迷,似乎兵败被俘,已在旦夕之间。 朱能策马赶上朱棣:“王爷,丘福来消息了,说他已到达位置!” 旋即又疑惑地问道:“王爷,为何不让丘福偷袭郭英身后,掩护我大军撤离,反而让他...” “别问。” 朱棣摆摆手,脸色看不出一丝惊慌,反而带着阵阵笑意。 “命令部队立即向东折,沿着拒马河南下,咱们去白沟河!” “什么!” 朱能大惊:“为什么啊!” “为什么?” 朱棣冷冷一笑:“因为时机已至。” 于此同时,身处房山一线的郭英,同时下达了命令:“命涿州的大军北上,去房山东面设营。” 手下的将领不明所以:“大帅,为何?” 郭英微微一笑:“为何?因为,时机已至。” 将领受命离营后,郭英坐倒在宽大的椅子上,慢慢靠倒,一张脸被篝火映的似明似暗。 “那边,也该开始了吧?” 徐辉祖虽然率部堵死了进入马水口的通道,但独独对身后的关隘一点都不设防。 在他的刻意布局下,甚至留出了一条由马水口通往外界的通道。 手下将领疑惑,纷纷出言询问:“徐帅,为何不彻底堵死马水口,若是敌军增援...” “那不是很好吗?” 徐辉祖哈哈大笑:“蔚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叛军若是愿意主动出来和咱们决战,岂非好事?” “可是,您为何要独留出一道通往真定的路?” “为何?” 徐辉祖神秘一笑:“因为,时机已至。” 陈性善的大军有些脱节。 为了追赶朱棣,他命令大军马不停蹄,人不停步,以急行军的姿态追击。 虽然他的中军和前锋骑兵,乃至后方辎重已经严重脱节,但他浑不在意。 现在的叛军被自己像狗一样撵着跑,朱棣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偷袭不了辎重部队。 更何况,仅仅辎重部队就有五万大军看守,李景隆就算再没本事,还能被小股部队偷袭了? 至于他的中军,现在其实也乱做一团。 弓箭兵、火枪兵找不到枪盾兵,炮兵也找不到掩护部队,只能想办法混在乱哄哄的人堆里。 要不是这一带一马平川,朱棣实在没地方设伏,不然陈性善非得吃个大亏。 而不知什么时候,大军内忽然出现一则‘谣言’。 没人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更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说的。 但传到最后,几乎所有士兵都记住了这句话。 “燕王乃朕叔父,毋使朕负杀叔父之名。” 有人说,这句话是朱允炆亲口说的。 其实都是扯淡。 当年朱允炆听到驸马王宁、江阴侯吴高、指挥同知李申与朱棣有牵扯后,是怎么做的? 王宁被圈禁,要不是宗室相劝,早被一刀杀了; 吴高削爵流放去了广西,差点被黎季嫠的安南叛军杀了; 李申最惨,因为儿子就在朱棣军中效力,当时就被朱允炆砍了。 可见朱允炆有多恨他这个皇叔! 让朱允炆说出这句话,得喝了多少假酒才能说的出来? 但没关系,你朱允炆说不出来,不代表别人不能借你的口说。 陈性善中军之中,一个斥候重新将披挂穿戴整齐,翻身上了马。 一扬马鞭,战马奋蹄向着远方驰去。 越来越多的战马从中军闪身而出,渐渐汇成了一道溪流,直奔房山方向。 斥候们相聚的时候,所有人面带微笑的轻轻说出接头暗号: “时机已至。” 军中的谣言,陈性善也听到了。 但他只是嗤之以鼻。 几十万人的大混战一旦打响,是这区区一句‘毋使朕负杀叔父之名’,就能约束的吗? 到了那时候,朱棣不惨死在乱箭之下,都算他命大。 眼见三面合围的阵势已经渐渐成型,陈性善嘴角的笑容越来越遮掩不住。 他召集所有手下大将到身边一个一个吩咐,指挥各部按照他的构想,对朱棣合围后发动最后一击。 等所有安排都下达以后,他指着房山前三十里处: “就是这里!” “本将将在这里对叛军完成最后合围,尔等务必全心用力!” “喏!” 陈性善眼睛灼灼的盯着前方,仿佛已经看到朱棣伏诛的那一刻,轻声呢喃:“时机已至...” 但不出意外的,世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出现。 就在陈性善认为朱棣一定会逃向北平的时候,后者却诡异的转了个向。 陈性善疑惑的盯着舆图:“燕贼为何要去往白沟河?” 无论朱棣选择从马水口入山西,还是由房山归北平,他都不会意外。 但唯独这白沟河,他却着实有些看不懂。 自郭英拿回真定和保定大部城池后,这一带几乎被平叛大军层层包裹。 朱棣往这里跑,岂不是犹如麻雀奔向陷阱? 陈性善有些看不懂了。 这时,身边一个副将忽然想到什么。 他没有再看这张河北战事舆图,而是从身上拿出一幅大明北方局势图。 等他的手指在舆图上,与一个地方连成一道直线后,顿时全明白了! “大人,从一开始叛军就根本没打算去山西或回北平!” 陈性善悚然回头,愕然瞪着他:“那他要去哪里!” 副将惨然一笑,用手指向一个位置:“这!” 陈性善先是疑惑,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你是说,燕贼打算往此处,与此人汇合...” “不错。” 副将苦笑:“一旦燕贼与此人汇合,我军将再无生擒燕贼的机会,未来...甚至整个北伐都将以失败告终。” 陈性善的眼珠子越瞪越大:“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决不能让燕贼离开保定,全军追击————!” 第579章 午后阳光正好 根据舆图来看,陈性善最终确认,朱棣的目标根本不是什么山西或北平。 他从最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山东! 之所以沿着拒马河往北跑,就是想要调动陈性善大军北追。 而导致的结果,就是涿州、涞水一带,会出现大块的真空地带。 他朱棣就可以借此机会突围,沿着白沟河南下。 只要过了白洋淀,早被调空了兵力,导致守备空虚的河间府,再没有能牵制朱棣大军的能力。 一旦朱棣与苏谨的军队汇合,后果不堪设想。 苏谨赶走英国佬的消息,北伐大军自然早收到了消息。 之所以没有退兵,就是在赌。 赌他们生擒或斩杀朱棣后,将会给叛军造成巨大的打击。 而朝廷也可以借此机会重新布防。 最好的结果,就是拿下朱棣为质,与苏谨谈判,哪怕隔江而治。 因为,朱棣不可怕,但苏谨太可怕了。 在苏谨赶走英军后,朱允炆甚至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与他隔江而治。 在他的构想下,就算苏谨兵锋再甚,想要一举攻陷整个大明,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大不了,他就学南宋忍辱负重,将大明分为北明和南明。 只要假以时日,卧薪尝胆,总有再次一统天下的机会。 陈性善在离京之前,朱允炆曾召他彻夜畅谈,他自然深知这一点。 但现在朱棣居然朝着苏谨奔去,如何不令他心惊? 若是朱棣顺利和苏谨汇合,应天危矣! 陈性善的神色终于失了从容,面色愈发惊慌:“追!决不能让燕贼离开保定!” 朱棣似乎真的如他所料,已经绕过涞水河畔,正率领大军沿着白沟河南下。 但他似乎又和陈性善所料有差。 此时靖难军的行军速度不仅没有加快,反而在减缓。 甚至,朱棣还有时间开始整肃军纪,将所有兵种阵列重新整顿。 “神机营各将出列!” “末将在!” 朱棣神色冷峻的站在几人面前,最终在一个人身前稳稳站定。 “孤没记错的话,你是叫李陵祖吧?” 李陵祖大声应道:“是!” 朱棣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孤没记错的话,你爹是李申?” 李陵祖一愣,旋即眼中露出愤恨的光芒:“回王爷的话,我爹是李申!” “好!” 朱棣目光灼灼盯着他:“告诉孤,你现在所责为何?” “臣乃神机营营内提督!” “辖下所制有何!” “臣麾下有配装火器步兵共3600人!骑兵1000人!炮兵400!” “步兵皆列装燧发枪,每一小旗配有步战车一,骑兵长短铳、弩箭皆备,一人三骑!” “炮兵每旗皆备有盏口将军(石炮)、炸药包、没良心炮!” “好!” 朱棣意气风发的看着他:“现在你告诉孤,你想不想报仇!” 李陵祖咬了咬嘴唇。 那可是杀父之仇,李陵祖怎么可能不想报? 但靖难军刚历新败,追兵穷追不舍,想要报仇谈何容易? 对此,李陵祖不是没有怨言。 朱棣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怎么,有怨气?” “臣不敢,臣没有!” “没有还是不敢!” 李陵祖低下了头:“臣...不敢。” “哼,倒是没骗孤。” 朱棣冷冷一笑,旋即从身上掏出舆图,直接蹲在了地上。 同时抬头瞅了他一眼:“愣着干嘛?难道还要孤找人给你拿张凳子?” “臣不敢!” 李陵祖赶紧蹲下,与朱棣脑袋并脑袋的凑在一起。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朱棣快速在舆图上比划出几个位置: “你把神机营的炮兵放在这里,等到炮声响了,就给孤狠狠地打他的中军!” “步兵全部放在这里,给孤挡住敌军的冲锋!” “还有骑兵,给孤绕到后面,专打他们大军的连接点,不求杀敌,只求乱其军心,明白吗!” 李陵祖眼中透着欣喜,不敢置信的看着朱棣:“王爷,咱们不跑了?” “跑你娘个球。” 朱棣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老子等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多人,不就是用在今天吗?” ‘啪!’ 他的手在舆图上狠狠一拍:“功成还是身败,就在今日!” 李陵祖咬牙站起,深深一躬:“臣,敢不为王爷效死!” “去吧。” 朱棣笑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孤能信着的人不多,你莫辜负了孤的信赖。” “王爷放心,臣一定为王爷拿下首功!” 神机营是朱棣手上最大的一张王牌,是一支全火器的部队。 这一世,他的神机营火力更加威猛。 不仅如此,朱棣手中还有一支神秘部队——燕王内卫。 这支内卫并不负责保护朱棣的安全,而是专职破坏。 这支部队武艺精湛,忠心耿耿。 但他们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装配了苏谨提供给他的所有最新式武器。 迫击炮; 五六式; 甚至还有十门野战炮,每一门炮都配了二十发炮弹。 之前守紫荆关的时候,朱棣压根就没打算动用过这支部队,而是留到了现在。 紫荆关前,击败陈性善容易,但想要伤其根本太难。 而这白沟河,就是朱棣为他准备的一个巨大坟场。 在这里,他将要焚烧一切。 命神机营去往指定位置后,朱棣带着大军继续南‘逃’。 而陈性善派出的斥候,眼睛死死盯着朱棣逃窜的方向,偏偏忽略了这一支悄悄离队的数千人部队。 白沟河吹来的河风渐冷,吹拂着化作枯树的残枝,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腥味。 午后阳光正好。 “燕贼大军已至何处?” “叛军现在白沟河下游,按照目前的速度,我军将在容城和雄县之间追上叛军!” “好!” 陈性善擦了把额头的汗珠:“通知下去,所有人都不能卸了力,决不能放燕贼跑了!” “是!” 过了容城之后,可能是距离白洋淀越来越近的缘故,河风开始变得渐渐大了一些。 秋后的阵阵的凉意,吹在士兵的脸上,精神为之一振。 这场仗打了这么久,他们终于找到些许胜利的感觉了。 像这样追着敌军跑,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多人心底都在默默回忆着,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好像距离上次大胜,已经好远好远。 但那又如何呢? 先赢不是赢,谁笑到最后,谁才能笑的最好。 追击士兵的嘴角渐渐上扬,似乎即将看到胜利的那一刻。 可就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却打碎了他们的幻想。 第580章 又是哪里打炮? 赶至白沟河时,陈性善因着急追赶,愣是追成了陈性急。 陈性急看着左山右河的地势,还是加了份小心。 他命斥候对沿河左岸的山脉进行搜索,生怕朱棣设下埋伏。 随着斥候回报,左岸山脉五里处并未出现敌踪,陈性急才渐渐放下了心,命令大军加速。 一个时辰后。 就在他们刚刚冲过容城,快要追到雄县的时候,骤然一声炮响! 轰! 数十枚铁弹,骤然射入到大军阵中! 密集的人群被炮弹冲入,留下数十道血线,犹如被巨大的恶魔爪子挠过。 “哪里开的炮!” “山里不是没埋伏吗!” 山里的确没埋伏,或者说朱棣的埋伏此刻距离战场还很远。 但那山里没有,不代表河里没有。 深秋的白沟河气温虽低,但还不至于被冻上。 河面的雾气上,此时数十艘小型战船,冒出的硝烟与雾气渐渐合为一体。 炮弹将雾气撕裂,终于露出隐隐绰绰的船身。 “是河上,是河上!”一个副将大喊。 “和尚?哪里来的和尚?” 陈性善被炸懵了。 “不是和尚,是河上,是白沟河上有人开炮!” 陈性善这才反应过来,一侧身,果然看到隐隐约约的战舰。 “还击,快开炮还击!” 可等不到他还击,炮兵阵地还没来得及展开,第二轮炮击就来了。 这一次倒下的士兵更多,军阵中再次出现数十道血线。 陈性急的大军,几乎就是沿着白沟河一路追击,距离河边也不过半里地的距离。 如此近的距离下,士兵又如此密集。 河上的战舰几乎不需要瞄准,只需要按着自己的节奏装弹、引火,然后闷头开炮就行了。 打不准,比打得准还难。 面对突如其来的炮火,陈性善有点小懵逼。 “大人,赶紧命令大军北移吧,现在的位置根本没法还击!” “哦,哦,是,是!” “传我命令,大军北移!” 陈性善慢慢回过神来,脑子终于也开始转了。 白沟河东西延伸,只要大军北移,就能脱离对方伏击范围。 “不对!” 陈性善忽然敏锐的察觉,这支伏兵是朱棣留下,用来拖延他脚步的! “不好!” “咱们不能上了燕贼的当,不要理这支伏兵,命令全军继续加速往前追!” 眼瞅着陈性善带着大军继续往前追,河面上的舰队也不追。 将炮弹悉数打空后,这支舰队又神秘的消失在了雾色里。 灰头土脸的陈性善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看来,他的判断对了。 但此刻的他,选择尽量靠近中军左侧的位置,以防再被打闷炮。 “大人,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陈性善有些烦躁,刚脱离了伏兵,怎么就又不对劲了? “大人,距离规定回报的时辰,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了,斥候还没有回来。” “命人再...” 轰!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直接在军阵中炸响! “又是哪里来的炮声!” 这次,陈性善倒是冷静了许多,第一时间就往河面望去。 可是,整个河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战船? 近处的山脉早被搜索过一遍,对方不可能这么快就建好炮兵阵地。 “哪里,在哪里?” 陈性善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心,也没来由的开水机突突乱跳。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向他重重的压下来。 嗵、嗵嗵嗵! 这次是正面。 数枚炮弹发出尖锐的呼啸,旋转着弹身迎面而来。 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炮弹在军阵中炸响,被直接命中的士卒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直接化作一团血雾。 爆炸后撕裂的弹片,余威将方圆数十步范围内士卒,如秋风扫落叶般直接扫倒。 仅仅一轮炮轰过后,陈性善的中军直接被炸出了一个个深达数米的深坑。 从天空俯瞰而下,犹如一块锦缎,被烧出一个个破洞。 硝烟弥漫在战场,陈性善被呛的连连咳嗽,身上也有多处细碎的伤口。 但他完全无心顾及伤口,目光惊骇欲绝:“这是...什么威力的炮?” 远处的彼端,朱棣嘴角冷冷地上扬。 他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大家伙’,被烫的直接一缩手,然后哈哈大笑: “谨弟给的这玩意就是好使!” 十四门野战炮静静喷吐着硝烟,炮口默默对着前方。 炮兵在后面忙碌着,清膛的清膛,装弹的装弹。 等一切都整理完毕,静静站在炮身后,等待着下一轮击发的命令。 朱能的眼中带着兴奋,对着一个炮兵吼道:“愣着干啥,继续开炮干他娘的啊!” 然而,炮兵对朱能的命令视若无睹,目光直视前方,一动不动。 朱棣放下望远镜,对着身边一个披着军装的家伙笑道:“孤没记错的话,你是叫钱大虎是吧?” “是,王爷。” 那人笑笑:“不过我家老爷更习惯喊我六忽悠。” “哈哈哈,谨弟手下尽是妙人。” 笑过之后,朱棣神色一凛:“依你之见,今天这仗该怎么打?” 六忽悠笑笑:“王爷胸中早有沟壑,何需小的多嘴? 来之前来老爷早有交代,小的只带着耳朵和手,其他的一概没带。” “谨弟御下有方,佩服。” 向着远方混乱的战场遥遥望去:“说来孤也许久没见谨弟,等这一仗打完,就去寻他。” 朱棣眼神微微眯起:“敌军后军开始乱了,可以动手了。” 拿起对讲机,朱棣轻声下令:“神机营,动!” 六忽悠的手同时高高举起,然后向下狠狠一压! 轰——! 十余门野战炮,再次同时发出嘶吼! 于此同时,北侧的山脉后,李陵祖也赶到了指定位置: “开炮————!” 北侧的山林同时响起炮声。 没良心炮、迫击炮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发出致命的嚎叫。 砰、嗵! 陈性善被炸得晕头转向,早已分不清这炮声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像整个世界都被炮火覆盖,再无一块净土。 屋漏偏逢连夜雨。 河面上数道战船的身影又一次渐渐浮现。 而这些战船的甲板上,纷纷支着一个个的小型投石机。 只是这些投石机上,并没有什么石头,而是一个个点燃的炸药包。 “放!” 随着上面的人影挥手,无数个冒着火星子的炸药包,也加入了这诡谲的战场。 朱棣当初在紫荆关省下来的火药,在这一刻却倾尽了一切。 第581章 围攻 战争伊始,朱棣就从没想过,要在紫荆关解决战斗。 紫荆关易守难攻,朱棣深知陈性善一旦失利,就会带着大军后撤。 而他要的,绝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 他要在某个地方,一战而毕其功,彻底湮灭朱允炆的这两路大军。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如何有不胜的道理? 而这白沟河,就是朱棣早早为陈性善准备的葬身之地。 大将军炮、没良心炮、迫击炮、战防炮(野战炮),炮炮齐飞。 现在所剩的,唯有收割。 几轮炮声过后,陈性善中军大乱。 拿下紫荆关后,难得获得一场胜利,好不容易才让士兵们鼓舞起的那些士气。 但随着这毁天灭地的炮声过后,再次湮灭。 更何况,还有战前那些奇怪的谣言——不许伤了陛下的皇叔。 呵呵,打也不是,不打也不对,这仗还怎么打? 陈性善却来不及想那么多。 他的战马在第二轮炮轰的时候就没了, 要不是副将眼疾手快将他拉下马来,他早陪着战马一起化作碎肉。 抢过一匹无主的战马,深知大势已去,在几个副将的护送下,向着西面逃去。 郭英、李景隆、徐辉祖,无论哪路大军都好,只要能和他们汇合,自己就还有机会。 也不知该说他的运气好还是不好。 刚刚脱离包围圈不久,他离开的地方就出现了一支千人骑兵。 这些骑兵身披皮甲,人手长短铳一支,马鞍边悬着弯刀和弩箭,另一侧还挂着手榴弹。 可谓武装到了牙齿。 若陈性善走慢一步,就会被这些骑兵迎面撞上。 李陵祖并不知道他刚刚错过了一场大功。 此刻的他眼神阴冷,轻轻抽出燧发枪提在手边:“众儿郎,随我冲锋,杀呀——!” “杀————!” 已经开始溃逃的平叛军,还没跑出多远就被这伙骑兵撞上。 等待他们的,是无情的铅弹、夺命的弩箭,和那崭亮的弯刀。 “后面有骑兵,快逃啊——!” “娘,我不想死,不要杀我!” “我投降,我降了,降了!不要杀我!” 旋风一般的骑兵,四散奔逃的溃兵,不甘瞑目的尸体,瑟瑟发抖的降兵,汇集成了这个战场。 部分溃兵失去了方向,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竟然忘了投降。 有的向山脉间跑去,有的居然顶着炮火向前冲。 还有一些直接跳进了白沟河里,任凭冰冷的河水刺痛他们的神经,也不敢上岸。 山脉的侧面开始出现大量的步兵。 他们举着盾牌,手持长刀。 身后是举着长枪的士兵,冰冷的枪锋直指向前。 隆隆的脚步声似要踏碎大地,数不尽的火枪兵整齐列阵在后。 而整支队伍的最前方,则是一辆辆的铁甲战车,似是一个个会移动的钢铁堡垒。 “第一列,预备——放!” 砰,砰砰砰砰! 一排排枪过后,无数残兵胸口冒出血洞,不甘的倒下。 “第二列,预备——放!” 砰,砰砰砰砰! 随着越来越多的残兵倒下,剩下的溃兵面面相觑,心中满是绝望。 “行了,可以让他们投降了。” 眼见大局已定,朱棣也不想妄造杀戮。 毕竟,这些都是大明的勇士,不是异族的走狗。 兄弟相残,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风,大风!” “风、风、风、风!” 漫山遍野的呼喝声响起。 瑟瑟发抖的残兵,心中一时间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高呼着‘大风’的胜者,但今日,为何却... 李陵祖收起弩箭,轻轻提起马刀,领着骑兵绕着溃兵不停奔跑: “投降不杀——————!” 。。。 一个时辰后。 “王爷,此战我军灭敌万余,俘虏...” 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数字,朱能再次看了一遍后,才不可置信的说道: “十七万?” 这一仗,除了陈性善的护卫和亲信,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投降。 逃出去的,也不过数千人罢了。 这些大明军户,完全没有选择。 打了败仗,又被主官放弃,他们又能何去何从? 就算逃了出去,回到家乡又能怎样? 逃兵? 与其那样,倒不如降了燕王。 至少,还有一个博前程的机会。 朱棣倒是没什么惊讶,点了点头后果断下令:“李陵祖!” “臣在!” “孤命你带着骑兵去追陈性善,决不能让他和西路军汇合!” “臣遵旨!” 李陵祖美滋滋的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现在靖难军中,上下都开始猜测。 这一仗后,咱们这位燕王殿下,是不是就能登基称帝了? 那咱们这些人,岂不都是从龙之功? 一时间,人心难免有些浮动。 朱棣现在却顾不上想那么多。 李景隆、徐辉祖、郭英,虽然几乎都算明确表达了支持他。 但常年厮杀在战场的他心理最清楚,没到最后那一刻,什么事都说不准。 陈性善虽重要,但也只是朱允炆放出来的一条狗罢了。 这条狗死了,他完全可以再找一条代替。 但李、郭、徐手中剩余的二十万大军,才是那条猎犬的牙齿。 自己一定要趁着现在,将朱允炆最后的牙齿掰掉! “传令三军,原地休整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随孤反攻!” “清君侧,剿奸佞!” 。。。 陈性善的心一点一点的开始往下沉。 白沟河大败,几近二十万大军丧于敌手,自己如何有面目回去见陛下? 一日之前还在意气风发,一日之后,却如丧家之犬一般,掩面而走。 这一刻,他似乎有些体会到,曹孟德败走华容道的心情。 感同身受。 “大人,李帅不是说在定兴接应吗,为何迟迟不见人!” 陈性善闻言一惊。 当初追击之时,他就命李景隆带着辎重,往定兴附近扎营。 但这都快到定兴了,为何连一个友军的影子都没看见? 大明军纪森严,凡于扎营处数十里,均需日夜派出斥候巡视,以策万全。 但现在距离定兴城已不到二十里路,为何一个斥候都看不见? “李景隆!李景隆!” 陈性善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犹在怒骂:“你个贻误军机的懦弱之辈,我必狠狠参你一本不可!” “大人,你看那是什么!” 副将眼神惊愕的看着斜侧,那地平线上骤然冒出的滚滚黑烟。 伴随着滚滚黑烟,一个狰狞的怪兽,赫然出现在他们视线。 第582章 谁让你还手的 ‘轰——!’ 刚一遭遇,坦克便毫不犹豫朝着陈性善开了火。 第一炮,准准的在陈性善战马脚边炸响。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些怪兽为何会出现这里,陈性善就带着他的副将一起螺旋升了天。 他可能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但他绝对没想过,自己会死的如此草率。 草率到对面命令坦克开炮的吴让,压根不知道他炸死的是谁。 吴让只知道自己是带着任务来支援,而对面又一身平叛军的打扮,不打他打谁? “机枪准备。” 吴让,泉州玄武学院第一批学生。 他没有许圭、陈显、童福山这些同窗的天份,但也不差。 他曾以第十二名的成绩,荣登进士。 之后和其他同窗一样,进入翰林院作编修,朱允炆逆登大宝之后,又随着先生去了黎城。 他和喻良到了黄崖洞兵工厂后,扔下了书本,放下了孔义,一心钻进了坦克的研发当中。 可以说,现在他们驾驶的‘59式改版’,就有他和喻良的巨大功劳。 而这俩学生,也生生从一介书生,变成了拿着扳手的工程师,接着,变成了一线指挥官。 数年的军旅生涯,早让吴让变成了糙汉子,骂人也从彼其娘之,变成了—— “他娘的,赶紧把这伙残兵灭了,老子还有任务呢。” 骂骂咧咧地下达了命令,吴让一把推开顶舱门,麻溜的爬了上去。 一把握住机枪的扳机,恶狠狠的骂道:“他娘的还等什么呢?搂他!” ‘哒哒哒哒哒哒....’ 原本的59上没有机枪这个设计。 但苏谨认为留下机枪,更适合于现在这个战争环境。 尤其是面对少量骑兵的时候,炮弹可没机枪好使。 最重要的是,机枪子弹便宜... 这次支援朱棣,吴让带来了二十四辆坦克。 二十四辆坦克的机枪,同时喷吐怒火。 这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骑兵,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就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 仅仅一炷香,战场再无活口。 ‘咣!’ 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吴让盖上舱门,立即下令: “李景隆的辎重部队在定兴北面,咱们拿下他去!” “一会搂火的时候都注意点,先生说了,李景隆这老小子好像是自己人,吓唬吓唬得了。” “那他要是还手呢?” 吴让狠狠在他头盔上拍了一把:“敢还手那还能是自己人?揍丫挺的!” “明白!” 。。。 李陵祖兴奋的带着骑兵一路衔尾追杀而至。 但等待他的,却是巨大的炮坑,和满地战马和敌人的尸体。 那尸体... 即便是见惯了生死,李陵祖也不由得被眼前一幕惊到了。 这些尸体几乎没一个全尸,都被打的跟破布一样,残肢断臂飞了一地。 但更令他疑惑的,是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他忽然一拍脑门:“找,看看有没有陈性善的尸首!” 过了好久,才有一个手下举着一截袍袖过来:“提督大人,这袍袖好像是陈性善的内衬官服!” “尸体呢?” “这个...” 手下有点为难:“碎成一堆烂肉了,我也不知道那堆烂肉里面有没有他。” “他娘的!” 李陵祖沉着脸:“这他娘的是谁在跟老子抢功?” “可是不对啊。” 李陵祖拍拍脑袋:“离陈性善最近的追兵就是咱们,其他人都还在白沟河那边呢,能是谁啊?” 正疑惑着,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惊天炮响! “有人在攻李景隆的大营?是谁!” “去看看!” 李陵祖顾不上收拾眼下的战场,带着骑兵向着远处的炮声追去。 炮声响起的时候,身在帐内的李景隆被吓了一大跳。 “谁人在打炮!” “大帅——” 副将急匆匆的冲了进来:“大营被人偷袭!” 李景隆第一反应,就是朱棣打过来了。 可想想也觉得不太对啊。 算算时辰,现在陈性善应该才追上朱棣大军不久吧? 就算朱棣吃了枪药,也不可能打的这么快啊? 灭了陈性善,顺手还要来打自己? “看看去!” 李景隆二话不说跑出营帐,循着炮声方向奔了过去。 他没急着往前跑,找了一处高地掏出来望远镜。 “嗯...这他娘的不是英国佬的铁甲车吗?” 当年英国佬进应天支援朱允炆的时候,他远远的瞅过这玩意,所以认识。 但眼前这玩意和当年的又不太像,比原来那铁甲车可大了太多。 而且,英国佬不是被苏谨打跑了吗? 等等! “苏谨,是苏谨的人!” 李景隆有点毛了。 他和朱棣私下‘沟通’过不假,但谁知道这事朱老四跟没跟苏谨这小子说过。 万一苏谨不知道这事,娘的... 老子要糟啊! 不行,这事不妙,咱得跑。 再次举起望远镜,他忽然发现对方的炮火尽是朝着没人的地方轰。 李景隆若有所思... 懂了,懂了! 人家这是在告诉自己,他们清楚自己和朱棣的关系,现在只要乖乖撤走,他们就不会打自己! binggo,明白! 正准备下令撤退,副将忽然美滋滋的冲到他身边: “大帅,您别担心,我已经让人架设炮兵阵地,最多一炷香后就能还击!” “啥!” 李景隆吓得腿都软了。 这要是一还击,对方万一误会点什么,那炮可是要飞到自己脸上啊! ‘啪!’ 李景隆也顾不上掩藏什么行迹: “谁他娘的让你还手的?赶紧让炮兵给老子撤下来!” 副将被打傻了:“啥?” “啥啥啥,你就知道个‘啥’!” “赶紧撤,不然对面当了真,咱们都得撂在这!” 远处的李陵祖,目瞪口呆。 当他赶到这里的时候,那铁甲车已经开始炮轰李景隆的营地。 虽然仅仅二十余辆,但生生打出了万人的气势。 正当他想看看李景隆准备怎么还击,自己有没有机会浑水摸鱼的时候,李景隆居然毫不犹豫的撤了。 “撤了?” 李陵祖傻了眼。 李景隆一枪未开,带着部队就撤,自己哪还有机会啊? 人李景隆撤退的时候,阵型可是井井有条,自己就这么千数来人,哪敢去找死? 拿起对讲机,李陵祖无语的说道:“王爷,有个事就挺意外的,李景隆...跑了...” 第583章 朱老四你个混球,薅起羊毛没完啦! “啥?” 对于吴让坦克部队的出现,朱棣也挺意外。 他没想到谨弟除了派六忽悠带着火炮来援,还有坦克这种意外之喜。 但此时他最担心的却是... “李陵祖!李景隆的部队没事吧?” 李陵祖瞅了一眼井井有条,正在撤退的李景隆部,有些奇怪: “没事,撤退的挺有章法,他们好像压根就没打算还手。” “好,你现在给我追上去,打!” 李陵祖:??? “王爷,这...” 李陵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得罪王爷了? 不然他怎么会让自己带着千人,对李景隆的五万大军发起进攻? 就算是拖延对方撤退速度,自己也很难做到啊。 但长久以来,遵守军令早已形成习惯。 他咬咬牙,想也没想就应道:“是!” 放下对讲机,李陵祖毫不犹豫的下达命令:“王爷有命,让咱们去追杀李景隆!” 他身边的百户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再瞅瞅远处浩浩荡荡的数万大军,一时无语。 “怎么,尔等怕了?” “怕个毛!” 一个百户发了狠:“不就是追杀吗?怕什么?老子就是用牙咬,也要拖到王爷大军到!” “这话说的提气!” 再次遥望远处撤退的大军,李陵祖咬咬牙:“兄弟们,随我杀呀————!” 正在清理战场的吴让,看着眼前漫山遍野的辎重,乐得嘴都合不拢。 先生当初命自己来支援、掩护,并没有下令让他进攻。 但吴让有自己的理解。 先生没说要打,但也没说不能打啊?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那最好的支援不也是进攻吗? 既然如此,干嘛不趁着敌军后方空虚,给他来一下子? 果然,首战即捷。 “这李景隆有点意思...” 对方一枪没开就跑了,这要说不是自己人都说不过去。 就在这时,电台兵忽然跑了过来:“钱指挥来电,请我部配合燕王骑兵,给予炮火支援!” 一把拽过电报,吴让最近噙着冷笑:“回电,就说我知道了,现在就去!” 一挥手,身后的坦克车长纷纷开始登车。 “一会都注意点,少往人群里打,吓唬人为主,明白吧?” “嘿嘿嘿,这活咱都熟了,放心吧。” “上!” 轰隆隆.... 坦克群发出滚滚浓烟,朝着李景隆撤退的方向追去... 。。。 “苏驸马的部队会掩护你们,小心不要被炮火误伤!” “王爷,臣明白!” 松开对讲,李陵祖的信心蹭的一下就起来了。 原来那是苏驸马的部队啊,怪不得能撵着对方跑呢。 既然是苏谨的部队,那有这恐怖战力就一点都不稀奇了。 “兄弟们,冲!” ‘轰!’ 莫名其妙又挨了几炮,李景隆也是老大一阵纳闷。 咋还没完了,辎重不是都给你留下了吗? 但转念一想,忍不住开始怒骂:“朱棣那个龟儿子贪心不足!要了辎重就算了,难道连老子这点兵都不放过?” “你他娘的狗东西,朱扒皮,不是个东西!” 李景隆骂的狠,副将却一脸惆怅:“大帅,这铁甲车咱们也干不过啊,咋办?” “办他朱老四奶奶个iio!干!” 副将闻言吓了一跳:“大帅,不能干啊,这铁甲车咱们真的干不过啊!” “那你说咋办!” 李景隆的嘴里的‘干’,和副将理解的‘干’哪是一回事啊? 他气的是朱棣太贪心,自己给了辎重也就算了,这数万大军真的扔给他,自己可咋交代? 这时,副将忽然低声说道:“这次大败,依末将来看,都怪陈大人刚愎自用,才中了叛军的诡计,招致大败,您看...” 李景隆心里一动:“你的意思是...” “联合咱们东路军所有将帅,向陛下控诉陈性善的恶行!” 嘿,你说这不巧了吗,老子正打算这么干呢! 但他还是装作犹豫的样子:“陈大人为国捐躯,马革裹尸,这样不好吧...” “大帅,现在是顾这个的时候吗!” 副将急了。 遭逢大败,这可是关系他们东路军上下数十将领的小命,怎么能不急! “为今之计,先要保住咱们这些人的命啊!” 李景隆脸色阴晴不定,嘴角不停的在抽搐。 副将以为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正准备出言再劝,李景隆忽然叹口气:“去,把他们都喊过来吧...” 副将面色一喜:“好,末将现在就去!” 。。。 轰! 坦克的炮弹一发又一发,在李景隆大军侧翼坠落,激起滚滚的...尘土。 吴让都心疼了:“他娘的,李景隆这老小子到底啥意思?浪费了老子这么多炮弹。” 正抱怨着,车长忽然喊道:“你看,那是什么!” 只见在神机营骑兵的追杀下,李景隆的部队忽然如脱节的火车车皮一般, 最后面的数万人就这么脱离了大部队,原地蹲了下来。 “我去,大手笔啊。” 吴让这时早明白了朱棣的意图,就是来薅李景隆的羊毛,逮兔子来的。 也不知李景隆是怎么和部下达成‘交易’的,居然就这么轻易交出了数万士兵。 李陵祖也傻眼了。 他本以为自己是来拼掉小命,拖延对方撤退的。 谁知道一枪还没开呢,直接就变成来俘虏敌军的? 他的手颤颤巍巍的打开对讲:“王爷,你可能不相信,咱们俘虏了两万多人...就挺意外的...” “好,我知道了。” 朱棣没什么意外,放掉对讲后眼睛继续看向舆图。 “通知高煦,轮到他动手了。” 。。。 涞水河畔,朱高煦无聊的叼着一根枯草,双手抱头窝在草垛子后面。 “殿下,殿下,李景隆来啦~~~~~~!” 朱高煦眼睛一亮,一个翻身就要进入戒备状态。 “快,命令炮兵给我把炮都架好,一会给我狠狠地轰!” “是!” 虽然有了部下的背书,将这口大黑锅无死角的给陈性善背上了。 但李景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这朱老四有点贪心啊,薅羊毛逮住自己一只猛薅也太不够意思啦。 你好歹也去薅一薅郭英和徐辉祖的羊毛啊? 正当他骂骂咧咧,带着部队继续西撤的时候,远处的丛林忽然一声炮响! 骤然遇袭,看到全部打歪,纷纷落在阵外的炮弹,李景隆顿时又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朱老四你个王八蛋,没完啦!老子将来饶不了你————————!” 第584章 南下会军 朱棣已经彻底杀疯了。 哪怕李景隆是个很够意思的兄弟,也并不妨碍朱老四撵着他的屁股揍。 而李景隆除了骂娘之外,毫无办法。 及至最后,李景隆身边只剩不到三万的大军,还尽是些老弱伤兵。 整个保定,此刻靖难军的局势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 李景隆苦笑,索性也彻底放飞自我算了。 行,你朱老四不是要俘虏吗? 那老子也投降行不行? 朱棣的答案是——不行。 看着李景隆发来的‘降书’,朱棣想也没想就拒了。 开玩笑,你李景隆到我这来能有个屁用? 咱俩关系再好,我现在也不放心把军队交给你指挥啊。 再说了,没看我手下的大将那一脸嗷嗷待哺的眼神吗? 那可都在等着军功呢! 好兄弟,你还是老老实实在朱允炆那待着吧,你在那待着比在我这用处大。 总之,事成之后老子不会亏待你就是了。 收到朱棣拒绝投降的回复,李景隆气笑了:“成成成,朱老四你给老子等着!” 李景隆也不跑了,直接调转大军往回走,直接奔河间府就去了。 走的时候还没忘了,先把奏疏给朝廷上了。 黑状一告,小锅一甩,美滴很。 他后撤的大军几乎和靖难军迎面而遇,仅仅只有数里之遥。 但朱棣愣是像瞎了一样什么也看不见,就这么把他放了过去。 李景隆这只羊已经薅的差不多了,现在该轮到下一个受害者了。 有请下一个受害者出场——徐辉祖! 李景隆‘大败’后,郭英收到风,立即带着部队离开涿州一带。 他带着大军跨过白沟河,直接进入真定城前的安肃驻防。 同时一封弹劾陈性善的奏疏,遥遥飞向了京城。 朱棣就像没看见郭英一样,直接奔着马水口的方向就去了。 马水口掐在蔚州的正东,是个十分重要的隘口。 徐辉祖掐在这里,朱棣从蔚州向外用兵就十分麻烦。 徐辉祖闻讯,二话不说就出了兵。 在马水口外,徐辉祖的十余万大军,摆出了和朱棣决战的态势。 “你这家伙跟我玩真的?” 朱棣看着马水口徐部的态势,也有点发愁。 徐辉祖更是有苦难言。 他身边可不都是亲信。 你朱老四一来,老子就带着大军投降,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毕竟,他可不是李景隆。 虽然现在的局势已经一边倒向朱棣,但徐辉祖得为家里人想想。 他在这里投降不要紧,但在应天的家人呢? 老徐家剩下的人可不多了,老弟一家子也在应天呢。 万一朱允炆恼羞成怒,临嗝屁之际想拖几个垫背的,一道圣旨就能要了他一家老幼的命。 “大师!” 姚广孝原本一直在盯着郭英大军动向。 自郭英调兵退入安肃后,他立即来和朱棣汇合。 “你带兵在马水口牵制徐辉祖,我得走了。” 姚广孝闻言点点头:“贫僧遵旨。” “不知王爷还有什么嘱咐?” 朱棣笑笑:“没什么嘱咐,我给你留下一万大军,你盯着他就行了,不用打。” “贫僧明白。” 对于现在的局势,姚广孝心里门清。 别说朱棣只给他留下一万大军,就算只有几千,他也不怕徐辉祖动手。 这一万大军,与其说是军队,倒不如说是朱棣留给姚广孝的护卫。 “对了王爷”,姚广孝拿出一沓子信件: “这是北平、保定、河间诸府,以及蓟州那边来的信。” 抽出信笺随意瞅了几眼,朱棣露出心知肚明的冷笑: “孤起事的时候,一个个恨不得把头都缩进龟壳里,现在倒想出来表忠心,分天下了?” 姚广孝却皱着眉头:“这些士族虽然是墙头草,但毕竟在地方扎根百年,不可不顾虑啊。” “怕什么?” 朱棣眼神冷峻:“孤能打得下江山,就不怕这些跳梁小丑。” “那您的意思是...” “先不用管他们,留中不理,一切等大事定了再说。” “是,那贫僧去了。” 离开马水口的路上,朱棣的眉头也开始皱着。 豪言壮语放的容易,但这些士族确实令人头痛。 “等见到谨弟再说吧,说不定他有主意。” 徐辉祖看到朱棣只留下一万大军就走,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手下的副将见状,立即蛊惑徐辉祖出兵决战。 但徐辉祖却摇摇头:“燕贼骤然撤兵,你怎知不是其用计? 更何况,燕贼主力不在这里,即便能胜,又有何用? 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倒不如保存实力继续观望,以策万全。” 副将无奈退下,徐辉祖却‘胜券在握’。 一边提笔写奏疏,一边喃喃自语:“陛下恐怕不久后,就该下旨退兵了吧...” 建文三年,十月初一。 送冬衣。 朱棣没带来冬衣,只带来了五万大军。 他与苏谨在济南城下顺利会师,看着城头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的亲爹灵位,勃然大怒! “盛庸、铁铉!” “庶子辱我太甚!” 虽然一早就收到了消息,但亲眼见到后,仍旧止不住勃发的怒意。 “得了,你别装了。” 苏谨呵呵笑道:“你是那样人吗?” “谨弟,你这...” 朱棣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转移话题: “这济南城并不难破啊,谨弟你为何迟迟都不动手?” “有什么好打的?” 苏谨双手抱头,懒洋洋的躺在藤椅上,晒着初冬的太阳。 “打下济南又如何?以后呢? 兖州打不打?青州打不打?归德又打不打?你准备打到哪里?” “这...” “其势在我。” 苏谨伸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大军围了济南城,想必此刻朱允炆应该比你着急吧?” “嗯”,朱棣点头:“这次北征调兵,大部出于河南、开封、兖州、青州、归德这些地方, 如今北征东路大军大部被我俘虏,剩余残兵仍在真定、保定一带。” “是啊。” 苏谨微微一笑:“如今朱允炆的朝廷,只有应天还有重兵,其他地方都空成一片,他能不怕?” 朱棣心思一动:“谨弟,你的意思是...” “上兵伐谋”,苏谨呵呵一笑:“这一次啊,咱们不打济南,直接去吓唬吓唬朱允炆那老小子去。” 第585章 困兽犹斗 建文三年,十月初。 朱允炆震怒,朝野震惊。 李景隆、徐辉祖、郭英三路大军,居然连连遭遇惨败。 以数十万的兵力,居然被朱棣区区几万人撵着打? 任凭朝中再想为陈性善辩护的人,此时也不敢张嘴。 李景隆、徐辉祖、郭英三人所上的奏疏如出一辙,都在细数陈性善的数桩大罪! 抢兵夺权,刚愎自用,盲目进兵,致中埋伏,损兵折将... 桩桩件件,都让人哑口无言。 若这只是这些武勋的一面之词,官员倒还能驳斥一二。 但三路大军里,可不止有三个武勋的人啊,锦衣卫、文官的内应、陛下的眼线、管理军需的文职等等。 这些可都是他们的眼线和内应,就是用来监督大军动向的。 但这些人回报来的消息,几乎与郭、徐、李三人奏疏别无二致。 最多不过在后面,添油加醋的给这几位武勋,也冠上些罪名罢了。 但无论如何,这次北伐失利,最大的黑锅陈性善是背定了。 别的不说,就一点就够要他的命—— 陈性善私自更改旨意,不去偷袭北平,而去保定战场也就罢了。 但他居然敢擅改圣旨,专权专横,抢了徐辉祖和郭英的指挥权! 甚至郭英所部,一度沦为了陈性善的私军,让去哪就去哪! 这如何不令朱允炆震怒? 他没想到,自己派去的心腹大将,去监督整个北线战场的人,竟然成了埋葬三路大军的祸首! “陈性善,枉负圣恩...该死!” 该不该死的,陈性善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但朱允炆的震怒却无法平息:“传朕旨意!陈性善专横刚愎,陷大军于寇,罪无可赦! 即命锦衣卫抄拿其家,无论男女统统流放!” 下了旨后,朱允炆眼神冰冷的看向阶下,皮笑肉不笑: “诸位‘爱卿’,此刻朕该如何做?大明又该何去何从?” 阶下的百官面面相觑,却又低头不语。 “翟爱卿,你来说!” 翟善打了个激灵。 他总觉得今天的陛下有些不对劲。 眼睛里似乎多了些杀意... “陛下,臣...臣现在也无良策,请陛下给臣些时日,让臣好生思量...” “时日?” 朱允炆冷笑,继而怒喝:“朕给你时日,谁给朕时日!” 他激动地站起身,一巴掌拍在白玉阶的栏杆上: “朕的燕王叔会给朕时日吗!还是那苏谨小贼会给朕时日!” “臣有罪,请陛下息怒...” 不知是谁带的头,所有官员开始慢慢跪倒,低头直呼有罪。 “有罪?呵呵呵呵....” 朱允炆抓起头上的龙冠撕下,狠狠向下一丢: “朕要的不是你们喊有罪,是要办法,是能驱走逆贼的办法!” 一向温文尔雅的朱允炆,今日却以披头散发的样子示人,表情格外狰狞,动了真怒。 翟善不动声色的瞅了跪在一边的齐泰一眼,眼神一冷。 “陛下,臣有话说!” “讲!” 翟善爬起身,冲着朱允炆一抱拳:“陛下!” “燕王靖难檄文上写的很清楚,这次作乱皆因要‘清君侧’!” 朱允炆眼睛陡然瞪大:“你胡说什....” 然而,这话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他瞅了瞅瑟瑟发抖的齐泰和黄子澄,若有所思。 “陛下!” 翟善却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只要咱们愿意交出齐黄二人,燕王他就不能不退兵!” “断然不可!” 朱允炆忽然喝到:“齐黄二位爱卿乃是朕肱股之臣,此事休要再提!” “退朝!” 言毕,朱允炆头也不回的向后朝走去,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刚刚齐泰正准备出言反驳,可没想到陛下竟然如此爱护自己,感动的眼眶都红了。 等他站起身来,看到翟善的一刻,眼睛更红了:“老匹夫!本官必不与你干休!” 然而翟善只是微微一笑,随手抱了抱拳就走了。 陛下刚才回绝的言辞虽然坚决,但他已经察觉到了陛下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犹豫... 三日之后,朱允炆再次震怒。 “好啊,好啊!” 朱允炆阴笑着,拿着锦衣卫密奏的手都在颤抖。 “你们可真是朕的肱股之臣啊,好啊,干的可真漂亮!” “三万两!” “陈性善不过是个礼部侍郎,上任至今也不过年余,居然贪墨了三万两白银!” “朕的内帑都没有三万!” 朱允炆的眼神越来越冷:“你们总说皇爷爷苛刻,私下没少骂朕的皇爷爷是暴君吧?” “但朕看来,皇爷爷杀的好!杀得妙!” 朱允炆气的须发皆立:“你们天天喊着要朕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就是你们要的共天下吗!” 翟善暗骂一声糟糕。 他没想到这陈性善胆子竟然这么大,居然敢贪墨这么多银子? 这下好了,本来今天还准备上书继续‘忽悠’陛下交出齐黄。 结果这一手抄家,搞得矛头直接对准了他们。 陈性善是陛下的人不假,但他也是朝廷官员,受自己这个吏部尚书节制。 陈性善出了这么大的事,吏部、御史台、大理寺,哪一个逃得了干系? 果然,齐泰立即抓到了把柄反击: “陛下,臣要弹劾吏部尚书翟善,纵容陈性善贪墨,有失察之罪!” “陈性善贪墨银两中,有大量来源于兵部划拨给曹国公的军饷!” “贪墨军饷,导致北伐大败,陈性善固然是祸首,但翟善用人不明,亦是帮凶!” “请陛下严惩!” 黄子澄二话不说也站了出来:“陛下,臣要弹劾都察院郭允道!” “身为御史,对同僚不管不问,陈性善贪墨三万两居然毫无察觉,当有失职之罪,请陛下严惩!” “陛下,臣要弹劾!” “陛下,臣也要弹劾!” 一时间,属于翟善一系的官员,似乎成了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就连工部郑赐,本与这件事毫无关联,也被弹了一本。 都察院属于齐泰一党的御史,立即闻到了升官的味道,纷纷开始倒戈,直指自己的老上司。 一时间,整个奉天殿犹如陷入了炮火狰狞的战场,处处硝烟弥漫。 “够了!” 朱允炆被吵的头痛,立即喝止。 可他话还没说完,锦衣卫指挥使程大志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陛下不好了——靖难军出现在了归德府!” 第586章 朱允炆的罪己诏 “什么!” 朱允炆瞳孔陡然放大:“他怎么会出现在归德!” 翟善本以为这次要倒大霉,没想到燕王无意间却救了他一命! “陛下!” 翟善死死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整个归德兵备不足三万,恐怕抵挡不住燕贼几日啊!” 朱允炆腿都在抖,终于站不稳,向后一跤瘫倒在龙椅上。 “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归德府就在现在的徐州附近,距离凤阳也不过百余里。 朱棣出现在归德,就说明他随时可以朝应天发起总攻。 虽然京师现在还有十余万大军,而朱棣兵只有数万。 但,京师的这些兵马,真的能顶得住朱棣,能顶得住苏谨吗? 几年前夜袭皇城的那一幕,犹在眼前。 “快!” 朱允炆疯了一样的爬起身:“八百里加急,命郭英和徐辉祖速速回京!” “李景隆在哪里?李景隆现在在哪里?” 齐泰战战兢兢的答道:“陛、陛下,曹国公现在在河间府休整。” “让他也回来!” 朱允炆目眦欲裂:“京师周边还有没有兵马,统统调来应天守备,快,快去!” “是,臣这就去!” “陛下!” 谁知这时翟善却开口:“陛下,郭、徐、李几部短日内怎么可能赶得回来!” “那你说怎么办!” 朱允炆也急了。 “陛下,只要将齐黄二人交出去,就算燕贼不肯退兵,至少也能拖延几日,给大军回防争取时间!” “这...” 虽然没有说话,但朱允炆的眼角无意间扫过,看向齐泰那不善的眼神,让后者耸然一惊。 “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您不能...” “哼,齐大人!” 翟善冷笑:“既然你说你对陛下忠心耿耿,那借你之命,为陛下暂缓危机有何不可!” “你,你这老匹夫,你这奸佞!本官跟你拼了!” 齐泰二话不说,冲上去就给了翟善一电炮! “啊——!” 翟善岁数大了,挨了一拳差点没昏过去,躺在地上捂着脸哀嚎。 但他身后的学生和从属却不干了。 “咆哮朝堂,殴打同僚,成何体统!” “陛下,臣要弹劾....” 一群御史前仆后继的上前,纷纷弹劾齐泰。 但也有些暴脾气的,哪还管什么弹劾不弹劾,直接围着齐泰就开揍。 一时间,乌沙与袜子齐飞,官靴与官袍被打成一色。 “你们...闹够了没有!” 朱允炆抄起手边的玉如意,狠狠砸了下去: “喜欢打是吧?那朕就把你们都送到前线,去和朕的燕王叔打!” 歘! 不得不说,这是朱允炆拿捏人心最准的一次。 玉如意刚刚在地上跌碎,所有的官员都战战兢兢的趴在了地上。 生怕一个动作不对,惹得陛下不高兴,送自己上了战场。 不过奉天殿内,还是有两个‘不合群’的家伙。 一个是翟善,捂着眼珠子哀哀叫痛。 另一个是齐泰,几乎被揍得奄奄一息... 至于黄子澄,早面无人色的跪在一边,瑟瑟发抖。 “缑城先生到——!” 方孝儒寒着脸,从奉天殿外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这些日子,他染了风寒,一直在家休养。 可没想到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重要的节骨眼上病了。 可就算病的再重,他也清楚现在自己必须得出面。 “陛下。” “先生来了”,朱允炆面色稍缓,但仍皱着眉头。 方孝儒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看着一旁的同僚:“翟大人、齐大人,还有请黄大人留步,其他人先退下去吧。” “这...” 正当百官面面相觑的时候,朱允炆一声大喝:“还不快滚!” “臣等告退...” 等百官离开,方孝儒才皱眉开口:“齐大人....” 谁也不知道几人说了什么。 但就在齐泰和黄子澄失魂落魄的离开奉天殿后不久,一道诡异的旨意就下来了。 朱允炆的罪己诏。 “齐泰、黄子澄误国误民,屡进谗言,捏造藩王作乱为证,欺君误朕,招致燕王叔受难。 朕痛定思痛,革齐黄二人之职,并交予燕王发落。 燕王忠君爱国,解朕之忧,为大明拳拳之心....封地...” 后面的话就没法看了,主打一个彩虹屁,将朱棣捧得高高的。 目的就一个—— 燕王叔,你看齐黄二人朕都交给你发落了,封地朕也大大的给,你就别打了吧? 这一手虽说不漂亮,但确实有点用。 至少,刚刚到达徐州的朱棣就被膈应到了。 看着诏书,朱棣都被气乐了:“谨弟,你快来看,朱允炆这一手玩的可真不错啊。” 在前世,朱允炆就玩过这一手,苏谨当然清楚。 只不过这一次玩的更大,连罪己诏都下了。 可见苏谨给他吓得够呛。 这也是在他最初认识朱允炆的时候,就对其不感冒的原因之一。 不管他是不是暴躁激进,削藩到底有没有错, 就凭这遇到事,立马毫不犹豫卖掉盟友的行为,苏谨可不敢和他来往。 同样的局面,换成朱棣,一定是往死里打,死也不认怂。 换作朱高炽,可能会从自身找原因,大不了把自己交出去,换一个太平。 换作朱允熥... 嗯,他八成会大喊一声‘大哥救我’,然后躺平啥也不管了... 至于朱元璋就别想了。 敢造他的反? 他不追你到天涯海角,把你狗脑子都打出来,他就不姓朱! 哦,一个叫朱标的除外。 朱标要是造反,恐怕老朱只会担心他兵力够不够,粮草足不足,末了还得感叹一声:“不愧是我的好大儿...” 苏谨将罪己诏随手错成一团,扔到一边:“你准备怎么办?齐泰和黄子澄人呢?” “在押送的路上了。” 朱棣摊摊手:“我想先听听你怎么说。” 苏谨嘿嘿一笑:“你见过这个齐泰和黄子澄吗?” “没见过啊”,朱棣摇摇头:“怎么,他俩和你有交情?” “有个狗屁交情。” 看着朱棣,苏谨的嘴角噙着一抹嘲讽: “既然你我都没有见过这所谓的‘齐黄’二贼,那凭什么他说这俩人是,人就是?” “哈哈哈哈”,朱棣哈哈大笑:“君子不谋而合,所见略同啊!” “我不是什么君子。” 苏谨的脸沉了下来:“我是真小人,真小人从来都是有仇必报!” “从早到晚。” 第587章 联床夜话 “混账!简直混账!” 朱允炆将朱棣的回信狠狠撕烂:“什么齐泰身高九丈,孔武有力,黄子澄一脸麻子,还长了三个鼻孔!” “您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吗!这信八成就是苏谨那厮写的!” 朱允炆的胸膛被气的不停起伏,双手因为握紧了龙椅而青筋毕露。 方孝儒没什么表情:“此事不过权宜之计,燕贼不愿退兵早在老夫预料之中。” “那先生何必...” 方孝儒微微一笑:“你是想问,既然老夫明知此计没用,为何还要牺牲齐黄二人?” “是,学生有疑惑,毕竟齐黄二人对朕忠心耿耿。” “忠心,未必能用。” 方孝儒叹口气:“陛下,如今正是朝廷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共御外敌之时, 可是你看看齐、翟二人,每日在朝中厮斗,哪还将国家放在心里一点?” “那为何不是翟...” 话未说完,朱允炆也立即领悟。 齐泰势小,翟善势大。 若是此刻动了翟善,不用朱棣打过来,朝堂就得大乱。 相反,齐泰和黄子澄虽然受自己信赖,但最多只能算个宠臣,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势力。 不伤根本。 “那先生,下一步该怎么办?” 方孝儒笑笑:“去了翟尚书的这块心病,想必他也能将心思放在外敌身上,而不必担心有人掣肘。” “咱们静观其变吧。” 朱允炆的脸缓缓陷进黑暗中。 虽然方孝儒信誓旦旦,但他对未来却仍有太多的顾虑。 “陛下。” 程大志匆匆跑来,跪在御书房外:“前线密报,徐辉祖大军已至怀庆,不日即可抵达京师!” “好!” 朱允炆陡然睁开双眼。 这是近日来听到的唯一好消息了。 “郭英呢?李景隆呢?” 程大志沉声道:“武定侯距离京师较远,需要绕过燕逆的防区,刚到卫辉。” “曹国公兵少,所以脚程最快,现在已经到了凤阳!” “什么,这么快!” 朱允炆都惊了。 万万没想到,被打的最惨的李景隆,反而回防最快。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正是因为兵少,辎重又都被朱棣劫了,才能如此快速的行军。 说来,真够嘲讽的。 不过,眼下应天正是用人之时。 现在的建文朝,能打的将军几乎都死绝了。 仅就今年一年,凤阳那边的老将又病死好几个。 而他们的后代,皆不愿为朝廷披甲。 谁让他朱允炆当年,把人家当擦屁股纸一样,用完就扔了呢? “你派人去通知曹国公,让他进京之后不必急着来见朕,先给朕去整顿金川门的城防!” “臣遵旨!” 安排完这一切,朱允炆才算松了口气:“先生,说来这次真要怪朕。” 方孝儒一愣:“陛下何出此言?” 朱允炆叹口气:“若非朕自作主张,派陈性善那厮去监军,也不会让曹国公被掣肘,继而导致北征大败。” “不能这么说”,方孝儒笑笑:“陛下不能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我观李...” 话到嘴边,方孝儒忽然闭口不言。 他是有些信不过李景隆,但这个时候可不能乱说话,不然让李景隆听去就麻烦了。 “先生陪了朕一日了,您身子还未大好,赶紧先回去歇着吧。” 方孝儒摇摇头:“大事不定,回去也睡不踏实,臣在这打个地铺就行。” “那如何使得!” 朱允熥赶紧喊来陈六安:“去,给先生将床铺安顿...不用了,通知下去,今夜先生就在朕寝宫歇!” 陈六安偷偷瞅了方孝儒一眼,眼中尽是羡慕:“奴婢遵旨。” 另一边,同样在联床夜话的两人,其中一人却十分焦躁。 “我说燕王大爷,我的亲哥哥诶,您就不能回自个儿营里去睡吗?” 苏谨焦躁的翻个身:“我没和男人同卧的习惯啊!” 朱棣嘿嘿一笑:“那有什么?你我兄弟多年未见,哥哥实在是不舍,想跟你多说几句话。” “大哥...” 苏谨快哭了:“白天你一天天的跟着我,晚上还不放过我,你饶了我吧。” “哈哈哈哈,倒也!” 朱棣脑袋一歪,直接就睡死了过去,不多时呼噜声沉沉响起。 苏谨想死的心都有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披着衣服来到外面,怔怔对着月亮发呆。 “也不知萱儿最近怎么样?” “算算日子,预产期就在过年那一阵,老子得赶紧赶回去。” 对朱灵萱的保护,苏谨可谓是做到了极致。 除了留下大量的人手保护她,还有几十个郎中。 这些郎中有老郎中,有他开设医学院培养出来的新式医生,还有学贯中新的。 除了藏医和蒙医那些,应有尽有,就是为了应对所有突发情况。 苏谨可不想自己第一个孩子出世的时候,有什么意外。 说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可都是他第一个孩子。 朱灵萱每天心心念念的,就是要给老苏家留个根,一定要生个男娃。 但苏谨却无所谓。 若在前世,苏谨八成是个重女轻男的主。 不说什么女儿是前世的小情人,主要原因是穷,男娃养不起... 但这辈子,他反而坦然了。 无论男孩女孩,不都是他苏谨的孩子吗? 再说了,这世上,还有几个能比自己有钱的? 苏谨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的富豪为了满足孩子,给孩子直接造了个游乐场。 但他苏谨不需要。 将来整个美洲大陆,随便造、随便玩,整个大陆都是他们的游乐场。 当然,前提是一些作死的活动就别参加了,他心脏受不了... 心绪繁杂,渐渐的苏谨也没了睡意。 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后,苏谨连头也没回:“你小子怎么还不睡?” 朱允熥嘿嘿一笑:“大哥,你怎么知道是我?” “废话”,苏谨嘴角弧度微微扬起:“马三可在外面守着呢,是谁想靠近我都能靠近的?” “大哥,有个好消息。” “什么?” “李景隆马上就到应天了,我二...朱允炆让他去守金川门。” “哼,果然历史的脚步总是惊人的相似。” 一阵寒风吹来,苏谨站起身,裹了裹军大衣:“既然他还要作死,那咱们就别客气了。” 朱允熥忽然叹口气:“大哥,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那不是我该考虑的事”,苏谨的眼神变得冰冷:“这件事,应该是你四叔考虑的。” “走吧,回去歇着,明日一早出发。” “大哥,要不你今晚去我那睡?咱俩好联床夜...” “夜你妹!” 苏谨没好气的快走两步:“老子自个儿找个没人的兵营去睡!” “我警告你啊,要是敢跟过来,老子踢死你!” “别啊大哥,你等等我啊...” 两人走后不久,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苏谨坐过的地方。 朱棣的脸色阴晴不定,想起刚刚苏谨说的话,面色渐渐阴沉。 第588章 他不会在中午打回来 建文三年,腊月,距除夕还有三天。 朱棣大军已至扬州旧江口,不远的应天城内,谣言开始四起。 百姓无不惶惶,深怕叛军下一刻就攻进城中,烧杀抢掠。 应天的百姓早被‘洗了脑’,在他们的眼中,靖难军就是可耻的叛军,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强盗。 “怎么办,怎么办?听说叛军已经到了旧江口,马上要打进来了!” “朝廷不是说了吗,曹国公已经去守金川门了,叛军打不进来的。” “就是,咱们应天城有几十万守军,叛军只有几万人,怎么打的进来?” “几十万?我怎么听说只剩几万了?” “唉...我跟你们说啊,听说曹国公在保定吃了败仗,一下子损失了几十万大军,现在朝廷早就没兵了。” “什么!那咱们不是等死吗?” “怕什么,叛军那也是洪武爷的儿子,又不会拿咱们小老百姓怎么样!” “天呐,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啊?老汉跟你们说,当年应天还叫集庆的时候....” 不止是百姓,就连应天的士族、豪绅、富商们,也人心惶惶。 他们的信息渠道比百姓要广,对局势的判断要更加清楚。 但也因为更加清楚,他们才更加害怕。 燕王靖难军已经过了扬州,兵至旧江口。 旧江口在长江北岸,与应天不过咫尺之遥。 无论陆路水路,大军都可朝发夕至,整个应天危如覆卵! 到了这里,朱棣能选择的进攻方向太多了! 走长江,走陆路,甚至两路齐下。 朝廷...守得住吗? 很多人家开始观望,举棋不定。 应天城外,遍布他们的家丁、客卿,只为寻机见朱棣一面。 对于这些人来说,所谓的忠君爱国就是个笑话。 在他们心里,只有权衡两个字。 谁能赢,谁是最后那个赢家,才是他们要考虑的事。 一些商会也暂时放下了竞争,各个地方的会长聚在了一起,就为了商量出一个章程。 下一步,对谁投资? 无论是洪武朝,还是建文朝,对这些商人都是既用又打的政策。 这些商人出门也不敢穿绫罗绸缎,一个个粗布麻衣的聚在一起。 “陈会长,您来啦!” “这位是镇江商会的孙会长吧?久仰久仰!” “啊,原来是吴江商会的周会长啊,久仰久仰!” 应天城的扬州商会里,来自各个地方的会长共聚一堂,互相寒暄着。 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愁眉不展,都在为将来的局势担忧。 虽然无论谁坐上了那张龙椅,都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但听说那燕王可是个武夫,万一进城之后,如强盗一般将他们绑起来,勒索怎么办? 钱财乃身外之物,给也就给了。 但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不舍得给啊! 他们也不是不想躲的远远的,等局势稳定了再回来。 但靖难军的进军速度太快了! 前几日还听说他们在围着济南城,这才几天就到了归德府? 靖难军刚到归德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跑了。 但没想到,细软还没收拾好,大军就到了旧江口! 从徐州,到扬州,竟然快的让人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等他们准备出城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朝廷下令封闭城门,全城宵禁。 “各位会长,咱们闲话少叙,哪位和这位燕王打过交道啊?可否说出一二,好让咱们参详参详?” “这...” 在场的几十位会长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话来。 朱棣久在北平,几乎都是在边市贸易,不怎么和江南打交道。 有些需要和江南打交道的生意,往往也是托别人来做。 后来更是有了苏谨,那还需要他操什么心? 那年曾跟着朱棣北伐的商队倒是不少,可惜这些人几乎都不在应天。 因为这些人曾跟苏谨做生意,被朱允炆所忌,自然也不敢在应天停留,更别说做什么生意了。 “不如我来说两句?” 歘!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坐在末尾的一个年轻人。 此人一脸的玩世不恭,坐在椅子上一脸的谑笑。 即便是在说话,目光也没有看向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把玩着杯中酒。 似乎这酒,都比这些会长好看。 “这位...你是跟着谁来的?又是哪一家商会的?” 从这人的打扮上,他们也看不出这年轻人的来历。 虽然不信他与燕王能有什么交道,但又不好出言驳斥。 “我?” 年轻人笑笑:“我无门无户,不过一个闲散的买卖人罢了。” 若是以往,这年轻人如此无礼,这些会长早命人轰了出去。 但在这多事之秋,能出现在这里的,岂能是无聊之人? 这些会长都是人精,哪会犯这种错误? 年轻人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们越是小心。 “在下常州商会会长高远,敢问高台贵姓?” 年轻人微微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我姓房。” “房....房!” 高远眼睛忽然一亮! “敢问房兄,房远房老哥与房兄怎生称呼?” 谁知这房姓青年忽然冷哼一声,脸沉了下来:“你占我便宜?” “啊?” 高远愣了。 “既然你知道房远是我爹,还称他房兄,这不是占我便宜是什么?” “这个...这个...” 高远直接被整了个无语。 他今年四十有八,而这青年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六七,最多三十。 就算自己称他一声‘贤侄’,也不算托大吧? “哈哈,高兄真不识逗,不与你说笑了。” 这年轻人自然是房周,苏谨当年的‘合伙人’。 朱允炆上台后,他在江西、福建的生意也被打压不少。 但他完全没在意。 早些年跟在苏谨身后,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倒不如趁此机会歇歇。 房周的心里从没急过,更没想过向朱允炆投诚。 他从来都对苏谨有绝对的信心。 苏谨之所以逃走,心里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他肯定不会在中午打回来,因为那是早晚的事。 这些年,房周几乎没和苏谨联络过,带着几个随从就游山玩水去了。 直到听到朱棣在北平靖难的消息,他知道时机到了。 当时还在蜀中的房周,二话不说扔下鱼竿,快马加鞭赶回了江西。 果然没过多久,苏谨的一封信如期而至... 房周笑眯眯看着这些会长,端着酒杯直接走到了主位坐下。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乃是江西房周,曾任泉州商会会长。” “现在我有几句话要说,说完就走。” 他将酒杯放下,双手支在桌子上,身子前倾,双眼如勾的盯着在场每一人。 “这几句话说完后,你们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 “谁支持,谁反对?” 第589章 人心惶 建文三年,腊月,距除夕还有两天。 朱允炆脸色阴郁的坐在龙椅上。 他怎么也想不通,燕王叔是怎么在短短一月之内,从济南跑到扬州来的? 兖州、扬州的守军都是吃干饭的吗? 就算挡不住,连信都送不出来? 但他哪里想的到,这一切都是拜苏谨所赐。 朱棣和苏谨在济南会合后,压根就没有打济南的想法。 前世的朱棣,是因为实在没招了,只能兵行险着去掏朱允炆的老窝。 但这一世,只是因为苏谨压根就不想打、懒得打罢了。 强行阻止了朱棣要炮轰济南城的念头,苏谨让他和自己一起,带兵直奔应天。 朱棣虽然疑惑,但出于对苏谨的信任,还是同意了。 这一路上,朱棣也算见识了,苏谨的‘骚套路’。 每到一处,苏谨直接留下数辆坦克,以及两千人左右的部队, 这些部队就干一件事——堵门。 只要是重兵布防的城池,苏谨二话不说就命人给他堵上。 敢出门? 大炮轰你丫的! 但你只要乖乖在城里待着,老子就不打你。 不服气? 来来来,坦克直接堵了你家门,给老子再喊一句‘燕王万岁’,老子就饶了你! 朱棣算是服了。 怪不得苏谨敢直杀应天呢。 你把人后路都给堵上了,谁还能出来断你的粮道? 再看看身后上百辆的运兵卡车,和车头上架设的一挺挺机枪,朱棣的嘴皮子直抽抽。 有了这玩意,你别说打不打得过,你想劫这些卡车,跑也跑不过啊! 再看看自己神机营的装备... 那些威风凛凛的冲车,还有火炮,本来自己还觉得挺牛逼。 但和苏谨的家伙比起来,简直就跟烧火棍一样... 啥也不香了。 “甭看了,打完仗这些全是你的。” 苏谨都不用问,就知道朱棣在打什么主意。 那哈喇子都快流到他脸上了。 “你舍得?” 朱棣有些狐疑。 “有啥舍不得的?” 苏谨撇嘴一笑。 坦克都弄出来了,卡车还值什么钱? 说白了,发动机+底盘+简易避震,再套个铁壳子不就完了? 之前之所以不用,那是怕英国佬的坦克。 现在英国佬都被打跑了,朱允炆的这些部队算个屁。 要不是考虑朱棣需要一场胜利,让自己立威,他完全可以直接推到应天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自己不敢打。 打的时候挺过瘾,可万一把仓库都打关门呢? 他可是指着仓库里的东西过日子呢。 至少,有生之年抖音得刷上吧?小礼物得走起来吧? 小姐姐跳舞得来一波吧? 看着苏谨越来越猥琐的笑容,朱棣越来越狐疑:“谨弟?谨弟你想什么呢!” “啊!” 苏谨这才回过神来,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没啥,走吧。” 唉,老婆怀孕,自己又在军中憋了这么久,真是看到个母蛤蟆都觉得眉清目秀了... 男女这种事吧...怎么说呢? 你可以不懂,但是一旦懂了,这食髓知味的感觉,是真的难憋啊。 朱灵萱从没把自己当做什么大明公主,只把自己当做苏谨的女人。 她也曾劝苏谨再纳一房妾,只是苏谨没同意。 一来,当时一门心思准备收拾英国佬,顾不上; 二来,老婆怀着孕,他跑去纳妾算怎么回事? 嗯,将来再说,来日再说... “六忽悠,带着你的人出发,记得看准时机摸进去,动静小点。” “老爷放心!” 。。。 朱允炆要是知道,自己在这费心费力的布局,那边苏谨都在考虑纳妾的事了,非得气的原地螺旋升天不可。 看着一支支部队回防到位,各个城门都有老将把守,他才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陛下,曹国公已至金川门,长兴侯已至太平门整肃军务!” “魏国公刚刚进城,和武定侯在兵部交割军务。” “茹瑺呢?” 程大志小心答道:“茹大人还在正阳门整肃防务。” 朱允炆沉吟一会:“告诉茹瑺,让他去找徐辉祖和郭英。” “不必交割什么军务了,命徐辉祖去神策门,郭英去定淮门。” “臣遵旨!” 翟善有些疑惑:“陛下,谷王(朱穗)不是在神策门吗?为何让...” 朱允炆阴沉着脸不答。 他现在对这些皇叔,早已没有一分信赖。 若不是朝中无能将可守,他又如何会用朱穗? 现在徐辉祖回来了,于公于私,朱穗都不再是最合适的人选。 “让朱穗交出兵权,听魏国公调遣。” “好,臣这就命人去办。。” 应天城,百姓和士族、豪商人心惶惶,这些官员又如何能例外。 且不提下面的衙门,要算在六部之内,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味道。 以往相谈甚欢的同僚,现在见面除了公事外,互相都不怎么说话。 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主意。 谁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燕王本就能征善战,这次又气势汹汹而来,还有苏谨那厮辅佐,攻破应天似乎已是随时之事。 那他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恐怕抱着忠君爱国之心,与建文朝共存亡心思的人,并不多。 寒窗数十载,千里做官为的是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和陛下同归于尽吧? 虽然与帝共亡,能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和家族的壮大比起来,个人的得失也不再那么重要。 不过这些话想想可以,说出来可不行。 现在的六部衙门,大家看对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细作。 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暴露出点什么,让对方拿去邀功。 程大志取消了所有锦衣卫的休沐,在应天城内不停巡视。 他的任务除了守卫宫城外,就是替陛下盯着应天的一举一动。 上至官员,下至百姓。 他心里清楚,陛下看似平静的表情下面,早已是波涛汹涌。 这个时候哪怕犯一个小错,陛下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也许,陛下会对文官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但绝不会对自己。 说到底,他程大志也不过是皇家的一条狗罢了。 从毛镶开始,他们的命运就早已注定。 “嗯?这不是徐增寿家的管事吗?他去金川门做什么?” 程大志心思一动,挥手命手下几个锦衣卫悄悄跟了上去... 第590章 因恨生俱,因俱生恨? 建文三年,腊月,距除夕,一天。 整个应天的气氛,愈发诡谲云涌。 除了必要的购置生活物资,百姓们几乎已经不怎么敢出门。 虽然朱棣没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攻城,但来自生命本能的警惕,让他们选择了最稳妥的生存方式——躲起来。 不过,即便是那些出门的百姓,恐怕也什么都买不到。 街面上,所有的粮店、米店、盐铺等等,都关的一干二净。 而那些每日笑吟吟的商人,似乎一夜之间都消失不见。 各大商会也大门紧闭,言明这些日子不接见外客。 会长有恙,择日重开。 但这个择日,择的什么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一时间,应天城粮价飞涨。 身在宫内的朱允炆闻之,勃然大怒: “户部是干什么吃的!他王纯州又是干什么吃的!” “你们是嫌朕不够烦,不够累吗!这种屁事也要拿来烦朕!” “皇爷,王大人昨日上奏抱恙,他的奏疏您还没看...” 陈六安小心应对着,两条腿忍不住直打颤。 朱允炆这才想起什么,从奏疏中开始翻找。 王纯州请休的奏疏很快被翻了出来,与之一同被翻出来的,还有不少官员请休的奏疏。 “好啊,好啊!” 啪! 朱允炆将奏疏一股脑的都丢到了翟善脚下:“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朕还没死呢!燕王叔也还没打进宫来呢!你看看朕的这些好臣子!” 翟善默默看着地上的奏疏,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他的心中比朱允炆还要悲凉。 燕王还在济南时,大家和衷共济,誓要抵御叛军; 燕王到了归德府,大家面色虽俱,但气势上也未曾输了。 直到燕王到了扬州,大家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一封封请休的奏疏,不正说明他们的态度? “都觉得朕输定了是吧?” “都觉得朕这皇位来之不正是吧?” “是不是都恨不得直接把朕绑出城,好向燕王叔邀功去啊!” 翟善叹口气,上前一步:“陛下勿动怒,此事尚有转机。” “燕王大军虽压在城外,但他补给太远,打不得消耗,只要咱们死死守住,必然...” “你真当朕是三岁小孩子?” 朱允炆的脸色阴翳,将一封情报丢了下去: “这是锦衣卫的密奏,翟大人啊,睁开你的眼看一看吧!” “朕的那个好妹夫,这些年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 翟善从地上捡起密奏,越看越是迷糊: “这铁甲车老夫知道,但这四个轮,自己会跑的运兵车?啥玩意?” 虽然有些东西超出了翟善的认知之外,但那如山的粮草,和数不尽奇形怪状的火炮,他翟大人还是认得的。 苏谨就这么将粮草、火药等等各种辎重随意的丢在大营,似乎压根不怕朱允炆派人去烧似的。 嗯,他算得没错,朱允炆确实不敢派人去。 本身守卫应天的兵力就捉襟见肘,还派人出去偷袭? 一旦失利,对方掉头就能杀进城来。 朱允炆不得不承认,他虽然恨苏谨,但更怕他。 以前那么讨厌苏谨,究竟是因恨生俱,还是因俱生恨? 朱允炆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此时的朱允炆,真的想让程大志拿着这份请休名单,挨家挨户的去抄家、砍人! 但他还是强行忍住了这个念头。 不是他不想杀人,而是不敢。 若他真的这么做,恐怕都不用自己那好四叔动手,这些人就能弄死自己。 弄死自己很难吗? 当年皇爷爷不就是... 朱允炆有没有后悔,自己当年那么做? 谁也不知道。 只有他自己清楚,也许未来的某一天,自己连进祖庙的资格都没有。 “朕乏了,要歇歇了。” “老臣告退。” 回到空荡荡的吏部衙门,翟善坐在自己的公案后面,自嘲的笑笑。 “没想到,连个端茶倒水的小吏都没了。” 站起身去烧了壶水,等水开的时候,翟善抬头看了看天边黑压压的云头。 风雪欲来时,环顾四周,却无一良友。 深深的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嘶~~~~ 水壶被炭火烧开,嘶嘶作响。 翟善被惊醒,苦笑着去拎水壶,却被狠狠烫了一下手,缩回了胳膊... 城外,朱棣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继续处理着情报。 现在的应天城,早被透成了筛子,整个城内的动向,几乎一目了然。 “谨弟,该动手了。” 懒洋洋的伸个懒腰,苏谨掀开军大衣,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今儿天气不错,适合晒太阳。” 朱棣瞅了瞅黑压压的天际,撇了撇嘴。 “谨弟,你真的不跟我去...” “那是你的事”,苏谨摆摆手:“不止是我,在你大事未定之前,朱允熥也不会进皇城。” 朱棣犹豫半晌,还是咬牙问道:“谨弟,进城已在指日之间,你和他还有后悔的...” “打住!” 苏谨双手在胸前交叉:“哒咩,此事再也休提!” 朱棣苦笑:“谨弟,你...” “喂喂喂,大哥,咱们可是说好了”,苏谨摇摇手指:“我只帮你四年,四年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会走。” “不是”,朱棣有些不甘心:“谨弟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王公、爵位,就算是亲王也可以啊!” “屁。” 苏谨叹口气,不再说笑:“大哥,你可知这么多年,我最开心的日子是在什么时候?” 朱棣犹疑道:“按你的性子,洞房花烛夜?” 苏谨失笑:“是,也不是。” “我最开心的日子啊...是在凤阳当县令的时候,无忧无虑。” “那我也可以...” “不一样的,回不去了。” 苏谨摆摆手打断:“不说这个了,明日进城之后,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你进城到底有啥事?” 苏谨嘿嘿一笑:“老子有笔陈年旧账,要去找人算算。” 应天城内。 程大志看着手中的情报,眼神里尽是激动:“当真?” “禀指挥使大人,属下亲眼所见,那人从城头将情报从城头送了下去,绝不敢骗大人!” “好!” 程大志小心的将密奏收起:“此事不可声张,事后必有重赏!” “多谢大人提携!” “带一个千户的人,把他的府邸给我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跑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程大志满意的点点头,转身朝着皇宫匆匆而去。 第591章 各怀心思,不谋而合 建文三年,腊月。 命运的台历,翻到了除夕。 朱棣撕碎了朱允炆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将来使撵了回去。 “回去告诉陛下,大明没有割土裂疆的皇帝,朱家也没有割地求和的子孙!” 看着送信的使者狼狈的逃出军营,朱棣哈哈大笑,一脸的意气风发。 “看来,朱允炆这小子是真没招了。” 苏谨裹了裹军大衣,翻身上了...卡车副驾:“走吧,该结束了。” 朱棣站在车门外伸出手:“谨弟,拉我一把。” 苏谨嫌弃的看他一眼:“你是主帅,哪有坐车的道理?去去去,骑你的马去。” “那凭啥你能坐?” “废话,我就是个谋士”,苏谨嘿嘿一笑: “再说了,谋士的身子骨可都弱,老子才不学郭嘉。” 朱棣愤愤的伸出个大拇指,摇了摇头转身上了自己的战马,眼神陡然一变! “全军,出击——!” “风,风,大风!” “呼、呼!” 在除夕的正午,靖难军毫无预兆的对应天发起总攻。 朱能带两万大军,前去进攻太平门。 玄武湖外,一门门野战炮被架好,共计三十六门野战炮,被分为三个炮兵阵地。 三个炮兵阵地轮番对太平门、城头的箭楼,以及城上的防御工事发起围攻。 一时间,太平门陷入滔天的炮火之中,硝烟弥漫,空气中似乎都飘着一种烤熟的味道。 太平门上,长兴侯耿炳文的脸,早被硝烟熏的黑一块,灰一块。 虽然一身狼狈,但他的心却从所未有过的宁静。 现在的战局,对他来说,谁胜谁负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他能做的一切,就是不负皇恩,尽力而战罢了。 但,早没了心气的耿炳文,又能守多久? 耿璿(xuan)狼狈的从战壕后面爬起来,拍了拍头盔上的土,怒声骂道:“为什么来打太平门的不是苏谨那小儿!” 心知儿子不服输,耿炳文也只能苦笑。 就算苏谨来了,难道他们就能赢了? 恐怕,只会输的更惨吧? 与此同时,定淮门外也遭遇了炮击。 朱高煦带着五千多人,绕过了大半个应天城,对西面的定淮门发动奇袭。 朱棣交代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牵制。 郭英轻蔑的扫了一眼身后面如土色的太监,淡定的指挥城头还击。 朱允炆派了个监军太监来监视自己,又能怎么样? 他看得懂本帅的布局吗? 就算当面卖了他,他恐怕也得给老子数钱。 “侯爷,您为何不联络其他两道门包夹叛军?” 太监疑惑的问道。 “你行你上?” 郭英轻蔑的扫他一眼:“你知道叛军有没有埋伏?其他两门的兵力调过来,被偷袭怎么办?” “是,是,侯爷言之有理,是奴婢僭越了。” 神策门外,丘福带着两万大军压在了城下。 苏谨同样给他配备了三十六门火炮,同样设下了三个炮兵阵地。 在徐辉祖的指挥下,双方打得有来有回,一时间竟然不落下风。 “不着急,咱们慢慢玩,就算最后一定会输,至少得装几天样子吧?” 徐辉祖斜睨城下的丘福部队,眼里有些玩味。 “就算要让,至少我也得先探探你的底。” 郭英老了,没兴趣再争个高低。 李景隆压根就没想过要打。 但徐辉祖不一样。 若不是心知肚明先帝是怎么死的,他恐怕才是坚决抵抗的那个人。 但即便如此,看到靖难军如此犀利的火器,凌厉的攻势,又如何不心痒? 搓了搓手,徐辉祖指着城外某个小山坡:“那里,那里必有埋伏,试射几炮探探底!” 砰砰砰! 城头数门火炮发出嘶吼,炮弹纷纷落向城外的山坡。 没过多久,徐辉祖就从望远镜里看到,一支千人的部队狼狈的开始后撤。 “哈哈哈哈,丘福小儿,跟咱玩,你还嫩了点!” 金川门外。 朱棣怎么也想不明白,谨弟为什么只让自己率几千的神机营攻城。 就算有野战炮助威,那金川门也不好破吧? 但每每问及此事,苏谨总是笑而不言,让他自去便是。 还说有什么惊喜在等着他? 难不成李景隆那小子,还敢开门直接迎他进去不成? 别逗了。 于此同时,金川门的城头上,李景隆正在和朱穗对峙。 “王爷,您不去神策门守着,跑来臣这里做什么!” 朱穗冷冷的盯着他,皮笑肉不笑:“曹国公,本王奉陛下旨意,前来助你守城,有何不妥?” “陛下旨意?” 李景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原来陛下并不信我,派谷王来监视我!” 朱穗眼神微微眯着,心里也在打着自己的主意: “四哥攻城的人手不多,要是有了损折导致战事迁延,终是不大妙,我怎么能想办法开了城门?” “这李景隆虽然打仗不行,距其父远矣,但终是手握重兵,不好搞啊...” 李景隆眯着眼:“既然是陛下有旨,如此甚好,谷王请。” “曹国公请!” 各怀心思,又不谋而合的两人,就这么诡异的笑着。 但背后握刀的手,却紧了紧。 “开炮————!” 虽然不明白谨弟究竟是何意,但这城门终究是要拿下的。 “也许,谨弟是让神机营先行试探,然后再一举而下?” 就在朱棣猜测,苏谨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身后却传来苏谨纳闷的声音: “还没开门?不应该啊...” “啥玩意儿?” 朱棣愕然回首:“谨弟你在城里安插了内应?” “那倒没有”,苏谨摇摇头,心里却在不停回忆着,李景隆是多久开的城门来着? 没记错的话,前世打应天的时候是在六月, 这一世也和前世完全不一样,自己知道的那点历史,似乎已经不能作为参照了... 朱棣顾不上陷入沉思的苏谨,回过头继续指挥炮兵进攻。 而在城头上,正当李景隆装模作样的指挥火炮还击的时候。 身后的朱穗忽然暴起,一刀将监军的太监枭首! 然后一挥手,带着身边十来个侍卫,向李景隆狠狠扑了过去! 李景隆大惊,暗呼一声:“糟了!朱允炆那小子要杀我!” 朱穗的眼神中凶光毕露,对着李景隆一刀当头劈下! 李景隆百忙之中举刀一挡。 铛! 双刀交汇,泵出一道锃亮的火花。 “孤不能手刃此僚,开门之事晚矣!” “趁着陛下杀我之前,必须先开了城门!” 心念电光火石般闪过,两人异口同声吩咐手下: “快,快开城门去迎四哥(四叔)进城!” 旋即,俩人惊愕的看着对方:“你说啥?” 第592章 老臣有一问 “公爷,请。” 徐增寿疑惑的看着程大志,和他身后易众锦衣卫,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强压下不安,笑眯眯的看着程大志:“程大人,陛下这个时候喊老臣进宫做什么?” 程大志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下官就是个办差的,皇爷心里想什么,下官也不敢问啊,您还是进了宫自个儿去问吧。” “那等....” “公爷,皇爷这几日心里有些烦躁,又催的急,您还是别耽误了吧?” “那老夫总得换件衣服吧?” “那是自然。” 程大志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人隐隐将徐增寿架在中间:“陪公爷更衣。” 徐增寿哼了一声,回屋喊过老妻:“一会我走后,你让老陈悄悄把人送到城西那处宅子。” 老妻一愣:“老爷,你是说...” 徐增寿摇摇头:“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了,但如今是多事之秋,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老妻点点头:“我知道了,老爷你小心一点。” 徐增寿苦笑摇头:“小心什么?如今我为鱼肉,只看他朱允炆念不念这最后一点旧情了。” “不说了,走了。” 徐增寿换好朝服,正了正衣冠,眼色一沉缓缓步入院中:“程指挥使,走吧。” “公爷,请。” 程大志倒也没有无礼的动作,但就在几人出门后,他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徐增寿上马,在程大志的‘护送’下走远后,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府邸,早被锦衣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进宫之后,程大志没有带徐增寿去奉天殿,而是直接去了御书房。 “启禀陛下...” 程大志的话音还没落下,里面就传来阴冷的声音:“进来。” 徐增寿正正衣冠,昂首迈步走进御书房。 正午的阳光照进御书房,本应带着暖煦,但徐增寿却感到阵阵的阴寒。 朱允炆身子深深藏在御案后,被一团阴影遮盖,看不清他的脸。 “程大志,你和陈六安先退下去。” “臣,遵旨。” “奴婢遵旨。” “中山王徐达,那是随着皇爷爷,从淮西走出来的老将。” 朱允炆没有抬头,声音阴恻恻的响起:“按老理来说,我得喊你一声叔叔。” “老臣羞愧。” 徐增寿不明白,朱允炆没头没脑地忽然提起这些是什么意思, 但本能的觉得,今天自己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呵呵....” 御案后,朱允炆陡然抬头,眼神中带着几分怨毒:“你确实应该羞愧!” 歘! 朱允炆从龙案旁抽出佩剑,‘铛’的一声拔出鞘,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徐增寿身前。 他用剑斜斜指着徐增寿的喉头,眼神冰冷:“徐增寿!尔暗通燕贼,该当何罪!” 朱允炆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摞信件,狠狠丢在了徐增寿的脸上,漫天飞舞! “这些都是锦衣卫从你家中搜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徐增寿自知死期已至,叹了口气,闭目不言。 “没话说了?” 朱允炆冷笑:“你这么做,对的住你爹,对得住先帝吗!” “事已至此,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徐增寿苦笑一声:“错,皆是臣犯下的,陛下仁厚,还请您饶过臣的家人。” “饶?” 朱允炆哈哈大笑,状若癫狂:“目无君上,犯上忤逆,私通反贼,你说!” 朱允炆死死盯着徐增寿的眼睛:“你、让、朕,怎么饶你?” “陛下,您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徐增寿陡然睁开眼,眼中丝毫没有惧色。 “不把你凌迟处死,家中老幼通通杀绝,朕难消心头之恨!” “好!” 徐增寿陡然一声大喝,吓得朱允炆手中宝剑‘伧锒’一声跌落在地。 “你,你要做什么!” 朱允炆吓得转身就往后退:“尔,尔要弑君吗!来...” “陛下!” 徐增寿捡起他的配剑,慢慢放于龙案之上,双手抱拳,眼睛死死盯着朱允炆的惊慌失措的脸: “您说臣忤逆不臣,那臣也有疑惑,要请问陛下!” “你你你,你说...” 徐增寿上前一步:“陛下,臣要问,先帝是怎么走的!” “自然是因为年迈,生机断绝而逝,这有什么好问的?” “果真如此?” 徐增寿的眼神眯起:“可是臣却听闻,先帝乃是因中毒而亡!” 朱允炆神色惊慌:“胡言乱语,是哪个不要命的在朕身后嚼舌头!” 看到朱允炆惊慌的表情,徐增寿什么都明白了。 剩下的话,什么也不用问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也不需要证据。 摇摇头,拿起桌上的佩剑向朱允炆走去。 “你,你要干什么!来...” “陛下”,徐增寿将佩剑塞到朱允炆怀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是先帝的皇孙,无论你做过什么,臣都不能置喙您的家事。” “至于你犯下的错,自然有人会来审判。” 徐增寿嘴角噙着苦涩,轻轻将朱允炆扶起:“臣只有一求。” “什、什么。” 朱允炆感觉自己的腿都软了。 将程大志和陈六安赶出去,是自信能拿捏徐增寿一个老头。 可没想到,人家仅仅一声断喝,自己就吓得把佩剑都丢了。 他现在虽然宝剑在手,但却不敢大声呼救。 不然,恐怕程大志还没进来,自己就先凉了。 徐增寿完全没在意朱允炆想什么,他将朱允炆持剑的手举起,对准自己的喉头: “陛下,臣只求您杀臣之后,能放过臣的家人。” “抄家也好,流放也罢,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吧。” 朱允炆心念一动,将剑先前递了一分,徐增寿的喉头立时被锋利的剑尖划破,渗出了血丝。 看徐增寿果然不愿反抗,朱允炆惊慌渐去,狞笑随着嘴角扬起: “好,朕送你走之后,马上就下旨,让...你的家人去见你!” 手腕一紧,朱允炆就要将宝剑前送,夺了徐增寿的性命! 徐增寿瞳孔放大:“你不讲信用,老夫————!” 眼见朱允炆不管不顾的,就要将剑送入徐增寿喉头! 啪! 一声脆响在殿外响起,朱允炆被吓了一跳,递出的剑尖戛然而止。 紧接着,殿外马上传来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哒哒哒’的轻响。 陈六安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陛下,出事了————!” 第593章 皇城救援 朱允炆再顾不上徐增寿,拎着佩剑就冲出了房门。 外面有锦衣卫守着,他也不怕徐增寿跑了。 可刚走到门口,他就看到令他惊魂的一幕! 只见天上飞着十来个...人? 这些人身后背着奇怪的扇叶,轰鸣作响。 他们手中拿着不停喷吐着火舌的火器,对着地面上的锦衣卫疯狂收割。 “这...这是何物?” “苏谨!” “一定是苏谨,除了他,没人能拿出这些古怪的东西!” 朱允炆咬牙切齿的暗骂着,手脚冰凉。 眼前这些会飞的人,除了苏谨的亲卫外,还能是其他人吗? 他的亲卫在这,那他人又在哪? 会不会...苏谨已经到了附近? 朱允炆平时提起苏谨的时候,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 但当他即将面对苏谨的时候,却吓得瑟瑟发抖。 不知从何时开始,苏谨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他心中的梦魇。 “护驾,护驾!” 他再也不敢看外面的惨状,掉转头钻进了御书房。 在徐增寿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他伸手将书架上的一个玉瓶一扭,一扇暗门骤然出现! 然后人影一闪,消失不见。 “陛下,陛下,你等等奴婢啊!” 陈六安跪在暗门旁苦苦哀求,但终究没那个胆子去扭动机关。 御书房外。 程大志缩着头躲在柱子后,任子弹将柱子打的哔啵作响,斑驳不堪,也不敢伸出头去。 “禁宫外的守卫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会放这些刺客进来!” “大人,这些人行动极为迅速,床弩根本无法瞄准!” “你们在这守着,我去保护陛下!” 程大志瞅准机会,一翻身直接滚进了御书房,子弹在他身后打出无数个火星子,却让他侥幸逃脱。 空中,六忽悠的心情也十分焦躁。 他可不是来刺杀朱允炆的。 虽然他也不清楚,明明老爷有无数种办法,可以直接弄死这个大明逆孙,却一直没有下手。 想想若是让那人死了,回去后可没法和老爷交差,六忽悠越来越烦躁。 “娘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手雷准备!” 身边的苏谨亲卫吓了一跳:“老六!这要是把那人误伤了,回去可没法和老爷交代!” “你他娘的不会扔准点,避开御书房扔吗?” 说完也不理会那亲卫,将手榴弹的引线直接拉开,随手丢在了柱子后面。 轰! 一声爆炸,将躲在柱子后的锦衣卫统统炸飞了出来。 只有少部分直接被手雷炸死,剩下的抱着受伤部位,躺在地上哀嚎。 其他亲卫一看有用,也纷纷开始撕扯引线。 轰、轰、轰! 接连几声爆炸,御书房门前的锦衣卫几乎被团灭,剩下的也只能抱头躲得远远的,四下乱窜。 “掩护,俺下去救人!” 六忽悠喊了一声,迅速控制飞行器下降。 勉强将飞行器停稳,六忽悠松开装备,拎着机枪就朝着御书房冲去。 这一路上再无锦衣卫拦路,他顺利的冲进御书房内。 可进去一瞧,竟然没有朱允炆的身影,只有呆呆跪在地上的徐增寿。 看到徐增寿,六忽悠才松了口气:“公爷,俺来救你了!” 徐增寿回过神来,疑惑的看着他:“你是...” “哎呀,问那么多做什么!” 六忽悠不管不顾的将他拦腰抱起,撒腿就往外冲: “俺家老爷是苏谨!” “苏谨...” 徐增寿这才回过神来:“你们是苏驸马的人?” “什么驸马不驸马的,俺不知道”,六忽悠一边抱着他跑,一边随口说道: “俺只知道那是俺家老爷,其他都是狗屁!” 没几步跑到飞行器前,六忽悠用捆带将徐增寿在胸前牢牢捆好,重新启动飞行器。 这时,闻声支援而来的禁卫身影,已在远处出现。 “老六,你他娘的快点啊!” “知道了,知道了!” 六忽悠心里也着急,但驮着两个人,这飞行器起飞时难免费劲。 “你们先去拖延一下!” 朱棣大军发起进攻之前,苏谨就让六忽悠带着自己亲卫,提前进了城。 他心里清楚,朱棣进城之前,徐增寿可是被朱允炆砍了的。 六忽悠这些人进城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好徐增寿。 可万万没想到,程大志带人来‘请’徐增寿的时候,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去了。 六忽悠闻讯,这才急嗤忙慌的带着人飞进了宫。 亲卫们分出四个人,朝着来支援的禁卫飞了过去。 刚一照面,亲卫二话不说就把手榴弹全丢了出去,炸得这些禁卫哭爹喊娘,再不敢上前一步。 但这些亲卫心里也着急。 飞行器承载能力有限,他们能携带的弹药有限。 尤其是自动火器,突突起来是过瘾,但子弹消耗也大。 毕竟飞行器飞起来是快,但肯定没热气球能装。 “老孙,你那还有子弹没?” “还有俩弹夹”,老孙啐了口唾沫: “这禁卫得有上千人,老子的子弹也不够用,你免开尊口。” “哈哈哈,瞧你那抠门样。” 正说着,身后突突突的声音响起,六忽悠大喝一声:“扯什么淡呢,赶紧撤!” “老周,老孙没弹药了,你带几个人去把西门的床弩炸了,咱们从那突围!” 十人小队,再次分出三个人,顶在最前面朝着皇城西门飞去。 西门的守卫看到飞行器,手忙脚乱的开始调整床弩。 但笨拙的床弩,怎么可能捕捉飞行器的轨迹? 还没等他们瞄准,飞行器转瞬即至,已经飞到他们头顶。 老周拉开手榴弹引线,嘴角噙着狞笑:“来来来,爷爷请你们吃好吃的...” 轰轰轰! 趁着城门楼子上,禁卫被炸得晕头转向,六忽悠一行人加足马力,从上面‘嗖’的一声飞了过去,很快消失不见。 “这位小哥,咱们这是去哪?” “去你家!” 六忽悠寻觅着徐增寿府邸的方向:“我家老爷说了,在他进城之前,死也要守住国公府。” “多谢...” 话还没说完,徐增寿的眼睛不小心瞟到了脚下。 那密集如麻的房屋,和耳边灌入的冷风,让他明白过来,这可是在天上。 从未有过如此‘刺激’经历的徐增寿,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嗝’的一声晕了过去。 “出息。” 六忽悠撇撇嘴,选定了方向,悠悠消失在天际... 第594章 随孤,进城 “你他娘的咋不早说!” “孤为何要跟你说!” 李景隆和朱穗大眼瞪小眼,手中的兵刃依旧碰撞在一起,谁也没有动。 “你先说吧”,李景隆看着朱穗缓缓开口。 “凭什么孤先说?要说你先说!” “凭什么我先说!” 李景隆也不干:“我瞧你小子不怀好意,说,是不是那人派你来...” “派你娘的iio!” 朱穗大怒:“别废话了,孤数一二三,咱俩同时放手!” “凭什么你数?要数我来数!” “行行行,你数就你数!” “三!” “二!” “一!” “放手!” 话音落下,双方的兵刃却丝毫未动。 朱穗冷笑:“哼,孤早就看透你了,你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李景隆也瞪着他:“你不也一样没放兵刃?哪来的脸说我!” “王爷(公爷)!你们快放手吧!” 两人身边的亲信,早在两人斗嘴的时候,就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说白了,两人的目的都是一样——开金川门,放朱棣大军进城。 只是没想到彼此之间生了误会。 要是因此弄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冤死? “不放!” 两人异口同声的大喝:“你们先去开门,孤(老子)要盯着他!” 谷王的亲信和曹国公的亲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语的摊摊手。 他们的表情好似在说,摊上这样的主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但开门这种事,毕竟不用王爷和国公亲自去动手。 当下,两人命令带来的卫队,迅速去攻占金川门守备。 金川门下的守备,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城防司,不属李景隆所辖制。 这些城防司的士兵也没想到,会祸起肘腋之间! 在他们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被身后的羽箭、火器射倒无数! 朱、李两人的亲卫部队,迅速冲入金川门,将城门的控制权拿下。 然后彼此配合默契的将城门打开,同时在城门上高高竖起白旗。 朱棣闻讯赶来,站在城外的高岗上,看着晃动的白旗还在纳闷,这是啥情况? 站在他身边的苏谨,嘴角却噙着微笑: “看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李景隆的选择都未曾变过。” “啥?” 朱棣没听清,回头扫了他一眼。 “没事”,苏谨笑了笑:“大哥,这破城的首功,你准备给谁?” “破城?” 朱棣咂吧一下嘴:“虽然李景隆这小子是朋友,但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朱允炆的计啊。” “朱允炆没这个胆子。” 苏谨笑笑:“不止朱允炆,城里的那些文官也没这个胆子。” 朱棣撇撇嘴:“那不是还有郭英、耿炳文吗?” “他们啊”,苏谨笑呵呵的背起手:“你觉得就朱允炆那重文轻武的尿性,耿炳文敢做这个主吗?” “那倒是。” 朱棣心里不停的开始盘算。 金川门上,八成是李景隆准备献城,而不是请君入瓮的把戏。 那,谁第一个进城,可就大有讲究了。 不管是不是李景隆献的城,第一个进城的人,拿到的军功肯定是不一样的。 “要不...让高煦去?” 朱棣犹豫着开了口。 他难免有自己的私心,不管如何,朱高煦毕竟是他的亲儿子,拿这军功也最合适。 谁知道苏谨却摇摇头:“若你想朱高煦不得善终,那你就让他去。” “谨弟,你啥意思?” 苏谨摇头不答。 朱高煦最后的下场,可是被朱瞻基活活烹成了‘熟人’。 一半当然是他自己作死,另一半,朱棣也可谓是功不可没。 自他说出那句‘你大哥身体不好’后,一颗不该有的种子,就在朱高煦心里发了芽。 再加上朱棣的皇位是抢来的,给后世子孙也做了个不好的榜样。 “大哥,我倒是有个人选。” “谁?” “姚大师。” “大师?” 朱棣一愣。 朱能、丘福、张玉,这些名字他都想过,但独独没想过姚广孝。 倒不是舍不得给他军功,而是人家就是个谋士啊。 哪有谋士带兵攻城的? “不错,是姚广孝。” 苏谨笑笑:“大师去最合适。” 具体原因他却没有解释,也没法解释。 姚广孝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但他的野心不在权,而在‘名’。 靖难后朱棣登基,姚广孝没有丝毫对权力的欲望,反而在渐渐脱离权力中心。 因为,他想要的一切,在靖难成功的那一天,他就都拿到了。 白天上朝,晚上伴佛,就是姚广孝的晚年生活。 之所以苏谨建议让姚广孝先进城,也全都在于此。 这份功劳太大,能催生出更多的野心和欲望。 与其那样,不如让心如止水的姚大师拿走,才是最好的结果。 “成,就依你。” 朱棣虽然猜不透苏谨的想法,但还是对他表示足够的尊重。 靖难能打到今天这一步,无疑苏谨才是幕后最大的功臣。 当姚广孝听到,王爷让自己带兵进城的时候,也一脸懵逼。 他指着自己的脸:“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 苏谨笑道:“难道大师怕我害你?” 姚广孝闻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苏老弟若要害我,有千万种办法,何必下这么厚的饵?” “贫僧感谢王爷,感谢苏老弟。” 言毕,姚广孝双手合十微微一躬:“贫僧去了。” “大师慢走。” 姚广孝纵身上马,仅仅带了三千多人就奔着金川门而去。 看着他渐渐离去的黑衣僧袍,朱棣笑笑:“孤也该去准备准备了,谨弟,待会你我一同携手入城!” “不了。” 苏谨摇了摇头:“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办,进城之后你就忙你的去吧。” 朱棣疑惑的看着他:“谨弟,之前你一直说有笔账要算,可你总不说跟谁算?” “哈哈哈,小事而已,以后你就知道了。” 苏谨转身上了自己的军车,摇下窗户对着朱棣笑道:“大哥,咱们皇宫见,走了。” 半个时辰后,金川门的城头上升起了朱棣的军旗。 朱棣嘴角忍不住上扬,喃喃自语:“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以为自己能平静的接受这一切。 但到了这个时候,他颤抖的双手,红润的脸颊,微微出汗的后颈,无一不在告诉他。 大事已成。 “随孤,进城!” 第595章 应天乱 金川门告破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个城头。 神策门上,监军高举着圣旨,命令徐辉祖带兵前去金川门支援、御敌。 徐辉祖看着监军,嘴角噙着微笑,什么话也不说。 “公爷,你什么意思?难道就不怕我回去参你一本吗!” 徐辉祖仍旧笑而不语。 监军正待上前一步,继续喝令徐辉祖出兵时,忽然觉得脖子一痛。 然后他惊讶的看到,自己正在空中俯瞰着整座大营,旋转,旋转,直至黑暗。 “哼,冥顽不灵!” 摆摆手,命令亲兵将监军的无头尸体拖出大营,亲卫收起佩刀,重新站了回去。 徐辉祖这才起身出营,望着远处无边的靖难军,轻轻开口:“开城,竖旗。” 定淮门内的郭英,几乎与徐辉祖同时收到金川门破的消息。 与他不同的是,郭英与监军正闲暇无比的下着棋。 “侯爷,金川门破了。” “嗯”,郭英轻轻放下一子:“朱允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派来的监军居然是我的学生。” 监军哈哈大笑,将棋子丢回篓中:“侯爷大龙已成,学生认输。” “你是让我呢。” 郭英站起身,拍了拍手:“大势已定,咱们也无需在这演戏了,命令开城吧。” “学生这就去办。” 。。。 耿炳文收到消息的时候,要比其他门晚一点。 可就这晚了一点,他也知道这大势已去。 “这个时候,恐怕燕王的大军已经进城了吧?” 耿炳文嘴角噙着苦笑。 “爹,孩儿现在就带兵去支援!” 耿璿拎起自己的头盔就往外走,却被耿炳文拦下:“回来!” “爹!” 耿炳文颓然叹口气:“你去又有何用?能挡得住燕王大军吗?能挡得住苏谨的炮火吗?” 耿璿心有不甘,死死咬着牙:“孩儿还没与那苏谨交过手,孰胜孰负还没定论!” “孩子”,耿炳文慢腾腾的起身:“你有这好胜心是好的,但也要学会分辨形势。” “就算你赢得了苏谨,你还能阻挡这滔天的大势吗?” 耿璿颓然坐倒在地,将头盔狠狠一丢: “都怪朝中这些狗屁官!若不是他们,咱们怎么会输!” 耿炳文不答,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站起身,朝着营外走去,随手喊来传令兵: “通知下去,就说是我的命令,停止抵抗,准备开城门。” “爹——!” 身后传来耿璿恨恨的声音:“就算投降,儿子也只投燕王,绝不向苏谨投降!” 此时的金川门上,朱棣正看着朱穗和李景隆发怔。 他曾想过无数种两人迎接自己的方式,甚至做好了李景隆反水的准备。 但独独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看到这俩人的时候,俩人竟然谁也没有理他。 “你先撒手!” “不,你先撒!” “你不撒我才不撒!” “你不撒我也不撒!” “告诉你,老子才使出了五成的力道,小心一会伤了你!” “哼哼,孤才用了四成!” “我三成!” “孤两成!” “我就没用力!” “呵,别吹了,你没用力脸怎么红了?” “那是老子看到燕王进城高兴的,容光焕发!总比你个黄脸强!” “那是孤防冷涂的蜡!” 朱棣无语的捂额,挥挥手,丘福赶紧上前将两人分开: “王爷,公爷,你俩这是闹什么呢?” 被强制分开以后,两人才气喘吁吁的扶着膝盖喘气,但俩眼依旧死死瞪着对方。 直到朱棣出声:“你俩没完了?” “四哥!” “四叔!” 朱穗一个箭步滑到朱棣身前,直接单膝跪地,紧紧拉住朱棣的手,样子像极了求婚。 “四哥,你终于来了,弟弟想死你了!” 说着还指了指正往这边走的李景隆: “都怪他,要不是他挡着,弟弟早去城门口迎你了!” 李景隆瞪了他一眼,面对朱棣的时候,就不敢像他那么随意。 “臣,李景隆叩见燕王叔!” “都起来吧。” 朱棣忍不住笑着责怪:“你说你俩都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臣弟(臣)知错!” “好了”,朱棣摆摆手:“闲话少叙,现在大事未定,有什么话咱们随后再说,你们随孤走。” “臣弟(臣)遵旨!” 朱棣意气风发的下了城头,眼睛死死盯着东南方。 那是,大明皇城的方向。 “最后了...” 朱棣的视线忍不住看向天际:“父皇,儿臣不孝,来晚了。” 当他的眼眸再次低下来的时候,却变的深邃莫测: “随孤,进城。” 神策门、定淮门、太平门开城投降,消息传出,其余几门的守将无不惊愕。 无奈之下,但他们也做出了最识时务的选择——开城。 靖难数路大军,从各个方向向城门涌入,朝着皇城飞奔去。 所有将士都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 仗打完了,接下来,就是数不尽的滔天军功在等着自己。 有些人,心里却起了别样的念头。 自己可是靖难功臣,趁乱做点什么,王爷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不是所有的士兵,心里装的都是百姓,尤其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 总有些人利欲熏了心,做出不该有的选择。 丘福麾下有一支千人卫,第一批从金川门入城后,没有直奔皇城,而是去了国子监附近的莲花桥。 这里,有大量的商铺、青楼、勾栏、商会还有宅院。 不趁乱捞一笔,怎么对得起自己辛辛苦苦打了这么久的仗? 千户李金自知这次军功甚厚,颇有些得意忘形。 他大胆猜测,就算事后王爷知道了,看在自己立下赫赫军功的份上,也得网开一面吧? 而且,会这么干的,绝不止自己一支部队! “抢他娘的!” 这想法果然很大胆啊。 这支千人卫,眼睛泛着绿光,直直的奔着莲花桥就冲了过去。 那里有金银、财宝、女人! 尤其听说篮桥那里有一个叫做‘潇湘馆’的地方,里面的娘们嗓子像夜莺一样好听。 咱们这些丘八,平日里哪有机会一亲这些娘们的芳泽? 怕是连面都见不上吧? 现在,机会来了! “抢金银,抢娘们喽,谁抢到就是谁的!” 不知谁发了一声喊,当先冲着篮桥就冲了去。 身后的人生怕被别人抢了先,发一声喊,乌泱泱的尾随而去... 第596章 应天乱(2) 莲花桥一带,哀声遍野。 多少年了,自洪武爷拿下集庆,将之改名定都后,应天城就再没有乱过。 许多年岁小的人,打生出来就认为这天下是安稳的,土匪是在说书先生嘴里的。 可今天发生的一幕,却让他们如坠冰窖。 燕王造反声势浩大,但在百姓眼里,这是他和朱允炆两叔侄的家事,和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又有什么关系? 但没想到,这关系忽然就大了。 这一天,百姓们听着城头的炮声,虽然也感到有些害怕,但还是有人大着胆子上街瞧热闹。 直到听说燕王破了金川门,百姓们才赶紧回了屋。 其实他们也没想那么多,无非是不想被那些丘八误伤罢了。 只要回了家,难道燕王的士兵还能冲到家里来? 有些酒楼、勾栏,甚至只贴出歇业的告示,压根没打算躲避,只等情况稍微好点,就立即开业。 换了天子,难道他们生意就不做了? 更何况,这是燕王大军,又不是土匪,怕什么? 难道他们还敢进店劫掠不成? 可惜他们没听过某句广告语,只要敢想,一切皆有可能。 刚刚进屋没多久的百姓, 趴在商铺门缝偷瞧的店小二, 躲在闺房趴在悬窗俯瞰的妓子, 没过多久,就看到一支千人大军到了莲花桥。 看那杀气腾腾的气势,应该是燕王的前锋部队。 只是这些士兵的眼神中,除了浓浓的杀气之外,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让人疑惑,更让人感觉不舒服。 那是什么呢? 贪念。 酒楼人精的老掌柜,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吩咐小二锁好门。 他则赶紧上了二楼,将自己牢牢锁在屋子里。 老掌柜房门上锁的同一时间,一间民户的大门被踹开。 “都滚出来,老子奉了军令,要查细作!” 一个老汉战战兢兢的从堂屋出来,身后跟着的是他的老伴。 老汉经历过元末那个时代的动乱,清楚这是遇到兵痞了。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老汉很清楚这个道理。 他知道土匪来了可能还给你留点东西, 但兵痞来了,一个应对不善,全家都会死绝。 老汉将家里能凑的银钱都凑了出来,颤颤巍巍的递给打头的小旗: “军爷,这是老汉全部的家当了,老汉愿意献出来给大军酬军。” 小旗嘿嘿一笑,拍拍老汉的肩膀,顺手接过银子颠了颠: “你倒是会说话,懂事。” 正准备掉头离去,忽然看到窗边有一双眼睛,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什么人!” 小旗拎起武器就往屋子里冲,老汉伸手拦住: “军爷,军爷,那是老汉孙女,不是细作,不是细作啊!” “滚一边去!” 小旗将老汉一脚踹倒,用肩膀一撞门,冲进了屋里, 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正缩在床头瑟瑟发抖。 “没想到这老头长的老树根一样,孙女倒是挺水灵。” “是啊,是啊”,身后跟着的小兵,嘻嘻哈哈的围在了屋门外,对着小女孩指手画脚。 老汉听着这些兵痞,口里不干不净的调笑着孙女,以及屋里孙女哀哀的哭声,强忍着痛爬了起来: “军爷,军爷,家里真的没有细作啊!” “军爷,你还想要啥,老汉现在就去给你凑,求您高抬贵手啊!” 在看到那小姑娘的瞬间,这小旗眼中就透着淫邪的目光。 这个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金银? 舔了舔嘴唇,伸手解开胸前的衣襟,另一只手把老汉狠狠一推: “滚一边去!” “老子瞧这小女娃不像好人,你们给老子在外面守着,老子要亲自审审她,看她是不是细作!” “嘿嘿嘿,小旗,您审完了,俺也得审审,不然万一你漏‘审’了些什么咋办?” “哈哈哈哈,都审,都审!” ‘啪!’ 随着屋门关上,里面顿时传来小旗的淫笑,女孩的求饶,以及叮呤咣啷,家具碎裂的声音。 老汉目眦欲裂,冲上去就要拼命:“翠儿,翠儿!爷爷来救你了——!” 然而,士兵仅仅冰冷的一脚,就将他踹倒在地。 他的后脑重重磕在台阶上,顿时血流如注,生死不知。 老伴悲吼一声‘老头子’,朝着老汉扑去。 老汉此时已面若金纸,出气多进气少,嘴里哼哼着‘翠儿,翠儿’。 “老婆子跟你们拼了!” 也不知她从哪里来的力气,站起身转过头,就朝着一个士兵扑去,手指狠狠一挠! “啊————————!” “你这疯婆子!” 嗤! 士兵吃痛,本能的伸刀一捅,刀锋直接贯穿了老婆子的小腹。 “老头子...翠儿...” 老婆子瞪大着双眼,伸手指向那生活了无数年的老屋,却再也回不去了。 在小旗的淫笑声,和翠儿的求饶泣声中,老婆子嘴里小声骂着:“你们这些畜生,畜生啊....” 话犹未尽,气绝而亡,死不瞑目。 士兵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吓的手脚有些瘫软:“咋办,咋办!” “怕什么!” 大门吱扭一声被推开,小旗满意的提着裤子走了出来: “挖个坑埋了,事后谁知道是咱们干的?” 士兵们的目光,迅速被小旗身后屋内的床上,那耸动的被子,和哀哀的哭泣吸引而去。 小旗嘿嘿一笑,轻轻踢了杀人的士兵一脚:“你先去挖坑,记得挖大点,要能埋三个人的。” “小旗你的意思是...” “废话”,小旗的眼神冰冷:“要怪,就只能怪她看见了咱们的脸,这个活口,断不能留。” “那小旗”,另一个士兵搓着手,眼中冒出淫邪的目光:“那也别浪费啊...” 小旗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没好气的给他一脚:“你个狗东西,就惦记这点破事!” “去吧,不过一会填土的活得你来做。” “好嘞~~~” 不多时,屋内再次传出惊呼:“你,你要干什么,救命啊——————!” 伤痕累累。 这次,这个词语不再是仅仅用来形容人的,也可以用来形容莲花桥。 小翠一家,仅仅是这条街的一个缩影。 在小翠遭遇劫难的时候,整条街也乱成了一片。 不止是民居,一家酒楼很快也遭遇了不速之客。 第597章 应天乱(3),应天风光哪里好? “开门,开门!” 酒楼大门被咣咣咣的砸响,但门后面的店小二和厨子,却不敢开门。 外面的动静,他们可是听的真真的。 这哪是什么靖难军啊,他们才是老百姓最大的‘难’好吧? 尤其是那店小二牛二,刚刚大着胆子爬到墙头,可是把隔壁小翠家的惨状瞅了个一清二楚。 他喜欢小翠,想多存几年银子,找媒人上门说聘。 可就在今天,小翠被那些畜生侮辱,他却不敢吭一声,捂着脸缩在墙角哀哀哭泣。 他痛骂自己没用。 他以为缩起头不看不闻不问,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被轰然撞开的酒楼大门,却将他再一次拉回了现实。 “王八蛋,耳朵聋了是不是!” 啪! 一记耳光狠狠摔在了牛二的脸上,耳光的背后是一副狰狞的面孔: “你们掌柜的躲哪去了,让他给老子滚出来!” 牛二被耳光打醒,茫然的抬起头。 店内乱糟糟的,士兵举着武器不停的在店内翻找着什么。 柜台更是早被翻了个乱七八糟。 可能是嫌找到的钱少,翻完柜台后,几个兵痞合力,愤愤的对着柜台打砸,在出着那口恶气。 啪! “老子问你话呢?聋了?” 这一耳光下来,牛二不仅没清醒过来,反而更茫然了。 燕王不是说要靖难吗? 燕王不是说皇帝身边出了奸臣,是来除奸臣的吗? 可为什么他会打我? 难道我是奸臣? ‘荷荷荷...’ 牛二想说什么,但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有喉头发出似人似鬼的声响。 那兵痞被吓了一跳,继而怒骂一声:“娘的,莫不是被吓疯了?” 嫌弃的将他踹到一边,转身匆匆跟着其他人上了楼。 没过多久,将自己锁在屋里的老掌柜,终于还是被找到了。 “各位军爷饶命,饶命啊!” 老掌柜被几个兵痞拖拽着下了楼,一把丢在地上: “说,剩下的钱在哪!” “各位军爷,小老儿就是个看店的,钱都在东家和钱庄存着啊。” 老掌柜连连磕着头,拼命求饶:“这些日子打仗,店里一直也没什么客人,这流水自然就少了一些。” “娘的,晦气!” 正待要走,带队的小旗忽然问了一句:“说,钱庄在哪?” “小旗,你要干嘛!”一个兵痞吓了一跳。 “在...在东街的拐角,门头最大的那家就是。” 小旗点点头,转身对那小兵说道:“要干,就趁乱干笔大的!” “你的意思是...” “抢了钱庄,拿着钱远走高飞!” “可是...这天下茫茫,咱们去哪?” “去泉州”,小旗想也没想:“我堂弟在泉州当差,咱们去找他送咱们出海!” “只要有了钱,天下哪里去不得?” 这群兵痞都是无家无室的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巨大的利益面前,再也顾不得那么多。 “动作得快,要是被别人抢了先,咱们连汤都喝不上!” “好,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眼看几人转身就要出门,老掌柜总算松了口气。 钱没了就没了,只要命还在... 可那小旗转念间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走到他身前,朝着他胸口就是一刀! “军爷...你...” 老掌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临死还在纳闷,自己和他也没有仇啊。 小旗狞笑着将刀一拧,然后一把抽出: “要怪,就怪你不该听到咱们的话,还看到了咱们的脸。” “为了老子的小命,就委屈你闭了嘴吧。” 看着老掌柜瞪大了双眼,渐渐没了生气,小旗才转身准备离去。 可一转眼,就看到锁在墙角的牛二,提着刀就走了过去。 “荷荷、荷荷...” 面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钢刀,牛二却没有丝毫反应,仍在傻乎乎的乐着。 “娘的,真疯求了?” “小旗,杀不杀?” “哼,管他是真疯假疯,老子...” 话音未落,一个士兵慌张的冲了进来:“小旗,不好了,钱庄那边好像有动静!” “什么!” 小旗顾不上牛二,收了刀冲出了店门,看着远处乱糟糟的动静,忍不住皱眉: “看来有人和咱们想到一块去了啊。” “那咱们咋办?” “不管了”,小旗一发狠:“过去瞧瞧,先见着银子再说。” “然后呢?” “然后?” 小旗的眼神再次眯起:“然后趁他们不注意...” 看着小旗手掌一横的动作,所有人心领神会。 “走!” 莲花桥畔,杏香苑。 李金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在瑟瑟发抖的‘小姐姐’身上满足的嗅了一口。 应天什么最出名? 秦淮河上众画舫。 只可惜自己没有船,无法一登画舫,享受一番秦淮妓子的温存。 但这应天城里,可不止有画舫,还有许多的勾栏瓦肆。 杏香苑就是其中并不很出名的一家。 有钱有势有人有背景的青楼勾栏,早早的乘船躲在了秦淮河上。 只有这些小门小户的勾栏,才不幸中了招。 当然,除了杏香苑这些小勾栏外,还有一些大的青楼。 但借李金三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因为那些青楼有一个统一的名字——教坊司。 那背后的主人,可是大明皇帝陛下。 此时整个杏香苑内,可谓是‘春意盎然’。 这些丘八闯进门的时候,老鸨子就立即反应过来,决不能抵抗。 好在这些妓子早习惯了虚与委蛇,在她们的刻意迎合下,倒是没受什么苦。 嗯,如果不算身上那些肮脏男人的话。 砰! 李金喝饱了酒,醉醺醺的将桌子一脚踹倒! 身边的妓子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军爷。 想到很可能刚被一刀宰了,那妓子立即红了双眼。 老鸨子壮着胆子上前,战战兢兢的笑着:“哎哟,我的军爷哟,这是莲儿哪里做的不好吗?” 说完冲着莲儿一瞪眼:“你个死丫头,这点事都做不好,还不快滚!” 说着赶紧给了莲儿一个眼色,后者连滚带爬的往屋外逃去。 李金对这一幕熟视无睹,反而笑眯眯的看着老鸨子: “我听说应天有一家潇湘馆,里面的姑娘个个水灵的很?” 第598章 应天乱(4) 老鸨子一愣,旋即神色一动: “哎哟~我的军爷哟,您可真是识货啊!” “哦,怎么说?” “您可不知道,那潇湘馆可是咱们应天一绝呢!” 老鸨子伸出大拇指:“那潇湘馆的姑娘,各个样貌俱佳、身段曼妙, 最绝的是,琴棋书画样样俱佳,乃是应天一等一的好姑娘!” “别说是咱们小小杏香苑了,就连教坊司和秦淮河上的那些人,连个小指头都比不上人家!” 李金对琴棋书画没怎么听进去,唯独记住了‘样貌俱佳、身段曼妙’八个字。 他微微抬起眼眸:“这潇湘馆在哪?” “就在蓝桥!” 老鸨子赶紧接话:“蓝桥口向西三百步就是,那招牌特别醒目,一看就知道!” “哈哈哈哈哈,好!” 此时李金的酒意已经到了八分。 眼前杏香苑的妓子,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既然决定要抢,那为什么不抢最大的店,不玩最漂亮的女人? 屋内屋外,楼上楼下。 此时已经折腾的差不多了,所有人几乎都喝的酩酊大醉。 李金走出屋门,大喝一声:“都他娘的喝够了没有!” “没喝够的,跟老子去潇湘馆听曲儿去!” 兵痞们三三两两的站起身,嘻嘻哈哈的勾肩搭背,拎着兵器就跟着李金出了门。 可刚一出门,忽然看到门前站着几十名衙役、捕快。 “大胆!” “此乃天子脚下,尔等居然敢擅闯民宅、劫掠财物,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李金揉了揉惺忪的醉眼,终于看清来人是谁。 “呵,老子当是什么人呢?不就是几个小小捕快吗?” “好大的口气,老子还以为是城防司来了呢。”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 李金哈哈大笑:“老子不妨就跟你明说了,老子是靖难军!” 那捕头吓了一跳:“什、什么!” 他知道靖难军已经破了城,从金川门而入。 但此刻不是应该去皇城了吗?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做下这些恶事? “休要胡说!” 捕头仍不相信:“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速速放下武器,跟我回去!” “想得美!” 李金一挥手:“给老子打!” 那些没喝酒的士兵面面相觑,有些不敢动手。 抢夺财物也还罢了,和衙役动手的概念可就不一样了。 “怕个毛?” 李金不满的怒喝一声,抄起手中的钢刀就向捕头扑去,一刀直奔胸口。 清醒的士兵不敢动手,但那些喝醉的可顾不得这么多。 眼瞅着千户都动手了,哪有不上的道理? 一个个也抄起武器,朝着捕快们扑去。 虽然这些兵痞们都喝大了酒,站都有些站不稳。 但他们毕竟是常年厮杀的军汉,一般的捕快哪里是对手? 很快,这些捕快就被打的节节败退。 李金本意只是教训一下这些捕快,赶他们走就是了。 但动起手来,这些人又喝大了酒,哪还顾得上下手轻重? 没过多久,这些捕快都被打倒在地,那捕头更是满脸鲜血,奄奄一息,话都说不出来。 进气少,出气多,眼瞅着是不活了。 老鸨子早被这一幕吓得瘫软在地,裤裆下面黄澄澄的流出一滩水。 李金却一脸的满不在乎。 他在捕头的身上踢了一脚:“老子是靖难功臣,如城的前锋,你敢和老子作对?” “明天以后,老子不是公爷就是侯爷,你个小捕头也敢在老子面前吆五喝六?” “别说是你,就算是苏谨来了,也得和老子平起平坐,老子都不待怕他的!” “兄弟们,走了,潇湘馆听曲去喽~~~~” 李金发一声喊,数百人就跟着他。朝着蓝桥就奔了过去。 除了还在莲花桥忙着抢掠的,几乎所有人都跟着李金奔了蓝桥。 在应天,最繁华的地段是莲花桥。 但在整个大明,最有名的地方,却是蓝桥。 因为蓝桥有青丝坊、潇湘馆,有亿达,这些都是苏谨留下的产业。 虽然朱允炆上台后,苏谨已经将大部分产业和人员撤出,但这些产业却有人暗中接了手。 苏谨此刻正坐在青丝坊的二楼,和房周对着账。 “这就是这几年的收益了”,房周仰脖喝了一口酒葫芦里的酒,不满的嘀咕: “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看的?这点钱和你的其他产业相比,也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那不一样”,苏谨嘿嘿一笑:“蚊子再小那也是肉,老子就是钻进钱眼里了,怎么滴?” “真是看不懂你。” 房周摇摇头:“你这些年砸出去的钱,快赶上大明一年的税收了,倒数起这些小钱了?” 苏谨将账本收起,喝了一口茶:“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房周喝酒的手一滞,慢慢将酒壶放下。 “我还没想清楚,毕竟离开这里...我爹怎么办?” “你是个孝顺的?” 苏谨斜睨他一眼:“要不是老子找了个好郎中盯着,你爹早被你气死了吧?” “哈哈哈哈”,房周大笑拍着桌子:“苏慎之啊苏慎之,骂人不揭短,这话可是你说的。” “别废话了,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房周一怔,端着酒葫芦的手迟迟放不下来。 良久之后,他才露出苦笑,悠悠说道:“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你才三十多,哪里老了?” “不是岁数,是这里”,房周指着自己心脏位置: “这些年在外闲游的时候,我老是在想,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说钱,跟着你苏谨,我房周虽不能说富可敌国,但也是大明少有的富裕之家了吧?” “说权,你又不许我房家的人参政,虽然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也听了你的话。” 人活在世,无非‘权利’二字,如今我该有的都有了,真的没什么想做的了。 “这么说来,你是失去了目标?” “可能是吧。” 房周将酒一饮而尽:“你想过没有,燕王称帝后,未必会容你?” “所以我才要走啊。” 苏谨谑笑把玩着茶杯:“还有,我纠正你一句话。” 房周一愣:“什么?” “我只是不许你在大明参政,可没说外面不许。” 将茶杯放下,苏谨继续笑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许你将来会是一国之主呢?” 房周眼睛眯起:“你什么意思?” 苏谨却在这个时候卖起了关子: “你不是老了,干不动了吗?没事,我换个人跟我去玩,您就慢慢在这养老吧。” “别啊!” 房周急了:“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啊!” “那你这屁可够臭的。” 房周讪笑着将苏谨按坐回椅子上:“你快说说,让我去干啥?” “合着你刚刚就是跟老子装x呢?” 苏谨无语的看着房周。 “嘿嘿...”房周挠着头:“生意人嘛,难免喜欢讨价还价,你懂得。” “懂你妹个大西瓜”,苏谨捂额:“接下来,你需要去...” 话未说完,房门被马三推开,后者一脸严肃的站在苏谨身前: “老爷,有人来潇湘馆闹事。” 第599章 苏谨现 苏谨被马三搞的有些糊涂。 朱棣大军进城,居然有人不好好在家躲着,还跑出来闹事? 苏谨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趁乱‘零元购’。 可当马三话说完以后,苏谨的脸色彻底阴了下来。 “简直混账!” 苏谨愤然起身:“这他娘的,居然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学李自成!” 房周吓了一跳:“李自成是谁?” “那不重要。” 苏谨的眼神眯起,眼中射出寒光:“查清楚没有,是谁的部下?” “丘福。” 马三的脸色也不好看:“金川门破后,丘福部将李金,跟着姚广孝第一批进的城,这李金也是第一批前锋。” “无法无天!” 房周看到苏谨少见的动了真怒,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性。 再顾不上和房周闲聊,苏谨匆匆将手枪别在腰上,披上外套就往外走: “你在这等着,我去会会这个李金。” “我跟你一起去。” 酒这个时候也不香了,房周匆匆将大褂扣紧,想了想又从衣架取下军大衣套上,跟在苏谨身后出了门。 “老苏,你等等我!” 三步并做两步跑到苏谨身边:“老苏,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些人?” 苏谨想也没想:“一刀砍了这些杂碎便是。” “你想过没有”,房周拉住他的胳膊: “这些人都是丘福的部下,你擅自处置,将来在燕王面前不好看啊。” “怕个毛!” 苏谨怒道:“别说是个丘福,便是燕王来了,老子也一样动手!” “老苏!” 房周拉住他的手臂,急道:“若是以往,我自不会劝你!” “但现在燕王大事已成,你本就功高震主,若是因此引得燕王猜忌,你以后怎么办!” 苏谨的眼神依旧冰冷:“那你说怎么办?” “将人擒下,交给丘福处置。” “丘福?怎么不是朱棣?” 房周气道:“你平时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这点事看不透?” “这李金犯下大罪,丘福他敢包庇吗?” “交给他处理,你既不用得罪他,还能卖个人情给他,何乐而不为?” “典型的商人思维啊”,苏谨笑了,“果然拖你出海是对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房周还要再说,却被苏谨拦住:“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走出两步,苏谨忽然回头:“还有,没让你参政真是对的,你呀,还是嫩了点。” “啥?” 然而苏谨却不回答,大步走远。 “你等等我啊!” 。。。 潇湘馆外,李金带着人将整座小楼团团围住。 “把你们当家的小娘子喊出来,老子要她伺候!” 李金极度嚣张的坐在马上,身子微微前趴,对着潇湘馆管事谑笑。 “不好意思,这位军爷,咱们潇湘馆近日闭门谢客,不营业。” 潇湘馆管事,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若不是看他靖难军的打扮,恐怕早就一支穿云箭升天了。 “不营业?那是老子没来。” 李金的脸色渐渐变的不耐,忽然冷喝一声:“老子就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后,老子要是看不见姑娘们出来,别怪老子屠了你这潇湘馆!” 管事脸色变得阴冷:“这位军爷,你可知潇湘馆背后的主人是谁?” “一个破妓馆,老子管他主人是谁?” “老子告诉你,现在应天要变天了,主人也要换了,你们这些余孽啊,最好老实点!” “这天下啊,除了燕王和丘将军,老子哪个也不怕!” 管事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玩味:“哦?便是苏谨苏大人,你也不怕?” “苏谨?” 李金一愣,旋即酒意上涌:“苏谨是个什么东西?老子不认识!” “好啊,好啊,胆气非凡,在下佩服。” 人群中,忽然杀出一队人,愣是从李金的部下中开出一条路来。 李金的那些部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手里拿着刀,却眼瞅着队伍莫名其妙多出了一条路。 一个面白如玉的青年,拍着手掌向李金走去: “你就是李金?我倒是不晓得,燕王的麾下居然有阁下这么一位英雄好汉。” “你是何人?” 李金的眼睛微微眯起,强忍着昏花的醉眼。 此时的苏谨,在他眼中都快晃成两个人了,全是残影。 “你他娘的别乱动,老子瞅着头晕。” “哼,醉猫一个。” 苏谨站到管事身前:“怎么回事?” “老爷”,管事冷笑瞅着李金:“这蠢汉带兵围了潇湘馆,让姑娘们出来陪客。” 苏谨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若只是这些,苏谨也不至于动这么大怒。 他转身面向李金:“我来问你,莲花桥劫掠百姓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你是何人,也配来问老子?姑娘呢?快把姑娘们喊出来!” “死到临头,犹不悔悟。” 这次就连房周,都觉得有些无语。 也不知道这家伙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李金酒意再次上涌,越来越烦躁,铛的一声抽出佩刀指着苏谨: “你个小白脸快给老子滚开,不然老子砍了你!” “砍我?你有这个本事吗?” “娘的!” 李金忽然哈哈大笑:“实话告诉你,莲花桥的事是老子做下的,你又能怎样?” “别说是你,就算是整个京城,也只有燕王和丘将军有资格问我!”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你招认了便好。” 苏谨的脸色渐渐变的冰冷,也懒得和他再废话。 轻轻一挥手:“将这些闹事的兵痞,全部拿下!” “我看谁敢!” 李金用力挥舞着佩刀:“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跟老子动手,老子宰了你!” 然而苏谨却不理他,身边的马三迅速闪身而出。 仅仅一个照面,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马三已经拎着李金的后脖颈,丢在苏谨身前。 李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酒醒了一小半: “你是何人,胆敢和我动手!我明白了,你是逆党!” 苏谨冷笑:“你刚刚不是说不怕我吗?怎么连我都不认识?” 李金一愣,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稍微一动就犹如浆糊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就不怕丘将军将你杀了!” 房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闪身站在苏谨身前: “站在你眼前的,便是大明江都驸马,前泉州知府,靖难军第二统帅,苏谨苏大人!” 李金如遭雷击。 第600章 借你一样东西用用 “拿下!” 看着李金一脸惊愕、失措、恐惧的眼神,苏谨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把他嘴给我堵了,老子不想听!” 李金拼命的挣扎,却被马三在脖颈轻轻一捏,顿时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四周偷偷围观的百姓,忍不住在心底叫好,但仍不敢出声。 他们也搞不清楚,苏谨和这些人是不是一伙的,还是在做戏。 “押着他,去莲花桥。” 苏谨随身只带着不到百人,却押着四百多人在应天城中行走。 这景象,也让藏在一边偷偷打量的百姓好奇。 “这叛军怎么和叛军打起来了?” “听说是两人为了抢花魁,起内讧了。” “不能吧?” “诶,我怎么看哪个骑在马上的年轻人有点眼熟?” “吹吧你,你还认识叛军的大官?” “不是,我真的觉得眼熟啊... 啊!那不是苏谨苏大人吗!我在凤阳做生意的时候见过他!” “苏谨?哪个苏谨?” “这天下还有第二个苏谨吗?咱们大明的江都驸马苏谨啊。” “他怎么成叛军了?” “我哪知道!” “但是苏驸马在的话,应该没事了。” “你咋这么肯定?” “我也说不出来,但苏驸马在凤阳的官声极好,绝不是兵匪之流。” 莲花桥在篮桥北,距离并不远。 苏谨押着人到了莲花桥,也不过一刻的功夫。 此时的莲花桥,早已似人间地狱。 民宅中,李金的手下进进出出,搬运着抢来的财物,宅内却是一片哀鸿。 商铺早被打砸的不成样子,满屋的家当凌乱散落一地,店主躺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更有几个院子,传出了女人哼泣的哭声,和引人遐想的怪声。 门外的兵痞提着裤子,嘻嘻哈哈的毫不在意,好像还在排队。 苏谨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还没说话,马三早已挥了挥手。 身后几十个亲卫闪身而出。 “别惊到百姓,尽量别动枪。” “是,老爷。” 亲卫们从马边抽出弩箭,迅速向第一家民宅扑去。 那些兵痞还以为是自己人,不耐烦的吼了一句:“少他娘的插队,老子等半天了!” 咻——! 没有任何警示,一支弩箭破空而出,直直扎中了兵痞的脖子。 后者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惊愕地捂着脖子往后便倒。 “围!” “灭!” 咻、咻咻! 弩箭接连不断的射出,门口的兵痞声至即倒,干脆利落! 几个兵痞见状不妙,连滚带爬的往院子逃去:“不好了,有人——!” 话音未落,后心便中了一箭,顿时毙命。 院内的同伙听到动静,举刀就往外冲,迎面撞上了亲卫。 这些亲卫直接将弩箭一撇,弩滑向身后的同时,伸手一提,从绑腿抽出一把奇怪的兵刃。 兵刃并不似刀,反而呈奇怪的三角形,每个边都有一道阴森的放血槽。 “三...是三菱军刺!你们是苏谨的人!” 有和苏谨军打过交道的,立马认出这些是什么人。 “兄弟,是不是误会了,咱们是丘将军麾下的兄弟啊。” “谁跟你是兄弟,呸!” 带头亲卫不屑的啐了一口,挥着军刺就冲上去。 老爷没说留活口,他也不准备给他们投降的机会。 嗤、嗤、嗤! 闷沉如中败革的声响,在院中不断响起。 仅仅几个照面,院子里的兵痞已尽数躺在地上,无一活口。 “进屋看看。” 一个亲卫推开门进去,就看到一个‘香艳’的影子。 但他却没丝毫欣赏的表情,反而惊慌的喊了一声:“不要!” 话音未落,女子已经一头撞在床角,血流如注,香魂渺渺。 “队长,我...我们能再早一点就好了...” 亲卫队长看着院中深坑中,那一对老人尸体,沉默不语。 半晌后,声音像是从后槽牙飘了出来:“下一家。” “什么人!” “啊——!” “别动手,自己人,咱们是自己人啊!” “我降了,降了,别——————!!!” 一个时辰后,亲卫队长单膝跪站在苏谨的面前,满身满脸都是鲜血,仿佛刚从地狱中归来。 “老爷,全部办妥。” “毙敌一百一十三,俘虏三百一十二,余逃散者正在追缉。” 苏谨点点头,冷着脸什么话都没说。 回头看了一眼悠悠醒转的李金,狞笑着开口:“李千户,你好大的威风啊!” “我和燕王的苦心,被你一朝丧尽!” 此时李金喝的那点猫尿,早被吓去了九霄云外,瑟瑟发抖的看着苏谨: “大...大人,我,属下,我...”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不用说,我也不想听。” 附身到李金耳边:“今天,我要跟你借一样东西用用。” 李金愕然:“什么?” “你的...命。” 言毕,再也不搭理李金,苏谨直接起身,站在所有被俘虏的兵痞面前: “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分,互相举报,刚刚有谁在作恶!” “别想着包庇,一炷香后,我拿不到想要的东西,你们全都得死!” 话刚说完,苏谨就在不开口,沉默的坐在马上,一言不发。 马三不知从哪弄来一个香炉,一支线香被他点燃,插进了香炉之中。 只是这支线香燃烧的速度,似乎有些特别快。 被俘虏的兵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纠结着要不要举报。 这时,却传来马三冷笑的声音: “你们最好什么都别说,因为老子今天想杀点人。” 看着越燃越短的线香,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大人饶命啊,小的就抢了三钱银子,其他什么都没干啊!” “是他!是他!” 一个俘虏终于忍不住心里的煎熬,指着自己的小旗: “是他强暴了那老头家的孙女,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啊!” “拖出来!” 马三一声令下,很快,那强暴翠儿的小旗就被拎出来,丢在马三脚下。 那小旗惊骇欲绝,连滚带爬抱着马三小腿:“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滚一边去!” 嫌弃的抽出腿,马三继续盯着俘虏:“最后六十息。” “我说!是小旗!” “是周二狗,是他带着咱们抢钱庄的!” “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娘啊————!”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揪了出来,最后还能跪在原地的,也不过寥寥十几人。 苏谨对耳边的哀嚎充耳不闻,一直闭着的双眼陡然睁开: “时辰到。” 第601章 燕王,尔欲做乱臣贼子乎! 这边闹出的动静极大,早吸引了百姓的好奇。 只不过百姓惧怕叛军,不敢有人出门。 但那些被兵痞劫掠过、欺辱过的百姓,再没什么可畏惧的。 他们冲到兵痞的身前,拳打脚踢,发泄着心头的怒火。 苏谨对这一切好像都没有看到,身边的亲卫也只是紧紧将他护在身后,以防刺客。 等百姓们差不多出了气后,苏谨不顾马三的反对,下马站在高台上,对着百姓遥遥抱拳: “各位乡亲,家门不幸,靖难军中出了这些逆贼,是我苏谨对不住你们!” 言毕,深深一躬,久久没有抬头。 满腹怨气的百姓,虽不肯轻易的原谅,但他们早也看了清楚,苏谨和这些兵痞可不是一伙的。 数息过后,苏谨站起身来:“今天在这里,我苏谨必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一挥手,马三拎着李金也上了高台。 李金嘴里的抹布被马三揪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斜眼看向苏谨。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姓苏的今天没准备放过他。 索性,他也懒得继续求情。 他是丘福的人,姓苏的难道还敢对自己私自处刑? 难怪李金会这么想。 朱棣和苏谨的关系,除了姚广孝这种极亲密的人外,很少有人清楚。 尤其是两人私下拜过把子的事,更是没什么人知道。 在靖难军将兵的眼中,苏谨无非是个能提供犀利火器的‘弄臣’而已。 他李金可是丘将军手下的兵,你一个小小‘弄臣’,也敢处决我? “苏谨,你敢杀我吗?” 李金嘴角噙着冷笑:“我可提醒你,我是丘将军的人,你若杀我,丘将军绝不会放过你!” “丘将军?” 苏谨冷笑看着他:“他丘将军再大,大的过军法,大的过这天下百姓吗!” “刀来!” 马三将腰间佩刀抽出,将刀柄递到苏谨手里:“老爷,刀。” 轻轻掂了掂,苏谨满意的点点头:“按下去。” 二话不说,马三一脚将李金踹跪在地, 任他如何挣扎,那恐怖的力量死死压着他,怎么挣扎都没用。 苏谨面无表情,高高将刀举起。 “苏谨,你敢杀我!” 李金惊骇欲绝。 他本以为苏谨不过做做样子,最后还不是得把他交给丘将军发落? 可是,谁知... 然而,苏谨哪理会这么多,双臂用力,狠狠挥下! 嗤! 李金的狗头狂喷着鲜血落了地,脸上犹自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乖乖,好久没看老爷砍头了,还是这么利索。” 马三暗暗咂舌,摆摆手命人上来处理尸体。 台下的俘虏,看向苏谨的眼神,犹如在看着一个杀神。 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好像书生的人,砍头的动作居然这么利落。 他们哪里想的到,当年在凤阳的时候,苏谨为了锻炼自己,每次剿匪处决那些恶贯满盈的匪徒时,都是亲自动手。 凤阳周边的山脚下,到现在还有好几处苏谨当年立的京观。 恐怕一般的刽子手,都没苏谨砍的人多。 将佩刀丢还给马三,苏谨拿起布子擦了擦脸和手。 这一擦,血和汗水反而混成一块,倒让他看起来更像个从地狱杀出来的魔鬼。 “今天!” “就让咱应天的百姓一起做个见证,凡我靖难军者,无论将兵,胆敢扰民者,这些人俱是下场!” “动手!” 歘欻欻歘! 早拎着刀站在俘虏身后的亲卫,拎起刀毫不犹豫的就砍了下去! 手起刀落,人头滚滚。 俘虏的兵痞一时间,竟吓的呆了。 有几个反应快的,站起身就想跑,可还没跑出几步,就被警戒的亲卫拿弩射穿了后心。 仅仅一炷香,莲花桥头流满了鲜血,被浓浓的血腥气覆盖。 黏湿的血水,顺着道路脚边的排水槽,缓缓流进了秦淮河,将河面染红。 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纷纷叫好。 剩下的几个俘虏,胆战心惊的看着苏谨,生怕下一步死的就是他们。 苏谨斜睨了他们一眼,吩咐马三:“这些人虽然没人举报作恶,但以防万一,拉下去再审审。” “看好了,这些都是人证。” “是。” 马三应了下来,然后问道:“老爷,咱们现在去哪?进宫吗?” 苏谨一呆,表情有些挣扎。 当年,他曾答应过老朱,若是朱允炆那小子落在自己手里,就饶他一命。 但,自己真能饶了他吗? 就算自己的私仇不报,天下被他坑苦的百姓呢? 那些被他冤死的官员呢? 还有,朱棣会放过他吗? 摇摇头,苏谨苦笑: “今天就不进宫了,那小子能不能留下一条命,就看燕王怎么选了。” “那咱们去哪?回青丝坊吗?” 苏谨的嘴角忽然噙起了谑笑:“不,老子得去一趟宗人府,收收账。” 。。。 朱棣带着大军,用最快的速度杀到了皇城门前。 早已准备好进行一场最后的厮杀,朱棣握紧手中的佩刀,眼神果决。 但没想到的是,刚带兵赶到皇宫西城的西安门外,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跪伏在地。 “臣等,恭迎燕王殿下——!” 朱棣愕然。 此时的西安门早已洞开,身后则是跪伏在地的数千皇城守卫,以及...文武大臣。 齐泰、黄子澄被捆成了粽子,丢在最前方。 朱棣看都没有看齐黄二人一眼,直直的迈了过去。 他的心中满是冷笑。 这些蠢货也不知道是什么想的,这个时候把齐黄二人丢到自己面前,难不成是想让这俩货再做一次挡箭牌? 怎么,难道你们天真的以为,孤杀了这二贼,就能退兵? 但这次朱棣确实冤枉他们了。 这些官,哪有这种想法啊。 他们想的无非是擒下齐黄二人,好在朱棣面前邀功罢了。 这个时候再傻的人,也知道朱棣心里是什么念头,哪还指望着人家退兵? “进宫,去保护陛下。” 对满地的文武,朱棣看也不看一眼,迈步就往宫中走。 “燕王殿下!” 人群中忽然有人站了起来。 朱棣回头看了一眼:“尔是何人?” “臣,乃吏部部尚书翟善。” “哦?尔有何事?” “燕王殿下,臣有一句话要问。” 朱棣一挥马鞭:“讲。” 翟善拍拍身上的土,再次抱拳:“臣冒死敢问王爷,这次进宫,欲对陛下如何?” “哼。” 朱棣不悦,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什么话都没说。 “燕王,尔欲做乱臣贼子乎!” 第602章 若非苏谨 进西安门,过西华门,经右顺门,转社稷坛。 朱棣一路顺遂的进了皇城,再没有遇到半点阻拦。 事情顺利的,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怪不得谨弟不愿跟我同行,难道这一切他早料到了?谨弟真神人也~” 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紧张和小心翼翼,渐渐变的兴奋。 随着一步步迈进皇宫,他的手脚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唯有志得意满,才能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孰不知,进宫如此顺利,苏谨确实功不可没。 之前营救徐增寿的时候,六忽悠大闹了一番后宫,朱允炆早吓得将亲卫调到了自己身边。 除了锦衣卫外,大量的大汉将军、皇城司的守军,此刻俱守在奉天殿外。 他怕朱棣攻破皇城,但他更怕苏谨的神出鬼没。 那漫天呼呼乱窜的玩意,太吓人了。 朱棣却不知道这一切,往奉天殿行走的路上,还在纠结着如何处置朱允炆。 对于如何处置朱允炆,他实在有些头大。 之前,他不是没有找苏谨商量过。 但每次提到这个话题,苏谨总是将话头岔开,或者干脆脚底抹油,什么都不说。 久而久之,他也清楚苏谨不愿提及这件事。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朱棣之后也没有再问过。 及至破城前夕,听到他和朱允熥说的那番话,朱棣似乎心有所悟。 遥遥的,奉天殿出现在他的眼前。 朱棣一时间有些恍惚。 上次来奉天殿,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还是大哥薨逝的时候吧? 嗯,好像就是那个时候。 送走大哥后,自己回北平的路上路过凤阳,才遇见了谨弟。 “王爷,前面有守军。” 姚广孝一袭僧袍挡在朱棣身前,单手竖在胸前,脸上却无慈悲之色。 “请王爷下令,贫僧即带人去破了这些守卫。” “不必了。” 朱棣忽然有点累,不想打了。 “都是为我大明披甲的战士,徒将性命消耗在此,又有何意义?” 摆摆手,朱能立即会意。 不多时,身后数十个热气球冉冉升空,飘飘荡荡的飞向奉天殿,在上空不停盘旋。 殿外的守军,惶惶然看着这些恐怖的飞影,脸上尽是绝望。 放弃皇城城头,也意味着放弃了防空。 仅凭殿门口的几架床弩,可挡不住这么多的热气球。 更何况,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也没人有胆子下令发射。 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些热气球飞到奉天殿上空之后,仅仅在盘旋,并未丢下那令人恐怖的东西来。 朱棣快行几步,走到奉天殿外,对着殿内大声吼道: “陛下!臣,朱棣护驾来迟!” 良久,殿内才传来一道嘲讽的声音:“护驾?拿着火枪大炮来护驾吗?” 朱棣笑笑:“臣请陛下容臣进去,有什么话,咱们关起门来说吧。” “你有话就站在门外说吧,朕不想见你!” “好!” 朱棣大吼一声:“那臣就从先帝因何而死说起如何?” “臣敢说,陛下您敢听吗!” 殿外的守军神色微动,虽然恐惧,但仍有些按捺不住好奇的神色。 洪武爷之死,在宫中一直流传着好多版本。 有说他是寿终正寝,也有说是被奸人所害。 但流传最多的,是被现在这位陛下,和大臣们一起下药害死的,就是为了抢夺皇权。 虽然宫中给出的答案,是苏驸马联合朱允熥害死先帝。 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驸马和太孙压根没这个必要啊。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先帝身亡的时候,太孙和苏驸马都不在京中。 就算真是这俩人要害死先帝,也不能趁这个时候吧? 那不是白白给.... 有些东西真的是不容深思,深思之后的答案令人惊悚。 怪不得都说,天家无亲情... 朱棣喊完那句话后,奉天殿内久久没有声音。 过了不知多久,里面才传出一道旨意: “你有胆子就自己进来,朕就在这里等你,燕王叔,你敢进来吗?” “王爷不可!” 姚广孝起身拦住:“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下了什么陷阱,贫僧愿为王爷扫清...” “不必了。” 朱棣摆摆手:“孤进去便是。” 说完,对着奉天殿喊道:“好,臣这就进来,还请陛下驱散卫士!” 过了没多久,里面走出来一个小太监,对着守卫说了些什么。 这些守卫收到命令,立即在道路当中让出一条道来。 朱棣丝毫不惧,龙行虎步大步向前,向奉天殿内走去。 刚一进殿,他的脖子上就被一柄宝剑顶着! 宝剑的主人朱允炆,站在门口冷笑: “燕王叔果然胆子大得很,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朱棣眼中透着不屑,完全没把脖子上的剑当回事,只是微微一笑:“你不敢。” “朕不敢?” 朱允炆一愣,旋即冷笑:“你怎么知道朕不敢?” “呵呵。” 朱棣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将剑锋推开,斜睨着朱允炆: “你杀了孤,就不怕谨弟的报复吗?” 朱允炆一呆,宝剑颓然落下。 旋即想起什么,眼中透着阴狠:“苏谨为什么没来!” 朱棣摇摇头:“他不想见你。” “不想?朕看是不敢吧!尔等乱臣贼子,自然无颜面君!” 朱棣不答,眼睛在殿内逡巡,终于找到几张跌倒在地,还算完好的椅子。 对身边的朱允炆视而不见,慢慢走过去将椅子扶好,对着朱允炆一指: “坐下聊聊吧。” 朱允炆也不在乎他的无礼,走到朱棣身前,随手拎起另一把椅子坐下: “朕和你有什么好聊的?” 朱允炆扫了一眼殿外的大军:“自古成王败寇,你赢了,杀了朕便是。” 朱棣不答。 良久后,朱棣才看向他:“孤问你,先帝到底是怎么死的?” 朱允炆一怔,眼神开始不停的变换。 有恐惧,有怀念,有愤怒,还有一丝....懊悔。 “其实你不说孤也知道”,朱棣叹口气: “进城之前,孤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以泄怒火。” “呵,那你倒是动手啊?” 朱棣摇摇头:“其实,你真的应该盼望谨弟进宫。” 听到苏谨的名字,朱允炆恨得咬牙切齿:“朕盼他?朕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若非苏谨,朕又怎会失了皇爷爷的欢心!” “若非苏谨,他朱允熥凭什么能当上这个皇太孙!” “若非苏谨,朕又何须做下这等错事!” 说到这里,朱允炆的眼中尽是眼泪: “你可知,朕当皇帝的这些年,每一夜都夜不能寐!” “每晚每晚,朕闭上眼,都是皇爷爷在朕的眼前不停的飘啊,飘啊...” 第603章 朱允炆,你犹自不悟吗 朱允炆絮絮叨叨,不停说着这些年的痛苦和委屈。 朱棣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反而认真的在倾听。 及至后来... “朕为什么要削藩?” “王叔,自古藩王之乱,你难道看不清?你说,朕哪一点做错了!” “难道朕和你们有私仇?还是朕哪一点做的错了!” 朱棣摇摇头:“藩王可削,但你太激进了,也太狠了。” 朱棣叹口气:“家天下,家天下,先有家才能有天下啊。” “可是你呢?” “在你的眼里,咱们这些皇叔只不过是你的臣子罢了,甚至还不如那些陪你读书的腐儒!” “你二叔脾气虽然暴躁,但他为大明扫荡西域,立下了何等战功?” “可是你呢?” “你断了你二叔的粮饷、援兵,致其埋骨他乡,甚至连尸骨都找不到!” “你扪心自问,你说你没有私心,难道这也是为了大明江山吗?” 朱允炆被问的张口无言,良久之后底气不足的回了一句: “穷兵黩武,朕是不愿看到大明国力受损,才...才出此下策。” “哼,你怎么想的,自己心里清楚!” 朱允炆做下的事,桩桩件件都让朱棣恨不得砍了他。 “你知道孤进来要跟你说什么吗?” 朱允炆微微抬起头:“什么?” “你得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言,朱允炆状若癫狂,抬起头哈哈大笑,一滴清泪从眼角滑。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你想做皇帝?” “好啊!朕这皇位就让与你!你动手吧,给朕一个痛快!” 然而,朱棣坐在椅子上,一点动手的念头都没有。 “你怎么还不动手?” 朱允炆斜睨着他,嘴角噙着冷笑:“难不成,你还想让朕自裁不成?” “做梦!” 朱允炆狞笑看着朱棣:“朕偏不自裁,朕也要让你这乱臣贼子,日夜活在痛苦之中!” “等朕死了,朕也要像皇爷爷一样,每晚在你眼前飘来飘去!” 朱棣摇头:“朱允炆,孤给你两个选择。” “一,死。” 朱棣冷笑:“孤这辈子杀的人多了,可没你那么脆弱,你这话还是吓唬小孩子去吧。” “二,假死。” “孤会给你安排一条后路,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朱允炆此人,你选哪个?” 朱允炆狐疑的看着他,良久后才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放过朕?” “你可知,若将来有人打着朕的名号作乱,大明将陷入无尽的战火中!” “你倒是没孤想的那么傻”,朱棣冷笑:“对外,我会宣称你死了。” “你还没回答朕,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你最恨的那个人。” 朱棣站起身走到朱允炆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孤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但猜也猜得到。” 他看向朱允炆那张,被折磨的有些狰狞的脸: “你夜夜梦见先帝找你索命,却从没想过你皇爷爷有多疼你。” “皇爷爷...疼我?” “先帝临终之前,应该让苏谨许下了承诺,在今日饶你一命,苏谨应了。” “那苏谨为何不...” 话没说完,朱允炆恍然大悟,旋即露出苦笑: “呵呵...真以为最恨朕不死的是你们这些皇叔,却没想到是苏谨啊。” “你不懂。” 朱棣有些同情的看着朱允炆:“虽然你打小跟着先帝长大,但你真不如苏谨了解先帝。” “他俩啊,那种亦君臣、亦好友的感情,你是看不懂的。” “忘年交?” 朱允炆忍不住咆哮:“皇爷爷性子暴虐,怎么可能和他交什么朋友!” “看来孤说的没错,你是一点都不了解你皇爷爷。” 朱棣冷笑:“在你眼中所谓暴虐的皇爷爷,何曾对百姓暴虐过?” “他暴虐的,是那些贪官、赃官、庸官!是那些欺压百姓的官!” “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咱大明的根本是什么!” “大明的根本,从来都不是你眼中的那些‘贤臣’,那些只会口花花的腐儒!” “大明的根本,是每一个不起眼的百姓!是他们组成了咱们这大明江山!” “朱允炆,你犹自不悟吗!” 一声大喝,朱允炆呆呆的坐倒在椅子上。 对朱棣说的话,他吸收不了。 若是朱棣一番话就能让他幡然醒悟,那他就不是朱允炆了,更不会走到这一天。 但回想起自己坐在龙椅上的这些年,回想起自己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一时有些恍惚。 似乎...除了为靖难发愁,就是每天看着自己的老师、‘贤臣’们,互相倾轧,互相攻讦... “王叔。” 朱允炆忽然露出苦笑:“你方才说让朕选一个‘死法’,朕决定了。” “你说吧。” “朕选一。” “嗯?” 朱棣有些疑惑,看着朱允炆。 “朕虽非汝眼中之明君,然朕对这大明江山之重视,从未逊于汝。 “朕若不死,大明永无宁日。” 朱棣默然。 之所以留朱允炆一命,无非是想帮苏谨完了对父皇的承诺。 但朱允炆求死,朱棣也不会拦着。 “你走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 朱棣站起身,就往殿外走去,忽然被朱允炆再次叫住。 “苏谨在哪?朕想见见他。” 朱棣脚步一滞,半晌后摇了摇头:“孤也不知道,但他恐怕不愿见你。” “也是。” 这一刻的朱允炆,忽然变得有些通透: “苏谨是个重信之人,若是见了朕,一定会带朕走。” “哪怕他恨我。” 叹了口气,朱棣继续往殿外走去,心中却在叹息: “你此时才知谨弟的好,是不是太晚了些?” 离开奉天殿,姚广孝早已候在殿门前,对身边的守卫熟视无睹。 看到朱棣出来,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上前一步:“王爷,您没事吧?” 朱棣不答,却转头问道:“谨弟现在在哪?孤想找他说说话...” 然而,此时的苏谨哪有功夫和朱棣叙话? 宗人府的大院内,朱有炖被扒光了裤子绑在长条凳上。 苏谨举着板子,一脸阴笑的看着他:“小zei!当年你揍老子揍的很过瘾啊?” “当年老子就说过,这打屁股的仇,老子一定会报!” “嘿嘿,终于让我等到今天了...” 朱有炖一脸惊恐的看着苏谨,白花花的屁股,随着双手拼命的挥舞而不停晃动: “你不要过来啊——————!” 第604章 奉天殿大火 苏谨这口恶气出的很爽。 当年老朱把他关在宗人府,本意是让他反省一下。 哪想到朱有炖这小子不管不顾的,找人揍了自己一顿。 要不是当时行刑的那几个小太监手下留情,怕自己至少得几个月下不了地。 今天进城第一件事,苏谨不进宫,不去接管城防,反而直奔宗人府,就是为了报当年一棍之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苏谨报仇,从早到晚。 好在朱有炖这些年虽然管着宗人府,但一直没什么恶行。 狠狠打了他一顿后,苏谨也就消了气,没打算取他性命。 “行了,今儿就先饶了他。” “多谢妹夫,多谢妹夫!” 朱有炖趴在凳子上,还不忘了连连作揖,脸上一副谄笑。 苏谨懒得理他,正正衣襟站起身,挥挥手招来动手的小太监: “剩下的五百多棍记在账上,每一旬打三十棍,记住了?” 小太监讨好的点头:“驸马爷,您放心,奴婢一准不敢忘。” “那就好”,苏谨随手掏出几两银子,正准备递出去的时候,却诡笑道: “别让我知道你偷奸耍滑,不然剩下的棍子,就你替他挨吧。” 太监惶恐的跪下:“奴婢不敢!” “那就好。” 丢出银子,苏谨满意的站起身拍拍屁股,对着朱有炖道: “这宗人府的差事你继续兼着,有什么安顿等燕王的消息。” 朱有炖苦着脸,连连应是。 这大明朝开国以来,头一次听说宗人令每一旬要挨一顿棍子的。 他也算是宗人府开国第一人了... “老爷,燕王殿下派人寻你来了。” 听完马三的话,苏谨也不笑了。 “咱们要不要现在进宫?” “朱允炆呢?” “不知道”,马三摇摇头:“听说燕王进宫和他聊了几句后,就一直躲在奉天殿里不出来。” “这是啥意思?” 苏谨也懵了。 朱棣进宫,要么抓,要么杀,这聊两句就不闻不问是几个意思? 挥挥手招来报讯的燕王亲卫:“燕王现在在做什么?” 亲卫讨好的笑道:“王爷正在承天门外接见百官,驸马爷您看咱们是不是快走一步,别让王爷等急了?” “我做什么用你教?” 苏谨斜了他一眼,略有不满。 进城之后,朱棣的这些亲卫心气都有些不一样,鸡犬升天的既视感扑面而来。 “你回去告诉燕王,就说苏某人还有事要做,今天就不过去了。” “驸马,这可是燕王的旨意,您...” 苏谨眼眸低垂,透着冰冷:“还要我说第二遍?” “是,是。” 亲卫干笑一声,含糊的退去。 但他心里十分不满,准备回去之后好好告一笔苏谨的黑状。 “老爷,燕王即将称帝,你这样不好吧?”马三有些犹豫。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是我现在不能去。” 苏谨苦笑,但没法解释。 他悠悠看向皇城的方向,心里难免有些愧疚:“老朱啊,这一次答应你的事,恐怕是做不到了。” “不过你也不能怪我,当初我就说了,除非朱允炆落我手里,我就饶了他。” “但他现在落在你儿子手里,可不关我的事啊。” 本来对不起老朱,苏谨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但想想他老朱当年不也答应那么多人‘共天下’,还给人颁了免死金牌。 最后不也都砍死了? 想到这些,苏谨心里好像也没那么懊悔了。 所以说这人啊,都是因果报应。 这都是命啊。 正自我安慰着,忽然看到皇宫的方向火焰冲天而起! 苏谨一怔,旋即似有所悟。 给了马三一个颜色,后者立马会意,转身就骑马离开。 “这把火...是奉天殿烧起来的吧?” 这次回京,早有人把他的大马房车收拾一新,重新供他使用。 苏谨慢慢上了自己的马车,靠在窗前,看着远处冲天的浓烟,若有所思。 是朱棣命人动了手,还是朱允炆自己眼见败局已定,决定自焚? 距离曾经历史的谜团这么近,自己只要多走一步,也许就能知道真相。 但他只是摇了摇头,转过头不再去看。 事实如何,还重要吗? 前世他不清楚,但这一世,整个应天被封锁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朱允炆还能活着离开京城? 承天门外。 朱棣面无表情看着远处冲天的火光,脸被灼热的火风吹拂,映的阴晴不定。 身边尽是救火的声音,无数水龙队冲着奉天殿而去。 身后的百官,面色骇然欲绝。 唯有翟善一滴眼泪滑落,跪在地上哀哀痛哭,喃喃自语。 曾经风光无限的吏部天官,此刻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搀扶。 甚至,所有人都避的他远远地,生怕沾染上了一点关系,惹‘新帝’不快。 如同粽子一般,被捆倒在地的齐黄二人,一脸哀色看着奉天殿的方向。 感同身受。 朱棣有些不想再看,回过头轻声吩咐一句:“去救陛下。” 对阶下的这些官员看也不看一眼,起身直接离去。 官员们面面相觑,谁也搞不清楚,燕王那句救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奉天殿的火势这么大,就算想救,恐怕也救不出来了吧? 他们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理朱允炆死活? 现在想想怎么在燕王那个杀神手下活命,才是最重要的吧? 于是,一个个都有了新的主意... 朱棣对这些官员理也不理,更不怕他们跑了。 走出承天门外,就是宗人府。 可惜,苏谨此时早离开了皇城。 “谨...苏驸马呢?” 那报讯的亲卫一脸愤愤,装作很委屈的样子:“属下去请苏驸马,他...说他没空过来。” 朱棣若有所思的看了亲卫一眼,没说什么,心里却在嘀咕:“谨弟到底要办什么事?非得去宗人府?” 可当他走进宗人府,了解前因后果后,顿时哭笑不得: “这谨弟...怎么一副小孩子脾气?” 大笑三声,朱棣就准备出宫去找苏谨,谁知这时丘福赶来,一脸愤愤: “王爷!” “这苏谨也太过分了,他凭什么杀我的人!” 第605章 要孤念念吗? “怎么回事?” 朱棣一听就觉得不对头。 苏谨几乎不和张玉、丘福、朱能这些人往来,更没有结过仇,为什么会动手杀人? 丘福却一脸不高兴:“我手下千户李金,不知怎的得罪了这位驸马爷,他一怒之下把一个千户都屠了!” “王爷,就算苏驸马看臣不顺眼,臣去找他负荆请罪就是了,凭什么杀我的人!” 朱棣不理,看向一边的张玉和朱能:“怎么回事?” 两人有些犹豫,终究不愿恶了丘福,摇头解释:“臣带兵直奔皇城,也不知发生何事。” 丘福见状,更是大呼冤枉:“王爷,臣的部下听说此事,都在为李金鸣不平,要是不处置苏谨此僚,怕有哗变的可能啊!” “谁敢!” 闻言,朱棣的脸都黑了,看向丘福的眼神已带着冰冷: “你在威胁孤?” “不,不,臣绝不敢!” 丘福吓得跪倒在地:“臣对王爷赤胆忠心,绝不敢威胁!” 这时,那亲卫见有人告苏谨的状,顿时觉得自己的机会也来了,立即凑了上来: “王爷,苏驸马进城之后,确多有跋扈之事,您要是不管管,这万一惹出了民怨...” 朱棣心下不悦,正准备开口,朱高煦却在这个时候从宫外进来。 “高煦!” “父王!” 朱高煦美滋滋的跑了过来:“父王,徐家的王府无恙,儿臣去的时候,小叔叔的人正守在那呢。” 朱棣进城的时候,担心朱允炆鱼死网破,对徐增寿下手,让朱高煦带兵去保护。 听到这话,朱棣总算放下了心。 只是没想到,谨弟早就想到了这一步,也早有了安排。 等他听朱高煦叙述,徐增寿在宫里被救出时那惊魂一幕,也觉得后背冷汗淋漓。 说起苏谨,朱棣的面色也忍不住不愉。 他虽然不信苏谨会妄杀李金,但这事闹的沸沸扬扬,也忍不住打鼓。 “高煦,你小叔叔杀李金一事你可知晓?” “知道啊”,朱高煦满不在乎的答道: “这李金真不是个东西,居然进城就去劫掠民宅,强暴民女,听说把钱庄都抢了。” “娘的,老子还没顾得上干这事呢,倒让这狗东西先干了,小叔叔杀得好,杀得妙,杀的呱呱叫,别别跳...” 朱高煦还在那絮絮叨叨,却没注意到朱棣的老脸彻底黑了下来。 “丘福!” “孤进城之前怎么说的?军令为何?” 丘福此时还在愤愤不平。 这天下都是他们帮着王爷打下来的,抢个民宅咋了? 这话虽然不敢说,但他心里犹自愤愤不平:“王爷!就算李金犯了错,那也应该由臣来处置吧?” “他苏谨凭什么越俎代庖,今天敢擅杀臣的属下,明天就敢...” “混账!” 朱棣手中的马鞭,忽然没头没脑的朝着丘福就抽了下去:“劫掠民宅,强暴民女,你们究竟是兵还是匪!” “啊、啊!王爷别打了,臣知错了!” 丘福此时可没戴钢盔,朱棣的每一鞭子都狠狠抽在他脸上,可见动了真怒。 张玉和朱能眼看再抽下去,丘福非得被活活抽死不可,赶紧上前拦住。 气喘吁吁的朱棣,举着马鞭对着几人:“传令三军,再有似李金者,杀无赦!” “丘福,你现在就给孤滚回军营去闭门思过!” “你手下的兵要是因此敢哗变,孤就亲手去解决他们!” “是...是....” 丘福这才发现王爷动了真怒,吓得什么都不敢再说,掩面离去。 至于那个告黑状的亲卫,早被吓傻了。 然而朱棣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给了亲卫队长一个眼神。 后者立时会意,挥挥手,几个人将那告状亲卫的嘴巴捂住,直接拖了下去。 “你们看护好皇宫,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张玉、朱能、朱高煦齐身下跪:“喏!” 朱棣转身直奔皇宫外而去。 出了洪武门,正看到苏谨的大马房车,静静地停在路边。 奉天殿的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两天,愣是跨了年。 所有的官员都被控制在家中,京城也实施了宵禁。 唯独不知道这位燕王,去了哪里。 直到正月初二,神秘‘消失’朱棣才再次出现。 但苏谨,却不见了。 这几天,朱棣无非做了几件事。 燕王府亲卫搜集了大量官员证据,张玉、朱能、朱高煦全面接管了应天城防。 而朱棣在他应天的临时府邸里,接见了郭英、徐辉祖、徐增寿、李景隆、朱穗等人。 哦,还有耿炳文。 赴了酒宴的耿炳文,这个时候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输的。 原来,当初的北线战场,除了自己外,放眼全是朱棣的人。 这仗,他怎么可能不输? 这场酒宴,倒是更像家宴。 但苏谨却没有出席这行家宴。 用他的话说,就不去给老耿添堵了。 正月初二。 奉天殿的大火刚刚熄灭。 朱允炆的‘尸体’被找到,但却是一具烧成了黑炭的尸体。 仅能从体型和随身的饰物上,分辨出这是朱允炆本人。 宣告建文帝,不,朱棣夺了朱允炆的身份后,宣告皇孙朱允炆薨。 之后,朱允炆的亲母吕氏,被连夜送到皇陵,去替朱标守灵。 而幼子朱允熙,也随着那一场大火消失不见,去向存疑。 有人说是朱棣斩草除根,将其彻底杀灭,以防后患。 也有人说,朱允熙被朱允炆拉着,一同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还有人说,朱允熙早早就被吕氏送出了皇宫,流落民间,变成了庶民。 但一个皇子的去向,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社稷坛前。 朱棣没有让百官另寻一处偏殿,而是在这寒冬腊月里,全都召到了社稷坛前。 朱棣的身前,燃着一个巨大的铜鼎,熊熊烈火将他的脸映的通红。 百官们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不是被冻的,是被吓的。 他们一度以为,朱棣这是效仿古法,要将他们丢入铜鼎,活活烹熟。 朱棣自然没这个想法,他命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铜鼎旁。 今日,他没穿朝服,只穿着一身戎装。 一群太监排成行,小心的捧着一摞摞的密报站在朱棣两侧。 朱棣随手取过一封密报,笑着看向百官:“要孤念念吗?” 第606章 禅让 “某官,曾七次上书,言孤之罪过,请建文削爵流放,哦,第七次的时候,还说应该直接把孤砍了。” 话音未落,百官群中一个官员直接昏了过去,裤裆下流出不明液体。 朱棣看都没往那边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密报和奏疏:“看来,对孤有成见的人不少啊。” 百官战战兢兢。 看一眼燃着熊熊大火的铜鼎,再想想家中的老幼,终于有人冲了出来: “王爷,臣要举报!” “王爷,臣也要举报,臣要举报都察院郭允道...” “王爷,臣要举报户部侍郎王纯州...” 朱棣却似乎没有听到一般,更似乎是懒得听,挥挥手示意他们闭嘴。 “孤此次进京,乃是为诛除皇侄身边的佞臣,只诛首恶,余从不问。” 说着,挥了挥手,小太监们将手中一摞摞厚厚的密报,毫不犹豫的投入了铜鼎之中。 看着被大火燃烧的碎屑,百官们才算松了口气。 看来,燕王是不准备大开杀戒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聪明人’灵犀一动! “燕王殿下,建文忤逆,罪在不赦,现国失大统,为保江山社稷,还请燕王暂代国事,登基大统!” 此人话音刚落,剩下的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冲出来捧臭脚。 “请燕王登基!” “请陛下登基!” 朱棣面无表情,但眼底的一抹精光迅速闪过,带着喜色。 他之所以不穿自己的朝服,而将这些人领到社稷坛来,用意还不明显吗? 若不是碍着祖制,他恨不得直接去对面的太庙。 正当朱棣准备说点什么,来一出‘三辞三让’的时候,人群中却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出。 “燕王殿下,恐怕您忘了什么吧? 既然您说建文陛下是伪帝,那真正的皇太孙允熥尚在,您又如何登基?” 朱棣循声望去,却见是吏部尚书翟善。 翟善是坚决支持削藩的官员,更曾权倾朝野。 无论于公于私,只要朱棣登基,他都断然是活不下去的。 既然如此,为何不‘坦荡而言’,用一番振聋发聩的呼声,在史书上为自己留下清名? 朱棣笑而不语看着他,良久后才道:“孤有说过孤要登基吗?” 翟善冷笑看着他:“那您最好不要。” 正说着,忽然有太监高喊:“太孙懿旨到————————!” 一个太监手捧懿旨,跟在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身边。 老人缓缓走到众人身前,笑了笑。 朱棣惶然起身:“怎么还惊动您老人家了。” 老人笑笑:“老臣任亨泰,见过燕王。” 来人,却是前礼部尚书任亨泰,而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老臣李仕鲁,见过燕王。” 朱棣抱拳施礼:“二位前来,所为何事?” 任亨泰笑笑:“老臣受命,带来太孙的懿旨,王爷一听便知。” “宣旨~~~!” 朱允熥的懿旨,自然没有‘奉天承运皇帝’的开头。 内容也是言简意赅: “....先帝崩殂,允炆祸乱,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孤自问德才非明主之姿,为保社稷大统,故请燕王叔暂代大宝,执掌大明...” 百官一阵愕然。 朱棣若是就这么登了基,那是凭着武力坐上了皇帝位置。 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造反。 毕竟,翟善话不好听,但有一句话说的无可辩驳——真正的皇太孙朱允熥可还活着呢。 但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道禅让的旨意,将朱棣最后的污点给擦去了。 “这....” “老夫不信!” 翟善站了出来:“谁知道太孙是不是被燕王扣押,才伪造了这封禅让懿旨!” 嗡嗡... 人群中,百官不可避免的开始非议。 “是啊,谁也没见到太孙殿下,这道懿旨我看八成就是假的。” “对啊对啊,既然太孙决定禅让,为什么不站出来?” “嘘~!~你们不要命了?懿旨是真的假咱不知道,但燕王架在咱们脖子上的刀可是真的!” “啊,对对对....” 任亨泰哼了一声,站在翟善的面前: “太孙其实一直就在城外,昨夜老夫与宗孔兄刚与太孙见过一面, 这道懿旨,也是老杜亲眼看着太孙写就,难道,老夫和宗孔兄也如尔一般,乃是欺世盗名之人!” 任亨泰一生正直,为官清廉,无论名声和官声都极佳。 再加上,任亨泰和翟善都是洪武朝的老人,年资比翟善都厚,更是他的前辈。 他这番话,翟善还真难反驳。 尤其任亨泰的身后,还有李仕鲁为其背书。 李仕鲁这家伙,资格更老,脾气更倔,一辈子几乎不说谎,是个连洪武爷都敢怼的牛人。 翟善被问的哑口无言。 忽然,他想起什么:“我不信!” “是人都知道,太孙与苏谨私交甚笃,关系亲密,为何没见苏谨与太孙出现?” 他冷笑看着朱棣:“燕王殿下,难道不是你兔死狗烹,将苏谨和太孙囚了吗?” “臣甚至怀疑,苏谨和太孙皆被你所害!不然,为何在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苏谨却也未出现!” 朱棣闻言,阵阵牙疼。 这翟善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别说他愿不愿意下手害谨弟,就算他愿意,他也没那个本事啊。 且不说苏谨盛身边的那个马三,就他那十个护卫,各个也都有万夫莫敌之勇。 再看看谨弟手里五花八门的武器,什么飞行器、迫击炮,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对苏谨下手啊。 说他害死谨弟,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朱棣还没来得及说话,任亨泰早已将懿旨直接递到了翟善的面前: “你瞅瞅上面的印章、签名再说话。” 这份懿旨,上面可不仅有朱允熥的印玺,还有苏谨的签名和私章。 “你可以怀疑太孙的印玺造假,但你敢怀疑苏谨的私章有人造假吗?” 苏谨在大明有钱庄,万两以上的银票,上面盖的是苏谨的私章和印花。 苏谨的私章由特殊材料和花押构成,可不是谁想仿就能仿的。 真要有人仿了,大明的财政可就乱了。 “这...” 翟善一时语塞。 “翟大人家里,想必也有不少泉州钱庄的银票吧?取来对比一下不就知道了?” “那也有可能,是被燕王拿去偷偷盖...” 话还没说完,他就有知道此事绝无可能。 苏谨的私章分为三个部分,分别在凤阳老家、泉州的房周,以及苏谨自己身上。 若想拿到,除非同时拿下三地管章的人。 否则,只要消息泄露,另外的私章会被立刻销毁。 拿下苏谨,再同时取得三枚私章,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做到。 任亨泰冷笑一声:“说来说去,尔不过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老夫不妨与你明言,苏驸马乃是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第607章 当爹了... 正月十三,黎城县。 产房外,苏谨焦急的转来转去,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马三蹲在产房门口,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稍有风吹草动就赶紧朝苏谨汇报。 朱允熥潮红着脸颊,嘴里喃喃自语:“我就要有小侄子了,我就要有小侄子了...” “你自己生娃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激动过!” 苏谨自己忍不住紧张,随口叨叨了两句,却不小心撞在一个人身上。 “咦?” 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人,苏谨叹口气: “小石头啊,你这神出鬼没的神通,能不能暂时给爷收一收?” 小石头也很苦恼:“驸马爷,奴婢也不想啊...” 黎城县的苏家院子,此时早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 知道的是在生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抄家。 六忽悠和二麻子趴在房顶上,一个抱着弓,一个抱着枪,小心的在戒备。 这俩人如今早已是一军之将,然而却在这干着哨探的差事。 不过两人没有丝毫怨言,反而笑呵呵的在聊天: “老爷这次要是生个小少爷就好了,我就能教小少爷练武。” “你想屁吃呢”,六忽悠撇撇嘴:“有三爷在,你还想当小少爷的师傅?” “三爷不是老爷的师傅吗?再教小少爷不是差了辈了?” “呵,老爷喊三爷一声师傅,你看三爷敢应吗?” “唉...难道咱俩只能等少爷再生少爷了?” “别想了,你瞅瞅下面那位。” 二麻子循声望去,只见江二郎背着枪,单手扶着刀,正在院子里不停的巡视。 “这小子这么认真干啥?” 二忽悠撇撇嘴:“外面至少有一个团的人守着,苍蝇都飞不进来。” “这小子啊...” 六忽悠眼中却是欣赏:“别看这小子轴,但老子就喜欢他这股子倔劲儿...” “师娘怎么还没生出来啊!” 树上,童福山抱着树干,顾不上摇晃的枝丫,拼命探头往内院看。 许圭坐在树下,抱着一本《机械动力原理》,闻言忍不住抬头埋怨: “还不是都怪你,废话那么多,先生才把咱们都赶出来。” 他的话刚说完,立即引起树下一群学生的公愤:“就是,童福山你这孙子净干这损人不利己的事!” “要不是你,咱们就能第一时间看到小师弟或小师妹了!” 童福山撇撇嘴:“还小师妹,就算先生生个小师妹,也轮不到你惦记。” 树枝不堪他的重负,忽然发出咯啦一声响动,然后童福山整个人向着地面跌落下来。 “哎呀~~~救命呀——!” 歘! 树下的人群,迅速散了个无影无踪。 啪! 还好童福山有肥硕的屁股,危机之中转身来了一招平沙落雁,才没受伤。 “你们这些没义气的家伙...” 揉着腰刚刚坐了起来,就看到内院的门开了。 然后他就看到苏谨那铁青的脸,手里拎着扫把,咬牙切齿的朝他冲了过来: “你个小兔崽子,老子今天打不死你——!” “啊——————师傅饶命啊~~~~~!” “燕王殿下到————!” 苏谨一愣,丢下手中的扫把,狠狠瞪了童福山一眼:“一会再收拾你!” 迎出门外,就看到朱棣那喜气洋洋的脸。 “谨弟!我那侄女现在如何了?” 苏谨也顾不上朱棣别扭的称为,一步迎了上去:“大...” 忽然想起什么:“臣,恭迎陛下。” “扯什么蛋呢!” 朱棣不满的给了他胸口一拳:“寒碜我是不是?这里没有陛下,只有你大哥朱棣!” 苏谨笑笑。 虽然他这么说,但自己心里清楚怎么回事。 现在的朱棣初登大宝,还没适应帝王这个身份。 等他习惯了永乐大帝这个身份后,自己要是还没大没小,那就不是一回事了。 “陛下。” “叫大哥!” “好,大哥。” 苏谨无奈笑笑:“你怎么不在京城待着,跑这来了?” “废话,我侄女要给我再生个侄子侄女,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 朱棣翻个白眼,不满的哼哼。 “怎么样了,生了没有?” “没。” 苏谨眼中透着紧张:“今儿一早羊水就破了,但稳婆说才开了三指,还得等等。” “嗯...” 朱棣虽然仔都有仨了,但对这种事确实不怎么懂。 “大哥,我先安排你歇下,然后...” “歇什么歇,我陪你一起等着!” 说完,拉着苏谨的手就往内院走。 童福山讪笑着凑到苏谨身前:“先生,学生也想进去等小师弟降生,您能不能...” 苏谨微微一笑:“行,但你进去不许说话,一个字都不许说。” “是,先生,多谢先生!” 说完,还洋洋得意的朝许圭眨眨眼。 许圭有些纳闷,先生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了? 但能进去等小师弟降生,那可是他们巨大的荣耀,哪还顾得上这么多? 刚刚进了内院的大门,苏谨忽然又开始紧张。 他看着童福山:“你夫人当初生孩子的时候,也这么难吗?” 童福山撇撇嘴:“哪那么费劲啊,噗嗤一下就生了。” 许圭捂脸,暗呼要遭。 果然,下一秒苏谨就翻脸了:“谁让你说话的?滚出去!” 童福山:??? “哇~~~~~~~~~~~~~~~!” 从羊水破了,到孩子顺利诞下,经过了四个多时辰。 苏谨甚至一度都想放弃,告诉稳婆和大夫,保住大人就好。 前些年,朱灵萱之所以一直没有怀孕,是因为苏谨一直采取措施。 一来,朱灵萱年纪有些小,二来,目前苏谨还没有弄出来无菌手术室。 不能剖腹产,就意味着没有最后一道保障,这让他怎么敢冒险。 但谁知道朱灵萱想给苏谨生娃,想的都魔怔了。 这才有了小小苏。 “恭喜老爷,是个男孩,六斤八两的大胖小子!” 稳婆喜滋滋的冲出门,朝着苏谨贺喜。 “好,好,好!” 苏谨如逢大赦,两腿一软就要瘫倒。 还是朱棣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谨弟,恭喜恭喜,如今你也是当爹的人了。” “是啊,老子当爹了...” 苏谨恍若在梦中,被朱棣扶着在石凳上坐好。 “谨弟,萱儿既然已经安全生产,我这有些事想问问你。” 苏谨抬起头,心说我就知道,你来这找我没这么简单。 第608章 穷疯了 苏谨很烦。 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去看自己老婆,还有那刚刚出世的儿子。 然而朱老四,却这么不合时宜的,老是想要跟他谈什么狗屁国家大事。 国家大事重要吗? 肯定重要。 但在这个时候,哪里有看刚出世的孩子重要? 苏谨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忧国忧民,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国士。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就要做个先天下之乐而乐的‘屁民’。 正准备开口拒绝,但看到朱棣忧心忡忡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 “唉...大哥,跟我来书房吧。” 起身之际,还忍不住向产房深深看了一眼。 马三明白老爷的心思,笑眯眯的上前一步: “老爷您别着急,现在稳婆刚把热水端进去,少爷还得一阵才能瞧呢, 您踏实去,小的在这给您盯着,有什么事一定马上知会您。” 苏谨刚点点头,忽然给了他一脚:“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什么叫‘老爷我踏实去’?” “好好盯着,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唉,老爷您放心。” 小院的旁边就是苏谨的书房,在内院也不需要什么护卫跟着。 带着朱棣去了书房坐定,苏谨也没心思倒茶:“大哥,有什么事你赶紧说吧。” 朱棣也知道苏谨的心思不在这,苦笑着开口:“谨弟啊,现在朝廷可能揭不开锅了...” 允炆新丧,朝内诸事纷杂。 朱棣虽已明确是下一任的皇帝,但此刻还未举行登基大典。 虽未称帝,但皇帝的活他现在就得开始干。 官员安置、论功行赏、国计民生,对外征战等等大事,犹如一座座大山,压在了他的肩头。 但最令他头疼的,是钱。 也不知道朱允炆这小子皇帝是怎么当的。 当朱棣拿到户部这些年财报奏疏和账本的时候,顿时懵逼了。 建文朝四年,除了第一年和第二年前半年的时候,税收还算正常。 从建文二年七月开始,各地税收均出现了大面积的下滑。 尤其是江南地区,几乎少了将近一大半! 现在的国库,虽然称不上跑耗子,但这么下去,离跑耗子也不远了。 再说内帑。 按理说,皇帝的内帑应该十分富足才是。 毕竟,内帑是用来供应皇宫开支,又不需要支应国家开支。 甭说别的,就‘盐银’一项,也足以让内帑富得流油,更别提还有苏谨给的各种生意。 但偏偏内帑更穷。 穷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说国库几乎跑耗子,那内帑就真的跑耗子了。 不止没钱,还倒欠着苏州织染局几千两银子。 朱棣遍查账本,发现朱允炆在位时期,对己倒是十分节俭, 甚至从建文三年开始,还几度削减宫中用度。 那钱都去哪了? 看账本,一方面是因为江南多灾,导致税收锐减, 另一方面,则是因国库空虚,用来支援北线战场支出。 初看没什么问题,但经不起推敲。 北线战场打成个什么熊样,朱棣是最有发言权的。 就凭那种强度的战斗,怎么可能消耗如此多的粮草? 这中间要是没人上下其手,朱棣宁愿把脑袋剁下来给他。 钱去哪了? 朱棣和姚广孝一夜未眠,带着燕王府的小团队彻夜查账,最终线索指向了江南。 尤其是杭州、苏州、扬州这几个地方。 从采盐、到盐运,从关税,到报账,从采丝、到进贡,处处皆有问题。 苏杭、扬州,是其中问题最严重的地方。 苏谨掏掏耳朵:“就这?” “我说大哥,有问题你派人下去查不就行了?” “派人,派谁去?” 朱棣苦笑:“朝事纷杂,大师需要留在咱身边辅佐,朱能那几头货打仗可以,查账他们非得被那帮文官玩死不可, 咱信得过之人又不多,你说咱能派谁去?” “你别打我主意。” 苏谨狐疑的看他一眼:“我媳妇儿刚生完娃,月子坐完之前我不打算出门。” “谨弟!” “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屈膝妇人闺房?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谁爱笑谁笑去”,苏谨不耐烦的摆摆手:“老子不怕别人笑。” 见激将没用,朱棣只好改说软话:“兄弟,你就出山帮帮哥哥吧。” “你别忘了,现在大奚山几地还未收复,海外犹在作战,西域也没收回,没有钱粮,你让那些将士们怎么办?” “饿着肚子打仗吗!” 闻言,苏谨沉默。 他是真的不想离开。 这些年久不在家,怀孕的妻子也没时间陪伴,对朱灵萱亏欠实多。 但朱棣说的,确实有道理。 之前作战,苏谨几乎是倾尽自己所有的财力,再加上晋王、燕王的支援,才将英国佬赶出去。 别说自己现在早没那么多钱,去供应大军远征。 就算有,也不能。 之前算造反,自然得自己掏钱。 但现在朱棣坐下了江山,他才是这个大明的主人。 自己掏钱给大军,算怎么回事? 这军队是朱棣的,还是他苏谨自己的? 沉默良久,苏谨终于松了口:“大哥,查账肯定不是你的目的,你到底想要什么?” “钱。” 朱棣毫不犹豫:“我需要钱,很多的钱!” “没有钱,远征的大军就得退回来,没有钱,收复西域的计划,终究只是计划,没有钱,咱这皇帝就是个空架子。” “查账容易,杀人容易,但把那些流失的银子拿回来,不容易。” 苏谨沉着脸:“说吧,他们到底贪了多少?” “据姚大师估算,仅苏杭两地逃去的监税,至少就有白银一千余万两!” 一千余万,听着似乎不多。 但这可不是后世的一千多万。 按照现在的生产力和购买力大致换算,一两银子大约在1500左右,甚至更高。 也就是说,仅苏杭两地的监税,就有150亿往上! 如果放大到整个江南,整个大明呢? 要知道,建文整个四年,每年的税银(不算粮食),都没有一千万两! 话都说到这了,苏谨如何还不明白朱棣的心思? 查账容易,甚至把整个江南官场杀一遍都不算难。 但难就难在,那钱该怎么找回来? 那些贪墨的官员固然可恨,固然该杀,但现在却决不能动他们。 一旦打草惊蛇,账本一烧,这些钱可就真的没办法追踪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苏谨嘴角忽然挑起:“既然要查账,那就决不能说查账。” 朱棣眼睛一亮:“谨弟,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快说、快说!” 第609章 其实,我可以指导一下 这些日子,朱棣都快愁白了头。 派什么人下去查账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以什么理由下去? 不管用什么理由,那些官员绝对不傻。 恐怕前脚查账的人刚离京,后脚那些账本就会被付之一炬。 到了那时,账本的主人,背后的官员、牵扯在内的士族,皆统统消散于晴天朗日之下。 朱棣可是当着百官的面,将那些奏疏和密奏付之一炬的。 没有切实的证据,他就不能再举起屠刀。 这些日子,朱棣都快愁死了。 但看到苏谨嘴角不经意上扬的弧度,朱棣心知稳了。 每次谨弟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总有人要倒霉。 “哎呀谨弟,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苏谨笑笑:“这事有些麻烦,我还得筹谋一下,不过大哥你回去可先做这几件事...” 等苏谨说完自己的计划,朱棣的眼睛顿时比繁星还亮! “照啊!” 他哈哈大笑,使劲拍着苏谨的肩膀: “咱早说了,这身边呐,就得有你帮衬着,这皇位坐着才稳当!” 苏谨被朱棣拍的差点断了气,赶紧躲开: “大哥你下手倒是轻点啊,难道你要让我刚出世的孩子,连爹都没看到就当孤儿?” “呸呸呸,胡说啥呢?” 朱棣翻个白眼:“要我说谨弟啊,你就随我一起回京吧,大不了老婆孩子一并接去便是。” 苏谨眼睛眯起,笑而不言。 朱棣这才惊觉自己失言。 接苏谨老婆孩子进京,这岂不是在说信不过他,准备拿他老婆孩子为质? “这...兄弟,你明白大哥不是那个意思。” 苏谨笑笑:“我懂。” “不过现在萱儿刚刚生产,连月子都没出,自然不适合出门。” “这样吧”,苏谨想了想:“大哥你先回去,兄弟我尽快赶到,这事,急不得。” “成。” 朱棣想了想:“对了,那宰相的事...” “大哥你怎么还没死心呢?” 苏谨苦笑:“我说了多少次了,这三省决不能复,尤其是宰相一位,决不能再立!” “可是贤弟,我信得过你。” “那又怎样?” 苏谨冷着脸:“大哥,你别忘了,咱俩有四年之约,四年之后,我一定要走。” 朱棣还要再劝,苏谨却摆摆手打断: “别说我要走,就算我不走,等我百年之后呢?你就能确保下一个宰相不是弄臣?” 苏谨冷笑。 别说宰相了,就后面的那些个首辅,哪一个权力比宰相小了? 张居正固然可敬,但严嵩呢?李林甫呢? 虽然辫子朝让人恨,但辫子朝有些东西,还是能好好借鉴一下的。 封建王朝之大成,可不是开玩笑的。 “大哥,你别忘了我给你提的那几点建议,回去好好想想。” “这些办法,虽然不能成万世之基,但至少眼前够用了。” 朱棣沉默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出了书房,迎面被冷风一吹,苏谨拍了拍自己的脸,换上一副灿烂的笑容: “孩儿~~~孩他娘~~~~老子来啦~~~~!” 可刚刚走到产房门外,就被一个女医学生拦住: “苏大人,您身上都是寒气,现在可不能进去。” 苏谨:。。。 直到很久,直到苏谨身上的寒气尽散,他才被允许进去看自己老婆。 不过这个时候,朱灵萱因为精疲力竭,早已沉沉睡去。 在她身边,小小苏也正闭着眼沉沉睡着,身边至少有三个奶妈小心看护着。 “老爷...” “嘘~” 苏谨不忍心打搅朱灵萱休息,悄步走到孩子身边,满脸慈爱看着眼前的小家伙。 “这就是当爹的感觉吗?” 苏谨有些恍惚。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第一次当爹。 可这爹该怎么当,他没有丝毫的经验。 “小家伙,你是第一次当儿子,老子也是第一次当爹,咱们互相指教吧。” ‘噗嗤。’ 循声望去,只见朱灵萱早已醒了,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苏谨: “相公,你来了...” 快走几步,苏谨轻轻将朱灵萱扶起来,让她倚在自己怀里:“怎么不多睡一会?” “睡不踏实”,朱灵萱摇摇头:“睡着了,老觉得孩子喊饿。” “公主殿下,您就踏实睡吧,这里有咱们呢。” 一个奶妈笑道:“您还没开奶呢,孩子饿了您也喂不了。” 对于这个,苏谨倒是不怎么担心。 光是奶妈,他就精挑细选了十来个备用,保证自己的儿子不会断奶。 倒不是苏谨奢侈,毕竟现在没奶粉,他也不知道这小小苏钟意哪一款? 要不是不好意思,他都想替儿子去尝尝咸淡... 没说几句话,朱灵萱因为过于疲惫,在苏谨怀里沉沉睡去。 可她还没睡多久,小小苏忽然哇的一声哭醒了。 苏谨手忙脚乱的就要去抱,可看着软绵绵的小小苏,却始终不敢伸手。 奶妈笑着将推出去:“老爷您就放心吧,少爷这是饿了, 这里有咱们呢,咱们要给少爷喂奶了,您就别看了。” 苏谨迷迷糊糊的被推出门外:“其实,我还是可以指导一下的...” 翌日清晨。 看着折腾了一夜,刚刚沉沉睡去的苏谨,朱棣没有打扰他,直接带着侍卫们返京。 他是偷偷溜出来的,就连朱高煦都不知道。 整个应天,知道朱棣离京的只有两个人,姚广孝和刚刚抵京的朱高炽。 朱棣对外宣称,因为疲累需要静养几日,有什么事就去东宫找世子请示。 朱高炽这些日子,看着东宫门外的百官,那日子过的是战战兢兢。 生怕自己一个应对不善,导致宫内再出现大变。 但在一边帮着朱高炽处理政务的姚广孝,却满带着一脸欣赏。 在处理政务上,世子,不,是太子。 太子已经隐隐透出大将之风,他能想象的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太子处理政务的能力,甚至比陛下都强。 就在朱高炽战战兢兢处理着政务时,朱棣忽然宣称‘病愈’,并召集百官于正月二十祭拜太庙。 朱棣,要称帝了。 称帝,不过是百官预料中的事。 但他们绝不会想到,朱棣称帝以后的第一个动作,犹如在朝中劈下了一道惊雷! 第610章 永乐新政 建文四年,正月二十八。 朱棣带百官祭拜完太庙,没几日便宣布登基称帝,并定于次年元月元日,改年号‘永乐’。 虽然现在还是正月,但朱棣最终还是选择在这一年,继续建文的年号。 之后,就是熟悉的论功行赏和杀鸡儆猴的环节。 丘福升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封淇国公。 张玉前世勇闯敌阵救朱棣,力竭战死,靖难成功后,追封荣国公,谥忠显,后追进河间王,改谥忠武。 不过这一世朱棣安全的很,也不需要他救,但最后还是加封荣国公。 朱能累功升至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封成国公,加太子太傅。 姚广孝最终拒绝了朱棣的封王,只答应任僧录司左善世,加太子少师。 而功名最显赫的当属中山王徐家,一门两国公。 徐辉祖袭爵魏国公不变,却掌了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但在他身边,还有李景隆掌着右都督的职位牵制。 徐增寿则被进荣禄大夫、右柱国,进爵定国公,子孙世袭。 当初靖难‘抵抗’的那些老将,结局也不一。 郭英出了胸中一口恶气,心满意足。 他知道自己不会受朱棣的信任,急流勇退,谦辞了晋国公的机会,养老去了。 但朱棣仍将其‘侯爵’之位,改为‘世袭罔替’。 至于耿炳文,虽然也保住了他的爵位。 但他知道从此之后将不再受皇帝信任,带着老小回了凤阳。 李景隆虽然爵位没法升,但掌了右都督的职位,实权却是极大。 唯独靖难最大的功臣,苏谨,却在封公的诏书上一字未提。 不少官员甚至暗自猜度,是不是苏谨军功太甚,功高震主,朱棣开始忌惮他了? 有些人,已经忍不住开始眉飞色舞。 要说这永乐朝,这些官员最怕的是谁? 恐怕并不是眼前这位,能决定他们生死的永乐大帝,而正是这位声名不显的‘酷吏苏’。 这小子在洪武朝的时候,就没少跟他们作对,现在都到了永乐朝,也该消停消停了吧? 要是这位新帝仍像洪武爷那般‘宠幸’苏谨,他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果然,在之后的安排上,他们就看出朱棣真的对苏谨‘不满’了。 齐泰、黄子澄,在朱棣登基的第三天,就被下令满门抄斩。 齐泰全家被杀的就剩一个六岁的儿子,还被流放到了西域。 用朱棣的话说:你齐泰给建文出馊主意害死我二哥,那就用你儿子,去给我二哥守灵赎罪去吧。 黄子澄也没好到哪去,全家几乎死绝, 剩余车轮以下孩童、老迈全部流放,妇孺充入教坊司。 翟善、王纯州、郭允道等官员被罢黜。 虽然逃过一劫,但只能归家‘思过’,终身不得迈出家门一步。 五服之内,不得参加科举。 凡在任亲属皆罢免官职归乡,有功名者夺取功名,终身禁考。 礼部尚书陈迪、刑部尚书孙显,罪名不显,官降三级留用。 但陈迪、孙显降级留用以后,注定也只能是闲职,再不可能涉足权利中心。 六部尚书唯一‘躲过一劫’的,是原工部尚书郑赐。 郑赐迁户部,任尚书,不降反升。 而原本的六部,也纷纷换了主官。 吏部尚书由徐增寿兼任,户部郑赐主管。 对兵部的安排,朱棣学了亲爹,暂时虚设,并不设置主官,由姚广孝暂时管着。 倒不是朱棣没有信任的人。 丘福、朱能、张玉,无论哪一个,都足以坐这个位置。 但朱棣有自己的想法。 未来几年对外的征战无数,这个位置无论放谁,都不如自己直接管着方便。 刑部尚书则召回了老臣李仕鲁,同时都察院也由李仕鲁管着,这也算他的老衙口了。 而并称三司衙门的最后一个衙门——大理寺,则召回了老臣任亨泰。 其实朱棣一开始,是想让任亨泰至少兼一个部,最好是户部或者刑部。 但任亨泰以年迈为由,多次拒绝了朱棣的请求。 若不是三日之前的一次彻夜长谈,明白朱棣的苦心后,这个大理寺卿恐怕也不会兼。 但最后的两部——工部、礼部的尚书人选,却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苏谨。 官员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苏谨怎么会一人兼两部尚书? 苏谨任尚书不奇怪,就凭他靖难的功劳,封个王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苏谨这一次至少也得被陛下安排到吏部,或者户部这两个天官中的天官位置。 可没想到,仅仅是个‘不起眼’的礼部和工部? 一个主管外交、礼仪和教育,一个主管将器营造和治水,这可都是苦差事啊。 所有人都有些看不懂朱棣的安排。 要说不重视苏谨吧,一口气给了两个尚书位置,虽然是暂时的。 要说重视吧,偏偏给的是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活。 有些人心里隐约开始笃定,这一定是苏谨‘失宠’的前兆。 尚书给你俩,爵位就别要了,也方便陛下下一步收拾你。 嗯,一定是这样。 要是苏谨知道他们的想法,八成会不屑一顾的撇撇嘴。 你们这些无知的凡人啊... 你们可知朱老四当初准备给咱封什么王? 一字王! 当时朱老四都说了,除了‘燕’这个字外,秦楚齐晋赵魏韩,随便他挑,还全是实封! 只不过苏谨一点兴趣都没有,当时就拒了。 开玩笑,你朱棣封我个王,就想绑架我给你干活? 那西大陆将来都是咱的,爷高兴给自己封个‘美王’都行! 等等...美王...美猴王...算了,苏谨暂时对做天命人没兴趣。 比起六部官员任免,新增加的三个部门才更让人好奇。 隶属于户部的农阁,隶属于吏部的医阁,以及隶属于礼部的学阁。 三阁的地位仅在六部之下,由三部与陛下直接统辖,且有单独上奏的权利。 主官暂由侍郎充任,从三品(尚书正三)。 从名字就能很清晰的分辨职能,以及成立三阁的初衷——农业、医疗、科举。 这是与苏谨夜谈之时,苏谨坚持要做好的三大民生。 用他的话说,这几件事只要做好,大明百年无忧。 但民生做得好,某些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果然,当朱棣的下一句话说出来后,某些人的心思瞬间凉了半截。 “从今以后,国子监隶属于学阁直辖,凡科举、提学诸事,皆由学阁署理。” 百官惊诧。 但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从今而始,科举将不再沿袭旧制。” 朱棣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齐欻欻的飞向了他。 朱棣环视众人一圈,微微笑道:“大师,你来说吧。” “贫僧遵旨。” 而姚广孝接下来的话,则彻底改变了沿袭千年的科举制。 第611章 凑个好 姚广孝出列,站在队伍首位,微笑环视众人,侃侃而谈。 而百官也渐渐听明白,陛下对科举的改革,究竟为何。 原本的童生、秀才、举人、贡士、进士虽未取消,但却改为‘大学制’。 户部会在今年拨出大笔银两,设置专项金,在各县设立‘蒙学’。 蒙学原本就有,但实际却是有钱人家的学校。 试问,那些地都种不过来,饭都吃不饱的农民,哪有闲钱送自己的孩子去读书? 而蒙学的设立,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所有适龄儿童,都可免费在蒙学读书,然后由县里统一组织考试。 考试合格者,统一给予‘童生’的名谓,可进入下一级‘初学’学习,仍旧免费。 初学则由府一级统一考试,合格者为‘秀才’,进入‘高学’。 高学则由州道考核。 不过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各州能够自己作主,将由国家出卷,统一在各州考试。 合格者为举人。 而在这个时候,并不代表举人就能做官,而是能进入国子监等一类‘大学’进修。 进修合格者,才能根据成绩、表现等,决定是否能做官。 “徐辉祖、李景隆”,朱棣忽然开口。 “臣在。” “由初学考试开始,所有考卷均由朝廷统一出题,并由五军都督府派兵押送,明白?” 看着朱棣不带一丝感情的脸,徐辉祖和李景隆忍不住打了个突突。 陛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出题的人自然会被隔离,一旦出现泄题这种事,他五军都督府绝脱不了干系。 想想以前出现泄题这种事,历任皇帝是如何处理的,顿时觉得不寒而栗。 “臣...遵旨,必竭尽所能!” “朕要的不是竭尽所能,而是万无一失,明白?” “臣,明白!” 朱棣点点头,便不再说。 看着阶下百官错愕、迷茫的脸,朱棣忍不住想笑。 要不是强行忍着,他可能真的笑出声来了。 这才哪到哪啊? 等你们看到蒙学建立以后,发下来的新课本,以及将来新建好的那些‘大学’,你们傻眼的时候才到。 “不得不说,谨弟这一手是真的狠啊...” 按照苏谨的这种‘新式’教育方法,可不仅仅是打通了底层向上的通道。 对以往世家对学术的垄断,无疑才是灭顶之灾! 想想将来大学那五花八门的专业,以及朝廷将会对口设置的岗位... 这些靠着死读四书五经的书呆子,哪还有机会垄断官员这个‘岗位’? 但正月二十八这一天,注定是惊雷响起的一天。 就在这些官员还在苦思冥想,怎么能给新学这件事添点堵的时候,下一道雷就这么赤裸裸的劈在了他们头上! “今日最后有一件事,朕要议一议。” 百官惊愕的抬头,还有? 只见朱棣轻开龙口,神色淡然:“朕今日要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摊丁入亩。” 。。。 应天的朝堂,无疑产生了巨大的震动。 摊丁入亩几个字,分量有多重? 如果说科举改制,对百官是震慑。 那摊丁入亩,无疑对他们才是真正的毁灭,是触及了根本。 何谓摊丁入亩? 简单来说,就是取消丁税,改收田税。 百姓家人口多,但田亩少,却要按人头,去承受最重的税赋。 而那些大户人家呢? 他们拥有大量的土地,却能很轻松的将自家的农户,变成‘隐户’。 这样一来,就不需要缴纳大量的税粮。 尤其是‘士族’,国家简直对他们太好了。 只要有了功名,家族就可以免税,这就导致更多的人向他们‘投献’,而达到免税的目的。 最后,肥了他们的田,却损失了国家的利益,让普通百姓承受苛捐杂税,去填他们的坑。 摊丁入亩之后,人头将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有多少地,就要缴多少税。 虽然朱棣并没说取消功名免税,但恐怕这些都是早晚的事。 朝堂震惊,百官苦矣。 但这一切,却似乎不关苏谨这个始作俑者的事。 他正忙着抱着儿子苏珺豪晃悠呢。 珺者,美玉也。 豪者,豪迈也。 苏谨压根没想过儿子称王成爵,只希望他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辈子就行。 当然,还有将来的弟弟妹妹们。 “儿砸啊儿砸,爹真舍不得你啊,可你陛下伯伯的信一天一封,实在是不走不行啊。” 朱灵萱在一边掩嘴轻笑:“相公,你是做大事的,可别为了妾身...” 话还没说完,苏谨就不乐意了:“什么叫大事?你和儿子就是我的大事,其他都是狗屁!” “相公就会哄萱儿开心。” “天下是别人的,老婆孩子才是自己的,哪有不哄自己老婆,去替别人操心的道理?我又不是范仲淹。” “话不能这么说”,朱灵萱忽然正色道: “相公的本事大,自然责任就大,要为这天下百姓多操一点心。” 苏谨苦笑:“累了这么多年,就不能歇歇吗?” “相公啊~” 虽然孩子都有了,但朱灵萱还是会经常羞红脸:“等你这次回来,萱儿就再为相公生一个...” “当真?” 苏谨眼睛一亮:“那可说好了,这次得凑个好。” 朱灵萱愕然:“什么好?” 苏谨笑眯眯的看着他:“自然是生个女娃啊,一子一女方为‘好’字。” “生男生女,哪能由妾身做的了主啊。” 看着她羞怯的模样,苏谨春心大动,色眯眯的凑到朱灵萱耳边: “我看过一本书,上面说这个体位生女娃几率大...” “哎呀!” 朱灵萱羞得跳了起来:“老爷你怎么说这些,都是从哪看来的啊!” 这个时候苏珺豪似乎也看不惯苏谨,哇哇大哭起来。 朱灵萱将孩子抱起:“孩子饿了,我不跟你说了,进屋喂奶去了!” 见苏谨要起身,赶紧补了一句:“你不许进来!” 看着朱灵萱从里面将屋门锁好,苏谨无奈站在门外苦笑: “你都还没出月子呢,难不成我还能做什么不成?” 里面瓮声瓮气的传来一句:“那可不一定。” 苏谨撇撇嘴背着手离开,忍不住嘀嘀咕咕:“我又不是牲口...” 刚到房门口,就看道马三站在那里:“老爷,有四爷的信。” 第612章 苏谨出山 翻看着朱棣的信,苏谨的表情带着丝丝嘲色:“这是还不死心啊...” 马三一愣:“老爷,咋了?” “没什么”,苏谨摇摇头:“他以为把我的学生弄到朝堂,就能留下我? 呵呵,这些学生最终的选择是什么,难道我又会干涉了?” “去吧,把他们都喊过来。” 没过多久,陈显带着学生们站在了苏谨的身前:“先生,您喊我们?” 苏谨坐在石桌边闭着眼,手指似有似无敲击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后才睁开眼:“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咱们都得动一动了。” 陈显明显有些不高兴:“先生,咱们都不想做官,您看能不能...” 苏谨苦笑摇头:“这次还真不好拒,恐怕就连为师,都得出去给他打工去。” “先生也去?那学生没什么好说的了。” “嗯。” 苏谨点点头,拿起摊在一边的信: “童福山。” 童福山一愣,上前一步:“学生在。” “陛下任命你为扬州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兼任两淮巡盐御史,克日上任。” “我?” 童福山有些纳闷的指着自己:“为什么是我?” “哪那么多为什么?” 苏谨没好气的瞥他一眼:“你做事还算机灵,记住,这次去扬州,切忌张扬。” “是,学生遵命。” “许圭。” “学生在。” “你的任务最重,陛下任命你此去杭州为巡田御史,专职清丈土地,为新政做准备。” 许圭太清楚这摊丁入亩是怎么回事了,更知道其中的难度。 当即,就有些为难:“先生有命,学生本不该推脱,但这事学生只怕能力有限,办事不力,误了您...” 苏谨摆手笑笑:“尽力则好。” 对于如何去办,苏谨也没有明确的指示。 有些事情他没说。 清账土地不过是障眼法,所谓的摊丁入亩虽然要办,但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这一点,他和朱棣都清楚。 这次不过是借着摊丁入亩和清账土地的借口,将钉子插进江南,去查清那笔贪墨银的去向。 而许圭的任务,就是去将水搅浑,他才有机会从中下手,浑水摸鱼。 “这...是。” “陈显,去国子监报到,准备开新科。” “顾恒,广州市舶司。” “周祖政,广西玉林所。” “文道光,礼部鸿胪寺。” “周博康,工部匠作监。” “匡显,吏部医阁报到。” “路确、梁熙、武信,礼部学阁,准备蒙学建学的事。” “喻良,去兵部找姚广孝。” “许遇生......” 苏谨的这几个学生,一个个都被朱棣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些学生虽然没一个身处高位,却个个身负要职。 只要不出什么差错,未来十年,这些人将一个个跻身大明的要害部门,手掌实权。 朱棣此举,一来确实非常需要这些有能力、有学识的学生助力, 但同时也是在给苏谨释放一个信号—— 我绝不会猜忌你,你看你的这些学生我都给了实权,你是不是应该留下来? 哪怕多留几年帮帮哥哥也好啊。 对于这些,苏谨唯有装作看不到。 不管朱棣现在待他有多好,有一点他是始终坚信的。 那就是——人,是会变的。 安顿完这些学生,苏谨将苏根生喊来。 “亲亲宝贝乖侄子啊,你这次得陪叔叔我再出趟远门了。” 苏根生苦着脸:“陪叔叔办事是应当的,但您能不能别再喊我亲亲宝贝了...” “好的,亲亲宝贝乖侄子。” 苏根生:“行吧,你开心就好。” “老爷,车马都备齐了。” 苏谨的脸色陡然沉下,收起嬉笑:“点齐兵马,出发!” 。。。 朱棣的科举改制和摊丁入亩两大棒子挥下来,朝中百官的确有点懵。 但懵完之后,立即开始奋起反抗。 他们怕死。 但他们更怕的是,家族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登基大烧几把火本无可厚非,他们也理解。 但你不能一上来,就对着咱们的根基开始烧啊。 您这两把火放的倒是过了瘾,但咱们耕读世家的传承,可就要被您烧没了啊。 左手烧教育,右手烧祖田,您想的倒是挺美啊。 成,您要烧是吧? 那咱们就给你泼泼凉水。 正所谓上传下效,没人给你干活,我看你这两把火怎么烧! 虽然上面的天官都被换了一茬,但下面具体办差的中低层官员,可都是他们的人! 于是,仅仅半个月,各地大量出现民怨。 有些地方甚至开始出现百姓冲击县衙,镇江甚至出现官员伤亡。 这些案子如流水般摞在了朱棣的案前,让他震怒不已。 “这是想造反吗!” 朱棣对着姚广孝怒吼:“他们这点心思还想瞒得过朕?他们就不怕朕发兵去平了这些地方?” 看到父亲震怒,朱高炽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最后还是鼓足勇气开口: “父皇,您初登大宝,对地方不宜妄动刀兵,还是以安抚为要, 这些百姓都是被蛊惑的,一旦动兵激起民怨,后果不堪设想...” “懦弱!愚蠢!” 朱棣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非常时期,当用非常办法!” “朕这件事做不成,以后朕这皇帝的命令,就是个笑话,还有谁会听!” “可是父皇...” 朱高炽还要再劝,被姚广孝笑着打断: “陛下,太子之言也有道理,这个时候确实不能妄动,否则落人口实,只会更加难堪。” 朱棣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 只是他现在十分愤怒,需要一个发泄口罢了。 “对了,谨弟呢?朕都写了多少封信了,怎么还没他的消息?” 从登基开始,朱棣几乎以一天一封信的频率,催着苏谨赶紧上班。 然而别说苏谨的影子,二月都快见底了,连回信都没一封。 “这小子,难不成还要等给娃娃过了百天,才舍得出门不成?” 姚广孝苦笑。 对于苏谨这个人,他接触的越多,就越看不透他。 他自认为已经算是淡泊名利之人,但苏谨之淡泊,似乎真的无欲无求一般。 就连陛下登基大典,他都能借口给媳妇坐月子不来,也真是奇葩。 换作二一个试试? 这么喜欢坐月子,朱棣不介意送他全家一起下去坐月子去。 但唯独对这个谨弟,真的是... 这时,司礼监太监黄俨站在门口,低头垂眸:“陛下,百官都到齐了,已经等候多时。” 朱棣眼神冰冷:“呵,这群王八蛋,又来找朕的茬了。” 第613章 逆政谏言 “陛下,摊丁入亩之策在各地均激起民变,多地百姓冲击县衙,导致民乱,不可不查啊!” “陛下,臣冒死请奏,请您暂缓摊丁入亩之策,以慰民心!” “陛下,国子监、各地书院均有书生罢课,抗议科举新政,臣冒死以闻,请陛下斟酌...” “臣附议。” “臣冒死谏言,请陛下收回成命!” 朝堂之上乌泱泱跪倒了一片官员,各个涕泪交流,‘冒死’请奏。 反正他们就打定一个态度,法不责众。 就算陛下你今日不收回成命,难不成还能把咱们都砍了? 只要你不敢把咱们都砍了,那咱们就跟你耗着。 反正无论哪一条新政,只要到了地方就无法施行。 看咱们最后谁耗得过谁? 朱棣确实也因为这个颇为头疼。 他倒是能学亲爹,把这些碍眼之人一个个都砍了拉倒。 但砍完之后呢? 谁来办事? 再换一批官员上来,不还是这帮子人? 到了那时,自己不过徒背一个‘暴君’的恶名,又能济什么事? “哼,依诸位‘爱卿’之见,这科举新政和摊丁入亩之政,就不办了?” “不是不办。” 户部侍郎陈中天稍稍抬头:“陛下,臣等只是谏言,请您暂缓,寻合适之机再行推举。” “哦?那朕来问你,暂缓,缓到什么时候?尔说的这‘合适之机’,又是在何时?” “这个...” 陈中天哪知道什么时候合适? 在他看来,什么时候都不合适,这事最好拖到最后不了了之才好。 “陛下,如今国库空虚,冒然在全国开办蒙学、初学、高学这些学堂,耗资甚费,国库恐承担不起啊。” 朱棣眼神越发冰冷。 钱啊,真的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哪怕是他这个皇帝。 陈中天这句话,还真的是戳到他肺管子上了。 其他人见状,立即纷纷跟上:“是啊陛下,现在国库空虚,新学此举无异劳民伤财,还请暂缓,恢复国力为要啊!” 陈中天更是来了一句神补刀:“陛下,前两年一直在打仗,这钱都打没了,如今还是恢复民生为要啊。” 朱棣一听,这他娘的都指着他的鼻子骂娘了啊。 打仗打没钱了,那怪谁? 还不是怪他这个‘靖难功臣’? 朱棣脸都气绿了,顿时就要发飙。 尤其是这个陈中天,更不是个玩意,就拿他开刀! 姚广孝一看朱棣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 这个陈中天固然该杀,固然可杀,但决不能现在杀。 否则,一个‘不听谏言、戮杀忠良’的帽子,算是扣得死死的了。 “陛...” 姚广孝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忽然传来太监通传的声音: “江都驸马,礼部尚书,工部尚书苏谨苏大人到~~!” 朱棣一愣,一脸欣喜。 他三步并做两步就冲下了龙阶,奔着殿门口冲了过去。 当他看到来人,那笑眯眯的俊秀脸庞,却不是苏谨是谁? “谨...” 一句‘谨弟’还没出口,意识到不对,及时的被他收了回去。 旋即他的脸沉了下来:“你怎么现在才来?” 苏谨笑眯眯的下拜:“臣苏谨,见过陛下。” 说完还冲着朱棣眨眨眼:“陛下您知道的,臣家中诸事繁杂,实在是抽不开身。” “哼!” 这次朱棣倒不是装的,是真的有些不开心。 诸事繁杂? 陪老婆坐月子也算诸事繁杂? 但这话他可没法开口,更不能诘问。 否则让那群竖着耳朵趴在地上的文官听到,立马会蹦起来,对着苏谨群起而攻之。 “为何今日方到?” 苏谨嘿嘿一笑,若有所思的在那群文官身上逡巡一圈,最后直接将目光定在了陈中天身上。 陈中天被苏谨盯得直发毛,心里暗自寻思,这酷吏苏一直盯着自己干嘛? “陛下。” 苏谨收回目光,看向朱棣:“臣进京路上,听闻有些地方似乎‘不太平’。” 朱棣哼了一声:“嗯。” “正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臣听闻有人闹事,就去帮陛下顺手解决了一下。” “哦?” 朱棣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怎么解决的?” “简单啊,不听话,就打屁股。” 苏谨阴笑一声,摆了摆手:“全部带上来。” 哗啦啦... 随着苏谨手一挥,至少数十号人被侍卫押着进了大殿。 朱棣饶有兴致的打量一番:“这些是什么人?” “陛下您日理万机,自然不认识这些人,臣来给您‘引荐引荐’。” 苏谨笑眯眯的指着为首一人:“此人乃镇江校尉邱鲁,这次围攻县衙的闹事‘百姓’,里面就有一半是他手下的兵。” “陛下饶命啊!” 邱鲁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是收了人银子,受人指使,并非臣本意啊!” 朱棣嫌恶的扫了他一眼,并没搭理他。 这时,苏谨笑眯眯的又从人群中拉出一个穿着官服,瑟瑟发抖的家伙。 “这位就更厉害了,乃是镇江下县的县令周震,被围攻的县衙就是他的衙门。” 朱棣有些纳闷:“他不是受害者吗?怎么被你抓来这里?” “哈哈,所谓外贼易挡,家贼难防。” 苏谨哈哈一笑:“若无内应勾结,这群人有几个胆子敢冲击县衙?” 旋即冷笑看着周震:“陛下,您可别小看了他,咱们这位周县令,可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啊。” “借着百姓冲衙闹事的机会,既能阻止新政下达,还能趁机除了主簿、典史这些和自己不对付的人,真是一箭双雕之计,妙哉,妙哉!” 周震腿都软了,直接瘫倒在地:“陛下,臣...臣冤枉啊...” “冤枉?” 苏谨冷笑:“王主簿支持摊丁入亩,一心为民请命,却被你借机除去,他冤不冤?” “秦典史奉公守法,按律办公,被一刀杀了,又冤不冤!” “你这老狗,又有何资格喊冤!” 言毕,一脚将周震踹到一边,冷眼看着剩下的人。 “陛下,这些人就不给你一一介绍了,免得脏了你的耳朵。” “这些人里,有当地的帮派、有牵头的地主,还有不少人,可是镇江大名鼎鼎的‘陈家人’呢!” “哦?” 朱棣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陈中天:“哪个陈家?” 苏谨指了指早吓得面色苍白的陈中天: “自然是咱们这位户部右侍郎,陈中天陈大人的家了。” 他蹲到陈中天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陈大人啊,没想到吧? 您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和誓死效忠的家仆,没几鞭子就把您卖了个干干净净吧?” “陛下,陛下!” 陈中天连滚带爬的匍匐在朱棣脚边: “臣冤枉,臣没有,是这姓苏的冤枉臣啊!您要给臣作主啊!” 第614章 新政好啊,呱呱叫,别别跳 “冤枉?” 苏谨站起身,伸出手,一边的侍卫将早准备好的账簿递给了他。 “陛下,这是臣从陈家搜出来历年的账簿,以及隐户的人口丁数,请您过目。” 朱棣嫌弃的一脚踢开陈中天,拿起账簿翻看。 良久,愤怒的他将账簿狠狠摔在陈中天的脸上! “好啊,好啊!你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建文三年七月,你陈家以二百文的价格,买了农户孙家的三亩水田!” “八月,又以三百文的价格,购入良田四亩!” “收为家奴的隐户,更是多达一千七百余人!” “还要朕再继续念下去吗!” 陈中天看到账簿的瞬间,早被震得两眼无神,瞠目不语。 再看下面的供状,都指认是他找人冲衙,更是惶惶不可言。 “啊————!” 他忽然如疯了一般,抓起账簿、供词,拼了命的往嘴里塞去,一边塞一边荷荷有声,竟似疯了。 侍卫赶紧冲上去保护账簿和供词,死命的往外拽。 苏谨却站在一边冷笑:“你如今装疯又有何用?这些账簿不过是沧海一粟,你陈家的账簿在宫外早堆成了山!” “这些供词你就算吃了,我也能让他们再写一遍,别说是一遍,就算十遍百遍又如何?” 陈中天一呆,忽然疯了似的爬到朱棣脚边连连磕头: “臣知错,臣有罪,臣不求陛下饶过臣,不不不,臣该死! 只求陛下饶过臣一家老小,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 未等朱棣开口,苏谨就站了出来:“他们仗着你陈大人的势,欺凌乡里、抢儿掠女、霸占农田的时候,就不想着无辜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怪不得都想做官啊,哈哈哈!” 苏谨陡然瞪向满朝的大臣:“一个个嘴里,口口声声喊着为了百姓,道貌岸然! 肚子里却一个个男盗女娼,天天惦记着百姓手里那点可怜的东西,还是人吗!” 朱棣的脸色早若冰霜:“姚广孝何在?李仕鲁何在?” “臣在!” “依尔等之见,陈中天该如何处理?” “陈中天依律当斩,陈家车轮以下者免死,改徙,妇孺充入教坊司,永为贱籍。” “若朕今天要加一加码呢?” 姚广孝看了一眼李仕鲁,后者直接闭起眼没有说话。 见状,姚广孝笑道:“陈中天罪在不赦,买通官兵、唆使家人围攻县衙,当应以谋逆论。” “好!” 朱棣冷冷看着陈中天,寒气森森的蹦出几个字:“那就,诛-九-族!” “苏谨!” “臣在!” “陈中天一族抄斩、抄家之事,就交由你来办,一旬之内,朕要看到陈家老幼跪在应天城!” “不用那么麻烦。” 苏谨笑笑:“进京之前,陈家老少早被臣拿进了京,现在就在洪武门外跪着呢。” “苏谨,我跟你拼了——!” 陈中天赤红着双目,冲着苏谨就冲了过来。 可他一介文弱书生,又如何是苏谨的对手? 轻轻一脚,苏谨就将他踹飞了回去,然后将脚踏在他身上。 “你们不是喜欢喊我‘酷吏苏’吗?今天,老子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酷吏。” 说完,直接拎起陈中天的脖子,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拎在手里: “陛下,臣以为凡事应防患于未然,不如请诸位同僚,一同去宣武门外观礼如何?” 朱棣点点头:“妥。” 半个时辰后,百官脸色难看的站在洪武门外。 与之相对的,则是好奇的百姓,远远的站在一边围观。 “咋回事?” “听说是杀贪官。” “杀个贪官这么大阵仗?” “那有啥啊?你年纪小,当年洪武爷杀贪官的时候,那阵仗才叫个大呢!” 苏谨做事干脆利落,等太监宣读完陈中天的罪名,手一挥,麾下的战士就站在一干人犯身后。 而他自己,直接拎着刀来到陈中天身前:“陈大人,今日由我来送你上路,可感到荣幸?” 陈中天自知无法幸免,对着苏谨破口大骂:“你这酷吏!他日必不得好死!” 说完又冲着朱棣破口大骂: “你这昏君,弃我大明贤臣于不顾,却宠幸苏谨这等佞臣酷吏,大明必亡于尔手!” 朱棣脸色铁青,手一挥:“动手。” 歘歘歘! 无数刀伤着寒光落下,人头滚了一地,血腥气弥漫在整个洪武门前。 唯有苏谨稍稍慢了一步。 他偏偏要等陈中天看到族人死在当面,感受到无边的痛苦,才轻轻提起刀,轻呼一声: “陈中天。” 等陈中天回过神,手起刀落! 歘! 一边观刑的朱棣都忍不住直呼好家伙,谨弟这手法干脆利落,得砍了多少个人头啊? 那些和陈中天勾结的官员、帮派,直接被朱棣下了诏狱。 等来日审问清楚,问出更多同党后,再行一并处置。 再次回到殿内,刚刚还在冒死谏言的那些官员,一个个如斗败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不敢作声。 原本的‘冒死’似乎是没有风险的,毕竟法不责众嘛。 但看到陈中天的下场后,这‘冒死’好像又真的会死,一个个不敢吭气。 “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冒死劝朕吗?怎么现在一个个不做声了?” 朱棣坐在龙椅上冷笑,唯独看向苏谨的目光充满了满意。 还得是谨弟啊,只要他出现,这一个个的就都老实了。 苏谨的身上还溅着鲜血,一脸的杀气腾腾。 他看向殿内众官,虽在微笑却显得十分狰狞:“陛下,您和各位同僚,刚刚在议什么啊?” 朱棣微笑:“还不是科举新政和摊丁入亩的事?” “新政好啊,摊丁入亩更好。” 苏谨笑眯眯的举起大拇指:“这两个政策都旨在改变百姓生活,是大大滴良策。” “诸位大人说自己一心为民,想必是不会反对的吧?” “这....”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有人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苏大人,这新政好归好,但现在国库空虚,怕是...” “那没事。” 苏谨笑呵呵的摆摆手:“你们不知道吧,来之前我就抄了陈中天的家了,你们猜猜他家有多少钱?” 刚刚还大着胆子说话的官员,立马吓得闭了肛。 苏谨却在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乖乖隆地洞,韭菜炒大葱,区区一个陈中天家里,居然抄出来三十多万两白银。” “这三十多万两,还不算古董、商铺、地契、房契,这要是都变卖了,我滴乖乖,这得多少银子哟?” 朱棣哈哈大笑,旋即苦笑:“可这也不够盖那么多学校啊。” “那没事。” 苏谨无所谓的摆摆手:“有多少先盖多少呗。” 说完贼忒嬉嬉的一笑:“趁着先盖的时候,臣再去打听打听,看看哪位大人是贪官,到时候臣就去抄他的家好了。” “哈哈哈,有道理。” 苏谨看着刚刚那位开口的官员:“这位大人您贵姓?最近忙不忙?” “别别别!” 那人吓得脸都绿了,连连摆手:“苏大人,下官一直是支持新政的,支持的!” “哦,那太可惜了。” 说着苏谨还摇摇头,似乎在没能找到借口发飙,去抄他家感到可惜。 第615章 许圭下江南 在苏谨的‘威胁’下,百官们倒是没再敢给朱棣添堵。 但无论朱棣还是苏谨,他俩心里都清楚,这事想要办成可没那么容易。 说白了,还是没钱闹的。 驱退百官后,苏谨直接进了御书房。 这里,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进来过了。 老朱的痕迹,早在朱允炆时期,就已经荡然一空。 朱棣进驻之后,这里摆着最多的居然是兵书。 苏谨也没心思缅怀过去,和朱棣抓紧时间开始商量下一步的布局。 翌日,朝会如常进行。 只不过这一天,朱棣趁着昨日的余威,继续落实了好几个‘项目’。 首当其冲要解决的,就是那批‘引荐官’。 当年,方孝儒为了养名,恢复前朝旧制,大力推进荐官制度。 这就导致朝中,很多官员根本不是科举出身,却身处要职。 对于这些人,朱棣的处置办法倒是没有搞一刀切,全部干掉。 他在登基之初,就听从苏谨的建议,恢复了检校制度。 这一个多月下来,这些引荐官做过什么,有没有能力,一目了然。 再配合锦衣卫的密报,朱棣已经能清晰的掌握每一个人的情况。 对于那些庸官、派系官,没犯什么大错,却也能力不足的,直接清退,并永不许参加科举。 对于贪官、罪官等,依律处置,且三代直系亲属不允为官,不允参加科举。 不过对于一些确实在做事的官员,虽然数量不多,朱棣并没有直接清退。 他下旨这些官员罢官留任,只要经过半年后的考课,可恢复官身。 而空出来的这些官职,则被这些年中试而做不了官,身家也还算清白的那些进士、举人填补。 朱棣心里清楚,将来这些人也迟早会结成派系。 但至少现在能用,即便到了将来,也绝不会被那些士族垄断。 这才是最重要的。 水至清,则无鱼。 水至浑,则无命。 这是一个度,需要去慢慢把握。 之前朱棣大肆奖赏功臣,和处决前朝余孽的时候,唯有一个人被悄然‘放过’。 方孝儒。 不是朱棣畏其名声,朱棣也压根不想用他,但这个人留下来,朱棣有用。 朱棣称帝之后,方孝儒就一直赋闲在家,既不用他,也不罚他,似乎就这么将他遗忘了。 但唯独有一点,他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许他出城。 对此,方孝儒认为朱棣想要软禁他,似乎是认命了,每日闭门不出,躲在书房读书。 而从前门庭若市的方府,如今只有一洒扫老妪为伴。 处理了这些引荐官之后,朱棣的目光终于放在了‘科举新政’和‘摊丁入亩’上。 新政之事不能操之过急,如今也只能从山西、山东、河北、北平、陕西这些科举‘弱省’,以及应天开始。 学校要一座一座建,学生要一点一点收。 倒是应天和北平,似乎有好几所‘古怪’的学校开始建设。 但无论谁去打探,也不清楚这究竟盖的是什么学校。 对于摊丁入亩一事,朱棣显然十分急切。 三月初,苏谨的学生许圭,挂着巡田御史的身份,离开了应天。 只不过他走的时候悄无声息,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又会经过哪里,先到哪去。 即便是消息最灵通的那些士族,也只知道这次来清丈土地的巡田御史,是苏谨的学生,叫做许圭。 其他,一无所知。 建文四年,三月底,钱塘县。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水利发达,自古就是通衢富庶之地曾为南宋都城。 尤其是钱塘县,这里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工坊,以及无数的码头。 这些码头可不仅仅是捕鱼之用。 它们最大的功能,一在河运,二在出口,即走私。 建文年间,朝廷从未允许过开海,仍旧执行着洪武朝禁海的政策。 老朱在的时候,内帑很大一部分来源,都源于苏谨与老朱的‘走私生意’。 朱允炆篡位后,苏谨自然不会继续当冤大头,给朱允炆送钱。 但江南的这些世家,最早的走私都可追溯到唐朝,甚至更早。 他们自然心里清楚,这里面的油水有多大,肯定不愿意朝廷插手。 所以别说是主动开海,谁要是敢提‘开海’这两个字,那就是与整个江南的世家作对。 朱允炆恐怕到死的那天都不清楚,他治下的这些‘贤臣’们,出卖了多少国家和百姓的利益,才换取了他们几家的繁荣。 话回钱塘。 钱塘乃富庶之地,本地的豪绅、世家不知有多少,市面上比应天都要繁华。 车水马龙。 而许圭的第一站,直接微服奔了钱塘县。 临别之际,他对于这趟差,一点头绪都没有。 于是,他只好去请教先生,这巡田御史的差事应该怎么办才好。 可惜,苏谨只告诉他四个字——随机应变。 许圭也搞不懂,难道先生这是在考验自己? 想来想去,他决定用最笨的办法——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一看,这钱塘县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他进入钱塘的瞬间,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别说是他们黎城那穷地方,就算是京师与之相比,恐怕也略有逊色吧?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大街; 繁华的商铺鳞次栉比; 小贩们的叫卖声,混杂在市里坊间,好一派欣欣向荣。 靖难带来的恐惧,似乎从未影响到这片土地。 这次出门,苏谨倒不是一点都不管他。 许圭这次下江南,很可能会遇到他曾经的问题,刺杀。 当年,泉州遇刺的事情早给他敲过了警钟。 这次,苏谨将身边两个得力的亲卫,派给许圭贴身保护。 只要不遇到大规模的部队,一般的人别想近许圭的身。 “葛大哥、尚大哥,咱们去那边瞧瞧。” 葛天和尚本叔就是苏谨的那两个亲卫。 这一路上,许圭对他们一向礼遇有加,从不敢仗着苏谨学生的身份,对他们呼来喝去。 因为他心里清楚,先生身边这十个亲卫,可是从凤阳就跟着他的老人。 苏谨待他们与其说是亲卫,不如说更像家人。 葛天永远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无论天气是热是冷,双手都一直拢在怀里。 看着像是个和气的老农,却不知那拢在怀里的手,永远紧握着武器。 可能是飞镖,可能是弩箭,可能是手枪,但绝不会空着手。 另一人尚本叔,外表黑如木炭,倒像个砍柴的,喜怒不形于色。 如果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的一双鹰眼,永远在环视左右,每时每刻都在排查着可能出现的危机。 “公子说去哪里,咱们自然跟着去哪里”,葛天笑眯眯的应了,当先往许圭指着的方向走去。 尚本叔习惯性的后退一步,将许圭夹在中间。 可就在几人走到路口的时候,却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是带着地方口音的议论。 许圭一抬眼,顿感好奇:“去看看。” 第616章 闹事人伤 钱塘县的闹市口,乌泱泱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许圭好奇的想上前一探究竟,却被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百姓堵死,压根进不去。 葛天微微一笑,力从地起,拧腰沉肩,轻松给他顶出了一条路。 “谁呀,挤什么挤!” “哎哟,谁摸老子的屁股!” 有人回头想骂,但看到眼神阴翳如勾的尚本叔,顿时不敢吭声。 许圭没在意这些,挤到最前面,却看到密不透风的人群中,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一动不动。 “你们就这么看着?” 许圭大惊,赶紧冲了过去。 躺在地上的人浑身是血,肉眼可见身上好几处刀伤,奄奄一息,生死不知。 “喂,喂!” 许圭略懂医,此时也不敢擅动他,轻轻一探鼻息,还有气。 “你醒醒,你醒醒。” 葛天默默在一边为伤者检查,良久后稍松口气:“公子,此人是刀伤失血过多昏迷,还有救。” 尚本叔随身带着止血的绷带,和一些简单的急救药品。 别看他人长得阴鸷,但救人的手法极其娴熟。 仅仅片刻功夫,就将伤者包扎好,为他止住了血。 “先送医馆吧。” 许圭站起身,冲着周围的人大喊:“麻烦各位让让,咱们要送伤者去医馆。” 人群默默让开一条路,但看向他们的眼神充满同情。 许圭没注意到,还在说着:“烦请诸位老乡,谁家有担架或者木板之类的东西,能否借用一下?” 有人终是好心,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您和他是什么关系?” 许圭一愣:“素不相识。” “既然不相识,老汉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 许圭眼睛一眯,看来这里面还有事啊。 “不知老丈此言何意?” 老汉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如今这年月,好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唉。” 说着,也不理会许圭,转身从人群中离开,消失不见。 许圭也顾不上这老汉什么意思,继续找人借抬人的工具。 只可惜,人群中多是瞧热闹、惧怕、好奇的人,唯独没有愿意伸手的人。 许圭暗叹人心不古,却无可奈何。 最后还是葛天找了家木匠店,买了一块木板,才抬着伤者去找医馆。 可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 几乎所有的医馆,在得知伤者来路的时候,纷纷出言拒绝。 要么借口医馆人满为患,要么就说自己不会治刀伤。 更有一家被许圭问的烦了,直接将大门一关,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公子,事出反常必有妖,眼瞅着要下雨了,咱们还是先找地方安顿一下吧。” 许圭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这个伤者到底是谁? 他又得罪了什么人? 为什么整个钱塘,没有一个人敢出手救人? 葛天在城外找到了一处破落的山神庙,暂时住了进去。 尚本叔则一个人,又重新找了几家医馆,凑了点治伤的药。 要论治伤寒,尚本叔不行。 但要论治伤的手段,钱塘的跌打医馆跟他比都是渣渣。 许圭默默坐在篝火前,怔怔盯着毕波作响的火苗发呆。 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诡异。 “公子。” 葛天笑眯眯的坐在他身边:“那人没什么事了,将养些日子就能痊愈。” “嗯,辛苦两位大哥了。” “公子这是什么话?” 葛天依旧一脸笑呵呵的模样:“出门前老爷吩咐过,在外面让咱们都听你的。” 许圭笑笑不言。 此时已近丑时末,但许圭没有丝毫睡意。 先生交代的大事还没来得及办,却莫名遇上了这么一件古怪的事。 自己是继续追查,还是将此事报与先生知晓? 他有些犹豫。 继续追查,怕耽误了先生的大事。 可拿这么一件‘小事’去打搅先生,是不是显得自己有些无能? 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想过不管。 正犹豫着,寂静的庙门外忽然传出繁杂的脚步声。 葛天脸上虽然依旧带笑,但耳朵不停上下翕动着。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尚本叔,眼睛微微睁开,和葛天对视一眼。 “是练家子。” 仅听脚步声,两人就判断出来,庙外的这十来人全都是练家子。 他俩没有惊动许圭,葛天笑眯眯的站起身,直接走到门外,倚在庙门口的破柱边。 “既然来了,不妨出来一见可好?何必鬼鬼祟祟?” “哼,你倒是生的一副好耳朵!” 漆黑的夜色中,几个身穿黑衣的汉子,手持钢刀走了出来。 葛天仍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几位深夜来此,应该不是过路人吧?” “废话少说。” 带头的汉子举刀一指:“里面的人赶紧给老子交出来。” “人?什么人?”葛天装作没听懂。 “别他娘的装傻,老子说的是你们白天抬走那个!” 葛天眼神微微眯起,脸上仍旧笑眯眯的。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寒意。 “那人是什么人?” “那是你该问的吗?赶紧交人!” “哦?那我就换一个问题,你们又是什么人?” “你他娘的废话真多”,那汉子早已不耐烦了:“动手,一个不留!” 十几个黑衣汉子,默不作声提着刀冲了上去,动作训练有素。 葛天仍旧笑眯眯的,微微站直了身子,那双一直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终于伸了出来... 破庙内。 虽然对葛天有信心,但许圭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尚大哥,葛大哥一个人没事吗?” “公子放心。” 尚本叔阖着眼,坐在原地动也没动:“小喽啰而已,葛天一个人够了。” 仅仅盏茶时分,门外的打斗声戛然而止。 没过半晌,一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响彻黑夜,旋即又似乎被人堵住了嘴,再没一点声响。 又过不久,葛天带着一身雾气从门外进来,身上隐约透着血腥味。 “是钱塘槽帮的人。” 他坐在火堆边烤着火,笑眯眯的看着许圭,略带歉意: “抱,公子,小的审过了,这几个家伙也是受人指使,奉命追杀的小人物而已,也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许圭还没说话,身后传来轻轻一声痛哼。 那人,醒了。 第617章 诡异的钱塘 “你们是什么人...” 醒来的男人看着许圭几人,疲惫却一脸警惕。 “救你的人。” 许圭笑笑:“怎么样,感觉好点没有?” 男子沉默,似乎在感受着身上的伤势如何。 过了许久,才默默开口:“多谢。” “你就不想跟我们说点什么? 比如,你为什么会被人刺伤,又为何有槽帮的人来追杀你?” 男子沉默,不答反问:“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何要救我?” “路见不平的路人。” 许圭笑笑:“我们路过钱塘,看到你倒在街上,不忍你暴尸街头而已。” 男子似乎不信。 他的眼神中依旧是浓浓的警惕,过了许久,也仅仅再说了一句:“多谢。” “你有冤情。” 许圭看着男人的眼睛:“你的眼神告诉我,这件事绝没那么简单。”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猜?” 许圭笑了笑,继续伸手烤着火:“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哼。” 男子轻轻哼了一声,略带试探的看着他:“你身上有一种气。” “哦,什么气?” “官气。” “哈哈哈哈哈!” 许圭哈哈大笑:“对啊对啊,我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 男子失笑摇头:“你也才二十出头吧?哪有这么年轻的钦差?” “说了你又不信。” 许圭笑着继续烤火,却不再说话。 这件事虽然处处透着蹊跷,但他不准备继续管了。 等到天亮,他将人交到最近的卫所,然后安全送到应天就行。 之后的事,自然有人接手。 他的心思已经离开了钱塘。 “钱塘的水很深,一时半刻必然查不出什么,北新关是重要的闸口和通衢之地,不如先去那瞧瞧。” 随着许圭陷入沉思,小破庙也变得寂静,只有火苗发出的毕波声,和柴火燃烧后的烟火味。 男人沉默良久,忽然开口:“你们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倒有些像是北方来的。” “嗯。” 许圭倒也没隐瞒:“我们是山西的客商。” “你这人没实话。” 那男子忽然笑道:“你刚刚还说你是钦差。” “哈哈哈,那你不是不信吗?” 男子忽然指着葛天:“他的口音像是凤阳一带的。” “来江南做生意,雇一个凤阳护卫,很稀奇吗?” 男子再次沉默,良久后却又问道:“你们是从京城来的吧?” 许圭好奇:“你又怎么知道了?” 男子指着他脚下的鞋:“你这双千层底布鞋,是应天苏家布庄一月前才出的,只有应天有。” 许圭眼睛紧紧盯着男人,此时已经觉出此人的不简单。 言谈清晰,目光锐利,观察仔细,绝不是一般人。 “你在钱塘,又怎么知道我这双布鞋的来历?” “我跟着王...” 话音未落,男子陡然惊觉,赶紧闭住了嘴。 许圭装作没有听见,笑着转回头,继续对着篝火发呆。 但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接着蛛丝马迹分析。 “王?” “王在杭州不算大姓,钱塘姓王的人更是不多。” “嗯,钱塘县令王丘倒是姓王,难道和他有关系?” “县衙、槽帮?” “这件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失言之后,男子再也没说过话。 翌日天明。 当葛天和尚本叔抬着他离开破庙,男子看到满地的尸体后,顿时惊呆。 “甭看了,都是来追杀你的。” 许圭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知道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居然能引来槽帮的追杀?” 男子沉默。 良久,他才略带嘶哑着嗓子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北新关,找人送你去京城。” 许圭回头笑道:“放心,到了京城你就安全了,也有人为你作主。” “千万别去!” 男子大惊失色:“北新关也是他们的人,去了必死!” “嗯?” 许圭看着男子:“你说什么?” 男子再次沉默,良久后才说道:“这件事不是你们能掺和的,把我放下吧。” “你要这么说,我还非要掺和掺和不可了。”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闭目不答。 许圭还要再问,身边的葛天忽然一动! 咻——! 一支短箭从暗处射出,没有射向男子,反而直奔许圭! 。。。 “蠢!” “愚蠢至极!” 锦衣男子将茶碗狠狠一摔,四分五裂的茶渣溅堂内众人一身,却没人敢躲。 锦衣男子指着眼前几人:“谁让你们擅自杀他?” “人杀了容易,但账本还在此人手上,拿不回来我如何向上面交代!” “还有!” 他指着一黑衣劲装汉子怒斥:“你们槽帮行事越来越乖张了,不经过我的允许,就敢擅自动手?” “居然敢在闹市杀人?” “闽诚远,你是不是觉得傍上了上尊,老夫就管不得你了?” “别忘了,你不过是个小小槽帮的副帮主,老夫能扶你上去,也能碾死你!” 闽诚远眼神中充斥着不忿,但脸上仍在陪着笑:“大人,您说的是哪里话?我可从没想过对您不敬。” “不是最好。” 锦衣男子坐下,命下人重新上了一碗茶。 端着茶沉思了许久,他才开口:“你说有人救了那家伙?” 闽诚远眉头一紧:“是。” “是什么人?”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还带着俩人,像是护卫,身手不错。” “身手不错?” 锦衣男子冷笑:“能轻松杀你十几个帮众的人,只是身手不错?” 闽诚远不服:“那不过是我大意,下次...” “哼!” 锦衣男子伸手在案几上狠狠一拍:“如今新帝登基,正要拿咱们江南下手!” “这个时候你们不加小心,难道想拖着老夫陪你一起死吗!” 闽诚远吓了一跳:“是,是。” 锦衣男子不再理他,但眉头却越皱越深。 “二十多岁?外地口音?难道是...不好!” 锦衣男子身后的冷汗涔涔而下。 “糟糕,若此人真是我猜想的那位,一旦拿到那小子手上的东西,要出大事!” 锦衣男子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闽诚远:“去,再派人去!” 闽诚远一呆,虽然不知道为啥又改了主意,但还是答应下来: “您老放心,这次我一定要了那小子的狗命!” “不止是他。” 锦衣男子咬了咬牙:“这次多带点人,救他的那几个人,也不能留下活口!” 第618章 成为目标 咻——! 葛天飞起一脚,将射向许圭的短箭踢飞。 他身后的尚本叔,迅速将许圭扑倒在草丛。 躺在简易担架上的男子,却倒霉的直接摔落在地。 落地之后,他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几个翻滚也滚进了草丛。 而就在他滚进草丛的瞬间,几枚短箭‘哚哚哚’的钉在他躺过的木板上。 “公子,看来咱们也被盯上了。” 许圭的眼睛眯起,没有害怕,反而带着兴奋: “看来咱们这次误打误撞,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嗯,这次的事怕是不简单。” 尚本叔拿着一枚短箭,箭头闪着悠悠蓝光:“短箭淬了毒,看来他们对咱们也动了杀心。” “敌人越是狠厉,说明他们心里越是惧怕。” 许圭趴在草里,全然不顾危机就在眼前,大脑疯狂转动: “这家伙一定拿到了这些人的重要把柄,不然这群人不会这么疯狂。” “只要拿到这个把柄,说不定就是撬开江南之行的重要契机!” “公子!” 葛天带着几人连连后撤,一路撤进了山神庙。 “你找机会先走,我来拖住他们。” 许圭却摇头:“你知道吗,先生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葛天一愣,不知道这位小公子是不是被吓傻了,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故事? “公子,你...” 许圭瞧着庙外隐隐的杀机,却笑的坦然: “先生曾经讲过,在岭南曾有个地方,钦差大臣下去查案。” “当他们拿到重要证据后,当地官员害怕了,于是派出杀手刺杀钦差大臣。” 葛天一愣:“然后呢?钦差怎么得救的?” 许圭摇摇头:“钦差死了。” “啊?” 葛天愈发摸不着头脑。 “但是,先生当时教了我们一个道理。” “这还有什么道理?” 许圭嘴角噙着冷笑:“查案需要证据,但是‘反恐’只需要名单。” “今日若我死在这里,先生必会率大军平乱。” “那也不成!” 葛天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许圭的计划。 自己保护的人死在这里,他葛天就算死了,也没脸再见老爷。 “老尚,护着公子先走!” 尚本叔瞧了葛天一眼,眼中尽是不舍。 但他仍旧什么都没说,点点头,麻利的拽住许圭胳膊:“公子,走!” “我不...” 没等许圭说话,尚本叔拖着他就要从后门走。 可刚走到后门,却被一阵乱箭射了回来! “无法无天!” 许圭大怒:“弓弩乃军中制式,民间不得私藏,他们是想要造反吗!” 旋即他又露出苦笑:“垓下之围,四面楚歌,今日便是不想舍身成仁也不可了。” “放心,只要我二人还有一口气在,断不让人伤了公子分毫。” 葛天将飞镖收起,从腰间抽出一把驳壳枪。 “老爷出门时交代,非到必要时不可擅动火器,今日倒是可痛快一次。” 尚本叔却没那么多废话,同样抽出驳壳枪,同时将两个弹夹绑在一起。 “你带了多少子弹?” “六十发。” “够了。” 尚本叔将驳壳枪调整至单发:“公子,一会我与老葛杀出一条路来,你万不可留连,迅速向北走!” “不行!” “公子!” 葛天也不笑了:“公子,你死在这里容易,但你想过没有,老爷难道要的仅仅是一个出兵的借口吗?” “这...” “咱们都看的出来,你们这些学生,在老爷心里都跟宝一样,可不是用来干这些的。” 葛天笑笑:“我当年差点饿死在凤阳街头,是老爷给了咱一口饭吃,今日,就是咱老葛回报老爷的时候。” “公子,你要真把咱老葛当朋友,那就好好活着,替咱报仇。” 轻轻拍了拍许圭的肩头,葛天冲尚本叔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抢占破庙的窗口,一左一右开始交叉射击。 对面的刺客,明显没想到对方居然有如此犀利的火器,一时间被打的手忙脚乱,纷纷后撤。 “走!” 葛天当先出门,左手扛了块破门板作盾,右手拼命射击。 尚本叔护着许圭跟在身后,同时警戒两侧。 刺客被火力暂时压制,一直退到林子后面找到掩体,但仍不愿撤去。 看着满地的尸体,和不愿撤去的刺客,葛天露出苦笑。 “这群家伙是接了死命令,必须让咱们留在这里。” 尚本叔仔细观察地形后,迅速发现一条生路: “左侧有崖,去那里放飞虎钩。” “走!” 葛天毫不含糊,冲着林子连开几枪,迅速掩护几人向左侧山崖撤去。 哚、哚、哚! 对方刺客找到掩体后,开始纷纷还击,一时间箭如雨下。 “娘的,这到底来了多少人啊?” 葛天恍惚间有点错愕,瞧对方这火力密度,怕是来了有上百人? 上百人刺杀三个,不,四个人,娘的,这群狗日的决心可真够大的。 “dog太阳滴”,葛天忍不住骂了一句。 来到崖边,葛天举着门板掩护,尚本叔迅速放好飞虎钩。 “公子,走!” 许圭还没来得及说话,刺客似乎发现他们的打算,一个个也急了眼。 砰! 尚本叔身子一晃,肩头中了一枪。 “狗东西还有火器!” 葛天大惊,用门板将两人死死护在身后:“公子快走!” 砰、砰! 对面的火枪声接连响起,听声音居然还是燧发枪。 这让葛天不由得开始怀疑对方的身份。 如果说弓弩还能通过私下获得,这火器可没那么容易。 尤其是燧发枪这种东西,在地方除了卫所,别的地方不可能有。 “看来那小子说的没错,北新关的卫所恐怕也不干净啊...”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尚本叔少见的急眼了:“公子若有失,就算老爷带兵平了整个江南,也比不得公子的一根毫毛!” 许圭苦笑:“你还真看得起我...” 砰砰砰砰! 来自林边的枪声开始密集,那些刺客似乎急了眼,有人已经开始大着胆子探出头,对着几人射击。 葛天手里的门板早已千疮百孔,恐怕不用几息,就得分崩离析。 看着已经冲出来的黑衣刺客,葛天苦笑催促:“公子,你再不走,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许圭无奈认命,不舍的看了两人一眼,嗫喏着嘴唇要说点什么的时候。 刚刚冲出的刺客,脑后忽然溅起一丛血花,眼神一滞,直挺挺的向前倒下。 这时,才有依稀的声音传来。 砰、 砰砰! 第619章 年谊终亡去新关 看着眼前倒下的刺客,以及远处依稀传来的枪声。 葛天若有所思。 随着枪声不断响起,冲出来的刺客开始接连不断的倒下。 然后,藏在密林里的刺客,也被那神秘枪手一个个揪了出来,挨个点名。 砰! 砰砰砰! 远处的枪手,像是无情的死神,挥舞着独属于他的镰刀,一枪一个,无情的收割着性命。 葛天脸色从凝重,渐渐变的淡然。 “不用跑了。” 许圭一愣:“怎么?” “他来了,咱们哪还需要跑路?” 说完,葛天对着远处大声喊道:“爷,您别全杀光了,倒是留几个活口啊!” 砰! 远处,没有丝毫回应。 能够回应他的,唯有最后一声枪响。 随着枪声响起,一个藏在树上的刺客,直直坠了下来。 之后,再无声息。 葛天将门板丢开站起身,许圭赶紧拉住他:“小心!” 葛天笑着摇头:“依他的性子,只要他走了,这里就不会再有隐患。” 许圭一愣:“他?他是谁?” 葛天奇怪的看他一眼:“老爷身边最神秘的那个护卫,难道你忘了?” 许圭懵懂瞪大着眼想了半天,依稀才有个身影出现在脑海: “你是说,李源?” “除了他,还能有谁?” 也难怪许圭想不起来,实在是李源这个人行动太诡秘了。 他从不在人前出现,只在暗处默默守着苏谨。 而在这个世上,除了苏谨,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命令他。 哪怕是马三都不行。 只有这些跟着苏谨,一早从凤阳出来的老人,才熟悉李源这个人。 李源本来只是镖局的趟子手,后来随着孙威一起入了苏谨门下。 但之后,他与几人的路却越走越不一样。 孙威如今已是苏谨麾下大将,带领着慎海卫叱咤海内。 但李源却只愿做苏谨的影子,只身独来独往。 苏谨也劝过他,但他压根不听,后来也只好随他去了。 “公子,你看出老爷有多重视你了吧?李源可是他的贴身护卫,就连老爷行房的时候,都...” 话没说完,葛天陡然一惊,赶紧闭嘴。 许圭还没来得及说话,不爱说话的尚本叔却忽然吐槽:“你完了,敢说老爷坏话,我回去一定告诉老爷。” “别啊!” 葛天想想老爷整人时那层出不穷的手段,后背顿时冷汗都下来了:“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不说也行,你打的那把淬火匕送我。” 葛天一听就不干了:“那把匕首老子打了快两年,送你?你还是告状去吧!” “那借我一年。” “三个月。” “成交。” 许圭无语的看着俩人,心说这俩真是先生最信任的护卫? 看来先生整他们,真是有道理的。 “不好!” 许圭忽然想起,救回来的那家伙还在草丛里呢! 他三步并做两步,向最早遇袭的地方冲去。 到了跟前,却忍不住叹息。 果然,这群刺客下手不会容情,此时那家伙胸前插着一枚羽箭,眼见是活不成了。 尚本叔来到男子身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迅速从身上掏出一枚丸药,塞进男子嘴里。 过了几息,男子悠悠的睁开了眼。 许圭惊喜:“这就救活了?” 葛天苦笑摇头:“救不活了,这药只能为他延一时片刻的命,公子有什么想问的,抓紧问吧。” 说完,他笼着袖子站在高处,开始警戒。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那男子已经十分虚弱,恐怕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时间了。 许圭面色凝重:“我乃江南巡田御史,许圭。” 男子眼睛一亮:“你是苏大人的学生!” 许圭愕然:“你认得我?” 男子苦笑:“当年,我拜在缑城先生名下,是你们的手下败将,曾有年谊,如何不识?” 许圭这才恍然,旋即疑惑:“原来是同年,那你这是...” “咳咳!” 男子忽然吐出几口鲜血,神情更加困顿,已经气若游丝。 “我...我不成了...” “北新...关,去北新关背...背柴巷,门前有槐树的那家,在灶台下面有...有...” 话没说完,男子已瞪大了双眼,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许圭默然,抬手轻轻将其眼睛阖上。 “北新关背柴巷老宅是吗?我记住了。” 葛天回过身:“公子,咱们去哪?” “北新关。” 许圭整整衣衫:“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识破咱们的身份,但我有预感,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好。” 葛天也没说什么,转身朝着远处挥了挥手,又打了几个手势。 似乎在向什么人打招呼,又似乎在说什么密语。 彼端的树梢上,李源面无表情将枪背在身后,闪身消失在林间。 。。。 “什么!” 锦衣男子大怒:“一百多人,拿不下三个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闽诚远也很恼火:“从府里逃掉的那家伙已经死了。” “本来那三个人也必死无疑,但谁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个神秘枪手,把我派去的人都杀了!” “要不是我躲在远处跑得快,怕是我都回不来了!” “大人,这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啊,你赶紧告诉我啊!” “总不能等我死了,都要做个冤死鬼吧?” “哼!” 锦衣男子重重哼了一声,但却不答他的话。 他背着手,不停的在屋内徘徊,嘴里念念有词,但闽诚远伸长了耳朵,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只依稀听见几个字。 “巡田...” “御史...” “出京...” “清丈...” “密账...” “目的...” 陡然! 锦衣男子忽然站定,眼神中透着狠绝:“闽诚远!” “在呢。” “你去联系那些人,无论用什么手段,坚决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钱塘!” “用他们?” 闽诚远愕然:“这些人能听咱们的吗?” “哼,告诉他们,若是不听话,那老夫以后就不会再为他们提供庇护!” “好,我这就去办。” “等等!” 锦衣男子眼神冰冷:“告诉他们,要做的像遇到山贼,别露了自己的身份!” “好,我知道了。” 闽诚远走后,锦衣男子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门外,一个四十岁许的书生走了进来:“大人,这是怎么了?” 锦衣男子抬头苦笑:“看来老夫今年的运道不怎么旺,这巡田御史怕是已经来了你这钱塘。” “那有什么?” 书生笑笑:“不是早准备好了吗?想清丈土地,排查隐籍哪那么容易?”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岳峰和他们接触了。” “什么!” 书生脸色大变:“那...那丢失的那本密账...” “我不知道。” 锦衣男子摇摇头:“岳峰已经被灭口,账册也不在他身上,现在想必他们还没有拿到。” 书生眼神变得犀利:“断不能容他们活着离开!” “放心,我已经让闽诚远去办了。” “好。” 书生站起身:“以防万一,我先去北新关盯着。” “好。” 第620章 捉贼要拿赃 应天皇宫,三月初三。 今日的早朝平平无奇,所有人似乎都在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 就连御史都罕见的闭了嘴,没有弹劾什么人。 安静祥和下面,似乎有一股暗流在涌动。 下朝之后,朱棣给了苏谨一个眼色,后者会意,直接去了御书房。 司礼监大太监黄俨,笑眯眯迎着苏谨进去,轻轻奉上一杯茶,悄悄离开并顺手关了门。 此时的房间内,只剩下苏谨和朱棣两个人。 朱棣面前的桌案上,堆满了奏疏和密报。 没过一会,他把黄俨又喊了进来: “去,将这些奏疏送到东宫,让太子先行批阅,再拟一个章程给朕。” “是,奴婢遵旨。” 黄俨离开后,朱棣才拿起手边的密奏,递给苏谨。 只见上面有几处地名,被朱棣朱笔勾了重重的圈。 扬州、苏州、钱塘、萧山。 “盐道衙门上月报,今年盐产甚低,恐怕无法如期上缴盐税。” “因为恐慌,江南各地出现大量地主,开始变卖土地,尤以杭州、苏州为甚。” “朱允炆死后,陈六安失踪,关于织染局的密账都在他手上,现在也成了无头案。” “最可笑的是,朕查了织染局的账,朕的内帑,居然还倒欠着织染局八万两银子?” “他朱允炆这皇帝是怎么当的?皇帝居然欠了臣子的钱?娘的!” “谨弟,你来看看,如今这江南,还是朕的江南,还是咱们大明的江南吗!” 苏谨将密报一一看过,抬头看了一眼朱棣:“陛下,你先消消气。” 他指着第一封密奏:“江南这些地主,虽然在牙子那里挂了卖地的消息,但这价一看就是不想卖,无非是拖着而已。” 他的脸上带着嘲色:“二十两一亩地?怎么,他地里长的是金子不成?” 大明律令,若土地处于出让、售卖的过程中,暂不列为缴税对象。 这些地主的心思一目了然。 你们不是要清丈土地,来计算税赋吗? 那咱们就把地都挂出去。 只要这地处于交易状态,你就没法来量咱们的地。 虽然出让有时效限制,但他们明显就是在赌,赌朝廷摊丁入亩的政策,根本实行不下去。 “这些奸商、吃人的豪绅,朕恨不得带兵灭了他们!” “杀,是一定要杀的。” 苏谨笑笑:“但要拿到实证才行,否则,激起民变就得不偿失。” “你的人到了哪里?” 朱棣有些不满:“怎么去了哪里都不跟朕说一声?” “还不是怕你着急?” 苏谨笑笑。 虽然他没说过什么,但他的这些学生,明显并未把自己当做朱棣的臣子,而只是苏谨的学生。 若是留朝为官,这可是大忌,但他的这些学生,明显心思压根就不在这。 至于会不会惹朱棣不快,苏谨却没担心过。 在现在的大明朝堂,苏谨是超然于外的一种存在。 表面上,他和朱棣是君臣。 但实际上,朱棣心里清楚,苏谨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这。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有动一动苏谨的心思,他也没那个胆子。 至少现在没有。 苏谨那层出不穷的手段,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动苏谨? 除非他自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许圭已经给我回信,他已经到了钱塘,只是遇上点事。” “怎么?” 朱棣来了兴致:“说说。” “现在我也搞不清楚”,苏谨摇摇头: “不过我有预感,这小子这次啊,说不定真的找到了突破口。” “哼。” 朱棣摇头:“随便吧,反正他的任务是把江南这摊水搅浑,咱们才有机会动手。” 苏谨没说什么,笑笑指着第二封密报:“织染局那边,得派个合适的人下去了。” “谁合适?” “如果马和在这的话,他最合适。” 苏谨摊摊手:“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只能换个人。” “也不知你和姚大师都喜欢他哪一点?一个个争着抢着要他。” “大师可不止一次找朕抱怨,说你夺人所爱,不是君子所为。” “哈哈哈!” 苏谨笑道:“大师不就是想要收他为徒吗?我又没准备收他。” “可是马和上次跟大师说了,他这辈子只愿拜你为师, 大师都被气懵了,要不是朕拦着,差点没去揍你。” 想起那虎背熊腰的黑衣宰相,苏谨也忍不住打个哆嗦。 “要不,我再去劝劝马和?” “算了吧”,朱棣摆摆手:“大师说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马和乐意,就由他去吧。” “嗯,大师仁义。” 但旋即又觉得不对:“可我怎么觉得大师在内涵我?” 朱棣白了他一眼:“大师骂你都是轻的,赶紧说织染局的事!” “成吧。” 苏谨摆摆手:“我对你王府的人不熟,黄俨手下有没有得用之人?” 朱棣想了想,也不太清楚,索性召进来黄俨。 搞清楚朱棣的目的后,黄俨心思一动:“奴婢手底下,倒是有个海寿还算忠心。” “海寿啊,朕有些印象,原来是皇后身边的人吧?” “陛下英明。” “行,就他吧,你去安顿一下。” “奴婢遵旨。” 黄俨下去后,苏谨却想起什么: “那陈六安原本管着矿监、丝监和银监,如今虽然失踪,但手边总不能没钱吧?” “你是说...” 看到苏谨点头,朱棣一拍手:“不错!那陈六安八成就躲在江南,让那海寿私下好好打探一下, 只要找到这陈六安,那些藏在深处的脏东西,咱们都能翻出来!” “朕也想搞搞清楚,他朱允炆是怎么欠下江南八万两银子的!” 苏谨没说什么,反而看着扬州的奏报发愁。 “我觉得最麻烦的,反而是这扬州盐道的事。” “怎么?” “盐道衙门、当地知府、卫所、盐商、槽帮、贩私盐的盐帮,恐怕早就勾结在了一起,根深蒂固。” “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一个不对,整张网就会扑下来。 光靠童福山那小子,这事怕是不好办。” “你的意思呢?” 苏谨眼神渐渐变的深邃:“捉贼,就要拿赃。” 第621章 让他看不见 北新关,位于杭州府和钱塘的交通要道上,下游就是有名的富春江。 往来于江南做生意的船只,必然要经过这里,是杭州府重要的税收和通衢之地。 数道码头围河而建,凡是过往此处船只,无论商船亦或是渔船,都必须缴税。 朝廷税收定的并不高,尤其是商业税。 在几代官员的‘共同努力’下,商业税十分微薄,甚至有些寒酸。 但过往渔民,往往却要缴纳更重的税赋。 十抽三,都是低的。 许圭一行人,这一路上来十分不太平。 仅仅离开钱塘的三十里路,他们就遭到了五次刺杀! 要不是早有准备,还有李源在暗中保护,恐怕早遭遇不测。 甚至在一次刺杀中,尚本叔无意间发现,这次来刺杀的人,居然还有倭寇。 许圭立即惊觉,这水是越来越深了。 葛天眼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样下去,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而这伙人千方百计也不想让自己离开钱塘,说明其他地方有更重要的东西。 许圭立即决定,改向东行去。 再次躲过刺杀,趁着李源将刺客引走,几人迅速扮装,化成乞丐,悄悄改变方向,直奔北新关。 许圭越来越笃定,北新关,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 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 “公子,前面就是关口,只要进去就没事了。” “嗯”,许圭点点头,再次检视一遍自己的着装, 确认一看就是个乞儿,拄着木棍,装作有气无力的向北新关走去。 果然,守门的门兵一看几人,立即嫌弃的摆摆手,让他们赶紧滚蛋。 许圭暗自庆幸,赶紧快行几步,离开门兵的视线范围。 可就在他准备打听背柴巷怎么走的时候,身后却传来嘈杂声。 是渔民的哀求声,伴随着兵丁的喝骂和嘲讽。 “官爷,您就行行好,让小的进去吧,家里老娘病重,还等着卖鱼的钱买药啊。” “少废话”,督监懒洋洋的打开鱼篓瞅了一眼:“老规矩,留下一半就放你进关。” “不成啊官爷,留下一半小的还怎么活啊!” “你这刁民!” 啪! 那督监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你知不知道陛下登基,大明正是用钱的时候? 你这刁民不愿缴税,误了国家大事你担得起责吗!” “本官忠君爱国,乃是奉了朝廷的旨意,在此为大明征税,不得不为!” 渔民带着哭腔:“官爷,小的就是个渔民,啥也不懂,可陛下难道就靠着咱这点破鱼治国?” “你他娘的说什么?” 督监大怒:“来人,此人胆敢辱君,给本官打!” 一群兵丁二话不说,冲着渔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而那督监,则命人将渔民的鱼全部扣下,洋洋得意的睨视着他: “今日念你不懂事,姑且饶你一命。” “但你这鱼,本官就代朝廷扣下,当做对你口无遮拦的惩罚。” “来人,给本官把人叉出去!” “大人,不能,不能啊,小人老母尚在病....” 那督监哪理会渔民说什么,嫌弃的摆了摆手,对着身边的兵丁嗤笑: “本官也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们也看见了,本官饶他一命,已经很仁慈了。” 身边的兵丁嘻嘻哈哈的打趣:“对对对,大人仁慈,哈哈哈哈!” 北新关前的渔民似乎早已见怪不怪,面无表情,麻木看着眼前一切。 一个个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挪动着沉重的步伐,按规矩交足了税银,才被放进关内。 原本理智的许圭,此刻早被气得红了双眼,双拳紧握,青筋绷起。 要不是葛天死死拦住他,恐怕早冲到那都监身前。 “你们听见没,这杂碎刚刚说了什么!” 饶是许圭一向有礼,此刻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你们听听,这狗杂碎说的多好啊?为了大明江山,为了陛下,他不得不去抢老百姓的鱼!” (猜猜致敬谁?) “公子,公子,稍安勿躁!” 葛天将他死死拦住:“公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现在咱们最紧要的,是去背柴巷找到那件东西!” 许圭虽然渐渐冷静下来,但犹自气愤不已:“等找到了东西,我就蹲在这里!” “我要好好看看,这狗杂碎一天到底能‘帮皇上’弄来多少百姓的银子!” “到时候,我要一笔笔,一件件,一桩桩的跟他算算清楚!” 葛天苦笑:“这些都是小杂鱼,公子你来这里,可是要抓大鱼的!” “只有老爷的这件差事办好了,才是这些百姓和渔民的福气啊!” 许圭冷静下来,沉着脸带着两人,消失在北新关前。 几人刚走不远,关门口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都监看到来人,惊的屁股顿时离开的凳子,谄笑着迎了过去。 “陈师爷,您怎么出来了?有什么事托人说一声,下官去办就是了。” 陈师爷不答,冷着脸看着关前兵丁收过关税,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怎么说的?让你们这几日小心一点,小心一点,怎么还大张旗鼓的搞这些!” 都监一愣:“可咱们平日不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现在是平日吗?” 陈师爷恨铁不成钢的怒视着他:“我来的时候怎么说的?朝廷的御史已经下来了,现在很可能就在你这北新关内!” “你为了这点破银子,还敢这么胡搞乱搞,当真就不怕死吗!” 都监忍不住小声嘀咕:“我那点银子还不都孝敬了你们?”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陈师爷懒得和他计较:“今日有什么异常没有?” “没有,正常的很。” 陈师爷点点头:“小心一点,这些日子的过关税,按照朝廷规定的收取。” “诶,诶,明白,” 陈师爷转身就走,可还没几步就碰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走过来和他嘀咕几句,陈师爷顿时脸色大变! 他回过头:“关门,这几日北新关闭关!” 都监一愣:“啥?” 陈师爷的脸色却变得犹如黑炭。 他看向来人:“你所言确实真?那御史当真已经进了关?” “绝对无假。” “好!” 陈师爷横着脸:“他来此处,不就是想看看每日关前流水如何吗?那老夫就让他一两银子都看不见!” 第622章 白日宣...赌? “大人,怎么闭关了!开门啊!” “大人您行行好吧,您这关门一闭,草民的鱼可卖给谁去啊?” “开门,开门!你们不就是要钱吗,我交还不行吗?五成,不,六成!” “官爷,求求您了,快把门打开吧,您关门不要紧,俺这鱼可活不过今天啊!” 北新关外,一片怨声载道。 这里除了是大量行商必经之地,也是渔民们聚集卖鱼的地方。 如今关门一闭,他们这些靠着卖鱼为生的渔民,今日就算是断了顿了。 “这好好的,关门为什么闭了啊?” “听说几个江洋大盗混进了关,官兵要拿贼。” “拿贼也不能断了咱们的生计啊,这天杀的贼人!” “哼,我瞧这事未必有这么简单!” 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嗤笑:“只怕查大盗是假,防钦差才是真。” “这位先生,什么钦差?” “你们不知道吧?” 那书生冷笑一声:“朝廷派下来一位钦差,是专门来帮百姓来伸冤的。” “这北新关有多黑,大家心里都明白,我看呐,这钦差八成已经混进了关里,这些人是害怕了。” 然而,百姓却未必领情:“查案就查案,也不能断了咱们的生计啊,唉...” “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忍一时之痛,换长久之安,有何不好?” 书生说完,背起包袱转身离开。 包袱的一角,音乐露出一沓子写满字的纸张,依稀能辨出‘应天’二字。 北新关内,许圭依旧扮作乞丐,冷着脸靠在街角,似乎在晒着太阳。 但他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关门前逡巡着。 葛天装作懒洋洋挠痒痒的样子,嘴角轻轻翕动: “公子,咱们的行藏怕是露了,他们这一闭关,就是不想让咱们看到北新关的罚银。” “我知道。” 许圭也在犹豫,要不要直接表明身份。 既然他的行踪已经被盯上,继续微服私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还要承担被刺杀的风险,可谓得不偿失。 正犹豫间,一个看门的兵丁,嫌弃的捂着鼻子走过来,厉声喝道: “喂!你们几个臭乞丐,赶紧滚蛋,没的脏了爷的鼻子!” 许圭微微皱眉,也不理会他。 葛天呵呵一笑:“唉,军爷,小的现在就滚,就滚。” 尚本叔轻轻拽了一把许圭,几人起身转进小巷。 “公子,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表明身份去接衙吗?” “不急。” 背柴巷一行并不顺利。 许圭几人到了那处院子,灶台底下的东西早被人拿走。 搜遍整个屋子,只有书房桌下,掉着一本破旧的道德经。 许圭的眼睛死死盯着巷外,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几人的簇拥下,从巷口经过。 “那不是那个督监吗?他不在关门守着,这是要去干嘛?” “葛大哥,你瞧那是谁?” 葛天顺着许圭视线望去:“他?他要干什么去?” “不知道,跟着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心中计议已定,许圭当即拄着棍子,悄悄尾随在那督监身后。 穿过热闹的街市,那督监七拐八拐的,居然去了一处勾栏。 “这狗杂碎!” 许圭觉得自己的后槽牙都酸了。 “白日宣淫,这狗杂碎是有多饥渴?哪个好人大白天的逛勾栏?” 葛天和尚本叔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当年老爷在凤阳的时候,白天可不经常往潇湘馆跑吗? 嗯...这事还是别跟公子说了。 不过,希望公子下次最好别在老爷面前说这话。 不然那下场...啧啧。 “跟进去看看。” 许圭当先就往勾栏里面走,可还没靠近大门就被拦下: “哪里来的臭乞丐?老子这里没钱赏你,滚滚滚!” 许圭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可是乞丐打扮,人家勾栏就是再缺钱,也不会接待自己。 在勾栏打手鄙夷的注视下,许圭懊恼的离开。 “走,找个地方换身衣服,今天我还非得进去会会他!” 几人这打扮,客栈不用想,也是进不去的。 好在他们风餐露宿惯了,找了个没人的街角将乞丐装换下,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虽然自己穿的也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但至少也不会显得寒酸。 毕竟,苏谨对自己的学生,那可不会吝啬。 他们的衣服,都是成衣坊统一给他们定做的,每一件单独拿出去卖,都标价不菲。 再次来到勾栏前,那打手虽然看着许圭有点眼熟,但无论如何也和刚刚的小乞丐联系不到一块。 随意扫了眼许圭的穿着,发现居然是京师的东西,没问什么直接放行。 事情顺利的让许圭还纳闷。 逛勾栏不是华灯初上才开始的活动吗? 难道在北新关,白天嫖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等他进了勾栏,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这里不光是勾栏,居然还是一个赌场。 刚刚进门,就有一个也不知是不是龟奴的男人,带着他们直接穿过前厅。 到了后院,顿时人声鼎沸,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开!” “大,大!” “开————!一、二、三,六点小!” “娘的,怎么连开四把小,晦气!” “下注了,下注了!” 许圭闻言皱眉。 他平日喜静,没事就喜欢钻进先生的书房,或者去图书馆看书。 对于这些地方,几乎从未涉足过。 但为了接近那个督监,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身后的葛天眉毛轻挑,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赌桌。 有玩大小的,有玩牌九的,还有不少他没见过的,应该是本地的玩法。 他的视线扫向玩牌九的赌桌,一个一个慢慢扫去。 “羊牯。” “羊牯。” “还是羊牯。” 羊牯意为待宰的羔羊,在赌博的黑话里,大致意思就是不会作弊的门外汉,输赢全靠运气。 十赌九诈,常年混迹赌场之人,有几个是真正的赢家? 赢家,永远是开赌场的庄家。 葛天逡巡一圈,迅速判断出桌上脸都输青了的这几位,都是羊牯。 但唯独有一个洋洋得意,正把钱往回拢的家伙。 正是那个督监。 “这老小子有点东西...” 葛天眼睛微微眯起,正准备自告奋勇,上前与他会一会时,许圭忽然开口。 “你俩在边上看着,我去会会他。” “啊?公子你去?”葛天傻眼了。 “怎么,不行?” 葛天试探的问道:“可是公子,你会赌吗?知道牌九怎么玩吗?”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许圭摇摇头:“我是去接近这狗杂碎,又不是真的赌钱,放心。” “好吧。” 葛天摊摊手,看许圭这么‘有兴致’,实在是不忍心再劝。 但不出意外,还没半个时辰,许圭的脸都输绿了。 第623章 不知结果是为赌,预知结果叫投资。” 那督监洋洋得意的靠在椅背上,斜睨着许圭:“这位小兄弟,你都输了三十多两了,还有赌本吗?” “老子和这赌场东家倒是熟的很,要不要请他借你点钱,好让你翻本?” 许圭黑着脸不说话。 他就纳闷了,为啥每次一开牌,这督监的牌正好就能大他一点? 难道,自己的运道真的就这么差? 他倒是也怀疑这督监出千,但凭他的眼力,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一边的葛天早瞧了个清清楚楚,心里轻蔑的冷笑。 落汗(做记号)、加水银的骰子,这手段都是自己多少年前玩剩下的,在这班门弄斧? “公子,看你玩了这么久,小的手瘾也有些犯了,要不您赏脸,让小的也摸几把牌?” “你?” “行吗?” 葛天笑道:“让小的试试呗?” 许圭看向对桌的督监。 那督监呵呵笑道:“老子从来信奉一个道理,那就是赌桌无大小,上了赌桌就没什么区别,想玩,玩呗。” “但有一点。” 督监定定的看着许圭:“这要是输了,谁来结赌资?” 许圭哼了一声站起身:“自然由我来结。” “爽快!” 督监哈哈一笑,看向葛天:“这位老弟,请吧。” 葛天呵呵笑着,双手拢在袖子里坐下,看向督监:“请。” 上局督监赢了,由他继续坐庄。 他摇动骰盅,很快几个骰子蹦出数字,按照数字分牌。 这一局,不出意外,葛天输了。 “你这运气也不行啊,还玩吗?” 葛天冷笑。 这老小子有点太狂了。 即便是作弊出千,你也好歹让对方赢几局再出手啊。 万一把赌客吓跑了,你还玩个屁? 葛天也不急:“继续。” 连开三局,葛天连输三局。 一边的许圭冷汗都下来了。 这出门就带了一百多两银子,这一下十去七八,再输下去真要当裤子了。 “葛...” 葛天闻言,给了许圭一个安心的眼神。 这几局下来,对督监的水平也看了个清楚,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还玩吗?” “当然,继续。” 督监得意的继续摇动骰盅,‘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但他却没有注意到,葛天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悄悄在桌子下面一拍。 “开!” 打开骰盅,督监立马奇怪的‘咦’了一声。 “怎么了?” 葛天笑眯眯的看着他。 “没,没什么。” 督监还以为是自己失误,也没多想。 等开牌后,他的冷汗顿时下来了。 葛天扳回一局。 笑眯眯的把钱收了回来,葛天接过骰盅,瞧了督监一眼,表情充满玩味。 “没想到我也能摇摇骰子。” 洗好牌后,葛天拿起骰子随意的摇了几下就放在桌上。 看到葛天的手法,督监心里石头落了地。 就这手法,说他是羊牯都算瞧得起他。 可当骰盅打开一看,督监顿时冷汗直流。 所有的牌都是做好记号的,都不用分牌,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运气!一定是这狗东西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可一连开了十一把,葛天的牌每把都刚刚好压督监一头。 这督监就算再傻,也知道今天遇到高人了。 “娘的,晦气,不玩了!” 一推牌,督监就想开溜。 但葛天却悠悠的开口:“怎么,赢了钱就想走?赌场怕是没这规矩吧?是不是输不起?” 督监大怒。 但他这人千般不好,唯有一点——赌品好。 或者说,是他自我标榜赌品好。 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老子什么时候说要走了,不想玩牌九,换个别的不行吗?” “赌大小,敢不敢?” “既然你有兴趣,在下自然奉陪。” 许圭美滋滋的让尚本叔把银子收好。 本来已经快输的当裤子了,可现在不止回了本,还小赚了十几两。 正所谓旁观者清。 站在一边观战,许圭也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输的了。 可他就是不明白,明明葛天没怎么摇骰子,为啥就想啥来啥? 到了赌大小的桌子,督监斜睨着葛天: “老子信不过你,不如就让赌场的伙计来摇骰子,咱俩押注。” 许圭正要出口反对,葛天却笑道:“有何不可?” 督监冷笑着坐下。 这赌场的伙计,那可都是他们‘自己人’,自己这一手摇骰子的本事,都是这小子教的。 徒弟输了,师傅来报仇。 有他在,还担心会输? 那伙计对督监小心陪着笑:“那小的就开始了?” “废什么话,赶紧的。” “好嘞!” 哗啦、哗啦~ 伙计熟练的摇了几个花活,啪的一声将骰盅摁在桌上:“买大买小?” 督监随意将筹码往‘大’的格子一推,谑笑瞧着葛天:“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买大?” 那些老赌客显然知道些什么,督监的筹码刚刚进入写‘大’的格子,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跟注。 写着‘小’的那一边,却寥寥无几,没几个筹码。 然而,葛天却笑道:“这一次,怕是你要失望了。” 他轻轻将对等筹码往‘小’格子一推,然后笑笑看着那摇骰子的伙计。 “买定离手喽~~~~开!” 开骰盅的瞬间,他不假思索的就开始喊:“四五六点,大!” 然而,赌客们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伙计一愣,没顾上看骰盅,先看到了脸色铁青的督监。 “你自己看看是什么玩意?” 伙计低头瞧去,骰盅里哪有什么四五六点大啊,分明是一、一、三点小! “这...这...” 伙计傻眼了。 这手摇骰子的绝活,他从三岁就开始练了,十几年来从没失手过。 今天,见鬼了? 督监的眼睛死死盯着葛天,眼中充满怀疑。 葛天笑呵呵的看着他:“你可别看我啊,我可连骰子都没碰过。” “老子还就不信了。” 跟着督监下注的赌客,也有些傻眼。 明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为啥会输? 督监瞪了小伙计一眼:“好好摇!” 小伙计胆怯的点点头,再次举起骰盅。 这次,他可不敢再玩什么花活。 一边摇着骰盅,一边侧耳仔细听着,分辨着骰子与骰盅之间,碰撞产生的声音。 在赌客的耳朵里,那只是悦耳的碰撞声。 可在伙计耳朵里,那是每一次可能产生的微妙变化,最后化作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啪! 不知摇了多久,在赌客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伙计终于将骰盅扣在桌上。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这次,督监依旧选择了‘大’、 而葛天,自然继续选小。 跟注的这些赌客却开始犹豫,不知道该跟谁了。 伙计皱眉,忍不住催促:“快点押注,要开了。” 就在赌客们还犹豫的时候,一个十两银子的筹码,悄悄放在‘小’的格子里。 葛天回头一看,忍不住乐了:“你不是不喜欢赌吗?” 谁知尚本叔却笑了:“老爷说过,不知结果是为赌博,预知结果那叫投资。” 第624章 曾经的葛天 “一,一,一,三点,又是小...” 看到开出来的骰子,伙计的脸都绿了。 他怀疑葛天出千。 但他却搞不明白,对面这笑眯眯的家伙,手都没从袖子里拿开过,是怎么弄的鬼? 这个时候的小伙计,心里难免开始疑神疑鬼。 难道,是这些年出千害死的那些赌客,冤魂来找自己索命? 想到此处,冷汗把衣裳都打湿了。 督监眼神阴翳:“再来!” 他这次不在乎输赢,倒是要好好看一看,这老小子是怎么弄的鬼。 “你最好求神拜佛,别让老子抓到你,否则老子非得把你手剁了不可!” 但无论他怎么看,葛天的手都从未伸出来过,好像袖子里有什么宝贝似的,舍不得拿出来。 倒是自己的银子,跟着越输越多。 本来今天还赢了一百多两,现在不止赢的这点钱输了出去,还折了近百两银子的本。 倒是那些墙头草一般的赌客,跟着葛天赚了不少。 他不在乎钱。 但他在乎面子。 “滚蛋!” 督监一把推开伙计,抢过他的骰子。 “老子跟你玩,我来摇,你来猜,敢不敢!” “有何不敢?” 葛天心中冷笑:“你敢死,老子就敢埋!” 督监拿起骰子,这次也不用什么手法了。 他怀疑葛天有听声辨骰的能力,一边摇一边咳嗽。 葛天忍不住失笑摇头。 在骰盅落下的瞬间,右脚再次轻轻在桌角一磕。 “一一二,四点小,开吧。” 督监愕然,打开骰盅一看,只见几个骰子静静躺在里面,却不是一一二,又是什么? “哇~~~~~~~~~~~~~!” 赌客们发出惊呼,这才明白,这哪是运气好啊,这是遇到高人了。 “你出千!” 葛天无辜摊手:“我连动都没动,如何出千?你不是输不起想耍赖吧?那这钱我不要便是。” “你!” 督监最恨别人说他输不起,眯着眼唤来伙计:“去,给老子换个骰子,老子要新的!” “小的明白。” 所谓新的,就是没动过手脚的骰子。 这种骰子,和水银灌注的骰子声音完全不一样。 这次,督监不准备和葛天拼‘技术’,而是真正改赌运气。 哗啦,哗啦.... 新的骰子发出欢快的叫声,在骰盅里飞舞、碰撞。 葛天依旧笑眯眯的。 “这一手玩意倒是难了点,但跟老子玩这些,你还是太嫩了。” “买大买小!” “大!” 这次,葛天也不能确认具体点数,但大小嘛... “四六六点,大!” “承让。” 葛天笑着抱拳,将筹码收了回来。 这个时候,督监带来的银子早输完了。 他瞪了一眼伙计:“去,给老子取一千两的银票来!” 伙计不敢违抗,很快将筹码奉上,连签拮据都省了。 “咱们,继续!” “这次,老子要加几个骰子。” “随便,只要里面放的下。” 许圭此时看葛天的眼神,犹如看神仙一样,眼里都是小星星。 趁着伙计取骰子的功夫,他悄悄凑到葛天身边,低声问道: “葛大哥,你啥时候练的这身本事?” 葛天一愣,旋即苦笑:“公子,说起来都是泪啊...” “啊?” 尚本叔轻轻拉了他一把,悄声道:“他呀,就是被老爷坑的多了,练出来的。” “啥?先生?先生也会?” “何止是会?” 尚本叔笑笑:“葛天好赌,当初为了帮他戒赌,老爷可没少花心思...” 尚本叔轻声说了葛天的事,许圭恍然大悟。 葛天原本就好赌,终日流连赌场。 但他有个好爹。 苏谨刚刚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初到凤阳便遇到劫匪。 那个时候可没有马三护身,也没练就如今身上的功夫。 那些劫匪劫财之后,还想要杀人灭口。 葛天他爹原本是镖局的趟子手,恰好遇到救了苏谨一命。 苏谨对他的救命之恩,也一直铭记于心。 然而后来在走镖的时候,葛天他爹却死于山贼之手。 苏谨当时还没有报仇的能力,只能寻到葛天。 当时的葛天几乎就是赌场、路牙子边两点一线,已经离死不远了。 苏谨把他带回府里,狠狠收拾了一顿,硬是绑在家里半年,才算勉强帮他戒了赌。 但过了几年之后,葛天老毛病又犯了,时不时的还要去赌场玩玩。 苏谨知道后,也没生气,也没把他绑在家里。 他只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让葛天和自己赌。 赢了,苏谨以后就不管他。 输了,也不需要他答应什么,掏钱就行。 自认为老赌客的葛天,自问在赌术上不怕老爷。 但谁知道,苏谨居然会出千! 而且出千的花样五花八门,防不胜防! 今儿他玩的这点招数,那可都是苏谨当年玩剩下的。 不出意外,葛天那点身家在苏谨面前,输了个干干净净。 但苏谨似乎上了瘾,仍旧天天拉着他赌。 没钱没事,输了也不要你钱,去给爷掏粪去。 于是,一个月下来,苏谨大院的粪坑被葛天掏了一个遍... 搞得掏粪的下人,都以为老爷不喜欢自己,要把自己开了... 后来实在没粪可掏,苏谨就出了个更损的主意——给潇湘馆的姑娘洗月事布去。 娘诶,葛天这次算是真的怕了。 这月事布要是洗了,以后还有脸见人吗? 葛天吓的跪在苏谨房门前一天一夜,赌咒发誓再也不敢赌钱,苏谨才算放过他。 从那以后,葛天才真的老实,真的没再去玩过。 不过,苏谨的这一手本事,也被他学到了手。 用苏谨的话说——再赌,老子就把他赶出门去,但他有一门手艺傍身,也不会饿死。 不过现在为了任务,自然不算赌。 葛天横了尚本叔一眼,似乎在怪他揭自己老底。 旋即,他满腔的‘怒火’都转向了对面的督监: “来!” 哗啦,哗啦,哇~~~~~! 随着骰盅一次次响起,督监的脸越来越黑。 一千两,很快再次输完。 “再去取钱!” 小伙计的脸都绿了:“爷,东家不在,小的没权作这么大的主,要是让东家知道,非得打死小的不可。” “无妨。” 葛天笑笑:“写下欠条,我认。” “爽快!” 督监哼了一声,写下一张一千两的拮据,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你赢了,拮据拿走。” “放心,老子不差这点钱,指定认账。” “没什么不放心的”,葛天笑笑:“继续吧,这次怎么玩?” 这次,轮到督监犯难了。 这五个骰子人家都不怕,接下来玩什么? 忽然,他灵机一动,悄悄在伙计耳边嘀咕几句。 伙计面色古怪的看他一眼,匆匆离去。 很快,又拿了五个骰子回来。 叮、当。 骰子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葛天打耳一听,顿时乐了。 这不就是拿灌了水银的骰子,和普通骰子掺在一起吗? “就这?” “哼。” 督监不理他,等伙计拿过一个吃饭的海碗来,才冷声道: “这次不要骰盅,提前买定,落碗见骰,一局定胜负,如何?”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葛天说着有趣,眼神却有些飘忽。 他好像看到了几年前,不服气的自己,站在老爷面前那副不甘心的模样。 “好,就这么玩!” 第625章 洗银 “你!” 督监指着一个赌客:“就你,你来扔!” 十枚骰子,便是他自己也很难出千,索性随便拉个赌客,换换手气。 葛天无所谓的冷眼旁观,双脚轻轻分开。 那赌客战战兢兢,但眼神中又带着兴奋。 这么大的赌局,生平未见啊! 他拿起骰子,正准备丢下,却听到督监冷喝:“等一下!” 督监指着葛天:“大还是小,下注吧。” 葛天笑笑:“既然今天开了这么多小,看来小很旺我啊,还是选小吧。” “好!” 督监斜睨了赌客一眼:“扔吧。” “是。” 赌客双手捧起骰子,撒手往海碗中一丢。 十枚骰子在海碗中滴溜溜乱转,很快,一个接一个开始慢慢停下。 3、4、3、5、2、4、2、5、1。 九个骰子依次停下,督监扫眼望去,心中暗喜。 十枚骰子,只要结果大于三十,就是大。 现在九枚骰子加起来已经二十九,只要最后一枚大于二,他就赢定了! “看来老弟,这次‘小’不是很旺你啊。” 葛天无视督监那得意的笑容,双脚轻轻在桌角一磕。 原本快要停止的骰子,忽然加速旋转! 在督监瞠目结舌的注视下,骰子缓缓停止了转动,最后停在一个血红的点数上。 鲜红而嘲讽。 “一点!一点!是小,是小!” “抱歉,看来让你失望了。” “哼!” 督监腾的站起身来,就想砍了面前这家伙。 但还是强自忍住了冲动。 一千两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随便在关前扒扒皮,就能扒出来。 但现在御史可能在关里,要是自己惹出什么麻烦,上面的人不会放过自己。 “算你运气好!” 督监扭头就往外走:“一会去我府里拿钱。” 葛天笑眯眯接过督监的拮据,对上面的千两银子一点兴趣都没有,眼睛直直落在最后。 “王月?” 葛天忍不住失笑:“人长得跟熊似的,名儿倒是娘里娘气。” 许圭笑眯眯的接过拮据收好:“我倒是有个主意,咱们现在不妨去这王督监家收收账?” 葛天站起身:“凭公子吩咐。” 。。。 王月府门外。 许圭望着宽阔的大门,忍不住轻哼: “便是先生的门楣,也没他一个小小督监的宽阔!” “可见这杂碎在地方,是如何目无王法,鱼肉百姓!” “公子,正事要紧。” 尚本叔这时早去叫门,门子出门不屑的扫了他们一眼: “穷疯了?这就来要账了?我家老爷还没回来,候着吧!” 说完,门子就要关门回去。 许圭却笑着将他拦住,顺手塞了十两银子给他。 反正这钱都是王月的,他也不心疼。 “烦请知会王督监,就说我几人不是为账而来,而是要和他谈一笔生意。” “生意,什么生意?” 拿了钱,门子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 “涉及上万白银的生意,在这可不方便说”,许圭笑笑:“再说,就算我敢说,你敢听吗?” 门子打了个哆嗦:“等着。” 过了盏茶时分,门子再次出来:“老爷有请,你们随我来吧。” “多谢。” 跟在门子身后,一路向西厅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许圭算是大饱了眼福。 常年在一线天那山沟沟里待着,早忘了这世间还有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鸟语花香。 但越看,心里就越冷。 一步一景,然而在他眼里,处处往外溢着的,无一不是百姓的血泪。 一步一血。 来到偏厅,王月早不耐烦的坐在那里,心情很是不爽。 尤其看到笑眯眯的葛天,心里更不爽了。 “你们不拿了银子滚蛋,找本官有什么狗屁生意要谈?” 许圭笑而不语,站在堂中打量了一圈厅中的古玩字画,才徐徐开口: “督监大人,你这府里藏着的钱,不敢花吧?” 王月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上门来难道是想要污蔑本官不成!” 许圭笑笑:“您借草民三个胆子,草民也不敢污蔑父母官啊。” 督监不请他坐,许圭却自顾自的坐下:“忘了自我介绍,草民姓卢,当年范阳卢家的分支。” 王月不屑:“那又怎样?” 许圭忍不住唏嘘:“当年先祖被妖人所屠,无奈迁居漠北,不过倒是因此和蒙古人做些生意,勉强苟活下来。” “老子没闲工夫和你唠家常,有什么话你赶紧说。” “督监大人爽快,在下就喜欢和您这等豪迈人物打交道。” “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乃为帮助大人而来。” “帮我?” 王月冷笑:“你一个草原商客,有什么可帮我的?” “大人,草民半月之前就来了这北新关了,对关前的税收也略有所知。” 王月脸色一沉:“你想威胁我?” “非也,非也。” 许圭笑道:“小的再不机敏,也不会跑到您的府上作那威胁之事,难道就不怕大人一刀宰了草民吗?” “那你什么意思,痛快点!” “大人。” 许圭正色道:“在下此次前来,乃专为帮大人‘洗’银子而来。” “洗银子?什么意思?” “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新帝登基后,您这些年‘攒’下的银子,还敢用吗?” “这...” 许圭这一句,正好砸在了他的痛脚上。 朱棣登基后,做出的每个动作都酷似洪武爷。 想想洪武朝的苦,他就忍不住打个冷战。 别说是贪墨的关银不敢乱动,就这府邸,他都准备找机会卖了,换个心安。 “你能帮我?” 许圭笑了笑,从身上取出一个印章。 “实不相瞒,在下除了在鞑靼、瓦剌,还有辽东有些皮草生意外,家里还有一个钱庄。” “你是...” “方才不是说了吗,在下乃是辽东卢家少东家,这‘漠北钱庄’,正是由在下管着。” 把玩着许圭递给他的印章,王月一时间也分不出真假。 “你准备怎么帮我?我又如何信你?” 许圭笑笑:“那大人不妨先听听,在下的计划?” “说。” “银子这个东西,最怕的是什么?自然是说不清楚来路。” “但倘若说的清楚呢?” 王月来了兴趣:“继续说。” “很简单,通过我家的钱庄,再从商队走上那么几圈,您这银子自然来路就说的清楚,又有何不敢用?” “洪武爷当年也没说过,五品以下官员,不能做些小买卖养家糊口啊。” 第626章 许圭的一石二鸟 “继续说。” 对许圭的提议,王月眼中的贪色越来越浓。 他这个督监官位虽然很小,但实权很大,油水更足。 在北新关任督监已经快四年,即便大部分贪墨下的银子都要上交, 但雁过拔毛,留下的油水也是个天文数字。 这些钱,一旦上面查,说都说不清,他唯有一个死字。 但若是许圭这个办法可行,那他以后可真的是高枕无忧了。 更何况,只要保住这个督监的位置,以后的银子也能源源不断的被‘洗’干净。 “最后那些银票,会存在咱们的钱庄,您随时用随时取,咱们不收一文保管费。” “哼”,王月忽然哼了一声:“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找你们办事,银子也不少花吧?” “呵呵...” 许圭笑笑:“在商言商,草民劳心劳力,顶着杀头的罪名帮您办事,跑腿钱总是要赏一些的吧?” “你要多少?” 许圭比出三根手指:“三成。” “这么多!” 王月大惊:“你怎么不去抢!” “大人说笑了。” 许圭笑笑:“这钱可比抢来的快啊,草民要去抢多少人,才能赚这么多?” “不过嘛...” 王月眼神一动:“不过什么?” “这第一次合作,在下可以减到两成,但是有个小条件。” “痛快点,说。” “咱们卢家久在辽东,一直心羡这江南的大好河山,所以想在这里也做些小买卖。” “你们是想来杭州府?” “不错。” 许圭见猎物已经开始上钩,继续侃侃而谈:“实不相瞒,家父早看上了北新关这通衢之地。” “这北新关,可真是一块宝地啊,所以...” “所以你们想要什么,说吧,只要本官能帮衬的,自然好说。” “大人痛快。” 许圭站起身:“咱们也不要别的,关内金元街口的那块地,草民看上了。” 金元街口,是码头繁华路段的必经之路,寸土寸金。 那块地王月一直拿在自己手上,谁也没舍得给。 但和以后的安全比起来,却又不值一提。 不过他仍旧装作犹豫的样子:“本官需要想想,你们先回去吧。” “好。” 许圭也不磨叽,直接站起身:“不过草民还要提醒大人一句,夜长梦多,时不我待。” 王月不耐烦的摆摆手:“我知道了。” 离开王家,葛天有些奇怪:“公子,你不是准备去套他的话吗?” 许圭笑笑:“看到他的家后,我就改主意了。” 葛天摇头:“我不懂。” 许圭笑而不语。 看到王月家的亭台楼阁,许圭忍不住去想,这王月最怕的是什么? 有了这么多钱,自然惜命。 那他不妨就从这方面下手。 先生当年给他们讲过,有些官员为了能踏实用贪墨来的银子,会采用的一些洗银子的办法。 那为何不借这一点做做文章呢? 果然,王月上套了。 只要假以时日,换取王月的信任,让他能踏实把银子交给自己去‘洗’,那不就是赤裸裸的证据吗? 就算王月怀疑,不敢找自己,呵呵。 许圭可没忘记,他们不是早被盯上了吗? 那他来王月府里坐了这么久,那些人难道就不会起疑? 只要他们互相猜忌起了内讧,自己就有下手之机。 “这一石二鸟之计,我可真是个天才!” 许圭忍不住有些得意,一扫连日被追杀的狼狈。 他忽然想起,先生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不急,让子弹飞一会...” 。。。 “什么!你说王月见过钦差?” 陈师爷愤而起身,丢下手中的账本,怒视着派去监视王月的亲信:“你可看错了?” 亲信道:“爷,如果钦差确实是那几人的话,小的肯定没看错。” “他们至少在王家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王月知道他们是钦差吗?” “小的不清楚”,亲信想了想:“不过他们之前在如月楼那边,还玩了几个时辰的牌九。” “蠢,愚蠢至极!” 亲信有些疑惑:“爷,王督监恐怕未必知道他们是钦差吧?”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陈师爷露出苦笑:“现在最重要的是,王月已经被钦差盯上了!” “你别忘了,王月手里可有北新关这些年的烂账,一旦被抓,顺藤摸瓜要牵扯出多少人来!” “那小的...” 亲信面无表情,轻轻在脖子上比划一下。 “不急。” 陈师爷伸手下压:“我先去找大人商议,你这几日给我盯紧了这几个人。” “是!” 。。。 那日,许圭几人走后,王月彻夜难眠。 这件事实在太令他动心了。 但对待此事,他依然选择了慎重,且没有对陈师爷说起的打算。 毕竟这些年,这么多的银子从他手中过,有多少银子是上面不知道的? 这件事,只能自己悄悄去做,等银子秘密洗干净。 闷声的发财,声张的不要。 想了几日,他最后决定,先拿出一部分银子来试试这几个人。 三日之后,身在客栈的许圭收到了王月的口讯,请他去如月楼相会。 “鱼儿咬钩了。” 许圭笑的很开心。 只要今天王月敢把钱掏出来,等他拿到证据,立即就去杭州城上衙。 到时候,拿着这些罪证再将王月拿下,就能顺着这条线去查杭州贪墨案。 只要再拿下几个重要官员,到时候自然可以顺水推舟,借势落实摊丁入亩的事。 带着葛天二人,许圭轻车熟路的再次来到如月楼。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去赌坊,而是去了后院一个雅间。 “草民见过大人。” “卢公子请坐。” 这次,王月倒是换了一副脸色,与许圭这位‘卢公子’饮酒畅谈。 “一万两?” 许圭心中一动,知道这是王月的试探,但他选择不动声色,开口抱怨: “这是不是有点少啊?您这还是信不过我啊。” “呵呵”,王月皮笑肉不笑:“卢公子,只要这次差事办好了,以后还怕没生意做吗?” “行吧。” 许圭笑笑:“一月之内,必有佳音。” “好。” 王月与他碰了一杯,旋即笑道:“不是本官信不过公子,不过这差事也用不着公子辛劳,你就留下来陪本官多喝几杯,如何?” 许圭一愣,心说这是要扣我为质? 但他也不慌。 等拿到证据,有葛天和尚本叔在,区区北新关还能留的下他? 可他却全没想到,就在他和王月觥筹交错的时候,一队官兵已经将如月楼默默包围。 第627章 灭口 “哎哟,官爷,这是怎么话说的,奴家可是良民啊,您怎么弄这么大阵仗?” 如月楼的老鸨子,一步三摇的抖着花枝招展的巨物,谄笑着走到陈师爷身前: “可是奴家上次没伺候好老爷,惹老爷生气了?” “哎哟,都怪奴家,您快里面请,奴家找怜儿来给您去去火可好?” “怜儿,快来...” “不必!” 陈师爷冷着脸:“衙门接到举报,有数名江洋大盗潜入了你这如月楼, 这里没你什么事,你配合咱们抓捕逃犯就成。” “这...” 老鸨子看到往日那色眯眯的陈师爷,今日完全像换了一个人后,也顿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奴家就...” “站一边去吧。” 陈师爷不理他,伸手一挥,身后上百卫所士兵拎着武器冲了进去。 “追捕强盗,无关者统统闪开!” 但这些官兵哪有一点追捕强盗的样子,对于离开的那些客人,连最基本的盘查都没有。 他们似乎一早就得到了指示,进屋直奔后院的厢房。 “公子,情况不对。” 王月本就没喝多,凑到舷窗一看,也觉得事情不对劲。 “怎么像是冲着老子来的?” 多疑的他,自然不愿出去招呼,决定先从后门溜了再说。 “散了吧,明日你们...算了,到时候再说。” 此时的他,对许圭的身份也不由得开始产生怀疑。 许圭一路可是被刺杀过来的,对这些官兵自然不可能信赖。 甚至他觉得,就是因为自己接触到王月,对方才这么急着来杀他灭口。 “走!” 几人迅速离开包厢,向着另一个方向撤离。 葛天和尚本叔早做好了厮杀一场的准备,然而这一路上,却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 几人很顺利的来到墙角,正准备爬墙的时候,许圭忽然惊觉不对! “不对劲!” “他们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不是咱们,那能是...” 葛天话音未落,两人面面相觑:“不好,是王月!” “王月决不能死,快回去救人!” 已经爬上墙头的尚本叔,二话不说就跳了回去,脚步匆忙向后门方向赶去。 而另一边,王月拎着自己的外袍,神色慌张的往后门跑。 刚到后门,就看到一个人影,静静倚在门边。 而他的脚边,则是明晃晃的一把钢刀。 “你是何人!” 王月惊惧欲裂,瞪大了眼睛盯着来人:“是谁派你来的!” 来人不答,眼神轻轻向他一瞥,拎起长刀飞身而至! “救...” 。。。 这次围捕‘江洋大盗’的兵丁,全都是北新关卫所的士兵。 他们无视前院逃离的人众,直奔后院的厢房。 一队士兵踹开了方才许圭、王月饮酒的厢房,却发现空无一人。 带队的百户立即下令:“你们几个小旗分开,往西面搜,其他人跟我去后门!他们跑不了!” “是!” “记住,这些‘江洋大盗’穷凶极恶,遇到后不要多废话,直接就地格杀!” “是!” 等这百户带着人冲到后门时,只见后门紧闭,但门前却躺着一具孤零零的尸体。 “娘的,是谁下手这么快?” 百户奇怪的打量了尸体一眼,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 “抬走。” 几个士兵听令,抬起尸体就往前门走去。 站在门外的陈师爷,眼神冰冷中带着残忍。 百户带着尸体直接来到他面前。 陈师爷斜睨一眼:“怎么样?” “这...” 百户不知道该怎么说:“您自己看吧。” 挥挥手,示意士兵放下尸体,陈师爷蹲下来一瞧,面色也变得古怪。 只见这具尸体,脸上、身上都被砍的稀烂,已经无法辨认本来的面目。 但身上确实穿着王月的衣服,包括随身的饰物,都一模一样。 陈师爷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想鱼目混珠。 他忽然想起什么:“去,把他裤子褪下来。” “啊?” 百户傻眼,心说这陈师爷都是点什么癖好啊? “让你去就去!” “是!” 忍着恶心,百户将尸体的裤子褪下。 陈师爷取过一个士兵的刀鞘,将尸体那物件轻轻搭起,凝眼一看。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嗯,是他。” 百户虽然莫名其妙,但也不敢问。 “不要侮辱尸体,给他穿好裤子。” “是。” 一边强忍着恶心和好奇,百户心里一边愤愤不平: “扒人裤子的是你,说侮辱尸体的也是你,真是官字两张口,咋说都有理。” 百户刚刚把尸体的裤子穿好,另一队去西面搜索的士兵,却押着几个人过来。 正是许圭几人。 说来也是倒霉,他们只顾着赶去西门救人,却没想到半路就遇到了搜索的官兵。 等他们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若是掏出枪动手,几人当然也有机会脱身。 但这枪,却始终没法开。 之前面对的是刺客,自然可以无所顾忌的还击。 但现在面对的是官军,对方又是以‘捕匪’的名义出兵。 倘若对着官军开枪,就算有理也变成没理。 许圭索性也不反抗,任由他们抓自己。 大不了到了带兵之人面前,只要自己表露身份,对方难道还敢堂而皇之的杀人不成? 虽然生命无忧,但此时许圭的心里已然十分失落。 这私访,终究是失败了。 如月楼的门前,此时早布满密密麻麻的火把。 远远地,他就看到人群最前面的陈师爷。 许圭冷冷地站在陈师爷面前,正准备表露身份,却见对方一脸惊愕。 “哎呀,这不是御史大人吗?下官失礼了!” 说着,还狠狠斥责押着许圭的士兵: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让你们追捕匪徒,怎么把钦差抓了!” 许圭愕然,搞不懂陈师爷这出前倨后恭是什么意思。 “你认得我?” 陈师爷笑笑:“钦差大人不认得咱,但下官月前曾去过京师,有幸见过御史大人一面。” 对他的说辞,许圭连个标点都不带信的。 但他还是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可以走了?” “当然,御史当面,谁敢拦着?不过嘛...” “不过什么?” 陈师爷嘿嘿一笑:“下官听闻,督监王月今日曾见一位客人,与许御史打扮十分相似?” 今天许圭和王月见面,如月楼的老鸨子知道,便是见过他俩的客人也不少,瞒是瞒不住的,索性承认。 “不错,本官见王督监有什么问题吗?” “御史大人要见谁,自然无妨。” 陈师爷忽然冷笑,指着一边的尸体: “但下官想请问御史大人,为何您才刚刚与王督监见过面,他就死于非命?” 第628章 以罪之名 许圭沉着脸,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尸体:“这是王督监?” “不是他,又能是谁?” 陈师爷脸色忽然变得阴翳,似笑非笑:“御史大人,还请给在下一个解释,为何王督监与你见面后,却死于非命?” 许圭不答,蹲下身开始检查王督监的尸体。 尸首早已面目全非,脸上被刀砍的稀烂,根本无法辨认本来面目。 但身上所穿衣裳,确是两人见面时那一身,连右手袖子的油渍也一模一样。 但若此人是王督监,他又是怎么死的? 何人与他这般大的仇恨,杀了人不算,还要毁容? 如果不是因为仇杀,那又是为何? “难道是狸猫换太子?” 许圭心念一动,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但想想又觉得不通。 官兵围了如月楼,明显就是为了他和王督监而来。 王督监之死,九成九就是被杀人灭口,好让自己拿不到北新关的流水和线索。 但若是杀人灭口,又何必毁了面目? 毁了面目,却又要栽赃自己? 许圭越想越糊涂。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喊道: “钱塘县知县大人到~~!” “北新关千户大人到~~!” 一阵骚动过后,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和身穿戎服的将官缓缓走来。 身穿官服的男人四十岁许,一脸和煦,不像个官,倒像个商贾。 身穿戎装的千户,进来却板着一张臭脸,脸上横肉直飞。 “这位想必就是御史大人当面?” 和煦知县笑呵呵的快走几步,躬身抱拳:“下官钱塘知县王丘,见过大人。” 许圭点点头:“王大人。” “哼!” 一道不和谐的哼声传来,北新关千户孙豹冷着脸: “末将想问问这位御史大人,是谁给你的权力,在咱们北新关杀人!杀的还是朝廷命官?” 许圭闻言,眯起了眼:“谁说本官杀人了?” “不是你?” 孙豹冷笑:“王督监与大人见面之时,并无第三人在场,不是大人所为,难道还能是末将做的不成?” “那可不一定。” 许圭心中冷笑,盯着孙豹的脸:“朝廷办案要讲究证据,不是你说了算。” 孙豹瞪大了眼睛还要再说,却被王丘拦住:“孙千户!” 旋即转过头,冲着许圭笑道:“大人,孙大人为人耿直,您别见怪。” “都是为了查清王督监的案子,本官何罪之有?” 许圭摇摇头:“你们今日来此,是为了...” 王丘笑笑:“本官收到密报,有一伙逃逸的洞庭贼人,来到此处落脚,故奏请上官,派孙千户调兵,一同剿贼。” 许圭点点头,不置可否。 但心里已经有了些眉目。 今日之事,这王丘不是主谋,身后还有更大的一只手。 至少,这件案子中,少不了杭州知府的影子。 “那个...” 王丘和善的笑笑:“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御史大人指教?” “王大人但讲无妨。” “您这次来见王督监之前,可交割了印信,去过知府衙门?” “这...并无。” “嘶~~~~~” 王丘假作失色,旋即叹口气:“这可有些麻烦了。” “御史大人,您糊涂啊!” “按规矩,您得先去府衙交割了印信,才能督查这浙江道十一府之事。” “更何况您这私下会见北新关督监,致其枉死,这件事可有些说不过去啊。” 这王丘说话客气,似乎处处在为许圭考虑。 但言辞之间,却又似乎不经意间,将罪名给他扣得死死的。 许圭哼了一声:“王大人,王月之死还没有实证,更无定论,你言辞还是要稍加注意。” “是,是,是下官失言。” 王丘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只是这死了个朝廷命官,下官如何向上面交代,还请大人指教。” “俱实上奏即可,本官亦会向陛下奏明。”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许圭再次扫了王督监的尸首一眼,视线转向王丘和孙豹: “那本官能走了吗?还是这位孙千户要将本官就地格杀?” 孙豹刚要说话,被王丘暗中拉了一把。 “不敢,不敢,下官自然不敢阻大人去路。” “如此甚好,再会!” 当即,许圭带着葛、尚二人,从王丘和孙豹中间往外走。 孙豹不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点让路的意思都没有。 葛天不动声色用肩膀轻轻一撞,孙豹只觉得好像被海浪打了一下,腾腾腾连退几步,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 直到许圭几人走远,他才喘匀了气,但脸色铁青的很。 “王大人,咱们布置了这么久,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直接将他拿下?” 王丘笑眯眯的扫他一眼,心里暗骂一声‘莽夫’,但仍带着耐心解释: “孙千户,你现在手上有实证吗?” 孙豹一愣:“这还需要什么实证?人都在现场抓到了。” 王丘摇摇头:“若只是一个许圭,当然不必那么小心。” “但你别忘了,他身后可是那个‘酷吏苏’, 你把许圭拿下容易,但把那只老虎引了来,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孙豹没和苏谨打过交道,有些不屑: “哼,不过是个弄臣而已,当初要是老子在应天,他可未必能...” “噤声!” 王丘脸色大变:“这是能胡说的?” 有些懒得搭理这夯货,摆摆手唤来陈师爷:“这尸首怎么被毁成这样?” 陈师爷摇摇头:“发现时就这样了。” “发现?” 王丘敏锐的找到问题:“这么说,不是你的人做的?” “不是。” 陈师爷随手唤来发现王督监尸体的百户:“你来说吧。” 百户很快将自己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王丘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这么说来,还有一伙咱们不知道的人在暗处?” 陈师爷茫然摇头:“属下不知,但那想来应是如此。” “这王督监尸首难以辨认,可是他本人无疑?” 陈师爷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属下看来,倒应九分是真。” “哦?怎么讲?” “去年属下那个,有个好友...曾和王督监在这如月楼耍过,见过他下体那个...痣...” 王丘哼了一声:“你们倒是玩的花。” 第629章 烟花三月上扬州 杭州府衙。 王丘小心的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坐在首位的锦袍男子。 锦袍男子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茶碗,眼神微微阖着,闭目沉思,似在盘算着什么。 手指不经意在桌上轻轻敲击,声音虽小,但落在王丘的耳朵里,却如洪钟大吕一般。 良久,一道醇厚的声音响起:“这么说来,那王督监确实死了?” 王丘讪笑着:“据陈栩所言,确有九分可信,但下官也不能十分肯定。” “你们这事办的啊,不稳当。” “是,是下官失职。” 王丘的冷汗都下来了:“下官这就去继续查,决不会再出差错。” “不必了。” 锦袍男子嘴唇轻蔑的上扬:“那许圭,不过是陛下和苏谨派来,办那摊丁入亩差事的一条猎犬而已, 尔等若是太过在意,倒会弄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若是引起猎犬的警觉,反而不美。” 王丘躬身:“大人说的是,那王督监...” “那尸首是王月的也好,不是王月的也罢,有那么重要吗?” 锦袍男子弹弹衣襟站起身,冷眼扫向王丘:“重要的是,王月确实死在与许圭会面之时,对么?” 王丘眼神一凛:“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 锦袍男子起身往外走:“这杭州衙门,本官也不好多待。” 边往外走边说道:“等你们严大人回来告诉他,让他尽快把奏疏递到本官这里来。” “还有,你的奏疏也要仔细斟酌。” 王丘躬身:“下官明白,恭送大人。” 锦袍男子刚走不久,府衙的吏员走了进来。 “王大人,你可见到同知大人?” “怎么了?” “那个,有个年轻人来了府衙,说是新来的巡田御史,要来拜见知府和同知大人。” 王丘笑眯眯的看着他:“你如实告诉他,知府大人下乡清丈土地去了,同知大人也不在府。” “说了,那人问我大人去了哪个乡,他也要去。” 王丘眯着眼想了想:“嗯...如实告诉他即可。” “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 王丘的脸都快笑开花了:“府台大人缘何下乡,难道你还看不明白?” “是,是,是属下愚钝。” “去吧。” “您不去吗?” “我一小小钱塘县令,合适在府衙接见上差吗?” 王丘哈哈大笑:“我还要赶回钱塘,向咱们这位陛下,好好‘夸赞’一下这位御史大人的‘丰功伟绩’呢!”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童福山没去过黄鹤楼,于这烟花三月北上了扬州。 如果说杭州,是浙江的出海口,是最大的通衢之所,那扬州,就是贯穿南北的河运要道。 邗沟是世界上最早的运河,扬州则是世界上最早的,也是中国唯一的与古运河同龄的"运河城"。 在唐代的时候,南北大运河的航运早已开始兴盛,扬州更是四方商贾云集的宝地。 广陵为歌钟之地,富商大贾,动愈数百。 鉴真东渡日本,就是从扬州出发。 相较于许圭出发时的低调隐蔽,童福山就显得张扬了许多。 他这个‘扬州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兼任两淮巡盐御史’,几乎是打着旗号,一路大张旗鼓的直奔扬州而来。 对于许圭的‘微服私访’,童福山表示嗤之以鼻。 这些官员久浸官场,一个个粘上毛比狐狸都精,你这点招数在人家眼里,和小孩子过家家有啥区别? 你以为偷着去,就能让这些人放松警惕了? 他们在地方经营多少年,早已手眼通天。 别说轻松就能找到你的踪迹,就算找不到,这些人也只会更加谨慎。 “这傻子。” 童福山摇摇头。 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先生曾说过的,和他们‘打成一片’吗? 童福山果断选择大摇大摆的直奔扬州,果然才刚到江都县,就被盐商们拦下了。 “公子。” 同样,童福山身边也有保护他的苏谨亲卫。 张林轻轻掀开轿帘: “城门口的盐商想要见您,要我去打发了他们吗?” “为什么要打发?” 童福山嘿嘿一笑:“正好这几日吃的有些淡,咱们吃大户去。” 另一个护卫李庸,睨了一眼童福山那硕大的肚子,暗自摇头。 老爷这么多学生,一个个都是身材欣长,如翩翩佳公子,唯独这个童福山,肥的快成猪一样。 每次喊他一句公子,都要做好久的心理建设。 “草民拜见上差,得闻上差来此,斗胆办了一桌家宴,请上差赴宴。” 一个眼神透着精明的肥胖中年男人,笑眯眯的站在童福山的轿子旁。 等童福山下轿的瞬间,顿觉一阵惊艳! 这上差体型如此...丰硕,一看就是同道中人啊,好一身官气! “哈哈哈,本官这次低调出行,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得了消息,你们消息可够灵通的啊。” 童福山笑呵呵的下了轿,拍了拍来人的肩膀:“你是何人啊?” “大人,草民何尚君,忝任这一任的扬州商会会长。” “哦,原来是何会长啊,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草民不过一民间小小商贾,哪敢在上差面前造次。” “可是...” 童福山装作为难的样子:“何会长,你也知道本官这次是为何而来, 本官是来查盐税的,却吃你们的请,这...不大合适吧?” 何尚君闻言,立即哈哈大笑:“大人,不过一顿家常便饭而已,又有何不妥?” “更何况,咱们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向大人好好诉一诉苦,让您了解一下,咱们这些人有多不容易啊。” “哦?” 童福山装作犹豫半晌,最后无奈的点点头: “好吧,本官收缴这盐税,还要倚仗各位东家,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何尚君喜道:“谢大人赏脸,大人,请!” “何会长请。” 浩浩荡荡的一群盐商,将童福山拥在当中,热情的聊着天,气氛十分之融洽。 不多时,就到了江都最大的酒楼——桃花源。 童福山仰头看着高大的酒楼,雕梁画栋,忍不住诗兴大发: “啊————桃花源啊,花真美!” 第630章 童福山是个穷酸 听到童福山作的诗,盐商们面面相觑。 就这? 不是听说这位御史大人,曾是当年的榜眼郎吗? 就这水平? 便是我家的三岁黄口孺子,也比你作的诗要强上百倍吧? 要点脸的装作没听到,不要脸的直接开口捧起了臭脚: “好诗,好诗!” “大人文采斐然!” “不愧是榜眼公,果然与众不同!” 童福山笑呵呵的将马屁尽收耳中,心中不由得感叹: “怪不得先生爱听咱们拍他马屁,这话听着是舒服,戒骄戒躁,阿弥陀佛...” 进了酒楼,直奔三楼。 整个三楼俱是雅间,但此刻早被盐商们将挡板拆了个干干净净,重新布置的金碧堂皇。 “大人,咱们得知您到了的消息有点迟,时间仓促,不足一晒,请您将就一下。” “好,好”,童福山摆摆手:“还算是不错了,不过照着咱们应天还差点。” “是,是,咱们扬州小地方,自然不能和京城比。” 但也有人不服气。 应天他们常去,能数得上的酒楼也就那么几家,却未必比咱们更好吧? 他们不敢直言顶撞,有人绕着弯子问道: “大人,听说尊师前些年常驻山西?不知咱们这小地方,和苏先生治下相较如何?” 童福山扫了他一眼,冷着脸没说话。 凭你们这些狗东西,也配和先生比? 不过先生这么多年,似乎确实过的有些清苦。 在黎城,先生和师娘住的府邸,虽然警戒森严,也不过较一般的院子稍大一些。 至于装潢,也不过中规中矩。 先生和师娘,对那些浮华之物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家中古董、书画之类的东西也不多。 他哪里知道,苏谨不是没兴趣,主要是他穷啊。 当时的他,虽已堪称大明首富。 但要建那么多厂,又要弄车床、造坦克、憋大炮,哪一样不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 这些支出,放在哪里不需要举国之力才能做到? 这也就是苏谨,换了二一个,早倾家荡产了。 即便是这样,苏谨也被自己折腾的家底空空。 要不是房周那边还能给他续点血,时不时奶一下,苏谨早崩了。 还买古董? 他不当裤子就不错了。 看童福山脸色不好看,那个盐商自知失言,讷讷着不知该说什么。 何尚君瞪了他一眼,摆摆手命人把他赶到人群外面,免得上差生气。 “大人,咱们就坐?” “嗯?哦,好。” 童福山回过神,直接坐到了主位之上,一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 何尚君暗骂一声‘草包’,但心里却十分高兴。 上面派个草包来,总比派个精明的官员强吧? 这童福山一看,就知道必是常年跟在苏谨身边,习惯了别人吹捧。 没受过罪的人,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在他这奸商眼里,不是草包又是什么? 但他哪知道,眼前这个被他当做草包的人,在西大陆的时候,凭着比划就能和印第安人交流,还学会了他们的语言。 何尚君眼底的轻视虽然一扫而过,但马上被他捕捉到了。 “嘿,把我当草包了?那可太好了。” 当即,童福山就觉得,自己的表演还不够浮夸,应该再浮夸一点才好。 来的盐商足足有三四十人,一桌肯定坐不下。 有头有脸的陪着童福山坐在主桌,其他人只能另寻他处。 “来来来,咱们共同举杯,为上差接风洗尘!” 童福山笑着喝了酒,然后开始疯狂的在桌上夹菜。 每吃一口,都大呼一声‘美味’,旋即伸向下一道菜。 但心里却吃一口骂一句:“娘的,这都什么狗屁东西,没的糟践了这么好的食材,这要是师娘下厨...” 苏谨刚穿越来的时候,口袋没钱嘴又馋,只能想办法自己做饭,变得花样琢磨好吃的。 当年进宫陪老朱过中秋的月饼,就是他亲手做的。 一来二去,倒是练了一手好厨艺。 随着后来越来越忙,他也很少有时间再亲自下厨。 和朱灵萱成婚,搬到黎城以后,朱灵萱却不愿苏谨再下厨,将他赶出了厨房。 但朱灵萱心灵手巧,从苏谨那里学来烹饪之法,别出心裁又更进一步。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了后来,苏谨的胃都被养刁了,非朱灵萱做的菜不吃。 而童福山这些学生,也时不时的能混一顿师娘亲手做的美食,一个个也跟美食家似的。 别看这些小子在外面不起眼,但都是吃过见过的主。 这些盐商区区一顿饭,就想堵住童福山的嘴,简直是做梦。 童福山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如饕餮一般放开了胃口。 陪酒的盐商一边鄙夷他没出息,一边暗自欣喜。 他们就喜欢这种没出息的货,到时候几百两金子往下一砸,还不把他直接砸晕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美食’再好,终究也到了谈正事的时候。 何尚君小心翼翼的陪着笑:“大人,不知这次陛下派您前来,是为了...” 童福山斜睨他一眼,心说你莫不是真把我当傻子了? 一顿饭,就想问这么紧要的事? 真把爷当穷酸了? “何会长”,童福山笑眯眯的看着他:“有些事少打听,听多了怕你消化不了。” “额?” 何尚君一愣,看到童福山不满中带着贪婪的目光,顿时一拍脑袋! “哎呀,您瞧瞧,咱这岁数大了,脑子就是不好使!” 说完拍拍手,立即有下人端着托盘上来。 托盘上的锦缎薄如蝉翼,但下面似乎什么都没有。 何尚君轻轻掀开锦缎:“上差,您原来辛苦,咱们这些人也没什么能准备的,就备了一间小宅,供您暂时歇脚。” 童福山随着何尚君的手望去,只见几张纸静静躺在托盘内。 随手拿过一瞧,便是他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好大的手笔! 那纸张不是他物,而是一处位于扬州瘦西湖畔的宅院。 这宅院已经不能用‘进’来形容了。 与其说是宅院,倒不如说是‘山庄’! “何会长,这礼物也太大了吧?” “不大,不大,区区薄礼,草民还觉得有些寒酸了呢。” 何尚君笑眯眯的看着他:“这宅院草民没敢轻易写您的大名,您看过继到何人名下合适,小的立马就去办。” “不急。” 童福山笑眯眯的放下地契:“正所谓无功不受禄,何会长还是说说,您想让本官做什么吧。” 第631章 初到扬州两心忌 何尚君笑眯眯的摇摇头: “草民可不敢驱使上差,只希望上差来了咱们扬州,能好好领略一下咱们扬州的湖光山水,当然,能留下几幅墨宝,那可就更好了!” “何会长不老实啊。” 童福山笑眯眯的看着他,自然明白他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告诉他,你童福山在扬州的所有消费,他何会长都包了。 但有一点,你得给咱们装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别去管。 童福山只是来示个弱,又不是来给自己套锁链的,自然不能干。 “何会长要是这么说,本官可真的不敢收这宅子。” 何尚君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 但试探嘛,自然有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 “实不相瞒”,何尚君忽然苦笑:“大人,这些年两年遭灾,盐道产出下降了近七成,咱们扬州的这些人都快活不下去了。” “如今朝廷又要征税,咱们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才凑了些银子迎接上差。” “草民就是想问问,陛下对咱们扬州之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童福山低头不言,似乎在沉吟。 良久之后,他才叹道:“我也知扬州不易,但陛下这次给本官下了通牒,倘若收不回往年短下的七成盐税,本官恐怕...” “七成!” 一直在偷听的盐商们,闻言立即开始骚乱。 “七成,这不是要咱们扬州人的命吗?” “是啊,去年的盐税我都是抵了房子咬牙交的,今年要这么多...” “不行,不行啊,上差,咱们便是倾家荡产也交不出啊!” “噤声!” 何尚君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头对童福山苦笑:“大人,您别见怪。” “无妨,无妨,本官能理解。” 嘴上说的无妨,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张地契在看。 何尚君微微一笑:“大人,您看您能不能给咱们想想办法,这七成...实在是负担不起啊。” 童福山视线从地契上离开:“哦,你们能交多少?” 何尚君咬咬牙:“最多两成!” “不成。” 童福山摇摇头:“要是这样,陛下非得砍了我脑瓜子不可。” “那您说,你给个痛快话!” “五成,至少五成。” “这...” 何尚君似乎在挣扎、纠结。 过了许久,他才咬咬牙:“好,五成便五成!” 他带着十分诚恳的目光看向童福山:“大人,这五成草民带着大伙,就算倾家荡产也给您凑齐了。” “只是,这不能变了吧?” “自然不能。” 童福山笑眯眯的将地契推到了何尚君面前:“只是五成的话,这个,不够。” 何尚君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大人放心,草民懂得,稍后便备上薄礼送到贵府。” “不。” “童某是浙江钱塘人。” 何尚君一拍额头:“您瞧瞧,倒是草民想的浅了,恕罪恕罪!” 童福山哈哈大笑,离席而起:“那何会长,咱们扬州再会?” 何尚君赶紧起身,带着一众盐商躬身:“恭送大人!” “今日这一顿酒席不白吃,去也,去也!” 将送到楼下,望着他的轿子远去,一众盐商将何尚君围住。 “会长,当真给他凑五成盐税?” “五成盐税很多吗?” 何尚君冷笑:“便是交足了十成,又才多少银子?” 那盐商嘿嘿一乐:“会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懂你什么意思。” 何尚君不屑的冷哼一声:“没想到苏谨英明一世,却养出这么一个草包学生来,倒真是咱们的福气。” “哈哈哈哈,谁说不是呢。” 无数豪华马车缓缓驶到桃花源的门口,何尚君当先登车: “这点盐税也不用你们操心,我身为会长一力担之便是。” 一群盐商嘻嘻哈哈的,似乎压根没把这点钱放在眼里。 扬州缺下的五成盐税,在他们眼里好像就如请了一顿便饭一般: “那就多谢会长慷慨解囊了!” 何尚君笑笑:“但是出盐的事要抓紧了,北面催得紧,这次一口气就要出三百万石盐,万不能出了差错。” “会长放心,不就三百万石盐吗?小事。” “多的我就不嘱咐了,但你们记住一点”,何尚君的脸色沉下来: “新帝登基,国库空虚,恐怕早盯上了咱们这一亩三分地,做事都加着点小心。” 说着脸色一变:“别怪我丑话说在前面,谁出了差错,自己向大人解释去,我不给你求情!” 众盐商脸色一紧:“是,会长!” “走了。” 车声粼粼。 马车缓缓向扬州方向驶去。 虽然今天的事情办的很顺利。 但越是顺利,何尚君的心里反而越觉得有些不踏实。 这童福山看似草包一个,但真的像他看起来那么简单吗? 会不会是扮猪吃老虎? 何尚君的眼睛越眯越紧,眼中的精光越来越盛! “老吴。” “老奴在。” “找人去盯着点那个御史,看看他每天做什么,让盯梢的人每天禀报一次此人的动向。” “老奴明白。” 另一条通往扬州的官道上,坐在轿子里的童福山,手里拿着地契,饶有兴致的把玩着。 “这群盐商还真是有钱啊,这么大的庄子,说送就送了?” “先生给我零花钱的时候,可没这么大方。” 帘外传来张林的声音:“公子,你腹诽老爷,此事我一定据实禀报。” “别啊,你可太不够意思了!” 童福山苦着脸探出头:“先生是让你俩来保护我的,不是监视我的。” 张林摇头:“出门之前老爷说了,你做事跳脱,让我和李庸把你看紧了,必要时可以抓你回去。” 童福山无语:“许圭也是这待遇吗?” 张林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许公子做事稳当,想必先生不会这么安排。” “合着先生就不信任我是吧!” 童福山无语的往轿内一倒:“冤枉死我了!” 一边的李庸摇头轻笑。 虽然老爷看他看得紧,但也能看出来,老爷是真喜欢这个小胖子啊。 越接近扬州,官道上的行人愈发多了起来。 距离扬州还有不到十里地的时候,童福山忽然不想坐轿了。 找了处地方将轿子和轿夫安置好,几人步行着向扬州走去。 行至距扬州约不到五里的地方,忽然看到路边跪着一个人,手里高举着牌子。 童福山凝神望去,神色渐渐变的古怪起来。 第632章 未进扬州闻蹊跷 一个二十多岁,身段妖娆的女人,却一脸决绝高举着一个木牌,直挺挺的跪在官道中央。 木牌上,一个大大的‘冤’字,似血般凄厉醒目。 一边的百姓见到,纷纷露出不忍的表情。 有人好奇,想上去探问,却被知道内情的同行人拦住: “别管,小心引火烧身!” “怎么?” “唉...” 那人心里也觉不忍,但似乎更惧怕背后的人。 “这也是个可怜人,男人借了何家的赌债,女人被何家少爷欺辱,怕她出去乱说话,还差点被毒哑了。” “要不是有人保她,恐怕早死了。” “什么,这朗朗乾坤,何家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 那人哼了一声:“在这扬州地界,他何家不就是最大的王法吗?别说是县衙,府衙都不愿管何家的事。” “那这女人在这作甚?” “还不是听说朝廷派了个什么钦差下来,在这拦街告状?” “这种事情怎么任一个妇道人家出面,他男人呢?” “别提了,她男人要上京告御状,早被抓了。” “唉...这狗日的世道!” 人群中的童福山,这会也笑不出来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 百姓嘴里随意闲聊的每一个字,落在他耳朵里,犹如洪钟作响。 “这位兄台,我打听一句,你所说的‘何家’,是不是扬州商会会长,何尚君?” 那人警惕的看了童福山一眼:“你是什么人?” 童福山强忍着愤怒扯了扯嘴皮:“在下乃山西商人,路过扬州,闻听此事有几分好奇罢了。” “这扬州有权有势的何家,除了那商会会长之外,还有第二家吗?他们家...” 他的同伴似乎怕惹火上身,嫌他多嘴: “说那些做什么,你不去给你娘买药了?快走快走!” 童福山一愣,看来这何家在扬州,不仅是有权有势那么简单啊。 “公子,要管吗?”张林有些不忍,心中侠气动了。 童福山还没说话,人群就被一群捕快分开: “做什么,都做什么呢,要聚众闹事不成?小心老子把你们一个一个都锁了去!” 童福山被拥挤的人群一挤,一时没有站稳,噔噔噔连退几步。 张林就要动手,却被他拦住:“别急,看看再说。” 一个捕头走到女人面前:“秦氏,你究竟想干什么?” 秦氏就这么呆呆的跪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官道,对捕头的到来,似乎没有看到一般。 那捕头似乎知些内情,表情略带不忍,轻声说道:“你别在这跪着了,没用的,赶紧回家去吧。” “大人已经尽力了,你就不要再给大人出难题了,你这样下去,大人也保不住你。” 然而,秦氏依旧不理。 捕头无奈,挥了挥手。 其他捕快上前抢过秦氏的牌子,然后七手八脚的就要带她离开。 秦氏忽然如疯了一般,对着捕快连连撕打,甚至不惜上嘴去咬! “滚开,都滚开!” “我要等钦差,钦差大人会给我们家作主!” 捕头一时不察,脸上被撕了好几个道子。 但他却没有动怒,只是命令其他捕快小心点,别伤了人。 秦氏终究是女人,到了后来一点力气都没了,被捕快们拖着离开。 隐约间,只听到她的缀泣声:“求求你们放开我,我要找钦差大人伸冤呐,冤...” 秦氏的嘴被捂住,至此,再无声息。 童福山静静看着这一幕,眼中的神色一息三变。 “张大哥。” “在。” “去查查,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好。” 张林应下,走出去几步忽然回头:“公子,倘若咱们管了这闲事,会不会影响老爷的大事?” “不管才会出事。” 童福山苦笑:“你们跟了先生这么久,还不知道先生的性子?” “先生嘴上总说,屁事别来找他,但你们想想,若是这事让先生遇见了,他会怎么办?” 张林还没说话,李庸冷冷的声音传来: “老爷要是知道果真有人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姓何的一家老小,一个都别想活。” “行了,别扯这个淡了。” 童福山苦笑摆手:“我没先生那身本事,自然不能莽撞行事。” “张大哥你先去查,我得好好想想,这事怎么处置才算妥当。” 张林点点头离去。 童福山和李庸两人,心情有些沉重的往扬州城走去。 本来还想欣赏一下这扬州美景,此刻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摸着怀里瘦西湖畔的地契,童福山忍不住在想,这张地契上,究竟染了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和眼泪? 不知不觉,那张地契已被他捏的皱皱巴巴。 眼瞅着扬州城的门楼已近在眼前,正准备迈步入城的时候,忽然看到一群人哭天抢地的往城外跑。 童福山好奇。 这些人明显不是一家,但无一例外都是百姓打扮,无一例外脸色都很沉重。 其中有几个三十岁许的女人,哭的更是凄厉。 童福山的脚步,忍不住就跟在了这群人的后面。 还没进扬州,处处就透着蹊跷。 无意间回头看向扬州城头,方才明媚的青天白云忽然消失不见,一朵黑漆漆的乌云,正压在半空。 “要下雨了啊...” 跟在这群百姓身后,越走越是偏僻,及至后来,竟是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去。 童福山忍不住嘀咕:“这是要去哪里?” 李庸似乎有所悟:“公子,这好像...是去乱葬岗的路。” “乱葬岗?” 结合刚刚那群人的表情,童福山也认为李庸的猜测,八成就是答案。 可这明显不是一家人,同时奔向乱葬岗哭丧的情形,实在太奇怪了吧? 童福山大致算了算,这去往乱葬岗的家属,至少得有三、四拨人吧? 没走多久,童福山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答案,果然是乱葬岗! 这些人虽然分属不同的家庭,但奔去的方向却几乎一样。 童福山加快脚步,紧紧跟在这些人身后。 终于,这些人似乎找到了想要找的‘人’,一个个纷纷停下脚步。 没过几息,忽然一道凄厉的哭声响起:“燕儿啊————!我的孩儿啊——!” “怜儿!怜儿!” “我的翠啊!” 童福山快走几步,从人群中钻了进去。 可刚刚走到近前,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目眦欲裂! 第633章 乱葬岗上无名尸 七、八具少女的尸首,就这么赤身躺在冰冷的乱葬岗上。 看年纪,小的十二三,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 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少女尸首身上处处都是伤痕。 鞭伤、烧伤、抓伤、刺伤,不一而足。 可见,在她们死前,到底经历了如何非人的虐待。 整个乱葬岗哭声震天。 有人忙着安慰那些哀哭的女人,也有人拿来准备好的衣裳,将尸首赶紧盖住。 没有衣裳的,也拿着麻布等物,为这些可怜的女孩遮一遮,留住她们最后的尊严。 现场还有几具尸首无人认领。 不知道是家属正在赶来的路上,还是压根就无人知晓她们已死。 童福山心下不忍,轻轻退去外衫,将其中一具无人认领的尸首轻轻遮上。 李庸有样学样,也将自己的外衫脱了,把另外的一具尸首也盖住。 一人狐疑的看着他:“你是谁?谁家的?” 童福山坐在地上,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只是摇了摇头:“路过的路人。” 那人一怔,旋即点点头:“多谢。” 李庸沉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又是一怔,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不愿多说: “你们既然是路过的,就别掺和这些事了,这事也不是你们能管的。” “让让,让让!” 一群捕快推开人群,为首的赫然是刚刚带走秦氏的那个捕头。 捕头走到尸首旁边,脸色阴的似乎要滴出水来。 “官爷——!您要给咱们作主啊!” 哀哭的女人抱着女儿尸首,跪倒在捕头面前:“我家燕儿才十四,才十四啊,就这么没了!” 捕头还没说话,一个捕快走到他耳边低语:“头儿,一共八具尸体,是这个月第二起了。” 捕头不吭声。 他看着眼前哭的死去活来的女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人,先将尸首收到义庄,等仵作验明死因,再...再...” 说到这里,捕头眼眶已经红了,剩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大人,你要给咱们做主啊!” 这时,其他少女的家眷也纷纷扑倒在捕头脚边,连连磕头。 但人群中忽然有一道冷笑传来:“他也不过是何家养的一条狗,怎么可能帮咱们咬他的主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一个捕快当即就不干了,举起锁链就要向声音传出的地方冲去。 “王元!” 捕头厉声喝道:“回来!” “头儿,他们那么骂你,你...” “用得着你替我说?” 转头看向其他人,捕头强行忍住眼泪。 他的心情,又能比这些百姓好多少? “乡亲们,你们放心,我有生之年...有生之年...” 剩下的话说不出来,捕头摆摆手转身就要离开。 “收敛好尸首。” “等等!” 童福山忽然窜了出来:“这位差爷,敢问你是哪个衙门的?” 捕头一愣:“高邮县,怎么了?” “那秦氏呢,是否如她们一般?” 童福山黑着脸指着乱葬岗上的尸首,眼神冰冷。 倘若秦氏真如这些少女一般,那他不介意让这些人知道知道,什么叫‘苏谨的门徒’。 捕头愕然,旋即横了他一眼:“你是外地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不说口音”,捕头冷笑:“秦氏的情况和这些女子不能一概而论,本地百姓都知道。” 童福山愕然。 “既是外地路过的旅人,切莫胡乱生事,办完了事早些离去吧。” 捕头轻轻拍拍童福山的肩膀,瞅了瞅他不着外衫的样子,再瞅瞅地上被男子衣裳遮住的尸首,叹了口气: “多谢,但这扬州的事,不是你一个外地旅人能管的,听我的劝,没什么事早点走吧。” 童福山闻言,重新坐回地上,一言不发。 捕头也没有多事,等尸首都被收敛好了,默默带着人离开。 童福山心事重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乱葬岗。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早被李庸带着来了一处客栈。 “张林留下的记号,让咱们在这里等他。” “好。” 童福山点点头,办好入住的手续后,独自一人回了房,将屋门紧闭。 直到夜深,张林才从灯火通明的街道出现,脸色古怪的进了童福山的房间。 “查的怎么样?” 张林轻轻吁了口气:“这秦家的事,倒还真的好打听,扬州本地人几乎无人不知...” 秦风,其父秦震,乃是原扬州商会会长。 而秦家在扬州本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商贾,门风甚正。 灾年接济百姓,平日架桥修路,在扬州的名声一向很好。 但秦震唯有一点,子嗣单薄,只有秦风一个儿子,连女儿都没有。 建文二年年底,年方四十的秦震不知怎的,忽然染上一场恶疾。 这恶疾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 只知道哪怕用参汤吊命,秦震不出几日就去了。 秦震死后,秦风自然接管了秦家。 当时还是商会副会长的何尚君,和秦家一向交好。 在众人力挺他任会长的时候,他却力挺秦风接任会长一职。 盐商倒也理解,毕竟秦震当年救过何尚君的命,就他这身家,都是秦震带着一点点攒起来的。 秦、何两家是世交,何尚君帮着秦震遗子也没人好说什么。 秦风接任会长之后,也是意气风发,誓要带着扬州盐商,做出个样子来。 可惜,好景不长。 不知怎的,秦风一夜之间似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止人忽然变得憔悴无比,还暴躁易怒。 别说商会,他就连自己家的生意都懒得管,成日里不是青楼勾栏,就是留恋赌坊。 这样下去怎么有个好? 不到一年,秦家的家业,就被秦风败了个干干净。 原本门庭偌大的秦家,一夜之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连他的原配夫人,都连夜逃回了娘家,没几日就寄来放妻书,让他和离。 最后,整个秦家守在秦风身边不离不弃的,只有妾室秦氏。 童福山闻言,顿时觉得这事怎么透着这么蹊跷? 一夜之间憔悴无比? 暴躁易怒? 这事怎么听着,和先生讲过的那事那么像? 他点点头:“那秦氏又是怎么回事?” 第634章 破局点 “那秦氏又是怎么回事?” 张琳笑道:“说来那秦氏居然是应天人氏,还是秦淮河的花魁。” “花魁?” “不错”,张琳点头:“公子可还记得琴心姑娘?” 忽然提及琴心,童福山一愣之后,嘴角露出猥琐的微笑。 琴心姑娘是先生当年一手捧出来的花魁。 皇城宫变之后,她就随着先生回了山西。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琴心姑娘一心就在先生身上。 师娘自然也看得出来,多次提出让先生收了琴心。 但谁也不知道先生是怎么想的,一直不予置否。 当时第一次见到琴心姑娘的时候,童福山和其他同窗一样,皆惊为天人。 美人早倾心,但谁也想不通,先生为什么这么耐得住? “琴心姑娘怎么了?” “不是琴心姑娘”,张林笑笑:“琴心姑娘夺魁的次年,这秦氏就当了花魁。” “当时她还叫月华,后来被扬州盐商的儿子,就是这秦风看中,赎身收为妾室。” “嗯,然后呢?” “这秦氏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张林叹口气,继续说道:“秦家败落以后,树倒猢狲散,便是那秦风的原配都回了娘家。” “这秦氏却不离不弃,一直守在秦风身边,确实令人可敬,只是...” “哎呀张大哥,有话你痛快点说成不?” “秦家败落以后,那何尚君的儿子何翔来,依旧经常带着何尚君去赌,没钱就借他。” 童福山重重哼了一声:“何家父子狼子野心,能安什么好心?” “是啊。” 张林续道:“那秦风赌债越欠越多,何翔来也露出了獠牙。” “他要秦风拿秦氏还赌债,但秦风不肯,于是...” 张林越说,童福山越怒。 何翔来要秦氏还赌债,秦风不肯,自然恼羞成怒,与秦风翻了脸。 那秦家败落本就与他脱不了干系,翻脸之后行事自然无所顾忌。 有一日,何翔来直接冲进了秦家,当着秦风的面就对秦氏用了强。 秦家本就败落,那些留下的家丁不是老弱,就是妇孺,自然不敢和何家对抗。 秦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秦氏受辱,却无可奈何。 他上去要护着秦氏,与何翔来拼命,却被打的满身是血,差点没死在当场。 事后,秦风去县衙报案喊冤,但县衙却裁定何家是为收债。 不仅不为秦风作主,反而认为秦风应尽快归还何翔来赌债,否则秦氏便归何翔来所有。 说也悲哀,秦氏的身份不过是个妾。 在这个年代,妾就是秦家的一个物件罢了,和一件货物本身没有什么区别。 秦风本以为,何翔来会就此将秦氏抢走。 但谁也没有想到,何翔来却摆摆手说算了,不需要拿秦氏做抵。 秦风还以为何翔来转了性子,但他却不知道,这才是他噩梦的开始。 县衙宣判的次日,何翔来就再一次带着家丁冲进了秦家。 没有意外的,又一次当着秦风的面对秦氏用了强。 秦风这才明白,这何翔来就是个赤裸裸的疯子。 他在乎的不是秦氏,而是当面羞辱自己的感觉。 这之后,何翔来只要高兴,随时都能冲进秦家羞辱他夫妻二人。 而秦风,只能一次次受辱。 直到有一次,秦风忍无可忍,在何翔来施暴的时候,拿起棍子砸到了何翔来头上! 何翔来当场被敲破了头,只是秦风手无缚鸡之力,只是让他重伤。 何翔来被抬去送医,而秦风自然被县衙收押。 秦风对自己做下的事供认不讳。 县衙准备以伤人的罪名收押秦风,谁知,保他的人出现了。 何翔来。 何翔来已经彻底疯了,他就是要保秦风出去,然后变本加厉的继续蹂虐他。 秦风彻底绝望。 他想自尽。 可每一次自尽,都被何翔来盯着他的人救了回来。 这是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等!” 童福山忽然嗅出了不对劲:“你刚刚说,这何、秦两家从来没仇,相反关系还不错,对吧?” 张林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对的,公子。” “有些不对劲。” 童福山眉头皱起:“如果没仇,他何翔来犯的着这么折磨秦风吗?” “如果私下有仇,既然都夺了家产,为何不一刀杀了了之,反而还要救他?” “这何翔来就是个疯狗,岂能以常人度之?” “不,肯定没这么简单。” 童福山眉头越来越拧巴:“他何翔来是疯子,难道他爹也是疯子?” “何家这么搞,在扬州的名声都臭了,他何翔来一个生意人,难道不在乎名声?” “这...” 张林也觉得不对劲:“公子,那你以为是?” 童福山团着手在屋里转圈圈,嘴里不停的嘀咕: “如果说何翔来根本不是个疯子呢?” “他折磨秦风是什么目的?” “一般来说,折磨人是为了审讯,那何翔来一定是想从秦风手里拿到什么东西!” 童福山眼睛一亮:“对,秦风手里,一定有何家肚子必须拿到的东西!” “公子,就算何翔来要什么东西,也不关咱的事吧?” “你傻呀?” 童福山翻个白眼:“你想想,秦家原来是干什么的?” “盐商啊,还能是...啊,我明白了!” 张林兴奋的眼睛泛光:“秦震原本是扬州商会的会长!” “不错!” 童福山嘴角噙着冷笑:“扬州商会多为盐商,你猜秦震手里有没有些重要的东西,比如...账本?” “只要找到账本,那这收缴盐税的差事,就算有了着落了。” 童福山拿起茶杯狠狠灌了一口:“那秦风现在何处?” 张林脸色忽然有些不对:“秦风...在大牢。” “啥?” 童福山愕然:“那何翔来不是把他捞出来了吗?” “可秦风非要上京告御状”,张林苦笑:“秦风从家里溜出来,准备上京告御状,结果刚出城就被抓回来了。” “他被关在哪?” “高邮县。” 童福山二话不说,直接站起身来:“走,去高邮县衙。” “公子,你的意思是?” “这秦风手里,必定拿着对盐商十分重要的东西,决不能让他出事。” “公子,你不是要扮猪吃虎吗?” “不能扮了”,童福山苦笑:“再扮下去,就真成猪了...” 第635章 抓人 高邮县衙。 陈秋笑吟吟的看着童福山:“大人,你这要求恕本官办不到。” 童福山眼睛一瞪:“怎么?这秦风事涉走漏盐税一案,难道本官还不能提人去问吗?” “大人,您误会了。” 陈秋不疾不徐的问道:“敢问大人到了扬州,可去衙门换印交割?” “这...” 谁知,陈秋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大人,您是御史,对朝廷的规矩自然比下官清楚, 御史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不假,但在地方提人、审讯,得有知府以及提刑的允准,不然,下官可不敢私自放人。” “好,那本官问你”,童福山黑着脸:“这秦风犯了什么罪,被你羁押在此?” “无辜伤人,重伤盐商子何翔来。” “此案何翔来不是销案了吗?” “本来是销案了”,陈秋笑道:“可何翔来后来再次被秦风袭击,导致伤势加重,下官不得不羁押。” 童福山眼睛眯着,死死盯着何秋。 但何秋无所畏惧,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他。 “好,待本官先去知府衙门换过公印,再来提人。” “大人慢走,下官不送。” 临出门之际,童福山回头冷冷地丢下一句:“犯人你给本官看好了,若有什么不对,本官唯你是问!” “下官谨遵上命。” 出了高邮县衙,童福山气冲冲的直奔扬州知府衙门而去。 可当他们几人,路过一处破败的院子前时,里面却传出嘈杂的女子呼救声。 童福山一愣,停住了脚步:“这是哪里?” 张林上前一步:“公子,这里就是那秦家。” “那这...不好!” 童福山二话不说就往院子里跑,门口盯梢的护院顿时怒喝:“什么人!” “滚一边去!” 童福山虽胖,但常年跟在苏谨身边,打磨身子的功夫从未落下过。 一个小小护院,哪里能拦得住他? 仅仅一脚,就踹的护院向后飞去。 其他护院见状,骂骂咧咧的围了上来。 但在张林和李庸的配合下,没几息就躺了一地。 童福山无心理会,脚步匆匆的直奔呼救声传出的地方。 居然是秦家待客的花厅。 花厅内,赫然是一个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暴! “住手!” 啪! 童福山上前一脚直接将那男子踹飞,将外衫脱下来盖在女子身上。 那狂笑男子摔在地上,来了个狗吃屎,门牙顿时掉了一颗。 摔到地上后,男子还有些晕乎乎的。 等他反应过来,顿时大怒,翻身爬了起来:“哪里来的狗东西,敢坏爷爷好事!” 他瞪着童福山:“你个猪一样的东西,是哪个茅坑蹦出来的?来人...” 啪! 话音未落,就被童福山甩了一个大嘴巴子! “嘴里不干不净,老子就帮你爹好好教训教训你!” 啪! 啪! 啪! 童福山下手毫不容情,几个嘴巴子扇了下去,何翔来的脸顿时肿的犹如猪头一般。 童福山忽然冷笑:“你瞧瞧自己的样子,咱俩现在谁更像猪头?”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来人啊,来人啊!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都死哪去了!” “你喊吧,就算喊破了喉咙,看看有没有人理你?” 童福山懒得搭理他,给张林一个眼色。 后者立即上前,掏出随身的捆绳,将何翔来绑了个严严实实。 最后还扒下他的袜子,将他的嘴死死堵住。 童福山走到女子身前:“你就是秦氏?放心,没事了。” 秦氏一脸惊恐的看着他,浑身瑟瑟发抖,眼睛瞪着,瞳孔中满是惊惧,一言不发。 童福山知道她的情绪激荡,现在不适合问话,轻言安抚几句后,默默转身。 如何处置这何翔来,倒让他有些犯愁。 正如陈秋所说,自己现在还没有交割公印,没办法将何翔来关起来审问。 但是若放他回去,这么重要的线索可就断了。 想了许久,童福山忽然下定了决心! “娘的!” “只要胆子大,花魁放产假!” 仅仅一日就见了扬州这么多惨事,他早有些憋不住了。 他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此事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反正出了事,有先生给他擦屁股,他怕什么? “张大哥,李大哥!” “公子,怎么了?” “把秦氏保护起来,将这何翔来押走!” “等我去换了公印,立即审问这何翔来!” 张林有些担忧:“公子,此事一个不好,可是会激起本地官员激愤的。” “激愤?” 他指了指秦氏:“难道就不怕她激愤?不怕乱葬岗上那些死去孤魂激愤吗?” 张林摊摊手:“公子,你说了算。” 可当他们护着秦氏,押着何翔来刚刚走到秦家大门口,却见陈秋早已笑眯眯的站在那里。 “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童福山眼神一凛:“本官路遇有人施暴,路见不平将人犯拿下。” “哦?” 陈秋带着谑笑:“大人莫不是抓错了人?这位乃是扬州商会会长之子,如何会是施暴的歹人?” 看到陈秋出现,何翔来早已开始拼命挣扎,只是嘴里被臭袜子堵着,呜呜着说不出话。 “老实点!” 李庸从背后给了何翔来一拳,后者吃痛不敢再挣扎,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本官不管他是什么人”,童福山冷冷看着陈秋:“此人施暴之时,被本官人赃并获,就是犯人!” “这...” 陈秋眼珠子一转,转而笑道:“既然大人这么说了,下官自然不敢反驳,不如将人犯交给下官,让下官带回去处置?” “不必了。” 童福山怎么敢把人交给他:“待本官换印之后,自然会择地审问。” 陈秋眼睛眯起:“这...不合规矩吧?” “你可以弹劾本官,那是你的权力”,童福山不屑的扫视他: “但本官现在要把人带走,你难道还敢动手来抢不成?” “不不不”,陈秋似乎不吓到,连连摆手:“下官自然不敢,恭送大人。” “不敢最好,让路。” 等陈秋把路让开,童福山带着秦氏走在前面,张林押着何翔来跟在后面,直奔府衙而去。 看着几人身影渐渐消失,陈秋身后的师爷有些着急: “大人,这何翔来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这么放他离开...” “哼。” 陈秋眼中透着狡黠和阴狠:“那他也得能被带走才行。” 第636章 扬州水深遭灭口 “咱们走。” 师爷一愣:“咱们不跟着?” “跟着做什么?” 陈秋冷笑:“不止不跟着,还要把咱们的人都撤回来。” 话音方落,陈秋就朝着童福山的反方向离开。 刚刚走出一个街角,忽然看到茶棚下坐着一个熟悉的灰袍身影。 陈秋三步并做两步向茶棚走去,躬身站在那灰袍身影身后。 “大人。” 灰袍身影哼了一声:“老夫早就提醒过那姓何的,这次来的钦差没那么简单,他就是不信。” “现在好了吧?他那宝贝儿子被人家拿了个现行,看他怎么办!” 陈秋苦笑:“何尚君他...” 灰袍身影摆摆手:“不用说了,去处理吧。” 陈秋一愣:“这就处理?” “不然呢?” 灰袍身影重重哼了一声:“难道要等那小子说出点什么,咱们再动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灰袍身影站起身:“他已经被盯上了,就是咱们的隐患。” “这世上唯有死人,才能谨守秘密。” 望着灰袍身影渐渐消失,陈秋叹口气,招了招手。 一个人默默来到他盛身边,低着头默不作声。 “去吧,做的干净点。” “是。” 人影循声消失。 陈秋索性也不急着回去,直接就坐在了茶棚内。 那道人影消失后不久,街面上忽然冲出一行百余人的队伍。 前面是身穿绫罗的富商,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手持棍棒的打手。 为首之人,却不是何尚君是谁? 想也不用想,这必是何尚君收到了逃去护院的消息,带人来救儿子来了。 “唉...” 无言的叹了口气,陈秋默默起身跟在他们身后。 另一边,童福山几人沿着大街,直奔扬州府衙而去。 就在距离府衙不远处的闹市,几人刚刚来到这里,忽然空中传出轻轻一声,撕裂的破空声。 “不好!” 张林和李庸同时丢下何翔来,一前一后将童福山护在身后! “啊!” 传出惊呼的,不是童福山,而是何翔来! “遭了!中计!” 张林这才醒悟,刺客的目标压根不是童福山,而是何翔来。 只是护卫的本能,让他们优先选择了保护童福山。 一把推开张林,童福山站在何翔来身前。 只是,此时的何翔来躺在地上,脸色青紫,早已没了气息。 “公子,伤口在颈部,应该是细针一类的暗器,上面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童福山脸色铁青,忽然想起什么,拦住了要去追人的李庸: “不好,护着秦氏!” 张林和李庸迅速起身,将秦氏护在身后。 不知道是凶手压根没有灭秦氏口的计划,还是见没有机会早早撤退了,街面上再无偷袭的声音。 “怎么回事?” 童福山循声望去,只见一五十岁许,身材挺拔,身着官服的男人,正冷冰冰的看着他。 “这里怎么会死人?” 打量了两眼官服,童福山马上明白眼前来的是什么人。 “原来是方大人,本官有礼了。” 来者正是扬州知府方进染,闻言一愣,旋即狐疑道:“你是?” 童福山笑笑:“本官乃是新任,扬州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 “啊呀,原来是童大人当面,下官失礼,下官失礼!” 盐运使是三品官,且不归本地管理,属朝廷直辖, 而扬州知府只是五品官,虽然方进染已年近五十,在童福山面前也只能称下官。 “童大人,这是...” 方进染指着地上的尸体,有些疑惑。 “本官路过秦家,恰好碰到此人施暴,于是将其拿下。” “刚刚路遇刺客,将此人杀了。” “杀了?” 方进染眼底闪过一丝喜色,旋即换作焦急的神色: “大人,您糊涂啊!” “据下官所知,您还没交割公印吧?您这样私自行事,致人死亡,您这...唉,让下官说您什么好啊!” 童福山眼睛一眯:“无妨,你俱实上奏就是。” “不说了,不说这个”,方进染不置可否,拉着童福山的手: “快随本官进衙,在这让百姓瞧着成何体统?” 童福山的思绪,一直在是什么人派出的刺客这件事上。 方进染拉着他进衙,他也没什么反应。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痛呼:“我的儿啊————!” 童福山顺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向后望去,那捶胸顿足的人,却不是何尚君又是谁? “唉,快走吧,别看了。” 方进染轻轻拉了童福山一把,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内。 建文年间,扬州盐运衙门不受重视,一直由扬州知府代管。 原本盐运使在盐道衙门是有公衙的,但时间长了,早已无人使用。 所以童福山来了扬州,不是去盐道衙门交割印信,反而是在知府衙门。 窥一斑而见全豹,可见在建文时期,这扬州的盐税有多混乱。 闲聊几句,方进染就催着童福山开始交割公印。 童福山不急,反而请方进染将这些年盐道的账本拿出来清点。 说着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方进染的眼睛,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只可惜,后者一直笑眯眯的,对于童福山的要求,无有不允。 “既然大人要查,下官自无不从之理。” 方进染笑眯眯的:“不过盐账甚多,下官就先去处置公文了,今晚下官摆宴,给大人接风。” “多谢。” 方进染走后,童福山拿起几本账本匆匆翻阅一遍,就搁在了一边闭上了眼睛。 “公子,你怎么不看了?” 童福山不答,许久之后才睁开眼摇摇头:“他敢让我看账本,就说明这账本早被做过手脚,自然不怕我看。” “那...这公印还交割吗?” “不交怎么办?” 童福山苦笑:“不交,我在这扬州寸步难行,想做什么都不可能。” 旋即他又冷笑:“这账本确实在几处给我下了套,但这又何尝不是破局的线索?” 他的手指不停的在账本上敲击着:“来之前,先生就曾叮嘱我,这扬州水深。” “至于水是怎么个深法,先生却又不明言,只让我自己去看。” “看来先生说的没错,这扬州的水确实很深啊,这才刚到一日,就惹出这么多事来。” “不过他们可能不太了解,我童某人是个什么性子。” 言毕站起身,取出官服换上:“走吧,咱们就去会一会这‘鸿门宴’。” 第637章 江南诸不顺 当晚,前来赴宴的官员很多。 除了扬州知府外,还有扬州下辖诸县的县令,高邮县令陈秋赫然也在其中。 除了文官外,还有城防司、卫所等武职,而最外围,则是扬州一众盐商。 童福山落座的时候,何尚君这位商会会长,眼睛死死瞪着他,一眨不眨。 目光中,尽是仇恨。 然而童福山似乎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略过他一眼,就不再理会。 除巡抚外,童福山几乎可以说就是这里最大的官。 方进染很客气,酒宴还没开始,就请童福山讲几句话,激励一下本地官员。 新官上任的接风宴,无非就是陈词老调,说些宽慰人心不疼不痒的话,其他官员再吹捧一下就是了。 但童福山明显不打算这么干。 抓了何翔来的时候,就注定已经与盐商们翻脸。 既然这样,还客气个屁啊? “诸位同僚。” 一翻身笑眯眯的站起身:“我来这里是来做什么的,诸位自然清楚。” “正所谓明人不说暗话,诸位年纪都长我许多,在这里我就和诸位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这次下来,陛下给我下了死命令,就是追缴建文年间扬州拖欠的盐税,以及催缴今年的税。” 说着作了一个四方揖:“诸位要是给童某人一个面子,就请将这盐税都缴上来吧。” 说着端起一杯酒:“在此,童某先多谢了!” 言毕,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吟吟的坐下:“都别客气了,动筷吧。” 但这些人哪还有心思吃什么东西? 便是天底下最美的山珍海味放在眼前,也没心思动筷子了。 面面相觑之后,陈秋忽然说道:“大人,前些年咱们扬州年年遭灾,今年盐产更是少了七成,您这么逼咱们,咱们也交不出来啊。” 然而,童福山只是笑眯眯的看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吃菜,吃菜。” 方进染笑着打个哈哈,既不替陈秋和其他人说话,也不提盐税的事,就好像没听见一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场接风宴,就在面上觥筹交错,实际暗流涌动的诡异气氛下结束。 童福山没有住在府衙,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客栈。 等童福山走后,官员、武将、盐商全都聚在了方进染身边。 “太过分了!这姓童的什么意思?跑来砸咱们的锅吗!” “大人,前些日子咱们还给这姓童的接过一次风,他当时不是这么说的啊。” 方进染深深的看了坐在一边,从一开始就默不作声的何尚君一眼。 “何会长,你怎么说。” 何尚君眼神阴鸷的抬起头:“他姓童的不让我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不错。” 方进染站起身:“程大人虽然不在,但咱们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他嘴角噙着冷笑:“这童福山年轻气盛,做事却毛手毛脚,他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却没想到早已将把柄送到咱们手中。” 陈秋眼神一动:“大人,您的意思是...” “何翔来虽然死在府衙门口,但也是你高邮县的案子。” 方进染冷笑:“在没有换印的时候,私自动手,无辜抓捕百姓,致人死亡,陛下不会不管吧?” 陈秋嘴角噙着微笑:“下官明白了。” “还有。” 方进染看向何尚君:“何会长,遇到这种事,你们盐商就能忍气吞声?” 。。。 几日之后。 应天城,皇宫内。 春寒料峭,但南方的天气早已渐渐回暖。 御书房的炭盆也早已撤去,朱棣仅披着一件单薄外衫,坐在龙案前,望着窗外发呆。 桌面上,几封奏疏凌乱的丢在那里。 “苏谨苏大人觐见~~~!” 苏谨进屋后,黄俨熟练地将御书房大门紧闭,悄然退了出去。 朱棣回过神来,看向带着一身寒气的苏谨,将茶杯往前推了推:“喝口热茶暖暖。” 苏谨也不客气,将茶一饮而尽后坐在一边:“姚大师呢?” “说是寺里有事,先回去了。” “哦。” 苏谨点点头:“安南、倭国、安氏的求降书到了。” 朱棣点点头,不以为意的随口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理?” 苏谨冷笑:“安南不臣之心久矣,每每趁乱袭我华夏之地,这次更是直接推倒了铜柱,岂能轻易饶他?” “你的建议呢?” “出兵,我觉得安南黎朝的名字不好听,还是交趾宣慰司好听点。” “哈哈哈哈哈,英雄所见略同。” 朱棣将一份圣旨摊开,上面赫然是一纸檄文:“我已经让张辅准备了。” “嗯。” 对于朱棣这个决定,苏谨并不奇怪。 “朝鲜安氏的使者我直接撵回去了”,苏谨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 “安氏逆臣,岂有资格和我大明讨价还价?” 朱棣点头:“北方战事一向由你指挥,你看着办吧。” 苏谨抬头看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异色才点点头:“收拾倭人,安氏的位置是很重要的战略支点,必须拿下。” 朱棣有些疑惑:“谨弟,我有件事不明白。” “陛下,你问。” “倭国不过区区番尔小国,你为何对那不毛之岛如此...忌惮?” 苏谨一愣,却没法解释。 想了想后,抬起头看向窗外,不明不白的说了一句:“宁背一世之骂名,莫让子孙沉沦于战火。” 朱棣愕然,旋即笑笑:“倭国谨小礼而忘大义,这么多年没少劫掠大明沿海,灭就灭了吧。” 苏谨笑笑,露出感激的目光。 永乐大帝就是个战争狂人,没事都想招惹招惹别人。 苏谨要打,打就是了。 要是换做洪武帝,倒不是不敢打,而是纯粹因为看不上,懒得打。 这些日子,苏谨这个礼部尚书,一直在忙着处理外交的事。 大明陈兵海上,赶走英国后。 安南、安氏、倭国,这些跟着英国佬的作恶的小国和逆臣,一个个顿时吓毛了。 尤其是看着外海的大明军舰,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不停派出使者赶到大明,求大明手下留情。 更有不少人按照以往的套路,大量贿赂官员,希望能帮他们说话。 可惜,这一次的钱太烫手,没有一个敢接。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不少藩属国派出使者,觐见天朝上国。 苏谨自从当官以来,还从没这么忙过。 朱棣的脸色忽然有点难看,拿起手中的奏疏递给他: “谨弟,今日你去鸿胪寺办事没上朝,看看这个吧。” 第638章 查案钦差 接过奏疏之前,苏谨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接过一看,嘴角忍不住瞥起:“哼,这俩小子,我想过他俩会中计,没想到这么快。” “江南的事很繁杂,派系交错,沉疴难起,他俩被抓到破绽也属正常。” 朱棣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只是有点担忧:“只是北线来报,粮草有点不够,这事有点棘手啊。” 苏谨闻言点头。 朱棣接手后的朱允炆朝廷,早就成了个烂摊子。 尤其是户部,除了要拿出一部分钱治理国家,北线的战事也像个吞金兽一样。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从扬州、杭州这些地方,把贪掉的钱榨出来。 再次把玩着手中那两份,弹劾许圭、童福山的奏疏,苏谨玩味的笑着: “许圭谋杀督监王月,童福山当街误抓商人,致何翔来身死,有意思,有意思。” 朱棣冷笑:“哼,若不是许圭、童福山抓到了这些人的痛脚,他们又怎会气急败坏?” 旋即又有些忧色:“可你只派他两人去,是不是有点难为他们?不如再派几个...” 苏谨想也没想,直接否决:“不可。” “派去的人多了,那些人一定狗急跳墙,钱可就弄不回来了。” “那依你的意思,这件事怎么处理?” 苏谨想了想:“查!” “就派人下去查许圭和童福山的杀人案!” “查案?” 朱棣一愣,旋即笑道:“哈哈哈,不错,就去查案子,好让那些蠹虫掉以轻心!” 可旋即又有些发愁:“可是,朕和你的人都不能用,朝中那些人也不敢用,用谁好呢?” 苏谨想了想,忽然嘴角翘起:“我倒是有个人选...” 翌日早朝,朱棣拿着弹劾许圭、童福山的奏疏大发雷霆。 “朕派他们下去,是去追缴盐税和清丈土地的,不是让他们去多管闲事的!” “苏谨!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学生!” “是,是,是臣的错。” 君臣二人当着百官的面唱起了双簧,搞得大家都一阵纳闷。 但江南的那些官员可不管那么多,既然拿到了许、童二人的‘实证’,当然要把他们狠狠斗倒才行。 面对一众御史言官的弹劾,朱棣一反常态,似乎没有丝毫保护许、童二人的心思。 “查,给朕狠狠地查!” 当朱棣怒斥苏谨的时候,李仕鲁就知道这事有猫腻。 手下的那些御史越过自己弹劾许圭、童福山,他一言不发的冷眼旁观。 “李爱卿,你怎么看?” 就在他老神在在瞧热闹的时候,朱棣忽然cue了他一句。 “这...臣也以为...查一下吧,好给江南百姓一个交代。” “好,那就派个人下去查!你们有何人选推荐?” 一众御史顿时来劲了,纷纷自告奋勇,主动请缨。 但苏谨在朝里的那些学生也不是吃干饭的。 让这帮御史下去了,许圭何童福山还能有好? 恐怕他们前脚到了地方,隔天就得把那俩货定了罪押回来。 这些学生也不甘示弱,跳了出来请缨去查案。 就连在工部匠作监,负责武器监造的周伯康都跳了出来,要去查案。 那些出身江南的官员自然不能同意。 让苏谨的学生去查苏谨? 这和把看粮仓的钥匙给了耗子有啥区别? 绝不能同意! 一时间,朝堂吵成一片。 朱棣被吵的脑瓜子嗡嗡的,忽然龙眼一瞪:“都给朕闭嘴!” 他旋即指着一直不吭声的任亨泰:“任爱卿,你可有推荐人选?” 任亨泰笑眯眯的站出来:“老臣倒是有个人选。” “哦?” 朱棣笑笑:“说说。” “驸马王宁。” 闻言,所有人都愣住了。 靖难的时候,驸马王宁因为曾和朱棣有过书信往来,被朱允炆软禁,差点没砍了他。 但他有没有和朱棣往来,没人知道。 只知道朱棣靖难成功,大肆分封功臣的时候,名单上并没有王宁。 而王宁之后一直躲在自个儿府里,每日就是赌钱、听曲为乐。 派王宁去查许圭、童福山,这事...有点怪。 这王宁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属于任何一派。 既不和苏谨亲近,也不与江南官员往来,就是一个逍遥没野心的驸马爷。 派他去,倒也算公正。 至少,这些江南的官员没理由反对。 苏谨的学生还想要再争取一下,却被苏谨狠狠瞪了回去。 接到旨意的王宁,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他拉着宣旨太监黄俨的手,连连追问内情,然而黄俨啥也不知道,只是催着他尽快出京。 王宁无奈,翌日一早一脸晦气的出了京。 他的第一站,就是去童福山所在的扬州。 应天距离扬州很近,快马加鞭一天就到,就算坐马车慢慢走,也不过两三天的事。 可王宁生生走出了一个新纪录——六天。 明明水路好走,他偏偏走陆路,仅仅路过镇江的时候,就停了三天。 这三天他啥也没干,就是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跑到了青楼里听曲儿。 当地官员都被他整无语了。 这驸马爷哪是来查案的啊,分明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于是,一边小心翼翼的催着王宁尽快上路,一边快马加鞭上书,向陛下告状。 然而,朱棣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只是微微一笑,浑不在意: “王宁在京里待的久了,想透透气也无可厚非,许圭和童福山又不会跑,由他去吧。” 身在扬州的方进染闻讯,挥挥手驱散了一脸焦急的盐商: “这不过是陛下的拖延之策罢了,你们急什么?” “陛下这么拖着,说明他对咱们也没辙了,这是好事!” 陈秋也站起身:“听到没有?都慌什么慌?” 旋即看向何尚君:“让你准备的事,准备妥了吗?” 何尚君阴沉着脸,咬着后槽牙:“童福山要了我儿的命,我岂能放过他!” “放心,明日一早,管叫他姓童的喝一壶!告辞!” 看着何尚君离去的背影,陈秋有些担忧:“大人,下官觉得这陈尚君有些不好控制了。” “下官担心,他做出些什么不该做的事。” “无妨。” 方进染笑道:“他要是真被仇恨冲昏了头,那老夫就换一个听话的上去。” “大人英明,下官先去准备。” “去吧。” 陈秋离开之后,方进染的眼神开始飘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事了之后,这扬州的人呐,得换一换了。” 第639章 你俩这是玩什么呢? 王宁还没到扬州,扬州却出了大事。 盐商、粮商等,全部罢市。 凡是属于扬州商会的商户,几乎都在一夜之间选择罢市。 粮、盐乃是关乎民生的最重要商铺,这一罢市,扬州的百姓直接活不下去了。 想要买一点粮食或者盐,就只能选择黑市,去买那些高出天际的东西。 一时间,粮价涨了三倍,盐价更是直接翻了五倍! 刚刚到了盐道衙门的童福山闻讯,顿时急了。 张林出外打听消息回来,脸色难看:“是扬州商会搞的鬼,是何尚君对你的报复。” 童福山脸色铁青。 扬州大小官员弹劾他的事,他没放在心上。 但盐商、粮商罢市,在地方引起这样的轩然大波和民愤。 即便是先生能保住他,恐怕也得扒了这身官服回京。 官服他不稀罕,但负了先生的嘱托,他抬不起这个头来。 “我去找方进染。” 他就不信了,盐商罢市,对他这个扬州知府就没有影响? 可他还没出门,门外忽然被一群百姓堵住。 “赃官,滚出扬州!” “滚出扬州!” “赃官出来,给咱们一个说法!” 童福山扒在门缝往外看,此时的盐运衙门早被愤怒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俺们就指着这点生计,你断了俺们的生计,俺们也不活了!” 童福山脸色难看:“怎么回事?” 张林指着围观人群中,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弄鬼的人八成就是他们。” 此时外满的人群中,几个鬼祟的身影不停在人群中穿梭。 “就是这个童大人,杀了商会会长的儿子,人家气不过才罢市的。” “要不是因为他杀了人家会长的儿子,盐商至于不收咱们的盐吗?” 见消息散的差不多了,那些人举着拳头站在人群中高喊: “杀人凶手偿命!” “交出杀人凶手,盐商复市!” “杀人官害百姓!交出杀人官!” 在这些人的挑唆下,百姓的群情更加愤涌,跟着大喊:“交出杀人官,杀人偿命!” “我们要活,杀人偿命!” “交出凶手,交出杀人官!” 童福山的脸色被气的铁青,拉开门阀就要往外冲。 “公子,不可!” 张林赶紧将他拦住:“谁也不清楚外面的人群里混着什么人,要是有人挑唆,你出了事怎么办?” 童福山急了:“难道就这么看着?” “公子稍等。” 张林歇下门阀,和李庸对视一眼冲出门外。 二人冲进人群里,对着那几个鬼祟身影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将人抓进了府里。 张林把人往地下一丢:“说吧,谁指使你们的?” “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被抓来的人一点都不怕,斜睨着他:“你害的咱们没饭吃,还要杀人不成?” 说着往地下一趟:“来来来,反正我就是个贱民,要杀便杀!” 张林乐了。 他要真是个小老百姓,抓进来的时候早吓死了。 这家伙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明显就是笃定童福山是个官,不敢动他。 张林低下头嘿嘿一乐:“你算得没错,老子是不敢杀你,但是。” 他的眼神有意无意的往那人下体瞟去: “老子虽然不敢杀你,但也能让你下半辈子做个废人,不信咱们试试?” “呃...” 看到张林凶狠的目光,那人顿时没了嚣张的气焰。 “不愿意说?” 张林嘿嘿一笑,抬起脚就要往下跺! “别别!我说,是....”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有人高喊:“知府大人到————!” “开门!” 张林将门阀歇下,沉着脸走了进来,忍不住带着指责的口气看向童福山:“怎么搞成这样?” 童福山冷着脸,睨着方进染:“怎么搞成这样,想必方大人比我清楚吧?” 方进染一愣,旋即沉下了脸:“大人什么意思?难道说这些百姓都是下官喊来的?” “是不是,方大人自然比本官清楚。” “好啊,好!” 方进染气乐了:“下官闻讯赶来,本想为大人分忧,没想到反被大人误会。” “既然如此,那不如大人将下官官服去了,下官就陪大人一同回京面圣,请陛下来定夺!” 说着,方进染当着童福山的面就要脱去官服。 在他的设想里,自己玩这么一出以退为进,童福山必然惊慌。 但没想到,后者就是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眼神玩味。 那眼神中不止没有一点惊慌,好像还在审视着自己的身体。 顿时,方进染就有一种正被挑选的妓子的感觉... “童大人!” 见这招以退为进没用,他索性也不脱了,将官服重新穿好: “盐商、粮商罢市,百姓民不聊生,此事皆应由你来负责!” “用不用我负责的,暂时先不说”,童福山冷笑: “方大人不是脱了官服要跟我回京吗?怎么不脱了?” 方进染冷汗顿时流了出来。 盐商罢市,他童福山固然难逃罪责,但自己这个扬州知府又能好到哪去? 这次撺掇盐商罢市,不过是给童福山一个下马威罢了。 只要他能服软,自然很快就能恢复秩序。 但现在看来,这小子完全就是个愣头青啊! 倘若对方梗着脖子和他飙上了,到时候回了京城... 人家可是酷吏苏的学生,身后有先生保着,自己呢?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自己才是陛下用来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吧... “童大人,下官是在与你商议正事!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我说的也是正事啊。” 童福山嬉笑。 他的面上虽然在嬉笑,但心里也没舒服到哪去。 这个方进染宁愿搭上自己,也要弄这么一出大戏出来,必有猫腻。 看样子,自己真的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东西。 正僵持着,门外忽然传出一声高呼:“钦差大人到~~~~!” 童福山一愕,一把推开方进染往外走去。 只见一个轿子缓缓停在了盐运衙门门口,接着帘子一掀,一个中年男人缓缓走了出来。 “见过钦差大人!” “见过驸马!” 童福山和方进染齐身下拜。 只不过童福山只是躬身,而方进染却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起来吧。” 王宁笑嘻嘻的看着两人:“我这才到扬州,怎么就看到这么一出大戏?” 旋即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你俩在这玩什么呢,这么热闹?” 第640章 欲要取之 王宁的询问,让童福山和方进染脸色都有些尴尬。 一个被盐商、粮商罢了市,还被百姓围了衙,显得十分无能。 另一个则是心中有鬼。 这事要是让王宁捅到陛下那里,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但王宁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反而和方进染闲叙起了家常: “得知(方的字)啊,咱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京城吧?” 方进染陪着笑:“是啊驸马爷,当时臣还在吏部做一个主事。” “是啊”,王宁嬉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的样子倒是没什么变化。” “哪里啊,公事繁杂,臣早老了许多,倒是驸马爷的精神一如从前。” “哈哈哈,你呀。” 笑着指了指方进染,王宁的视线落在童福山身上,一脚就踹了过去。 “哎哟!” 童福山忍不住瞪了王宁一眼,这么多年除了先生还没人敢打他呢。 王宁没好气的扫他一眼:“你瞪什么瞪?这一脚是出京的时候,苏谨让爷替他踹的!” “啊?” 童福山傻眼了。 “哼,你瞧瞧你这小子才来扬州几天,就给你师父惹出这么多事来?” 王宁拍拍裤脚:“你师傅说了,你要是干不了就赶紧给他滚回去,少在外面丢人现眼。” 虽然不知道王宁的话是真是假,但听到是代先生训斥,他也不敢吭声。 “先进去再说。” 王宁也不再理会两人,自顾自背着手往里走。 到了衙门大堂,也没直接登案,找了一把椅子随意坐下。 “说说吧,这事你俩准备怎么解决?” 方进染讪笑着解释,还没忘了给童福山继续泼脏水: “驸马,此事乃童大人私捕何翔来,致其亡于闹市,盐商们不忿才闹出来的。” “放——” “嗯?” 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童福山,王宁忍不住横他一眼。 童福山憋得很难受:“——那个一种气!” 他指着方进染:“何翔来乃遭人刺杀,百姓俱见,与本官有何关系?” 他转向王宁:“驸马,臣怀疑何翔来掌握着很重要的线索,怕被臣查到什么,才被杀人灭口!” “一派胡言!” 方进染不甘示弱:“驸马,何翔来不过一个小小盐商之子,能掌握什么机密?这不过是童大人推卸责任的说辞罢了!” 他看向童福山:“即便如童大人所说,何翔来是被人刺杀,可你若不抓他,他又怎会被人刺杀?” “你简直强词夺理!” “何翔来入宅强暴民女被本官撞见,难道本官不闻不问?” “秦风欠何翔来巨额债务,本就将那秦氏判与何翔来,既已是何翔来妾室,又何来强暴一说?” “可据本官侦知,何翔来并未接受县衙判决,于法理来讲,秦氏并非何翔来妾室!” “你又怎知何翔来没有改变主意?更何况,你有证据吗?” “烦死了!” 王宁忽然一声断喝,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你俩吵吵闹闹的,能吵出个什么结果?” 重重哼了一声,看俩人都不吭气,才继续说道:“现在我关心的,是盐商、粮商什么时候能复市?” “这...” 方进染面露难色:“驸马,现在盐商粮商正在激愤之中,臣...” 王宁冷笑:“怎么?” 方进染咬了咬牙:“驸马,盐商需要朝廷给他们一个交代!” “哦?” 王宁嘴角带着一抹嘲讽:“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若是不判了童福山,他们就不复市?” 方进染还没说话,王宁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他们还胆敢要挟朝廷不成!” 方进染被吓坏了:“不不不,臣,不,他们绝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王宁收起怒火:“此事本驸马自然会给他们一个解释,你先回去安抚好他们。” “是,臣告退。” 方进染走后,王宁斜睨着犹自不服气的童福山:“怎么,不服气?” “是。” 童福山想也没想,梗着脖子:“驸马爷,你可以撤了我,但我绝不认这个罪!” “嘁。” 王宁懒得跟他解释,直接丢给他一封信:“自己看。” 童福山疑惑的接过信打开,里面却只有一个大大的‘忍’字。 “这是...” “怎么,你师父的字你都不认得?难道怀疑我作假?” “那倒不是。” 先生的字实在是太有特点了,就是一个字——丑。 也不知道为什么,先生对于练字这种事,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抗拒。 这么多年了,先生的字一直秉承着一如既往的难看特点... “先生的字我识得,全天下很难有第二个人复制。” “那倒是”,王宁嬉笑:“这么丑的字我也是生平未见。” “学生不敢闻师之过。” “别扯淡了”,王宁站起身:“你师父来的时候,让我交代你一句话。” 童福山一愣:“什么?” “要想打人,得先把拳头收回来。” 童福山闻言,若有所思。 “去道个歉吧”,王宁拍拍他的肩膀:“盐商罢市终究不是个事。” 他认真的看着童福山的眼睛:“如今朝中风云诡谲,很多事情,陛下和你师父也很头疼,你就给他少惹点事吧。” 童福山失落的低下头:“我知道了。” 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宁什么话都没说往外走去:“你的案子不急,先把这件事办好。” 扬州商会。 盐商们聚集在一起,嘈杂的声音密布着整个大厅。 方进染皱着眉坐在中间,身边是一脸阴郁的何尚君。 “驸马已经到了扬州,你差不多得了,继续闹下去对咱们都没好处。” 何尚君却沉着脸不吭声。 “老何,你别忘了你身后可是整个扬州的上百张嘴,切莫因私废公!” “误了大家的事,那位可不会放过你。” 当何尚君听到方进染提到‘那位’,顿时打了个冷颤。 “难道我儿的仇,就这么算了?” “来儿的仇自然不能算”,方进染见何尚君松口,才算松了口气。 不然再换一个人上来,很多事情都要重新布局: “今年的对账销账就在眼前,办妥这件差事后,我保证让你亲手给来儿报仇。” “大人所言当真?” “绝不会假。” “好,那我便相信大人一回”,何尚君强撑着笑了笑: “可是,那童福山真的愿意认怂?” “不认怂他又能怎么办?” 方进染冷笑:“驸马来扬州,可是来查他案子的,来儿的案子就够他头疼的,若是盐商再罢市,他这盐运使就不用干了。” “可是我...” 话音未落,门子忽然急匆匆回的跑了进来,手里举着请帖: “大人,会长,童大人派人送来请帖,请大家到松鹤楼饮宴!” 第641章 必先予之 松鹤楼上,赴宴的盐商看着眼前陪笑的童福山,阵阵纳闷。 这家伙真是属狗脸的,说翻就翻。 江都县的时候还在与大家笑语晏晏,结果到了扬州就弄死了会长的公子。 这才过了几日,给他弄了个下马威后,这家伙居然又舔着脸来示好。 不过这次,盐商们可不敢轻易买账。 为了这场宴席,童福山将自己一个月的俸禄都掏了出来,将整个松鹤楼都包了下来。 但即便如此,这些酒菜在盐商们的眼里,依旧不值一提。 若不是他童大人请客,用盐商的话说,就这些酒菜,狗都不吃。 依旧是熟悉的酒过三巡,吃着吃着,童福山的眼泪,忽然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何尚君一愣,狐疑的向童福山看去。 “何会长,是我对不住你。” 童福山泪水连连:“何会长,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害贵公子,实在是恰好撞到,我又不能不管。” 他一脸诚恳的看向何尚君:“您说,我身为朝廷命官,遇到这种事又怎能视而不见?” “况且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你儿子啊!” 说着童福山忽然推开身后的凳子,吓了何尚君一跳。 只见童福山作势就要往下跪:“何会长,贵公子的事是我的错,我给您赔礼了!” “是我错了,何公子出殡之时,我亲自去给他扶灵!” “万万使不得!” 何尚君赶紧扶住童福山:“大人折煞老朽了,老朽怎能受得起您这一拜!” “受得起,受得起的...” 童福山压根没使什么劲,被何尚君一扶顺势站了起来:“都是本官的错,若不是本官,何公子又如何会被奸人暗杀?” “唉...” 何尚君叹口气,想起儿子忍不住老泪纵横:“都是命啊,怪不得你,要怪就怪...” 说到此处,陡然一惊,赶紧住口。 “不说了,吃菜,吃菜。” 其他盐商看看何尚君,再看看童福山,心中虽有疑惑,但或多或少都松了口气。 童福山举起杯和何尚君碰了一杯,悠悠叹了口气。 “既然话都说开了,我就在这给大家交个底。” 其他盐商一听,顿时纷纷竖起了耳朵。 “这次出京,其实先生压根没说什么追缴七成盐税的事。” 何尚君心中一动:“那是...” “唉!” 童福山咬咬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把杯子狠狠哚的一声放在桌上。 “是十成!” “不止是今年,还有往前三年扬州欠缴的盐税,统统都要收回来!” 童福山苦笑:“若是办不成,我这个盐运使做不成自不必说,回去也必受先生责罚,甚至要赶出家门啊。” 此时的他已有些醉眼迷离,无力的靠倒在椅背: “寒窗十年,不过为做个小官光宗耀祖,若被先生逐出门外,这官,怕是也做不成了。” “诸位,你们说我能不急吗?” 何尚君尚在狐疑的看着他,却已有其他盐商问道: “大人,苏大人真是这么交代的?” “这还能有假?” 童福山苦笑:“那可是三年的十成盐税啊,加起来怕不是有好几百万两银子?这让我如何办得到?” 何尚君忽然略带微笑的抚着胡须:“这盐税嘛,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 童福山一愣,旋即苦笑:“何会长,您就别逗我了,那可是几百万两银子!” “呵呵”,何尚君笑笑:“咱们这里有上百家商户,每家把裤腰带勒勒紧,凑个几万两还是能办到的。” 童福山一呆,旋即又要感激涕零的下跪:“何会长,那你就是我童某人的再生父母,我给您跪下了!” “唉,别别别!” 何尚君赶紧拉住他:“大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是咱们这些盐商的父母官,为您分忧本就是咱们应该做的,又何必这么客气?” 何尚君笑着将他扶起:“只是这凑银子尚需时日,您可不能再着急了。” “不着急,不着急。” 童福山连连点头:“只要能凑足银子,我就能向先生交差了。” “呵呵呵呵”,何尚君抚须微笑:“那您就不图点什么?” “我能图个什么啊”,童福山苦笑:“能交了先生的差事,我就知足了。” “哈哈哈哈!” 这次,不仅是何尚君,其他盐商也开始暴笑如雷。 几百万两银子,确实是个大数。 但对于这些盐商来说,虽九牛一毛,也不过是个不疼不痒的数字罢了。 他们在乎的,是这几百万两银子,能给他们换回来点什么。 童福山眼珠子一动,悄然看向何尚君,小声的问道:“何会长,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本官,不,我能帮您做些什么?” 何尚君瞅他一眼,忽然神秘的笑了笑: “这个嘛...三日之后,老朽有一批‘东西’要运往山东,只是这手续有些麻烦。” “这还不简单?” 童福山大手一挥:“您有多少货?回头让人去衙门找我拿盐引便是。” “大人爽快!” 何尚君举起酒杯:“事成之后,我给您这个数。” 看着何尚君比出的手指,童福山猥琐的笑了笑:“饮胜!” “饮胜!” 离了酒席,童福山心满意足的离开。 其他盐商则纷纷凑在何尚君身前:“会长,此人这次说的话信得过吗?” “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何尚君哼了一声:“不过没有投名状,老夫终究是信不过他。” “怪不得您说要出一批货,原来是...” “哼,区区家雀儿而已,想和咱们这些老猎手斗,还嫩着呢。” 何尚君阴沉一笑:“老规矩,用沙子顶盐,来一招偷梁换柱。” “会长高明。” 没有理会盐商的马屁,何尚君揉着眉头沉思: “不管这姓童的今天说的话是真是假,只要把他牵在这件事上,就不会影响那位的计划。” 旋即瞅了一眼桌上的酒席,忍不住蹙眉:“这都是些什么狗屁东西?狗肉上不了席面,让人撤了重上一桌!” 另一边,回了盐运衙门的童福山,可不知道自己倾尽财力的一桌菜,早被嫌弃的连狗都不吃。 无论盐运衙门的官员还是吏员,知道他与盐商‘和解’后,一改之前冷漠的态度,笑眯眯的上前拍着马屁。 但唯有一声冷哼,不合时宜的传到童福山耳朵里。 第642章 童福山认怂了? 看着那道不合时宜的背影,童福山若有所思:“他是什么人?” 分管账房的吏员笑道:“大人您甭搭理他,他就是个木头,啥也不懂。” 若有所思的再次瞅了那背影一眼,童福山什么也没说,笑笑离开。 下午申时初(15:00),扬州商会忽然来人。 来人转达了何尚君的意思,需要童福山出具一份二十万石,运往山东青州的盐引。 等来人走后,童福山看着眼前尚未盖印的盐引,若有所思的不停在纸上敲击。 “公子,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的李庸,忍不住开口。 “这还用说?” 童福山笑笑:“你信不信,若我真的带兵去扣船,能到手的八成只是一船沙子。” “那...” “我没时间和他们耗了”,童福山眉头皱起,他可没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抓走私? 那不是自己的活。 就盐商这点走私的猫腻,先生只需要让孙威带着慎海卫来转一圈,分分钟给他端了老窝。 但是涉及江南的这笔陈年旧账,却十分棘手。 盐运、织造、河工、赈灾,这么多贪墨来的银两,绝不是一笔小数字。 这些钱去了哪里,流于何人之手,现在又能从哪里追回? 统统是个谜团。 童福山坚信,这些人手里一定有一本大账,记载着这些年银两的去向。 但这笔账在哪里,有多少,又在何人手里? 童福山忍不住龇牙,隐隐作痛。 为今之计,必须要找到一个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一定是手握实权的人。 这些盐商不过是小虾米,包括那个狗屁扬州知府方进染,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对了张大哥,让你打听的那人,打听到了吗?” 张林笑道:“那个格格不入的家伙,是盐运衙门的巡检,主管巡稽河运,叫张升, 那人有些古板,倒是挺正直的,因为不肯收受贿赂,处处找盐商的麻烦,才显得格格不入。” “哦,有点意思。” 童福山眯起眼睛:“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去,就说本官今夜请何会长逛院子。” “啊?” 是夜,何尚君虽不知道童福山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如约而至。 童福山寻了一处扬州有名的青楼,与何尚君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何尚君本以为童福山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但对方却只是喝酒搂女人,公事压根不谈,好像就是来玩的。 暂时放下心的何尚君,命人去会了账。 临走之际,专门叮嘱让老鸨子找几个姑娘伺候着。 是夜,童福山直接住在了丽春院,直到次日一早才离开。 虽已清晨,但此时的童福山犹自醉眼迷离,要不是张林拖着,还不想走。 回衙的路上,童福山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怎么样,走了没?” “上个街口他就走了。” “那你不早说?” 刚刚还醉醺醺的童福山,瞬间就变的精神无比,嘴角噙着一抹古怪的笑。 进了盐运衙门,童福山装作没看到躲在假山后面的那个人影,悄声说道: “这事你亲自去办,两日之后的子时,切记不要出错。” “公子放心。” 等童福山的身影走远,假山后才闪出一个人影:“我本以为苏谨的学生和那些贪官不一样,没想到也是一丘之貉!” 两日之后,子时,夜。 扬州运河边,码头上火把通明,至少有数十艘货船静静停靠在码头。 而码头上则是热火朝天,数不尽的力工如蚂蚁般,快速往船上搬着一摞摞堆积如山的麻袋。 为首的监工小心看着码头外,催促着力工加快动作 忽然,远处的火把突然亮起,十几个衙役举着火把冲到了码头。 “盐运巡检检查,都不许动!” 张升黑着脸,眼中却带着兴奋,径直走向那个监工:“干什么呢?” 监工陪着笑:“原来是张大人,运货呢。” “半夜运货?怕不是走私私盐吧?” “那不能。” 监工从怀里掏出盐引:“咱们这可是有衙门的盐引,不是走私。” 接过盐引,张升的眼神更加冰冷:“二十万石?我瞧这码头上起码得有四十万石吧?还不是走私!” “来人,把这些货都给我扣下!” “张大人,不可啊!” 那监工嘴里喊着不可,但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眼中甚至有些玩味。 张升不理会他,拿着刀就要捅开一个麻袋验货。 可他的刀还没来得及落下,身后就传来一道冷喝: “干什么呢!” 张升和监工都觉得纳闷,齐齐回头看去。 只见童福山带着几人,缓步走到码头前看向张升:“本官记得没有通知你巡检吧?你来这里干什么?” 张升凛然不惧:“大人,下官职责是临检、巡防各处码头,有专机独断之权,没必要事事都向大人禀报吧?” “是吗?那你查到了什么?” “大人,这些盐商称有盐引,但实际运盐远远超过盐引规定之量。” 他将盐引递给童福山,冷眼看他怎么办。 “哈哈,你瞧本官的脑子!” 童福山笑着拍拍自己额头,挥挥手招来监工:“你说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啊?盐引还能少拿一份?” 说着从怀里掏出早准备好的盐引:“拿去,下次再引起误会可就不好了,你看把张大人折腾的,白跑一趟不是?” 说着,还挑衅的冲张升挑了挑眉毛。 “你!” 张升愤怒的指着童福山,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行了,都别在这傻站着了。” 他瞪了那监工一眼:“还不赶紧搬走,在这占着码头,难不成等本官帮你搬吗?” “啊?啊,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监工催促着力工加快速度,不多时所有的麻袋都被搬上了船,船也慢慢开走。 童福山谑笑着看了张升一眼,冲他努努嘴,消失在码头上。 张升愤怒中带着一脸的莫名其妙,懊恼让手下都散了,独自往家里走。 只是这一路上,始终想不通童福山冲自己努嘴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嘲讽自己? 远处的河面上,运货的船队没有向远处行去,而是停在了对岸一处码头。 何尚君冷眼站在岸边,身边则是那个监工。 “老爷,就是这么回事。” 何尚君点点头,心中满是疑惑:“难道,这童福山当真认怂了?” 第643章 换消息 扬州会馆里,盐商们嗡嗡嗡的声音嘈杂不断。 “看来,这姓童的当真认怂了,不止不想着给咱们添堵,还帮咱们处理一些首尾,不错,不错。” “是啊,若是这姓童的当真归心,便是与他几百万两银子又何妨?” “吴兄所言有理,若是没了这盐道衙门的盐引,咱们以后出货可要麻烦很多啊。” “都少说几句吧,咱们先听听会长怎么说。” 何尚君沉吟半晌,始终有些拿不定主意。 实在是童福山这家伙跟个神经病一样,一会疯狗似的乱咬人,一会又跟忠犬似的帮自己做事。 他也拿不准童福山心里在想什么。 “赚钱的事不急,如今是多事之秋,做事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可是会长,山东、河北那边催的很急,自童福山来扬州,咱们已经快半个月没出货了,这样下去...” 何尚君笑笑,缓缓说道:“急也让他们等着。” “现在是什么时候?难道你们赚钱不要命了?” “这样吧。” 何尚君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我现在还不能信那姓童的,盐引那边继续试探着, 之前押下的盐引还有一些,其他人先小批次的把货出了,应应急。” “这...” 其他的盐商有些不乐意,但会长的话却无可反驳,只好应下。 另一边,王宁下榻的府邸里,童福山正与他下着棋。 “你这次的事倒是办的不错,没有急功近利。” 童福山瞥他一眼:“我说驸马爷,您是不是该去杭州了?” 王宁呵呵一笑:“你这案子还没断,我去杭州做什么?” 童福山愣住:“我不是都和盐商和解了?还断什么案子?” “哼,你想的倒是简单。” 王宁举起棋子在棋盘山一拍:“将军,二車错门,你没棋了。” “不玩了”,童福山懊恼的推开棋盘:“你老悔棋,没劲。” 王宁却不以为意:“你呀你,把这江南官场想的太简单了。” 指了指童福山放在一边的官帽:“盐商想的是赚钱,自然愿与你这盐运使和解,但官场呢?” 他再次指向那枚‘将’棋:“你在扬州,对那些官员来说,就是一颗大雷,寝食难安,他们又怎么会容你在这待下去?” “你是说...” 话音未落,王宁的护卫白瑾走了过来:“爷,扬州知府方大人求见。” “你瞧,这不是来了吗?” 随手将棋子一丢:“你在我这里让他们看见可不好,先避一避吧。” “我倒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童福山跑到屏风后面藏好,方进染带着陈秋几人就走了进来。 “臣扬州知府:方进染,” “臣高邮县令:陈秋,” “臣扬州城防司:胡百待,” “臣江都县令:常宁,” “臣江都千户所:刘勋,” “拜见驸马!” 王宁乐呵呵的看着他们:“都来了啊?快坐吧。” “驸马当面,臣等不敢坐,站着就行。” 方进染躬身笑道:“驸马这几日休息的可好?” “尚好,尚好。” 王宁笑眯眯看着他:“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方进染装作为难的样子:“驸马远道而来,臣本不应该打扰, 但童福山一案,扬州百姓激愤,民怨沸腾,此事终究需要个了结。” 藏在屏风后的童福山心中冷哼。 果然如驸马所说,这方进染看样子是绝不愿放过自己。 王宁不置可否,不答反问:“听说最近扬州城来了个苏州评弹的名家?” 方进染愕然:“有这事吗?臣每日忙于公务,属实不知。” “老方啊,不是我说你”,王宁似乎有些不满:“公务哪有忙的完的?有句话说得好,‘劳逸结合’才能好好办差嘛。” 方进染哪知道这鬼话是谁说的,只能小心应是。 “驸马爷”,陈秋笑眯眯的说道:“这苏州评弹的名家,臣倒是略有耳闻。” “哦,在哪?” “如果臣没有记错的话,这几日正在松鹤楼歇脚。”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带我去?” 王宁激动的站起身:“你可不知道,应天的那些名家跟她比起来,连提鞋都不配,我可是盼这一口好久了,快走快走!” “啊?是,是。” 陈秋茫然被王宁拽着就往外走,身后的方进染脸色阴郁,不懂王宁是什么意思。 临别之际,王宁忽然回头,冲着屏风狡黠的笑了笑。 等几人离开,童福山从屏风后钻了出来准备离开。 但他却被王宁的贴身护卫白瑾拦住:“驸马有个消息给你。” 童福山一愣:“什么?” “事关何翔来的。” 童福山心中一动:“什么消息,快说!” 然而白瑾却摇摇头:“驸马说了,消息不能白给你,你得拿东西来换。” “啊?什么东西?事先说好,我身上可没钱了。” “不要钱。” 白瑾笑笑:“驸马说了,你身上那支你师父送的手铳,他要借来玩一个月。” 童福山等学生,在临离开山西之前,苏谨每人送了一支袖珍手枪,原型是勃朗宁。 一为师礼以为纪念,二为携带方便用来防身。 但那王宁却不知从哪听来这个消息,一直想要一把。 可惜这玩意苏谨本就是做来玩的,手里也没几把,全都送人了。 于是,王宁就把主意打到了童福山身上。 “这...” 童福山有些为难,这毕竟是先生给的礼物。 “驸马说了,不要你的,就把玩一个月。” “当真?” “驸马还能骗你?” “那可不一定”,童福山有些不舍的掏出手枪递给他:“小心点啊,尤其是子弹都是特制的,可没几颗了。” 白瑾把枪收好:“驸马说了,让你去盯着何家一个叫‘何欢’的人,肯定有收获。” “何欢?” 离开驸马府,童福山一路念叨着这个何欢,究竟是何方神圣。 张林立即自告奋勇去打探消息。 既然知道是何家的人,那打听起来自然没多难。 仅仅过了半天,这何欢就被张林打探清楚。 当童福山听完张林带回来的情报,立即一拍脑门:“去!想办法把‘乱葬岗少女抛尸案’的案宗弄回来!” 第644章 荒宅别苑 随着何翔来被杀,童福山本以为案犯已死,就将‘乱葬岗少女抛尸案’抛到了一边。 但王宁却让白瑾来提醒他,他就知道这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乱葬岗少女抛尸案’,主要发生在高邮、江都两县,案宗也由两衙分别收纳。 想要弄到这些案宗虽然没那么容易,但也没那么难。 张林没有自己出面,而是私下找人买通两县管理案宗的文吏,没两日便将印本带了回来。 而这几天,对于方进染要求办童福山案的要求,王宁则是全当没听见。 不是带着他们满扬州城听曲儿,就是带着他们下酒楼、逛院子,折腾的方进染苦不堪言。 去吧,自己自诩是清官,身份不合适。 不去吧,不给人驸马爷面子,人家以后理都不理你。 无奈之下,只能脱下官服,陪着王宁这货吃喝玩乐。 有时候他甚至在怀疑,这王宁压根就不是来办案子的,就是借着办案名头游山玩水、骗吃骗喝骗玩来的。 可童福山这案子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方进染只好一边陪着王宁,一边命人向京城传递消息,找人告状。 京中的御史得了消息,心说驸马爷天天嫖院子,这还了得? 于是纷纷上奏弹劾王宁,请陛下重重责罚,换一个人去查案。 但朱棣的态度却十分玩味,留中不发。 被问的多了,只好下了一道旨意申斥,但却又没说命令王宁立即审案。 朱棣这一手,好像说了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没说。 就在京城为童福山的案子吵翻天的时候,后者终于对着案宗找到了线索。 “张大哥,你来看。” 童福山指着案宗:“这少女失踪的案件,迄今为止已经发生十七起,时间遍布建文二年至今,受害者均为十二到十七岁左右。” “但令人疑惑的是,这些少女自失踪,到尸体被发现,时间跨度却不一。” “像高邮县最近发现的这几人,失踪达一月有余才被发现, 但去年失踪在江都这三人,却仅仅隔了一天就被发现抛尸,这说明什么?” 张林摇摇头:“打架我在行,断案可就不行了。” 童福山瞧着案宗:“何翔来性情暴虐,若这些少女都是他绑的,为何会藏一个月再杀?” “除非,这一个月的时间,他不是给自己藏的。” 张林一愣:“你是说,这些少女根本不是他杀的?” “是不是他杀的我不清楚”,童福山摇摇头:“但我敢断定,这些少女一定是他给某人特意准备的。” “而这个人,并不在扬州,而是一个不定时会到扬州来的‘客人’。” “而这些少女被杀的原因,恐怕是为了灭口,不至于泄露那‘客人’的身份。” 张林脸上露出不忍:“这...也太狠了吧?” 童福山重重哼了一声:“所以,这个人的身份一定很高,且有特殊癖好,不然何翔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陡然,童福山激动的站了起来:“此人如此被重视,必定掌握着大量江南要事! 只要抓到这个人,就能撕开江南贪墨案的口子!” 张林疑惑:“那咱们该从何下手?” “你忘了吗,那个何欢。” 童福山冷笑:“虽然案宗里隐藏了很多事实,但少女失踪之时,都有这个何欢的影子。” “这些人绝不会就此收手,只要跟着他,一定能拿到线索!” 李庸忽然站了出来:“那我去吧。” 童福山点点头:“好,李大哥小心点。” 李庸走后,张林带着忧色提起另一件事:“公子,虽然驸马那边帮你拖着,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若是开审,何翔来毕竟因你而死,对你很不利啊。” 童福山此时却顾不上自己的事:“若是能抓到何翔来与‘乱葬岗少女抛尸案’有关的证据,自然能解决。” “可谁也不知道这何欢什么时候会再出手,若是他一直不出手呢?” 童福山叹口气:“那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本只是带着一分期望,谁知道李庸很快就带回了好消息。 这些日子,他在跟踪何欢的时候发现,这家伙最近频频往江都县跑。 李庸判断这小子很可能想作案,赶紧送消息给童福山。 “盯死他!” 果然,没出几日,李庸在跟踪何欢的时候发现,这家伙一直在跟踪一对县外来的父女。 在一个深夜,他用迷香迷晕了那对父女,然后带人把少女连夜绑走。 李庸一路跟踪几人,来到了高邮的一处宅院。 令人疑惑的是,这处宅院从外面看荒废已久,门口杂草丛生,竟是一处荒宅。 但当他爬上墙头时却发现,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看似荒废已久的院子,里面亭台楼阁,假山飞瀑一应俱全。 这哪是荒宅啊,分明就是一处隐秘的别苑。 李庸更加断定,此处别苑就是用来招待那位神秘‘贵宾’的。 而那少女自不用说,就是招待贵宾的‘祭品’。 查清楚落脚处,李庸不敢耽搁,连夜回了盐道衙门,将此事告知童福山。 得到消息就准备出发的童福山,忽然却犯了难。 如果,这是个陷阱呢? 刚刚稳定了盐商的情绪,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如果自己贸然出手,拿到实证还好,一旦拿不到证据,之前的孙子就白装了。 而以后想要再从盐商手中拿到线索,无异于天方夜谭。 怎么办? 去,还是不去? “等等!” 童福山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去,把张升喊来。” 上次缉拿私盐失败之后,张升就很少出现。 他孑然一身,一直就住在衙门里。 今夜他刚刚回来,躺在床上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听到童福山喊他。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警惕童福山会对他动手。 然而,除了那夜的冲突外,童福山似乎完全忘了有他这一号人的存在。 直到今夜喊他见面,张升心里咯噔一下。 这位新上任的盐道大人,难道真的要对他下手? 前来找人的张林,没有带着他去大堂,而是直接带到了童福山的书房。 寂静的夜里,唯有书房点着一盏烛火,孤独而诡异。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张升心一横,索性坦然的往书房走去。 他在好友那里留了许多秘密,一旦自己有失,好友就会想办法带着这些东西去京城。 张升的手轻轻搭在书房大门上,回头看了一眼皎洁的月光。 “今夜,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月亮了吗?” 可等他毅然决然的进了书房,却看到童福山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妹妹两年前在江都县失踪,对吧?” 第645章 备兵荒宅 “你什么意思?” 张升警惕的看着他,眼中满是狐疑。 “张升,扬州人, 本应积功升任镇江检校,却坚辞不去,留在扬州盐道衙门继续做一个小小巡检。” 童福山放下关于张升的情报,笑眯眯的看着他:“巡检可是个肥差啊,便是给个知县都不换。” “但令人奇怪的是,你却并没有选择和盐商沆瀣一气,甚至还不停的给他们找麻烦。” 慢慢踱步走到张升面前:“那我不禁就要问一问了,你图个啥?” 张升哼了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吗?” 童福山笑笑:“你怎么知道咱俩的道不同呢?” “这还用我说吗?” 张升嘴角噙着不屑的狞笑:“包庇盐商,私开盐引,你那条道恕张某不敢走,也不愿走!” “说得好!” 童福山忍不住鼓起了掌:“我猜测,你留在扬州,无非就是为了查你妹妹失踪一事,对吧?” 张升眼中波动,低头不发一言。 “可是,你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又查到了什么?” “我会查到的。” 张升还是没忍住,咬着牙顶了一句:“总比你个贪官强!” 童福山笑而不语,来到张升耳边轻声吐出两个字:“何欢。” 张升一愣。 何欢他不是没怀疑过,但自妹妹失踪以来,他并未找到妹妹的尸体。 这一点,和‘乱葬岗少女抛尸案’就完全不符。 他也曾盯过何欢的梢,却什么都没发现。 然而他却不知道,他早就被何欢摸清了底细,如何不提防他? 李庸之所以顺利,一来何欢压根不知道他的存在, 二来,苏谨亲卫想盯的人,又岂能轻易被发现? “不是何欢,我查过他。” “未必吧。” 童福山哼了一声:“你盯了那么久,可盯出什么结果来?” 张升摇头:“何欢做事警惕,没线索。” “那是你太蠢!” 童福山一声低喝:“恐怕你早被盯上了而不自知!” 张升一愣:“什么?” “哼”,童福山扫了他一眼:“就在今夜,那何欢又作案了你可知道?” 这句话,顿时如雷劈下:“今...今夜?” 童福山没有时间和他继续扯淡:“我就问你一句话,倘若我告知你何欢藏人的地方,你可敢去抓人?” “有何不敢!” 张升梗着脖子:“为民除害,乃是我做这狗屁官的唯一念想,不然老子早不干了!” “好,希望你不是吹牛x。” 童福山问道:“你有几个可信之人?” 张升想了想:“从村里跟着我一路出来的兄弟,有十几个。” “不够。” “就你这十几苗人,别说抓人了,进去不被打死就不错了。” “那怎么办?难道调巡盐的百户所?” 童福山白了他一眼:“那你还不如直接敲锣打鼓的过去,说自己要去抓人了。” 也不等张升继续说,他就摆摆手:“张大哥,这事就交给你了。” 张林会意点头:“好。” “至于你。” 童福山笑看着他:“若是抓到人还好说,若是抓不到,怎么办?” 张升茫然看着童福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布局了这么久,断不能因为这件事前功尽弃,你懂我的意思吗?” 张升愕然看着他,想了半天才露出惊喜:“大人,您是...” “哼,不然呢?” 童福山坐下,双手不停在指尖交叉: “你可知道,跟你说这些,本官又担了多大的风险?” “大人!” 张升眼中早已全是喜色:“就算不成,这件事下官也一力担之,绝不让你为难!” “好!” 童福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抓捕的人,我给你去弄, 但是无论事成与否,这件事就是你自己个人所为,明白吗?” 张升咬牙:“下官明白!” “好,你过来。” 童福山指着扬州舆图上那处荒宅的位置:“我已让人日夜盯着此处, 只要可疑的人出现,你就以抓私盐贩子的名义,带人冲进去,剩下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张升死死记住那处宅院的位置,眼睛如欲喷火:“下官明白!” 被派去盯梢荒宅的人,自然就是李庸。 盯着荒宅的日子,李庸发现那何欢又不知从哪抓来一个少女。 虽然他刻意做了伪装,但却逃不过李庸的眼睛。 就在盯梢的第三日,荒宅外忽然来了好几辆马车。 马车到达荒宅的门口并未停留,而大门洞开,那马车竟直接开了进去。 不到半个时辰,那马车又神秘离去。 李庸清楚,童福山要等的人终于要出现了。 此人如此神秘,身份必然非同小可。 他立即将消息传给童福山,后者当即带着张升到了扬州的一处院子。 院子只有两进,但张升进去的时候却发现,此处早被改造的如同一座兵营。 刚进去就看到,张林正和三十多全副武装的士兵,默默在院中擦拭着武器。 童福山见怪不怪的走了过去,张林身边一个士兵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打了声招呼:“公子。” “狗屁公子,秦大哥你又笑我。” 张林此时也站起身:“这些人是老爷留在扬州保护你的,非到万不得已不能露面, 这可是咱们的底牌了,公子,今天的事你有几分把握?” 童福山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我似乎能闻到,这后面一定有一只大苍蝇。” “成。” 张林点点头:“既然出来了,老秦自然也听你指挥,你下任务吧。” 秦深也站了起来,笑眯眯的看着童福山:“公子,你下任务吧,这次咱们弄谁?” 童福山笑笑,指了指身后的张升:“这次你们的身份,是这位盐道衙门巡检,张升张大人麾下的兵。” “到时候冲进去了,只管干你们的活,剩下的事情就由他来办。” 秦深笑眯眯的冲张升打了个招呼:“张大人,属下就请你多指教了。” 张升看着全副武装到了牙齿的秦深,暗暗猜测这伙人是什么来路。 尤其是眼前这个秦深。 虽然看着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但他身上隐隐透出的那股子气,却带着浓浓的杀意。 张升的后背忍不住战栗,然而眼神中却带着兴奋:“不敢,这次还请兄台多帮忙了。” 第646章 夜闻荒宅惊呼 高邮县荒僻的宅院,随着夜幕渐渐降临,灯笼悄然亮起。 整个院落再无一丝荒凉的气息,反而处处透着诡异的暧昧。 时至戌末,一顶神秘的大轿被抬入荒宅。 随着轿子一同前来的护卫,迅速在宅子周围严密布控。 确认方圆几百米没有异常,护卫头领走到轿子旁轻声说了几句,轿帘才缓缓掀开。 随着轿帘掀开,一个身着锦袍,拄着拐的身影缓缓踏出轿子,。 护卫头领恭谨立于一边,直到锦袍的主人走出轿子,看着被风轻轻吹动的灯笼发呆。 “老爷,都安排妥当了。” 锦袍男子点点头,向挂着灯笼的堂屋走去。 直到被红艳的灯笼光线无意的扫到,才能看清这锦袍男子,是一年近六十岁许的老者。 锦袍老者面色沉稳,浸染在身上的一股威严气息不经意间挥洒而出。 但他的眼中,此刻却带着浓浓的兴奋之色。 熟悉的穿过堂屋,跨过挂满红灯笼的游廊,再次穿过月洞门直奔后院。 相较于前院的灯火,后院却显得十分静谧,只有一间堂屋点着烛火。 烛光似被蒙了一层薄纱,透着淡淡的脂粉气。 穿过纱窗,萦绕在门前的两只灯笼上,久久不愿散去。 锦袍老者舔了舔嘴唇,似乎知道里面有什么正在等待着他。 正准备踏步而入,忽然回头冷喝:“谁?出来!” 侧面黑漆漆的西屋,大门吱扭一声被拉开,一道身影缓缓出现。 “何欢?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者似乎很不高兴,眉头渐渐蹙起:“老夫不是早就嘱咐过你,没事不要出现?” 那何欢听出了老者不满,但也只能苦笑应对:“爷,小的也是受人嘱托,来给您捎个话。” “哼,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 老者不舍的看了一眼堂屋,转身进了西屋。 何欢跟在后面,进屋也没有点蜡烛,两人就这么站在漆黑的屋内。 月光的余辉顺着门缝洒进屋,但却照不亮里面的黑暗。 “说吧,什么事?” 何欢讪笑着:“爷,我家老爷说今年的对账销账恐怕得提前。” “哼!” 老者不置可否,只是哼了一声:“不过死了个儿子,就被吓破了胆?” “爷,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事小的不懂,但我家老爷说那两个钦差这次下来,总归有些不大对劲。” “不过是两个没当过官的娃娃,有什么好怕的?” 老者十分不满:“若是那苏谨来了,老夫尚忌惮三分,区区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有什么好怕的?” “回去告诉你家那位,就说这事老夫知道了,让他办好自己的差,其他用不着他担心。” “这...对账的事...” 老者狠狠瞪了何欢一眼,虽在黑暗中,但那一双眸子却分外犀利:“滚!” 何欢无奈,只好应了一声是,悄悄离开了后院。 但他也不敢就此离去,仍留在前堂,等那位爷‘心满意足’后再说。 何欢离去,老者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熊熊欲火。 三步并做两步,以一种完全不像这个岁数人的步伐,直直冲向了那间堂屋。 堂屋的门被轰然推开。 迎门而放的,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瓶玉制酒壶, 酒壶边放着两支晶莹剔透的酒杯,望之便知不菲。 八仙桌的后面,则是一张巨大的工步床。 工步床的床沿,坐着一个身着婚衣,蒙着红纱的少女。 只是这少女似乎并无嫁人的喜悦,身子瑟瑟发抖,满是惊恐。 老者看也没看桌上的酒壶和酒杯,似乎何欢的出现,将他最后一点耐心都消磨殆尽。 他直接冲到女子身前,将女子的手狠狠拽到手里,小心的把玩着。 “等急了吧?没事,长夜漫漫,咱们有的是时间...” 老者的话,不仅没让她放松,反而抖的更加厉害。 盖头下幽幽传出颤抖的声音:“大老爷...求求您放过我吧,我不想死...” 显然,那女子也知道些什么。 过了今晚的自己,又将会是什么下场。 老者却充耳不闻,贪婪而淫邪的目光如欲喷火。 眼睛贪婪的上下逡巡,终究失了耐心,一把拽开盖头! “啊——!” 随着一道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少女姣好的容颜立即显露出来。 盖头下那惊恐的面容,只是一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 老者满意的点头,暗赞何欢会办事,总能寻到自己心仪的。 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欲望,一双枯篓的老手,伸了过去... 少女惊恐的往后缩着身子,不停躲着他的双手,涕泪横飞。 她的嘴唇颤抖,“大老爷不要,不要,求求您放过我好不好...” “谁来救救我啊————!” 凄厉的呼声划破夜空,但却飞不出荒宅这一亩三分地。 同样的夜空下,张升静静蹲在距荒宅数里外的沟渠边,默默等着消息。 “目标进去了,准备动手。” 秦深的声音忽然响起,接着就是一阵淅淅索索准备武器的声音。 “这次行动尽量不要开枪,用弓弩解决对手。” 秦深检查着自己的连弩,确认没有问题后看着张升: “一会你跟在咱们后面,负责把目标找出来,其他的都交给我们。” “好。” 张升很有自知之明。 他心里清楚在这些人的面前,自己那点身手和三脚猫也没什么区别, “动!” 秦深一声令下,几个斥候迅速翻身出去,直奔那些护卫和暗哨的方向。 早被摸清楚位置的护卫,哪想到灭顶之灾骤然而至! 就在他们没有丝毫反应的时候,只觉得喉头一痛,惊恐的看到插进自己脖子里,那三角形的直刃。 血液顺着放血槽瞬间喷了出去,仅仅几息的功夫,脸色犹如灰败。 “动!” 从泛着红色画面的望远镜内,秦深看到斥候一一得手,迅速下令向荒宅进攻。 到了门口,他们没有选择打草惊蛇。 斥候用飞虎钩勾住墙头,迅速翻身而入。 “什么人!?” 里面的护卫还没来得及警示,就被一支弩箭贯穿喉头! 咻、咻、咻! 几声弩箭过后,前院再无声息。 在弩箭声结束后不久,荒宅大门也被斥候从里面打开。 秦深仅仅扫视了前院一圈,迅速将目光向深处锁定: “目标在后院,动!” 第647章 狡兔移窟 ‘咣咣咣!’ 伴随着少女求饶的凄厉声,屋门被人狠狠地砸响。 半敞着怀的老者,不满丢下眼前衣衫尽褪的少女,怒冲冲开了门。 “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是疯了不成!” 门外的何欢哪还顾及老者的心情:“爷,快跑,官差来了!” “什么!” 老者一愣:“哪里来的官差?” “我也不知道啊!” 何欢将老者往屋里推:“小的刚刚尿急,在树下放茅的时候,正好看到刚一伙人冲了进来,把您的护卫全杀了!” “什么!” 老者惊愕。 他的护卫可是跟了他很多年的亲信,几乎都是退下来的老兵,个个身手精绝。 要不然怎么能带在身边护他周全? 但这却连个动静都没发出来,就被人杀光了? “您快别发呆了,赶紧从密道走!” 何欢深知这老者一旦在这里被抓,对于整个江南意味着什么! 那将是灭顶之灾! 几步冲到床边,对少女裸露出来的春光视而不见,一把将她推到一边。 何欢的手在床角狠狠一掀,整个床板迅速下翻,露出了一个大洞。 “爷,从这走,出口在几里外的一处民宅。” 再也顾不上老者的心情和身份,推着他将他塞进了密道。 老者刚刚被塞进密道,门外就传来淅淅索索的脚步声。 何欢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跑了,再次掀动机关,床板再次翻起恢复原状。 随意的往窗外扫了一眼,似乎已经看到有人冲向门口。 轻蔑的笑了笑,将目光定格在惊恐的少女身上。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少女很乖巧,瞬间明白了何欢眼神的含义,露出乞怜的神色。 何欢却面无表情,似乎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直接对着少女的脖子一划! “我...我...爹...娘...” 看着少女挣扎着死去,何欢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正当他准备挥刀自尽的时候,一支弩箭迅速射穿窗棂,正中他的小臂! 嘭!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黑衣蒙面的身影冲了进来,数把弓弩死死对着他。 张升紧随其后,迈步而入。 “你就是何欢?” 何欢轻蔑的抬起头,冷笑看着他一言不发。 “说,人去哪了!” “什么人?” 何欢冷笑:“你是张升吧?既然被你抓了,老子便认了又何妨?” “没错,这几年的这些女娃儿都是老子弄的,嘿嘿...这些细嫩的女娃儿哟,老子赚了。” “你个王八蛋!” 张升狠狠一脚踢在他身上:“我知道这些女娃是你抓的,也是你杀的!但欺辱她们的另有其人,说,是谁!” 何欢谑笑着摊摊手:“你看这里还有别人吗?不是老子又能是谁?” “押下去狠狠拷问!” 张升带来的衙役,将何欢拉到院子,拿着鞭子就开始抽。 但那何欢却是个死硬,明明被打的满身鲜血,却愣是不发一言,还不时出言讥讽。 秦深无视屋外的凌乱,站在堂屋正中闭目沉思。 他不停在脑海复盘今夜的行动。 按照他们行动的速度和布局,目标绝不可能从外面逃脱。 那唯有最后一个答案,就是有一条他们不知道的密道。 秦深脑海中的画面,最终定格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堂屋。 “一定在这里!” 他的双眼陡然睁开,眼中划过一道精光! “点香!” 秦深举着一支点燃的香,在屋内各个角落不停的巡视。 直到来到床边,线香冒出的青烟忽然被吹动,拐了个奇怪的弯。 “就是这里!” 秦深命人小心的将少女尸体搬了下来,将其遮掩。 然后他的手不停的在床上摸索,忽然眼睛一亮,狠狠一掀! 轰! 床板再次翻开,露出老者逃离的那个大洞。 “你们在这守着,一班跟我下去。” 一挥手,秦深带着十几个人当先跳了下去。 密道很矮,仅能容一人弯腰通过,不过好在只有一条道。 沿着密道的方向小心前进,一炷香后,秦深来到一处出口。 出口的盖板早已被掀开,他小心的露出头去,只见是一所民宅的厨房。 而密道的出口,就是这个厨房的缸底。 将手中的弩箭收好,秦深咬着军刺迅速爬了上去,落地即摆出警戒的姿态。 但这幽暗的厨房,却无半点声息。 他身后的人也迅速翻了出来,三人一组开始搜索整个屋子。 只可惜,这处民宅似乎早已荒废,一点有人居住的痕迹都没有。 “排长,目标应该是跑了。” 斥候回报,院门有被人打开的新痕,应该刚刚离开不久。 站在幽暗的小巷,秦深叹了口气。 一旦目标离开这个小院,就算追上也没用了。 更何况他又从哪里去追? “确认位置,封锁小院,我去向公子请罪。” 虽然他们的行动迅速,整个过程没有惊动任何人。 但一直在家等消息的何尚君,迟迟不见何欢回来,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他立即命人去荒宅打探消息。 但派去的人,却惊愕的看到何欢被一行黑衣人押着出来,伤痕累累。 在他们的身后,还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张升。 张升命令带来的人封锁荒宅,在大门即将关闭的瞬间,能看到地上并排躺着一排尸首。 “出事了!” 那人吓得连连后退,连滚带爬的往何府跑去。 得知消息的何尚君脸色大变:“何欢被抓了?那还有没有看到其他人被抓!” “没有,只看到何欢一个!” 听到这句话,何尚君惊魂稍定:“对对对,那里有条密道,定是逃了。” “快!” 他忽然想起什么:“快去雀儿巷那个宅子去看看!” “是,是,小的现在就去!” 等人走后,何尚君的眼神冰冷:“童福山,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做的好戏!” 随手拎起外衫,连连吩咐管家:“备车,去县衙找陈大人!” 翌日一早。 陈秋一早带着人来了盐道衙门,兴师问罪。 “童大人。” 陈秋的脸色很不好看:“未知是否下官做错了什么?” 童福山愕然看着他:“陈大人此言何意?” “若不是下官做错了事,大人缘何将手伸到下官辖下,派兵抓人?” 童福山大惊:“陈大人何出此言?” 第648章 童福山装无辜怒放人犯 陈秋冷着脸:“童大人,您是上官,有些话下官本不该讲。” “但您越俎代庖,私自派人去下官的高邮县地界抓人,是不是有些不妥?” “下官虽然官职低微,但此事决不能如此善罢,一定要去钦差大人那理论理论!” “别别别。” 童福山笑眯眯的给陈秋让座:“陈大人,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您不知道?” 陈秋冷笑:“难道您一味装傻充愣,就能混过去吗?” “不是”,童福山苦笑:“我是真不知道啊。” “陈大人,就算你要去告我的状,你也得让我知道到底是因为点什么啊。” 看着童福山一脸无辜的模样,陈秋也愣住了。 “童大人,难道您当真不知?” 童福山继续露出无辜的神色:“我这才刚起来,陈大人就跑来兴师问罪,可我到底应该知道什么啊?” “张升昨夜去高邮县抓人的事,不是您的安排?” “抓人?” 童福山都有点‘糊涂’了:“抓什么人?” “何会长府里的家奴何欢。” “这何欢是谁?本官抓他干什么?他犯什么错了?” 陈秋狐疑的盯着童福山,可他那一脸无辜的样子,似乎真不像是装的。 “张升说何欢与少女抛尸一案有关,具体什么情况本官也不清楚。” “嗯,我大概清楚了。” 童福山站起身,忽然狠狠一拍案几:“这个张升,天天就知道给本官惹麻烦!” “张林!” “公子,我在。” “去!把这个张升给我喊过来,我倒要问问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跑人家高邮县胡乱抓什么人!” “是!” 过了不知道多久,张升才黑着脸姗姗来迟。 见了童福山也没给丝毫好脸色,随意的抱了个拳:“大人,你找我?” “张升!” 童福山再次狠拍案几:“说!你昨夜是不是跑到高邮县抓人了!” “有这事。” “你是不是有病?” 童福山怒气冲冲的瞪着他:“你一个河防巡检,谁给你的权力去高邮县抓人!” “大人,下官收到情报,有一伙走私的盐贩子躲在那处荒宅,这才带人去抓。” 说着还横了陈秋一眼,嘴角不屑的扬了扬:“谁知道却正撞到那何欢,强暴、掳杀少女。” “有这样的事?” “下官带去的人俱可作证。” 童福山也一些牙疼,看向陈秋:“陈大人,张升的说辞确也有些道理,你看?” 陈秋也不确定这俩人是不是在给他演戏,冷着脸说道: “既然如此,发生在下官辖下的命案,自然由下官署理,那这何欢下官就要带走。” 童福山还没说话,张升却断然喝道:“不行!” “何欢事涉私盐案,你不能带走!” “童大人!” 陈秋的脸也黑了下来:“难道你盐道衙门的手,当真要伸到高邮县来吗!” 童福山一脸为难:“这...这个嘛...” 正说着,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却是扬州知府方进染。 “方大人,您来的正好,下官...” 陈秋正准备告状,却看到方进染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居然是驸马身边的亲卫白瑾。 方进染还没说话,白瑾已经开口:“童大人,驸马爷有句话捎给你。” 童福山一愣:“什么话?” “驸马爷说了,你自己的屁股还没洗干净呢,瞎裹什么乱? 好好办你的差事,再惹事,直接给你提溜回京城,让你师父收拾你去。” 童福山脸色有些尴尬的解释:“可今天这事,真的不关我事啊。” 白瑾也不管他:“昨夜抓的人既然是高邮的案子,就让陈大人带回去审。” 陈秋脸露喜色:“多谢驸马。” 然而,白瑾却接着说道:“驸马爷也知道少女抛尸案的事,他说让你好好审,回头他要知道结果。” “这...是。” 说完这些话,白瑾带着谑笑看向童福山:“还愣着干什么?交人吧。” “可这何欢事涉私盐案,怎能...” 张升不服,还要再说,却被童福山一声断喝打断: “张升!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上官!” “可是,大人!” “给本官闭嘴!张林,把人给本官拖下去!” 张升被张林拖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姓童的,你就是个昏官、赃官,老子不服!呜呜呜...” 话没说完,就被张林捂住了嘴。 眼见童福山和张升大眼瞪小眼,陈秋也无心再待下去:“如此,下官告辞了。” 童福山显然被张升气得不轻,胸膛犹在起伏:“嗯,那本官就不送了。” 陈秋和方进染走后,张升才再次回来。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丝毫不忿,只有深深的愧疚: “大人,是我办事不力,您处置我吧。” “处置什么?” 童福山的表情也很不爽,但更多的是怪责自己: “我自以为已经很重视他们,但没想到还是轻视了这些人的心狠手辣。” 张林也松了口气:“还好昨夜连夜给驸马报了讯...” 时间回到昨夜。 张升任务失败,和秦深第一时间回来向童福山报讯。 童福山当即就意识到,没有抓到这个抛尸案的祸首,明日要出大事。 尽管打着抓私盐贩子的名义,他们这也属于越界抓人。 更何况,这何欢心狠手辣,如此短的功夫,竟还能杀人灭口! 明日一早,陈秋必定会来兴师问罪,继而将何欢提走。 到时候无论是押是放,还不是陈秋这个高邮县令一句话的事? 况且,童福山心里清楚,这事要是换了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何欢杀了灭口,才能免绝后患。 保住何欢,他才有继续追查线索的机会。 于是,他灵机一动,连夜向驸马王宁报讯。 虽然他不能完全确认,王宁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但他能确认,王宁绝不会站在方、陈一边。 不然,他大可以不用拖着自己的案子,将自己一判,直接送回京城就行。 让王宁知道这件事的目的很简单—— 只要王宁表示关注抛尸案,那陈秋绝不敢轻易放人。 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赢得时间,让自己能想办法继续追查。 可是,事情有他想的这么简单吗? 第649章 话痨夜话何欢知行 “大人,这事该如何是好?” 陈秋的眉头紧锁,眼角的皱纹都拧在了一起。 “那人没被当场抓住,你我就偷着乐吧”,方进染重重哼了一声: “几十岁的人了,偏偏有这种怪癖,惹了事却要咱们给他善后!” 陈秋无心谈这件事,忧心忡忡的问道:“驸马爷今儿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算是哪头的?” “哪头的都不是。” 方进染宽慰了他几句:“据我这些日子的观察,这位驸马爷啊,就是借着审案的名头游山玩水来了。” 陈秋一愣:“啊?那陛下怎么会用...” “你是想问,陛下怎么会用这种人吧?” “是,下官疑惑。” “很简单。” 方进染轻蔑一笑:“童福山和许圭的案,说白了证据都不充足,那派谁来可就大有说辞。” “让苏谨的人下来,地方自然不乐意,反而会处处为难,甚至继续做局,迁延时日, 陛下和那酷吏苏也绝不愿看到这些,所以决不能用苏谨的人。” “但若派和咱们一心的官员,就更不可能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拖着。” “拖?” “不错。” 方进染似乎已经看透了朱棣的安排:“派一个和谁也不是一事的人来拖着,不查也不问,就这么拖着。” “只要拖到童福山弄回去盐税,拖到许圭把摊丁入亩的差事办好, 只要差事办好了,至于回去怎么审,还重要吗?” 陈秋惊叹:“大人英明!” 可旋即还是有些担忧:“但这童福山不知怎的,老是能牵扯到咱们对账的事,这...” 方进染的眼中闪出阴狠之色:“无妨!” “他目前撞到的,不过是些小鱼小虾罢了,影响不到什么。” “但这个何欢已经露了,终究是个麻烦,决不能留着,万一牵扯到那位...” “但是驸马盯着这件事,下官...” “哼,盯着又能如何?” 方进染不屑的喝了一口茶:“何欢自知犯下滔天大罪,若是判下来凌迟都不为过,惊惧之余在狱中自尽,谁又能说什么?” “下官明白了”,陈秋站起身:“下官这就去办。” “记住,别留下尾巴。” 陈秋一笑:“下官明白。” 从府衙出来,陈秋急急往自己的县衙赶去。 可就走在半路,却看到一群捕快押着一个犯人往回走。 定睛一看,却是自己县衙里的捕头韩平。 “怎么回事?” 韩平一看是县太爷,赶紧赔着笑脸上前:“见过县尊。” 瞅了眼韩平胳膊上的伤痕,陈秋忍不住皱眉:“胳膊怎么了?” “嗨,别提了,晦气!” 韩平指了指犯人:“这家伙也不知道哪来的狗胆,居然敢在您的地界上当街抢商铺, 他动手的时候,正好小的就在旁边巡街,被逮了个正着! 抓他的时候还敢拒捕,小的倒霉,不小心挨了一刀。” “做事小心点,一会去账房支点银子,去医馆包扎一下。” “谢县尊,谢县尊。” 对于陈秋来说,这不过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 临走之际,陈秋无意间扫了那犯人一眼。 当街强抢商铺,拒捕伤人,搞不好就是个斩立决,至少也得流放。 可是这个犯人,眼中却毫无惊惧之色,面对陈秋的目光,反而笑了笑。 陈秋疑惑的多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当回事。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去狱中安排好,今夜送何欢上路。 “可惜了,何欢这小子一向做事还算稳妥,就这么送走了...哎!。” 高邮县狱中的签房,牢头在一边小心伺候着。 陈秋眼眸低垂:“都记住了?” “是”,牢头谄笑:“县尊您放宽心,到时候咱们用几个沙袋一压,保管看不出一点伤痕。” “嗯,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安排好了这些事,陈秋站起身往外走: “记的,仵作那边的尸检不能出错,这次的差事都给我加点小心。” “是,县尊您放心,小的一定办的稳稳妥妥的...” 亥时末(23:00),何欢面无表情靠着牢门,身体倚着栏杆,透过只有小臂宽的缝隙,看着牢外的星光发呆。 他身旁是另一间牢房,那个抢劫商铺的抢劫犯,笑眯眯的和他打着招呼: “兄弟,你是咋进来的?” 何欢压根不理他,然而那人却像个话痨似的:“你可不知道,老子真是倒了血霉,刚冲进那家店,就被那群鹰爪子逮了个正着。” “要不是他们人多,老子早跑了,真他娘的晦气!” “可惜我家里那婆娘,还等着老子拿米回去下锅呢, 老子这是算是彻底栽了,回不去了,那婆娘不知能不能饿死。” “不对,那婆娘指定不能给老子守寡! 她和卖瓜的老王一直眉来眼去,老子前脚脑瓜子落地,那婆娘后脚就得带着儿子改嫁。” “他娘的,别让老子出去,不然非得剁了老王的狗爪子不可!” “兄dei,你有婆娘没有?你婆娘会不会也跟着别人跑了?” “我告诉你啊,这娘们可不能信,为了口吃的,才不管自个儿男人是谁。” “你不信?不信老子把话放在这,等你脑瓜子落地,你婆娘指定偷汉子!” 何欢只觉得无比烦躁,忍不住回头骂了一句:“给老子闭嘴,老子死不了!” “你可别逗了兄弟,这里可是他娘的死牢,进来了还想出去?” “哼。” 何欢懒得理他,更不会解释。 自己被陈秋押解到了高邮县狱,这条命八成是保住了。 只要在死牢混个几天,等陈秋找个替死鬼,自己就能出去。 大不了换个名字,换个身份。 等这狗日的钦差走了以后,这高邮的天啊,不会变。 “何欢?” 听到有人喊自己,何欢抬起眼眸一瞅,却是牢头。 他有些奇怪,难道陈大人这么快就找好替罪羊,自己今晚就能出去了? 然而牢头却没有丝毫开门的意思,反而往里面递进来一个托盘。 托盘上有酒有肉有菜,仅仅一个愣神他就明白了。 “呵呵呵...” 望着眼前的大鱼大肉,何欢只觉得无比嘲讽。 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出一句:“什么时候? 牢头沉默,过了不久才慢慢说道:“今夜子时,兄弟亲自送你走,放心,肯定不让你受罪。” 何欢不言,无视眼前丰盛的菜肴,端起酒壶往嘴里慢慢灌着: “怎么走?” “沙袋。” “为什么不是毒酒?” 牢头还没说话,何欢就自己笑了:“也是,用沙袋能伪装成畏罪自杀,病死也说得过去,下毒可就说不清了。” 牢头叹了口气:“兄弟,你是个明白人。” “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何欢看着窗外的夜色:“老子杀了那么多人,下去了恐怕也是个永世不得翻身...” 第650章 官场人灭口何欢上路 一壶酒,何欢并没有一饮而尽,而是慢慢咂着。 似乎只要这杯酒喝不完,他就不会上路。 但上路的时辰,终究会随着酒壶渐空,如期而至。 “何爷,咱们该上路了。” 何欢冷眼瞧着牢头,带着两个搬着重重沙袋的狱卒走了进来。 他不屑地撇撇嘴,找了一处席子趴了上去:“动手吧,给爷个痛快。” “是条汉子!” 临死之际,牢头也不吝拍几句何欢的马屁:“放心,断不会让何爷受罪。” 给狱卒使了个眼色,两个狱卒将一个沙袋慢慢压在了何欢背上。 何欢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胸腔里的气息正被沙袋一点点挤压出去。 “再压。” 很快,第二个沙袋也压在了何欢的背上。 这次,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很难吸到空气,整张脸憋得通红。 “再压。” 第三只沙袋压上,何欢已经吸不到任何空气,只能感到肺里的气息一点点消逝。 他的脸已经由通红变得铁青,渐渐开始苍白。 临死之际,不知是不是受那抢劫犯言语的影响,脑海中忽然划过妻女的身影。 他的一生,也在刹那间一闪而过。 何家扫地的少年家奴。 伺候少爷读书的日日夜夜。 少爷大发善心,帮他娶了媳妇的喜悦。 媳妇给他诞下一个女儿,他却没有丝毫不满,反而对妻女加意疼爱。 后来有一次,少爷说,他是少爷最信得过的人,让他去帮少爷办一件事。 他第一次帮着抛尸,看着那无辜少女的尸体,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样子,整夜吓得睡不着觉。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可以面无表情的下手杀人,就像屠狗宰鸡一样简单。 何欢笑了。 他的眼前,再次出现妻子灯下帮他补衫的身影,和女儿笑着,蹒跚冲向自己的步伐... 他的嘴唇嗫喏着,似乎在说着什么,也似乎在告别什么。 牢头点燃了三炷香,轻轻插在沙袋上,连连躬身。 “何爷,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只是奉命行事,您要是报仇,就去找正主,可千万别来寻咱们...” 砰! 牢房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蹬开,牢头迅速回头望去:“什么人!” 然而黑影一闪,没等他看清来人,就被一掌打倒在地,昏了过去。 临昏死过去之前,隐约看到两个狱卒也同时倒下。 “来人...有人劫...” 嘭。 牢头的脑袋重重摔落在地,这一次,是真的昏了过去。 偷袭完牢头,来人迅速将何欢身上的沙袋踹飞,然后将何欢翻了过来。 “娘的,许久没开锁了,这手艺都潮了,可别误了爷的事...” 一边嘀咕,一边拿出熏香点燃,放在何欢的鼻尖。 过了不知多久,随着一声‘阿嚏’响起,何欢悠悠醒来。 “我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吗?” 那身影笑嘻嘻的蹲在他身边:“想下地狱哪那么简单?” “你是?” 刚刚苏醒的何欢,眼睛还有点花,等他渐渐回过神来,却见这人不是隔壁的抢劫犯又是谁? “你怎么...” “你想问我为啥救你?” 那人笑嘻嘻的摊摊手:“老子做事哪那么多为啥,想救就救了呗。” “哪那么多废话啊”,抢劫犯一把将何欢拽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了。” 谁知何欢却一动不动。 “愣着干啥?走呀?” “你自己走吧。” 何欢摇头:“我不能走。” “为啥?” 何欢仍旧摇头不答。 他自己心里清楚,只有自己死了,妻女才能被好生照顾。 自己要是跑了,那妻女的下场一定很惨。 “真搞不懂你。” 抢劫犯摇着头就往外走,忍不住嘀咕:“就算你想死,死前不想去看看家里人?” 这句话,让何欢忍不住动了心。 也许...死之前再和妻女见一面,自己也能坦然一些,不再有遗憾了吧? “等等!” 被心中想再见妻儿的欲念吸引,何欢再也忍不住: “我跟你一起走!” “这才对嘛,不枉老子费劲救你。” 抢劫犯嘀嘀咕咕的往外走:“我跟你说啊,出去以后可得听我的,千万不能被家人牵绊。” “你回头跟我去砍了卖瓜的老王,和我那败家媳妇,咱俩一起去江湖上闯荡去。” 何欢不言。 过了半晌才忍不住问道:“恩公贵姓?你又为什么救我?” “你叫老子胡大钱就行。” 胡大钱撇着嘴乐道:“我那死鬼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给老子取了这么一个破名。” “胡大钱,胡大钱,你听听,这都什么狗屁名字?” “明明有赚大钱的买卖,也都得糊了,真他娘的晦气!” 说着忍不住龇牙一乐:“至于老子为啥救你?” “实话跟你说,身家清白的老子信不过,唯独你这种死囚,老子最乐意收。” “都他娘是官府要杀的人,老子也不怕你卖了老子,你说是不?” 何欢心里说着不一定,但也没有反驳。 毕竟,他打算见过妻女最后一面后,就乖乖回牢里等死。 “喂,你家住哪?” 逃出县牢,胡大钱看着何欢问道。 “你要干嘛?” “废话,老子费劲巴拉的把你救出来,当然要看紧了你,万一你自个儿跑了咋办?” 何欢有心想说,自己不会跟着他走。 但又担心胡大钱恼羞成怒,一刀把自己杀了,那自己不是白跑出来了? 当然,另一个的原因则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打不过眼前这个江湖悍匪。 这胡大钱能轻松在牢头和狱卒的看押下救出自己,绝不是一般人。 这样的江湖悍匪,自己还是小心应对为好。 胡大钱跟在他身后向何家走去,一路上嘴却不歇着: “你说你回家之后,万一发现你婆娘正在偷汉子咋办?” “要不要一刀杀了?” “你要是下不去手,老子不妨替你下手。” “不过将来万一老子要杀自己婆娘的时候,你也得替老子下手。” “老子就怕自己一时心软,到时候万一下不去手咋办?” “嗯,那卖瓜的老王不用你管,老子亲自动手,非得给他片成一条条的,弄个包子店都做成肉包子。” 饶是何欢心狠手辣,听着胡大钱的话也忍不住心惊胆战。 不多时到了何家后门,胡大钱忽然有些傻眼:“他娘的,这就是你家?” “乖乖隆地东,你家可真他娘的有钱。” 说着忍不住摇头叹气:“可惜了,到时候你婆娘偷人,这么大的家业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孙子。” 第651章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这不是我家。” 何欢摇摇头苦笑:“我不过就是何家养的家奴罢了。” “我就说嘛。” 胡大钱撇嘴乐了:“你要是地主老爷,找个人顶罪还不容易?还能让锁死牢去?” 何欢闻言苦笑。 可不是吗? 只不过自己才是那个给地主老爷顶罪的奴才罢了。 何欢正准备上前,忽然后门吱扭一声开了。 旋即他就是一愣,看到几个老熟人,搬着两个麻袋走了出来,丢在一辆驴车上。 “这是...” 何欢迅速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把将胡大钱拉低,躲在一边的草丛后。 “咋了?” “嘘~~” 何欢轻声解释:“估计有家奴犯了错,被老爷打杀了,这几个人就是去乱葬岗抛尸的。” “嘁,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 胡大钱撇撇嘴:“所以说啊,老子以前杀的那些地主老财,就没杀错的,那叫积德行善,阿弥陀佛。” 何欢差点没被他逗乐了,可嘴角还没来得及撇起,他就笑不出来了。 驴车上,装尸首的麻袋口忽然一松,一条腿就这么抖了出来。 一边的下人赶紧将腿塞了回去,左右看看没人,才放心催着驴车快走。 但仅仅这一瞬,何欢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胡大钱推了他一把:“喂,你不是要去瞧婆娘吗,咋不动唤了?” 何欢犹如被雷劈过一般,怔怔站在原地不做声,对胡大钱的话充耳未闻。 过了不知多久,他的眼眶渐渐变的猩红,就连眼白都充斥着红色。 他的嘴唇颤抖着,牙齿在不停的交战,久久才从牙关蹦出几个字:“是莲儿,是莲儿啊...” 胡大钱一脸莫名其妙:“啥莲儿花儿的?” 何欢陡然转身,紧紧捏着胡大钱的胳膊,哑着嗓子嘶吼:“是我女儿,是我女儿啊!” “他们杀了莲儿,他们杀了莲儿!” 胡大钱被捏的有些痛,一把甩开何欢的手,任由他跌坐在地。 “扯呢,瞅一眼你就知道那是你姑娘?”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 何欢失魂落魄的坐倒在地:“莲儿那双鞋,是今年过生辰的时候,我找人给她订做的, 鞋头的那朵五彩莲花,全何府只有一双,我不会认错的。” 胡大钱狐疑的看着他:“你不会玩了你家老爷的婆娘吧?他至于这么恨你?” “不是恨。” 想明白了一切,何欢抬头看着胡大钱,自嘲一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荷荷,荷荷。” “是不是还不一定呢。” 胡大钱一把将他拽了起来:“跟着去瞧瞧,万一不是呢?” 听到他的话,何欢心中终究多了一丝侥幸:“对,你说的对,去看看,去看看,万一不是呢?咱们快走!” 胡大钱被何欢拖着,尾随驴车直奔城外的乱葬岗。 虽然晚上城门紧闭,但何家的人明显和守卫很熟,随意闲聊几句,守卫便开了城门。 对他们车上的尸首,守卫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这种活何欢以前干过无数次,只不过这一次被抛尸的,却可能是自己的妻女。 这个时候,何欢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想出城难如登天。 “跟老子走。” 胡大钱对能不能出城的事,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 沿着小巷摸到一处宅子,胡大钱从一颗树洞下掏出一个包裹。 包裹里赫然放着一把匕首,和一个类似于飞虎钩的东西。 “狡兔三窟懂不懂?” 胡大钱龇着牙笑道:“真以为老子是憨的?进城做买卖不准备点东西?” 找了一处守备松懈的墙角,胡大钱轻松将飞虎钩甩了上去。 “抱紧老子,老子带你飞。” 虽然负着一个成年男人,但胡大钱仍旧很轻松的上了城头。 再次躲过一波巡逻的守卫,带着何欢从对面的墙上滑落城头,消失在夜幕中。 驴车似乎并不着急,行驶的很慢,踢踢踏踏的向乱葬岗驶去。 循着驴蹄声,两人很快就跟了上去。 到了乱葬岗,那几个家丁搬起装尸首的麻袋往深处走去。 何欢耐心的趴在暗处,直到那几个家丁再次出来,看着他们驾着驴车走远,才闪身出来。 只是站在那里的何欢,望着近在咫尺的乱葬岗,却一步也不敢动。 他不怕鬼,他怕的是自己猜测是真的。 胡大钱忽然不再絮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是真是假,总要亲眼去看一看。” 何欢咬牙点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乱葬岗,拧身走了进去。 当他走进去的时候,却看到那装尸首的麻袋,就这么随意的丢在坟堆里面。 那些家丁,甚至连一个坑都懒得刨。 距离麻袋越近,何欢的脚就越软。 他的手怎么也控制不住的颤抖,抓住捆麻袋的绳子,却迟迟解不下去。 “真他娘的废物!” 胡大钱推开何欢,三下五除二将麻袋解开,轻轻一拽。 随着胡大钱拽动麻袋,里面的尸首顿时被暴露出来。 借着月光照进乱葬岗的余晖,何欢瞬间爆发出凄厉的嘶吼:“莲儿————————!” 早已沉沉入睡的林鸟瞬间被惊醒,煽动着翅膀纷纷乱飞,在天空好奇的盘旋。 似乎想看一看,这个打搅它们入梦的神经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何欢死死抱住眼前这具,只有三岁女娃的尸首不愿撒手,泪眼摩娑。 “为什么,为什么!” “我对何家忠心耿耿,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啊!” “你们要我顶罪,我认了!可你们为什么不愿放过一个孩子啊!” “我的莲儿又有什么罪!” 从未将任何生命放在心上,也丝毫不知何为对生命敬畏的胡大钱,在这一刻却一言不发。 他的唇角微微翕动,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勉强看出,他说了一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另一个装尸首的麻袋,很快也被胡大钱打开。 没有任何意外,里面装的正是何欢之妻,何王氏的尸首。 何王氏的尸首面露惊恐,死不瞑目,似乎在死前,看到了什么令她十分惊恐和愤怒的事情。 胡大钱猜测,莲儿应该就是在何王氏面前被打死的。 “胡大哥。” 何欢阴沉的声音忽然传来:“只要你帮我报了妻女之仇,我这辈子的命,都卖给你了。” 听到何欢的话,胡大钱的唇角微微翘起。 “报仇简单,但如果我告诉你,让你有机会看到何家满门抄斩呢?” 何欢眼中带着兴奋:“当真!?” 胡大钱微微一笑:“只要你肯配合。” “需要我做什么,哪怕要了我这条命都行!” “此事倒也简单,你先将妻女葬了。” 等两人草草将何欢妻女葬了,后者正要说什么的时候。 胡大钱忽然一掌将何欢拍晕。然后背在了身上,向乱葬岗外走去。 寂静的夜色中,悠然飘着诡异的俚曲小调: “天理昭昭哟~~~~报应不爽~~~” “早知今日哟~~~~何必当初~~~” 第652章 失何欢扬州大乱 “什么?何欢越狱?” 乍闻噩耗,陈秋被震得不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大一个活人,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跑了!” 负责灭口的牢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人,昨日捕回来的那个强盗,不知怎的打开了牢门,将那何欢救走了。” “小的被那人从身后偷袭,一时不察才着了道。” “废物,都是废物!” 陈秋拿起手中的砚台狠狠砸了下去:“给我去找!找不到人你们都别回来了!滚!” 牢头、捕头闻言,赶紧狼狈的退了出去,牢头忍不住指责捕头: “都是你!” “你说你不好好巡你的街,偏偏多事抓什么强盗,这下好了吧,引狼入室!” “那强盗八成就是故意让你抓来,好暗中劫狱的!” 捕头都被气乐了:“你他娘的看不住犯人,怪老子抓强盗?” 两人骂骂咧咧的往县衙外走,迎面撞上了典史:“吵什么吵?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大人。” “大人。” 典史瞪了他们一眼,顺手递给捕头一份海捕榜文:“去贴在县衙门口,然后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排查。” “发现何欢失踪是在寅时,他现在应该还来不及出城,盯紧些,别再犯错知道吗?” 捕头接过榜文:“是,小的这就去办。” 牢头和捕头刚走不久,何尚君就脸色铁青的登了门,直奔陈秋的公房。 “大人,那何欢...当真跑了?” “嗯。” 陈秋沉着脸:“不过好在他妻女都在你家,把人看紧些,一旦何欢出现就把他拿下!” “这...” 何尚君的脸色十分尴尬:“大人...昨夜我已经命人把她母女俩...处理了。” “什么!” 陈秋愕然看着他:“你他娘的疯了不成?” “大人”,何尚君也很不爽:“我以为何欢昨夜必死,所以...” “你就一夜都等不了?” 陈秋无语的瘫坐在椅上。 本以为何欢会找机会带他妻女走,这下可好,人都被何尚君灭了口,他去哪找人? “你呀,你呀”,陈秋都不知道该说他点什么好。 “何欢在扬州还有亲眷没有?” “没了。” 何尚君摇摇头:“何欢孤儿一个,自小在我家长大,哪来的亲眷。” 呆呆望着公房的房梁,陈秋彻底无语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都懒得再和何尚君废话:“把你家的家奴都撒出去,何欢可能藏身的地方统统都扫一遍, 我告诉你,一旦何欢落在有心人手里,你我小命不保都是小事,整个江南可都要翻了天,你清楚吗!” “是,是,我现在就去办。” 何尚君走后不久,陈秋的心实在是定不下来。 “备轿。” “我要去盐运衙门走一遭。” 躲在县衙等消息不是办法,他要去探探童福山的口风,看看何欢是不是落在了他手里。 上轿的时候,陈秋甚至忍不住有些怀念秦震。 秦震管着扬州商会的时候,哪来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 人比人不能比,这个何尚君的能力和秦震比起来,真的犹如狗屎。 “只可惜,若不是你知道太多的事,也不至于...” 当童福山知道何欢越狱的消息,人都麻了。 他猜测过何欢可能被灭口,可能会脱罪,甚至无罪释放的结果都想过。 但唯独没想过他会越狱。 得知消息的第一反应,他就怀疑是不是陈秋做的局。 可看陈秋的样子,也不像私下放人啊? 反倒是他今日说话那吞吞吐吐的劲,倒像是来探自己口风的。 合着他还怀疑,是不是自己找人救了何欢? 陈秋确实有这个疑虑。 但他看着童福山一脸懵,还带着狐疑目光扫视自己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事童福山确实不知情。 不是自己做的,也不是童福山派的人,那何欢是被谁救走的? 既然不是童福山,那陈秋也没待下去的必要,很快告辞离开。 送走陈秋,童福山也没心思办其他事,趴在桌上开始琢磨。 只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事是什么人办的。 “张大哥,凭你的身手能在狱中救出何欢吗?” 张琳想了想:“几个狱卒倒是打不过我,但我不会开锁。” “是啊。” 童福山也纳闷:“有这样高绝身手的人,又怎会轻易被捕?” “被捕,就说明这人就是奔着何欢去的。” “那这人又是什么人派出来的?” 张林若有所思:“公子,你说是不是老爷的人?” “先生?” 童福山一愣,旋即摇头:“别逗了,先生若是派人出来,又何必瞒着咱们?” “那倒是”,张林失笑:“老爷又怎会派人来救一个何欢?” 正说着,李庸匆匆走了进来:“公子,门外有人要见你,说这件事只能跟你说。” “什么人?” 李庸也觉得奇怪:“一个小乞儿,但我瞧着倒像是伪装。” “叫进来问问。” 没多久,一个小乞儿打扮的少年人,畏畏缩缩跟在李庸身后进了屋。 “你是何人?” 小乞儿看到童福山,眼中闪着诡谲的光:“你就是盐运使童大人?” “呵,打听的倒是清楚。” 童福山失笑:“不过是本官问你话呢,还是你问本官啊?” “奴...奴婢叫吴奇。” 童福山闻言,眼睛微微眯起:“你是宫里的人?” 吴奇肩膀一缩,有些畏惧,又有些心虚:“是,奴婢在宫里待过些日子,后来被放归了。” 对这话,童福山信也不信。 如果是宫女,在二十五岁的时候会有一次放归的机会。 但是太监,基本上就是在宫里做到死的命。 毕竟宫女出宫还能嫁人,太监出宫干什么去? 别说是放归,失去了丁丁的太监,出了宫基本上都没了活路,没几个愿意走的。 那些能出宫的太监,大部分不是去了王府,就是公主府。 虽然心中怀疑,但童福山也没表现出什么:“你来找本官,所为何事?” 吴奇环顾左右,却迟迟不愿开口,很明显,他信不过张林和李庸。 “不用担心,他们都是我的亲信。” 闻言,吴奇这才稍稍放下了心,低声说道:“奴婢知道陈伴伴的下落。” “陈伴伴?” 童福山一愣,旋即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变得十分凝重: “你是说...陈六安?” “是,奴婢说的就是陈六安,陈伴伴。” 童福山迅速给了张林一个眼色,后者立刻退出屋外,左右逡巡。 确定没有隔墙之耳,才退回来小心的关好门。 第653章 赴镇江福山逛楼 “说吧,陈六安现在何处?” 朱棣靖难,攻破皇城后,原本伺候在朱允炆身边的大太监陈六安,就此失踪。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有人说他死在了朱允炆放的那一把火中,也有人说他逃亡出了海。 但种种传言俱不过是传言罢了,谁也不清楚他的去向。 对于陈六安,锦衣卫也曾多方查找,但却一无所获。 谁能想到,在扬州居然找到了陈六安的消息。 面对童福山的询问,吴奇却摇头:“奴...奴婢不能说。” “有何不能说的!” 童福山凝视着他:“放心,本官护你周全便是。” 吴奇却继续摇头,咬咬牙后才说道:“奴婢想请大人应下一件事。” “好,你说。” “奴婢告知大人陈伴伴的去向,大明之地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故想请大人送奴婢去南洋,再...再赏奴婢一些安家之物。” 童福山笑了。 这些条件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好,区区小事,本官应了。” “奴婢请大人发誓。” “哈哈哈!” 童福山站起身:“实话告诉你,咱们苏先生的门下,最不信的便是发誓之词。” “你若是喜欢听,本官一天可以发一千个毒誓给你听!你要不要听啊?” “这...” 吴奇脸色为难。 “放心。” 童福山认真看着他:“先生门下没有背信弃义之徒,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办到。” “好吧...” 吴奇也不知是不是信了童福山的话,想了片刻终于开口: “其实陈伴伴一直没有走远,而是在镇江金山寺出了家。” “出家?” 童福山愕然:“太监出家?和尚肯收?” 他并不信佛,也不清楚这太监能不能出家。 “陈伴伴这些年攒了些银子,捐了些香火后,金山寺住持大师就收了他。” “之后,奴婢也一直跟在陈伴伴身边伺候。” “原来如此。” 童福山哼了一声,合着是拿贪来的银子,买的法号啊。 但旋即他又有些怀疑:“我有个疑问,你是陈六安的贴身太监吧?为何要出卖陈六安?” 吴奇的脸上忽然有些挣扎,有愤恨,有惧怕。 他忽然撩起了自己的衣襟,站在一边的张林海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干什么。 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举起,就放了下来。 吴奇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但却没有丝毫这个年纪的强壮,反而瘦的可怕。 羸弱的身躯,瘦骨嶙峋,肋条一排排的十分醒目。 但更醒目的是,身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烫伤、鞭伤、刀伤,不一而足。 “这是...” 童福山也傻眼了。 “陈伴伴生性残忍”,想起陈六安,吴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在宫里的时候,每每在陛下那里受了气,往往就要拿奴婢撒气。” “从皇宫跑出来的时候,奴婢本想自个儿跑,没想到却被陈伴伴抓到,之后也一直带在身边,继续伺候。” “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吴奇泪水涟涟:“哪怕是陈伴伴出了家,他的性子也一点没变,仍然拿奴婢撒气,所以...” “所以你就偷跑了出来,准备出卖陈六安的消息给我们,好换取自由?” “...是。” 童福山点点头。 对吴奇和陈六安的恩怨情仇,他无心多问。 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陈六安手中是不是有他要的东西。 “陈六安既已在金山寺出家,他的法号是什么?” “净空。” “净空?” 童福山冷笑:“净倒是净了,但他能空的起来吗?” 说完站起身:“这些日子得先委屈你一下,等我找到陈六安后,自然会安排你离开。” 吴奇跪下连连磕头:“奴婢多谢大人。” 张林将吴奇安置好后,回来问童福山:“公子,咱们真的要去镇江?用什么由头去?查税吗?” “什么由头都没用。” 童福山摇头:“何欢失踪,我必然被他们盯的死死的,只要离开扬州,必然会被跟踪。” “那公子你在扬州坐镇,我跑一趟吧。” “不行。” 这件事实在太过重要,不亲眼看到陈六安,终究不能安心。 “我必须亲自去一趟镇江。” “那...” “告病。” “装病?他们不会信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 童福山嘿嘿一笑:“老张大哥啊,这次出来也憋了很久了吧?” 张林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公子,你说这个做什么?” “嘿嘿...今晚,咱就找个冤大头请客,去丽春院好好的嫖上那么一嫖。” 。。。 何尚君看着眼前的请柬,阵阵发愣。 “姓童的什么意思?请老夫去丽春院赴宴?” 扬州商会的其他盐商,也收到了同样的请柬,但却没怎么当回事。 “会长,姓童的岁数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去丽春院消遣消遣,也是应有之事吧?” “是啊会长,他去丽春院玩娘们,总比跟咱们作对强吧?” “哈哈哈,我倒宁愿他住在丽春院别出来了,老夫便是给他包上一年嫖院子的银子又何妨?” 何尚君却没心思想这些。 何欢失踪,他的家奴全都撒出去找人了,可是到现在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哪有心思逛什么青楼啊。 但今夜他却不得不去,至少也要探探童福山的口风,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夜,丽春院灯火通明。 整个丽春院,今夜都被盐商们包了下来,所有的妓子都不招待外客。 青楼和勾栏不一样。 虽然都是声色犬马,唱曲轻舞,但青楼比勾栏不知高了多少级。 每年的花魁都是从青楼中选出,谁曾听说勾栏中飞出金凤凰? 丽春院的顶层厢房内,被一众盐商环绕的童福山,左手搂着丽春院的当家花魁,右手端着酒杯,好不惬意。 “饮胜,饮胜!” “何会长,你怎么不喝,是不是瞧不起本官?” 何尚君干笑着举起酒杯,轻轻喝下,但心里忍不住纳闷。 这姓童的来了就找女人、喝花酒,似乎真就是奔着这事来的。 自己偶尔提及正事,对方是一句话都不接茬啊。 哪怕自己说起盐税的事,对方也只是不耐烦的摆摆手,还嫌自己打扰了他的酒兴。 姓童的,想干什么? 第654章 童福山装病赴镇江 当夜,童福山在丽春院宿醉未归。 何尚君亲眼看着,童福山搂着丽春院当家花魁,进了厢房后才离开。 哪怕到了此时,他仍在怀疑这是不是童福山故意误导他们,而演的一场戏。 但接下来的几日,童福山白天在衙门晃悠一圈,然后美不滋滋的就直奔丽春院。 扬州的盐商们彻底高兴了。 不就是区区逛院子的钱嘛? 给就是了。 别说是逛个院子,就算买下来送给童福山玩又如何? 只要你别出来给咱们添堵,你想干啥就干啥。 不止如此,这些日子凡是盐商们要的盐引,童福山连看都不看,公印直接就盖了下去。 到了后来,甚至自己都懒得出面,直接交给衙门的佐贰官,让盐商们有事直接去找他,别来烦自己。 每日带着自己俩护卫,一人几个小娘子,玩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也不知道他身体吃得消吃不消。 到了这个时候,何尚君才稍稍松了警惕。 但还没过几天,童福山忽然不去了。 不是他不想去了,而是他病了。 何尚君有些怀疑,带着扬州城最好的郎中去给他瞧病。 郎中诊脉的时候,脸色诡异而凝重。 童福山一脸憔悴:“大夫,您给好好瞧瞧,我这是生了什么病啊?赶紧开服药给本官治治,治好了有赏。” 郎中讪讪敷衍着:“大人的病不要紧,想是染了风寒,待老夫先给斟酌个方子试一试。” 到了屋外,何尚君一把拉过郎中:“怎么样?” “奇怪,奇哉怪也。” 郎中喃喃自语:“老夫瞧了一辈子的病,如此乱的脉象闻所未闻啊,是什么病呢?” 何尚君不耐烦:“我就问你有病没病!” “没病?” 郎中嗤笑:“脉象若隐若现,时若洪钟大吕,时若游丝一现,你说没病?” “这位大人最近可去过什么地方?” 何尚君一愣:“他这些日子每日流连妓馆。” “那就是了!” 可旋即又摇头:“不对啊,这也不像马上风的脉象啊,马上风的脉象应该是...” 何尚君已经懒得再听。 确定童福山是真病,何尚君也就放下了心。 他就怕童福山装病,然后搞什么阴谋诡计。 “行了,你就给童大人好生治病吧,看病的银子自己去扬州会馆支取。” 然而,郎中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治病?这么乱的脉象老夫从未见过,谈何施治? 怕是宫中的太医来了也无能为力,唉..这么年轻,可惜了。” 闻言,何尚君先是一愣,旋即心中暗喜。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死在童福山手里,但终究也是因他而亡。 幕后的黑手他无能为力,也不敢报仇。 但若是童福山自己把自己玩死了,他表示喜闻乐见。 丢下仍在喃喃自语,愁眉不展的郎中,他再也懒得管童福山的死活。 当日,整个盐运衙门乱成一片,盐商们来瞧过之后,一个个躲起来再也不敢献身。 盐运大人被他们带着嫖院子,快把人嫖没了,朝廷问下来,谁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张林在扬州城遍寻郎中,结果一个个束手无策,均表示凭自己的水平无法医治童大人。 是夜,盐运衙门冲出十几骑快马,扬鞭向京城赶去。 得到消息的何尚君冷笑:“你以为去找那酷吏苏,他就有本事救你?他又不是郎中,呸!” 旧江口的码头边,童福山望着潺潺流动的河水,被河风吹着缩了缩脖子。 “张大哥,你这招当真好使,馒头夹在腋下,任他谁来了也看不懂这脉象。” 张林文闻言笑笑:“这招还是老爷教给咱们的,当年在凤阳的时候,老爷不想上衙,就老用这招装病。” “哈哈哈,没想到先生当年也是这般惫懒样子。” 张林笑笑不说话,遥遥望着河面。 当年在凤阳的时候,是他此生最快活的日子。 饮马杀贼,逍遥度日,无忧无虑。 随着老爷的官职越来越高,他们虽也跟着鸡犬升天,但却再也回不到那时的日子。 便是他也能看得出来,老爷这些年过的并不快活,很少能再看到老爷当年的那样放肆的笑了。 即便是笑,背后也多掺杂着疲惫。 “船来了。” 李庸的身影从夜色中走出,拍了拍蓑衣上的露水: “老爷收到消息后,很快就能派出咱们的郎中,不过他们能拖得几日却很难说。” “嗯”,童福山也不嬉笑了:“咱们抓紧时日,一旦将那陈六安找到,立即回扬州。” 将一边的蓑衣披在身上,再拿起硕大的斗笠扣在头上,几人化作渔民,悄悄登上了去往镇江的渔船。 仅仅两日,一支队伍风餐夜宿的赶到了扬州盐运衙门。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苏谨派来治疗童福山的郎中。 扬州知府方进染、高邮县令陈秋、江都县令常宁等官,也纷纷前来探视。 只不过这一次,这些人却统统被拦在了门外。 “诸位大人实在抱歉,童大人身染恶疾,畏风畏冷,且有传染的风险,所以不能探视。” 方进染皱眉:“我也不能?” 郎中摇摇头:“不能。” 此时童福山的门外,有许多披着白服的年轻人,拿着喷壶不知在喷洒着什么。 那淡淡的药味传来,竟然还裹挟着一股酒味。 “这是?” “消毒。” 郎中笑着解释:“不止是这里,整个盐运衙门都得消毒,便是您几位,最好也喷一些,以免传染。” “如此有劳了。” 看着这些年轻郎中有条不紊的忙叨,对童福山生病的事,方进染又多信了几分。 “如此就不叨扰诸位治病,等童大人好些了我再来。” “恭送大人。” 看着方进染几人离开的背影,郎中嘴角噙着冷笑:“外行人就是外行人,倘若真的有传染的风险,你们还能走的出这个门?” 转过身,郎中对着身后的医学生喊道:“就算是演习,但一切都要严格按照预案来做!” “即便是衙门里的差役,每日的消毒、隔离工作都要做好,明白吗?” 医学生放下手里的工具,齐齐点头:“明白,先生!” 与此同时,镇江城金山寺脚下,童福山压了压头上的斗笠,对一边的吴奇说道:“就是这里?” 吴奇点头刚要说话,身后忽然冲出百余官兵:“找到逃犯了,找到逃犯了!” 第655章 寺门遇伏福山寻僧 童福山有些好奇的回头,看向官军。 这一看不要紧,发现官军却是直奔自己而来! 他立即觉得不对,自己才刚刚到镇江,怎么就被盯上了? 他回想在扬州时的布局,没觉得自己露出了马脚啊。 那这群官兵又是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为何会这么轻易找到自己的动向? “公子小心!” 张林暗暗握紧怀里的配枪,一旦对方行不利之举,他就先发制人! 可这群官兵虽然是向着童福山一行冲来,但目标却并不是童福山,而是他身边的吴奇! “你出卖我!” 童福山看向吴奇,觉得这一定是吴奇的阴谋,把他骗来镇江。 但吴奇的脸色比他还要苍白,人都吓的呆住了,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抓江洋大盗,抓江洋大盗!” 百余官兵将几人团团围住,张林和李庸小心的将童福山护在身后。 混战一触即发。 但在混战中,那些官兵并没有对童福山出手,甚至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张林和李庸互相使个眼色,点了点头。 此刻已然被官兵团团围住,决不能让公子继续身处险境。 对于被官兵盯上的吴奇,此刻也顾不得了。 趁着官兵的注意力都在吴奇身上,他俩护着童福山悄悄退了出去。 惊魂未定的童福山,忽然一拍脑袋:“我明白了!” “咱们的行迹确实没有败露,但这个吴奇一定早就被盯上了!” “这个死太监没说实话,他绝不仅仅因为陈六安的虐待,才出面找咱们的!” “这是调虎离山!陈六安怕是一直被盯着动不了,所以才借此机会跑!” “公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童福山想也没想:“这批官军明显是奔着陈六安来的,趁着他们没拿到陈六安的消息,咱们赶紧上山!” 这个时候,他们也顾不上吴奇的死活了。 当务之急是先这些官军一步,找到陈六安,然后将他秘密带走再说。 另一边,被团团围住的吴奇,早已吓得失去反抗的心思,哆哆嗦嗦的跪伏在地。 官兵一支支长枪死死顶着他,很快有人让出一条通路,一身穿戎装的校官走了进来。 “吴奇?” 那校官冷笑:“你可还认得本将?” 吴奇战战兢兢的抬头,脸色迅速变得灰败:“你是钱勇,千户大人...” “认得就好。” 钱勇冷冷一笑:“不过老子现在已经是镇江总兵了,没想到吧?” 吴奇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那恭喜大人了。” 钱勇轻轻拍了拍吴奇的脸:“放心,你们主仆当年给老子的羞辱,老子会一点一点的慢慢还给你们。” “带走!” 这时,一个小兵跑了过来:“将军,和吴奇一起的那几个人不见了。” “几个小毛贼而已,不必在意。” 钱勇嘴角噙着冷笑,眼中尽是残忍的兴奋。 “就地给本将审审这个吴奇,本将要知道陈六安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是!” 百余人押着吴奇就地扎营,带着刑具就钻进了营房。 不多时,里面就传出吴奇的阵阵哀嚎和求饶声。 钱勇冷眼看着,心中有些疑惑:“他没事跑金山寺来干什么?” “将军,这贱奴嘴巴硬的很,什么都不说。” 钱勇腾的一声站起来:“嘴巴硬?那是你们手段还不够狠,老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撬不开嘴的人!” “烙铁给我!” 看着吴奇瘦骨嶙峋的身体,钱勇嗤笑: “瞅你这样,你那主子也没让你吃饱啊,犯的着这么忠心吗?你招还是不招?” 吴奇只是瑟瑟发抖,却什么话都不说。 “好,老子就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话音未落,钱勇手中的烙铁无情的向吴奇伸出。 “啊——————————!” 。。。 另一边,好不容易寻上山的童福山,站在山顶的庙门前,苦无对策。 地方是找到了,可唯一的线人却丢了,他该去哪找陈六安去? 这陈六安到底长什么模样,是高是瘦,是胖是矮,是俊是丑,他可从未见过。 “去找方丈去!” 童福山心一横,决定直接找方丈要人。 然而,别说要人了,他俩连方丈的面都没见着,就被知客僧拦下。 “阿弥陀佛,方丈大师正在诵经,无事不可打搅。” 童福山好说歹说,那知客僧就是摇头拦着路,不许童福山过去。 “那我捐香火钱可以了吧?方丈大师总能见我一面了吧?” “施主愿意礼佛,贫僧自然欢迎,但方丈大师诵经之时,万万不可打搅,否则是对神佛不敬,阿弥陀佛。” 童福山从没觉得这些和尚如此碍眼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方丈是黄花大闺女啊?还怕人瞧?” “施主请注意言辞,否则小僧只能请施主离开。” “你娘...” 话音未落,他就被张林拉到一边:“公子,我刚刚瞧了瞧这寺的布局, 这里又不是大内皇宫,想见那方丈还不容易?” “公子随我来。” 避开知客僧的目光,几人悄悄溜到一处红墙之下:“从这里过去,就是僧人们的后院,那方丈的禅室必在其中。” 看着高达两丈的寺墙,童福山有些犯难:“这么高,我过不去啊。” “这还不简单?” 李庸从身上掏出飞虎钩,趁着没人注意甩到墙上,试了试确定稳妥后,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 张林将童福山牢牢绑在绳子上。 童福山觉得有些不稳当,还在小心叮嘱:“绑严实点,千万别掉...” 话没说完,张林笑着来了一句:“走你!” 只觉得自己的大屁股被人狠狠一推,然后头顶传来一股巨力拉扯。 童福山嗖的一声,就被拖上了墙头。 站在两丈高的墙头,他只觉得有些眼晕。 然而早翻过去的李庸才不管他,愣是直接狠狠一拽! 爬上墙头的张林顺势给他一脚,哎哟一声,童福山重重落在下面的草垛上。 好在童福山屁股上肉厚,摔在草垛上也没受伤。 拍了拍屁股,几人直接冲着后院的方丈禅室摸了过去... 第656章 净空非净空 “什么人!” 禅室的门刚刚被人推开,闭目诵经的方丈立即警觉。 看着眼前的三人,也是阵阵纳闷。 自己修禅的时候,任何人不许打搅,这规矩上下僧侣都很清楚。 更何况前院还有知客僧拦着,这几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诸位施主是...” “大师。” 童福山礼貌的施了个佛礼:“恕我等冒昧,实在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来找您。” 见童福山说话还算有礼,方丈宣了一声佛号微微笑道:“敢问施主找老衲,所为何事?” “不敢相瞒”,童福山见老方丈好说话,赶紧问道:“我想问问方丈,陈六安在哪?” “陈六安?” 老方丈面色古怪:“老衲寺里从不接待外客,并无这名为陈六安的香客啊。” “不好意思,是我问错了。” 童福山差点忘了,陈六安已经出家。 “我想找的,是一位名叫净空的僧人。” 听到这话,老方丈的面色更加古怪了:“净空?” “对,净空,他出家前叫做陈六安,还给您捐了一笔香火钱呢,您忘了?” “施主说笑了”,老方丈微微一笑:“老衲法名就叫做净空,可老衲出家前的俗家名字,也不叫做陈六安。” “你是净空?” 童福山愕然瞪大双眼,只觉得大脑都快宕机了。 “你是净空,那陈六安又是谁?” “不是”,童福山有些不甘心:“大师,是不是重名了?您寺里还有没有另一个净空大师?” “施主说笑了。” 老方丈仍是那么一句:“老衲这一辈属‘净’字辈,师兄弟早已圆寂,唯剩老衲一人。” “更何况每一名僧人对照一个法名,又何来重名之说?” 童福山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上了吴奇那狗东西的大当! 这狗太监嘴里没一句实话! 但旋即他又觉得有些奇怪。 这家伙骗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就为了耍自己玩吧? 把自己骗来金山寺,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越想,脑子越糊涂。 “公子,咱们得走了!” 童福山和净空方丈说话的时候,李庸早回了墙头那边警戒。 “那些官军带着兵围了金山寺,不趁着他们还没围死,咱们不走就很难脱身了。” “方丈大师打搅了,告辞告辞!” 童福山也顾不上继续盘问,赶紧溜出了方丈的禅室。 “阿弥陀佛,施主慢走。” 童福山离开禅室的背影刚刚消失,净空方丈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旋即又继续闭目诵经。 童福山几人刚刚爬到后山山头,就看到脚下数百官兵,将金山寺围了个水泄不通。 无数香客被官兵扣押,挨个搜身。 那知客僧想要拦住官兵,不许他们去后山,却被带头的将领甩了个大耳瓜子,一把推开。 “唉...” 童福山叹道:“看样子那吴奇受逼不过,终究是招认了。” 只是他始终想不通,那吴奇既然不是和这些官军一伙的,又为何要骗他来此? 若他真的想让自己帮他脱离苦海,又何必撒谎? “公子,咱们现在怎么办?” “先回扬州吧。” 吴奇已经落在官军手上,想要救回来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了。 更何况他也不清楚,现在的吴奇到底是死是活。 来时意气风发,却没想到回去的时候,唯有垂头丧气。 这遮在扬州的疑云,却越来越深了。 回到扬州之后,童福山并没有露面,仍旧对外宣称自己重病。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天一夜,重新梳理着扬州这几件案子。 “哎呀,我真他娘的蠢!” 童福山眼中闪着懊恼,连连捶着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把这件案子忘了?”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案宗上的名字——秦风。 秦风的父亲秦震,乃是前扬州商会会长。 从洪武三十一年,一直到建文三年,掌控者扬州商会四年多的时间。 若说秦家没有事涉扬州的案子,怎么可能? 虽说如今秦震病亡,秦风接管家业后,又因赌败家。 但秦震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呢? 秦震又是否是真的病亡,还是另有他故? 童福山在秦震名字后,‘病故’二字上画了一个重重的红圈。 “若秦震不是病亡,那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这秦震也是被人杀人灭口。” “找到秦风,顺着他查下去,一定会有线索!” “对,就这么办!” 计议已定,立即喊来张林:“去查一下,这秦风现在关在何处,他的案子为何迟迟未判。” “好的公子,我现在就去。” 整个盐道衙门,现在除了张升他几乎无人可用,也无人敢用。 但张升明面上和他‘不对付’,很多事情不能交给张升去办。 秦风的案子说简单也简单,没过半日张林便带回来消息。 “秦风在上京告御状的时候被陈秋抓了回来,以殴伤何翔来的罪名被关押,现在就在高邮县的大狱。” “判了没有?” “还没有”,张林继续介绍着秦风案的案情: “殴伤他人,致人重伤,这是陈秋给秦风安的罪名。” “按大明律法,当判监禁或者徙刑。” “但陈秋只将人关着,却迟迟不开堂问案,其中必有猫腻。” 童福山点点头:“那何翔来被我抓着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准备对秦氏施暴,哪有重伤的样子?” “哼,说白了就是安个罪名,将秦风扣下,让他不能进京告状罢了。” 张林点头:“想来必是如此,只不过我有些奇怪,秦风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不一刀杀了?” “我本来也很奇怪。” 童福山的眼中忽然射出精光:“但就在昨日,我忽然想明白了。” “若秦风手里藏着他们想要的东西呢?” “那东西一定很重要,重要到他们宁愿冒着风险关押秦风,也不敢对他下手!” “张大哥。” 不知何时,童福山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去找到秦氏,将她藏起来。” “藏起来?” “不错。” “我觉得,这秦氏一定知道点什么,不然何翔来为何不将她带回自己府中,而偏偏一直留在秦家呢?” “你说,秦氏要是忽然不见了,他们会怎么想?” 第657章 马翔催案 “什么?秦氏不见了?” 何尚君小心看着陈秋:“大人,我派去盯梢的人,昨日晚间还见秦氏在院子里发呆,可今日一早就不见了人影。” “你简直就是个废物,还不如你那死鬼儿子顶事!” 陈秋对何尚君的不满已经到了极致。 他那死鬼儿子何翔来,虽然为人暴虐,时不时的经常惹出是非,需要他去擦屁股。 但何翔来办事的能力真的没的说,比他这个爹强多了。 自何翔来死后,这扬州城就诸事不顺,陈秋将这一切都怪在了何尚君身上。 听到这话,何尚君的眼中射出阴毒的光芒,但却什么话都不敢说。 “何欢还没有找到,秦氏又丢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陈秋急的在屋子里直打转。 “秦家的东西咱们一直没找到,会不会压根就不在秦风身上,而是在秦氏的手上?” “如今秦氏失踪,难道是童福山在暗中捣鬼?” 何尚君有些狐疑:“可童福山不是病重吗?” “说病就病,我总觉得可疑,此事重大,你现在跟我去找知府大人。” 两人出门就直奔了知府衙门。 方进染听到秦氏失踪的消息,脸色也是一沉, 只不过他没有像陈秋那样乱发脾气,而是思索起这几件事背后的关系。 说这几件事和童福山有关吧,何欢不是他抓的,而且事后还很痛快的把人交给了陈秋。 说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吧,可这几件事到处都有他童福山的影子。 “我去瞧瞧他。” 方进染没说什么,决定再去探视一下童福山,好从中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猫腻。 到了盐道衙门,原本还拦着不让他进门的郎中,这一次却痛快的放了行。 “童大人身子倒是好了许多,也能下地了,不过还是不能太过操劳,您...” 方进染笑笑:“当心,本官只是关心童大人的身体,看他没事就放心了。” “如此甚好,大人请。” 进了童福山的卧房,他已经能坐在桌边吃些清粥小菜,只是神色间带着深深的疲惫,眼眶也隐隐发黑。 “京中的神医果然非同凡响,这才几日,童大人倒是清健了许多!” 童福山让方进染坐下,轻轻咳嗽了几声:“方大人公务如此繁忙,还惦记着本官,有劳了。”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方进染佯装不悦的轻声指责: “陛下今年催盐税催的紧,这盐道衙门若是没了童大人坐镇可行?” “下官可是都听说了,您病重的这些日子,这盐道衙门上下都乱了。” “咳咳咳!” 童福山面色微微潮红:“说来都是本官病的不是时候,来日必向陛下上奏,言明己罪,请陛下责罚。” “大人这是哪里话?” 方进染不乐意了:“大人为百姓操劳,才致病在任上。” “朝廷不嘉奖也就罢了,如何还能斥责?” “下官把话放在这里,若是陛下真的斥责大人,那下官一定带着扬州所有官员,上书为大人喊冤!” “多谢方大人,本官铭记五内,感激不尽。” 说了一会话,童福山的脸上就尽显疲态,方进染也不好多叨扰,急忙告辞。 离了盐道衙门,方进染一脸的忧心忡忡。 他隐隐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线头。 而就在方进染探视童福山的时候,王宁的府上也迎来一位客人。 浙江布政使马祥。 自洪武年间,马祥就在浙江为官。 从绍兴的一任县令,升任至苏州知府,然后又接替了杭州知府。 之后更是如坐火箭般升迁,一路坐到了浙江布政使的位置。 更令人奇怪的是,大明的布政使几年一任,但马祥已经在这个位置坐了五年,却从未迁移过。 建文二年,朱允炆曾有意将他调到吏部为官,但被方孝儒托词拒绝。 当时因为此事,马祥还被齐泰弹劾过,最后这事不了了之。 因此,马祥还被打上了翟善党的烙印。 但奇怪的是,这马祥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对两党也很少有亲近之举,就像是个孤魂野鬼似的。 但他的官声却是极好,无论是绍兴的县令,还是苏杭的知府任上,都留下了为官清廉,为民做主的好名声。 即便是朱棣登基后,念其官声甚佳,任、李二人也颇为欣赏,让他继续留在浙江任布政使。 这次马祥越过浙江直奔扬州,前来的目的却是催着王宁问案。 不是童福山的案子,而是许圭的案子。 “驸马,许御史一案迁延甚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王宁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马大人,怎么这么着急,为了一件小小的杀人案,你还亲自跑一趟扬州?” “臣惭愧。” 马祥抱抱拳:“您不知道,在许御史到钱塘之前,臣已经命人开始清丈土地, 本来等着许御史到任,能配合着完成陛下的嘱托,可许御史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哦?” 王宁笑道:“许圭并未定罪,王月之死未必与他有关,也不影响他做事啊。” 马祥叹口气,苦笑道:“您有所不知,这次许御史惹下的事,已经激起地方的众怒,都说他为官跋扈,动辄杀人,这差事不好办啊。” “臣也尽量去安抚这些人,虽然没有激起什么大事,但这清丈土地一事,却很难再进行下去。” “所以,你找我来的目的是?” 王宁好奇的打量着马祥,从他官袍下隐隐露出的衬裤上,还能看到几处补丁。 “臣的意思是...” 马祥想了想:“臣听闻童福山的案子迟迟未办,所以臣就想着,要不您先去杭州,把许御史的案子解决?” “您也知道,许御史的案子一日没有定论,这摊丁入亩的差事,就很难进行下去啊。” 闻言,王宁眼中的弧光一闪而过。 这马祥,想要什么? “好,你的意思我清楚了,还有其他事吗?” 马祥摇摇头:“没有了。” “你好不容易来趟扬州,别急着走,今晚我请你去松鹤楼听曲。” “啊?” 王宁不满的白了他一眼:“啊什么啊?你不是在苏州任过知府吗?那新来的乐师一手苏州评弹可谓一绝,岂能错过?” “这...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还差不多。” 当下,王宁就招呼着白瑾去准备出门。 马祥却在这时说道:“驸马,臣还要去找巡抚大人对接一些公务,稍后再去松鹤楼可好?” “什么公务,比陪我听曲还重要啊?” 王宁不满的摆摆手:“去吧,晚上松鹤楼等你,可别迟了。” 第658章 驸马爷听曲程山赴镇 “你这个时候来扬州做什么?” 偏厅内,坐在主位,神色间隐隐透着不满的,正是直隶布政使程山。 与他相对而坐的,就是浙江布政使马祥。 面对程山不满的诘问,马祥没有当做一回事,笑而不言。 程山见他不说话,愈发不满:“你那点破事就不能忍几天?非要在这风口浪尖上?” “你当真以为苏谨派来那俩小子,如你我所见那般,只是个傻小子?” “程大人”,马祥终于缓缓开口:“正是因为本官不确定,所以才要亲眼来看看,这两人究竟是为何而来,为谁而来。” “哼,最好如此。” 程山眼眸微抬:“你去见过驸马了?他怎么说?” “驸马的态度有些看不懂。” 马祥摇头:“既不问案,也无偏帮,好像奉旨下来,就是为了玩乐一般。” “不过是在拖延罢了。” 程山冷哼一声:“咱们这位陛下啊,可远没咱们想的那么简单,绝不仅仅是一介武夫。” “那又怎样?” 马祥自信的笑道:“便是让他熬白了头,这两江数省的账目,他也别想查的明白。” 程山本想反驳,劝他不要那么自负。 但想想马祥搞出来的这些账册,既十分繁杂,且十分隐蔽,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你见过驸马之后还是赶紧回去吧。” 程山不愿马祥在扬州多待,隐隐间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放心,我明日就走。” 马祥站起身:“今夜驸马约了本官松鹤楼听曲,我倒想瞧瞧,他到底想要什么。” 。。。 夜幕华灯初上,扬州卸下了白天的繁忙,灯火托起独属于她的繁华。 若说应天秦淮河是端庄的大妇,那这扬州就是妖娆多姿的宠妾。 听到驸马爷要去松鹤楼听曲,一众盐商早早将整个楼包下,以供驸马消遣。 不过今夜赴宴的人物级别太高,他们这些位居末流的商人,却没有资格登楼。 便是身居高位扬州商会会长,也只能坐在一楼,默默听着楼上传来的丝竹箜篌之声。 王宁说是来听曲,那就是来听曲的,对马祥频频试探的言语充耳不闻。 直到听的有些累了,赏了那评弹歌女银子,下人又将茶点换了一份。 浅尝了一口松花糕,又押了一口茶,王宁似乎才有了些许说话的欲望: “马大人,这评弹歌女歌声如何?” 马祥尴尬的笑了笑:“回驸马的话,臣平日下衙之后不喜人情往来,只喜在家中读书,对这些丝竹之声不甚了然。” “哈哈哈,我倒是忘了,马大人可是朝中少见的清贫官呢。” 马祥尴尬的拱了拱手,不小心露出袖下打着补丁的里衬:“臣...惭愧。” “这有什么好惭愧的?该当嘉奖才是。” 王宁哈哈大笑:“咱们大明朝要是能多一些像你这样的清官,才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啊。” “驸马过奖,臣惭愧。” “对了”,王宁轻轻粘起一块绿豆糕:“听闻你平日最喜读《道德经》?” 马祥一愣,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啊...《道德经》乃先贤著作,每次研读有些收获,所以就多看了些。” “好,好,先贤所著自然要多看、多想,才能学以致用。” 王宁随口赞了两句,有意无意的忽然提起一句:“我听说,你常说一句什么话来着?哦,对了,是‘一本道德经,万般天下事’?” 马祥耸然一惊:“这...是臣醉酒后胡言乱语。” “这有什么胡言乱语?” 王宁无谓的摆手:“听说你还注释了不少本《道德经》,什么时候也借我翻阅一番?” “啊,臣只是偶有所得,不值一哂,不值一哂。” “马大人谦虚了”,王宁笑着指了指他,眼神玩味。 “算了,不说这些了,刚刚还没有听过瘾,人来,人来,继续听曲儿~~~!” 马祥本还想来刺探一番王宁的心思,谁承想反被他吓了个半死。 这一晚上真可谓食不知味,曲不过耳,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但王宁那一番话,似乎也只是无心之谈,之后也再没提起,倒是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当夜辞别王宁之后,马祥一路思忖着王宁是不是发觉了什么。 终究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决定去找程山商量一下。 只可惜,程山压根不在府里。 他府里的下人告诉马祥,在他走后不久,程山接到镇江知府的奏报后,立即启程去了镇江。 “镇江?” 马祥摇摇头,无奈的离开。 却说另一边,马祥走后不久,程山就接到镇江知府赵春的奏报。 准确的说,是一封告状信。 信里言明,镇江总兵钱勇莫名其妙的带兵围了金山寺,许进不许出,导致民怨沸腾。 赵春亲自去找钱勇理论,但钱勇压根不搭理他,对让他撤兵的要求更是就当没听见。 大明的制备不像宋朝,武人压根没什么地位,文官可以随便骑在武将脖子上拉屎。 大明文武一向各管一摊,互不统属。 尤其钱勇身为镇江总兵,手中握有好几个卫所,权力更是极盛。 放眼整个直隶行省,除了受辖于五军都督府外,也就程山能管管他。 赵春是新调来不到三月的镇江知府,很多事情他不知道。 程山心知钱勇此举必有深意,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围了金山寺。 当下他连夜启程,匆匆奔往了镇江,连王宁的邀宴都没去。 刚到镇江,他来不及歇脚,又马不停蹄的直奔了金山寺。 到了金山寺,他才知道钱勇兵围寺庙的用意。 “你说什么?陈六安现身了?” “是!” 钱勇阴沉着脸:“当日我灭了他满门没逮到他,还以为他远遁海外,但没想到手下人发现了他的贴身宦官。” “人在哪?” “大人请跟我来。” 到了一处帐篷,一进去就看到满身鲜血淋淋的吴奇。 “就是他。” 程山仅看一眼,就知道此人已经被审讯过很多次。 “有没有说出什么。” “说了。” 钱勇的表情却带着疑惑:“此人交代,陈六安隐匿之后,一直躲在金山寺,出家为僧,化名净空。” “可奇怪的是,这寺里确实有一个净空和尚,不过是金山寺的方丈,根本不是陈六安!” 第659章 稳盐商福山迁宅,肆出盐吴友拜门 “再审,此人肯定没说实话!” 程山觉得其中一定有猫腻,命令钱勇继续审问吴奇。 他转出关押犯人的营帐,走出没几步就看到前来‘质问’的赵春。 “布政使大人,您来了可太好了!” 赵春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大人,钱总兵这不是胡闹吗?” “无缘无故兵围金山寺,却不给下官一个说法,搞得百姓们怨声载道。” “大人,他这不是要造反吗?倘若钱总兵再不给一个说法,下官就只能向朝中上书,弹劾钱总兵。” 程山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赵大人,言重了,稍安勿躁。” 他将赵春引到一处没人的地方,低声说道:“你道钱勇为何兵围金山寺?这里面可是藏着陛下要的钦犯!” “什么!” 赵春愕然:“什么钦犯需要如此大动干戈?” “这个你无需知晓。” 程山暗骂这家伙不懂事,自己都给他递台阶了,还不懂得自己下? “此事事关机密,你无权知晓。” “这...” 赵春有些为难,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大人,那您能不能给下官一个准信,这兵几日能撤?下官也好安抚民情。” 程山也怕这知府真往朝中上书,坏了自己的事,只好咬牙应承:“最多三日,围兵必撤。” “如此甚好!” 赵春面露喜色,连连拱手:“那下官便去了。” “去吧。” 望着赵春离开的背影,程山琢磨着等大事一了,得想办法把此人弄走。 只不过,还没等他想到办法怎么弄走赵春,钱勇却带来个坏消息。 吴奇,死了。 不是受不过刑讯死的,而是他居然在嘴里藏了一颗毒牙。 程山恼怒:“你是怎么办事的?审问之前怎么没仔细检查?” 钱勇也觉得委屈:“末将也想不到,一个太监居然有死士的手段,这陈六安也太狠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程山顾不上计较钱勇的责任,脸色阴翳:“这吴奇明明一早就能咬破毒牙自尽,为什么甘心被审了这么久,才咬毒牙?” 钱勇疑惑道:“想必是受不住了?” “不!” 程山脸色难看:“这吴奇是陈六安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误导咱们!” “快,派兵封锁镇江所有路口、码头!” 钱勇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大人,您是说,陈六安要跑?” 程山点头:“除了想跑,我想不到陈六安这么做的第二个理由。” 钱勇果然神色惊慌:“末将这就去办!” 之前,整个镇江无论水路、陆路,皆被钱勇派兵封锁。 但如今为了抓捕陈六安,他将很大一部分兵力抽调到了金山寺。 这也导致其他地方的守备一定空虚,陈六安若是要逃,这时就是最佳机会! 钱勇不敢完全放开金山寺不管,仍留下一个千户的兵力继续封锁。 他带着其他兵力,迅速重新封锁所有离开镇江的通路,严密排查。 只可惜,却没有任何收获。 要么,是陈六安根本没想跑。 要么,就是陈六安已经走了。 “混账!” 钱勇一拳狠狠砸在城门,眼睛死死盯着城外的官道。 他想不通,陈六安明明能悄无声息的离开镇江,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多事来? 扬州城。 童福山的病刚刚有些好转,忽然决定举家迁入盐商送他的那处宅子。 何尚君闻讯大喜。 童福山来扬州就任的时候,除了两个‘家仆’和几名轿夫,丫鬟仆人一概没带。 他们送童福山的那处宅子,分明是一处山庄,没有下人伺候洒扫怎么行? 当即,他就将为童福山找佣人的事包在了自己身上。 这些所谓的佣人一旦进了府,那就是自己的眼线。 对此,童福山不知是没想到这一点,还是压根就没有在意,客套的感谢几句后就应下了。 果然,还没一天的功夫,整个庄园厨子、马夫、丫鬟、老仆,就被何尚君置办的一应俱全。 童福山再次感谢后,带着张林和李庸就住了进去。 之后数日连头也没露,就躲在屋里养病,至多时不时的在院中透透气。 看到童福山似乎真的‘老实’了许多,何尚君将此事报与方进染。 后者虽然也猜不透童福山的真正想法,但终究暂时松了口气。 虽然童福山不管事的态度让他们松了口气,但时间长了,他们也觉得有些受不了。 整个扬州的盐商,可都等着盐道衙门开具的盐引运盐呢。 虽然童福山完全将此事扔给了佐贰官处置,但方进染心里清楚,此事决不能长久。 童福山‘称病’休养,那这段时间开具的盐引,到底算不算合法? 方进染深知,这可是一颗大雷。 一旦童福山病愈,他就能拿着这些盐引来找盐商的麻烦。 若拿不到童福山亲手开具的印信,将他拉下水,将来一定会出变故。 于是,在童福山病情‘略有好转’后,方进染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门,请童福山坐衙。 童福山一脸的不乐意,却耐不住方进染频频的‘好言相劝’, 并在何尚君许下重利后,才勉强同意每日去衙门坐衙几个时辰。 不过,反而是童福山这副半推半就,害怕担责的态度,倒是让方进染心中的疑虑又去了几分。 仅仅三日,经童福山之手批复的盐引,就有三百万两之多。 何尚君起初还很防备,依旧用了以沙代盐的方式试探。 可出货不仅没有受到丝毫阻挠,就连那个爱捣乱的张升,忽然也不见了。 一打听,居然是因为他顶撞了童福山,被后者直接撤职,让他回家休养了。 何尚君大喜,一众盐商大喜。 于是,这几日各个盐商开始大量出盐,轨迹遍布山东、浙江、江西、福建各省。 对这一切,童福山似乎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似乎,他真的已经准备和这些盐商同流合污,或者,他的目的真是那‘区区’几百万两欠税? 这日,何尚君亲自将那首笔,一百万两欠税的银票交给了童福山。 后者果然大喜,连连对着何尚君道谢,并约他等自己病好后,再一起去丽春院。 何尚君心中鄙夷,但仍笑着答应。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门子忽然来报,有一个号称自己是‘姓吴的’朋友,想要求见童福山。 第660章 闻密账福山再赴镇,苦老何直呼腰无力 “童大人。” 来人三十岁许,一身书生打扮,轻抚着山羊胡,笑眯眯地看着童福山。 “你是吴奇的朋友?” “草民正是。” “我怎么信你?” 书生仍旧笑眯眯的,不疾不徐的开口: “吴奇前来扬州之前,将一份重要机密交予我手,他说自己一旦出事,就让我将此机密献予大人。” “若是大人不信草民,那草民也无可奈何,只能告退。” “不急。” 童福山也笑眯眯的看着他,眼中露出诡谲的目光:“你且说说,那‘机密’里是什么?” 书生淡然开口,然落在童福山耳中,却犹如惊雷! “一本关于建文三年,两江数省贪墨的密账。” “什么!” 童福山豁然起身:“你所言是真?可知若要骗我是什么后果?” “草民贱命一条,欺瞒大人又有什么好处?” “好,拿来吧,若是真的,必不会让你吃亏。” 书生哈哈大笑:“大人,草民一路躲避仇家至此,怎敢将那密账随身携带?” “那密账现在何处?” “镇江,太平禅寺。” 童福山一愣:“太平禅寺?” “不错。” 书生笑眯眯的坐下:“其实吴奇上次对大人说的话,真假掺半。” 童福山来了兴趣:“怎么讲?” “陈六安确实买通了净空大师,不过他并没有在金山寺出家,更没有‘净空’这个法号。” “你是说...”童福山眼睛眯起:“陈六安其实是在太平禅寺出了家?” “大人睿智。” 书生眼神灼灼看向童福山:“怎么样,大人有没有兴致,陪草民再走一遭镇江?” “兴趣是有,不过不是今日。” 书生一愣:“为何?” 童福山笑而不答。 是夜,何尚君愕然收到童福山的请柬,请他于丽春院中相会。 “娘的,这死胖子上辈子莫不是个太监?咋就这么饥渴呢?” 一边的盐商闻言哈哈大笑:“会长,那便烦请你委屈一下您的贵躯,去陪陪那小淫棍吧。” “是啊是啊,这边出盐的事有咱们盯着呢,出不了差错。” 何尚君无奈,只能命下人先去把丽春院包下来,然后去接童福山赴宴。 说是童福山邀请何尚君,但哪一次不是他何尚君来会钞? 不过好在,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洒洒水而已。 “今晚瞧瞧哪几个妓子入了这姓童的眼,索性赎了身送到他府中算了。” 何尚君摸着自己的腰子,顿时觉得有些酸痛。 这童福山不是个东西啊,每次自己会了钞不算,还逼着自己一起嫖。 他老何这么大岁数了,就算身子保养的再好,这成日被姓童的拉着一起玩,再好的腰子也受不了啊! “姓童的,不当人子啊...” 是夜,童福山果然玩的很开心,他老何也被迫‘开心’了好几次。 开心之余,就是晨起的时候,眼眶隐隐发黑。 他的这点公粮,本来还准备留着交给家里的妾室,好能再留下个一子半儿。 若要照童福山这个玩法,他老何想再留个后可就很难了。 一夜疲惫,老何连商会都没去,赶紧回家补觉。 可他还没睡下多久,下人就来报讯——童福山,又双叒叕的病了... 这次虽然没上次那么严重,但也属旧疾复发再染伤寒,得歇个好几日了。 困的快要死去的老何,无奈之下披上外套,匆匆跑到瘦西湖畔的别苑,去探望童福山。 “大人,您还好吧?” 童福山的眼眶比他还黑,再配合他那臃肿的身材,瞧着就和食铁兽似的。 “唉...岁数大了,不中用了,没想到这才刚好几日,就又病倒了。” 何尚君心中暗骂,要不是你作死,非要玩得那么花,至于病倒吗? 你病倒不算,还折腾的老夫身子被掏空一般,这不连喝一个月的补酒,怕死都补不回来了。 但他面上也只能笑眯眯的宽慰:“大人不过偶感风寒,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童福山点了点头:“老何啊,你等本官养好了身子,咱们再一起去大战丽春院的那些娘们!” 闻言,老何扑簌簌的打了个冷战:“呃...大人还是踏实养病,这些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探视完童福山,何尚君迫不及待的赶紧开溜。 这此,他只盼姓童的能多病些日子,不然自己的老腰,怕是真的顶不住了... 何尚君刚走,童福山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哪还有一点病秧子的样子? “那人安顿在何处了?” “他和咱们相约,在城外三十里,码头边的茶棚相见。” “好,抓紧时间赶紧走。” 刚到门口,就看到苏谨派来的那几个郎中,愁眉苦脸的拦住了他: “公子,这次你又要装几天的病?” “嗯...怎么也得四、五天吧?” “那若是有人来探视,怎么办?” “就说我这病传染,谁也不见。” 郎中叹口气:“好吧。” 童福山纳闷:“不就是圆个谎吗?你至于这么不乐意?” “不是因为这个”,郎中叹口气苦笑: “咱们走的时候,先生要弄个什么‘手术室’,这一下子耽误这么长时间,怕是回去又要落下许多了...” 童福山这才恍然。 这些郎中,大部分都是先生从山西带出来的,有本地的郎中,也有医学院的学生。 无论是什么出身,这些人身上都有一股特性——医呆子。 他们只对新奇的医术感兴趣,对外界的事物不管不问。 不是在学医术的路上,就是在瞧病人的床边。 自己这边办事,需要这些人来打掩护。 但没想到,却耽误了人家的‘学习任务’,让人家不乐意了。 “等这次差事办完,我就让你们回去。” 郎中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那就多谢公子了!” 看着童福山带着张林、李庸从后院溜走的身影,身后一个医学生凑了上来: “先生,这么说,童公子回来之后,咱们就能回应天了?” 郎中却答非所问:“你知道吗,很多人都说童福山最肖其师。” “啊?是说童公子聪明吗?” “不。” 那郎中摇摇头:“是因为他和苏先生一样,不要脸...” 第661章 伪行客六安忆当年 童福山哪知道自己的承诺,人家压根就没信。 他这时早与那书生汇合,一起坐上了前往镇江的渔船。 “上次见面匆忙,还没请教贵姓?” 那书生轻轻抚着那嘬山羊胡,似乎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一般。 “贱名不足挂齿,过了今日,你我此生不复相见,知道名字又如何?” 童福山笑笑不再追问,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书生。 那书生也不躲避他的目光,坦然任他注视。 轻舟缓向南,不多时就再次进入了镇江的地界。 扬州距离镇江本就不远,一路顺水而下又是颇快。 在镇江扬中的一处隐秘码头登了岸,书生给船夫结了渡银,带着童福山几人信步向山上走去。 太平禅寺并不在镇江府,而是在距其约近百里的扬中。 童福山暗自感叹,这陈六安果真会选地方。 一旦有事,他可以就近乘船逃离。 无论是去往常州、江阴也好,顺江从松江直接出海也罢,都十分快捷。 到了山上,几人信步进了太平禅寺。 但奇怪的是,偌大的禅寺居然一个知客僧都没有。 别说是知客僧,整个禅寺寂静的犹如鬼蜮,一个沙弥都看不到。 “不用瞧了,来之前方丈已经带着全寺僧人出外化缘去了。” “化缘?” 童福山冷笑:“只怕化缘是假,避祸是真吧?” 书生饶有兴致的回头瞥了他一眼:“哦?怎么说?” “你不用再装了。” 童福山冷笑:“你便是陈六安吧?” 书生眼神一凛,瞪视了童福山许久,忽然坦然一笑:“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其实不难。” 童福山指了指他的胡子:“第一次见你,我就看出来了,你这胡子太假了。” 陈六安愕然:“假?” “以前跟在先生身边学习时,先生曾讲过人体毛发生长的规律。” “按照你这胡型,颚下必有须,然而你下颚空空如也,别说胡须了,连根毛都没有。” “唇上唇下胡须如又如此茂盛,然下颚却白净无须,不是假的又是什么?” 书生愕然许久,摇头失笑:“没想到我精心装扮,竟然一眼就被你瞧穿了,真是失败。” “不过,即便你判别我胡须有假,又何以确定我的身份?” 童福山淡然扫视:“你的态度,或者说,你的气质。” “气质?” “你自己可能并未察觉,但落在有心人眼中,一眼即知。” 陈六安失笑:“哦,愿闻其详。” “你身上有一股上位者的气息,这种气息不是能扮出来的。” “但你在与我说话的时候,眼神又不停的在辨别我的神色,琢磨我的态度,这是长期伺候贵人时留下的习惯吧?” “太监、曾为上位者、又曾伺候过贵人”,童福山笑眯眯的伸出三根手指: “除了建文帝身边曾经的大太监陈六安,我想不出还有别人。” “哈哈哈哈——!” 陈六安笑中带泪:“不愧是苏驸马的学生,倒是我低估了你。” 他属实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胖的有些缺心眼的莽夫,观察居然如此仔细。 不过这样更好,说明自己没有找错人。 “陈六安,说吧,带我来镇江到底是想做什么?” “你既然这么聪明,不如再猜一猜?” 童福山摇摇头:“你何必再打哑谜?” “既然你找到了我,说明一定有事请我帮你,你我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若你没猜出我的身份,我倒是愿意直言相告,不过现在嘛...” 陈六安的眼眸渐渐低垂:“我倒想瞧瞧,苏谨学生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值不值得我托付?” 说完叹口气:“倘若你也不过寥寥,那这账本倒不如随我一同深埋地下。” “哼。” 童福山暗哼一声,开始思忖陈六安的目的。 那吴奇不过是陈六安放出来的烟雾弹,目的就是牵动钱勇的兵力,好让他寻机逃离镇江。 可他既然能安全离开镇江,为何又不将机密账本随身携带? 这说明,他在离开的时候,就没打算一走了之。 在这镇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回来做。 那是什么事呢? 忽然,童福山心思一动:“我没记错的话,你全家都被钱勇杀了吧?所以你回来的目的是报仇!” “果然聪明!” 陈六安却不再笑了,眼眶不由的泛红。 他轻轻将头顶的青帽摘下,露出一颗明晃晃的大光头,顶上还有戒疤。 “当日燕王攻破皇城,陛下自知大势已去,从密道逃离,但却将我丢在了御书房。” 陈六安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我陈六安虽然无能,但也有一份与君携亡的决心。” “只可惜,奴虽有意,帝却无情。” “燕王攻进皇宫的时候,宫城大乱,我自知难逃一死,索性听天由命。” 童福山静静听着,虽然对这些没有兴趣,却没有打断他。 陈六安叹口气:“没想到,咱们这些不全之人中,倒也有忠心的。” “我早年曾救过一个小太监的命,也正是这无心之举,那人却将我偷偷带离了皇宫。” “你说的人,是吴奇吧?” “是啊...” 陈六安恍若失神,遥想着当年离宫后的事情。 当日逃离皇宫之后,也激起了他的求生欲。 他本出生于镇江府,当即就带着吴奇一起逃亡镇江,想要携家中老幼逃出海外。 但没想到,辗转刚刚逃到了镇江,就发现自己家的老宅被士兵团团围住。 最初,他以为是燕王派人来捕,索性准备认投,希望能换下陈家一系小命。 可当他刚刚接近的时候,却发现围住他家的人并不是燕王军,而是钱勇! “钱勇为何围捕你?” 童福山忽然开口:“你手中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如此大动干戈?是那账本吗?” 陈六安忽然哈哈大笑:“不是那账本又是什么!” 他的状态犹若癫狂:“想我曾也是先帝身边最亲信的太监,手中权限极大。” 他看向童福山:“你可知,仅这两江数省一地,盐、铁之税,尽握于手是何等的权力?” 第662章 无根人心死交密账 对陈六安的话,童福山嗤之以鼻:“你权力再大,还能大的过我家先生?” “我对你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不感兴趣,你赶紧说密账的事。” 然而,陈六安却像丝毫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我本想寻机与我陈家的人接上话,找机会带他们出海,谁知那钱勇竟然...竟然...” 陈六安的面孔陡然变得极其狰狞,狰狞中带着无尽的痛苦: “那钱勇见审不出我的去向,竟然将陈家上下老幼一百八十余口,尽数杀了!” “便是一个婴孩,一个婴孩都不放过......” 说到这里,陈六安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我自知钱勇必在镇江重重设伏,逃,是逃不出去了, 后来,吴奇寻到了净空大师,想要在金山寺暂时躲避。” “只可惜,那净空收了我一笔银子,却也不敢收留我,而是将我介绍到了这太平禅寺。” 陈六安苦笑:“没想到却让我能一直躲避至今。” 童福山有些疑惑:“既然你行迹未露,又何必...” 陈六安抬头瞥他一眼:“你是想问我为何多此一举,白白让吴奇送了命,还要冒着暴露的风险?” 童福山默认不语。 “你知道吗?” 陈六安颓然苦笑:“我在太平禅寺出家后,本想着在这了此残生,日夜念经送佛,为死去的族人念经超度。” “可是,每晚当我闭上眼后,族人的身影就在我眼前不停的徘徊!” “他们一直问我,小安子啊,你啥时候给咱们报仇啊?” “咱们死的冤啊!” 陈六安的眼睛越发赤红:“我早已是无根之人,便是苟活下去又能如何?这陈家,终究是没了。” “所以,你找我是为了报仇?” “是!” 陈六安烦躁的扯开衣襟:“整个江南,整个江南早已烂成了一片!” “凭我一个朝廷钦犯,想要报仇又谈何容易?” 他忽然死死盯住童福山:“可是天不亡我!” “你知道吗,当我知道苏谨的学生来了江南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哦,你就这么信得过我先生?” “不错,信得过他,是因为我恨他!” “没有他,先帝就不会死,而我也会是那个权倾朝野的陈公公!” “可也正是因为我恨他,才知道苏谨是什么样的人,他又有多么可怕!” 童福山嗤笑:“那我倒是应该替先生谢谢你了?” 陈留案仿佛没听到他的讥讽,仍在自语:“这世上,若说谁能真正帮我报仇,恐怕也唯有你的先生苏谨。” “所以,我才会甘心暴露去找你。” “有一件事,你恐怕想错了。” 童福山眼神冰冷:“先生欲铲除江南陋弊,可不是为了帮你报仇,而是为了这天下的百姓!” “哼,我管他是为了什么?” 陈六安不屑撇嘴:“他是为了自己也好,为了百姓也罢,我只要看到这些仇人统统不得好死,家家死绝!我便心满意足!” “既然如此,你就把账本交给我,我虽不能保证你不受律法处置,但至少我现在能保你的命。” 对于童福山的许诺,陈六安似乎并不感兴趣。 正当他要说话的时候,张林忽然急匆匆的进来了:“公子,山外面出现大量官兵,似乎是奔着咱们来的。” 陈六安冷笑:“这钱勇的动作可是够慢的。” 童福山一愣:“是你自己把消息出卖给了他?你图什么?” 陈六安不答,默默起身进了大殿。 跪在蒲团上磕了几个头,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然后,走到佛像身后,从秘阁中取出一本书。 再次走出大殿,他将手中的书扔给童福山。 童福山接过书一看,居然是一本《道德经》。 “这是何物?” 陈六安冷笑:“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江南密账,没想到吧?” 童福山打开书一看,只见扉页上写着一行字:一本道德经,万般天下事。 落款:马致远。 再翻看其中内容,却见东一笔西一笔写着‘四十一’、‘三十二’等古怪数字,却不懂是什么意思。 看着童福山一脸茫然的模样,陈六安冷笑:“没想到吧,这本《道德经》便是事关江南的密账。” “而这密账的法子,便是出自马祥之手!” “你是说,浙江布政使马祥?” “不是他又是谁?” “你以为看似勤俭,一身官服补了又补的马祥是什么好人?” “哈哈哈,实话告诉你吧,每年的对账销账,便是此人经手主持的!” “还有什么,你一次说完吧。” 陈六安走到门边,默默向山下打量了几眼:“时不我待,我只说一次,你记得住便罢。” 回头看向童福山:“我给你的这本密账,是建文三年的出账,上面记录的是两江数省贪墨来的银两,最终去向以及结余。” “你的意思是,这账册不止一本?” “一本?” 陈六安冷笑:“直隶、浙江、山东、河南、开封、福建、江西,这么多的行省,州府,一本账记得下吗?” 他挥挥手示意童福山不要说话:“每年各省贪墨所得银两,除一部分用于买卖官位、为犯事官员赎罪外,剩余的要全部交回京中。” “而这每年一次的对账,就是要清理掉所有的账目,然后销毁。” “这本建文三年的旧账之所以能留下来,是因为燕王连连大捷,我们根本没有时间销账。” 童福山点点头:“那其他的账册呢,在谁手里?” 陈六安却摇头:“我不清楚。” “每年我只负责收账,我只知道马祥手中至少有一本总账,其他就不清楚了。” “那你们每年取回京中的银子,都给了谁?” “黄子澄。” 陈六安冷笑:“他负责接账收银,不过他的背后另有其人。” 童福山不再问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方孝儒。 没想到看似两袖清风,于朝局并不关心的他,背后却在下着这么大一盘棋。 “那是不是说,只要擒下这方孝儒,这笔巨款就能追回来了?” “你想的倒是天真!” 陈六安哈哈大笑:“你以为银子最后落在方孝儒手里能剩多少?大头早被那些人拿去了!” “不搞清楚所有账目的来龙去脉,那这几年的银子就是无头烂账!” “那我有件事就不明白了。” 童福山看着陈六安:“既然如此,为何他们不直接销毁账本,不就彻底湮灭这些证据了?” 陈六安叹了口气:“你小看了方孝儒啊。” “若不是他手中拿着这些官员的把柄,你以为他们不会销毁?” “燕王破京之后,方孝儒虽然自知必死,但他总要为自己的后人留点什么吧?” 第663章 心死者引雷灭死仇 “公子,咱们得走了。” 张林神色有些紧张:“官兵已经快到寺门口了。” 童福山点点头:“陈六安,你先跟我回去,有什么事慢慢说。” 谁知陈六安却摇摇头:“我早是该死之人,苟延残喘这些时日,日日活在痛苦之中,倒不如一走了之。” “你这是什么话!” 童福山愤然怒视:“你想死哪那么容易!” “我要你活着交代清楚你的罪过,为你这些年做下的恶事赎罪!” 说着,他就要去拽起陈六安。 谁知后者却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指着自己:“别动!” 陈六安看着童福山:“我给你的这本账本,是已经用密语破译过的,密语在最后一页。 但每年账本的密语都会变动,即便你拿到他们手中的账册,也看不懂。”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破局之人,从他手中拿到密语,明白吗?” 童福山点点头:“那你又何苦...” 陈六安苦笑摇头:“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童福山愤然:“我乃两淮巡盐御史,便是那钱勇来了,又敢把我怎么样!” “我说的不是这个。” 陈六安将匕首的锋刃向内压了一分,鲜血顺着脖子涔涔而下。 “你不走,是要看着我死在你面前吗?” “走!” 此时李庸也凑了上来:“公子,咱们还是走吧,一旦被那钱勇发现,你这些日子的隐忍就白费了。” 童福山狠狠看了一眼陈六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了。” 陈六安笑着摇头:“我知道的都说了,剩下的就看你的本事了。” 然后又神秘兮兮的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大仇虽未报,但今日终于也到了收回点利钱的时候。” 童福山被张林和李庸拥着离开大殿,趁着官兵没有完成合围前,从一侧的山崖往山上翻去。 童福山一直在琢磨着,陈六安说的‘利钱’是什么意思。 山下已被官军团团围住,几人只能沿着小道向山顶避去。 刚到山顶,就看到钱勇带着数百人,直直冲进了陈六安所在的大殿。 “陈六安?” 钱勇嘴角噙着冷笑:“没想到我能找到这里吧?” 然而,陈六安只是微微一笑:“你猜给你报讯的人是谁?” 钱勇愕然:“难不成...是你?” “我若不说,凭你这人头猪脑,几时才能找到这里?” 被陈六安贴脸嘲讽,钱勇大怒,但旋即露出冷笑: “煮熟的鸭子,倒是只剩下嘴硬。” “就是不知道,一会进了本将的刑房,你还有没有现在这份从容?” 陈六安眼中丝毫没有惧色,淡然一笑:“想抓我去审?你是想知道那本账册的去向吧?” “怎么,怕了?怕了你就赶紧交代,一会倒是能少受些苦。” “哈哈哈哈哈!” 陈六安癫狂大笑:“想知道?你恐怕要失望了!” 他眼睛死死盯着钱勇:“你这辈子,再也没机会知道那本密账的下落。” 钱勇冷笑:“老子不信,你一个阉人的嘴能有多硬。” “是啊,我不过就是个阉人罢了。” 陈六安没有丝毫恼怒,眼地却透着解脱:“阉人的嘴确实不怎么硬,但是死人呢?” “什么?” 钱勇没听清他的话,想要继续追问,却见陈六安嘴角缓缓流出一道黑血。 “不好!” 大惊之余,钱勇飞扑上前,然而却晚了。 此时的陈六安,早变作了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了无生息。 “大意了,这阉货自知跑不掉,居然提前服毒自尽了!” “这下麻烦了,他的那本密账到底藏在哪里,我回去怎么和大人交差?” “搜!” 钱勇一边上手,带着侥幸在陈六安身上摸索,一边下令: “便是把寺庙翻个底朝天,也要搜出那账本!” 就在他发愁拿不到东西,怎么和大人交差的时候。 但陈六安,早已非常‘贴心’的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大人,柴房那边失火了!” “大人,厢房那边也失火了!” “什么!” 钱勇惊愕的走出门外,正疑惑为什么会突然失火的时候,却听到奇怪的‘滋滋’声。 听到声音的他,奇怪的循声走回大殿,却见陈六安尸首身后的佛像边,一道引线正滋滋冒着火花。 “不好!” 大惊之下的钱勇,跑过去一脚将引线踩灭。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更多的引线滋滋声响起。 钱勇惊慌望去,只见大殿内数十道引线不知何时被点燃,正疯狂冒着火花。 “陈六安,你个死阉货!” 他清楚这个时候想去灭掉所有引线,已经是不可能的事,赶紧下令撤出大殿,往山下跑! 可等他撤出大殿外,满寺庙疯狂乱窜的引线,如同一道道毒蛇吐着信子,把他的腿都吓软了。 “不好,这里都埋了炸药,快往山下撤!” 只可惜,这个时候才想逃离,已经晚了。 轰————! 第一道爆炸声响起,禅寺的大门轰然炸碎,漫天飞舞的石头和砖木,将唯一下山的通道彻底堵死。 紧接着,第二道爆炸声随即响起! 四周的院墙瞬间爆裂,炸药中居然还附着火油,一道道烈火化作叹息之墙,将钱勇和数百人困在庙内。 这个时候别说是跑出去,就连靠近火墙都很艰难。 钱勇愤恨朝着陈六安的尸体望去。 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饿了,那已经死去的陈六安,此刻脸上竟带着微笑。 他仿佛在对着钱勇嘲笑,笑他没有看穿自己的布局。 又好像带着几分解脱。 一道道严丝合缝的爆炸声,在禅寺内有节奏的响起。 每一次爆炸,都会有一道火墙升起,将钱勇的生存空间缩小一分。 及至最后,钱勇不得不重新踏进大殿。 但这一切,又早在陈六安的意料之中。 静静盘坐在佛像身前的他,嘴角的微笑落在钱勇眼中,渐渐变成了嘲讽。 看着陈六安嘴角的嘲色,怒不可遏的钱勇抄起刀就向他脑袋砍去! “老子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不给你这个王八蛋留下全尸!” 然而,就在他挥刀即将劈下的瞬间,头顶的佛像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流光,目露慈悲。 “轰——————!” 第664章 丈土地许圭眼吹沙 童福山眼神复杂看着山下纷乱的爆炸。 直到大雄宝殿不堪重负,狰狞一声轰然倒塌,他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才明白,陈六安从一开始就不惜暴露他自己,将钱勇引来。 将账册交给自己后,引爆炸药与钱勇同归于尽。 童福山不由得在想,若是换作自己,举家被灭族,他是不是也和这陈六安一样,不愿再苟活于世? “公子,咱们走吧,陈六安已经死了,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咱们去做。” 童福山点点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山下的残垣断瓦,毅然转身离去。 张林说的没错,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有未尽之事要做。 回到扬州后,童福山再次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重新梳理扬州的线索。 最重要的线索,就是这本披着《道德经》外皮的账本。 这本账本,记录着建文三年,整个江南的所有出账。 只可惜,这里只有各省总计出账的数字,并无具体去向。 “七百一十万两,七百一十万两...” 仅仅一年,江南官场就支出了七百一十万两白银! 童福山被这个数字惊得目瞪口呆。 一个江南的支出,就要比朱允炆整个国库里的银两还要多! 若是这笔钱到了朱允炆手上,恐怕先生想要靖难的难度也会更高。 一时间,童福山也不知道是该庆幸,朱允炆没有拿到这笔银子,还是该愤怒这些官员胆大包天。 但现在不是他该考虑这些的时候。 这笔账已经是死账,即便查出去向,这银子也很难追踪回来。 不过,这次和陈六安见面,却不是没有收获,反而让他找到了突破口! 只要查清楚现在的账本在谁手里,这些人什么时候对账销账,以及最重要的—— 拿到对账密押,就能彻底破获江南贪墨案! “可是,从哪里下手呢?” 童福山学着苏谨,手指不停在桌面叩击,可却全无头绪。 凭猜的,他也能大致猜到哪些人手里有账本。 但是,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又会在什么地方销账? 主持销账又是何人? 这些,他全无头绪。 只要能抓住一个线头,就能将整个江南这笔无头账查出来。 但是,这个线头又该从哪里抓起? 不知不觉,一夜的工夫就这么过去了。 陈六安在镇江自爆,与钱勇同归于尽的消息很快便传至扬州。 据传,陈六安死前曾与人秘密接触,但钱勇一死,更不知道是什么人。 方进染得知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怀疑童福山。 当即,他二话不说去了盐道衙门一探究竟。 只可惜,当他去了盐道衙门的时候,却被告知童福山今儿压根没来,还在家中养病。 方进染顾不上乘轿,打马就朝着瘦西湖畔,那处童福山的别苑奔去。 等他到了童福山的别苑,却发现后者顶着满眼的黑眼圈,居然在欣赏歌女弹唱苏州评弹。 看着他一副欲与魂受的模样,方进染一时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哟,方大人今儿怎么有时间来瞧本官?” 童福山一见方进染,顿时大喜过望: “快快快,方大人快坐下,这可是驸马爷最喜欢的苏州评弹,这歌女还是我从松鹤楼特意请来的。” 方进染一瞧那歌女,嘴巴就直撇。 这几天只要去拜访王宁,驸马爷立马就带他去听评弹。 搞得他现在一听见苏州评弹,脑瓜子就嗡嗡的。 “不,不了,下官还有公务在身,今日就是来探视一下大人,既然大人身体尚未痊愈,下官就不打搅了。” 方进染打了个哈哈,赶紧起身告退。 送走方进染,童福山忍不住挖了挖耳朵:“也不知这苏州评弹有什么好听的,那驸马爷就这么爱听?” 张林拿了银子,打发走歌女的时候,童福山眼珠子咕噜噜一转: “喂,一会你自行去扬州会馆找何会长领赏钱,就说是我说的。” 歌女回神盈盈一拜:“多谢大人。” 等歌女走后,张林忍不住问:“公子,你让那歌女去拿赏钱,是为了给你作不在场的证?” “不是啊”,童福山一脸无辜的瞅了他一眼:“歌女作的证,那何尚君能信?” “那公子让她去领赏的用意是?” “没啥。” 童福山嘿嘿一笑:“纯粹就是为了恶心恶心他。” 张林:。。。 “不说笑了。” 童福山收起嬉笑的表情:“你去找一趟秦深,让他帮我送个东西回去。” 张林立即会意:“是那账本?” “嗯。” 童福山点头:“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让先生知晓。” “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亲自跑一趟。” “不行。” 童福山想也没想就回绝:“你我保不齐早被那些人盯上了。”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找老秦。” 。。。 许圭看着眼前硕大的高楼,怔怔不语。 自被弹劾自己涉嫌与王月被杀案有关后,朝廷虽然没有撤了他巡田御史的职,但也被申斥不得擅自插手地方事务。 他心里清楚,这是先生对自己的保护,但许圭的心里却更颇不是滋味。 这些日子,许圭只能每日在钱塘和萧山间来回奔波,忙着清丈土地。 好在清丈土地的时候,因为有浙江布政使马祥的支持,前期没受到什么阻碍。 一个多月的时间,百姓家中的人口、田地,就被清丈的七七八八,连一些隐户都重新登记在册。 其实,这些百姓最初也并不愿意配合。 他们并不相信官府的话,深怕这是朝廷骗他们登记好人口后,转过头拿着黄册就来找他们收税。 但没想到,这次帮他最大忙的人,并不是马祥,而是京城来的——读报人。 许圭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栏瓦肆间,乡间地头旁,忽然之间多了这么一群读报人。 他们每天都会拿着一份最新到的报纸,跑去给百姓读报。 国家大事、朝廷政策,乃至一些乡野趣闻,在他们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下,渐渐灌输给了懵懂的百姓。 “这报纸上可是说了,咱们这位新帝已经重设登闻鼓,你们要是有冤情,就可以去击鼓鸣冤!” “还有啊,新作物的种子不日就要传到咱们浙江来了! 你们要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开荒不够,种不上新粮,拿不到种子,可别来找我!” 读报人乐不滋滋的啃了一口手中的窝头,忽然朝着人群外的许圭眨了眨眼。 许圭这才明白,虽然先生只让自己孤身一人来这里,但他从未忘记自己这个学生。 这些读报人,就是先生派来帮他的。 “先生....” 不知是不是风沙吹过,许圭的眼睛忽然有点涩。 第665章 新房落严王动私心 之所以清丈土地的工作能如此顺利,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本地的这些官员,现在没空和他捣乱。 他们都在忙着写奏疏,找新主子朱老四邀功呢。 虽然从洪武年间就开始施工,这都六七年了才终于竣工,但独属于杭城的第一个楼盘终于交房了。 钱塘别苑。 名字起的很雅,但这却是为这些平头百姓建的。 真正的富人,仍旧住在自己至少三进的院子里。 当年,杭城同时数个楼盘同时开始建。 当年,这件事甚至是朱允炆亲自牵头和主持的。 只可惜,后来随着他回京,以及一些其他原因,这楼盘的工期一拖再拖,迟迟不能交工。 与它同时开建的泉州,百姓都住进去好几年了,而杭城这些个楼,直到今年才终于竣工一个。 但这对于那些被赶出家门,日思夜盼等着回迁的百姓,终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安居乐业,安居尚不能,谈何乐业? 钱塘别苑工程体量很大,1000多亩,仅六层的楼房就多达百栋。 每栋楼有四个独门,每层两户。 简单一算,仅钱塘别苑一处,就能安置居民多达五千户。 五千户人家可不是个小数,这已是明朝一个中、小县城的人口。 钱塘是上县,自然不止这些人口。 但仅用千余亩地,就能安置五千户人家,那多余出来的土地,在这寸土寸金的钱塘县,又价值几何? 身为钱塘县令的王丘,心里自然算的过这笔账。 这几日,他除了和杭州知府严世奋一同上奏,向朝廷表功之外,就是在算计着,要不要趁此机会,多开几个楼盘? 要知道,钱塘别苑安置完那些拆掉的住户后,还剩余大半的房屋空置。 那些想来钱塘谋生、做工、做生意的人,想不想买?又会不会买? 答案毋庸置疑。 王丘如此积极促进此事,一来若是能以此为吸引力,吸引大批人来钱塘定居、做生意,无疑为他的履历增添了靓丽的一笔。 等严世奋他日升迁离任,这杭州知府的位置,自己可就更有希望了。 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钱塘别苑的背后,他姓王。 王丘的王,王氏士族的王。 他王家本是北方宗族,当年也曾是太原王氏的一支。 衣冠南渡后,他这一支就来到钱塘定居,生根发芽。 直至今日,已是当地最有势力的名门望族,耕读世家。 钱塘本就是杭城重县,若是自己能抓住这次机会。 不止他王丘能更上一层楼,整个王家也水涨船高,在他手上重塑当年王氏辉煌。 对于王丘的想法,严世奋自然无不可,甚至在背后大力支持。 钱塘别苑他能拿到的分子虽然不多,但那不是还有好几处‘烂尾’的工程吗? 只要能拿到朝廷的支持,他王氏作东,自己只需要在其中摸一点油水就够了。 严世奋的野心没那么大,也看的很清楚。 他知道朱棣登基以后,对他们这些‘前朝余孽’,迟早都会清理。 与其等到被清算,不如抓紧时间弄到一笔养老钱,早早辞官回家做个富家翁去。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联名上奏,递交到了浙江布政使马祥的手上。 马祥看到奏疏,忍不住开始皱眉,当即招了两人来布政使衙门。 “钱塘别苑的房屋还有不少空置,这么着急去弄下一个楼,钱塘县衙的户房吃的消吗?” 王丘喜滋滋的笑道:“大人,您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找咱们买楼的人可是络绎不绝啊, 就在昨天,有几个两广来的富商,直接就把整栋楼包下来了!” 严世奋也笑着附和:“是啊,要不是下官拦着,王丘这狗东西还想涨价呢! 这钱塘别苑的房啊,怕是用不了几个月就得售罄。” “真的?” 马祥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我可是警告你们,凡事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一切要以百姓的利益为重,明白吗!” 两人心里撇嘴,但还是笑着连连点头:“下官明白。” “嗯,你们的奏疏本官会递交朝廷,但丑话说在前面,这件事我并不看好,所以本官的意见也会如实向陛下阐明。” “这...好吧。” “嗯,没什么事你们去吧,切记凡事当以百姓利益为先。” “是,下官遵命。” 离开布政使衙门,王丘有些担忧:“大人,马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世奋哼了一声:“你还不知道他?做事瞻前顾后,迂腐不化。” “那...要不要下官想办法去疏通疏通?” 严世奋闻言冷笑:“这么多年了,你见他马祥收过银子?” 王丘闻言露出苦笑:“是啊,也不知他这么另类,是咋混下来的?” “听说啊,我是说听说”,严世奋小心翼翼的扫了四周一眼: “听说上面有位大人物很欣赏他,这才没人敢动他。” 王丘一愣:“啥大人物?” “我哪知道。” 严世奋没好气的回头扫了一眼布政使衙门:“管他什么大人物呢,眼下大明的天都变了,谁知道那人还能不能活下来?” “那倒是”,王丘点点头。 但他心里却在冷笑。 管他什么天大的人物,来了钱塘这一亩三分地上,永远是王家说了算。 强龙,永远也压不住地头蛇。 严世奋没有回知府衙门坐衙,而是跟着王丘奔了钱塘。 虽然在马祥面前,口口声声的帮王丘背了书,但不亲眼所见,终究是不放心。 王丘明白他的意思,也没说什么,直接带着他奔了钱塘别苑的售楼处。 看着售楼处人山人海的浪潮,严世奋终于松了口气。 “要说不说,这‘酷吏苏’虽然招人厌恶,但他想的这些法子是真好使啊。” “是啊。” 王丘捻须微笑:“只可惜此人不懂得如何赚取最大的利益,那张介也是个食古不化的,不然又何必呢?” 严世奋似乎不愿多谈这件事,摆摆手道:“我先回去了,回头我要从你这借点人,杭城那几个烂盘子,是时候动一动了。” “放心。” 王丘的眼中闪烁诡谲的光芒:“人好说,只是杭城的那些楼...” 严世奋谑笑着指了指他:“放心,你让王家的人来找我谈就是了,断亏不了你们。” 第666章 棣巡图苏谨欲赴北 啪嗒。 应天御书房,朱棣将手中的奏疏轻轻搁在桌上,忍不住蹙眉。 “谨弟,这房子的事我不懂,钱塘这奏疏你怎么看?” 苏谨同样皱着眉不说话,拿起桌上的奏疏又翻了翻。 数处令人疑惑的地方,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当年他还在泉州的时候,朱允熥、朱允炆受老朱之命,分赴两地学习。 名为到地方学习,实际却是在地方进行一场关于经济的考校。 当年,朱允熥虽然也接触过地产,但他自知懂得不多,只是跟在自己身后学习。 但朱允炆的所作所为,他也略有耳闻,负责的基础地产开发也多有问题。 苏谨心知朱允炆这么搞,最后必然会黄摊子,所以也没当回事。 后来自己手上的事也越来越多,也懒得再去关注。 但没想到六七年后,这楼盘忽然又起来了? 最令苏谨疑惑的是,当初在杭城他也有一支施工队。 只是后来这施工队莫名其妙的就散了,负责人也失踪。 令人讽刺的是,他苏谨的工地到现在还在烂尾,朱允炆的楼盘反倒先盖了起来? 不是苏谨小心眼,看不得别人好,他总觉得这后面必有猫腻。 叩、叩。 苏谨的眼睛缓缓睁开:“陛下,这件事我暂时也看不明白,咱们手上的情报不够。” 朱棣点点头:“那我让锦衣卫细细再查。” “嗯。” 苏谨心念一动,拿起桌上的笔匆匆写就一封信,递给一边的黄俨:“将此信寄给许圭。” 黄俨看了一眼朱棣,见后者点头后躬身接过信件,“是,苏大人。” “谨弟,如今童福山和许圭下到地方已近月余,却只拿到一本旧账,这...” 难怪朱棣开始着急。 北线的战事逐渐吃紧,隋越如今已经兵迫南朝鲜,与安氏的大战一触即发。 而朱允熞的舰队也自南而上,向倭岛围困而去。 虽然双线作战目前很顺利,取得的进展也让人满意。 但随之而来的,则是军粮和弹药紧缺。 朱棣登基以后,苏谨除保留了黎城和黄崖洞的部分工厂外,将大部分武器配方、车床已转交朱棣。 这就代表着,以后的战事必须由朱棣出资,他苏谨再也出不上,也不会再出力。 朱棣的野心,可不止在南朝鲜和倭岛。 北疆无限,及至北冥; 南海汪洋,遍布南洋; 西海茫茫,奇国异番; 目之所及,皆是王土。 朱棣今年已经四十余,手中的权力却远远不能满足他的野望。 在他有生之年,大明舰队足迹遍布四海,再现万邦来朝华夏盛世,才是他之所愿。 而这一切,都需要钱。 苏谨自然明白他的念头,微微一笑劝道:“陛下,你也别心急。 据我所知,倭国可是有好几处巨大的银矿和金矿,到时候银子自然是不缺的。” “真的?” 朱棣眼睛一亮:“那还等什么?让熞儿抓紧时间动手啊!” “不急。” 前线朱允熞的战报每隔几日,就会飞到苏谨的案头, 每一次的内容大同小异,就是问苏谨什么时候开战。 但苏谨每每都是让其耐心等待,至于等待什么,苏谨却不说。 唯有苏谨心里清楚,这约翰十分狡猾。 他逃亡出海,不往南边跑去找他的舰队,反而往倭岛跑,一定有他的深意。 他太了解倭国人了。 这群以往见到大明恨不得纳头便拜的小鬼子,如今被大兵围境,居然没有什么表示,其中必然有异。 苏谨不是莽夫,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小舅子去冒无谓之险。 “陛下”,苏谨指了指他手中那本道德经:“臣有预感,江南的案子很快就有眉目了。” 朱棣眉毛一挑:“怎么说?” “其实这件事说穿了一文不值”,苏谨笑笑: “咱们只需要找到一个线头,顺着线头摸下去,很快就有结果。” “那这个线头是...” 苏谨摇摇头:“目前还只是猜测,但只要给臣数日,一定有一个结果。” “好吧。” 对苏谨喜欢打哑谜的毛病,朱棣早已见怪不怪。 “对了陛下。” 苏谨忽然想起什么:“这几日臣要出趟远门,礼部的事你去问路确,工部的事你问周伯康就好。” “啥?你又要跑?” 朱棣略带不满,狐疑看向苏谨:“你不会一跑就不回来了吧?” 苏谨苦笑:“臣是这种人吗?” 朱棣认真的想了想,确信的点点头:“你是。” 被整了个大无语的苏谨,只好老实交代自己的去向: “你不是想要尽快和倭岛开战吗?臣总要去前线确认一下情报吧?” 朱棣这才恍然。 前线打仗打的是什么? 首重情报,其次才是粮草。 有了情报,主帅才能尽快做出决定,怎么打,如何打。 不是说朱允熞和隋越打仗不行,但有一点小问题——两人并无统属。 朱允熞自不用说,皇亲国戚的藩王,还是苏谨的小舅子。 隋越呢? 他虽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也没有分毫爵位在身。 但他却是苏谨的家丁。 如今,苏谨的家丁和学生,已是大明超然于外的一种身份。 他们无论官职高低,但一般的人还真调动不了他们。 有点客卿的意思。 即便是朱允熞,一旦仗打起来,他都未必能调动隋越。 况且,隋越带着的慎海卫海师,和朱允熞的永宁卫海师,本就分属不同体系。 一个是苏谨的个人护卫,另一个却是大明海师。 这前线啊,还真只有苏谨去了,才能真正管住这两个人。 就在苏谨起身准备离去之时,朱棣忽然问道:“谨弟,若许、童二人有事,当如何处置?” 苏谨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越动,就说明这俩小子触碰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哈哈哈哈”,朱棣乐了:“你倒是对他们有信心。” “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臣,告退。” 苏谨刚刚离去不久,天边一朵乌云飘过,遮住了阳光。 天色忽然开始变得阴沉。 照进御书房的光线被乌云遮挡,朱棣的身影沉沉陷在阴影中。 一道精光穿过阴影,直直落在墙上的万国坤舆图上。 这是当年苏谨献给朱元璋的。 后来朱允炆看着心烦,碍于这是皇爷爷的遗物,才没有丢弃,只是锁了起来。 如今再次重见天日,挂在熟悉的地方。 朱棣的眼神随着大明的位置,在舆图上不停向外逡巡。 良久之后,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让马和来见我。” 第667章 夜散步惊遇龙翻身 “抱歉,许大人,我家的土地现在都还挂在牙子那里,暂时不能清丈。” “实在抱歉,请您过段日子再来吧。” 大门被悄无声息的关上,独留许圭孤零零站在门外。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被拒之门外。 百姓的土地好清丈,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摊丁入亩开始施行,自己的这些耕地税银将大大减少。 但那些富户可不一样。 他们拥有的耕地动辄上千,一旦摊丁入亩开始施行,他们所付出的税粮,将呈几何倍数增长。 但朱棣靖难大军余威在前,他们也不敢公开反抗,只能通过这种办法,暂时拖着。 可是谁也不清楚,这样拖下去又能拖多久? “阿爷,听说王家最近又准备继续盖楼,咱们要不要和他们谈谈,也掺上一手?” 门外的许圭不知道,门内的这家人已经准备开始‘产业转型’。 “再看看吧,这事我终究觉得不踏实。” 老人叹了口气:“咱们祖祖辈辈靠的就是从地里刨食,这离开了土地,真的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可这新政分明就是冲着咱们命根子来的!若现在依旧不思变,只怕将来...” “好了,你别说了。” 老人再度叹口气:“你不是和王家小子交好吗?不如你先去找他探探口风。” 年轻人脸露喜色:“是,阿爷,我现在就去,只是这应酬嘛...” 老人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自己去账房支吧。” “多谢阿爷!” 夜幕下的钱塘,一扫白日的匆忙与劳累。 随着勾栏青楼酒肆的华灯初起,伴着钱塘的潮声,独属于这江南小镇的繁华亮起。 归家的夜鸟从夜幕中飞过,结束了一天的掠食,纷纷归巢。 鸟巢被皓月照耀,乳色的银白经过地面反射,将‘钱塘别苑’四个字耀的熠熠生辉。 夜风,忽不知何所起,吹拂着一片乌云,将这乳白的银色遮蔽。 夜来睡不着的许圭,披上外衣出外散着步,身边陪着两道身影,却是葛天和尚本叔。 不知何时,他信步又一次来到钱塘别苑墙外。 看着里面略显突兀的高大建筑,许圭若有所思。 “公子,这有什么好看的?” 葛天有些奇怪:“别说在咱们凤阳,就算泉州和黎城,这样的房子也随处可见,比这狗屁钱塘别苑不知好多少。” 许圭摇摇头:“正是因为比它好,我才担心。” 葛天一愣:“担心什么?” “先生说过,当时黎城建楼的时候,因为经费紧张,许多材料并没有用最好的,只能优先保证质量和安全。” “但你看这楼。” 许圭抬头向里面望去:“上次来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公子,你是说...” 葛天可不仅仅是个莽夫,马上明白许圭的担心是什么。 “希望我的担心多余,进去看看。” 名为别苑,实际却只是一个普通的聚居地,王氏明显没有在安保上操过什么心。 随意选了一处最近的楼,许圭走到墙角,用匕首刮开并不厚实的墙灰。 而他用不了多少力,居然就刮出了里面水泥凝成的墙面。 这让许圭的心越来越沉,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简直丧心病狂!” 许圭愤然转身,冲着葛天怒斥:“看看!他们用的这是什么东西!拿手轻轻一捻就碎!这样的房子居然敢给人住!” 葛天面露苦涩:“公子,朝廷可是下了旨,不让你再多管闲事。” “这是多管闲事吗?这是人命!” 许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说越激动:“你试想一下,这样的房子一旦出事,那就绝不是小事!” “好,好,公子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明白。” 葛天劝解着他:“不如这样,明日公子就给老爷寄信,让他派人来查,老爷绝不会不管。” “信我当然要写!” 许圭再次将墙上的东西刮下,小心的用帕子包起来: “但这样的房子真的不能住人,我明天就去找王丘!” “可是,若是和王丘起了冲突,他八成会再弹劾你,就怕到时先生都保不住你啊。”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浑然不知,一旦出事,这些百姓可怎么活?” 正说着,寂静的夜空中,忽然传出‘嘎啦’的一声脆响。 许圭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感到脚底有些轻微的晃动。 “不好!” 感觉到阵阵眩晕的许圭脸色大变:“是地龙翻身!” 葛天顿觉不妙,护着许圭就要离开这里。 “不能走!” 许圭陡然回身向楼门跑去,边跑边喊:“都别睡了,地龙翻身了,赶紧跑啊!” 他不顾自身的安危,从一个门洞冲进去,对着一户大门哐哐的砸: “快醒醒!地龙翻身了,快逃命啊,别睡了!” 砸完门,马上就朝着对面开始砸去。 可他话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就看到一道龟裂的缝隙,已经开始在墙面蔓延! “公子,楼裂开了,快跑!” “救人,先救人!” 许圭不管不顾向着二楼跑去,继续去喊睡梦中的住户。 葛天和尚本叔互视一眼,无奈的随后跟上。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强烈,葛天眼睁睁看着那一道裂纹,如闪电般追在许圭的身后,一直向上裂开。 此时的许圭敲完二楼的房门,已经开始向三楼跑去。 门内传来住户不耐烦的骂声:“大晚上的不睡觉,谁啊?” 许圭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裂纹迅速在大门上方崩开! 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大门轰然倒塌。 站在门口的男人,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怎么也想不通,怎么睡了一觉起来,自己家的大门就没有了? 许圭哪顾得上这些,遥遥冲他喊着:“地龙翻身了,快跑!” 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从他面前,像鬼一样闪过,直奔三楼而去。 男人揉揉眼睛,直到大楼已经开始震颤,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好!” 他回过身就冲着里屋奔去:“孩他娘,快起来,地龙翻身了!” 话音未落,天花板忽然轰然下坠,将男子直接砸没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女人早被吵醒,正准备往外一瞧究竟,就看到男人消失的这一幕。 “啊——————孩他爹————!” 第668章 房倒塌许圭忙救人 震颤越来越严重,许圭身边的墙面在迅速龟裂,远远超过他攀爬的速度。 但他依旧不死心,咬紧牙关往上冲。 可还没等他到达三楼,龟裂的墙面已将眼前的大门摧毁。 大门不甘带着嘶鸣倒下,屋内早已是残垣断瓦,一个硕大的大洞暴露在许圭眼前。 通过大洞,甚至能直接看到二楼的房间,以及那正在疯狂扒着砖石,哀嚎着寻找自己男人的女人。 但她只能在残破的砖石下,绝望的看到一条毫无生机的胳膊。 喀啦! 轰! 许圭惊觉向后退了一步,自己刚刚站着的楼梯骤然断裂,从原地消失。 “公子,不能再往上了!” “楼马上就要倒了,咱们赶紧走!” 葛天从背后将许圭死死拽住,拖着他向楼下走。 早被方才一幕惊呆的许圭,任由葛天拖着他往后退。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楼梯也轰然倒塌! 葛天抱起许圭侧身一跳,才勉强在楼梯残留的石渣上落脚。 他们的脚下,是稀稀落落跌落的水泥粉,以及断裂的稻草。 许圭目眦欲裂:“你瞧瞧!你们瞧瞧!他们居然敢用这些东西盖房!” “他们这是在谋财害命!” “他们这是在杀人!” 许圭的手被气的发抖,浑身战栗。 “公子”,葛天苦笑:“咱们现在该想想怎么逃出去才是。” 三楼不过数丈高,放在平日葛天一个纵身直接跳下去都无所谓。 但现在脚下处处是掉落的砖石,他很难借力,不敢带着许圭冒险。 可是留在这里,又能坚持多久?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许圭再去提醒什么,住在楼内的百姓早被惊醒。 但除了哭爹喊娘外,他们又如何逃离这修罗场? “公子,老葛,这里!” 嘭! 随着一声轻响,三楼楼梯口的窗棂忽然被人一脚踹断,露出尚本叔的脸来。 原来刚刚葛天追着许圭上楼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 他没有跟着往上冲,而是跑到了楼外攀上三楼。 果然,在这个时候打开一条通道,救了二人一命。 葛天二话不说,将许圭丢过去。 等尚本叔稳稳接住他后,再用力一蹬,如鹰般扑向窗棂。 刚刚扒稳,他方才落脚的那处石渣,立即化为碎石,向楼下坠去。 两人不敢停留,葛天直接从三楼跳了下去。 等他站稳,尚本叔才将许圭丢下,然后自己跟着跳落。 落地之时,整个大楼处处都在嘶鸣,如一条黑龙临死前的哀吟。 “快跑!” 两人拖着许圭,连滚带爬的向外面跑去。 刚刚回到钱塘别苑那处牌子前,身后的大楼就开始一座接一座的轰然倒塌! 劫后余生,葛天松了口气,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直呼好险。 许圭却无心庆幸,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如末日般的场景,嘴唇嗫动:“这是谋杀,是谋杀...” 地龙翻身,就是地震。 今晚的震级其实并不算高。 住在钱塘的百姓,很多都感到了地震。 感觉到地震后,他们拖家带口迅速跑出了家门。 可还没过多久,就发现这地龙翻身不过如此。 家里除了锅碗瓢盆啥的摔坏了以外,啥事没有,就连家具都没啥事。 但唯独没想到,不过一场小小的,最多只能成为百姓茶余饭后趣谈的地震,却出了这么大的事! 王丘闻听钱塘别苑房倒屋塌,百姓死伤无数后,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 明明自己的宅子一点事都没有,咋钱塘别苑说塌就塌了? 推开身边的小妾,将外衫一披,来不及整衣就匆匆往外奔去。 小妾不依不饶的拉着他的袖子:“老爷,说好了今夜陪妾身的。” “滚!” 王丘哪有心思和她废话,一脚将她踹倒在地,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等他赶到钱塘别苑的时候,同样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昨天还一片繁华的大楼,怎么一夜之间就房倒屋塌? 还没等他说话,忽然脸上重重挨了一拳,顿觉眼前金星乱冒! “你这混账杀人犯!我宰了你!” 若不是葛天死死拉着许圭,只怕王丘今夜就得死在他的铁拳之下。 “公子冷静!” “王丘所犯之罪,自然有律法审判,你要是杀了他,可就死无对证了!” 许圭虽知葛天所言属实,但仍目眦欲裂瞪着王丘,似欲将其生吞活剥一般。 王丘无缘无故挨了一拳,正欲发火。 但看到足够那仿佛要杀人的目光,顿时吓得不敢作声,生怕再激怒了他。 “公子,当务之急是调兵来救人啊!” 许圭这才回过神,对着尚本叔说道:“取我手令去就近卫所调兵!” “还有通知严知府,让他立即赶来钱塘!” 安排完这些,许圭掉头就想再冲回去救人,却被葛天死死拦住。 “公子,现在楼还在塌,你不能进去!” “就算你冲进去也于事无补,再耐心等等,再等等!” 许圭眼中一行清泪滑落,良久颓然哀叹一声,锤着自己脑袋,懊恼的蹲在地上,不停地埋怨自己: “早一步,我若是早一步发现就好了,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 葛天蹲下身宽慰着他:“公子,这不怪你,要怪就怪这些不是人揍的玩意!” “公子你放心,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许圭横眼瞪着王丘,暗暗发誓:“若不将你送上刑场,我许圭就跟你的姓!” 钱塘的衙役最快得到消息,赶赴现场。 他们看着眼前一幕,顿觉手足无措。 这种事情他们也是第一次遇上,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至于许圭要他们进去救人,对他们来说更是无稽之谈。 他们才挣几个钱,犯的着去玩命吗? 没过多久,钱塘卫、北新关卫所也闻讯赶到。 只不过此时的他们,一改往日的亲近,离王丘要多远有多远。 再傻的人也清楚,出了这么大的事,王丘就是罪魁祸首。 这个时候不躲的他远远的,难不成还往上凑不成? 许圭哪管他们那些小心思,立即上前要求孙豹带着卫所兵跟他进去救人。 孙豹吓了一跳,然后严词拒绝。 “开什么玩笑,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将的职责是带兵镇守现场,决不能让宵小趁机作恶!” “既然您许大人爱民如子,觉悟这么高,那您自己去救人吧,本将恕难从命!” “你!” 许圭被气了个够呛,但却无能为力。 他只是巡田御史,职责在清丈土地,自然没有权力调动本地官兵。 他深深看了孙豹一眼:“好,既然孙千户见死不救,那本官自然会如实上奏!” 说完,许圭头也不回的朝着楼塌的地方走去。 葛天叹口气,紧紧跟在许圭身后。 第669章 斥下属马翔除外袍 地龙翻身的余波渐去,越来越多的百姓走出家门。 钱塘别苑塌陷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过百姓的耳朵和眼睛。 虽然对手握刀枪的官兵带着本能的畏惧,但仍止不住他们的好奇心。 随着人越聚越多,眼前的惨象也让人越来越不愿侧目。 四周点亮了无数的火把,形成一道道火龙。 火龙的光芒照进塌陷的地方,只见碎石遍地,犹如一座巨大的坟场。 ‘坟场’内隐约传出哭声和呼救的声音,仿似人间地狱。 但外围的官兵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手持兵刃,小心戒备着眼前的人群。 如临大敌。 但在百姓们目之不及的地方,被盔甲遮挡的阴影处,那些士兵的表情又何尝没有痛心? “娘————————!” 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从钱塘卫的士兵队伍中传出。 很快,一个丢掉武器的士兵,拼了命的往里面冲去。 这个士兵怎么也想不到,前几天才刚刚住进的新房,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废墟? 他身边的同袍死死拉着他,劝他节哀。 但慑于军令,也不敢放开他。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娘!” “房都塌成这样了,你娘他...节哀吧。” 小旗不忍的侧过脸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啊,未经他人苦,又如何能劝他人善对灾难? “怎么回事!” 半夜惊闻噩耗,严世奋哪还能坐得住,骑着快马就赶来钱塘。 几十里的路,不过半个多时辰就赶到了现场。 只是可怜了他座下的那匹宝马,早被催的口吐白沫,眼瞅着是活不了了。 但严世奋哪还有心情去管马的死活,他一把拎起失魂落魄的王丘:“怎么回事!” 王丘苦笑:“不就是大人看到的那样?” “你不是说很妥当吗?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声音低沉,在王丘耳边低声喝到:“记住,将一切过错都推到地龙翻身上去,明白吗!” 王丘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是,是地龙翻身!” 丢开王丘,严世奋快步走到钱塘别苑的牌子下:“里面怎么回事?” “禀大人。” 孙豹上前一步:“许圭在里面救人。” 御书房一愣:“许圭?哪个许圭?” 闻言,孙豹的嘴角不屑一撇:“除了那个巡田御史,还有哪个许圭?” “他在这凑什么热闹?” 严世奋挥手招来王丘,神色不悦:“怎么回事?姓许的怎么在这里?” “下官不知。” 王丘茫然摇头:“下官闻讯赶到此处时,他就在这里了。” 说着,还忍不住告了一状:“这姓许的不分青红皂白,上来还揍了下官一拳,大人,你要为下官做主啊!” “打死你都活该!” 严世奋懒得理他,眉头越皱越紧:“这姓许的居然在这里,那事情就麻烦了。” 正想着对策,忽然身后有人高喊:“布政使大人到——!” 严世奋一愣,赶紧回过身去迎接。 果然,马祥推开身边的护卫,怒气冲冲的朝着他走来,人未到声先至: “怎么回事!” 严世奋脸色难看,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地龙翻身,导致钱塘别苑房子塌了...” “小小地龙翻身,怎么能把房子搞塌!” “回大人,下官不知,但...但...” “但什么但,有话说有屁放!” 马祥的脸色铁青。 前几天才把严、王二人的奏疏递上去,本以为这里也有自己一份功劳,可没想到才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严世奋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多拉一个人下水总是好的。 “回大人,王丘建立此处楼盘时,皆按图施工,并无差错! 故而,下官以为这是苏谨当年给的图纸本身有问题,才导致这次事故!” 马祥被气乐了:“你是说,这事赖人家苏大人?” 严世奋咬牙:“是!” “放你娘的屁!” 马祥暴跳如雷:“怎么人家凤阳、泉州就没事,独独你钱塘出了问题!” “回大人,下官不知,但想来除了图纸有问题,下官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 马祥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就等着本官弹劾你吧!” 说完理也不理他,直直往里走:“里面怎么回事?” “回大人,是许圭许御史在救人。” “许御史?” 马祥一愣,瞅了瞅严密戒备的官兵,又瞅了瞅严、王二人。 “许御史在救人,你俩就这么站在一边看着?” 一直没开口的孙豹,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开口:“大人,末将命令士兵守卫在此,是为了以防宵小趁机作乱。” “你倒是有心了。” 马祥嘴角噙着嘲笑:“那本官是不是还应该嘉奖你,说你调配有方?” “末将不敢!” 马祥理也不理他:“好,那你就好好守着,本官也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孙大千户如此提防!” 说着,马祥就开始除去自己身上的官衣。 严世奋瞧着一脸莫名其妙:“大人,您这是...” “本官不怕宵小作乱,有本事就趁乱取了本官的项上人头去!” 说完,理也不理严世奋和孙豹,大手一挥:“府里的,跟本官进去救人!” “是,大人!” 随着马祥一声令下,布政使衙门的衙役、护卫、吏员,二话不说跟着他冲进这硕大的‘坟场’。 “你呀你!” 严世奋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孙豹一眼,又再瞅瞅六神无主的王丘。 叹了口气,暗自悲哀自己怎么碰上这么两个猪队友。 布政使大人都冲进去救人了,自己这个知府哪还有脸在这站着? 他赶紧将自己的外袍除去,一咬牙,带着自个的家丁也冲了进去。 唯有王丘还傻傻愣愣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外围的百姓也渐渐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当他们看到布政使大人都冲进去救人了,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 “都是咱们乡亲,怎能见死不救,是汉子的都跟老子去救人啊!” 负责警戒的士兵本就无心拦截,看到汹涌的人潮,只是象征性的拦了一下。 没几息的功夫,戒备线就被百姓冲散,很多士兵甚至被裹挟着冲了进去。 他们手上的长枪、佩刀,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不见了。 这些武器统统被百姓化作撬棍、铁锹,用来搬开那硕大的碎石。 正在费力搬动一块巨石的许圭,忽然觉得手上一轻,硕大的碎石就被抬到了一边。 他愕然抬头,却发现对面的人如此熟悉:“马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回头再说”,马祥头也不抬,小心向碎石下面的黑洞望去:“先救人要紧。” 第670章 帝震怒百官忙推责 钱塘别苑的救援,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最初,许圭几人还能救不少人出来。 及至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尸体被抬出,他的心也越来越沉。 天边的鱼肚再次透出晨曦,一天一夜粒米未进的许圭,重重的坐在地上,脸色灰败。 “喝口水。” 同样脸色难看的马祥,将一碗水递给他,然后毫无顾忌的坐在他身边。 这一天一夜,马祥也寸步未离过救援现场。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堂堂一省布政使的威风,赫然就是个灰头土脸的小老头。 看许圭脸色难看,他重重叹了口气:“已经一天一夜,,咱们能做的也都做了,既已尽力,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看着眼前如地狱般的灾难现场,许圭深知马祥所言是实,但心里仍旧觉得不甘心。 “这件事,我已经上报朝廷,陛下自有主张。” 许圭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奇怪和审视。 “怎么?” 马祥失笑:“你以为我要劝你将此事瞒下来?” 许圭点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 “瞒不住的”,马祥露出苦笑:“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陛下?别说是陛下,就你那位先生也别想瞒得住。” “这是事实。” 许圭点点头。 且不说他的奏报早就送了出去,就凭先生的情报网,这样的事情就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老夫还是想劝你一句。” 马祥忽然冒出一句:“这件事必定会引起陛下震怒,派人来清查,但你最好不要掺和进去。” 许圭疑惑:“为什么?” “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职责在身。” 马祥的眼神渐渐飘远:“你知道为什么整个江南都在反对摊丁入亩,老夫却仍执意帮你吗?” “这...” 说实话,许圭对马祥如此尽心尽力的帮自己清丈土地,一直很疑惑。 可以说,如果没有马祥,自己可能连现在清丈土地一半的工作都没做完。 “请大人指教。” 马祥笑笑,随即说道:“你不知道,其实老夫也出自贫苦之家,小时候因为交不起元人的‘包税’,家祖、家父,都只能饿死。” “若当时就有了这摊丁入亩之策,家祖、家父又何至于困饿而死?” 他忽然定定看着许圭:“我老了,有些事情真的想去做,但却有心无力,可你不一样。” “你有你的恩师护佑,又有一番豪情壮志,砥砺决心,老夫觉得你能把这件事办成。” 许圭苦笑:“大人过誉了,便是那些士族豪绅,我就拿他们没办法。” “不急。” 马祥摇摇头:“不过,这也是我劝你不要掺和进这件案子的原因。” 他语重心长的拍拍许圭的肩:“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走下去,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分心。” 许圭还要再说,马祥却把他拦住:“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旋即,他苦笑看向房倒屋塌的废墟:“这件案子,就由我领了罪过,去承接陛下的怒火吧。” “大人...” 一时间,许圭也说不上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他对这江南官场处处警惕,从未觉得这里能有什么好人。 但经过这一天一夜的营救,眼前这位布政使大人,反倒让他看到了那么一点人性的光辉。 钱塘别苑塌房案的统计数据很快出来了。 当场致死137人,重伤300多人,轻伤无算。 这些数字并不能算最后的数据,因为还有很多地方来不及清理,也有很多人没找到,暂时算作失踪。 但马祥已经将这份数据统计,署上名后发往应天。 与之一同发往应天的,还有自己的‘认罪书’。 马祥坚称,这件案子发生在浙江,与自己脱离不了干系。 身为一省之布政使,他甘愿为此揽下罪责。 朱棣收到奏疏,当即发下雷霆震怒! 天还没亮,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俱被紧急召进宫中。 事起仓促,大部分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只不过看着朱棣铁青的脸庞,心里也清楚今儿必有大事发生,一个个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 “念。” 朱棣冷着脸吐出一个字,黄俨小心翼翼捧起手中的奏疏,开口念道: “建文四年.....罪臣马祥泣书,杭州府钱塘县突发地龙翻身,钱塘别苑房屋倒塌无计,百姓死伤无算,计亡一百三十七人,伤三百余...” “罪臣王丘禀奏陛下,钱塘府地龙翻身,致钱塘别苑塌陷,民众死伤无计,计... 然,经查得知,此案系原施工图纸有差,方致此果,请陛下明鉴...” “罪臣严世奋启奏,钱塘府地龙翻身,致钱塘别苑塌陷,民众死伤无计,计....., 然,经臣所获证据,皆指明系图纸出错,方致此果,请陛下明鉴...” 不止是马祥的奏疏,后面还有许圭、杭州府提刑,及各个衙门的。 但其中内容大同小异,俱奏实钱塘确实发生房屋倒塌事件,致百姓死伤无算。 地龙翻身哪年都有,因此而亡、受伤的事情,放在整个大明比比皆是。 但朱棣却敏锐的觉察出,这件事的背后没那么简单。 虽然全部的奏疏大同小异,但唯有许圭在奏疏中阐明,他怀疑这次房屋倒塌案,与钱塘别苑的施工质量有关。 阶下的百官也慢慢听明白了,有些人心里更是有鬼。 当几个新晋御史听到王丘、方进染等人的奏疏中,频频提及与施工图纸有关时,登时就觉得机会到了! 只要查出这图纸是何人所交,那必然就能找到罪魁祸首! “陛...” 可话还没出口,就被李仕鲁一眼珠子瞪了回去。 这几个傻缺不知道内情,以为这事是那么简单的? 但凡在朝中多混几年的,都知道这楼房图纸除了苏谨能给的出来,谁又能给? 方进染等人此举,无疑就是想往苏谨身上泼脏水,将他拖下水。 即便最后苏谨能脱罪,但这件事一旦牵扯上他,他们就能从中找到机会,将水搅浑,好让自己脱身。 这几个新来的小家伙啊,真要是不知死活往上撞,怕是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至于说此事真与苏谨有关? 打死李仕鲁都不信。 人凤阳、泉州的房子都多少年了,地震、台风也没少遇过,怎么好端端的一点事都没有。 到了你钱塘,反而房子图纸就出了问题? 李仕鲁是倔,不是傻。 “你们平时不挺能说的吗?” 这时,朱棣冷冷开口:“都说说吧,此事如何处置?” 第671章 谨回朝赵爻奔苏杭 李仕鲁能看出的问题,其他人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看的出来。 一边是浙江道、杭州府上下官员,一边是靖难功臣苏谨, 大部分人都是抱着两不相帮,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瞧着热闹一言不发。 但一些出身江南,甚至和那些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就不能不出声。 他们心里清楚,这是方进染给他们递上来的借口。 目的就是让他们借此发难,扯上苏谨。 只要能让苏谨自顾不暇,这件事就能遮掩过去。 只可惜他们想错了一件事。 如今坐在上位的,可不是那个被文官忽悠瘸了的朱允炆,而是朱棣。 看到这堆奏疏的时候,朱棣就清楚这几人心里憋的什么心思。 他只是借此想要看看,哪些人与浙江道的官员有勾结。 果然,有几个人就忍不住冒头了。 “陛下,臣请查钱塘别苑的图纸是由谁提供,找到罪魁祸首!” “陛下,臣怀疑工部尚书苏谨与此案有关,请陛下严查!” “陛下,臣弹劾工部尚书苏谨,借权谋利,提供虚假图纸,导致钱塘惨案发生!” “臣附议!” “臣附议!” 哗啦啦,没想到一下子站出来十几个官员。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六部官员,最高的一个职位还是户部左侍郎。 朱棣只是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但他的眼眸只是微微一抬,轻轻扫了一眼阶下的官员,黄俨迅速会意。 他死死将这几个弹劾苏谨的官员记在心里,暗自冷笑: “那苏谨便是杂家都不敢惹,你们几个杀千刀、瞎了狗眼的蠢货,居然敢找他麻烦?” 朱棣静静听着这几个人,在那群情激愤的声讨声中,一言不发。 那些人见陛下不说话,还以为自己得理,弹劾的更加卖力。 便是那些年轻的御史,也开始蠢蠢欲动。 “咱们御史一向风闻奏事,便是说错了也没什么事啊。” 若不是李仕鲁威望甚高,死死压着这些御史,怕是朝堂早闹成了一锅粥。 看着这些年轻的身影,李仕鲁忍不住叹息。 那苏谨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你们这一嘴痛快,陛下确实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但是苏谨呢? 事后要是惹他不高兴,看你们怎么办! 任亨泰曾经就对苏谨,有过一句很中肯的评价——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苏谨报仇,从早到晚... 朱棣心里有了决议,正准备说话,忽然殿外传来一声通传: “苏谨苏大人到——!” 话音方落,只见一二十岁许,嘴角留着一撇淡须的年轻人,一脸贼忒兮兮笑着走了进来,却不是苏谨是谁? 刚刚还群情激愤,奋力声讨苏谨的那些人,见到这个笑眯眯的年轻人后,顿时吓得不敢再作声。 虽然这家伙在笑,但不知怎的,他们看到苏谨眼神略过自己的瞬间,仿似有一种被猎豹盯上的感觉。 不寒而栗。 “见过陛下。” 苏谨笑眯眯的抱了抱拳:“今儿怎么这么热闹啊?” “苏大人。” “苏大人好。” 好些见风使舵之徒,看到苏谨立即露出谄媚的笑脸,纷纷打着招呼。 “各位大人好。” 随意笑着应承两句,苏谨自然而然站在了姚广孝的身边。 从头到尾阖目未发一言的姚广孝,此时也睁开眼睛,冲着苏谨笑了笑。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朱棣有些疑惑的看着苏谨。 谁知,苏谨却无辜的摊了摊手:“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安心走啊?这不刚收到信,就从城外跑了回来。” “陛下,这差旅费您可得给我报了啊,三捆饲料两兜大钱。” 朱棣被整了个大无语,这个时候你提这点破事做什么? 但他看到苏谨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就知道这小子看着笑眯眯,早已动了真怒。 “你都知道了?” “嗯。” 苏谨忽然转身看向百官。 “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我空口白牙的解释什么,诸位也必不会信服。” “既然如此,那不如派个人下去好好查查,看看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房屋倒塌,还死伤了这么多百姓。” “苏大人言之有理。” 久未开言的李仕鲁站了出来:“臣,愿亲往杭城,彻查此案。” “杀鸡焉用牛刀?” 还没等朱棣说话,苏谨却先开口:“李大人年事已高,为了这等小事舟车劳顿,若是身体染恙,岂非晚辈罪过?” “不错”,朱棣也出言附和:“敬甫还是重新拟推个人选吧。” 李仕鲁还要再说,姚广孝忽然开口:“不如让御史赵爻去吧。” “赵爻?” 听到这个名字,朱棣一时有些恍惚,他不认得这个赵爻是谁啊。 被忽然cue到,站在人堆中的赵爻也是一脸纳闷,赶紧站了出来。 “陛下,臣在。” 朱棣瞅瞅赵爻,再瞅瞅姚广孝,不明白他提及此人是何用意。 苏谨本来心中已有人选,只是当姚广孝推举赵爻后,决定先不说话,看看再说。 也难怪朱棣不识得此人。 这个赵爻在朝中一直都是个小透明。 他本是方孝儒的老家缑城书院的学生,中举之后进入翰林院编修。 之后被方孝儒调入都察院。 按理说,此人应该是方孝儒的门生吧? 但实际上,却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赵爻进入都察院后,与同僚格格不入。 在别的御史‘风闻奏事’的时候,他却坚定认为,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能轻易弹劾。 这也导致他每年的弹劾任务都完不成,屡屡被扣俸。 若不是有方孝儒门生这个身份,恐怕早被撵走了。 方孝儒倒是没有难为这个门生,当然也不会提拔他。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都察院当一个小透明。 搞得很多人都快忘了,他曾是方孝儒的学生。 这个时候姚广孝忽然把赵爻推了出来,恐怕有他的深意。 “赵爻,你可愿替朕跑一趟杭城,去查一查这个案子?” “臣,万死不辞!” 赵爻二话不说应下:“臣愿往!” “好。” 朱棣见苏谨也没有什么意见,冷着脸吩咐道:“这件案子,朕要知道真相为何,不管背后有什么人,你要给朕一查到底!” 赵爻咬了咬牙:“臣,遵旨!” “散朝!” 第672章 新线索工头换材料 “你怎么回来了?” 散朝之后,苏谨自然而然的跟着朱棣去了御书房。 然而,这个时候苏谨的脸上再看不到笑容,反而带着浓浓的杀气。 “这件案子,我准备亲自过问。” 朱棣一愣:“为何?” 钱塘一县,地龙翻身,死伤百余,这件事不可谓不重。 但放眼整个天下,似乎又确实是一件小事。 至少,这件事还不需要苏谨这个礼部、工部双料尚书亲自来过问。 “这件案子其实再简单不过。” 苏谨的眼角噙着森森寒意:“豆腐渣工程,此例绝不可开!” “豆腐渣工程?” 朱棣一愣,咂摸着苏谨这句话,不久后乐了:“倒是真形象,一场微末的地龙翻身,就能导致成片的房倒屋塌,可不是豆腐渣吗?” “陛下你还笑得出来?” 苏谨斜睨他一眼:“今儿只是个钱塘别苑,倘若这些人把他们的爪子伸到全国呢? 亦或是,伸到长城、邬堡、军队、城防这些地方呢?” 朱棣一愣,旋即后背冷汗涔涔而下:“不错,倒是朕有些轻视此事,说吧,你准备怎么做?” “杀一儆百!” 苏家的声音透着凛凛杀意:“从供货到施工,再到验收,任何一个环节,只要和此事牵扯上关系的,绝无可赦!” 良久,朱棣闻言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办吧,我授你专机独断,先斩后奏之权。” “多谢陛下!” 苏谨立即起身:“事不宜迟,臣就出发了。” “办完事之后呢?你还回来不?” 苏谨沉吟半晌:“臣还是要先去趟辽东,不过这一次,臣要带着银子去。” 朱棣愕然,旋即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苏谨临出房门之际,朱棣忍不住喊了一句:“走的时候,记得带上一队锦衣卫。” 苏谨身子一滞,不置可否后摆摆手,转身离去。 另一边,刚刚散朝后,赵爻就接到了皇帝的旨意。 朱棣命他即日立即启程,前往钱塘处理此案。 因钱塘别苑的施工方,是王丘背后的王氏,当即王丘直接被暂免职务,等待审查。 而严世奋、许圭,则被直接任命协办此案。 赵爻接到旨意,不敢有丝毫耽搁,回家匆匆收拾了几件衣裳,立即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启程。 这一路快马加鞭,不过数日便到达了钱塘。 严世奋和许圭早早收到消息,在城门外迎接。 但这赵爻似乎是个对许圭脾气的,刚刚到任顾不上寒暄,立即要来案宗开始查案。 隐隐中,严世奋有些担忧。 这赵爻上来就如此雷厉风行,只怕和他们不是一心啊。 晚上趁着在衙内对付一口,吃着便饭的时候,严世奋忍不住和赵爻套着近乎。 “赵大人,听说你是方老学生?” “是。” 赵爻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我曾在缑城先生书院学习,不过未蒙他收录门中。” “话可不能这样说。” 严世奋笑道:“既入书院,自然是缑城先生的门人,我听说他老人家一直对你挺照顾?” 赵爻面无表情扫他一眼:“严大人是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没有。” 严世奋笑着摆手:“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曾在缑城先生处学习过,算是你的学兄吧。” 赵爻放下碗筷:“赵爻拜见学兄” “哎哟,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严世奋也被赵爻整无语了。 这家伙是听不懂自己的话,还是压根不想懂? 如今方先生虽然赋闲在家,但新帝敬仰其名,可一直想要请他老人家复出呢。 你这副油盐不进,生怕和缑城先生扯上关系的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白眼狼,哼!” 严世奋见不能用同窗之谊套近乎,决定暂时别乱说话,瞧瞧情况再说。 第二天一早,赵爻早早的开始提审王丘。 “王大人,本官有话问你。” 王丘小心的站在一旁,陪着笑脸:“大人有话尽管问,下官知无不言。” “好。” 赵爻翻着案宗:“钱塘别苑的工程,是由你王家主理,这施工材料也是由你王家一家独断,对吧?” 王丘点点头:“是。” “许大人递交证据之一,现场发现施工所用水泥、钢料,皆被廉价的铁器、稻草,以及不合规制的次等水泥替代,可有此事?” “这个...下官属实不知啊。” “哦?是吗?带人证。” 很快,王家负责整个工程的管事王昌被带了进来。 “王昌,钱塘别苑工程,是你负责的吧?” 王昌低着头:“回大人,是。” 赵爻拿出一本账册:“这本账册是在县衙的备案,上面录明所有进货材料俱为上品,为何现场却是次品?” “这...这小人也不知啊!” 王昌立即开始喊冤:“小心只负责进货,施工的负责人是张介,一定是他偷换了材料!” “张介?” 赵爻皱眉:“这张介又是何许人?” 王丘这时笑着插话:“大人,这张介原本是杭城工地的工头,后来我看他办事还算利落,将他要了来,负责钱塘别苑的施工。” “你要来的?如此说来,你们很可能存在勾结的情况了?” “不不不!” 王丘连连摆手:“大人,绝无此事啊!” “张介原本是凤阳施工队的,一直在苏谨苏大人的场里做事, 当时下官觉得盖楼这种事毕竟没有经验,才请他来帮钱塘做事,谁知道...” 赵爻闻言,扫了身边的许圭一眼:“许大人,可有此事?” 许圭也有点懵逼,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不清楚。” “好。” 轻轻将此事记录下来:“本官会去核实此事,在案件查明之前,还要委屈王大人一段时间。” “应该的,应该的。”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王丘虽未被收押,但也被赵爻勒令待在家中备查。 提审结束之后,赵爻拒绝了方、许二人的陪查,孤身离开了县衙,不知去向。 赵爻离开之后,许圭赶紧找来葛天:“葛大哥,这个张介究竟是何许人也?他真是先生的手下?” 第673章 取证物赵爻咄逼人 葛天也被问的一脸懵逼。 他是苏谨的护卫,老爷常见的那些人自然知晓。 但这个张介不过是凤阳施工的工头,这样的人在凤阳多如牛毛,他哪里记得? 别说是他了,怕是老爷都不记得张介这么个小人物吧? 但一边的尚本叔忽然说道:“我知道这个人。” 许圭闻言大喜:“真的?尚大哥快说说!” 尚本叔仔细回忆了半天,才缓缓开口:“张介这个人我有印象,他是凤阳本地人。” “因为吃不起饭,想要卖身进咱们府里,但老爷当时已经不收家丁,只能作罢。” “不过因为张介他爹是个匠户,张介本人也有些手艺,老爷就让他开始学着做一些工地上的活。” “他为人倒也算踏实肯干,后来慢慢的也负责了一些工程,像是凤阳的路啊,房子啊,他都修过。” 许圭闻言皱眉:“那这个张介手脚干净吗?施工有没有偷工减料的事情出现。” “说起这个,我倒是有印象。” 尚本叔笑道:“张介为人还算老实,但他有个表弟手脚不干净,换出材料去偷着卖,被老爷抓到了。” “后来呢?” “他那表弟打断手脚,永不叙用。” “我问的是这个张介。” 尚本叔想了想:“那件事张介确实不知情,老爷也没有为难他,但一些核心工程确实也不再给他了。” 听完这些,许圭心底的疑虑更重了。 这张介虽然没有犯过事,但毕竟因其表弟受过罚,会不会怀恨在心? 亦或是自暴自弃,索性在钱塘别苑的工程上大贪特贪? 先生说过,人都是会变的,能恪守底线的人十不存一。 谁知道这张介会不会到了杭城之后,就彻底变了一个人? 这钱塘是什么地方? 说一句寸土寸金毫不为过。 谁能知道,这张介会不会被这花花绿绿的世界迷了眼,做出不该做的事、 最重要的,是这个张介现在到底去了哪里? 赵爻这些日子,每日早晨匆匆离开,直到深夜才回来。 有时候甚至晚上都不回衙,许圭也搞不清楚他去了哪里。 如此过了数日,就在许圭忙着继续清丈土地的时候,忽然来了个锦衣卫,说赵爻通知他立即回衙,继续审案。 “难道这赵爻找到了什么线索?甚至把张介找到了?” 可等他回到县衙,却看到赵爻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兴奋。 “提王丘、王昌问案。” “方大人,许大人,请坐。” 落座之时,许圭偷偷打量了一眼方进染,只见后者也是一脸忐忑。 很快,王丘和王昌再次来到大堂,一站一跪。 “本官经过这些日子明察暗访,终于有了些许发现。” 赵爻笑笑,拿出一叠卷宗:“这是在杭城衙门的备案,方大人可认得?” 方进染一愣,接过卷宗一看,果然是关于杭城几处楼盘开发的卷宗。 他有些纳闷,这赵爻是怎么弄到的?自己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赵大人,这东西你是怎么弄来的?” 赵爻不答反问:“严大人无需知晓,本官只问你,这东西是真的吗?” 方进染硬着头皮答道:“是。” “那就好。” 他转头继续看向许圭:“许大人,本官有个发现,同时有个疑问。” “赵大人请讲。” “卷宗上所录,张介曾在杭城负责一处工地。” 他指了指卷宗某处:“王大人言,后来因羡张介技术,才将其调入钱塘,改为负责别苑工程。” 许圭有些不懂赵爻的意思,一语不言看着他。 赵爻也不急,继续说道:“但本官却发现一处疑点,张介走后,杭城工程为何忽然停工?” “这一停,就是数年,及至今日都尚未复工。” “严大人,这是何故?” 闻言,老严冷汗立即流了下来:“这...是因为施工材料不齐。” “缘何不齐?” “这个...是因为周转的银两不够了。” “那本官就奇怪了,偌大的工程,怎么银两说不够就不够?” 严世奋一咬牙:“大人!这件事当初是由先帝负责的。” “先帝?” 赵爻知道方进染口中的先帝,指的是朱允炆。 “是。” 方进染继续解释:“当初先帝尚未登基,奉洪武爷之命于杭城历练,这工程一事一直由先帝负责。” 赵爻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闻言只是笑笑。 “这件事卷宗确有记载。” “但卷宗上还有记载,周转银两不够,是因为同期工程太多,可对?” 严世奋点头:“是。” “这里。” 赵爻指着卷宗某处,示意许圭和他一起看: “卷宗记载,先帝用他之名,为杭城担保,从钱庄借出三百万两银,可有此事?” 严世奋傻眼,没想到赵爻居然将此事都翻了出来。 但他心里也很奇怪,这件事一直是秘辛,也从未记载过,这卷宗是如何记录上的? 而这赵爻,又是从何处获取的卷宗? “赵大人,此事本官属实不知,会不会...有假?。” “这个简单。” 赵爻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取出一个账簿:“这是贷银钱庄的账目,是真是假一眼便知。” 许圭接过账目,只见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洪武某年某月某日,朱允炆曾在钱庄借款多少。 上面还有朱允炆当时的私印和签押,货真价实。 严世奋的脸色忽然非常难看。 当时他虽然还不是杭州知府,但其中的猫腻他一样清楚。 那笔朱允炆贷出的银子,最终流向何处,他心知肚明。 当时整个杭城,几乎没人看好所谓的房产计划。 他们哄着朱允炆借来银子后,将其私下一分,一部分重新纳入钱庄被贪墨,另一部分则被用来放贷。 九出十三归啊,不比遥遥无期的房子利润丰厚? 且不说他们捡芝麻丢西瓜的举动是不是很蠢。 就这挪用建房银一罪,一案被查实,整个江南官场就是一场大地震。 许圭的脸色却很疑惑。 他不清楚赵爻拿出这些东西出来,是想说明什么? 朱允炆贪墨? 还是朱允炆导致钱塘别苑塌房? 难不成,这赵爻为了结案,准备将这桶脏水,泼到朱允炆头上? 许圭还没想明白这些,赵爻忽然‘图穷匕首见’。 “可能二位不知道,本官已经拿到了张介贪墨工程款的证据!” 第674章 嫌疑转忽现往年尸 听到赵爻拿到证据,许圭当即一愣。 没等他开口询问,赵爻直接拿出自己拿到的证据。 “这一份,是张介签收工程款的画押。” “这一份,是张介调用款项,用于进施工材料的批款。” “但款项去到这个陈氏工坊后,迄今却未见施工材料进场。” 赵爻的眼睛眯起:“许大人,这些证据充分证明,张介具有本案最大嫌疑。” 许圭看着这些证据,默默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赵大人,我有一点疑问。” 赵爻笑笑:“许大人但讲无妨。” “即便这些证据,能够证明张介与杭城贪墨有关,那也未必能证明其与钱塘塌房案有关吧?” 赵爻闻言点点头:“许大人言之有理,不过。” 再次指了指案宗:“本官认为,罪犯行事有其习惯, 张介既然能在杭城贪墨如此巨额的银两,为何不能见钱眼开,私换钱塘别苑的材料?” “这....” 见许圭说不出话,赵爻笑笑:“本案虽暂时不能结案,但张介有重大嫌疑,先放海捕文书吧。” 一边的严世奋,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般。 这些证据,他都不知道赵爻是怎么弄到的。 他们不是没想过弄假证,但朱允炆当时可是陛下,这涉及到朱允炆的事,他们可不敢胡搞。 朱棣靖难成功时日尚短,他们也没足够的时间来做这些东西。 谁知道却被赵爻短短几日就拿到证据? 要不是那些钱流到了他们的手上,严世奋都忍不住怀疑,这件事难道真的是张介做的? 不管如何,这件案子终究是有人背下了,他和王丘也能暂时躲过一劫。 虽然‘失察’之罪免不了,但总比全家砍头好吧? 就是这个张介神秘失踪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张介最好死了,千万别被抓回来...” 暂时将张介定为头号嫌疑,赵爻立即草书,向朱棣禀报案情进展。 同时发下海捕文书,通缉张介。 本来钱塘塌房案,王丘和严世奋准备以地龙翻身的借口搪塞过去。 谁知道许圭却拿到了他们偷工减料的证据,导致陛下大发雷霆,势破此案。 本以为至少王丘得交代出去,哪想到这赵御史下来,竟然如此迅速的将嫌弃全甩在了张介身上。 这一下,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 抓到张介,想办法逼他背下这件案子; 或者永远也找不到张介这个人,最后一样能把锅甩到张介身上,草草将此案了结。 虽然王丘暂时未能官复原职,但当夜他仍然很是兴奋的在家中大摆宴席,笙歌燕舞。 然而许圭却深知,此事必有猫腻。 这张介所谓的证据,为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现在才出现? 看严世奋的表情,恐怕连他这个知府都不知道这些证据的存在。 那这件事就有意思了。 这些证据到底是真的,还是伪造的? 如果是伪造的,那又是谁伪造的? 能够伪造这份证据的人,必然对杭城、钱塘当年借贷、款银去向十分了解。 且此人一定身居高位,不然如何能弄到朱允炆的印章和签押? 朱允炆当年就算再不济,那也是皇孙! 身为皇孙,他借出来的银子,凭什么能流到张介一个小小工头的手中?还被他卷款潜逃?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 不过许圭心里清楚,只要自己先对手一步找到这个张介,马上就能搞清楚事实真相。 “可是,这个张介又去了哪里?” 许圭当即就去调来,关于张介的所有案宗。 连夜翻查案宗,却惊愕的发现,张介此人就像是一夜之间,忽然不见了。 根据案宗记录的口供,张介的几个手下在前一天还看到他。 可第二天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不见。 因为张介还欠着他们的工钱,几个手下无奈之下,只能报官。 只可惜,王丘似乎对此事并不重视,象征性的发了个榜文,就把这些人打发走了。 而之后,在找不到张介的情况下,才匆匆换上了王昌,接替张介继续钱塘别苑的施工。 张介的消失,越来越可疑。 根据案宗显示,这张介不像是卷款潜逃,倒像是被人灭了口... 赵爻的奏疏,没过几日便落在了朱棣的案头。 朱棣一反常态的没有发火,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只是在批阅的奏疏上批示,让赵爻继续追查,务必要找到元凶,之后就像将此事忘了一般。 见朱棣没什么特别强烈的态度,朝中的官员也纷纷松了口气。 果然陛下是雷声大,雨点小。 就在这个时候,一家清贫的府院中,有人向自己的老家寄出了一个箱子。 巡检的锦衣卫见里面满满当当全是些旧书,没有在意便放了行。 而许圭在这些日子,除了需要继续做他清丈土地的工作,就是关注钱塘别苑那边的进展。 事情已经过去七八天,能救出来的人已经救完,剩下的几乎都是遇难的遗体。 但就在这一天,负责搜救的兵丁,却忽然从坍塌的地基里发现一具奇怪的尸体! 发现尸体本没什么好奇怪的,这几天哪天不挖出几具? 但今天这一具,却和其他的完全不一样。 这具尸体,竟然至少死了好几年! 要知道,这钱塘别苑的地基可不是乱葬岗,更不是什么先人的坟头,而是民宅推倒重建的。 出现一具数年前的尸体,本就引人怀疑。 发现尸体的衙役,起初也没当一回事,草草丢在一边,准备随后丢弃。 可坏就坏在,恰逢许圭没事来这里视察,一眼就看到这具尸体。 起了疑心的许圭,立即忍着恶臭上前检查。 这一查不要紧,这具尸体身上随身的户牌,竟然是张介! 顿时,整个钱塘都炸开了锅! 许圭立即命令衙役,将发现尸体的现场封锁,同时派人去通知赵爻。 赵爻闻讯亦是愕然,二话不说就往现场赶。 “许大人,这具尸首果然是张介的?” 许圭沉着脸摇了摇头:“仅凭身份牌还无法断定,不过我已经通知仵作来验尸了。” 走到尸首前打量,这具尸体经过数年腐变,面目已不可辨,赵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仵作能验的出来?” 第675章 夜风声青年刃泼皮 也不怪赵爻如此怀疑。 现在这个时候,可还没dna检测技术,就算苏谨弄的出来,也没有完善的资料库。 许圭同样存疑。 但他心里清楚,若这具尸体真的是张介,那这件案子将迎来重大转折。 既然张介没有卷款潜逃,而是死在了工地,被埋至地基之下。 那他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被埋进去的? 那些被他‘贪墨’的银两又去向何处? 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瑞士银行,几百万两的工程银,就算兑换了大明宝钞,也必然有迹可循。 退一万步讲,若这笔钱真的是张介所贪,那几百万两银子存进钱庄,也必定是查得出来的。 可这些钱,就如随着张介的死,凭空消失了一般。 很快,仵作就赶到了现场。 他看着眼前这具尸首也犯了难。 推测死因和死亡时间不难,只需要根据尸体的腐变程度,就能做一个大致的推测。 但想要证明尸体的身份,却无疑要了仵作的命。 “大人,这推测身份的本事,小的真的不会啊。” 赵爻皱眉:“你先验明尸首的死因。” “是,是。” 皱着眉围着尸体转了一圈,仵作再次来到赵爻身前: “大人,尸体腐变严重,小的需要将尸首带回义庄,需要些时日才能推断死因。” 心知仵作所言是实,赵爻摆摆手示意他将尸体抬走。 许圭却多留了个心眼:“葛大哥,烦请你去盯着些。” 葛天点点头,一矮身悄悄跟在仵作身后离去。 这时,最晚收到消息的严世奋姗姗来迟。 等他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张介死在这里,那让他背锅的构想就很难了。 除非... 见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线索,赵爻率先告辞,回衙门继续整理案宗去了。 许圭斜睨了一眼有些魂不守舍的严世奋,没多说什么,带着尚本叔也走了。 等两人走后,刚刚还有些走神的严世奋,伸手找来自己的家丁,轻声嘱咐了几句。 后者点点头,带着几个手下悄悄离开,直奔义庄的方向而去。 孰不知,人群中却有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各怀心思的几人,嘴角微微扬起。 是夜。 月黑风高放火天。 严世奋的家丁带着十几个人,悄悄到了义庄的外边。 “一会将火油泼上,点了火就赶紧走,明白吗!” 其余人小声应道:“是!” 有一个胆小的家伙,嘴唇嗫喏着犹豫: “这位爷,您花钱顾咱们的时候可没说,是让咱们放火烧义庄啊...” “您也知道,这放火可是杀头的大罪,更何况是朝廷的义庄,小的一向本分老实,这活...” 家丁冷笑:“你不过就是街边的泼皮,装什么老实人?说吧,你要什么?” “嘿嘿...” 泼皮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这活罪过太大了,所以,得加钱。” “哼,不就是区区银子吗?” 说着,家丁将一锭银子直接甩给他:“这是赏你的,事情办妥之后,再给你加三倍。” “多谢,多谢这位爷。” 泼皮笑的脸都快开了花,将银子嗖的一下藏进了怀里,连连躬身:“这位爷,您就瞧好吧,小的平生最喜欢放火了。” 家丁也被逗乐了:“滚吧,手脚麻利点!” 这家伙居然还是泼皮的头儿。 这家伙闻言立即带着几个手下,悄悄向义庄摸了过去。 到了门外,打了几个手势,几个泼皮立即带着火油向四周散开。 泼皮头子手上也拎着一桶火油。 他看着义庄内若隐若现的烛火,暗道一声阿弥陀佛。 “怪只怪你半夜不回家待着,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了。” 他也不管仵作的死活,能不能跑的出来,当即就开始倾倒火油。 “喂,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泼皮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正笑眯眯看着他。 “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摊摊手:“我就是个路过的书生,你们在这蹲着玩什么呢?带我一个好不好?” 泼皮心说这书生是不是有病,大半夜的不睡觉,路过放尸体的义庄干啥? 但他却顾不上想这些。 这书生既然误入他们纵火现场,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杀人灭口。 要怪,就怪自己不长眼,大半夜的瞎跑。 “嘿嘿,想一起玩啊,没问题,你过来,我告诉你我在干什么...” 泼皮慢慢握紧怀中的匕首,只等书生靠近,就一刀了结他的性命。 那书生果然上当,闻言就笑眯眯的靠近,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你们不会是准备偷尸吧?这可是犯法的。” 泼皮嗤笑:“怎么,你怕了?” “不,我是想说一会偷尸体的时候让我来,这事实在是太刺激了!” 泼皮:。。。 这个时候,就连泼皮都有些不忍杀他了。 这哪是闲得无聊的书生啊,分明就是个疯子啊! 但箭在弦上,早已不得不发。 就在书生靠近,刚刚蹲下的瞬间,泼皮揽过书生的肩头,从怀中取出匕首狠狠地刺了过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痛呼,泼皮纳闷的看了一眼书生。 还没等他问话,顿时觉得自己小腹一阵剧痛! 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刺向书生的那炳匕首,此刻正深深的扎在他的小腹之中。 愕然、惊慌、恐惧的心情,瞬间在他心头蔓延。 正准备出声呼救,可还没等他开口,那书生猛然拔除匕首,然后一把捂住他的嘴,继而接连数刀插下! 噗!噗!噗! 数刀过后,书生松开泼皮的嘴。 而此时的泼皮早已没了声息,惊恐瞪大着双眼,缓缓倒在地上。 书生的脸上早已没了笑意,缓缓起身将染血的外袍除下,随意的拎在手里。 “爷,都办妥了。” 一个马脸汉子从阴影中走出,身上带着浓浓的杀气,身上还散发着淡淡血腥味。 “带头的那个抓到了吗?” “抓到了,没招呼几下就全撂了,是杭州知府严世奋的家丁。” “他们怕了。” 书生脸上带着谑笑:“昏招啊,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不分明在告诉咱们,他心里有鬼吗?” 马脸汉子笑笑:“爷,要露身份吗?” “不急。” 书生瞅了瞅义庄,里面的人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似乎毫无所闻。 “狼崽子长大了,总要学会自己面对外面的风雪,不能事事都让老狼来解决。” 第676章 怀心思诸人齐乱声 义庄夜战,死了十数个泼皮。 但此事在钱塘,却并未引起什么反响。 偌大的钱塘县,区区几个泼皮,似乎从未留下过痕迹。 次日一早,负责验尸的仵作打开门,除了看到一些搏斗过的蛛丝马迹外,尸体早已全部消失不见。 许圭早早来到义庄门前,然而询问葛天昨夜有没有出什么事的时候,葛天却笑着摇头,表示什么都没发生。 “奇怪了,难道此事真的与他无关?” 忍不住嘀咕几句,许圭也没有怀疑,径直进了义庄。 没过多久,赵爻和严世奋也相携而来。 许圭暗中打量,赵爻依旧是一副漠然的死鱼脸,没看出什么情绪变化。 倒是这个严世奋,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看。 “怎么样,查出什么来了吗?” 赵爻没理会许圭,径直走到仵作身前。 “回大人,经小人一夜探查,发现死者因后脑遭重物打击致死。” 赵爻点点头:“这么说,不是自尽了。” “是”,仵作讪笑着:“小人干这行有二十年了,不会看错。” 他指着死者颅骨:“您瞧这里,骨骼呈扇形碎裂,必定曾遭重物击打, 此物又非铁锤一类重器,小人判断,凶手应是临时起意,用钢筋一类的东西动的手。” 闻言,赵爻依旧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死亡时间呢?” “根据尸体腐化程度,至少两至三年,因为尸体保存不善,具体时间很难精准推测。” 对此,赵爻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一边的严世奋,脸上却开始落下冷汗。 他忍不住问道:“能确认死者身份吗?” 仵作摇摇头:“若户牌不能佐证的话,很难,毕竟您瞧,死者的脸已经腐化的不像样子了...” 闻言,严世奋悄悄松了口气,转身对赵爻道: “大人,这户牌极有可能是凶手放在尸首身边,用来扰乱视线,甚至可能行凶者就是张介本人。” “尔之推断亦不无道理。” 赵爻没急着下定论,但看他的态度,似乎也倾向于严世奋的判断。 “请提刑司协同办案,暂将此案移交杭城提刑司...” 话音未落,仵作忽然一拍大腿:“哎呀!小的怎的忘了,小的没这份本事,但小的师父应该能查到死者身份!” “什么!” 赵爻、严世奋、许圭几人的眼睛,瞬间死死盯住了他: “你说什么!” 只不过几人的语气尽不相同。 尤其是严世奋的语气,带着微微的颤抖和惧怕。 “你可不要胡言!” “小的不敢胡说!” 仵作以为严世奋是怕自己胡说,赶紧低头。 但他的语气却带着笃定:“小人师傅曾是金华府的仵作,告老后归乡,就在咱们钱塘。” 许圭赶紧上前一步:“能请他老人家出山吗?” 然而,仵作的表情却有些犹豫:“我师傅脾气古怪,一般不乐意与人见面,能不能出山小的不清楚...” 严世奋上前一步:“一个区区仵作,摆什么谱?我瞧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不理也罢!” “严大人此言差矣”,许圭忍不住反驳: “有没有本事,总要请出来问问才知道啊,您说呢,赵大人?” 赵爻却有些犹豫:“一个告老的仵作,他所作的验尸案宗,恐不能作为证据吧?” “为何?” 许圭不乐意了:“只要他能拿的出依据,为何不能采信?” “办案要合乎规程,岂容乱来?” “办案要的是真相,岂能因规程而错失真相!” “许大人,你僭越了!” 严世奋怒斥:“此案既由赵大人主理,你便应听从赵大人安排!” “别忘了,你我不过是协办此案,岂能喧宾夺主?” 许圭也怒了:“严大人,你一直阻挠办案,难不成是有什么私心不成!” “胡言乱语!” 严世奋仿似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没蹦起来:“许大人,我敬你是御史,一再多所忍让,但你切莫血口喷人!” 许圭还要再说,赵爻忽然怒斥:“够了!” 他看向许圭:“本官办案自然有自己的分寸,尔等都别说了!” “还有,许大人。” 许圭一愣:“在。” “你主职乃巡田清丈,并非查案,还望你有些分寸,莫要干扰本官办案。” 虽然不乐意,但许圭只能泱泱不乐的抱拳称是。 一边的仵作有些纳闷。 这几位大人不是为了查案而来吗?为何却不愿自己请师父出手? 隐隐中,他也觉得这件案子背后有些不对劲,赶紧低头不再说话。 赵爻再次扫视一遍尸体,准备暂时结案,请提刑司接手。 忽然,门外传来声音:“哟,小卫子啊,今儿这义庄怎么这么热闹,活人比死人都多?” 仵作一愣,旋即露出喜色:“师父,您老怎么来了!” 言毕,三步并做两步向门口跑去,没多久搀着一年过花甲的老人进来。 “师父,这几位是查案的钦差大人。” “哦哦”,老头似乎有些老眼昏花,眯了几人一眼,笑呵呵的说道: “恕老朽年迈,不能躬身给几位大人行礼了。” 许圭连连摆手:“长者礼,晚辈不敢受。” 赵爻没说什么,盯着老者问道:“你就是他的师父?” “不敢称师,小卫子不过跟在老朽身边学了几年而已。” 仵作小卫连连摆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就是我师父。” 严世奋却没心情搭理这些,冷着脸喝道:“这里存着朝廷疑犯的尸首,无关人员还是尽快退出去吧。” 老仵作还没说话,许圭横了严世奋一眼,插口问道:“老先生,卫师傅说您有办法能验明尸首正身?” 老仵作呵呵一笑:“不敢确保,但却有几分把握能还原尸首面貌。” “那可太好了,您...” 话没说完就被赵爻打断:“不行,他已非朝廷公职,所作结果不能作为依据!” 许圭正要反驳,老仵作却笑呵呵的拿出一道手谕: “这位想必是管事的大人吧?那这份手谕您不妨先瞧瞧,看老朽有没有资格?” 第677章 神技现案情再转折 赵爻闻言一愕,顺手接过手谕。 只见手谕上居然签着‘着原金华仵作徐世凡,协办钱塘塌房一案’。 上面有朱棣的印章。 赵爻傻眼了。 他得知这个老仵作徐世凡其人,也不过在片刻之前,怎么陛下的手谕就到了? 他后背的冷汗忍不住涔涔而下。 远在京城的陛下,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这位大人,不知老朽可能参与此案?” “能,能...” 赵爻不敢再说,立即退开一步,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严世奋还想再说什么,立即被赵爻拦住,并将手谕递给他。 看到手谕上的内容,严世奋吓得腿都软了。 相较于赵爻只是出了些冷汗,他的胆都快吓破了。 既然陛下能远远的知道徐世凡这个人,那他昨夜派人烧义庄的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徐世凡就开始下逐客令:“诸位大人,一会的场面有些难看,你们确定要在这观望?” 赵爻二话不说往外就走,严世奋想了想,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唯独许圭站在原地,一点要出去的意思都没有。 徐世凡好像也不意外,随手向卫二要了工具,就开始着手恢复尸体面貌。 许圭好奇的站在一边打量,对眼前腐化的尸首一点惧意都没有。 这倒是让徐世凡另眼相看。 “这位大人,你不怕?” “没什么好怕的”,许圭笑笑。 虽然他不是学医的,但在黄崖洞的时候,那群‘医疯子’解剖尸体的时候,他因为好奇可没少参观过。 不过自己的本事也仅限于瞧瞧尸体罢了。 那群‘医疯子’居然能端着饭碗,一边瞧同窗解剖尸体,还能嚼着饭菜在一边出主意,那才是真...本事。 徐世凡笑笑不再多说,全新开始投入重新建模的工作中。 “黄泥。” 深埋的尸体,已经是一堆腐化的骨骼。 但对于徐世凡这种老仵作来说,如何辨别死者是男是女,身高特征,却并不难。 肌肉、经络和骨头的相接、走势、脉络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只要有了骨骼,再按照肌理走向还原,便能重塑死者模样。 虽然头颅的肌肉复杂,但依照骨骼还原,没有什么大问题。 “黄泥还不够硬,换。” 沉浸在工作中的徐世凡,面对的仿佛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艺术品。 趁着卫二重新换黄泥的功夫,他拿起手边的笔,在纸上开始作画。 许圭好奇的上前观看,却发现徐世凡在纸上重新梳理尸体的脉络。 “师父,好了,您瞧瞧得用不得用?” “还行,算趁手。” 随意颠了颠,徐世凡开始用黄泥还原尸体特征。 较硬的黄泥,一点点按照纸上的点线图,迅速捏出头颅的一根根骨骼。 徐世凡满意的点点头,又剪了几根细铁丝接好。 “换软泥。” 卫二立即取出较软的黄泥,徐世凡接过后又揉又捏。 很快,一条条、一片片,蒙覆在里面的黄泥骨骼上。 徐世凡笑着瞅了许圭一眼:“别急,等泥干。” 许圭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神奇的方法。 此时,尸体头颅的面目,已经有了一点点模样。 没多久,等泥土稍干,徐世凡又取出几张白色薄纱。 “取鱼胶来。” 将薄纱剪好蒙在最外面,用鱼胶沿着纸上的脉络仔细妥帖糊好,死者头部还原模型,就这么做好了。 徐世凡毕竟年纪大了,做完这些身子都有些站不稳:“呼~~终于弄完了。” 他笑着瞧向许圭:“这位大人,可以找人来辨尸了。” “哦,哦哦!” 虽然尸体的样貌被恢复了不到七成,但已经能瞧出死者生前的模样。 对于一些较为亲近的人,足够辨认出来。 “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 许圭忍不住连连赞叹,可旋即又有些疑惑。 这卫二不是说他师父脾气古怪吗? 可为什么不仅主动前来帮忙验尸,一言一行间,分明是一个脾气极好的长者,哪里古怪了? “老先生,恕晚辈冒昧,您为何...” 话还没说完,徐世凡就笑呵呵的接话:“你是想问老朽不是个怪脾气吗?为何愿意出手?” 许圭点头。 别说是许圭了,就连身为徒弟的卫二都觉得奇怪。 “都是为了徒弟啊,呵呵...” 徐世凡丢下一句古里古怪的话,站起身颤颤巍巍往外走去。 “老朽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给许大人你了。” “是,晚辈恭送长者。” “小卫子,送我出去。” “诶,师傅我来了~~!” 两人刚出门,赵爻和严世奋就迫不及待的走进来。 赵爻瞧着被恢复面貌的尸首,忍不住蹙眉:“能认出此人是不是张介吗?” 许圭冲着严世奋挑挑眉:“这你得问严大人了。” “本官差点忘了”,赵爻失笑:“严大人曾经和张介打过交道,对吧?” “是,是。” “那张大人不妨上前辨认一二,瞧瞧死者是不是张介本人。” 严世奋强忍着恶心上前,仔细端详被恢复的面貌。 仅仅第一眼,他就知道此人必是张介! 有心不想认,但他心里清楚,这杭城认识张介的人虽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 许圭只要不信,完全可以找其他人来认! 他自问可没这个本事,当着赵爻和许圭的面,把那些人统统灭了口。 “怎么样,是,还是不是?” 今天发生的事,让赵爻心中多几丝烦躁,言语中多是不耐。 “这...依稀看来,倒有几分相像,本官也不敢确认。” 许圭嗤笑:“这还不简单,我现在就去杭城,去找和张介打过交道的人来认人便是。” 赵爻有些不耐烦:“严大人,你说是还是不是,若不清楚,本官自然会找人来认。” “是,应该是了。” 严世奋苦笑解释:“本官与张介仅数面之缘,多年未见,一时间也无法确认。” “嗯。” 似乎是接受了严世奋的解释,赵爻点头:“既然死者确为张介,那立即去查和张介有关系的人。” “好,我现在就去办。” “等等!” 许圭忽然插话:“严大人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何必让严大人跑腿?交给我去办就好。” “许大人这是什么话?” 严世奋不满:“本案发生在杭府治下,那自然由本官去办,许大人这是要越俎代庖?” 眼见两人又要开吵,赵爻摆摆手:“都不用说了,分开去查就是,谁有了线索回来一并问之。” 严、许两人这才没有异议。 “好。” 从义庄出来,许圭忍不住有些头痛。 时隔多年,与张介有关系的那些人,应该从哪里查起? 这些人去了哪里,银子,又去了哪里? 第678章 虑帝忌苏谨着(zhuo)布局 尽管赵爻再不情愿,但对于案情的峰回路转,他必须如实向朱棣奏报。 既然陛下能遥遥掌握到徐世凡这个人,那对于钱塘案情进展,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孰不知,朱棣还真的不知道。 此刻看着手中最新奏的朱棣,也不禁愕然。 没想到案情峰回路转,这个张介不止没跑,反而还被人杀了之后,埋尸于地基之下。 对于莫名出现的那份手谕,朱棣也忍不住苦笑数声,出言斥责: “老子给你临机专断之权,没让你私颁老子的手谕啊!” 一边伺候着的黄俨,谄笑着说道:“苏大人此举确是有些过分, 皇爷的手谕形同圣旨,岂是他能擅动的?皇爷,苏大人这次实是有些僭越,奴婢...” 话没说完,朱棣龙眼一瞪:“滚出去!” “是,是!” 黄俨没想到自己仅仅说了苏谨两句坏话,却引得陛下发了这么大的火。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等黄俨退出去,一直默不作声的姚广孝微微一笑:“下面的人,有很多人都看不惯您独宠苏大人,难免有些怨言。” 朱棣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那大师你呢?” “哈哈哈,阿弥陀佛。” 姚广孝乐了:“陛下,你知道贫僧现在最盼着谁回来吗?” “难道是苏谨?” “不错!” 姚广孝微微一笑:“有苏大人在您身边,贫僧就能专心在寺礼佛了。” 说着还摊了摊手,假作无辜的模样: “您瞧瞧这苏大人才走了几天?您就天天把贫僧从寺里拖出来议事,好多法事都耽搁了。” “哈哈哈!” 朱棣闻言不禁莞尔:“那大师最近可莫要再安排什么法事了,苏谨那小子一时半会可回不来。” 深知苏谨去向的姚广孝,闻言忽然不笑了。 “没关系。” “苏大人回来之时,贫僧届时给那些肮脏的灵魂,做一场超度的大法事便是。” “不说这个。” 朱棣扬了扬手中的奏疏:“当日你举荐赵爻此人去钱塘,想必也是为了这个吧?” 姚广孝摇摇头:“其实不是贫僧要举荐赵爻,是苏大人。” “我一猜就是。” 朱棣冷笑:“那小子能知道赵爻的底,难道朕养了那么多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 “陛下,苏大人可不是有意瞒着你。” “朕知道,他不就是惦着出海的事儿吗?” 朱棣摆摆手:“你那心心念念的徒儿,苏谨已经交给朕了,等舰队完备,不日就启程。” “大师,你真就不后悔,将这娃子送给苏谨当徒弟?” “阿弥陀佛,人各有志。” 姚广孝笑笑:“马和啊,只能说今生与贫僧无缘,缘起缘灭,顺其自然。” “大师倒是想的通透,只是朕这心里却有些急了。” 朱棣叹口气:“苏谨想借追赃的机会,锻炼一下他这些个学生,可朕急着要钱啊。” “陛下勿急。” 姚广孝笑笑:“既然苏大人已至江南,想必很快就会有个结果了。” 朱棣叹口气:“但愿如此吧。” 。。。 “拿去交给许圭,别说是我给的。” 葛天恭谨的接过手中信封,有些纳闷:“老爷,您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让我跟公子说?” “现在还不到我露面的时候。” 苏谨笑笑:“他们长大了,很多事情要学着自己去面对、去解决,不能什么都靠我这个师父。” 站在一边的马三忍不住撇嘴:“说的那么好听,你不就是想趁机偷懒吗?” 苏谨斜睨他一眼,作势就要从腰间拔枪:“马三,爷最近是不是给你脸了?” “嘿嘿嘿,爷,小的就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葛天有些羡慕的看着马三。 这么多年了,这嘴欠的马三爷居然没被老爷打死,也真是奇迹了。 “二叔。” 苏根生居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乖侄子啊,让你准备好的东西,都备齐了吗?” 随着年纪越长,对于苏谨的称呼,苏根生觉得愈发羞耻。 但这么多年了,无论自己怎么请求苏谨改口,他也从来没当回事。 好在跟着苏谨久了,自己的适应能力也越来越强大。 嗯,只要自己也不要脸,就不会再觉得羞耻。 “备齐了,只不过需要准备三十辆军车这么多?” “这都不一定够呢。” 苏谨冷笑:“你别小看了人性的贪婪。” 闻言,苏根生也忍不住咂舌:“乖乖,这江南是不一样,咱们泉州都未必比得了。” 说完,苏根生小心的看了一眼苏谨:“二叔,你来这里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追回脏银吧?” 苏谨翻了个白眼:“你又懂了?我的懂哥?” “呵呵...” 皮笑肉不笑的干笑一声:“根据我对你的了解,这次你怕不是要彻底重整江南官场?” “呵呵。” 苏谨不予置否,随意扫了一眼他:“若真如你所料,什么人最合适?” 闻言,苏根生立马跳起来:“别看我,我不行,我不干!” “三年,只需三年。” “二叔你少来!” 苏根生想也没想就连连摇头:“谁知道是不是三年又三年,三年接三年!你说的话,我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苏谨苦笑:“我是那样人吗?” “你是。” 这下,苏谨也不好再与苏根生打趣,认真看着他: “你知道我计划在江南的布局,工坊、出海、外贸、巡敌,无论哪一样,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 苏根生不服:“但这些事,交给许圭、童福山他们也可以啊。” 谁知苏谨却摇头:“许圭做事不够圆滑,福山又不够稳重,目前不合适处理这里的事务。” 闻言,苏根生也知道自己这次躲不过去了,只能叹口气:“咱们说好了,最多三年。” “放心吧。” 苏谨笑笑:“别说是你了,三年之后我也得离开这里。” 他站起身,慢慢踱步到门口,遥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 “陛下对我的耐心,最多不会超过四年,这四年的时间,是咱们最重要的黄金节点。” 苏根生闻言一愣:“二叔,你是说,四年之后陛下会对咱们出手?” “一山岂容二虎?” 苏谨叹了口气:“虽然他知道我志不在此,但这半数大明江山都是我打下来的,功高震主,他又岂能不忌惮?” “更何况。” 苏谨的眼睛眯起,射出一道精光:“便是他朱棣不忌惮我,朱高炽呢?朱瞻基呢?” “这大明啊,终究是姓朱的。” 第679章 欲断线严府勾贼来 “葛大哥,这情报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许圭一脸兴奋,看着手中的情报:“这才不到一天,你就找到关键线索了?” 葛天嘿嘿一笑:“公子,你也知道我喜欢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区区小事,去市井之间转一圈就知道了。” “葛大哥真乃神人也,你快跟我说说,这情报是怎么弄来的?” 葛天哪说的出来啊,他是人又不是神。 闻言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公子,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别忘了,咱们还要和严世奋、赵爻他们争先! 你快看看,咱们能不能借此成为突破口。” “好!” 许圭也顾不上继续追问,坐回书桌前就开始翻看情报。 一边的尚本叔若有所思的瞟了葛天一眼,将他悄悄拉到屋外。 “说,情报哪来的?” “你不是都看到了?” “你能哄了公子,却瞒不过我,如此快搜集情报的速度,还有早上那份奇怪的手谕...” 是不是忽然悟到了什么,眼珠子顿时瞪大:“难道是...老爷来了?” “你倒是心细。” 葛天悄悄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老爷不让公子知道,你可别说漏了,到时老爷收拾你,我可不会帮你说情。” “我是那样人,分不清轻重?” 尚本叔翻个白眼:“老爷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葛天想了想,摇摇头:“老爷什么都没说,但我总觉着最近要有大动作,咱们警备着点吧。” “还有。” 葛天瞅了瞅屋内的许圭:“我总觉着,这次公子恐怕会挖到什么大人物出来, 以防狗急跳墙,你我要多加戒备,万不能让公子出了事。” 尚本叔沉着脸点头:“放心,我一会就去取装备。” “葛大哥,葛大哥你快来!” 许圭兴奋的招呼葛天进屋:“葛大哥,你这份情报实在太重要了!” “这李二根是张介的副工,却在张介临后一天立即辞工,一定有问题!” “找到李二根,一定能知道张介的秘密!” “萧山县...李家村!” 许圭眼中射出精光,拎起衣服就要出门:“走,咱们连夜赶去萧山县!” 葛天刚要答应,尚本叔却出言拦下:“公子,就算要去萧山县,也要再等一会。” 许圭愕然:“等什么?” 尚本叔笑笑:“难道公子忘了被刺杀的事了?自然是等小的去取装备。” 。。。 于此同时,赵爻却从杭城的一户神秘宅院内走出,手中拿着一份情报。 “萧山县...李家村...” 他的眼神冰冷,喃喃自语:“这些人作事也太不小心,处处留下把柄与人,唉...” 挥手召来自己的家奴,将手中信件递给他:“隐了身份,将这信送到知府衙门去。” “是。” 等家奴离开,赵爻转过身直接上马,奔着钱塘的方向催马离开。 这件事,自然有人去处理,他不需要,也不能够参与。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等严世奋看完信件的时候,一脸的将信将疑。 他喊来门子:“有没有看到是谁送来的?” “老爷,是个小乞儿,收了人家银子送到衙门来的。” 严世奋神情越来越严肃,踌躇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不管是真是假,总要去看看。” 这时,偏厅一角的阴影下,有一道黑影忽然出声: “大人,这件事你不能亲自去做,便是和你有关系的人,也不能去。” 严世奋闻言点头:“可是,这么仓促的工夫,我又能从哪里调人?” 黑影阴恻恻地一笑:“大人,您别忘了,李家村可是挨着龛山,那里时常有倭寇出没。” 严世奋一愣,旋即阴翳的脸上满是笑容:“不错,本官怎么忘了这件事?那...” “不必大人劳心,这件事我去办便是。” “好,务必要做的干净一点。” 那黑影的声音透着冷冽:“放心,既然出了手,过了今夜,李家村上下,便是一条狗也留不下性命!” 是夜。 位于杭州府萧山县外,北边三十余里的李家村外,某处岸边。 数十艘小舢板,悄无声息越过龛山卫所的海防,静静靠岸。 近百身材矮小,犹如夜鼠的身影,利落的上了岸。 他们黑衣蒙面,腰间别着长长的钢刀,有几分唐刀的模样。 另一边的腰间鼓鼓囊囊,月光无意间划过,暗沉沉的十字镖闪着幽蓝的光芒。 “井上君,你可知一旦动了手,本土必会遭到大明海军的进攻?” 那井上冷着脸:“身为武士,要有时刻战死的决心,小野,你是怕了吗?” 小野冷笑:“我虽然不是武士,但我也是大名忍者,怎么可能畏惧?” “但我要提醒你,你我今夜行动过后,将会带来什么后果!” “后果?” 井上冷笑:“就算你我取消行动,你以为大明就会放弃进攻本土?” “你别忘了,自天皇陛下决定与英国人合作的那一刻,整个日本岛,就已是大明的敌人!” 说着拍了拍小野的肩膀:“小野君,你为足利氏卖了多少年的命?又换来什么?” 小野闻言,面露苦涩不言。 “这一次,明人给出的价钱,足够你我在海外立足, 本土足利氏与英国人的战争,你我又何必参与?” 小野最终叹口气:“事成之后,我要分三成。” “好。” 井上眼中凶光一闪而过:“但今夜的任务绝不能失败。” “不用说了,出发吧。” 这支由武士和忍者组成的刺杀队伍,悄无声息的向李家村走去。 孰不知,他们早被身后的人盯上。 只是这几个人,面对如此多的刺客,却犯了难。 “葛大哥!” 许圭略显惊慌看着刺客:“这些人,怎么瞧着竟然像是倭寇!” 葛天冷笑:“杭城的这些人已经疯了,连倭寇都敢勾结,这是取死之道!” 尚本叔默默抽出弩箭:“看来不能动枪了,得一点一点的蚕食才是正道。” “打游击吗?” 葛天忽然自信的笑笑:“放心,今晚轮不到你我出手,好生保护公子安全就行了。” 尚本叔一愣:“你是说李源?你怎知他就能出手?难道是受了老...那人的命令?” “不是李源。” 葛天摇摇头:“但恐怕比李源更可怕。” 第680章 荒山村惊现铁甲兵 井上带着队伍,悄悄摸进了李家村。 路上遇到家犬警吠,熟练的扔进去一块肉骨头。 不久,那狗就呜咽几声,没了气息。 “村东头第三个院子,就是目标李二根家。” 井上借着月色,再次确认了目标位置,轻轻一摆手,带着身后的人继续前进。 “这些明人真够胆小的,不过是区区一个村庄,犯的着动用咱们这么多精英?” 身后的随从及时送上马屁:“是的阁下,咱们这么多精英,就算进宫去刺杀大明皇帝都够了,用他们明人的话来说,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嘛!哈哈!” 井上轻蔑的笑笑:“刺杀目标之后,我会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允许你们做任何喜欢做的事情。” 随从登时大喜:“多谢阁下!” 小野身为忍者,不喜欢出现多余的变故,忍不住皱眉:“尽数杀了就是,为什么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你不懂。” 井上残忍一笑:“明人让咱们将此事做成抢劫事件,所以这些事并不多余。” 小野摇摇头:“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放心,够用了。” 他们很快就摸到了村头第三个院落。 为了防止引起村民警觉,导致有人逃跑,井上决定让小野先出手。 这也是他带这些忍者来的目的。 他指了指屋顶:“小野君,按照你的方式,进攻吧。” 小野点点头,一挥手,身后十余道人影‘嗖’的一声窜了出去。 几个人影悄无声息的翻上了房顶,翻开了屋顶的瓦片,拿出管子开始向内吹迷药。 其他人则小心的潜伏在门口、窗下,等待小野的命令。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分,估摸着屋内的人已经全部被迷晕,几道人影迅速翻窗而入! 没过多久,大门被吱扭一声打开,剩下的人迅速举着刀扑了进去。 井上面露狞笑:“等他们得手出来,就给我一拥而上,将他们都劈了!” 身后传来一片低沉的声音,“是!” “哼,本土?” 井上在来的时候,就没考虑过今天的行动,对本土会有什么影响。 “等我拿到赏金,早去大海上逍遥了,本土那些昏庸的幕府,又关我什么事?” 默默地等待许久,井上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出来? 他没有疑心目标会有什么问题,反而在担心着小野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去几个人,进去看看小野在搞什么鬼!” “是!” 几个武士举着刀,小心的靠近那处院子。 可走到门口依然听不到任何声音,顿时开始紧张。 “喂,你们得手没有?” “喂?回话!” 可那张开的木门,却犹如黑洞,将他的问话全部吞噬,而不给一点回应。 “进去看看!” 井上不耐烦的低吼一句,催促着武士上前。 那武士一咬牙,低头直接扎进了屋内,同时手中的长刀不停挥舞着。 但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似乎这间屋子,本来就是一间空屋,从未有人存在过。 那武士越来越惊慌,再也顾不上井上不准点火的命令,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擦亮。 就在火折子亮起的瞬间,他借着微弱的火光向屋内扫视。 空无一物。 有时候看不见人,比看见满地尸体都让人害怕。 人,去哪了? 武士忍不住惊慌,转身撒腿就要逃离这透着离奇的屋子。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只觉得脑后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身在屋外迟迟得不到回应的井上,这时再傻也反应过来,出事了。 可是他想不通,他们行动如此诡秘,又是谁出卖了他们? 敌人,又是谁? 就连那些神出鬼没的忍者,都能悄无声息的失踪,那躲在暗处的敌人,究竟有多恐怖? 想想那巨额的赏金,井上仍旧不愿死心。 好,既然你喜欢藏在暗处,那就别怪我把你逼出来! 此时,他也顾不上惊不惊动村民,立即让手下点燃火把,朝着小院扔去! “有本事你们就藏着别出来!烧不死你,也熏死你!” 很快,整个小院被点燃,熊熊烈火瞬间冲天而起。 但井上意料之中的敌人并未出现,除了燃烧的烈火,再无丝毫声息。 而更令人觉得诡异的是,这里都火光冲天了,隔壁的小院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井上的冷汗终于开始落下。 直觉,直觉让他察觉,自己似乎是落入一个陷阱之中。 “撤!” 这个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狗屁赏金? 能活着离开这里再说吧。 准备后撤的时候,井上在心里暗暗发誓。 等自己脱身之后,一定要找那个家伙问问,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 若让自己查出和他有关,一定灭他满门! 可就在他后撤的时候,身后忽然射出一道冷箭! 咻——啪! 冷箭并未命中他,但却径直插进离他双脚不足几寸的地方! 惊慌之下,井上愕然驻足。 “什么人,藏头藏尾的算什么好汉,给我滚出来!” 他挥舞着武士刀,戒备着随时可能射出的冷箭,同时慢慢将自己的身体,藏在随从的身后。 他的喊话,却没有换来一点回应,甚至没有任何声息。 就在他越发觉得毛骨悚然之时,村外的小坡上,忽然出现一行身影。 他们铁甲覆身,手持小盾,另一只手却没有拿任何远程武器,只有一副手甲。 看到那将全身盖的密不透风的铁甲,井上心里清楚,他这是遇到大明精锐了... 这些精锐迈着几乎一样大小的步伐,几人为一小队,由远及近缓缓向井上逼近。 随着他们的靠近,井上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他们铁甲上的鳞片,被火光映照着熠熠生辉。 “放箭,放箭!” 然而,这次来李家村,本就是刺杀,这些人哪里准备了那么多弓箭? 稀稀拉拉的弓箭射到这群诡异士兵的身上,被铁甲鳞片无情的剥落。 百步。 五十步。 三十步。 如此近的距离,井上已经能清晰的看到铁甲兵的面部。 被面甲紧紧包裹,唯能从面甲后看到,那一道道射出的凶光。 “动!” 第681章 擒刺客恩师夜现身 “动!” 随着为首之兵一声令下,包围这群倭寇的百余士兵,五人一组,如大鹏展翅一般,向倭寇扑去! 铛! 铛! 铛! 这些倭寇本就是悍匪,面对敌人的进攻,自然不会束手待毙。 倭寇毫不犹豫的举刀反击,可当一向令他们为以自傲的武士刀,砍在这些士兵护甲和手盾上的时候,却只能溅起阵阵火花。 所谓锋利的武士刀,能够带给对手最大的伤害,也不过能在护甲和手盾留下几道白色的印子。 “攻!” 一声令下,铁甲兵开始迅速反击。 他们手持奇怪的短直菱形兵刃,举盾防下倭寇的刀击之后,毫不犹豫的一刺穿出! 被命中的倭寇只觉阵阵钻心的剧痛,然后目瞪口呆的不甘倒下,看着伤口那汹涌喷出的猩红。 有几个倭寇自知不是对手,边战边退寻找战机。 可铁甲兵立即看穿他们的意图,不给他们丝毫机会。 几个铁甲兵忽然合身扑上! 见状,倭寇还有些纳闷。 他们奇怪这些铁甲兵,为什么舍弃犀利的直刃和手盾不用,反而欺身而上与他们近战? 但仅仅数息之后,来自灵魂的剧痛让他们明白,铁甲军此举的用意。 刺痛。 剧烈的刺痛。 直到这个时候,倭寇才看清,这些铁甲兵除了护盾外,肩头、小臂、胸前、膝盖,那一根根闪着寒光的倒刺! 无论是撞、是拍、是抱,亦或是膝击,都能给对手造成沉重的伤害! 与直刃不同的是,直刃命中的敌人,基本没什么生还的机会。 哪怕没中要害,也会很快被放尽鲜血而亡。 而被这些倒刺命中,虽然一样会让他们丧失战斗力,却不会伤及性命。 井上此时才明白,这些铁甲军要的,不仅仅是消灭他们,而是要活捉! 他惊恐看向面前的对手,当他目光扫到那根直刃后,忽然觉得有些眼熟,恍然大悟! “三棱刺!” “你们是帝国之虎,苏大魔王的士兵!” 然而,他的对手却没有给他一点回应,面甲背后射出一道恐怖的寒芒,合身而上! 噗! 铁甲兵胸前的倒刺,无一例外的全部扎进了他的胸口。 剧痛、无力、恐惧,迅速袭遍了井上全身。 这个时候的他,即便是想挥刀自尽,也很难做到。 从铁甲兵现身,到战局结束,不过仅仅一炷香的时分。 而就这一炷香的功夫,让这些自傲的所谓武士,无不丢盔弃甲,颓然被俘。 而铁甲兵最严重的‘伤势’,只是一个战士手臂上的倒刺,被不小心折断。 远处高岗上,别说许圭,就连葛天和尚本叔也看的目瞪口呆。 “咱们才离开几天啊,老爷啥时候又研究出了这些新玩意?” 尚本叔沉吟半晌:“这些铁甲其实已不适合现在的战争,倒是用于城防治安、护卫擒敌颇有奇效。” 葛天点头:“不错,铁甲再好也怕炸药,但面对冷兵器却丝毫不惧,老爷果然大才啊!” 许圭这时才回过神来:“你们说什么,这些人是先生派来的?!” 他面露惊喜:“葛大哥,是不是先生也来了钱塘,他在哪里?” 葛天这才惊觉说溜了嘴,赶紧往回圆:“人是老爷的没错,但老爷可没来啊。” “是吗?” 闻言许圭有些失望:“要是先生来了该多好?” 可有时候,打脸来的就是如此之快。 许圭失望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弥漫,就看到坡下铁甲军的身后,忽然步出几道身影。 却不是苏谨、马三、苏根生,又是谁? 就连李源都少见的露了面,紧紧跟在苏谨身后。 “葛大哥,你不是说先生没来吗?那下面那人是谁?” 看着许圭似笑非笑的表情,葛天也阵阵无语,暗自嘀咕: “老爷啊老爷,这可不是小的卖了你,是你自己露了行迹,你可别怪我。” “先生!” 许圭哪里顾得上葛天怎么想,兴奋的高呼一声,朝着坡下玩命奔去。 好像生怕跑慢一点,苏谨就会消失不见。 许圭藏身的地方,距离苏谨至少数百步,苏谨压根没听到。 此刻的他,正冷冷站在井上的面前,面露寒光:“倭国来的?还是海上来的?” 井上不屑的扫他一眼,闭目不答。 “呵,还自以为挺有骨气?” 苏谨冷笑:“爱国的硬骨头我见过,但抢劫的畜生有硬骨头的,我还生平未见,马三。” 马三搓着手站了出来:“老爷。” “一炷香,我要拿到我要的东西。” “放心。” 马上狞笑着走上前,一把将井上拽起:“根据小的经验,用不了一炷香,他啥都得撂。” 苏谨不屑的撇嘴:“不就是贴加官吗?说的有多神秘似的?” “嘿嘿...” 马上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不是您给的限期短吗?要是时辰足够,小的能让他把他老娘肚兜穿啥色的都招出来。” 苏谨赶紧摆摆手:“老子对他老娘穿啥肚兜没兴趣,你赶紧给我滚蛋!” “嘿嘿...” 井上惊恐的看着马三,双脚连连踢腾。 马三不耐烦的一个大逼斗甩了过去,啪的一声过后,井上整张脸都肿了起来。 无心去看马三怎么折磨这个井上,回过头看向身后笑道:“来了?” 许圭眼含热泪,激动的冲到苏谨身前跪倒:“恩师!学生想死你了!” 苏谨忽然有一种春晚看冯老师的既视感,笑着将许圭扶起:“起来吧,多大的人了,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许圭不好意思的讪笑着站起。 苏谨的这些学生中,许圭年纪最小。 当年他跟在苏谨身边求学时,才十六岁,比苏谨还小三岁。 而同时跟在苏谨身边的表哥陈显,已经二十一,童福山更是二十四了,俩人比苏谨年纪都大。 童福山为什么常在苏谨身边插科打诨,喜欢胡闹? 正是因为他要把自己装扮的‘不成熟’,才能凸显苏谨这位恩师的‘稳重’。 虽然苏谨现在已经是快三十的人了,但他俊秀的面相,却让他看起来仍如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你这段时间在钱塘做的不错。” 笑看着许圭,苏谨仍然给出一句鼓励:“辛苦了。” “恩师...” 许圭却觉得很惭愧:“学生惹出了不少乱子,给恩师丢人了。” “狗屁丢人。” 苏谨不屑的笑笑:“老子当年在凤阳当县令的时候,还不如你呢。” 对苏谨的这句自谦,许圭笑笑却全然不信。 凤阳,虽为洪武帝定下的中都,却始终是个穷县。 恩师生生将凤阳从一个穷县,治理成现在举国闻名的富县,这份本事他许圭就自愧不如。 “恩师,是学生无能,才劳您亲自出马,学生惭愧。” 苏谨不答,只是笑问:“你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 “是。” “你可知你面对的是什么人?” 许圭一愣,小心答道:“是江南的贪官。” “何止?” 苏谨叹口气:“贪官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传承百年的士族,豪绅,本地错综复杂的各种关系网,又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许圭闻言,沉默不语,暗中思量着恩师所言之意。 “你们啊,总是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做事的时候又太简单。” “不过乱世当用重典,事急从权,简单也没什么不好。” 苏谨的话,让许圭越听越糊涂。 “恩师,学生不明白。” “我来问你。” 苏谨忽然笑道:“小时候抓过泥鳅没有?” 第682章 浑摸鱼师徒忙布局 “泥鳅?” 许圭愕然苦笑:“学生幼时每日便是苦读,哪有时间戏耍?” “那你真可怜。” 苏谨谑笑摇头:“没有童年的人生,真悲催。” 对苏谨的打趣,许圭早已习惯,笑而不言。 “这想要捉到泥鳅啊,你必须把家伙伸到泥里使劲儿的搅和,泥鳅受了惊,自然会离窝。” 说到这里,苏谨的眼睛微微眯起:“到了那个时候,只需要抄网一下,自然手到擒来。” 许圭眼睛一亮:“浑水摸鱼!” “不错,孺子可教!” 说话间,苏谨脸上温和的表情渐渐消失,望向杭城的眼睛渐渐冷冽: “这杭城被他们经营多年,密不透风,所以啊,这兔子必须离了窝才行。” “可这个窝啊,却大有讲究呢。” 许圭有些糊涂:“先生所言,学生有些不明白。” “无妨。” 闪着寒光的冷冽目光骤然收回,苏谨眼中多了几分戏谑: “这李二根我暂时不能交给你,但这份证据足够指证王丘。” 愕然接过苏谨递给他的账本,翻开一看,顿时大喜! “先生,此账本你从何处而来?” 遥遥指了指正在远处审问倭寇的马三:“偷鸡摸狗的活嘛,他可熟得很,嘿嘿。” 说到这里,许圭忽然有些委屈:“先生,您既然已经掌握了证据,为何...”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早就拿到了证据,却还看着你焦头烂额?” “学生...是。” “你猜?” 许圭脸色由于:“学生不明。” “其实你都知道,只不过不想说罢了。” 苏谨成年后,身高几近一米九。 但许圭的身高也与他不遑多让,仅略低一些而已。 摸了摸许圭的脑袋:“你今年也是二十多的人了,可惜跟在为师身边的日子太久,不识这人间险恶、官场黑暗,这些必有的历练却是不可少的。” 许圭惶然躬身:“学生错了。” “没什么错不错的。” 苏谨知道他的性子太直,其实并不适合当官。 但没办法,自己身边可信的人又太少,时间又紧促,哪有时间再去培养别人? “你再帮为师撑几年,然后你就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 许圭大喜:“多谢恩师!” 看着他欢喜的样子,苏谨阵阵无语。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怎么培养出来的这些个学生,就没一个喜欢当官的? 不是成天钻研医术,就是弄火药钢炮,要么就是基建农业。 最外向的一个童福山,倒是不喜欢钻研这些学术上的东西,但每天满心满脑惦记着往外面跑。 要不是自己把他发到扬州,这小子怕现在已经跑到西大陆撒欢了... 给这狗东西发顶牛仔帽,他八成天天得拿着枪找人决斗去。 “头疼啊...” 不过说这些人没一个适合当官的,倒也不全是。 至少还有陈显这个小子。 这小子前段日子被朱棣从前线紧急召回,忽然给他安了个中书舍人的差事。 中书舍人属内阁中的中书科,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 朱棣在这个时候设置中书舍人,看样子似乎要准备设置内阁了。 中书舍人只是个从七品官,看似官职不大,跟童福山着二品巡盐使差着不知多少级。 但苏谨心里清楚,这是朱棣已经准备培养亲信,未来内阁大学士的信号。 “这家伙,还是不死心啊。” 这些年,苏谨在朝中故意表现的有些‘跋扈’,就是想让朱棣烦他,好为将来溜号做准备。 可谁知自己越表现的嚣张,朱棣反而越刻意的‘挽留’他。 陈显被弄到他身边当‘秘书’,就是一个很明显的讯号。 越想越头痛,苏谨只能苦笑着摇头:“不管了,大不了到时候学韦小宝,假死脱身。” “老爷,审出来了。” 刚刚走到苏谨身边,马三满身的杀气立即一闪而逝。 唯留下一脸憨厚,像是个奸猾老农般的憨笑。 苏谨摆摆手,似乎对审出来的东西压根不甘心:“知道了,把人看好了,押走。” “是。” 再次看向许圭:“剩下的事情不用我嘱咐,你也该知道怎么办了吧?” “学生明白,一会回去就起草奏疏,禀明陛下。” “嗯,不过这件案子你还是少插手,让那个赵爻去审吧。” “赵爻?” 许圭一愣。 赵爻此人,虽看不出与江南官场有什么牵扯,但许圭总是不信任他。 不过先生如此吩咐必有深意,他立即点头表示照做。 拍了拍许圭的肩膀,苏谨笑笑:“那咱们就过些日子再见了。” 闻言,许圭眼中透着浓浓的不舍。 “你可别这么看我。” 苏谨被他充满‘浓情’的眼光吓了一跳:“我很爱你师母的,狗的拜,塞有那啦!” 许圭一脸懵逼,看着苏谨的身影仓皇而去... 翌日,许圭就杭城、钱塘塌房案写就一封奏疏,连夜快马送去京城。 而同时,他也将这份账本的副本,递交给了主理此案的赵爻。 赵爻拿到账本的时候,面色平静。 但他的心底却早如惊涛骇浪一般。 同样协助审理此案的严世奋,脸上的表情一息三变,十分精彩。 虽然账本上没有提及他严世奋的一个字,却又似乎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严世奋心里清楚,一旦王丘被正式问案,稍稍松口,将是整个杭城官场的灾难! “这...” 严世奋脸色难看的看向许圭:“许大人,不知你这份证据从何而来?” “乃从王丘家中搜得。” “王丘家中?” 严世奋狐疑的看着他:“王丘尚未被批捕,许大人有什么权力私闯官员衙宅!” “严大人何必这么激动?” 许圭面无表情,但心中尽是冷笑:“这是陛下手谕,准我查案之时逾矩办案,先斩后奏,严大人要不要过目?” 当日离京之时,朱棣为了让许圭办案更加顺利,确曾给过他这么一道手谕。 只不过许圭一直将他作为杀手锏,从未拿出来用过。 赵爻接过手谕匆匆一览,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确是陛下手谕。” “怎么样,赵大人,严大人,这账本能否作为办案依据?” “既是王丘家中搜得,自然可以。” 赵爻回复心情,表情冷淡:“不过账本是真是假,本官尚需核对。” 许圭站起身:“既然如此,本官聆等上差佳音。” 第683章 迷钱塘陈栩方门人 这些日子,王丘的心情犹如盘旋高空一般,忽起忽落。 本以为没事了。 可刚刚还没松了口气,忽然被人冲进了县衙,拿着批捕公文直接拿下。 对于他来说倒也省事,压根不用离开县衙,直接往大牢一送就完事。 只不过,相较于前些日子被禁足,这次却是彻彻底底蹲了牢,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尤其是他心里清楚,在没有绝对的证据下,自己可是一任县令,绝不可能被这样轻易抓捕。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王丘苦思不解。 至于账本的事,他压根都没想过。 那本密账,现在还好端端的躺在他密室的匣子里呢。 而另一边,从衙门离开的严世奋,压根没敢去见王丘。 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许圭一定在盯着他。 保不齐县衙大牢里的某个狱卒,就是他许圭安插进来的眼线。 没有去见王丘,他转身就回了杭城去找马祥。 自己虽然是杭城知府,但如今在这杭城,自己却似被一张大网死死盯着,处处被掣肘。 既然自己不能出手破局,那就只能找权势更大的人。 浙江道布政使——马祥。 得闻严世奋的来意,马祥既没有露出不悦,也没有丝毫的着急之色。 良久之后,他才慢慢停下叩击桌面的手,微微抬眼: “这王丘到底知道多少咱们的事?” 严世奋闻言苦笑:“太多了,他背后毕竟是钱塘王氏,很多事情根本避不开他。” “嗯。” 马祥不置可否:“你准备怎么办?” 严世奋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为今之计,只能断尾求活!” “话是没错,但是...” 马祥总觉的这件事背后有什么阴谋。 许圭此人一向耿直,又绝不信任严世奋。 可他这次却为什么主动上交证据,难道就不怕严世奋将证据销毁吗? 还是他背后,有更深的谋划? “大人!” 见马祥久久不表态,严世奋有些急了:“虽然那账册并未牵扯到你我,但王丘不除,你我都有暴露的风险!” “一旦王丘吃不住审,稍稍交代出些什么,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你在威胁我?” 马祥眼中的淡定渐渐消退,转而换上浓浓的杀意。 严世奋有些害怕:“下官...下官不敢,只是一时失言。” “哼,慌个什么?” 这次马祥沉吟不久,马上有了主意:“这件事虽然本官不适合出手,但有一人却能帮你办了此事。” 严世奋愕然:“谁?” 马祥微微一笑:“钱塘县的师爷,陈栩。” “陈栩?” 严世奋愣住了。 不是他对陈栩不熟,而是太熟了! 陈诉名义上是钱塘的师爷,但却是他放在钱塘的眼线和钉子! 用陈栩杀人,和自己出手有什么区别? 马祥眼中透着谑笑:“你以为陈栩的身份,真如你所见那般简单?” 在马祥眼中,这严世奋实在是有些稚嫩。 “我提醒你一件事,这陈栩和赵爻,都曾在缑城先生书院学习,且同年参加过科举!” “若不是陈栩落榜,此二人可不仅有同窗之谊,还有年谊!” 闻听此言,严世奋如遭五雷轰顶! 他一直以为,这陈栩不过是出身绍兴的一个小小师爷,办事有些能力罢了。 可没想到,此人的背景竟然如此复杂! 等等! 缑城先生、书院、同窗、年谊。 几个关键词在脑海中忽然划过:“大人,你是说,这陈栩和赵爻,其实都是缑城先生的门人?” 马祥不答,只是冷冷看着他:“你以为本官和朝中沟通往来,通过的是谁的门路?” 严世奋这才明白,自己所谓派去的眼线,何尝不是被派来盯着自己的人? “可是...这陈栩又要如何动手?” “这你不用管。” 马祥不愿再多说:“你只需将此事告知陈栩即可。” “这...是。” 带着惊诧、疑惑、震惊、不甘,以及其他种种莫名的情绪离开布政使衙门,严世奋再次返回了钱塘。 他没敢直接去衙门,而是通过留下的暗号,约陈栩至某处私宅会面。 看到严世奋的时候,陈栩似乎早知自己的身份‘败露’,再无以往面对上官的恭谨,自在的坐在严世奋面前,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陈师爷,你瞒得我好苦...” “哈哈哈——!” 陈栩笑眯眯的将茶推给他:“都是为先生做事,你我又何必在意彼此身份?” “既然如此,本官也开诚布公了。” 严世奋无心再计较这些,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不要被王丘牵扯到。 “马大人的意思是,请你出手,让那王丘永远闭嘴。” 陈栩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站起身就要离开,却被严世奋拦住:“我有一问。” “严大人但说无妨。” “你怎么能保证,这件事不被牵扯到咱们身上?” “因为根本不需要我出手。” 陈栩自信的笑笑:“有人比咱们更着急,更想这王丘永远不会说话。” “这人是...” 话没说完,严世奋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他!” “不错。” 陈栩面露狞笑:“他不死,今年江南对账销账的差事,可就难办了。” 严世奋闻言沉默。 “严大人。” 陈栩忽然再次开口:“上面来信了,已经开始催促王宁过问许圭的案子, 你回去尽快准备吧,咱们就趁许圭首尾不顾的这段时间,赶紧把差事办了!” 严世奋眼神一凛:“好,我明白了。” 就在二人会面的同时,许圭恰好在赵爻下榻的钱塘县衙。 他准备和赵爻商议一下,关于审理王丘一案的细则。 最重要的是,他得守在这里,绝不能让‘某些人’趁乱接近王丘。 然而,这一天别说严世奋其人,连条狗都没有接近过大牢。 许圭不免有些疑惑,难道这严世奋压根没准备杀人灭口? 他如此有恃无恐,难道还有什么倚仗不成? 就在此时,县衙忽然一阵大乱! 只见几个衙役,匆匆抬着赵爻往外跑。 许圭大惊:“赵大人这是怎么了!” 衙役的态度有些惊慌:“许大人,你在这里太好了! 这赵大人不知怎的,刚刚忽然晕倒昏迷,咱们正要送他去医馆呢!” “赵大人好端端的怎会晕倒?” “小的也不知道啊!” 许圭无奈,赶紧领着人往医馆赶。 不过他临走之际还多留了个心眼,命狱卒死死守着大牢不得擅离,更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王丘。 第684章 案难进王丘忽改意 “这位大人是因为过度劳累,虚火攻心,才导致昏迷,好在没什么大碍。” 郎中笑着安慰许圭:“只需将养些日子,按时服药,当无大碍。” 听到郎中的话,许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倘若这赵爻当真出了什么事,对先生接下来的计划可是不大妙。 “多谢先生。” 交了医费后,许圭进去瞧了赵爻一眼。 后者虽然面色苍白,但已不是送来时的那般,已经开始稍显红润,呼吸也逐渐均匀。 许圭放不下县衙的事,急忙回去继续盯着大牢,生怕出什么变故。 王丘迟一天问案,变故的可能就多一分,由不得他不小心。 刚刚回到县衙,就看到葛天正坐在树下的石桌旁,闭目凝思。 “葛大哥,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过?” 葛天闻言睁眼笑道:“那赵爻没事了?” “嗯,说是劳累过度,需要将养。” “劳累?心累吧?” 葛天冷笑,旋即说道:“公子放心,没人去探视过王丘,只是抓进来几个大盗。” “大盗?” “嗯。” 葛天点点头:“前些日子钱塘塌房之时,有几名贼人趁乱作恶,劫了一家钱庄,今日已悉数落网。” “哦,原来如此。” 许圭闻言也没在意,更没注意到葛天那一闪而过微妙的表情。 “我下去看看。” 为防被人接触,王丘直接被关进了黑牢。 黑牢即死牢,这里的看押更为严密,条件自然也更差。 许圭恨王丘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这次也算‘假公济私’,让王丘死前也狠狠遭上几天罪。 他不敢言这是报仇,最多只能算替无辜冤死的那些百姓收点利息。 阴暗的牢房里,许圭打起火把向牢内照去,确认囚犯确是王丘,才转身离开。 虽然赵爻之病来的突然,拖延了问案的时日。 但如此一来,却能让这王丘因此多受几天罪,倒是今天收到最好的消息。 是夜,许圭直接住在了县衙。 一夜无话,也没任何异状发生。 赵爻也被衙役送了回来,只不过身子羸弱,什么人也不能见,只能在屋内养着。 审问王丘一案,自然也被拖延下去。 许圭这几日也没闲着,既然拿到了王丘的罪证,不仅王丘,负责接替张介施工的王昌,自然也跑不了。 只是赵爻病重,许圭却不能越俎代庖,私自审问王丘、王昌二人。 不然一旦拿到口供,他立即就能派兵封了王家的大门。 但王家此刻已经被团团围住,和被看押已经没什么区别。 为今之计,许圭能做的,也就是静待赵爻病愈。 好在赵爻正值壮年,身子的恢复也一日快过一日。 病后的第三天,他已经能下地走路,简单的进些流食。 可令许圭惊诧的是,他还没有提出催着赵爻审案,赵爻就先让他先审王丘、王昌二人。 对此,许圭自然表示同意,当天就提审了王丘。 但这王丘居然是个硬骨头,对自己所犯下的事一概不认。 直到许圭拿出账本,他才露出惊诧的表情。 那账本明明好端端的被他藏在密室,为什么会出现在许圭的手上? 要知道,就在自己被抓的前一天晚上,自己还看过账本! 一夜之间,账本失窃? 怎么可能! 但账本上那一道道熟悉的痕迹,却让他又难以怀疑。 唯一疑惑的是,这账本似乎并不是原本,倒像是个拓本。 可原本上,却没有拓过的痕迹啊? 王丘越想越迷惑,但他知道,现在只能咬死不认。 他坚信,只要自己什么都不说,严世奋、马祥,这些人一定就会想办法把自己捞出去。 毕竟,两江关于钱塘的那本密账,可还在自己手中。 见问不出什么结果,许圭就欲上刑。 但葛天却提醒他,若是动了刑,人犯要是出了个什么好歹,这责任可就全落在他头上了。 许圭这才惊醒! 怪不得赵爻派他来问案,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如果他耐不住火气动了刑,他们只需要稍动手脚,这灭口的罪名可就落在自己头上了! “奸诈,奸诈!” 许圭被气乐了:“怪不得先生老说,这贪官奸,清官要更奸才是。” “多谢葛大哥提醒,不然我可误了先生的大事了!” “嘿嘿,应该的。” 葛天笑眯眯的看向黝黑的牢笼,有些话没有宣之于口。 老爷说了,抓到王丘就算是拿到了他们的命脉。 这群人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所以啊,以彼之道,遮彼之眼之策,才是上道。 “把王丘押回去,提王昌来讯房。” 王丘冷笑着被押走,似乎一点也不怕许圭。 回他那间黑牢的路上,就在路过某间死牢的时候,里面的犯人忽然暴起! 他从黑牢内狠狠打出一拳,正中狱卒的眼睛! “你们这些鹰爪子,居然拿迷药迷晕老子!” “要不然,凭你们这群货色,能抓的住爷爷?” “你们给老子等着,老子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被击中的狱卒大怒,顿时就抄起水火棍,没头没脑地朝着死牢里捅去! 死牢空间狭小,便是站着都费劲,哪里有地方让那死囚躲避? 没过半晌,那死囚就被狱卒打的奄奄一息,趴在地上不知死活。 “呸!死到临头还敢偷袭爷爷?通知下去,断他三日的饭食,看他还老实不老实!” 只是狱卒浑然没有注意到,王丘忽然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个纸团,迅速塞进口中。 那边,许圭的审讯也不顺利,那王昌比王丘的嘴都硬。 “既然你有了证据,判我就是了,还问东问西的做什么?” “没错,事情是老子一个人做下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但你们想让老子诬攀我家老爷,却是想瞎了心!” 许圭冷眼瞧着他:“你王昌区区一个王家管事,就想吃下钱塘的楼盘?你未免也有些太瞧得起自己了吧?” 王昌眼珠子一瞪,一脸的无所谓:“老子在王家位高权重,背着老爷,用他的的名头做些事有什么不可以?” “好,那你就交代交代,钱塘别苑整个案件的细节。” “哼!” 王昌一撇脑袋:“老子年纪大了,记不得了。” 就在这时,狱卒忽然急匆匆的冲了进来:“大人,大人!王大人,不,王丘说他愿意招了!” “什么!” 许圭愕然起身看向狱卒,面露疑惑:“你是说,王丘说他愿意招了?” “是!” 但旋即狱卒面露古怪之色:“但他说,要大人给他准备一顿丰富的晚餐,还要调换一间环境好些的牢房。” 第685章 品佳肴对坐惜晚缘 钱塘县衙一间稍显宽敞的牢房内,悠悠点着一盏孤灯。 虽然依旧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但不知比那漆黑无边的死牢强了多少。 王丘静静坐在桌边,举着筷子看着眼前的四菜一汤。 许圭默然坐在他对面,眼中带着警惕,不停在他身上逡巡。 一碟冷荤,一碟素肴,一碟花生,还有一盘酥皮香鸡。 看着眼前卖相一般又略显寒酸的菜肴,王丘忍不住皱皱眉。 但一连数日几乎都没吃过‘人饭’的他,还是被菜肴的香气吸引,忍不住动筷。 一口酥皮香鸡入口,忍不住闭上了双眼,脸上露出满满的惬意: “酥嫩、滑爽,虽有几分江南菜肴的写意,却也有着北方菜系豪迈,妙,妙!” 睁开眼,王丘拿起酒盅一饮而尽,旋即笑道:“太白楼换了新庖厨?这菜以往却未曾食过。” 许圭哼了一声:“本官清贫,可没那么多银子给你点太白楼的酒菜,这是本官亲手做的,你凑合吃吧。” “许大人竟然精通厨艺!” 王丘脸上露出愕然之色:“失敬,失敬!” 旋即又露出苦涩:“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王丘不答,摇头晃脑的夹起冷荤一尝,不过是区区一道金华火腿改作的小菜,竟也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可惜啊...” 王丘摇头晃脑的再次喝了一盅酒,才笑着叹道: “下官既不好色,也不好赌,唯对这口舌之欲,食指难忍,倒让许大人见笑了。” 许圭闻言冷笑:“一些吃食,倒谈不上罪过,但就怕你这吃食里,满是百姓的血肉!” 王丘一怔,迅速瞥了他一眼,却不接这话茬: “许大人,若你不是朝廷派来的钦差,而只是一个庖厨,就凭你这份手艺,王某也必引你为知己。” “哼。” 许圭不悦坐好,冷眼瞧着他:“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啊,道不同,道不同啊。” 王丘叹道:“下官可能问一问,大人这手厨艺从何学来?此等佳肴下官生平未见,更是闻所未闻。” “师母所传。” 王丘一愣:“江都公主?江都公主居然有此绝艺?我怎么没听说过?” 许圭摇了摇头:“非也,乃先生所传。” “苏谨?” 王丘更是傻眼,绝想不到素有酷吏苏‘美誉’的苏谨,竟然有如此手艺? 他不是每天忙着琢磨怎么砍人吗?哪来的功夫研究这些东西? 然而许圭哪有闲工夫和他说这些? “王大人,东西也吃了,可能说说你该说的东西?” “不急,不急。” 王丘微微一笑:“美食当面,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作甚?没的辱没了此等佳肴。” 说完也不再理许圭,默默一筷一盅,品着美食美酒。 两人相顾无言,许圭也不打扰他,就这么静静看着。 佳肴再美,终有尽时。 谈不上狼吞虎咽,但几碟小菜终被王丘吃的干干净净。 就连那酥鸡,都被王丘啃得干干净净,连鸡屁股都没放过。 狗看了,都得骂两句流着眼泪走。 给自己盛了一碗汤,趁着热劲缓缓而下,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 “这汤是何物?” 许圭随口解释:“玉米浓羹汤。” “玉米?” 王丘一愣:“便是朝中所传,那亩产千斤的高产粮食?” “不错。” 王丘似乎有些不信,但汤就摆在眼前,却由不得他不信。 哭闹着摇摇头:“当年郑大人欲在江南推行玉米,遭到本地江南士绅一体反对,本官当时也是坚定反对的一员。” “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却将如此美味拒之门外,悔矣,悔矣!” 然而,许圭闻言却露出冷笑:“这便是我与你之道不同。” 他指了指剩余的残羹:“在你眼中,这不过是一道点缀生活的美食,而在我眼中,他却是能活无数百姓的粮!” 王丘似有所动,似被许圭之言所慑,怔怔不语。 良久后才幽幽开口:“本官年少时,何尝没想过当好一任父母官,造福百姓乡里?” “时也,命也!” 他的表情忽然有些狰狞:“可是本官若不拿,若不按照那些人的吩咐做事,他们捏死我这样一个小小县令,却犹如捏死一只蝼蚁一般!” “许大人,我该怎么选?我又能怎么做!” 许圭怒笑:“所以,你就牺牲了那么多的百姓,好保住你的官位?” 似乎被这件事触动,王丘露出苦笑,缓缓瘫坐在椅子上: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啊。” 他看向许圭:“你当我不知那些东西有问题?但是他们让我签字,我就不能不签!” “皇孙的手谕就在眼前,我签,还是不签?” “许大人!” 王丘的面目忽然有些狰狞:“如果我告诉你,在钱塘别院这件事上,我没有拿过一文钱,你信我吗?” “噩梦,每晚都做噩梦!” 王丘变得有些疯癫:“你可知,别苑塌房后,我每晚都梦到那些百姓来找我索命!” “可是,他们真的不应该来找我啊,他们应该去找...” 许圭凝神倾听,正待王丘说出那些名字,然而后者似乎警觉了什么,立即闭口不言。 “找谁?既然你说你冤枉,那这些冤魂应该去找谁?” 王丘却忽然开始摇头:“不,我不冤,他们找我是对的。” “你不老实。” 许圭指了指他的脸:“你不是说吃过饭后,就如实交代?” “我后悔了。” 王丘忽然开始耍赖:“没想到这美食如此对味,想知道更多的东西,饭不够,得加。” “呵。” 许圭闻言冷笑:“饭菜倒是小事,但我怎知你吃完之后,会不会继续耍赖?” “大人且今夜容我再想想。” 王丘认真看着许圭:“明日一早,我一定给大人一个的说法。” “好。” 许圭知道逼问也没有结果,倒要看看这王丘要作什么妖。 起身离开,站在牢门外的他,忍不住警告王丘:“倘若你明日还不老实,那就继续回死牢里待着吧。” 王丘微微一笑,什么话都不说,目送许圭离开。 直到他和狱卒都离开后,悄悄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 他的眼泪忽然扑簌簌的落下。 “苏慎之啊苏慎之,若是早能认识你这等奇人,我又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唯闻他一声叹息,将手中丸药送入口中,然后将桌上的残羹一饮而尽,满足的闭上了眼。 黑暗中,却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冷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第686章 丘服毒许圭惹嫌疑 “什么?王丘自尽了?” 乍闻噩耗,许圭被震得目瞪口呆。 自己这才刚刚从牢里回来,怎么王丘就自尽了? 最关键的问题是,他是怎么自尽的? “糟糕,难道他是用盛饭的木碟?” 急匆匆的冲到牢房,见桌上的残羹犹在,木碟依旧完好。 再看向王丘的尸体,却是脸色发青,似有中毒之相。 许圭清楚,自己亲手所作的食物不可能有毒,那就是有人给王丘递了毒药。 或者,从一开始王丘就带着毒药进了牢。 但想想也不可能,因为自己可是命人严密搜查过王丘,甚至连嘴里都没放过。 毒药,从何而来? “人犯!”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大牢里曾送进来几名劫匪! 可他又是怎么将毒药递给王丘的? 喊来狱卒,许圭喝问这些日子有什么怪事发生过,这才知道那日劫犯殴击狱卒一事! “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不说!” 许圭被气的够呛,这狱卒实在是太蠢了,竟然让人家在眼皮子底下完成情报投递! 就在这时,赵爻也闻讯赶来。 “怎么回事?” 他的脸上尚有些苍白之色,急匆匆跑来后,额头微微有虚汗冒出。 许圭无奈的将事情前因后果说出,赵爻的脸色微微一动。 “许大人,劫犯之事确实古怪,但也不能确定是其所为。” 许圭闻言沉下脸:“赵大人,你此言何意?” 赵爻装作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残羹剩饭: “我不是怀疑许大人,但你刚与王丘用过饭,后者就被毒死在牢中,此事实在古怪。” “你怀疑是我?” “不敢。” 赵爻笑笑:“不过,本官依律要查一下这些饭菜有什么异样,应该没有问题吧?” “当然。” 许圭冷冷看着他:“但我又该如何确认,没有人在这些饭菜中作手脚呢?” “本官以人格担保。” “不好意思。” 许圭冷笑:“非是本官不信任赵大人,但既然赵大人方才说要依律处置,那还是照着律法来最好。” 被许圭一句话怼了回来,赵爻也一时无语:“那许大人的意思是?” “将饭菜封存,请公人监察,专人验对。” “好,就这么办!” 赵爻本来就无意借此冤枉许圭,毕竟他没有任何动机灭王丘的口。 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但许大人毕竟有嫌疑,所以你不能再参与此案审查。” 许圭冷冷瞧了他一眼:“好。” 赵爻见目的达到,微微一笑:“来人,将王丘尸体...” 话音未落,却见牢门外,一个身影搀着一个小老头进来,却是仵作卫二,搀着他的师父徐世凡。 赵爻一愣,还未开口,徐世凡就笑着开口:“老朽听闻有要犯死于牢中?那老朽可得将尸首带走验尸。” “这...” 赵爻有心想拒绝,但此人手持陛下手谕,他也不敢用自己的官威去压。 “既然大人不反对,那老朽就把尸体带走了。” 他也不多废话,一挥手,卫二立即将尸首盖上白布,喊来几个帮手,抬起尸体就往外走。 赵爻还要说话,却被徐世凡拦住: “大人,请给老朽数日时间,必定查出王大人的死因,告辞,告辞。” 赵爻还要说话,徐世凡却嘿嘿一笑:“大人留步,太客气了,不用送,不用送。” 被徐世凡接连打断,赵爻的情绪都不连贯了,都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徐世凡早带着人消失在了地牢。 虽然心里有点不踏实,但赵爻还是淡淡扫了许圭一眼: “许大人,既然你不能再继续参与问案,所以这里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请吧。” “不急。” 许圭笑看着他:“赵大人莫不是忘了,这些‘物证’还没封存呢。” “呵呵,你瞧本官这记性。” 说着,赵爻喊来衙役,将桌上残余的饭菜、碗碟、酒盅等一一封好。 然后在封条上,他和许圭各自签下自己的名字,再押了印,许圭才沉着脸离开。 看着许圭离去的背影,赵爻的脸上亦阴晴不定。 回到自己的住处,刚刚点燃烛火却看到桌边坐着一个人。 “谁!” 那人影笑眯眯的转身:“同卦兄,何事如此惊慌?” “陈栩,深夜来此作甚?” 陈栩慢慢起身,顺手捋了捋自己的外袍下摆,脸色却变得严肃: “今年的对账有变。” 。。。 钱塘义庄,卫二拿起工具,就准备给王丘来个开膛破肚。 徐世凡吓了一跳:“你干啥!” 卫二一愣:“验尸啊?不然还能做啥?” “验你奶奶个脚!” 虽已老态龙钟,徐世凡还是忍不住给了卫二一脚:“滚出去,给我看着大门,谁也不许进来!” “啊?” “啊什么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说着,连连用拐杖在他的脑袋上狠狠敲了几下。 被敲得头痛,卫二也不敢说什么,赶紧赔着笑脸,带着一肚子的疑惑退了出去。 赶走卫二后,徐世凡就这么默默坐在王丘的尸体身边,怔怔瞧着烛火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王丘尸体上的右手手指,忽然微微一动! 诈尸了?! 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象,徐世凡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更没有惊慌的神色。 他的嘴角反而微微翘起,噙着一丝笑意: “醒了?醒了就别装了,不然装的久了,假死也得变真尸。” 随着徐世凡话音落下,王丘的‘尸体’忽然坐了起来,带着满脸的惊愕。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满眼疑惑:“我不是服毒了吗?怎么没死?” “是啊,那可是鹤顶红,服了自然就该死。” 徐世凡笑吟吟的,似乎在和王丘说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但是,若服的不是毒药呢?” 听到徐世凡的话,王丘愈发疑惑,旋即又面露惊喜:“难道,是严大人以假死之策,救我脱身?” 徐世凡闻言,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 “姓严的?” 他慢慢露出狞笑:“先不说姓严的有没有这份本事,你觉得你若不死,他睡得着觉吗?” 王丘闻言一呆。 他心中的疑惑更甚:“不是严大...不是严世奋,那救我的人又能是谁?” 徐世凡不答,良久后才叹道:“一个只要你说真话,就能保你‘在意’那人性命的人。” 第687章 窃办差白瑾拦杭官 翌日一早,赵爻早早跑到义庄,想要一探究竟。 就算弄不走王丘的尸首,至少也要得到一些消息,心中才能稍安。 然而,卫二却拦在义庄门外:“大人,师父有命,他验尸的时候不喜被人打扰。” “连本官也不行?” 看到卫二鬼鬼祟祟的模样,赵爻心中愈发狐疑: “让开!” “本官乃是此案主审,任何人都不得阻拦本官问案,否则本官有权以疑罪收押!” 卫二还要再说,却见许圭也跑了过来。 原来他也不放心,想来一探究竟。 “许大人?” 看到许圭,赵爻更不乐意了:“本官不是说了吗?许大人与本案存疑,还望回避!” 许圭正要说话,却见赵爻的家仆急匆匆的跑来:“老爷,扬州来人了!” “扬州?” 赵爻一愣,心说扬州和他有什么关系? 还没等他发问,那家仆看到许圭也在这里,顿时露出喜色: “许大人啊,原来你也在这啊?快快快,驸马爷派来的人,正四处找你呢!” “驸马?找我?” 许圭有些傻眼:“可知是什么事?” “老奴不知”,那家仆摇摇头,笑着说道:“许大人还是尽快去县衙吧,莫让人家等急了。” “好。” 许圭瞅了赵爻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赵爻才开口:“怎么回事?” 家仆脸上带着阴笑:“来人没有明说,但想必是为了他,在北新关致死王督监一事来的。” “哦?” 赵爻嘴角忍不住开始上翘:“这是要来断许圭的案子了?” “老奴瞧着八九不离十。” “好,好,天助我也啊!” 赵爻眼中透着浓浓的兴奋之色:“快,咱们也一起回去看看,若是此事为真,那...” 这一瞬间,他的心里忽然出现无数个想法。 这次驸马派人来找许圭,说明案子八成不在钱塘审。 那九成九的可能,就是要押着许圭去扬州问案。 趁着许圭这个‘定时炸弹’不在杭城的时候,自己就可以... 想想即将能完成先生的嘱托,他的身体也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栗。 回到钱塘县衙,却看到驸马王宁的贴身侍卫白瑾,正在和许圭说着什么。 只是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些什么, 看到赵爻来了,白瑾才客套的笑笑:“这位就是赵御史吧?” 赵爻并不认得白瑾:“本官正是,阁下是...” “我乃驸马的贴身侍卫,这次前来是通知许大人去一趟扬州。” 赵爻心下一动:“去扬州?” “恩”,白瑾笑笑:“许大人和童福山童大人的案子迁延日久,陛下催的紧,索性就两件案子一起办了。” 赵爻心下一喜,但不动声色,反而装作为难的样子:“可是许大人手上押着那么多公事,尚有疑案在身,这个..” “疑案?” 白瑾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什么疑案?” “也不是什么大案子”,赵爻详装没什么大事: “昨夜疑犯王丘死于狱中,死因疑似中毒,而他死前最后吃的东西,是许大人送去的宵食。” “这...” 白瑾苦笑:“许大人,您还真能给您师父惹事,这下你身上背的案子又多了一起了。” 可还没等赵爻窃喜,白瑾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暗恨自己多嘴。 “既然如此,此案的证据、尸首,就一并转交给我,合案处理吧。” “啊?” 赵爻一愣:“这不合规矩吧?塌房案是由本官主理的。” “呵呵,赵大人要是觉得不合适,不妨与我一同去扬州拜见驸马。” 白瑾无所谓的笑笑:“其实驸马也不想揽这件差事, 但陛下曾下严令,兹要是许、童二位大人的案子,必须交由他过问,您看...” 赵爻清楚,这白瑾说话客气,但态度也很明显——人和案子,他都要带走,你不服就去找驸马。 到了这个时候,别说找驸马能不能要回案子,就算能要的回,他也没那个功夫。 更何况,在证据封存的情况下,想要定许圭的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驸马愿意帮他审着玩,那赵爻也正好借此机会脱身,去做更重要的事。 “下官惭愧。” 赵爻皮笑肉不笑看着白瑾:“既然是驸马爷奉旨要审,下官又怎敢阻拦?” “这位大人一会签下交割文书,就可以带人走了。” “多谢,多谢。” 白瑾笑笑:“哦,对了赵大人,我对这里不熟,还得麻烦你帮我找几个人?” “找人?” 赵爻一愣:“找什么人?” “杭州知府严世奋、钱塘师爷陈栩、北新关千户孙豹,钱塘县令...哦,对了,我忘了王丘已亡,就不用麻烦你找了。” 听到这些熟悉的人名,赵爻忍不住探问:“您找他们做什么?” “人证啊。” 白瑾很奇怪的看着他:“既然要问案,少了人证怎么可以?” “这...” 闻言,赵爻也忍不住牙疼。 许圭不在,倒是方便他办事了。 可这些办事的人都被弄到扬州去了,他还办个屁啊! 但人家驸马爷要人,有理有据有节,自己还真不能说什么。 “好,本官现在就去找。” “多谢,多谢。” 说话间,白瑾也往门外走去。 赵爻好奇:“白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哦,我得去趟布政使衙门,找马大人有点事。” 看着他出门熟练的一拐,轻车熟路直奔杭城方向而去,赵爻忍不住牙疼。 说什么路不熟,这家伙的样子,分明对这里熟的不要再熟了好吧? 严世奋接到消息的时候,也是一脸愕然。 他搞不清楚这个驸马爷,前些日子还忙着四处听曲儿,怎么忽然就要问案子了? 但能将许圭调离杭城终究也算是好事,唯一不妙的是,居然需要跟着他们一起走。 严世奋当即就去布政使衙门,想问问马祥的主意。 可谁知,马祥早先他一步,去扬州找程大人去了... 严世奋忍不住暗暗咂舌。 这架势,怎么像是要把杭城上下一锅端了?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莫要胡思乱想!” 简单将衙门的公事交割给佐贰官,几人各怀心思的启程,一路直奔扬州而去。 扬、杭本就相距不远,乘舟速度更快,没几日就到了扬州。 几人一同去驸马爷暂住的府邸拜见,被告知择日问案,请他们暂时休息,等待消息。 看到驸马这次神情严肃,似是真的准备问案,倒也让他们稍稍松了口气。 可还没几日,严世奋忽然得到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 这次问案的,不止是驸马王宁。 还有陛下从山西提刑司调来的一干提刑官,联合办案。 第688章 官心乱夜论策议定 “诸位大人,今夜我请诸位相聚于此,不为别的,就想听一听诸位对这件事怎么看?” 身为地头蛇的方进染,在严世奋等人一进扬州,刚刚安顿好后,就将他们请到了一处别院。 此时的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松鹤楼相会,生怕有人盯上。 方进染目光在桌上逡巡,最后直直落在了严世奋的身上。 严世奋轻轻将茶碗放下,眼眸微抬: “方大人,你是扬州知府,应该比我更清楚驸马为什么突然又要问案吧?” 然而,方进染却露出苦笑:“我若知晓,又何必火急火燎的请诸位来此?” “方大人,那位安排你在扬州,可不是为了让你每天听曲搂银子的!” 严世奋眼神透着不满:“我还想问问方大人,为何我等事前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方进染知道,严世奋说的是山西提刑司一干协办官员,忽然来到扬州的事。 以往办案,要么是本地处置后上奏,要么上面派个钦差下来。 但这次却古怪的很,陛下不知怎么想的,从山西调来提刑司协办。 这事处处透露着古怪,这分明代表着陛下早已不信任江南的官员。 哦,差点忘了,陛下换了,这位爷就没信过。 不过,这次却是连派下来的那位钦差也不信任了? “严大人、方大人。” 坐在次位的高邮县令陈秋苦笑开口: “事出突然,近日下官又忙着调往钱塘接印之事, 便是我和方大人,也是在诸位上路后不久,才得知驸马忽然要问案。” 严世奋狐疑的看向他:“你们不是说,这驸马来了扬州,每日不是听小曲就是看戏吗?怎么忽然要问案了?” “下官也不知啊。” 陈秋摇摇头:“所以今日方大人才请诸位来此,问一问诸位的态度。” “什么态度?” “自然是...对那位派下来的两位钦差的态度。” “你是说许圭和童福山?” 严世奋哼了一声:“这许圭到了杭城,便处处与我等为难,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他没拿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放心,不会误了那件大事。” 还没等陈秋说话,一直坐在严世奋身边默不作声的人,忽然冷冷开口: “陈六安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每次问起,你们都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严世奋挑眼望去,却是前钱塘县令王丘的师爷陈栩。 今夜在这处别院私会的,不是一方府台,也是各衙门高品官员。 就算身份低微些,至少也是一县实权县令。 陈栩这个师爷,出现在这里,本就显得格格不入,有些突兀。 更诡异的是,听到陈栩毫无礼数的诘问,严世奋不仅没生气,反而态度还加着些许小心: “陈六安为报家仇,设计与钱勇于太平寺同归于尽,此事确已调查清楚,没什么...” “哼!” 陈栩斜睨他一眼:“账本呢?你们找到没有?” “这...” 严世奋和陈秋面面相觑:“太平禅寺被火药夷为平地,这去哪里找去?想必早已随着爆炸化为齑粉了吧?” “想必?” 陈栩冷笑:“你难道不知那账本的重要?若是落在那姓苏的手里,到时不止是你我,就连应天的那位也别想全身而退!” “是,是,我会命人继续去查。” 陈栩摆摆手,脸色阴郁:“先不说这件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明日开审后,如何应对?” “这...你的意思呢?” “方大人、陈大人”,陈栩的目光扫向二人: “童福山一案,至多能牵扯到他失职之过,所以明日你二人应...” “是,是。” 吩咐完他们,陈栩的目光又转向严世奋: “许圭到了杭城后,处处与我等找麻烦,所以一定要将他害死王月的罪名钉死,明白吗!” 严世奋却皱起了眉头:“可眼下只有佐证,并无实证能证明是许圭杀了王月啊。” “无妨。” 陈栩眼中透着寒意:“许圭乃苏谨学生,就算他真的杀了王月,也不可能定他死罪。” “那你的意思是?” “走。” 陈栩捻着茶盖轻轻旋转:“只要许圭自证不了清白,就一定要他卸职离开杭城!” “不用多,只需将他支离一段时日,咱们就能把差事办好。” 说着,陈栩的嘴角露出冷笑:“到了那时候,便是他无罪脱身又如何?” 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去:“夜长梦多,今日不是闲叙之时,散了吧。” 一众杭城、扬州的高官,站起身直勾勾看着陈栩这个小小师爷离开,方才慢慢散去。 翌日一早,扬州府衙的大堂上,驸马王宁起了个大早,坐在正中笑眯眯看着台下诸官: “诸位眼圈怎么有点黑?这是昨夜没有睡好?” 严世奋尴尬的打个哈哈:“想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才略感不适,让驸马担忧是臣之罪。” “无妨,无妨。” 王宁笑眯眯的摆摆手:“吃坏了肚子没事,但这心肝脾肺肾要是坏了,可就难治喽~~” 坐在一边的诸官一听,心里顿时有些紧张。 这驸马爷,话里有话啊... 看众人到齐,王宁也不再玩笑:“今日请诸位来此,是为一并审理北新关督监王月身死案,以及何翔来被刺案。” “因两案皆涉及新任御史,所以本人决定将两案合并审理,诸位有没有疑义?” “没有,没有,如此甚好。” 驸马爷都放话了,这些人哪敢有什么疑义? 更何况,能快点解决许圭和童福山的案子,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很好。” 王宁满意的点点头:“那我给诸位介绍一下几位同僚。” 说着指向坐在左首一位中年官员:“这位乃山西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宋链宋大人。” “宋大人好。” “见过宋大人。” “这位是按察副使,张君度张大人。” “这二位乃佥事官,赵越、江无逸两位大人。” “张大人、赵大人、江大人。” 提刑司始于元朝,明太祖朱元璋取消行省后,却保留了按察使制度,设按察使司。 按察使司与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并列,合称三司。 同时设按察使一人,正三品,副使,正四品;佥事无定员,正五品。 坐在台下的严世奋,越听心里的嘀咕越重。 不过是区区两件杀人案,为何会惊动一司之按察使? 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这些人,似乎并不是冲着许圭、童福山二人的案子来的,倒像是冲着江南官场来的... 难道... 就在他心神不定之时,上方传来王宁的笑声:“既然陪审官员都到齐,就请咱们的‘人犯’上堂吧。” 第689章 许脱疑陈秋提新证 随着王宁一声令下,许圭和童福山很快被‘押’了进来。 不过两人毕竟只是有嫌疑,而不是真的人犯,所谓的押解,也不过是几个衙役陪着走了进来。 “见过驸马,见过诸位大人。” 相较于许圭沉着脸一言不发,童福山倒是笑眯眯的一脸满不在乎: “哎哟,我的好驸马爷,我可是冤枉死了,您今儿个可要好好给审审,给我洗脱了这罪名啊。” “你这猴儿!” 王宁沉下脸:“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审你的大堂,不是你家后院,给咱老老实实站那!”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边嘀咕着,一边扯着许圭往一边站去,还不忘给王宁做个鬼脸。 “哼,小猴崽子。” 王宁撇撇嘴,转头看向宋链:“宋大人,你准备从何审起?” 宋链一脸肃穆,按照礼数向王宁施了个礼后,才缓缓开口: “臣准备从北新关督监王月之死问起。” “好,你便问吧。” “许大人。” 宋链看向许圭:“据杭城奏报上说,王月被刺之夜,你曾与他秘密相见?” 许圭点头:“是。” “据我所知,王月与你素不相识,你二人又因何事相见?” “我在北新关视察之时,无意间发现关银有问题,经查得知王督监私扣税银, 经下官再三追问和晓之以理,王月愿交出北新关密账,与下官定于如月楼相会。” 许圭的眼神有意无意扫向杭城的官员: “可就在此时,钱塘王县令大人的师爷,却带着千户孙大人来抓什么江洋大盗。” “嗯。” 宋链点点头:“这一点,你和诸位大人的奏疏所写大同小异,后来呢?” “王月惊惧,不敢在此地继续逗留,与下官约好择日再会,便分散离去。” “一派胡言!” 陈秋忽然站起:“分明是你逼问王月作伪证不得,继而杀人灭口!” 许圭并不辩驳,只是盯着他冷笑。 宋链摆摆手,示意陈秋安静,然后看向北新关千户孙豹。 “孙千户,那日具体发生何事,你从实道来。” “是,大人。” 孙豹站起身,遥遥朝着宋链抱拳:“大人,那日末将得到线报,有一伙贼人躲藏在如月楼,报知大人知晓后,立即带兵包围此处。” “可在搜索贼人的时候,却无意间撞见许大人和王督监私会。” “末将本无意干涉,但后来却在后门处发现王督监的尸体,原来他已遭人刺杀!” 宋链轻轻开口:“所以,你怀疑是许圭杀了王月?” 孙豹咬了咬牙:“回大人,是!” 看看孙豹,再瞅瞅许圭,宋链面无表情的说道: “据尔所言,许圭确有嫌疑,但孙豹并未亲眼所见许圭杀人,不能指认他就是凶手。” “驸马、大人,下官有新的证据,能指认许圭便是杀人凶手!” “什么!” 这次不止是许圭,就连王宁的脸上都些微变色。 他心里清楚许圭肯定没杀人,那这人证又是从何而来? “你确定人证目睹了许圭杀人过程?” 陈秋咬了咬牙:“回驸马的话,臣不敢撒谎!” “好。” 王宁看了看宋链,示意他继续问案。 宋濂倒是没什么表情:“既有人证,那就带上来吧。” “带人证——————!” 没多久,一三十岁许,风韵犹存的女子就被带了上来。 只不过本应风情万种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惊慌和害怕。 一进大堂,也不知是吓得,还是什么原因,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民女来凤,见过...见过各位大人。” “你是何人?又是何身份?” 听到头顶传来的威严之声,来凤战战兢兢的说道: “民女乃是如月楼的管事,也就是行称的老鸨...” 宋链眼中不可察觉的闪过轻蔑之色:“嗯,陈大人说你目睹了许御史谋杀王督监,可有其事?” 来凤正要说话,一边陪审的副使张君度忽然开口: “本官提醒你,你要指证的是朝廷要员,作伪证是什么后果,你心里要清楚。” 闻言,来凤的脸上更加惊慌,低着头迟迟不敢吭声,眼神一个劲的向陈秋瞟去。 陈秋内心惊慌,却忍不住斥道:“没听到大人问话呢?让你说你就说!” “是,是!” 畏畏缩缩再看了陈秋一眼,来凤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牙开口: “回大人,民女确...确实看到了许大人杀了王督监。” 童福山一听,当即就要开口:“你他么的敢污蔑我师弟,我...” “你给我闭嘴!” 还没等他说完,王宁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没到你的案子呢,再废话我就让人把你叉出去!” 童福山这才强行把后半句话吞回去,狠狠瞪了陈秋一眼。 宋链不理会二人,冷冷看着来凤:“将你知道的、看到的如实道来,本官自有分断。” “是,大人。” 来凤似乎陷入了回忆,指了指许圭:“这位许大人面容清秀,民女对他印象颇深,” “那日,许大人来了如月楼,既不招妓,也不去赌坊,只是让民女开了一间厢房,也不让人伺候。” “民女自然觉得奇怪,来了这如月楼的男人,不是为了女人就是为了赌钱,像许大人这么奇怪的人还是独一份。” “所以民女就多了几分心思,生怕他做什么违法的事情...” 童福山忍不住冷笑:“照你这说法,你还是个知法守法的老鸨子?” “民女不敢!” 来凤惊慌的看了一眼童福山,似乎有些害怕,不敢再说。 “童福山,闭嘴!” 王宁将手中的砚台直接丢了下去,差点没砸在童福山的脑瓜子上:“白瑾,他再废话,就给我丢出去!” “是。” “你继续说。” “是。” 来凤闻言,脸上似乎有些挣扎,但仍继续说道:“民女时不时的躲在窗下偷听,但听不清两位大人到底聊了些什么。” “只是偶尔能听见许大人的声音有些大,态度似乎很不耐烦,说些什么‘再不说就弄死你’,还有什么‘只要老实配合,保你荣华富贵’什么的。” “你他...” 童福山闻言立时忍不住,当即就要再骂,却被许圭拦住。 “别急,听她继续说。” 来凤这次没敢再看童福山,低着头继续说:“就在这个时候,千户大人忽然带兵包围了如月楼,民女就赶紧跑出去了。” 宋链面无表情:“即便如尔所言,尔亦并未目睹许御史杀人,故...” 话音未落,来凤忽然咬牙打断:“不,大人!民女确实亲眼目睹了许大人杀人!” 第690章 冤许圭王宁再搅局 “哦?” 宋链闻言眉毛微微一挑:“据实说来。” “是,大人。” 来凤弓着的身子愈发颤抖,但说出的话却令在场众人大吃一惊。 “孙千户说要抓捕大盗,将民女赶至一边,民女忽然想起王督监还在院内。” “民女想着,毕竟这督监逛窑子的事,说出去不那么好听...就赶紧通知王督监一声,让他从后门跑。” “哪想到...哪想到...” “想到什么,说!” 一边的陈秋没了耐心,一声冷喝催促:“你看到什么,向大人如实道来!” 来凤不敢看他,低着头继续说道: “哪想到,民女刚刚赶到王督监和徐大人密会的厢房,就隔着纱帘看到一个人影,举起香炉向另一人砸去!” “他一直砸,一直砸,直到另一人彻底没了声息才作罢。” “民女当时被吓得瘫软在地,捂着嘴不敢作声,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力气爬到隔壁厢房躲了起来。” “过了没多久,就看到许大人从屋里出来,还拿着丝巾在擦手,似乎是在擦拭血迹。” “等许大人走后,民女才大着胆子走进那间厢房,却看到王督监正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民女大着胆子试了一下王督监的鼻息,却见他没了气息,早已死去...” “许圭,你还有何话要说!” 闻言,陈秋立即站起身,指着许圭喝问:“事实已然清楚!尔身为朝廷钦差,不思报销朝廷! 反而为了一己之私,逼迫王月,与尔一同污蔑我等尽职尽忠的官员! 王月不愿,事有不成便杀人灭口,你对得起陛下,对得起你先生的教诲吗!” 许圭冷笑不言,童福山却立即回骂:“放你娘的狗臭屁!我恩师门下出身的人,会稀罕那点破功劳?” “这老鸨子分明就是尔等买通,来污蔑我师弟的,你个狗东西!” 陈秋冷笑:“满口污言碎语,尔哪还有一点朝廷命官的体面?你先生也是这么教你的?” 童福山一听,当即就要撸袖子:“来来来,老子今儿就让你瞧瞧,我先生是怎么教我的。” “咱俩出去单练!” 陈秋冷笑一甩袍袖:“粗鄙武夫,哪还有文人的体面?老夫不与你一般见识!” “嘿,我这暴脾气...” “童福山!” 虽然王宁曾出言喝止,并扬言他再开口就把他丢出去,但身边的白瑾却一动不动。 “我是不是管不了你?要不要我修书一封,请你师父来扬州管管你?” 此言一出,童福山还没反应,一边旁听的其他官员顿时脸色大变! 来了两个小的,已然搅的江南官场不得安宁,这把酷吏苏引来还得了? “别别别,驸马爷息怒。” 严世奋赶紧笑着打圆场:“童大人也是爱护师弟心切,才一时口不择言,咱们能理解。” 说着赶紧看向宋链:“宋大人,既然这来凤已然指证,您看...” 对于童福山咆哮公堂的行为,宋链压根就没看见一般。 听到严世奋如是说,他微微点头:“如月楼老鸨的证词,本官自会严加比对后,再行决定是否采纳。” “但本官有一疑问。” 他看向来凤:“王月尸首是在后院门口被发现的,他既然死在厢房,为何尸首会出现在后门?” 来凤闻言,赶紧回答:“回大人,民女见到王督监尸首后十分害怕,督监大人死在民女的勾栏,民女就算不死也得扒层皮。” “所以民女就动了私心,让龟奴想办法带人把尸首偷偷运走。” “可龟奴刚刚到了后门,就看到搜捕贼人的军爷带人搜了过来,他才将尸首丢在了那里...” “嗯。” 宋链不置可否,微微点头:“倒也算说的通。” 陈秋这时上前一步:“大人,既然人证、物证齐全,还请大人定许御史之罪,以安杭城沸腾民怨!” “哼”,童福山冷笑:“这杭城的民怨倒是有,就怕不是因为许圭,而是因为某些大人吧?” “童大人!” 陈秋闻言大怒:“下官敬你是上差,故而处处忍让! 你若是如此无理取闹,下官便算脱了这身官服,也要去京城找陛下和苏大人要个说法!” “嘁。” 童福山不屑的瞥他一眼,你找我先生要说法? 只怕你说法还没要到,先生就得先扒了你的皮! “好了。” 宋链的视线在大堂逡巡一圈:“既然陈大人提交了证人,本官自会禀法断案。” 说着看向许圭:“对来凤的指证,你可有新的证人或证物提交?” 这来凤明显就是被陈秋买通来作伪证的,许圭一时半会能到哪里去找新的证据? 正准备摇头,寻思应对之策时,坐在主位的王宁忽然笑眯眯的开口: “哟,你瞧我这脑子。” 他装模作样的用折扇轻轻拍拍脑门: “白瑾啊,爷要是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不是有个人,给府里送来个人证吗?” 白瑾微笑躬身:“回爷的话,确有此事。” “那人证呢?” “小的命人将他安顿在府里,现在就在外边马车上候着呢。” “这人证是真是假,信得过吗?” “不知真假”,白瑾笑笑:“但堂上诸位大人都在,宋大人也在此处,是真是假审审便知。”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啊。” 王宁打个哈哈,看向宋链:“宋大人,要不,审审?” 宋链微笑:“既有新的人证,自然要依律过堂。” “我就喜欢你这样公正廉明的大人,多一些宋大人这样的官,大明才未来可期啊!” 王宁笑着赞了几句,马上转头看向白瑾:“那你还等什么,赶紧把人证请进来啊,可别让诸位大人等急了。” “是,小的这就去办。” 堂下诸人看着白瑾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驸马和他的护卫一唱一和的,怎么瞅着倒像是给他们在下套? 没过多久,白瑾果然领着一人走了进来。 只是此人刚一进屋,堂下官员看清他脸的时候,无不纷纷大惊! “怎么是你!” 尤其是陈秋、孙豹几人,忍不住揉揉眼睛,纷纷以为自己见鬼了。 来人冷笑看着他们:“怎么?没想到我居然没死,还好好活着呢吧?” 第691章 亡人复陈秋堂落罪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没死!那日分明亲眼验过的尸...” 来人冷笑:“那日孙豹围了如月楼,我便要知道尔等欲杀人灭口!” “要不是救我的人神通广大,怕老子当日就被你们当做江洋大盗杀了吧!” 陈秋颓然倒在椅子上,一脸的不可思议:“不...这一定是在发梦,是本官在发梦...” 只要是杭城附近的官员,几乎立即就能断定,来人正是原北新关督监王月! 原来王月根本就没死,那日被救下之后,就被藏了起来! “各位大人,我的好上司,你们没想到吧?” 王月嘴角噙着冷笑:“小的一向对你们忠心耿耿,却没想到却被你弃之如敝履! 哼哼,可你们也想不到吧,小的竟然能起死回生?” 陈秋豁然而起:“不可能,你是假的,是假的!” “那日陈师爷分明验过,你裆下之物一侧,分明有胎记!” “是吗?” 王月冷笑:“需要小的现在褪下裤子,给你验验吗?” 冷笑之余,他心中也忍不住惊惧。 背后之人竟然能将自己调查的如此详细,连胯下之物有无胎记都弄得明明白白。 再想想这些年自己做过的事,更是冷汗涔涔。 但,这也更坚定了他配合问案的心思。 老实交代,尚能有一丝活路,倘若自己再敢耍什么小心思,怕死无葬身之地啊! 再看看眼前这些居高临下的官员,他忍不住心中冷笑。 别看你们现在蹦的欢,过了今日,还不知你们活的会不会比狗强多少! “陈大人,需要本官派人验明正身吗?” 宋链冷冷开口,只是眼底多了几分的好奇。 “这...这...” 只是说了几句话,陈秋便知道眼前的王月,必是如假包换的本人。 对于当日的事情,他也渐渐记起了数处疑点。 那被砸的稀烂的面目,不是为了瞒天过海,又是为了什么? 只可叹王丘当时只为早些结案,后来也再没王月的消息,就真的当他死了。 “不,不必了。” 陈秋黯然垂头,心知今日这事怕躲不过去了。 安排伪证污蔑朝廷命官,仅这一条,就算自己躲过律法的制裁,那身在京城的酷吏苏也绝不会放过他。 “来凤,刚刚本官已提醒过你,作伪证污蔑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什么罪名?” 副使张君度,冷冷看着瑟瑟发抖的来凤,面无表情的一挥手。 当即数名衙役扑了上去,将来凤死死锁住。 “先打五十大板,押下去细细审问!” “大人!” 来凤忽然挣扎的哀嚎:“大人,民女招,民女什么都招!” 她带着求援的目光死死看着宋链:“大人,民女也不愿作伪证,但这陈大人!” 他指着陈秋:“是陈大人绑了民女的孩子,逼迫民女作伪证,不然就杀了民女全家啊!” “果有此事?” 宋链的目光冷冷在陈秋身上逡巡。 陈秋却在做最后的挣扎,仍在狡辩: “大人,是这贱妇昨日主动寻到下官,要了一笔好处才说要来作证,此事和下官无关啊!” “尔说此言,你猜本官信还是不信?” 宋链忽然狠狠一拍桌案:“这民女便是要告官,为何不寻杭城诸人,偏偏来寻你一个扬州高邮县令?” “那是...那是因为下官接到朝廷调令,不日将去钱塘接任县令一职...” “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信还是不信?” 宋链冷笑:“且不说你所言是真是假,本官问你。” 他指着来凤:“他一个勾栏的老鸨,是如何得知朝廷一任县令调动?你来告诉本官!” “这...” “左右,押下去吧。” 王宁扣了扣耳朵,都懒得继续听下去:“原高邮县令陈秋,涉嫌逼人制伪证污蔑上官,去了官衣,带下去细细审问。” “驸马,大人,下官冤枉啊!” 陈秋不甘心的被左右衙役拖了下去,堂内久久回荡着他求饶的声音。 一直摆出无所谓,得过且过,与江南官员嘻嘻哈哈的驸马王宁,此刻脸上再无一点嬉色。 他的眼睛冷冷在堂下逡巡:“王月既然未死,这许圭杀督监一案,自然可以顺利结案。” “但我好奇的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你?” 冷冷看着王月,王宁缓缓开口:“你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什么话要趁早讲,不用我多说了吧?” 王月被他冷峻的目光所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驸马!小人愿说!” “很好。” 他看向站在一边的许圭:“你找王月,不就是为了这点事吗?他说,你记。” “多谢驸马!” 许圭既已洗脱嫌疑,自然不必再站在堂上候审。 面无表情找了张桌子坐下,举起笔冷冷看着王月。 王月低着头不敢抬起,战战兢兢的一五一十,将这些年北新关贪墨的税银数量,以及去向如实交代。 坐在一边的官员脸色难看,人人自危。 唯一令他们暂时松一口气的是,这王月不过是个小人物,知道的不多。 他所报出的账目虽然数字惊人,但却只与当时的县令王丘联系。 至于上面还有什么人,他就拿不出证据了。 严世奋的冷汗也一直在流。 王丘的‘上家’自然是他。 但没有证据,即便驸马和许圭怀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随着王丘被灭口,这条线索终究也是断了。 “平均每月就有数万两白银,这还不算百姓的粮食、过往客商的货物...” 许圭越记越是心惊。 这仅仅是北新关一地,放眼到整个江南呢? 亦或是,整个大明呢? 就连他这跟在苏谨身边,见惯了银子的人,都觉得手在颤抖。 这是多少民脂民膏啊? 这些年,这些蚂蟥又趴在百姓身上,吸了多少血? 有了这些银子,先生又能造出多少战舰,亦或是救助多少贫苦百姓? 想到这里,许圭看向这些官员的目光中,又添了几多愤恨。 直到许圭轻轻将笔落下,严世奋见暂时躲过一劫,赶紧起身: “驸马,宋大人,今日召集我等来此,难道不是为审许、童二位大人的案子?” “既然许大人已经脱罪,那又何必横生枝节,不如抓紧问一下童大人的案子?” 王宁笑眯眯的看着他:“严大人说的很有道理啊。” 严世奋笑笑:“那不如...” “但是。” 王宁的表情忽然变得冷峻:“我不喜欢听你的建议,偏偏要继续审审这贪墨案,你咬我啊?” 第692章 宁借势王丘供严证 势。 王宁要借势继续向下问案,严世奋虽然不愿,但也不敢反对。 不过他依旧准备‘据理力争’,不能让王宁无限制的一直牵扯在这件案子里面。 “驸马。” 严世奋脸色有些不好看:“您来江南身负陛下嘱托,乃是过问许、童二位大人的案子, 这北新关的贪墨案,臣自然会如实上奏陛下,请陛下定夺。” “您,僭越了。” “是吗?” 王宁冷笑:“虽王月未死,但此案诸多蹊跷之处,你让我回去如何向陛下交代? 北新关贪墨,与此案又息息相关,诸多牵扯,你让我如何能视而不见?” “除非,你严大人现在把人交出来,让我能回去复命,如何?” “这....” 严世奋被王宁怼的一时哑口,不知该说什么。 王宁却不再理他,转头看向宋链:“宋大人,你意下如何?” 宋链沉吟一会,点了点头:“驸马所言有理,此案诸多可疑之处,合并问案为宜。” 但他旋即又提出疑惑:“只不过这王丘已死,线索已断,又该从何处着手?” “王丘真的死了吗?” 王宁忽然露出谑笑:“既然这王月能‘死而复生’,宋大人又如何能确信,这王丘不会?” 闻言,宋链一脸愕然:“这...” “哈哈哈哈哈!” 王宁忽然哈哈大笑:“宋大人啊,你可不知道,这姓王的本事都大得很,极其擅长假死回生之术!” 旋即,王宁的脸上露出冷笑:“白瑾,带王丘!” 哄————! 堂下诸官脸上纷纷露出惊疑、怀疑、惧怕、畏缩之色,顿时哗然。 今日死而复生了一个王月,已足够令人惊惧,难道这王丘也没死? 没等多久,一个身影的出现,迅速打断了他们的怀疑。 王丘。 那日王丘被救下之后,迅速被仵作徐世凡送到扬州。 这个重要的人证,也落到了王宁的手上。 图穷匕首见。 这个时候,就算这些江南官场的人再傻,终于也看清了王宁的来意—— 他就是许圭、童福山背后的人。 不,准确的说,这位看似纨绔的驸马,实际上从出京的那一刻起,就是苏谨安插到江南的人。 江南的这些官员,一时间也有些搞不清,甚至有些糊涂。 这王宁的所作所为,究竟是自己所意,还是背后那人的意思? 足不出户,每日听曲看戏的驸马爷,又是如何搞到如此多重要人证的? 王丘没有王月那么多的激愤,只是静静站在大堂上。 他双眼直勾勾看着王宁,对身旁那些往日的上级、同僚视而不见。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驸马爷,今日我若说了,能保我一家平安吗?” 王宁摇摇头:“参与过这些案子的,必会受到律法制裁。” “不过我答应你”,王宁笑笑:“若查明他是无辜的,只要你配合问案,必不会受到牵连。” 谁知王丘却并没给出回应,反而神神秘秘的问了一句:“你知道的,我问的那个人,不是你。” 王宁沉下脸,良久之后才缓缓点了点头:“我说的,就是他说的。” “好。” 深知自己早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王丘索性也坦然。 他从身上取出一份供状:“驸马爷,您也不用问了,杭城贪墨、塌房等案的缘由,罪臣皆早已写明,您一看便知。” “你倒是痛快。” 命白瑾接过供状,王宁看几眼供状,眼神忍不住在堂下的官员身上扫过。 尤其是严世奋,更是频频被照顾的对象。 每被王宁看一眼,严世奋的心里就多了几分发毛。 直到最后再也受不了,忍不住霍然起身:“驸马,臣以为这王丘所言未必属实,不可轻信!” “哦?你知道他写了什么,就告诉我不可轻信?” 噙着一丝谑笑,王宁将供状递给宋链:“宋大人,你也过目瞧瞧,令人心惊,令人心惊啊。” 宋链接过供状,越看脸色越黑,直到黑的似乎要滴出水来。 他冷冷看向严世奋,又看了看杭城的官员,直到把这些人都看的直冒冷汗,才缓缓开口: 他没有直接去诘问罪责,反而问了一个问题: “严大人,这么多年,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丝愧疚,没有一丝对百姓的歉意?” 严世奋愕然,旋即装作若无其事:“本官勤政爱民,问心无愧,何来愧疚之说?” “好一个问心无愧!” 宋链的手重重拍在供状上: “欺瞒先帝,借皇孙之手骗取借贷,名为建楼,实则贪墨瓜分,尔问心无愧!” “与奸商士族合作,大量走私茶盐、丝瓷与异族谋取利益,尔问心无愧!” “庇护豪绅,合作放贷,掠夺百姓土地,瓜分民脂民膏,尔亦问心无愧!” “严大人,我倒想问问你,是什么事情才能让你内心,有那么一丝丝的羞愧?” 严世奋被问的哑口无言,良久后才开口辩解: “大人说的这些事,下官从未做过,这是王丘为寻脱罪,故而攀咬下官,还请大人明察!” “本官自然要查!” 宋链也失了以往的从容,黑漆漆的面色隐隐透红: “不止要查,还要一查到底!” “哪怕查到江南这片的天,哪怕查到朝中,本官也绝不姑息!” “严大人!” 宋链扬了扬手中的供状:“你真以为王丘是随口招认?” “本官提醒提醒你。” “杭城孙氏钱庄那三百万两银是怎么回事?” “萧山陈家庄子的第三处宅院,地下埋的又是什么东西?” “萧山吴家那十几进的大院,未必真的姓吴吧?” “还有你老家的那些地,家里的隐户、佃户、家奴,又是怎么来的?” “需要本官押着你,一件一件的起出来,你才肯招认吗!” 严世奋满眼震惊看着宋链,这几句话落在他的耳边,却如平原上的一道道炸雷! 宋链说的这些东西,都是他刻意隐瞒的财产,对谁也未曾提及。 他忍不住看向王丘,只见后者正一脸冷笑看着自己。 “你当真以为,你做的这些事我不知道?” “你...你...好好好,你好样的!” 话音刚落,严世奋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当场昏了过去。 “装死?” 严世奋昏倒,立即有随堂的郎中上前医治。 童福山看到,一边目露冷笑靠近,一边迅速褪下自己的鞋袜。 在旁观诸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将似乎冒着悠悠绿烟的袜子,缓缓塞到严世奋的鼻下... 第693章 转童案王宁惹人厌 “阿嚏!” “什么东西!” 严世奋被一种奇奇怪怪的味道熏醒,直到他看到挂在鼻头上的那只臭袜,顿时如遭雷劈! 他嫌弃地一把将袜子甩飞,怒斥着:“谁,是谁在羞辱本官!” 童福山捡起袜子一边往脚上套,一边嘿嘿直乐:“严大人,救命之恩就不必客气了,不用谢我。” “我谢你娘了个iio!” 饶是严世奋养气功夫深,也忍不住想要骂娘。 郎中默默观望严世奋的气色,见他无碍,纷纷准备退出去。 临走之际,还忍不住看向童福山的脚丫子,心里琢磨着,一会要不要去找童大人要个‘配方’? “这脚丫子,真乃救人之良器也,不知是多少患者的福音啊!” 童福山不知道自己的脚丫子,此时已经被郎中们惦记上。 倘若他的脚味真被这些郎中学以致用,不知多少患者要堵在他童福山的家门口,唱一句: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我他么想弄死你...” 随着严世奋醒来,一场闹剧很快消饵于无形。 但严世奋恐怕真的想让自己就这么一直昏迷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严大人,这么多银子,凭你一个小小杭州知府吃的下吗?” 张君度冷峻的声音响起:“说吧,说出你背后的人,你的罪名还能轻一点。” 严世奋默默低头不语,什么话也不说。 “你身为知府,应该知道咱们提刑司的手段,只要是咱们想知道的,就没有问不出来的。” 谁知,严世奋却仍旧在摇头:“你不用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惨然一笑,旋即抬起头:“千里做官只为财,这话对,也不对。” “遥想当年,我严某中试之日,何尝不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可这数十年宦海浮沉,当日的少年郎,终究抵不过这深似海的官场。” “官啊,官啊,上下两张口,不吃怎么行?” “可你不吃,上面的人又怎么敢吃?” “他们不吃,你想为百姓做那么一点点的事,他们,唉...他们都不会让你痛快做的。” “我又能怎么办?” 张君度闻言冷笑:“结果呢?结果你就成了这江南官场,最能吃的那一个?这就是你的理由?”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严世奋苦笑:“我知道那笔银子迟早会出问题,可我不敢动,也不能动,否则...” “否则什么?” 说到这里,严世奋忽然警觉自己失言,说的有些多了: “没什么,那笔银子就是我贪墨的,你们治我的罪便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的罪自然要治。” 宋链这时冷冷开口:“可你忘了,本官刚才说过什么?” “你不过是这根麻绳上的一只蚂蚱,本官要的,是那牵绳的人!” “那只手太长,我怕你扯不动。” 严世奋冷笑:“陛下方登基,要的可是四海升平! 我劝你莫要往下再查,否则社稷动乱之罪,不是你一个小小按察使能担得起的!” 宋链闻言冷笑:“担不担得起,本官自有分寸,若本官真有罪,便舍了这身皮囊又如何?” “严世奋,你只需要交代你背后的人,到时候来看看,本官到底是担得起,还是担不起!” 然而,严世奋只是颓然摇头,却什么都不再说。 心知一时半会审不出个结果,宋链也不再追问,而是命人将严世奋押在一旁听审。 据王丘交代,钱塘别院塌房,主因是其和严世奋为一己私利,私自调换了工程主材,才导致地震坍塌。 但宋链心里清楚,这背后还有一个大人物在为他们遮风挡雨。 否则,区区一个杭州知府,就敢假借皇孙之名贪墨?还做下如此大的案子? 但眼下线索已断,宋链也只能先继续去断童福山的案子。 “方大人,你和陈秋曾上书,奏童福山私捕何翔来,才致其被杀,事实无虞?” 听到宋链忽然将案子扯到自己这边,方进染吓了一跳。 刚刚断了个许圭的案子,结果许圭没事,杭州知府却被抓了起来。 现在轮到童福山的案子了,自己这个扬州知府...好像有那么一点危险啊。 他干笑几声,站起身遥遥施礼:“回大人,当时下官上奏,也不过公事公办。” “童大人虽与此案有关,何翔来确也因他而亡,但毕竟不是出自他本意,故而下官以为,此事只需轻责即可。” 童福山闻言冷笑:“那我倒是要谢谢你了?” 也不知方进染没听出童福山嘲讽之意,还是在故意装傻:“童大人客气了,你我份属同僚,这是本官应该做的。” “哼!” 童福山懒得理他,眼睛扫向宋链。 “既然有牵扯,那还是断清楚的好,你说呢,童大人?” 宋链亦看向童福山:“童大人,你怕牵扯吗?” “牵扯?我怕牵扯?” 童福山嘴角噙着冷笑:“我巴不得牵扯的人越多越好,官也越大越好!” “很好。” 宋链再次看向众人:“何翔来乃当街遭人刺杀,此事围观众人甚多,也无法造假,证据成立。” “故而,现在需要论一下的重点,是如何定童福山童大人的罪责。” 宋链看向张君度,以及协办的佥事:“几位有什么意见?” 张君度沉吟半晌:“事发之初,何翔来在侵犯民女秦氏,童大人才见义勇为拿下何翔来,本官以为并无过错。” “虽何翔来因捕而亡,但童福山并无直接过错,故而本官以为童福山无责。” 两名佥事赵越和江无逸也点头:“下官也以为,童大人无责。” 作为人证的何尚君一直默不作声,直到此刻才忍不住呼嚎大哭: “大人!我儿死得冤啊!” “若不是童大人抓了小儿,他失了随从保护,又怎会被人轻易刺杀?” “就算童大人不是主责,但他也不能一点责任都没有吧?” “就算小儿有罪,他抓捕小儿之后,难道就不应该保护好犯人周全?” 宋链闻言垂眸:“事主所言倒也不无道理,童福山未保护好人犯周全,确有失察之过。” 方进染低着头,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往上滑。 只要能暂时停了童福山的职,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就在这时,堂中央又传来王宁那‘惹人生厌’的声音: “说到这个案子,我倒是还有个证人。” 方进染惊愕之下,愤然抬头,目光中如欲喷火———— 你哪来的那么多证人? 怎么哪都有你! 第694章 审倭寇福山疑指认 尽管再不甘心,内心再有怨言,方进染也无力改变王宁‘证人’多的现实。 只是这一次被推进来的证人,身份却有那么一点奇怪。 之前的证人,多多少少还是个官,和江南官场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这一次推进来的,居然是个‘匪’。 严格来说,这几人都不能算匪,而是寇——倭寇。 坐在堂下的官员,看到这几个倭寇的时候,脸色纷呈,颇有些玩味。 有一脸糊涂的,不知道驸马爷弄几个倭寇上来做什么; 也有脸色难看的,眼神诡异闪躲。 还有一部分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继而变得相当难看。 很明显他们不知道这些倭寇的存在,但又生怕被倭寇牵扯上自己,露出嫌弃的表情。 对这几个倭寇,王宁的语气可就没那么好了。 他的语气冰冷,冒着森森寒气:“你们只有一次机会,将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 跪在最前面,为首的那倭寇正是井上雄一郎。 听到王宁的问话,身子立刻忍不住簌簌发抖,带着颤抖的语音:“是,是,阁下大人要问什么,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哼。” 王宁嫌弃地扫了他一眼:“说吧,那何翔来怎么死的?” 井上颤抖着身子:“禀告阁下大人,您问的可是扬州富商何尚君之子,何翔来?” “我说过,我不想听废话,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啊!” 井上下的连连磕头:“是,是,是在下的错!” “禀告阁下大人,那何翔来并不是我杀的,而是...” 说着,他忍不住瞥了一边的小野一眼:“刺杀何翔来的,是小野崇二。” “是这样吗?” 那小野崇二倒有几分硬骨头,冷着脸看向王宁:“要杀便杀,大名的忍者没有软骨头!” “是吗?” 王宁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可我怎么听说,你们这些被豢养的死士,一旦被抓就会服毒自尽,你怎么没死?” 说到这个,小野就忍不住咬牙。 那晚刚进屋子就被人从身后偷袭。 他心知不妙,在苦斗无果后就准备咬破毒牙自尽。 可谁能想到这些卑鄙的明人,上来就抽自己的大嘴巴子! 那几十个大嘴巴子,打得他头晕目眩不说,满嘴的牙几乎都被打没了,还服个屁的毒啊! 要不是今天为了过堂,被人往嘴里塞了一排木制假牙,他现在说话还漏风呢。 想到这里,小野忍不住龇牙:“卑鄙的明人...” 可他话还没说完,忘了自己嘴里的假牙有些不太靠谱,当即就掉了出来。 刚刚还一脸刚强的小野,转眼就变成了个没牙的老太太,让人忍俊不禁。 “噗嗤~~” 童福山忍不住笑了出来,倚在许圭桌边拿肩轻轻靠了靠他,嘴巴一努: “这手段,咋瞧着那么像先生对付小鬼子的手法?” 许圭神秘兮兮的朝他一瞥,笑而不语。 “牙都没了,还在这充什么硬汉?” 童福山完全没注意到许圭的眼神,谑笑看向小野:“再不老实交代,信不信小爷把你掉了的牙,都塞进你下面那张嘴里去?” 想到童福山说的那个画面,小野忍不住扑簌簌打了个寒颤,一脸惊恐的看向他。 “瞅啥瞅?小爷一向说得出做得到,不信你试试?” 小野终于不敢再看他,垂下头怔怔不语,良久后缓缓点头: “是,何翔来是我带人刺杀的,被我的竹箭命中要害而死。” “很好。” 王宁点点头:“你幕后的主使者是谁?” 谁知,这个时候小野又不说话了。 “哼,你以为你不说就是忠贞好汉?你恐怕忘了,你不过是个侵略大明疆土的海盗、土匪!” 王宁骤然站起:“我没有耐心和你多说,童福山!” “在,在这呢!” 童福山笑眯眯高举着右手,却一脸谑笑瞅着小野。 那上下打量的眼神,似乎在欣赏一件新到手的玩具。 “三息之内,他再不说实话,就将他交给你发落!” 童福山笑眯眯的抱拳:“多谢驸马爷!” 说完,他的眼神再次落在小野身上,不停上下打量。 似乎在盼着小野嘴硬一点,又好像在琢磨着什么新的玩意。 小野终究是怕了。 他不怕死,但他怕这种非人的折磨。 “我,我说!” 他好像生怕说的慢了,就被童福山拖走处刑,赶紧开口:“是江都县令常宁!” 闻言,王宁愕然。 他想过指使者会是陈秋,甚至是方进染,但唯独没想过是常宁。 “一派胡言!” 坐在堂下的常宁,闻言怒不可遏的站起身:“老夫何时指使过尔等刺杀何翔来?” 他马上朝着王宁躬身抱拳:“驸马!臣与此人素不相识,指使杀人之言更是无稽之谈,请驸马明察!” 王宁看着几人,默默不语。 他在心里默默计议着,这几人谁说的是真话,谁又在说假话。 一边计议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在方进染身上瞟过。 后者被他瞧的直发毛,但硬是装作没瞧见一般,坐在椅上阖目不语。 “你还是不老实啊。” 童福山走到小野身前,一脸谑笑看着他:“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说实话,看来是想试试后门长牙了?” “不不不!” 小野吓得连连后退:“我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欺骗大人!” “是吗?那你说说,常宁常大人是如何指使你的!” 小野赶紧答道:“那日,我收到飞鸽传书...” “等等!” 童福山眉头一皱,立即打断他的话:“你是说,你并未见过常宁本人?” “是”,小野连连点头:“我与常大人联系,都是通过传书联络。” “嗯,你继续说。” “是。” 小野回忆了一下当日的情形,慢慢说道:“那日,我收到飞鸽传书,上面说让我去府衙门外刺杀一个叫何翔来的人。” “我本还奇怪,为什么要跑到扬州的府衙外面杀人?” “可等我去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我要刺杀的目标,正被...被这位大人押着。” 童福山冷笑:“所以,你就帮他们杀人灭口了?” “是。” 小野垂下头:“我们在本土被足利式追杀,才逃到大明求活,若不听话,就连最后的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哼,且不说你们跑到我大明烧杀抢掠,死有余辜!” 童福山一甩袍袖:“今日我就问你,既然你没见过常大人本人,如何能确定他就是幕后指使?” 小野愕然,怔怔答道:“可若无常大人这等身份的人,我们又如何能在扬州立足?” “常大人身份怎么了?” 童福山冷笑,眼神若有若无的从方进染身上瞟过:“县令能办的事,他上面的人不是更轻易能办到?” 说到这里,方进染忍不住勃然大怒! 他立即站起身对着童福山喝道:“童大人,你不如直说,这刺杀何翔来的幕后指使,正是本官便是!” 第695章 来来回驸马证人多 “哎哟,不好意思,误伤,误伤。” 童福山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时口嗨,方大人勿恼。” “哼!” 方进染不理他,转身对着王宁:“驸马,现在不是在审童大人的案子吗?为何变成他在审问别人?” 本在一边瞧好戏的王宁,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淡淡的瞥了一眼方进染: “此人不是已经证明,何翔来之死乃有人刻意谋杀,而非监管不利吗?” “这...” 方进染想了想:“即便如此,童大人没有保护好犯人,过失之责还是有的。” 只是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已经不由得转弱。 童福山却一脸笑眯眯的:“方大人,那依你之见,本官该如何判决?” 方进染咬咬牙,心说反正已经撕破脸,也不怕彻底将他得罪死: “按律,童大人亦有过失之责,不适合再在扬州监管盐税,理应回京请陛下定夺。” 童福山吓了一跳:“这么重?” “不错,毕竟是一条人命!” 方进染冷笑:“至少,童大人也要闭门思过一月。” “呼~~闭门思过啊,还好还好。” 童福山似乎是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胸口的一堆五花肉还‘吨吨吨’的弹了好几下,惹得王宁忍不住侧目,暗暗好笑。 “不过,本官有个疑问,想请教一下方大人。” “哼,但说无妨。” 方进染背着手,一脸冷傲看着他。 “不知这扬州知府衙门,这些年有没有在狱中枉死的犯人啊?” 方进染闻言一怔:“这...” “方大人可别撒谎哟~~” 童福山笑眯眯的看着他:“有没有,只要调案宗一查便知。” “扬州府近数十万户,近百万人口,犯人自然也多,这枉死之人...自是有一些。” 似乎已经明白童福山想说什么,方进染无奈的闭上了双眼。 “照啊!” 童福山兴奋的一拍大腿:“如此说来,方大人也是有过失之责的吧?” “这...本官愿意闭门思过,扪心醒过。” “不不不,账,不是这么算滴。” 童福山冷笑看着他:“本官没看住何翔来,让他被人刺杀,就要回京面圣,那不知方大人治下,枉死者又有几许?” “一个就要回京面圣,那两个呢?三个呢?甚至...上百呢?” “方大人,照您的算法,您怕不是得被陛下凌迟吧?” “啊,这,这这这这,如何能这么算的!” “怎么不能!” 童福山冷冷瞪向他:“好,就算不用回京面圣,我没看住何翔来,回家闭门思过一月我认了!” “那方大人,咱们不妨调来案宗瞅瞅,你又要面壁到什么时候!” 方进染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用来杀童福山的刀子,转头却刺到了自己身上。 按他的算法,他方进染这辈子怕是都出不了门... 这哪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这分明是杀敌一百,自损一万六啊... “这...童大人所言有理,怎么断案,还是交由驸马爷说了算吧...” 说到这里,已是有气无力。 童福山的插科打诨,可没扰乱王宁的思路。 趁着童福山和方进染斗嘴的时候,王宁已经隐约找到事情的疑点。 常宁对这伙倭寇的存在,应该是并不知情。 至少,倭寇刺杀何翔来的事情,八成不是出自常宁的指使。 那背后能调动常宁的资源,借他名义指挥倭寇,这个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尤其是,这伙倭寇在府衙门口杀了人,居然能大摇大摆的逃走。 说不是有心人安排的,打死他都不信。 他在今天才召人来过问许圭、童福山的案子,可不是仅仅为了帮俩小子脱罪来的。 想想身后之人的嘱托,若是不能将这件事办的稳稳当当,还有什么脸去找人家要东西? 本想着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的往里剥。 但既然在这里卡住,那索性就直接将洋葱打烂,瞧一瞧这里面的芯子,到底烂成个什么模样! “既然刺客已经抓获,那童福山的案子暂时搁置,容后再议。” 听王宁这么说,方进染忍不住松了口气。 结案不结案的不重要,今天审个许、童案,已经损失了这么多人。 他不敢想象,再这么审下去,整个江南官场岂不是都得撂在这里? “臣,无异议。” 可王宁接下来的话,让他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将出来! “我这里还有个人证...” 毁灭吧,我累了。 方进染怔怔看着堂上的王宁,对方哪还有一点曾经纨绔公子的模样,分明是一头龇着凶牙的猛虎! 王宁哪管他想什么,笑眯眯看着童福山:“童大人,我听说你初到扬州,便遇上一起‘少女抛尸案’?” “不错。” 说到这件案子,童福山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 这件案子虽然已经告破,凶手何欢也被缉拿。 但他心里清楚,幕后的真凶依旧逍遥法外。 只可惜,随着何欢的‘失踪’,这件案子也彻底成了疑案,迄今也不知道背后那位,是何许人也。 “嗯...” 王宁翻开手边的案宗,递给一边的宋涟:“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件案子跨度近五年, 失踪少女被发现抛尸乱葬岗时,或失踪数年,或仅逾月,前后共有三十四名之多,可对?” “驸马爷博闻强记,臣佩服。” “谈不上,触目惊心而已。” 王宁也收起嬉笑的表情:“前些日子,我家白瑾在外闲逛的时候,恰好偶遇了一人,你猜这人是谁?” 童福山心思一动,凑笑道:“总不会是本案重要人证吧?” “照啊!” 王宁一拍双手:“没想到这白瑾还真是个福将,此人正是少女抛尸案的重要人证!” 旋即,王宁的嘴角噙着冷笑:“来人,带人证何欢!” 听到何欢这个名字的时候,方进染的腿差点没软了。 他现在已经能够十分肯定、确定以及笃定,这驸马爷,就是奔着他们扬州这一干人等来的! 什么赏花扶柳,听曲赏月,统统不过是他的伪装! 他就是以此为借口,假作拖延问案,而在四下搜罗证据! 但有一点他怎么也想不通。 驸马一行不过区区数十人,护驾的锦衣卫也好端端守在扬州。 他,是如何拿到这么多证据的? 第696章 具认罪何欢聊过往 此时的日已至正午,但王宁却一点安排这些陪审官员吃饭的意思都没有。 好像他们不是陪审的官员,而是待审的嫌犯一般。 屋外的阳光洒落进堂,笔直刺向明镜高悬的横匾。 晨时的昏暗,随着屋内刺入的这道光芒,开始渐渐消逝,屋内也渐渐变的明亮。 一道人影垂默出现在大门外,刺眼的阳光让屋内的大人们都有些睁不开眼,瞧不清来人的样貌。 屋外却忽然传来一道苍老而愤怒的低吼:“何欢!好,你好样的,我何家待你不薄,没想到却养了你这么一条养不熟的狼崽子!” 那道垂默的身影忽然冷笑:“不薄?呵呵呵,你何家待我确实不薄!” “我为何家做了那么多事,却换来什么?” “何家偌大的宅院,竟容不下一双孤女寡母吗!?” 苍老的声音渐渐沉默,良久后深深一叹:“你又何尝不懂,这些事,难道你不是一直也在做吗?” “是啊。” 何欢自嘲的一笑:“只不过我以为我也算是何家人,却没想到仍只是一条狗罢了。” 说完,不再理会那道苍老的声音,迈步走入大堂。 “罪民何欢,拜见驸马爷,拜见各位大人。” “何欢。” 王宁缓缓开口:“今日寻你来,只为证实一件事,扬州诸县少女抛尸案,可是尔做下的?” “是。” 何欢想也没想就认了罪:“这些案子,俱是罪民做下的。” “你承认就好。” 王宁冷冷开口:“你身后可有指使?说出来,也许你不用死。” “不必了。” 何欢露出苦笑:“罪民自知犯下如此滔天罪孽,死罪已是难逃。” “这么说来,你不想供出你身后的人了?” 何欢淡淡扫了王宁一眼:“罪民有一疑问。” “但讲无妨。” 何欢指了指堂下坐着的诸位大人:“若罪民交代此人身份,驸马爷敢拿吗?敢问吗?” “哼,有何不敢?” “驸马,若此人的身份,远高于这些大人们呢?您又敢拿他吗?” “尔但讲无妨,且瞧一瞧我有没有这份胆识和本事!” 何欢不置可否,默默坐在地上:“我给驸马爷和诸位大人讲个故事吧。” “大胆何欢!” 有官员不忿开口:“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你认了罪便罢,这公堂之上又岂是你讲什么故事,肆意妄为的地方!” “驸马,臣请立即将此人推出去处斩,以慰民心!” “常大人无需着急。” 王宁淡淡一笑:“反正今日时辰尚早,便听一听又何妨?” “何欢,你说吧,我和诸位大人洗耳恭听。” 何欢不答,皱着眉不停在思索什么,又似乎是在回忆。 “我不是扬州人,是哪里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在北面一个很冷的地方, 我是个孤儿,一直住在养济院,十岁那年,养济院的阿嬷说不能再养我了,要自己去找饭吃。”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可我什么本事都没有,离开了养济院,我又能做什么呢?” “离开之后,我找不到活做,做学徒人家也不要我, 后来啊,我不知流浪了多少个地方,没饭吃的时候,就只能和野狗抢食。” 说着说着,嘴角噙着一丝嘲色:“倒也托了那些年苦日子的福,我练就了一身抢食的本事,和似铁的心肠。” “那年,北方太冷了,我冻得实在受不了,就躲到一艘货船的船舱里,一路南下。” “不知在江上飘了多久,我在一个地方下了船。” 他的眼中闪出兴奋之色:“当我下船的那一刻,看到如此繁华的码头,人来人往的集市,我知道,我来对地方了。” “后来,我在找活做的时候,才知道我到的这个地方叫做扬州,是大明一等一的富庶之地。” 何欢笑了笑:“我不甘心再做个小乞儿,我去码头帮工,去帮那些船老大争地盘, 因为我心黑手狠,在码头一带打出了名气。” “那年,我才十三岁,可你们敢想吗?当时我的手上,已经染上了好几条人命。” “可我不在乎。” 他的眼神渐渐变的狠厉:“只要能出人头地,我一条贱命又何足挂齿?” 王宁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后来呢?” “后来啊...” 何欢再次陷入回忆。 “随着我的名气越来越大,在高邮码头也有了自己的一些小弟。” “可有那么一次,跟漕帮火拼的时候,失手杀了个人。” “这个人,据说是漕帮一个什么堂主,我这次算是惹了大祸。” “我那船老大也不是个东西,不念我这些年帮他抢下那么多地盘的功劳,转手就要将我交出去。” “我能怎么办?只能跑啊。” “可这高邮,却是人家漕帮的天下,我又能往哪里跑?” “终于在跑路的时候,被漕帮的人抓了回去。” 何欢叹了口气:“我自知必死,自然拼命,搏命的时候又伤了好几个人。” 王宁忽然冷冷插口:“所以,你是在这个时候被何家看上的?” “驸马果真聪慧。” 何欢苦笑:“当时何家的管事正好路过,见我能打,于是救下了我。”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我自此之后签下卖身契,入了何家为奴。” 看着王宁,何欢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都说我进了何家后,从此以后平步青云,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何家不能做的脏活,我去做,想要处置的人,我去处置, 那时的我只知道,是何家救了我的命,给了我一口饭吃,我得感恩。” 说到这里,何欢的眼眶忽然红了:“可我现在想想,真的宁愿当年死在漕帮的手里。” 王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摇摇头:“说说后来的事吧。” 点点头,何欢的表情似乎开始痛苦。 “那一年,嗯...应该是四年前吧?” “那年,老爷找到了我,将卖身契还给我,说我从今以后就不再是何家的奴仆,而是何家的家人。” “我原本并不姓何,也是在那一年,老爷赐给了我‘何欢’这个名字。” “我很高兴,不是因为我不再是奴仆,而是因为我终于有了个家。” “老爷给我娶了媳妇,还生了个仔...” 说到这里,何欢似乎不敢再想,微笑的嘴角渐渐开始抽搐,眼角一滴清泪滑落。 “也是那一年,老爷告诉我,需要我为一个‘大人物’办差。” “办差的这个人,必须是何家的亲信才能去做,于是,我去了。” 第697章 言私僻兽官虐杀女 王宁知道,何欢已经说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到了这个时候,尽管心中有万般激动,但他仍强迫自己不做一声,静静看着何欢。 “老爷交代的事情很简单,那个‘大人物’有个特殊癖好,他不爱青楼勾栏的花魁妓子,却独爱良家。” “而且,这个良家的岁数,决不能高于十六,十二三最好。” 闻言,堂下的诸官也没表现出什么异色。 大明有专门关于男女婚配的法令,并严格规定男女双方的结婚年龄。 若达不到结婚年龄,是禁止结婚的,且连娃娃亲都禁止。 《大明令户令》载:“凡男女婚姻,各有其时,或有指腹割衫襟为亲者,并行禁止”, 意思就是男女结婚必须达到法定年龄,年龄不合格者不得缔结婚姻,且禁止男女双方的家长,在孩子幼年时私定娃娃亲。 洪武三年,朱元璋曾定下:“凡男年十六,女年十四以上,并听婚娶”, 就是男女双方若想结婚,男方必须达到十六岁,而女方必须达到十四岁,只有这样才能成亲。 不过在青楼、勾栏里,只要你付得起银子,这样年纪的女子一样能给你找来。 不过这良家,却是另一回事了... 这时,何欢缓缓继续说道:“我本也没当做是什么大事,便去青楼找了几个尚未破处的女子,送了去那处院子。” “谁知,却的那人大发雷霆!” “那人不知是用什么手段,居然查到了这女子的来路,连她出身于何处,缘何被发卖都搞得一清二楚!” “我这时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知啊。” 何欢嘴角噙着一抹不知是谑笑还是苦笑,眼神冰冷: “好在那人没有拿我怎样,只是命下人打了我一顿,然后让我按‘规矩’办事。” “到了那时,我才知道那个‘大人物’的规矩是什么。” 童福山忍不住插嘴:“什么规矩?” 何欢不屑的扫他一眼:“绑!” “女子必须未满十四,且是存于良家的处子之身!” “这女子要么是那‘大人物’看上的,要么是下面的人替他物色的,但一定是绑来的。” “没想到吧?” 何欢嘴角噙着冷笑:“这样的大人物啊,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却偏偏独爱这一口。” 闻言,童福山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和先生说的‘人妻搜集控曹阿瞒’,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许圭忍不住瞪他一眼:“闭嘴!” 何欢没注意二人说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人家让这么办差,我自然就得老老实实去做,不然误了老爷的差事,我怎么对得起老爷?” “绑的第一个女子,不是我物色的,而是那人点名要的,乃高邮县吴家女,年十三。” “趁着集会的时候,我带人悄悄把那吴家女绑了送去别苑,那人果然十分满意。” “哼,畜生!” 王宁忍不住哼了一声:“后来呢?” “后来啊?” 何欢脸上露出不忍之色:“我本准备翌日去那别院,给那女子一笔银子封口,可没想到,可没想到...” “那女子,竟然早被凌虐致死,赤裸的身子处处皆是伤痕,有烛油,有鞭伤,还有抓痕和紫青的掐痕...” 即便是见惯生死的堂下官员,有不少脸上也露出不忍之色。 “说实话。” 何欢脸上带着苦笑,语气中有深深的懊悔:“当时看到那女子尸体的时候,我也愤怒、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去之后,我就想找老爷辞掉这份差事,哪怕他将我打回为奴。” “可老爷却劝我,说那大人物对我十分满意,让我以后就负责这个差事。” “老爷告诉我,那人掌握着何家的命脉,万万得罪不得。” “我心软了,为了报老爷大恩,为了身为何家的一份子,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心软?” 童福山冷笑:“心软到去杀那些幼女?就为了满足那畜生的私欲?” “那又怎样?” 何欢面露不屑:“即便我不去,难道就没有下一个‘何欢’去做这件事?” “童大人,你应该责骂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为什么没有抓到那人吧?” 被何欢这么一顶,童福山罕见的没有反唇相讥,而是沉默。 “你说的对”,童福山忽然抬起头:“只要你说出那人是谁,我拿项上人头担保,必定为民除了这个大害!” 何欢笑笑:“苏先生的弟子,我还是信得过的。” 言毕,便不再理会童福山,继续说道:“之后的几年,我为此人办了不少次这样的差事。” “有些是他瞧中的,有些是他手下物色好后告诉我的。”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从不主动搜罗这些可怜的女子,这也是我唯一仅存的良心了。” “那些女子...” 王宁顿了顿后,咬牙问道:“后来都死了吗?” “大部分吧。” 何欢苦笑:“随着和那人接触日多,我也获得他的信任,知道一部分女子的去向。” “他特别钟意的一些女子,被送到位于镇江或扬州的某处别院豢养,至于其余的...乱葬岗就是她们的归宿。” “因为他,不能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王宁点点头:“这么说来,那些豢养的女子,倒还算幸运。” “幸运?” 何欢哈哈大笑,笑声直震屋顶,直到笑的气都快喘不上来: “如果说夜夜被蹂虐,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再被一刀杀掉也算是一种幸运的话——” 何欢眼底赤红:“那这种幸运,你要不要!?” 听着何欢的话,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底细的官员,万万想不到江南官场居然有这么一号人。 他们喜欢贪银子、玩女人不假,但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却也闻所未闻。 只有几个知道实情的,眼中露出恐惧之色。 他们虽未直接参与,但这些年来提供的包庇,实则也在为虎作伥。 一旦追究下来... 不理各怀心思的官员,王宁冷冷看着何欢:“说吧,说出那人的名字,我现在就将他缉拿归案。” 何欢坦然一笑:“那人的名字是————” 第698章 去资格马祥急除脏 “程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隶布政使衙门的花园内,阳光恣意洒在亭内的石桌旁。 但石桌旁坐着的马祥,却没有感到一丝暖意,反而透着处处彻骨阴寒。 “为何要我交出账本?” 程山淡淡抬手,将早已凉去的茶水泼在地上,微微抬眸扫了他一眼: “先生说了,你们今年的所做所为实在太蠢,最好别再掺和今年的对账。” “蠢?” 马祥冷笑:“贪墨的工程银、走私的船货,贩卖的私盐,哪一笔款没有进了他的手?现在倒说我们蠢?” “倘若不是因为他贪心,想要那么多的钱和人,又怎会有今日!” 程山面无表情倒好一杯新茶,轻轻推到马祥面前:“马大人何必生气?不过是对账销账的小事而已。” “小事?” 马祥冷笑:“《道德经》出自何人之手?若不是我,江南的账能安稳度过这么多年?” “马大人”,程山冷冷抬眸:“我知用《道德经》做账的主意,是出自你手。 但你要知道,没有《道德经》,还有《诗经》、《四书五经》,你啊,太自傲了。” “哼!” 马祥狠狠一甩袍袖:“这么说来,程大人,今年的主持工作要由你来做了?恭喜恭喜啊。” 他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戏谑。 马祥心里清楚,每年对账销账的过程,其实就是各省各地‘分赃’的过程。 只要满足了大家的需求,剩下的账目才会被扫平,之后交付京城那位。 但想要从中分到一杯羹,前提一定是要有资格参与对账。 桌子上的人,才有权利动筷子。 这么多年,像严世奋、方进染这些人,哪怕一府之官,却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外围喝一杯汤。 而其中,又以主持对账之人,话语权最高,所能获得的利益也最多。 往年一直是马祥,但今年却有了变化。 但谁知,程山却摇摇头苦笑:“不是我。” “不是你?” 马祥愕然。 往年组织、主持对账销账的人,至少也得是一省之布政使。 尤其直隶、浙江,账目的大头几乎都集中在这几处,往往也是这两省的布政使主持。 往年,浙江占据极其重要的地理优势,几乎一直是由马祥来主持。 但谁知,马祥下去了,换上来的居然不是程山? “马大人,那位既然信不过你,难道就信得过我?” 程山露出苦笑:“今年啊,换了个京里来的人,而且那人已经到了。” “京里?” 马祥愕然想了很久,也没想起京里来了什么人。 许圭、童福山显然不是,也不可能是。 那还有谁? 难不成是驸马王宁? 别逗了,王宁可是陛下和苏狗的坚决拥趸! 靖难还没成功的时候,王宁就因为受他牵扯,差点没被建文帝干掉,怎么可能帮那位做事? “等等!” 马祥忽然想起一个其貌不扬的家伙,一个官职只有五品的小小御史。 “你是说,赵爻?” 程山苦笑不言,显然默认。 “赵爻不是素来与先生不合吗?至少未曾见过他与先生...难道...” 马祥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这人从始至终都是先生的门人! 只不过他从未像其他人一样,为了利益不停往上爬,反而潜下来默默保持距离,以松敌心。 想明白了这一点,马祥也忍不住露出苦笑: “想不到啊想不到,从那么多年前,那位就开始布下这枚棋子了?难道他当年就能想到今日不成?” “无心插柳罢了。” 程山笑笑:“当年想入他门下弟子何止千百?妄一步登天者不少,但此等赤诚门人也不是没有。” “哼,一个书呆子而已,懂对账吗?密语看的懂吗?” “这些已经不是你我该考虑的了”,程山劝慰道: “赵爻本想趁着驸马断许、童之案时,趁此良机将账对了。 只可惜,驸马爷居然将扬、杭两地的官员悉数招了去,这账自然也没法对了。 不过前日他来信,说等此案尘埃落定后,不妨换个地方对账。” 马祥一愣:“换?换哪里?” “我也不知。” 程山摇头:“赵爻做事谨慎,今年这一关怕是不好过,其实你不参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算了。” 马祥叹口气,心中已有浓浓的危机感:“这新朝的官啊,还真有些不好做,老夫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今年事了之后,老夫就准备告老归闲,回去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了。” “我又何尝不是?” 程山笑笑,将杯中茶缓缓端起,轻轻擦着盖子:“致远兄啊,作为多年老友,我劝你一句。” “回去之后,最近切莫再来扬州,包括那镇江你也最好别去。” “有些东西,该‘扔’的,赶紧扔了吧。” 马祥眉头一皱:“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没有。” 程山摇了摇头:“但我总觉得,今天审案子这事啊,怕是没这么简单。” 马祥一怔,默默点了点头:“多谢高岭兄提点,小弟明白了。” “去吧。” 将茶碗轻轻放下,程山若有所思的看着马祥:“别回来了。” 马祥什么话都没说,站起身抱了抱拳:“告辞。” 离开布政使衙门,马祥面色立即变的忧心忡忡。 家奴驾着马车凑了上来:“老爷,回杭城吗?” 正准备应下,马祥忽然想起程山临别时的眼神,断然摇了摇头:“不,先去镇江。” 家奴一愣:“这时去镇江?” 马祥的心情有些急躁,表情愈加不耐烦:“是,镇江!” “诶,是,是。” 等马祥上了马车,家奴正准备驱车出发,身后车厢忽然传来马祥的声音: “等等,不去镇江了!” “告诉下面的人,让他们去镇江那处别院,将里面的东西清理干净。” 家奴一愣:“真的要清理干净?” “废什么话?” 马祥的身影愈发不耐:“不止是镇江,扬州这里也赶紧派人去,千万耽误不得!” “是,是,老爷,小的现在就着人去办。” “嗯,记得让他们动静小点,把差事办的干净点,实在不行...可以一把火烧了那里。” 家奴脸色肃然:“小的明白了。” “走吧,回杭城。” 马蹄踢踢踏踏,迤逦缓缓向南。 可就在马车刚刚停到扬州城门口时,一队锦衣卫,忽然拦住了马祥去路。 “敢问车里可是马祥马大人?” 马祥心里暗觉不妙,装作不耐烦的掀开车帘: “本官有要务要回杭城处置,尔等可知胆敢拦截布政使是何罪名?无事赶紧散开!” 带头的锦衣卫佥事微微一笑:“驸马爷有命,有件案子,需要马大人随小的回去问问。” 马祥愕然,旋即隐隐觉得不妙。 第699章 捕马祥福山怒上铐 马祥隐隐觉出不妙,但终究没胆子闯关。 他心里清楚,这些锦衣卫手里的佩刀可不是摆来看的。 更别说他们身后,还有手里举着火枪的锦衣卫,八成隶属于那什么神机营。 别说是闯关,现在他甚至都不敢乱动一下。 万一惹得这些杀胚开了枪,自己死的可就冤了。 想到这里,马祥强撑起笑脸:“这位将军,不知驸马寻本官何事?又是什么案子?” 锦衣卫佥事笑笑:“末将只奉命前来请马大人,其余一概不知,您还是去问驸马爷吧。” 叹口气,马祥无奈的扯起笑脸:“那就烦请将军带路了。” 锦衣卫也不怕他跑,没要求他下车随自己走,佥事笑笑守在马车边:“好,请马大人上路吧。” 一路心事重重的来到知府衙门,进门一瞧,只见坐在堂下的官员们脸色十分诡异。 有面露惊愕者,亦有面露鄙夷者,甚至有些人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解的偷偷向方进染望去,后者却低着头,似乎不敢面对他的目光。 “马大人来啦?快请坐。” 王宁笑呵呵的,脸上看不出有丝毫异样。 一边的童福山笑眯眯的搬来一把椅子:“马大人,快请坐吧。” 唯有许圭,面色复杂的看着他,眼神中写满了鄙夷与失望。 马祥刚刚坐下,正准备询问唤自己来何事时,余光忽然瞟到了一个身影。 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你!你是何欢!” 何欢冷笑看着他:“马大人的记性很不错啊,小人正是何欢。” “你...你不是死”,话没说完,马祥惊觉失言,立即闭嘴。 但何欢却立即将他的没说完的话补上了:“马大人是不是想说,我不是死了吗?” “本官不认识你,你的死活又干本官何事?” 何欢闻言露出冷笑:“马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不过大人不记得小人,小人却记得大人啊,这些年,小人为大人搜罗了那么多民女,大人用的可还舒心?” “什么女子男人的,一派胡言,本官听不懂!” 马祥想要站起身,却被童福山摁住了肩膀:“大人一路操劳,有什么话坐着说吧,驸马爷不会怪罪的。” 被童福山用力摁住,马祥只觉得肩膀上犹如落下了两座大山,顿时动弹不得。 他忍不住想要瞪童福山一眼,却连对方的头发丝都看不见。 “驸马,此人乃是杀人凶手,所言皆不可信,您可不要妄听谗言啊!” “是吗?” 王宁饶有兴致的把玩着惊堂木,都没正眼瞧他一眼,似乎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可是此人却交代,那些女子被掳,却是受了你的指使啊。” “驸马,这是诬告啊,这是他为了活命,才胡乱来攀咬臣的!他说的胡言乱语,您万万不可信啊!” “哦?” 王宁眼角的余光带着森森寒意:“这么说来,何欢交代那扬州别院、镇江别院藏着的女子,也是诬攀马大人了?” 随着王宁冷冷的话语一出,马祥的头上犹如被冰雨狠狠地拍下。 “这...这...什么扬州别院、镇江别院,臣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 “不急。” 王宁渐渐失了笑意,面色也渐渐变得冷峻。 “我已命锦衣卫去那两处别院查探,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闻听此言,马祥犹如被重锤袭胸,瞬间瘫软在椅子上。 童福山却饶有兴致的绕到马祥面前,突兀的问了一句:“马大人,不知你可喜欢玉器镯子之类的?” 被问的莫名其妙,马祥随口敷衍:“本官为官清廉,一向不喜这些身外之物。” “那太可惜了。” 童福山嘿嘿一笑:“不如借着今日机会,下官给马大人送上一份薄礼如何?” “薄礼?” 没等马祥反应过来,只听‘咔哒’、‘咔哒’两声,他的手就被一副镯子模样的东西,固定在了椅子扶手上。 “嘿嘿,马大人,不知道下官送你的这两副银镯子,你可喜欢?”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马祥大怒,拼命挣扎:“本官警告你,我是你的上官,你居然敢私自囚押上司,我要去陛下面前弹劾你!” “等马大人能脱了这副手铐,拿得起笔再说吧。” 嬉笑过后,童福山的脸上再不见谑色:“临赴扬州之际,家师曾赠与我此钢制手铐,命我专铐歹毒之人。” “我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去铐谁。” 说着,眼神冰冷看着马祥:“不过今日有幸见到马大人,倒为这手铐找到了合适之人,幸甚。” 看马祥还在挣扎,童福山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忘了告诉大人,这手铐有个特性,就是越挣扎,它就收的越紧。” 马祥一愣,再看向双手的时候,只见手腕处早已被磨的处处破皮,鲜血渗了下来。 “你放开我!” 童福山不答,反而抓起一只手铐狠狠一按,接着就是马祥的一声惨呼! “啊————————!” 然而,童福山的眼中没有丝毫同情,依旧趴在马祥耳边,如恶魔般耳语: “与那些被尔伤害、残杀的少女,尔今日所受之苦难,亦难抵其万一!” “好好受着吧。” 知府衙门的大堂内,除了马祥的惨呼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唯有紧张的喘息,在静静蔓延。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更久,就在堂内诸人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很快,一名锦衣卫佥事拖着一人进了大堂:“驸马,幸不辱命,差事俱已办妥。” 王宁冷冷睁开阖着的双目,斜睨了被锦衣卫丢在地上的人:“此是何人?” “回驸马的话,咱们在扬州别院办差的时候,恰逢此人准备销毁证据,与咱们的人起了冲突,这才拿下!” “你们没有受伤吧?” “驸马爷说笑了。” 锦衣卫佥事嗤笑:“区区毛贼,焉能伤我大明锦衣卫!” “好。” 王宁点点头,看着底下的贼人:“说吧,你是什么人,又受何人指使?” “哼!” 那人哼了一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你不说,咱们就查不出了?” 锦衣卫佥事冷笑:“马进宝,出生于洪武十三年腊月,你爹是马家的家奴。” “你原本也不姓马,而是姓周,是五年前马祥帮你去了奴籍改的名,我说的可对?” 马进宝惊恐的瞪大了双眼,虽然仍旧一言不发,但眼神中分明在问,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那指挥佥事却不理他,转身面向王宁,指着一边的箱子: “驸马,这些都是在那别院搜出的证据,虽然并未指明此处宅子乃马祥所有,但俱为马进宝所持。” 王宁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那些...民女呢?” 指挥佥事一愣,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解救出来三人,其他人...” 他身上忍不住透着杀气:“有几人被泡在了酒缸里,还有几人被肢解埋在院中。” “想是因为童大人查到这件案子,他们不敢在乱葬岗继续抛尸,才将这些可怜女子....” 童福山闻言,眼眶变得猩红,忍不住在马祥另一只手铐上狠狠一按! “啊——————————!!!” 第700章 宣二根上堂疑张介 “布政使大人。” 童福山嘴角噙着狞笑:“这就觉着痛了?可那些被你凌虐杀害的女子,她们的痛又有谁知道!” 不得不说,这马祥确是个硬骨头,虽脸色惨白,但痛呼一声之后却不再做声。 许圭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示意童福山暂别动手。 他面无表情盯着马祥,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祥亦抬头看向他,冷冷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本官的?” “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 闻言,马祥一愕:“为何?本官...” 摆摆手,许圭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想问,你平日向来扮作俭朴,却为何仍引起我的疑心?” 点点头,马祥更加好奇:“不错,本官素来小心谨慎,从不参与下面的事,为何却仍招来你的疑心?” “很简单。” 许圭摇摇头:“先生曾说过,他从不信‘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 “尤其是官场,在淤泥里打滚久了,怎么可能不染尘埃?” “哼。” 马祥不以为然:“苏谨此言未免也太过偏激!” “是吗?” 许圭笑笑:“可事实证明,家师说的话都是对的。” 不待马祥再说什么,许圭继续笑道:“其实,最大的破绽你早就露了出来,只是尔身在局中,茫然不知罢了。” 马祥一愣:“什么?” “若当真出淤泥而不染,那为何这么多年,江南的事朝廷却一概不知?陛下也从未收到过你的任何奏报?” 此言一出,马祥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但他仍想狡辩:“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先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许圭收起笑容:“你是想说,建文在时,你无能为力吧?” 没等马祥点头应是,许圭忽然冷笑:“那现在的那位呢?” 他冷冷看着马祥:“陛下登基几近半年,缘何也未曾收到你一封奏疏?” “这...” “不必解释了。” 许圭缓缓转身:“你以为今日仅仅是审‘少女抛尸一案?’” “马大人啊,你这些年犯下的错,可不止这些吧?” 说完,他立即朝堂外喝道:“带人证李二根!” 此时的王宁,哪还像个主审官? 他早像个局外瞧热闹的人一样,坐在堂上任由许圭接手问案。 与围观的吃瓜群众所差的,也不过是一把瓜子罢了。 很快,李二根就被带了上来。 这时候,陪审的那些官员总算看出来了。 这驸马王宁哪是个主审官啊,分明就是个‘人证仓库’。 凡是许圭和童福山拿到的人证,都被送到王宁这里看管起来。 这要说他不是和苏谨一伙的,三岁娃娃都不信。 李二根很快被带上堂,有些畏缩的看了一眼马祥,跪在堂上。 马祥有些疑惑的看着他,看样子并不认识此人。 许圭冷眼垂眸:“李二根,将你那晚看到的事说出来,让咱们这位马大人知晓知晓,你是何人。” “是,大人。” 显然,进来之前早有人问过他,也早有人交代过他该说什么。 李二根缓缓心神,慢慢说道:“草民本是萧山县李家村人,因家里世袭匠户,被张介张头,要到钱塘别苑工地开工。” “因为小人手艺还算不错,为人也算本分,张头慢慢就让小人接手了工地上管仓的差事。” 许圭点点头:“嗯,现在说说你为何在张介失踪后,立即消失的缘由。” “是,大人。” 李二根趴在地上,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张头压根不是失踪!” 李二根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人恐惧的事情: “其实,钱塘别苑的施工材料一直都不太对劲, 小的验收材料之时,经常收到以次充好的东西,有时候麻袋里装着的,都是些草料和烂木头。” “小的觉得不对劲,就去找张头。” “张头却似乎早知此事,只是让小的先不要声张。” 李二根忽然苦笑:“小的虽只是个草民,但也知若用这些草料、烂木头去盖房子,那不是拿人命开玩笑吗?” “当时,小的其实已经对张头起了疑心,以为是他起了私心,贪污了工程银,以次充好。” “那天晚上,我忽然看到张头鬼鬼祟祟的独自出门,去了工地上...” 李二根的表情陷入回忆之中。 “那晚,下了好大的雨。” “小的就很奇怪,下着这么大的雨,张头他一个人去工地做什么?” “于是,小的就偷偷跟在张头身后,想看看他去做什么。” 许圭斜睨了一眼马祥,见后者脸色忽然开始大变。 “嗯,你继续说。” 李二根似乎没听到许圭的话,继续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小的跟着张头到了工地,见他直接爬上了叁号楼。” “那叁号楼当时还没封顶,别说封顶了,就连地基都没打稳当,当天因为下雨还塌了个大坑。” “小的尾随张头爬到三楼,可刚到二楼就听到上面有人说道,‘你来了?’” 许圭冷眼瞥了马祥一眼:“照你说来,张介冒雨出门,就是为了见此人?” “是。” “好,他们说了什么?” 李二根脑袋有些混沌:“大人,当时雷声有点大,小的其实听不太清楚他们说的话,不如给您学学,您来分辨?” “好,你照实说来,诸位大人心中自有分断。” 李二根仔细回忆着当晚的情形... “你来了?东西带来了没有?” 张介:“我要的东西呢?” “在这里。” 纸张急速翻动的声音,刺破了雨点的洒落声。 黑暗中,张介的冷喝声传出:“不够!你给我的,尚不足答应我的十之四五!” “我手边没那么多银子,一时去哪里给你弄那么多银子!” “那也不行!” 张介的声音中带着愤怒:“你想要我手里的东西,就必须把答应我的银子给我!” 那声音似乎有些疲惫:“好,我答应你!但你总要给我时日去筹措吧?” 张介冷声:“好,我就再给你十日!十日还给不到,我就把东西交出去!” “十日便十日!” 那道声音似乎咬着后槽牙蹦出:“你让我瞧一眼东西,否则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诈我?” 良久,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怎么,你在怀疑我?” 那声音冷笑着:“我一六旬老汉,难道还能从你这三十岁许的壮年人手中抢东西不成?” “我今日孤身前来赴约,难道还不够诚意吗!” 张介似乎犹豫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好!” 第701章 料无证马祥隅顽抗 堂上众官听到这里,有人忍不住出言冷笑:“照你说来,那张介手中似是拿到什么人的把柄,准备勒索银钱?” 然而李二根却不理他,就像是没听到一般。 他继续回忆着:“我听到二人一时没了动静,便悄悄摸到了三楼...” 等李二根到了三楼,只看到张介正举着什么,而另一道身影却正背对着他,瞧不见脸庞。 “嗯,东西无误,确是我要的东西。” 张介迅速将一个像是账本的东西迅速塞进怀里:“既然东西无误,那你就抓紧时日去筹集我要到东西。” 那身影却苦笑:“你就不能松松口吗?这可是一个工地需要的材料,你知道要多少银子吗!” “那我也不管!” 张介忽然陷入歇斯底里:“你们这些蠹虫,贪墨了那么多银子!” “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贪墨的这些银子,是拿百姓的命换来的!” “你们又知不知道,倘若用了这些工程材料,将来一旦出了事,有多少无辜百姓将死于非命!” 张介越说越激动:“若不是为了将这工程做好,对得起老爷的嘱托,我...我早带着账本上京告御状了!” “告御状?” 那身影冷笑道:“你莫不是忘了,账本上可是有‘那位’的名字,你告御状又有何用?” 张介闻言一呆:“所以...所以...” “所以,你便拿账本来找本官换材料?” “...是。” “好了”,那身影安抚道:“本官既然已应下,自然便会做到, 此事果真只有你知晓?你没有泄露出去吧?你若骗我,可是一文钱都别想拿到!” 张介摇头:“没有。” “很好”,那人点点头,忽然指着张介身后冷喝:“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藏在哪里!” 李二根一呆,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准备站出来。 张介同样吓了一跳,循着那身影的喝声转头望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身影忽然暴起,从地上捡起一根钢筋,迅速抽在张介的后脑之上! 张介愕然回头,晃了一晃,带着惊恐、愕然、愤怒、不甘的表情,缓缓向地上倒去。 “哼!” 那身影掏出手绢一边擦拭着手上的血,一边冷笑:“蠢驴木马!尔可知本官自幼习武,真以为本官垂垂老矣?” 将带血的手帕收回怀中,那身影趴在张介身上,在怀中不停摸索。 很快他就摸到了账本,满意的在张介的尸体上踢了一脚:“真以为你是那姓苏的家奴,本官就不敢把你怎样? 哼哼,若非因你和那姓苏的有些瓜葛,尔又岂能有与本官会面的资格?” 拿到账本后,那身影似乎又在为如何处置尸体犯愁。 嘴上说着不怕,但他心里清楚。 张介只是个普通工头,死便死了,便是烂在街上也无人过问。 但他虽不是苏家家丁,却和苏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日后那酷吏苏查问起来,倒是个麻烦。 想到此处,他忽然看到楼下那被雨水渗烂的地基,嘴角的弧度微微翘起: “既然你惦记着你的工地,那不如本官大发善心,就将你葬在这里,陪着你的工地好了。” 说着,他就将张介的尸体推进了那深坑之中。 转眼一瞧,一拉手边的扳手,满车的水泥登时倾泻而下! 不久,张介的尸体就被水泥深深埋在了地基之内。 就在这时,天边忽然响起一道惊雷,伴随着闪电,将那身影一时照个透亮!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二根清晰的看到了那人的侧脸,吓得立即缩了回去... 他知道,这件事是他决不能参与的,那人他认识,权势滔天,绝不是他一个升斗小民能抗衡... 听到这里,许圭冷冷看着李二根:“所以,翌日你就不告而别,躲回了萧山的家中?” “是。” 李二根害怕的不敢抬头:“小人心里清楚,若是被那人知晓此事,全家都小命不保。” “哼,今日本官在此,倒要看看谁敢要了你全家的命!” 许圭一声断喝:“说,此人是谁!” 李二根缓缓抬起头来,在堂上诸官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将眼睛直勾勾的放在马祥身上: “回大人,此人就是浙江布政使马祥,马大人!” “一派胡言,血口喷人!” 马祥怒视着李二根,再瞪向许圭:“许大人,难道你想凭着这刁民一面之词,就想定朝廷要员的罪吗!” 马祥心里很清楚。 方才的少女抛尸案,最多证明自己欺辱过女子,但却无法证明人是自己杀的。 就算定罪,也未必能判死罪。 但李二根所言一旦被证,自己杀人的罪名可跑不掉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两件案子都只有人证,没有物证, 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圭很难直接将自己定罪。 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死死咬住不松口,对方就拿自己没办法。 否则,一旦落入许圭手里,和落在陛下手里有什么区别? 诏狱那个地方,他心里太清楚了... “物证?” 许圭冷笑:“看来马大人是打着负隅顽抗,料定本官没有物证,就拿你没办法是吧?” 马祥哼了一声,冷眼瞧着许圭,来了个默认。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更何况你马大人也未必算是什么智者。” 许圭忽然从怀里取出一个账本:“你马大人真是小瞧了张介。” 他将账本递给王宁:“驸马!当日马祥与张介密会之时,张介其实准备了两份账本!” 他转身看着目瞪口呆的马祥:“马大人,你想不到吧?张介早猜到你可能杀人灭口,所以提前准备了两份账本。” “你拿走的那份其实只是备份,真正被你摸过的那份,早被他藏在身后的夹层中!” “传仵作徐世凡!” 徐世凡早在堂外候着,许圭话音刚落便走进堂中,笑眯眯的看着众人: “老朽见过驸马爷,见过按察使大人,见过诸位大人。” 宋涟点点头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许圭。 等徐世凡站定,许圭再次面向王宁:“马大人不是要物证吗?” “此事说也简单,只要拿出张介尸首上搜到的账本,再请马大人按下手印,和从其上提取的手印一对比,便真相大白!” 闻言,马祥如遭雷劈! 第702章 案暂落署官扣府衙 “马大人,若是你自认本官冤枉了你,就烦请你轻抬贵手,自证清白如何!” 许圭一脸的咄咄逼人,直视马祥的目光如一道冷箭,刺的后者一时竟不敢抬头。 童福山嘿嘿冷笑着磨拳擦踵:“不如就让本官,伺候马大人落下手印?” 马祥良久未语,终究叹了口气:“都是命啊...” 旋即露出苦笑:“不必那么麻烦,没错,张介确是本官所杀。” “你认了最好!” 许圭向王宁、宋涟再次抱拳:“驸马,两位大人,案情至此已经明朗, 浙江布政使马祥,因其私癖,指使家丁及何欢,掳掠少女,奸污藏匿、事后虐杀分尸,事实俱在!” “其联合杭州知府严世奋、钱塘县令王丘等人,贪墨施工银,致使钱塘别苑坍塌,死伤无数。” “又因贪墨一事,将证人张介杀之灭口,事后藏尸于工地,数罪并举,罪不可赦!” 王宁面无表情扫向一边:“那就请宋大人定夺吧。” 宋涟也是一般的面无表情,只是眼底带着深深的憎恨:“除去马祥官衣,拿下审问!” “是!” 都不用衙役动手,童福山直接走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扒了马祥的乌沙,还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马大人,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锦衣卫会好好‘招待’你的。” “不过你应该庆幸自己没落在我的手上,不然我会让你知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马祥刚刚被押下,宋涟继续说道:“扬州商会会长何尚君,官商勾结,为满足马祥私欲,指使家仆掳掠少女,一并拿下问案!” 何尚君满脸惊恐:“我无罪!我无罪!我是冤枉的,不是我!” 他怎么也想不通,今天本是来做个见证,顺便为儿子喊一喊冤,怎么自己就身陷囹圄了? 可他在今天的会审中,最多也就只是个小虾米,压根没人关心他说了什么。 还没喊两句,就被衙役堵着嘴拖了下去。 与他一起被带走的,还有杭州知府严世奋、原高邮县令,来不及上任的新钱塘县令陈秋。 数名朝廷要员落网,让堂上战战兢兢的官员们愈发战栗。 但同时也忍不住庆幸。 马祥这条最大的大鱼被抓,那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算是躲过这一劫了吧? 可他们想的还是有些简单了,或者,他们低估了苏谨这些学生,以及王宁的决心。 “诸位莫急,本驸马这还有一位证人...,来人,宣人证秦氏————!” 。。。 夜色沉沉。 扬州知府的院内,虽灯火通明,但却冒着森森寒意。 本以为随着马祥落网,其他人能躲过一劫。 但谁能想到,最后这驸马爷又喊上来个什么秦氏。 一个破落户家的小妾,一个区区瘦马而已。 但谁又能想到,此女手中居然握着扬州知府方进染,勾结盐商走私私盐的证据? 原来这女人所谓告御状什么的,一直都是装出来的。 她一直在等的,就是像王宁、许圭、童福山这些真钦差,好为夫君洗刷冤屈。 只是可惜,秦风没有等到这一天,就死在了狱中。 今日陪审的,几乎涵盖了扬州上下文官武将。 但谁能想到一场审讯下来,数名位高权重的官员就再也走不出那大堂。 剩下的这些人,也俱被王宁以‘要案备查,不得擅离’的理由‘扣’了下来。 看驸马爷的态度,似乎这件案子没有彻底定案之前,谁都别想离开。 甚至,整个衙门已经被锦衣卫团团围住,连岗哨都换了。 别说是出去,恐怕他们连向外界递个口讯的机会都没有。 一时间,人人自危。 “林大人,此事可如何是好啊?” 这些人被王宁扣在府衙,倒是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 熬了一天,王宁好像才终于想起他们没吃饭,放他们去后衙对付一口。 虽早已饥肠辘辘,此时却哪还有什么胃口? 借着吃饭的机会,三五成群的官员凑在一起,纷纷商量着什么。 坐在最左手桌边的,都是扬州一系的官员。 其中手握实权,有扬州城防司千户胡百待,江都县令常宁、江都千户所千户刘勋、镇江旧江口千户梁任雄。 其中却有个特殊人物,是在场官职最高的。 但他既不是扬州的官员,也不是镇江的官员,而是淮安府知府——林执因。 若说他与扬州官员有什么关系,就是他之前曾是扬州盐运使司盐运使。 就是童福山现在兼任的职务,从三品。 不过因朱棣‘不满’,课考之时给了他个下评,才降级调任淮安任知府,给童福山腾出了位置。 现在方进染等人被抓,这群官员里面,只剩下这个曾经的上官,是他们唯一的主心骨了。 “哼,这姓童的欺人太甚!” 旧江口千户梁任雄忍不住发着牢骚:“他姓童的来了扬州,咱们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何会长还给他送了那么大一个别苑! 哪知此人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禽兽不如!” 看似鲁莽的梁任雄,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芒。 若问在座谁应该最恨童福山,不是何尚君,也不是他梁任雄,而是面前的林执因。 童福山可是抢走他实权三品大员椅子的家伙,断人官路如杀人父母,梁任雄不信林执因不恨他。 林执因五短身材,身材矮胖,但却一脸笑眯眯的,如一尊弥勒佛一般。 似乎压根没听出梁任雄的挑拨之意,又或者是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只是默默喝着茶,笑眯眯的不做声。 他看中官位吗? 看中。 但他心里清楚,在这个时候官位可没站队那么重要。 他早年考中科举,就一直在江南为官。 经历了洪武朝,经历了建文朝,现在又要经历永乐朝。 他一个没有丝毫背景的穷小子,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就靠着两个字——站队。 如果还要多那么一分本事,无外乎就是‘审时度势’。 洪武爷喜欢清官,那他林执因就是为官清廉的一任父母。 他能一分贿赂不收,也能跟着百姓下田,更能明断秋毫,积累官声。 建文帝糊涂,崇尚他的老师缑城先生。 那他林执因就积极去站队,向缑城先生靠拢,获取他老人家的信任。 他可以一分不贪,也可以拿银子拿到手软,给那些‘同僚’、‘朋党’大开方便之门,只为其以后升迁铺好路。 但这永乐帝.... 应该怎么去‘审时度势’才好呢? 第703章 审度势林某拜码头 武将心烦就爱喝点酒,几杯下肚,一句‘去他娘的’骂出口,啥烦心事也忘了。 虽然王宁没给他们备酒,但这些人身边常年挂着酒葫芦,倒也方便的很。 洪武爷在世的时候,军中禁止饮酒,违者重罚,借他们三个胆子,也不敢在军中饮酒。 但建文帝接手后,重文轻武,军备荒废,军中不得饮酒的条例,早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 此时有些喝多的几人,已经开始在组团骂童福山不是东西,纷纷出言,一定要弹劾童福山收受盐商贿赂。 要不是地方不合适,怕他们连朱棣都得骂几句才解气。 江都知县常宁一脸忧色。 他心里清楚,虽然自己暂时没事,但王宁把他们留下来,看似备案待查,实际上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林大人,您说驸马爷把咱们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啊?” 常宁套着林执因的话,然而后者的心思却早不在这里。 “苏谨...苏谨...对了,是苏谨!” 林执因眼睛一亮,就在刚才,他已经清楚应该从哪里找到‘突破口’,好登上朱棣这条大船! 他一个小小五品淮安知府,陛下自然瞧不上眼。 但他有什么优势? 自然是手中那笔大账! 这许圭和童福山虽然顶着巡田和追税的名头下来,但林执因已经看的很清楚。 陛下要的,绝不是区区扬州的几百万两税银,而是整个江南,乃至半个大明的贪墨银! 既然知道对方想要什么,那自己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不过眼下,还需要安抚好面前这些人。 “常大人,稍安勿躁。” 林执因一直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面带微笑看着常宁: “驸马此举,想必是要等审出些什么,好将牵扯到的官员一网打尽。” “可是常大人你,与这几件案子有关系吗?他们有你的把柄吗?” 常宁一呆,默默回想着往日所为。 少女抛尸案,他知道。 但他从未参与过,最多也就装作没看见何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风案更是与他无关,就算抓秦风也是受方进染的命令,属于公差,抓不到什么把柄。 哪怕秦风被灭口,也是转移到高邮县后的事情,跟自己更是没有关系。 就算追查下来,最多也只能治自己一个失察之罪,职降一级,扣薪罚俸。 还能因此把自己抓起来,砍了脑袋不成? 最坏的结果,大不了这个狗屁县令自己不当,回家做富家翁去。 想明白这些,他忍不住偷眼瞥向正在骂娘的梁、刘几人,心中冷笑。 盐商走私私盐的时候,这些人可没少拿人家银子,给他们保驾护航。 到时候追查下来,一个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常宁忍不住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和他们走得太近。 “林大人,您的意思是...” “静观其变。” 林执因微微一笑,阖目继续沉思去了。 他要想清楚之后的每一步如何走才稳当,哪个人是最合适的突破口。 至于眼前的这些人,在他眼里早已都是死人... “许圭?” “不行。” 林执因第一个排除的就是许圭。 这小子身上有一股愣劲,一言不合就大义灭亲,只怕自己还没谈妥条件,就得被他押到诏狱里去。 “驸马?” 想了想,林执因再次摇头。 驸马爷看似好说话,但今儿问案的时候他算看出来了,这家伙绝对是个喜欢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吃相还极其难看的那种。 对于看不透的人,他可不敢把身家性命交给对方。 那剩下的人就只有....童福山。 这家伙虽然也不是什么好鸟,但至少比许圭好说话,比驸马心机浅。 自己要想翻身,不可能一点险都不冒。 想要乘上陛下这艘巨舰,就必须打通苏谨这个‘守船人’。 而想接近苏谨,目前唯一办法,就是以手中账册为饵,钓上童福山这条大鱼。 “诸位大人稍坐,在下出去一趟。” 正骂的起劲的梁任雄一愣:“林大人,你要干嘛去?” “呵呵,那个...在下内急,需要解决一二。” “嗨,我说什么事呢,你们文人就是麻烦,放茅就说放茅呗?快去吧,别一会尿裤子里,哈哈哈哈!” 若在以往,林执因也算他们的上官,他们可不敢如此放肆。 现在林执因降级调到淮安,军地又各不统属,再加上半斤马尿下肚,也越发张狂起来。 林执因只是微微一笑,浑不在意,抱了抱拳便离开。 常宁心思一动,跟在他身后起身:“林大人稍待,下官与您一同前去。” 到了门口,常宁才低声问道:“林大人此去何为?” 林执因想了想,府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瞒过那些傻大黑粗容易,瞒过心思缜密的常宁却难。 他只好苦笑一声:“还能去做什么?自然是去找那姓童的探探口风,好有个对策。” “哦?是吗?” 常宁似乎不信,但终究也不好说什么:“那下官与大人同去?” “万万不可!” 林执因心说你跟我去,那我还说个屁啊? “常大人,你我同去难免会引起那姓童的疑心,更何况,” 他朝着屋内努努嘴:“我也怕这几头夯货惹出什么事端,反而不美,烦请常大人帮我盯着这几个家伙。” 常宁也不说什么,笑了笑:“那林大人早去早回。” “好,最多一炷香。” 望着林执因的背影,常宁的眉头开始迅速皱起:“这家伙,是不是起了什么异心?不行,我得赶紧想办法通知程大人!” 这常宁,从来不与扬州诸官过从甚密的原因,原来只因他是程山的人! 但现在又有一道难题摆在他眼前。 锦衣卫封衙,有什么办法能把消息递出去呢? 一时间,常宁陷入两难。 却说另一边,林执因顺利的来到后院。 知道看守都是童福山的人,索性大方站在院外:“烦请通报童大人一声,就说淮安知府林执因,有要事求见大人。” 听到守卫的通传,童福山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这家伙找我做什么?我又管不到他淮安府的事。” 说着看向身边,一位青衫淡须的青年:“您说,我要不要见他?” 那青年指节轻轻在桌边叩动,未久微微一笑:“墙头草就是墙头草,都不用风吹就知道往哪边倒了。” “您是说,他是来投靠我,不,他是准备来投靠您的?” “投靠谁不重要。” 青年笑笑:“谁能让他仕途长虹才重要。” “哼,此等小人,待我将他撵出去,狠狠羞辱一番才是!” “不!” 青年站起身往屏风后走去:“你把他招进来,看看他说些什么。” 青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屏风后:“如果我没猜错,我要的东西很快就能出现了。” 第704章 改门庭墙草拜师门 “下官见过童大人。” 童福山面无表情,大大咧咧靠躺在椅子上:“林大人,天色已晚,你来找我做什么?” 说着还不忘警告一句:“我可提前声明,没有驸马爷的命令,谁也不许出衙门,你找我求情也没用。” “不敢”,林执因讪讪一笑:“下官仰慕童大人风采,只是神交已久却未曾有机会一睹真容,今日才借机特来拜会。” “是吗?” “那你神交我什么啊?” “啊?这个...” 林执因不过是客套几句,自己和他神交个屁啊,俩人唯一共同点也就是胖了。 一个高胖,一个矮胖。 但既然童福山这么问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下官久慕童大人文采斐然,当年更是榜眼郎出身,一直心生钦佩。” “榜眼郎就一定有才吗?” 童福山冷笑。 当年他们泉州十九学子之中,有个狗屁的文采! 尤其是他童福山! 就算有那么一点半点,也早被先生的题海给淹的一点不剩。 尤其是中了进士以后,经史子集早被扔到了九霄云外,看的最多也是关于航海的书。 那上面只有坐标经纬,地域风貌,哪来的狗屁文采? 林执因被他问的一愣:“中榜眼者,非文才武略大成者不得,难道不是吗?” “你说是就是吧。” 童福山懒得跟这种小人废话:“直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愕...” 林执因被他这种左一榔头,右一棒槌的谈话节奏搞懵了,差点都忘了自己为什么来的。 “这个...童大人,下官是来为大人解忧的。” “忧?” 童福山冷笑:“你又知道我有什么忧了?” “嘿嘿,下官虽然蠢笨,但也略略能猜到一点。” “好啊,那你就说说看,说对了没奖,说错了小心本官打你的屁股。” “是,大人。” 仔细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词句,林执因小心开口:“大人,可是为江南密账而来?” 听到此言,童福山也不笑了。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什么密账明账的,本官怎么听不懂你说什么?” “大人不必瞒着下官。” 林执因笑笑:“想必,陈六安手中的那本账,此刻已然落在大人手中了吧?” “什么陈六安、王八安的?不认识。” 童福山斜睨他一眼:“若你来此是为了胡说八道,来与本官瞎攀关系,就赶紧滚蛋!” 然而,林执因压根不在乎童福山说了什么。 他一直盯着童福山的眼睛,看到对方眼底的诡谲一闪而过,顿时多了几分把握。 “大人,你可记得下官亦曾任过两淮巡盐使?” 童福山微微抬眸:“哦?怎么?难不成是因为本官抢了你的位子,来寻本官晦气的?” “下官不敢!” 林执因连连躬身:“下官课考不及,陛下降职,又岂敢在心中怨怼?” 童福山掏掏耳朵:“就烦跟你们这些腐儒聊天,说了半天全是扯淡。” “你直说吧,找我要说什么事,不说赶紧滚蛋,本官困了,没兴趣听!” 童福山心里清楚,自己都这么骂他,这矮胖子还笑眯眯的,所图必然不小。 而他说的东西,确实是自己想要知道的。 不过他越急着想说,自己反而不急着听。 不如先抻着他,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 “是,是,是下官啰嗦了。” 林执因暗骂,这童福山才是几人里面最难打交道的一个吧? 看那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鬼样子,哪还像个官? 也不知那苏谨眼睛是怎么瞎的,居然收了这样的家伙当学生。 师门之耻,师门之辱啊! “大人,下官来此是想告诉您,您和您上面那位要的江南密账内情,下官略知一二。” 童福山不耐烦的扣着耳屎:“啰啰嗦嗦的,有话一次说完!” “是,是。” 暗骂几句,林执因再次开口:“下官知晓,此账乃马祥所创,皆用密语暗花记账,外人纵使拿了账本去,也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 童福山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但眼中已多了几分喜色:“既然有密语,那你说了不是白说?你又看不懂。” 林执因却不上当,暗笑这么幼稚的激将法,对他有什么用? 他只是笑道:“也许,下官能探听知晓一二呢?” “哦,那你说说看,你说的是真是假,本官自有分断。” 只是说到这里,林执因却闭口不言,只是笑看着他。 童福山斜睨他一眼,也懒得再废话:“说吧,什么条件?” “大人痛快!” 林执因微微躬身:“下官素来老实,也没有什么野心。” “只是久慕苏先生威名,却无缘拜见。” 童福山一愣:“想见我师父?就这么简单?” “非也。” 林执因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下官...那个...一向好学,然命途多舛,一生未遇名师,若是能拜在苏先生门下...” “噗——!” 童福山一口茶没咽下去,顿时被惊得喷了出来,像看妖怪一样看着他:“你要拜我先生为师!?” 林执因有些脸红:“然也,若苏先生肯收我为徒,作为弟子,自然要为先生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你娘的...你他娘还真是个人才啊...” 童福山想到他无耻,但没想到居然这么无耻。 都五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要去拜一个不到三十的为师? 他想也没想就准备拒绝。 这事要是应下了,都不用先生动手,同门那些师兄弟一人一口唾沫都得淹死自己。 更何况,自他们这十九人之后,先生就曾说过此生不会再收徒弟。 “这个...恐怕...” 话音未落,就听到屏风后忽然传出一声咳嗽。 童福山愕然,强忍着回头的冲动,话风急忙一变:“先生收徒与否,我可不敢替他作主,只能答应引你去见先生一面。” 屏风后的咳嗽声,林执因耳朵不聋,自然也听到了。 他心中的惊骇,比之童福山不知多出几倍! 方才童福山要拒绝的话虽未出口,但他岂能听不出来? 但仅仅一声咳嗽,就能让他转变话风,屏风后此人的身份还用说吗! 但他可不敢出言揭穿。 不过他心中的大石头,却也算是落了地。 既然那人已经松口,那自己不趁机往大腿上爬,还等什么? 虽然那人从头至尾没有应承过什么,可现在自己不就是在赌吗? 一点风险都不敢冒,又何来的荣华富贵? 想想此人滔天的权势,他脑子一热顿时跪倒在地:“末学后进林执因,拜见师兄!” 童福山牙根酸的直疼:“你他娘的...” 第705章 揭密账皆论道德经 强自镇定精神,童福山无语开口:“既然如此,有什么话你便说吧。” “丑话在先,但凡你说的话不尽不实,别说是拜入先生师门,我保证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是,是,师兄当面,师弟又怎敢言语诓骗?” 林执因一口一个师兄,听的童福山脑瓜子嗡嗡的:“别废话了,赶紧说吧。” “是。” 清清嗓子,林执因的声音刻意加大了几分,好像生怕屏风后的那人听不清: “师兄,两淮的密账,实际上根本不止两淮那么简单,涉及的行省多达数处!” 童福山眼睛一亮:“继续说。” “除直隶、浙江两省外,江西、福建、山东、湖广、河南、陕西等省均有涉及!” “除贪墨所得银两外,直隶、浙江、山东等省,以盐税为重, 而江西、福建、湖广诸省,又以走私瓷器、丝绸等物得利, 其中,大账主要为直隶、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山东,至于陕西等省,因派系纷杂,故而牵扯不深。” “有点意思。” 童福山微微点头:“不过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要说点我不知道的, 比如,今年的账什么时候对,又在哪里对?往年的那些银两,最终又流向何处?” 说道这些,林执因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非是师弟不愿说,实在是不清楚啊。” “往年的贪墨银,一部分或用于买官鬻官,或为朋党议罪,打点朝中要员, 另一部分被各地布政使、知府乃至知县贪墨,借火耗之名藏匿。” 说着叹口气:“只有不足三成的银两,会最终交付京城,进入缑城先生府中。” “方孝儒那老家伙?” “是。” 林执因点点头:“咱们都知道缑城...,不,方孝儒此人素来清贫,不爱钱财, 他所得银两多用于资助清贫学子,建设学堂...” “屁的资助学子,不过是为他方党培养官员、拉拢派系,好为他方孝儒扬名争权罢了!” “是,是,师兄说的是。” 童福山懒得和他争论这些:“你们往年对账,难道没有固定的时日?” “这个...” 林执因苦笑:“往年虽没有固定日子,但大约会在旧年方去,新年伊始这几个月。” “只不过今年...” “哼。” 童福山冷笑:“我替你说了吧,是因为陛下和家师靖难成功,打了你们一个措手不及?” “是,确实如此。” “苏...不,老师靖难成功后,江南官员也有心销毁密账,今年不复对账。” “但方孝儒却不同意,应是怕这笔银子最终成了无头账。” “他老人家拿着江南诸官的把柄,若是不照他的要求对账,他就鱼死网破,将大家伙手里的把柄交给陛下,这才...” “嗯,倒像是他的风格,一如既往的老银币。” 林执因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但陛下派了两位师兄下来办差, 说是巡田和追缴盐税,但谁也不清楚二位师兄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所以今年马大人说对账推迟,等候机会。”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 “没想到这一等,对账的日子没到,反而他马祥先被‘等’进了诏狱吧?” 林执因面露苦笑:“是啊,所以今年的对账之日遥遥无期。” “哼。” 童福山不满的摇头:“看似你说了很多,但我关心的东西,你却给不了我,又让我如何引荐你见家师?” “林大人,请吧!” “不不不!” 林执因本想卖个关子,顺便向屏风后那位示好,谁知道这童福山一点不讲究,话没说完就要赶人走。 幸好今日遇到屏风后那位,不然光见到这童福山,恐怕自己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大人!不,师兄,我是有用的!”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少卖关子,直说你有什么用。” “若让我察觉你偷奸耍滑,耍什么小聪明,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是,是,师弟绝不敢再犯!” 林执因老老实实的答道:“师兄,虽然马祥被抓,但师弟早有察觉,今年主持对账之人似乎已换了人。” “哦?换了谁?” 林执因摇摇头:“师弟不知。” 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没等童福山发火就赶紧说道: “不过师弟现乃淮安知府,师兄你也知道,淮安乃运盐必经之道,故而师弟手中也有一本密账!” “哼,算你老实!继续说!” “是。” 林执因想了想:“虽然不知换了谁人主持今年的对账,但这账是一定会对的。” “只要耐心等待,定会有人来通知师弟去对账! 届时只要恩师,不,只要师兄提前埋伏,必能为恩师立下大功!” 林执因左一句师兄,右一句恩师,听得童福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掉在地上都硌脚。 他无心与其废话:“说出你知道的,今年参与对账的有多少人,账本又有多少?” 林执因不敢隐瞒,仔细在心中过了一遍:“具体参与对账的人,每年都不一样,” “不过大致江西、福建、直隶、浙江、山东、湖广这几省的首官是都在的, 其余的州府,或是临海,或者处于要道, 比如账目比较重要的松江、宁波、福州、饶州这些州府,嗯,还有师弟的淮安府,也在其列。” 童福山抬头瞥他一眼:“那陕西、河南、开封这些地方呢?” 林执因讨好的讪笑:“相较于其他地方,这些地方穷得很,也没什么油水, 一般都由那几处提前对好账,再派个人来参加江南对账即可。” “你方才说,对账需要密语,那今年对账的密语你可知晓?” 童福山说完,忍不住提醒他一句:“我提醒你,小心的答。” “是。” 林执因亦小心答道:“每年录账之前,密语就由京中提前定下,对账亦用此密语, 如果没什么变数的话,密语是不会变的,师弟自然知晓。” “很好,现在就给我写出来。” “是。” 林执因样貌猥琐,但性情果断,既然决定纳投名状,也没什么好含糊的。 他立即将密语誊写在纸上,递给童福山。 “嗯,《道德经》四,象帝之先,道冲而用之,或不盈,似万物(之)宗。” “代月之数,一至十二。” “《道德经》五,天地不仁,其橐(tuo)籥(yue)呼....” “《道德经》六,玄牝(pin)之门,谷神(不)死,(侍)谓玄牝...” “《道德经》九,功遂身退...” “以上皆代日之数,一至卅一....” “万千百十,皆以‘上善若水’代之...哼哼。” 童福山放下手中黄纸,拿起一边的账册,按照上面一句‘杭洪武成劲而道动神上正’套用, 很快得出一句:“杭州洪武二十五年三月存银,五十万两正”的细账。 “设计此账的人,倒是有几分本事。” 第706章 为对账孝子赔亲父 林执因陪着笑:“此账乃马祥设计,当年他曾夸口直言,‘一本道德经,几分天下事’,便是说的此账。” “只是此账乃机密,他不好炫耀,又忍不住自夸,便在家中砚台、镇纸、书房多录此言。” “缑...方孝儒得知此事之后,还曾大发雷霆,申斥于他,命他行事低调一些。” “哼,不过区区密语,与先生的摩斯...我跟你说这些作甚?” 童福山收起账本:“行了,此事我已知晓,你先行回去,一旦有了对账的消息,及时通报与我。” “是,是。” 林执因陪着笑,忍不住加大了些许声音:“事成之后,师兄可莫要忘了应下师弟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喊那么大声做什么?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童福山不耐烦的摆摆手,林执因才恋恋不舍望了屏风一眼,低头退了出去。 他刚走不久,屏风后那青衫青年闪身而出,笑眯眯接过童福山手中的黄纸: “嗯,这个马祥还是有点东西的,能想到用道德经作账,倒是不‘枉费’他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 “有啥了不起的?” 童福山不屑的撇撇嘴:“跟先生您设计出的摩斯密码比,他这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青衫青年正是苏谨。 在王宁问许、童案的时候,他早就到了扬州。 审案之时,就一直坐在后堂旁听。 直到案子审完回到后衙,他才露面与童福山相见。 听到童福山的话,饶是苏谨脸皮厚,也忍不住微微一红。 “其人愈有才,然一旦心思不正,对百姓和国家的伤害就越大,这一点,远志(字)你要谨记。” “是,先生。” 童福山笑眯眯应了下来,旋即问道:“先生,咱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我听许圭说,方进染那伙人供出来不少人,是不是该一网打尽了?” “打些小鱼小虾能做什么?” 苏谨瞅了童福山一眼:“我从应天跑到扬州,可不是一点小菜就能交代的,怎么还不得吃几道大菜?” 童福山一愣,旋即嘿嘿一笑:“徒儿明白了。” “明白什么?” 苏谨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来,你说说,要是你该怎么办?” 童福山嘿嘿一笑:“若是徒儿啊,明儿一早就将那些货都撵走,然后连夜将马祥几人押到京城问罪。” 苏谨欣慰点头:“孺子可教也。” 。。。 同样的夜晚,直隶布政使衙门。 程山和陈栩两人,正皱眉对坐。 “大人,这便是赵大人拟定今年对账的名单。” 陈栩缓缓将一封火漆完好的信交予程山,后者若有所思的打开。 “今年赴鲁?” 程山眉头紧皱:“为何去那么远,不在直隶对账?” “赵大人说京中来信,苏谨已离应天,想是已经到了扬州,他怕...” “哼,区区苏谨儿子,又不是三头六臂,有何好惧?” 程山不以为意的摇摇头:“你我皆是朝廷命官,他难不成还敢推着大炮来轰咱们不成?” “那他想必是不敢的。” 陈栩闻言也笑:“不过,今年的对账比往年确实麻烦不少,还是谨慎些好。” 也不知这话程山听进去没有,他拿着信继续往下看。 良久后,才缓缓将看完的信丢进了火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直到那页黄纸渐渐化为灰烬: “名单我看了,没什么大问题,就这么办吧,至于地方嘛...算了。” 缓缓抬头看向陈栩:“你去告诉他,就按他说的办。” 陈栩刚要答应,程山却继续说道:“不过,今年能来几个,老夫可不敢给他姓赵的打包票。” 陈栩一愣,缓缓点头:“没关系,只要账到了,一切都好说。” 谁知,程山却摇摇头:“其他人我不担心,唯独你却最麻烦啊。” “这...” 陈栩清楚程山说的是什么。 这次审理许、童的案子,虽然他没有被牵扯进去,但也是本案重要人证之一。 虽然他没被限制在府衙,但也被要求不得擅离扬州。 陈栩手中拿着的,是马祥的那份账册。 对账可不仅仅是将账册拿去那么简单,每一笔银子的去向、出处,都要有相应的解释。 整个杭城,除了马祥本人外,只有陈栩清楚他那本账册的细节, 而这些细节,甚至连严世奋都不清楚。 也就是说,陈栩必须想办法离开扬州去山东对账。 他眼中的阴郁一闪而过,露出一丝狠色:“大人勿忧,下官会解决这件事。” “好,你办事一向妥帖,我对你也放心,去吧。” 是夜,无数封好火漆的密信从陈栩手中离开,飞往大明各个行省。 而另一边的知府衙门,王宁审案的进展似乎并没那么乐观。 不知是不是马祥和其他人什么都没有交代,王宁也没找这些羁縻官员的麻烦。 押在府衙的那些官员,从一开始的惊惧,到渐渐的放下心,到最后甚至开始‘闹事’。 尤其是梁任雄这些武官,更是心生不满,每每借着酒意闹事。 而王宁对此全部视而不见,到了后来,甚至直接搬离府衙回了自己的小院,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却苦了许圭和童福山这对难兄难弟,每日不是忙着陪宋涟提审犯官,就是带锦衣卫查抄犯官的家。 但似乎都是些无用功,什么都没捞到。 直到这夜,童福山刚刚回到府衙后院自己那个小窝,门后守卫来报,那林执因又来了。 两人短暂的会面,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但是次日,王宁放出话来,所有被暂时羁縻的官员,统统可以离开,暂回各自衙门办差。 对于被关押了许久的官员来说,总算让他们松了口气,纷纷露出轻松的表情。 但唯独陈栩得知此事后,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原因无他。 他身负要账,急着去山东,一时之间却没合适借口。 不过在大明,只要你不是犯了罪,有一件事只要请假,就一定会被准——奔丧。 陈栩的老爹本在病中,一直延医诊治,拿药和人参吊着命。 但他为了能离开扬州这摊死水,无奈之下让家里断了老父的药。 果然,没出一天,老父就撒手人寰。 这日,陈栩身穿丧服,头上顶着孝子贤孙帽,刚刚到了府衙门口准备请辞,扶丧归乡。 谁知王宁却扔下这么一句话——反正都可以走了,你也不用请假了... 陈栩如遭五雷轰顶! 这算什么? 他为了请假,‘弄’死老爹,却换来这么轻飘飘的一个结果? 第707章 聚账册陈栩疑淮安 陈栩很想仰天长啸,然后去活劈了王宁。 但他知道,这个念头永远也只能是个念头,除非他想拉着全家,陪他那‘枉死’的老爹一起走。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可以随意离开,甚至都不用回衙做样子。 他命家奴带着车队扶灵,回老家奔丧。 自己则易服偷偷向北转去,直奔这次对账的地点——山东兖州府郯(tan)城。 郯城向东就是海州,向南紧临凤阳府和淮安府。 靠南的江西、福建来的对账官员,可以临海而上。 湖广那边的官员,也可以乘江而行,再转陆路。 郯城身处交通要道,却又丝毫不显山露水,难怪赵爻选中了此处。 郯城当然比不上江南便利,但谁让今年江南进来了两个搅屎棍呢? 这些年,陈栩一直负责联络各省,哪怕是赵爻,手上都没有如此详尽的联络名单。 接到陈栩的信,得知今年一拖再拖的对账终于要开始,这些大员们终于也松了口气。 对账这种事,往年他们基本都会亲自出马。 但今年情况特殊,尤其是江南有两个定时炸弹在那杵着,他们也不敢轻离辖地。 好在这些人都养着亲信,本人虽不能去,但这些事亲信还是可以代劳的。 不出一月,郯城这地界上,忽然就冒出了许多生面孔。 他们虽然没有官职,但一个个的气势,却比那些县太爷们强多了。 若是没人告知,谁能知道位于郯城某处不起眼赌坊后院,一时间竟聚集了如此多的‘贵人’? “沈兄,久违了,你家蒋大人今年没来啊?” “呵呵,赵兄,王大人不也一样未至?你我心照不宣吧。” “沈兄,赵兄,好久不见。” “咦?是孙兄啊,周兄今年怎么没来?” “老周去年对账回去的路上,染了风寒走了。” “是吗,没听说呀,周兄年纪也不大,太可惜了。” 赵信忍不住唏嘘几句,但眼中却没一点唏嘘的神色。 姓周的是不是染了风寒都不知道呢,有什么好可惜的? 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身后主人放出来的猎犬,彼此之间不过点头之交,更没什么交情。 “行了,都静静吧。” 陈栩笑着出来作了个四方揖,嘴角含笑:“各位辛苦了。” “陈师爷好。” “不敢,哪敢说什么辛苦。” 陈栩笑笑:“还有些人尚在路上,等人齐了咱们就开始对账, 这几日各位可暂时在这里安歇,不过没事就不要出去了。”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一个小小破郯城有什么好玩的? 就算要玩,办完差事回去哪里不能玩? 要是因为自己误了老爷的差事,就等着回去在坑里玩吧。 然后祈祷自己下辈子投个好胎,能踏踏实实的玩。 安顿好这些人后,陈栩转身回了厢房。 略显阴暗的厢房内,赵爻阴着脸坐在桌边,盯着微弱的烛火发着呆。 陈栩进门的门声惊醒了他:“安顿好了?” 陈栩点头:“嗯,今天来的是松江府衙、江西布政衙门和福建布政衙门的人。” “哼,这些老狐狸!” 赵爻不满的哼了一声:“先生还没倒台呢,这就一个一个急着划清界限,连面都不敢露了?” 陈栩轻轻将蜡烛拨亮了一点,露出苦笑:“倒也不能这么说,你也知道,今年江南局势有些纷乱,他们小心些也是常理。” 也不知赵爻听进去没有,转而问道:“其他人呢,什么时候能到?” 陈栩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想必应是快了。” “催一催”,赵爻的神色有些不耐烦:“派快马去迎一迎!” “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抓紧些!” 说着,赵爻的眉头越皱越深:“不趁着那两条小狗在扬州分不了身,难不成要等他们回过神来,到这郯城将你我一网打尽吗!” “别急。” 陈栩笑着宽慰:“马大人在狱中应是什么都没说,如今被押往京城,应该还能再拖些时日。” “希望如此吧。” 赵爻叹口气:“我有些累,就先歇歇了,外面的人就烦请你招呼了。” “应该的。” “对了,程大人到哪里了?” 陈栩笑笑:“程大人还在扬州,替咱们盯着那两个家伙呢,放心,扬州距此处甚近,一日快马便到。” 赵爻想了想,终究是有些不放心:“去给程大人送个口信,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来之前务必亲眼确认,许圭和童福山还在扬州。” “你是担心那两个家伙?” “嗯。” 赵爻点头:“一想起这两个家伙,我就觉得不安心。” 陈栩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事就交给我吧。” 离开厢房,手下告知宁波府、福州府、饶州府的人也到了。 虽然来的都不是本人,但陈栩也没说什么,将这些人安顿好,赶紧派人去给程山送信。 今年参与对账的,只剩下湖广布政使、山东布政使,以及直隶布政使程山没到了。 浙江的账册,早在自己手上。 哦,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淮安知府没到。 但想起林执因那个人,陈栩心里也忍不住打鼓。 他太了解这个家伙了。 林执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墙头草。 现在风声这么紧,陈栩不由得有些担心,那林执因会不会因为害怕不敢来? 想到此处,他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再给这家伙一日时间。 若是明日此时他的账册还不到,就别怪他陈某人心狠。 大不了派个杀手去淮安,一刀割了这个墙头草,将账本拿回来。 正这么想着,手下一脸惊喜的跑了进来:“老爷,淮安知府林大人来了!” 陈栩一愣:“你是说林执因亲自来了?不是他派的人?” “是啊老爷,是林大人亲自到了!” “快,带我去!” 来到后院小门外,果然看到一个矮胖如球的身影站在那里。 “林大人!” 矮胖球闻言抬头,没有面对下属的倨傲,反而带着谄笑上前:“唉哟,许久未见陈师爷,陈师爷风采依旧啊。” 陈栩心中冷笑,前些日子不刚在扬州见过吗? 但他依然笑眯眯的迎了上去:“怎么林大人还亲自跑一趟啊?” 林执因假装疑惑:“怎么?往年不都是这样吗?” 第708章 互试探许童言师踪 “呵呵...” 陈栩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心里却在思量林执因此行的目的。 他不信林执因此人,看不清今年的形势。 那么多州府的大人都不敢露面,怎么他一个墙头草却反而这么积极? 林执因心里也清楚,不解释过去,这老狐狸一定会怀疑自己,赶忙笑呵呵的解释: “陈师爷,你也清楚,我...信不过别人。” 陈栩恍然。 其他人,无论是布政使还是知府,都豢养着自己的亲信。 唯独这林执因生性谨慎,从不轻易信人。 往年对账的时候,其他地方或多或少总有人不来,唯独他从未缺席过。 如此一说,陈栩方才的怀疑已十去七八。 林执因趁热打铁,苦笑诉苦:“陈师爷,实不相瞒,今年我本也不想来,可实在找不到托付之人,所以...” 陈师爷笑笑:“理解,理解,林大人里面请,只是今年有些仓促,难免慢待了大人。” “不妨,不妨。” 林执因憨厚笑笑:“能早些将这差事卸了才是正经,哪还有心思谈什么慢待不慢待的?” “林大人快人快语,请!” 林执因到后不到两日,山东和湖广的代表也到了。 陈栩也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悉数安顿好后,给程山去了信。 现在,就只剩下手握直隶大账的程山未到。 程山很快收到来信,依照之前的计划去了扬州府衙,借着与驸马商议下任扬州知府人选的名义,试探许、童的动向。 “驸马,臣以为童大人熟知扬州事,不妨请他暂代知府。” “童福山?” 王宁一愣:“这愣头青不合适吧?更何况他已经身兼数职,再加上扬州知府...这于官制不合啊。” “代,是暂代。” 程山笑道:“臣已向陛下上书,请尽快任命新的知府,但偌大的扬州总不能没人管啊。”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王宁假作沉吟:“这样吧,我把那小子喊来,咱们一起问问他的意思怎么样?” “那可太好了!” 程山此行的目的,就是想亲眼看到这俩家伙,要是能用扬州知府的差事,将他拖在扬州这烂摊子事上,就更好了。 “驸马,臣以为不妨将许大人也一并请来,许大人能力出众,请他协助童大人,师兄弟共同治理扬州,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王宁笑笑:“人我可以喊来,但协助什么的就算了,他毕竟还有杭州那边一摊子事呢。” “是,是臣贪心了。” 没过多久,正忙着办差的二人,就被白瑾喊了来。 尤其是童福山,更是一脸莫名其妙:“哎呦我的好驸马爷诶,您知不知道我每天忙的都快喘不上气了?” “事先说好啊,今儿我可没时间陪你聊天逗闷子,有啥事你赶紧说。” 王宁脸色一沉:“爷是那没谱的人吗?找你来爷有正事,你看这是谁?” 童福山这才看到程山:“唉哟,原来是程大人啊,下官失礼了,抱歉抱歉。” 嘴上说着失礼,但脸上却一点歉意都没有。 只有许圭照足了礼节,微微躬身施礼:“见过驸马,见过程大人。” 但他的脸上,却带着十足的客套与疏远。 程山也不以为意,想来也早知童福山的揍性,闻言只是笑笑: “今日请驸马将二位大人请来,是为了扬州知府之位暂悬一事。” 童福山一愣:“程大人,你不是准备让我当这个劳什子知府吧?” 程山笑笑:“那童大人愿意吗?” “别闹了。” 童福山谑笑道:“我可是盐道衙门,兼着巡盐御史的二品官,你拿五品的知府来糊弄我啊?” “什么话!” 王宁脸色一沉:“朝廷的官职是白菜吗?由得你在这挑来挑去?” “不是”,童福山有些冤枉:“驸马爷哟,我这每天都快忙死了,哪有空管这些事?” “这不是程大人也在吗?能者多劳,你就让他顺手干了呗?” “什么话!” 王宁哼了一声:“陈大人身为直隶布政使,代天子巡守一方,每日有多少事要忙? 他是做大事的人,哪能只管扬州这点小事?那不是大才小用了?” 程山呵呵笑道:“驸马过奖,臣谈不上什么大才,唯勤奋谨慎而已,只是确然公务繁忙,实在无法抽身。” 说着还叹口气:“这不前些日子淮安府报灾,说死了不少难民,臣还要去淮安过问赈灾的事宜。” “程大人辛苦,等回京之后,我必向陛下为你表功。” “谈不上,谈不上。” 程山连连摆手:“灾民衣食无渡,臣每晚自责的更是难以入睡,何敢谈功?陛下不怪罪于我,就是天大的恩德。” 说着又看向许圭:“许大人,我知道最近你也回不去杭州,不如暂代...” 话没说完,童福山笑呵呵的插嘴:“那倒也是,我一个人在扬州也孤闷的很,不如你跟陛下说说,就留在扬州算了。” “别胡闹!” 许圭眉头一皱:“你别忘了,先生来信说过,前线军备紧张,还一直催着要银...” 话没说完,似乎警觉自己失言,赶紧向王宁躬身施礼: “恕臣实在无力脱身,扬州知府一职,还请程大人另寻高明。” “无妨,无妨。” 刚刚许圭‘无心’说漏了嘴的话,程山一字不落的听在了耳朵里。 苏谨不在扬州,而是去了前线? 这可真是太好了! 见目的已经达到,他笑着起身:“既然二位大人公务繁忙,那本官也就不勉强了,等淮安事了之后,再拟一个名单请驸马再过目。” “如此甚好。” 王宁也笑着站起来:“程大人心系灾民,那我也不留你了,等程大人马到功成回来,我请大人松鹤楼听曲。” “好,下官一定准时赴约。” 送走程山,王宁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此事你们有几分把握?” “九分九吧。” 童福山笑眯眯的坐下:“先生教导我们,满招损,谦受益,凡事哪怕是十成十,也不能说的满了,就九分九吧。” “呵呵...” 王宁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你和你家先生还真谦虚。” 童福山嘻嘻一笑,转头看向许圭:“没想到你个一脸正经的许圭,骗起人来也是面不改色啊。” 第709章 宁耍赖山爻计对账 “少说废话。” 王宁看看童福山:“说吧,下一步要我怎么配合你们?” 许圭沉吟一会:“先生已先一步出发,我俩得等程山走后,再去与先生汇合。” “不带我?” 王宁愕然:“这么好玩的事不带我玩?” “别闹。” 童福山苦笑:“听说兖州卫都调到郯城了,咱们是去干仗的,又不是去玩闹的。” “那也不行!” 王宁不乐意了,站起身叉着腰怒斥:“你们师徒这不是过河拆桥吗?啊?用人脸朝前,不用人就脸朝后啦?” “苏谨那王八蛋可是答应过爷,要让爷放几炮的!” “我的驸马爷哟”,童福山有些无语:“您回了京城随便放啊,到时候没人拦着你。” “放屁!” 王宁气的直跳脚:“拿炮轰靶子和拿炮轰杂种,那是一回事吗!” 说到这,他的手被气的都有些抖,指着童福山的鼻子: “告诉你,陛下靖难的时候算我倒霉,没赶上!” “但这一次,说什么你们也不能丢下我!” 听他这么说,童福山更不敢带他走了,给许圭使了个眼色就准备开溜。 谁知王宁立时看穿他的想法,二话不说一记恶狗扑食,扑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嘴里还不停喊着: “白瑾,白瑾你个狗东西快给我出来,拦住这俩小王八蛋!” “童福山,爷告诉你,今儿你不带爷走,你俩也别想走!” 童福山无语看着王宁:“我说驸马爷,您这不是耍无赖吗?” 他求助的看向许圭:“你快想想办法啊!” 许圭瞅瞅他,再瞅瞅王宁,沉吟道:“要不我先走?你俩在这慢慢玩...” 。。。 程山辞了王宁,出门就喊来随从,骑上快马,马不停蹄向淮安方向赶去。 及至一处荒野,确认身后并无人尾随,立即折道向北。 这一次确实没人尾随他。 因为他们对账的地点,早被林执因卖了个干干净净。 到了郯城,远远地就能看到,此时的郯城守卫,早被兖州卫替换。 甚至就连街边的菜农、小贩、屠夫,都是被人易服替换的。 亮出腰牌后,程山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城,直奔对账的那处赌坊。 赌坊内哗声喧天,可就在他进去的瞬间,所有赌客瞬间失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直到确认程山身份,他们才若无起色的继续赌钱。 只是那桌上的筹码,似乎从未动过。 就连坐庄的赌客连开了什么都一眼不看,随意喊着数字。 程山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直奔后院。 进入后院的瞬间,顿时感到与前院的喧嚣不同的宁静。 一种带着诡异的寂静。 看守恭敬的将他放了进去,快到堂屋的时候,才隐隐能听到说话的声音。 进了堂屋,十来个人顿时起身:“见过大人!” 程山面沉如水,随意点点头:“嗯,都准备一下,今晚开始对账。” “是,大人!” 数人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暗叹终于能把这要命的差事交了,回去也能踏实睡个整觉。 “赵大人呢?” 看着迎来的陈栩,程山轻声问道。 “在厢房。” “带路。” “大人,里边请。” 其他被派来对账的人,自知身份与程山差的太远,也不敢说什么。 唯有林执因笑眯眯的起身:“程大人,下官有些公事想要向您禀报。” 程山皱皱眉:“你怎么也来了?” 林执因一愣:“大人,下官不应该来?” 程山没说什么,摆摆手向厢房走去:“公事回头再说,你先回去准备账本。” “是。” “敢问大人,确是今晚对账?” “怎么?” 程山不满的回头:“林大人难道有什么建议不成?” “不不不!” 林执因讪笑着连连摆手:“下官只是想确认一下,好回去早做准备。” “去吧。” 程山爷懒得再理他,转身离开。 等他离开,林执因笑着继续和其他人闲聊,但其他人哪还有这个心思? 纷纷告辞,各自回屋去做最后的准备。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确定没人注意到他,林执因悄悄走到小院的西南角,进了恭房。 直到一炷香后,才满意的提着裤子出来。 等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院角,程山忽然从树下冒了出来。 看着林执因离去的方向,他轻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一边的守卫摇摇头:“林大人就是出来放了个茅,其他什么都没做。” 但程山仍旧觉得有些不安心:“盯紧他,一旦他有什么多余的举动,马上告诉我。” “是。” 自从到了这小院,程山处处觉得不对劲。 但最后也只能无奈笑笑:“看来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再次找到陈栩,后者已经将所有账本都收了回来。 看着整齐排列在桌上的《道德经》,程山一言不发,阖目坐在桌边。 赵爻这时忽然开口:“先生说了,今年允许有三成的火耗。” “三成?” 程山冷笑:“往年至少都有四成,缑城先生今年怎会如此缺钱?” 赵爻摇摇头:“今时不同往日,先生说了,朱棣登基以后,很多事往年的银子都办不成了。” “哼,便是一成火耗都没有,他便能办成了?” 程山嘴角噙着冷笑:“告诉你,对出多少账,便是多少账!” “难不成为了你家先生一家,就让半个大明的官员饿肚子?” “你...” “能办便办,不能办,本官现在就让他们打道回府!” 程山懒得与赵爻废话。 一介腐儒,从未在地方任过职,能知道地方的什么疾苦? 若不是投在方孝儒门下,这样的人,最多只配在自己府里当个小吏。 赵爻目瞪口呆看着他,气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陈栩见状急忙打圆场:“哎哟二位大人,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拌嘴?” 他看向赵爻:“同卦兄,这对账的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么说吧,往年能把账对清一半,就算不错了。” 说着还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你要知道,下面的官员吃不饱,谁还肯给先生办事?” 赵爻沉吟许久,最终也只能无奈妥协:“成,就这么办吧。” 程山哼了一声:“虽说是你主持对账,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最好拿捏清楚。” 说着摆了摆手:“时辰差不多了,通知下去,摆宴吧。” 第710章 二官争斥驳松江银 郯城赌坊后院,一处看似破落的小屋,内里却别有洞天。 桌上摆着一道道冒着热气的佳肴,让人食指大动。 但桌边的人,却提不起一点食欲。 林执因一直警惕看着屋外,程山注意到他怪异的举动,忍不住冷笑: “林大人,你在看什么?难道你勾结了外人,准备将咱们一举拿下?” 林执因吓了一跳,赶紧换上谄媚的笑容:“大人说笑了,下官怎敢如此?” “哼,谅你也不敢!” 程山冷冷看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可疑:“实话告诉你,自你们进了这郯城,就断无能和外界联系的办法, 这郯城如今早被兖州卫接防,莫说是你们带的那点家仆,就算大军来攻,没个十天半月,别想拿下郯城!” 众人闻言,不仅没有露出惧色,反而纷纷松了口气。 “如此便好,我等也能安心对账,程大人有心了。” “诸位,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兖州卫守备张长鸣,张大人。” 程山身后,一身高八尺,一脸虬髯的武将缓缓站出: “各位大人在此安心对账,守备郯城的差事,放心交由末将。” “不敢,张大人辛苦。” 但江西布政使的代表赵信却提出疑问: “非是我等不信守备大人,只是守卫郯城的大军,约有几何?” 张长鸣微微一笑:“兖州卫乃边军出身,换防至此,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更何况驻扎了近六千大军, 这次末将前来,所带三个卫所共计三千多人,难道还不够保诸位大人平安?” “不敢,不敢。” 赵信讪讪一笑:“在下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张长鸣说完便不再吭声,默默站回程山身后。 后者笑着端起酒杯:“借张守备吉言,预祝我等今日对账,马到功成。” “饮胜!” 一杯酒下肚,程山的两颊微微泛红:“为了不误正事,酒不宜多,待功成之后再开怀畅饮。” 众人纷纷附和:“是,程大人说的是。” 程山微微一笑:“那就请赵大人开始主持。” 开席以来,程山一直扮演着喧宾夺主的角色,多多少少令赵爻有些不满。 看他终于愿意将话语权归还,赵爻一直耷拉的脸才有了些许喜色。 他不是爱酒之人,却偏偏又举起酒杯:“为了功成,饮胜!” 众人面面相觑,看看程山又看看他,不知他是何意。 见众人不举杯,赵爻的脸色更加难看。 林执因见状,赶紧谄笑着端起自己的杯子:“来来来,大家再陪赵大人喝一杯。” “杨谦,我可是知道你的酒量,你不是号称千杯不醉吗?你可莫要装怂!” 宁波知府的代表杨谦闻言,讪讪一笑:“林大人,在你面前我可不敢说酒量, 既然赵大人开口,那在下就陪赵大人喝一杯吧。” 林执因打了圆场,其他人也纷纷端起酒杯:“赵大人,请!” 虽然这杯酒终究是喝了下去,但赵爻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他对林执因打圆场的事也没怎么感激,反而怪他多事。 当下,他就对着林执因说道:“林大人,不如这对账就从你开始?” 林执因一愣,旋即笑笑:“赵大人有命,我又岂敢不从?” “如此甚好。” 说着,赵爻将淮安府的账本递给他:“那就请了。” 林执因净了手,拿过算盘摆在账本旁边,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林执因此人虽是墙头草,但他更清楚什么钱能拿,什么钱不能拿。 他交出的账本非常漂亮,即便赵爻憋着想找他麻烦,也找不出什么问题来。 接过林执因核算出的数目,赵爻仔仔细细又过了一遍,才无奈的点点头: “很好,淮安府今年的火耗只有不到三成,林大人辛苦了。” “应该的。” 林执因见自己过了关,才从怀中取出手帕擦了擦汗。 程山瞥了他一眼:“这天也不算热啊,林大人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林执因一惊,赶紧笑着解释:“下官身材肥胖,身子又有些虚,难免多汗,难免多汗。” “是吗?” 程山笑笑:“本官那里尚有些辽东老参,林大人不嫌弃的话,本官回头找人送到你府上去。” 闻言,林执因立即摆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多谢大人厚赐!” “好了,闲话少叙,下一个该谁了?” 赵爻冷冷看了他一眼:“既然淮安的账没有问题,那下一个便松江府来吧。” 松江府的沈荣闻言,顿时冷汗直流。 松江地理位置优厚,乃是浙江出海走私的不二口岸。 过的银钱多,伸手的人自然也多。 一来二去,借由‘火耗’之名被截留的银两自然更多。 往年这松江府对账之时,火耗甚至能达五成。 即便今年火耗略低,也有四成之多, 从赵爻开口的时候,沈荣就看出来了,这赵大人和程大人有那么一点不对付。 自己的账目有问题,这赵大人很可能拿自己开刀。 想到这里,不由带着求救的目光看向程山。 程山哼了一声:“你怕个什么?有账就不怕算,本官在此,赵大人还能吃了你不成?” 听到他这么说,沈荣心中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程大人的意思很清楚,不管有什么问题都有他在,找不到松江头上。 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沈荣接过算盘开始打了起来。 松江过往的银钱多,算账的功夫自然也长。 几乎用了林执因三倍的功夫,沈荣才将账目彻底清算出来。 最后核对一遍无误,略带担忧的将算好的账递给赵爻。 赵爻接过一看,顿时皱起眉头:“四成的火耗?这么多!” 啪! 他狠狠将账册摔在桌上,震的酒杯都跳了起来。 在场的众人也吓了一跳,但没一个人敢抬头,眼睛死死盯着酒杯,似乎上面有什么花似的。 “沈荣!” 赵爻咬牙切齿的盯着他:“你来告诉我,为什么近一半的银两不知所踪!” “这...这个...” 就在沈荣筹措如何解释的时候,程山搭话了:“赵大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斜睨了赵爻一眼:“市舶司、河道,过往衙门,哪个不需要花钱打点?” 他嘴角噙着不屑的冷笑: “难不成,就凭你赵大人一张脸、一张嘴,下面的人就要为你卖命不成?” 第711章 潜行藏夜隐草木兵 “程大人,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程山不满的哼了一声:“松江的火耗是多了一些,但松江每年要走多少货,你算过没有?” “别说是四成,就算五成、六成,本官都可以接受!” 赵爻无奈的看着他。 他心里岂能不知松江府的重要性? 之所以呵斥沈荣,不过是想借机立威,让后面的人不要太过分。 这次离京,先生再三叮嘱,让他尽量从江南多带回一些银两来。 可等他开始对账才知道,这事哪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啊。 “程大人,下官...算了,下面该谁了?” 赵爻的怒火不敢向程山发,只好迁怒于其他人:“不用本官一个个点名了吧?自己出来对账吧!” 围坐在桌前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偷偷瞥了一眼程山。 见后者微微点头,宁波的杨谦站了出来:“那就在下先来吧。” 赵爻将账本丢给他,阖目坐在一边。 尽管他面色平静,但铁青的脸庞和起伏的胸膛,还是出卖了他激动的心情。 程山视而不见,轻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从容的靠在椅子上,静静等着结果。 与此同时,郯城军营一处临时营帐。 兖州卫辖下某千户所,千户陈吉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眼前之人。 “陈千户,响鼓不用重锤,你面临的选择很难吗?” 那人谑笑看着陈吉:“你是要陪着张长鸣一起死,还是为你,为你的妻儿老小求一条活路?” 那人缓缓站起身,突然冷喝:“死,还是活!” 陈吉缓缓瘫坐在椅上:“这位大人,我如何信你不会过河拆桥?” “哼!” 那人的面貌缓缓从烛火阴影中露出,虬髯横须的脸带着狞笑: “慎海卫的人,没有说话不算话的!” “这位大人,这毕竟是要我背叛将军,你总要容我想想吧?” “好,我给你时间。” 虬髯大汉伸出三根手指。 陈吉吓了一跳:“只有三个时辰?” “不,是三息,三息之后,我会取你项上人头。” “现在,你还有两息,一...” “我做!” 陈吉再傻,也知道再不答应就是个死。 “大人,您说吧,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闭嘴装瞎子就行!” 说完这些话,虬髯大汉起身将他按坐在帐中:“陪我等着。” 陈吉也不知道,此人究竟让他陪着等什么。 他只知道,此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他的营帐,绝不是他能对付的。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城外忽然高高闪过一道红色的光芒,绚丽在天空炸开,发出五色光芒。 虬髯大汉嘴角噙着笑:“时辰到。” 话音刚落,他迅速从身上抽出一枚信号弹,弦落弹响,在天际化作赤色焰火, 焰火映照下,从营房内、民居中,忽然冲出数百道身影。 这些人和兖州卫士兵一模一样的打扮,只是右臂绑着红色丝带。 细细看去,他们的武器也和兖州卫这个千户所完全不一样。 千户兵只有一半装配着火器,大部还是燧发枪,余者以弓箭、长枪、刀盾为主。 毕竟,他们的职责只是守备。 但这些绑着红丝带的士兵,手中端着的可是自动火器,腰间挂满了手榴弹。 从他们行动之间发出的声响能断定,棉布战袍的里面,覆有一层轻甲。 就连他们的护臂上,都隐隐透着寒光,满是倒刃。 虬髯大汉一把将陈吉拎起:“让你的人都老实待在营房里,有一个私自乱出者,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是,是...” 陈吉目瞪口呆看着这些士兵,心说我有病是怎么着? 就他这一个千户所,够给这些人塞牙缝的吗? 红丝带士兵的行动,很快引起守卫的警觉。 刚有人喝问,准备上前查验的时候,陈吉‘及时’出现: “干什么!” 哨兵赶紧汇报:“千户大人,小的发现可疑之人,准备...” 陈吉摆摆手:“不必查问,那是本将安排的人。” “您安排的?” 哨兵一脸疑惑:“这些人是...” 陈吉不耐烦的打断他:“本将安排什么,难道需要向你汇报?” “是,是,是小的多嘴。” “行了,做你的事去吧。” “是,千户大人。” 等那哨兵走远,陈吉才吁了口气,暗道:“幸亏老子来的及时,不然你小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回头等你知道今晚有多险,你小子非得请老子逛窑子不可。” 绑着红丝带的士兵,很快来到虬髯大汉面前:“孙头,都准备好了。” 虬髯大汉正是孙威。 孙威原被苏谨安排在辽东一带,随时配合隋越与安氏开战。 但往辽东运军费,苏谨可信不过其他人,索性将他调了回来。 在林执因将对账在郯城进行的消息,出卖给苏谨以后,孙威就从二麻子和六忽悠手上,将潜伏的差事抢了下来。 辽东战事未启,这几个月,每天不是上山打猎,就是看着茫茫森林发呆,早给他憋死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动手的差事,怎么能错过? 六忽悠和二麻子虽然不情愿,但孙威可是他俩的老上司, 既然惹不起,就只能吞下这‘冤枉气’。 不过好在,郯城外也有协助详攻的任务,倒也不算啥也没捞着。 孙威看着属下点点头:“切记,一会动手之时务必迅速,不能给他们销毁证据的机会!” “孙头放心,咱们这次准备的装备全是巷战用的,尤其是老爷给的新雷,够他们喝一壶的!” 说着还立下军令状:“办不到,小的提头来见!” 孙威嘿嘿一笑:“提不提头的我不知道,但你要敢误了老爷的差事,老子就让你扫一年的茅房!” “别说一年了,扫一辈子都成!” “少他娘的废话了。” 孙威给了他屁股一脚:“等命令到,马上动手!” 赶走了属下,孙威也开始整理自己的装备。 他抢下这个差事,可不是来看着别人‘玩’的。 不能亲自动手,那得少了多少乐趣? 随着咔哒一声,他将臂甲牢牢扣在手上,正准备动身之际,身后忽然传来谑笑: “多大岁数的人了,就不能老老实实在后面待着?” 孙威吓了一跳,抄起匕首向前一跳,同时在空中灵活的转身。 可当他看到来人时,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您怎么也来了?” 第712章 寻人质孙威换本行 “老爷,您怎么来了?” 看到苏谨突然出现的身影,孙威吓了一跳:“您不应该在城外坐镇吗?” 说着忍不住担心,催促他离开:“老爷,城内现在都是兖州卫的人,太危险了,您还是赶紧出城吧!” “三爷呢?他怎么想的,居然敢让您一个人跑城里来?” “你他娘的少在老子背后,说老子坏话!” 话音未落,暗影处站出一人,正是马三,不过他的脸上却带着苦笑: “老爷决定的事,是我能阻拦的?” 一直未说话的苏谨,笑着拍拍孙威的肩膀:“放心,区区郯城还没人能阻的住我,我来这是有事交代。” “老爷您说。” 不过苏谨却摆摆手喊来马三:“你来说吧,我去上面瞧瞧。” 也不等两人反对,苏谨身手利落的爬上旁边的哨塔,举着望远镜向赌坊方向望去。 孙威疑惑的看着马三:“三爷,不是说好让我冲头阵吗?怎么又变卦了?” 马三神色略显凝重:“事情有变,冲阵的事先缓缓。” “啊?” 不过马三立即解释了原因:“这伙赃官还绑了肉票..” 就在准备行动的时候,苏谨忽然得到消息。 原来程山不仅往郯城调来兖州卫防备,甚至还暗中掳掠了数十百姓作为人质。 很明显,他早打算好,一旦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就以人质为要挟,逃出一条生路。 只是这些人质目前被关在哪里,苏谨并不清楚。 “三爷,老爷的意思是...让我去一趟?” 马三点点头:“是,不过老爷说了,你这些年忙着打仗,这刺探的活难免有些生疏,不如换六忽悠替你...” 话没说完,孙威立即反对:“不行!凭啥换那兔崽子?狗东西的那点本事,还是老子当年手把手教他的!” “咋,兔崽子翅膀硬了,想骑在老子肩膀上拉屎拉尿?” 闻言,马三露出苦笑:“此事涉及数十条人命,开不得玩笑。” “那也不成!” 孙威的态度斩钉截铁:“我愿立下军令状,办不成差事提头来见!” “就算死,也不能让六忽悠这狗东西爬在老子头上!” “想抢老子的任务?您回去告诉他,那得等老子死了再说!” “好好好。” 似乎早知这个结果,马三也没有和他争论:“那你记得,一会换防后,你就去...” 两人叽叽喳喳的商议了许久,最后在孙威拍着胸口,保证完成任务后才告一段落。 苏谨也在这时回来,贼忒嬉嬉的瞟了一眼孙威:“谈妥了?都交代清楚了?” 马三点点头:“回老爷的话,都交代完了。” “好。” 随即苏谨也沉下脸:“孙威,我知你勇猛,但有一点你要切记。” 面对苏谨,孙威一改方才的嚣张,乖巧的犹如一只兔子:“老爷您吩咐。” “这次行动,我不求你立下多大的功,但有一点你必须保证!” “那就是数十人质的性命,你明白吗!” “是,保证完成任务!” “好”,苏谨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远处缓缓走来一人。 他旋即闭口,给了孙威一个眼神,迅速消失在帐篷的阴影处。 “大人,那个...” 来人是千户陈吉,他有些嗫喏着开口:“守备大人下了军令,命我调防,若再不动身,恐怕...” 孙威一愣:“调去哪里?” “赌坊外围。” 陈吉讪笑:“守备大人命我防卫赌坊外围,严查可疑人等。” “没看出来,你还挺受张长鸣信任?” 赌坊外围,那已是仅次于内部的重要地段。 陈吉能受命守卫外围,足以证明他是张长鸣的心腹。 陈吉嘴上连称不敢,但跳动的眉毛却止不住透着得意。 “哼,可见你平时没少为虎作伥,不然张长鸣凭什么信你?” “啊?这个,这个,末将不敢,末将一向奉公守法,这个,这个...” 陈吉额角的汗水忍不住涔涔而下,却不知该怎么解释。 “行了!” 孙威懒得与其废话:“办好你的事,事后我自然会为你说项,倘若三心二意。” 啪! 孙威一脚挑起脚边的长刀,轻松将其掰成两半丢在地上:“此刀,便是你的下场!” “是,是,末将不敢!” 陈吉此时哪还敢有什么得意的心思,连连躬身:“保证不负大人所托。” “你不是要换防吗?赶紧走吧,去的晚了张长鸣难免起疑。” “是,是,大人,请。” 等两人身影走远后,苏谨才再次现身。 身边的马三疑惑道:“老爷,你不是早定下让孙威去办这件差事吗?为何还要小的多此一举,拿六忽悠去刺激他?” 苏谨摇摇头:“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却不知下面的人心态早有了变化。” “这些年慎海卫连连大胜,几乎从未遇挫,孙威做事一向顺风顺水,难免有些骄兵自满。” “那赌坊里,毕竟是上千人的兵营,不趁机敲打他一下,出事怎么办?” 马三嘿嘿一笑:“还是老爷心细。” “马屁少拍。” 苏谨翻个白眼:“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吧?” “您放心,早备好了。” 不过,旋即他又有些担心:“老爷,这次您就不必亲自去了吧?等我把他们都办妥了,您再出现不也一样?” “不一样的。” 苏谨摇摇头:“那里毕竟有近亿银子的去向,不尽早拿到,我终究是有些不放心。” “布局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弄到这些银子吗?” “是。” 闻言,马三爷不多说什么:“那小的现在就去准备。” “去吧。” 另一边,孙威跟在陈吉身后,顺利与赌坊附近的卫所换了防。 “咦,老陈,你这亲卫瞧着有些眼生啊?” 被换走的千户,有些狐疑的打量着孙威:“他是什么人?” 陈吉吓了一跳,强装镇定的解释:“这是我老家的表兄,跟着我混口饭吃。” “是吗?” 那千户又扫了孙威几眼:“别怪兄弟没提醒你,今晚要是误了守备大人的事,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放心”,陈吉摆摆手:“我跟了大人那么久,这点事还能不懂?” 送走那千户,陈吉立即腆着脸:“大人,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孙威给两个亲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俩盯住陈吉。 同时自己开始迅速换装,一身黑漆漆的轻甲很快覆盖全身,只露出两个眼珠: “你在此莫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第713章 惊疑军赵爻坚不销 “柒佰捌拾十万两银。” 福建代表孙岩,笑眯眯的将账本放在赵爻面前: “赵大人,福建去岁账册已清,抛去火耗靡费,所剩共计柒佰捌拾万两。” 面对如此巨额的银子,赵爻眼中不仅没有一丝欢喜,反而透着浓浓的不满: “柒佰捌拾万两?整个福建?” 他冷笑看着孙岩:“怕仅仅一个福州府,一季的所收也不止这些吧?” 面对赵爻的诘问,孙岩却早有准备:“赵大人,难道您忘了,这福建可是有个永宁卫的?” 闻言,赵爻立即陷入沉默。 孙岩趁热打铁,继续说道:“若非衡王(朱允熞)常年带兵在外,我等怕连这柒佰余万的货都运不出去啊。” 被孙岩这么一说,赵爻顿觉哑口无言。 福建盛产茶叶,尤其是苏谨在泉州大力普及茶山种植后,更是引得余府纷纷效仿。 不出几年,整个福建的茶叶生意蒸蒸日上,更何况还有其他特产。 若说永宁卫对他们这些走私船队有没有影响,那肯定是有的。 但随着朱允熞带舰队征战在外,对本地海域的控制力,难免开始有心无力。 毕竟,禁走私这种事,便是苏谨前世都很难做到禁绝,更遑论现在的大明。 这也让福建的一些士族、豪绅,找到了发财的道路——往海外大肆走私、倾销大明特产。 他们倾销的可不止是茶叶,江西的瓷器,苏杭的丝绸,也是硬通货。 尤其是建文主政的这几年,他们更是大赚特赚。 只不过随着朱棣登基,他们心里也清楚,恐怕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只不过,他们对‘不太好过’这个概念,可能认知并没有那么清晰。 或者,目前他们还没认为,这件事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 “就这样吧。” 赵爻无力的摆摆手,认下了这笔账。 来之前他做好了与这些奸猾小人斗争的准备,但没想到对方压根没打算和他斗。 这些人提出的理由或者借口,每一个都难以辩驳,让他根本无从下嘴。 更何况,他们身后还有程山为他们保驾护航。 赵爻这时也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当初坚持换掉马祥的做法,是错的? 倘若马祥不出事,最合适主持对账销账的人选,应该还是他吧? 至少,从目前账面显示,今年的‘收成’,反而比往年还低了将近一成。 “还有哪位的账目没对完?” 赵爻索性也破罐子破摔。 他现在只想着拿到这笔银子,尽快运到先生指定的地方,好交卸了差事。 唯一令他宽心的是,在郯城对账的这个决定。 至少目前看来,一切都顺风顺水,苏谨那家伙哪里能想得到? 他还在扬州妄图撬开马祥之口的时候,他们已经暗度陈仓了呢? 可有些事吧,他就是不能念叨,也经不起念叨。 就在赵爻感到庆幸,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程山的亲卫忽然进来了。 他走到程山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后者立即脸色大变:“当真?” 亲卫脸色肃穆的点头:“是。” 挥挥手驱退亲卫,程山忽然拍拍桌子:“各位,都停一停!” 所有人愕然看向他,赵爻更是不满:“程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程山斜睨她一眼,哼了一声:“做什么?城外发现大量军队调动的迹象!你说我要做什么!” “什么!” 赵爻惊愕起身:“不可能,咱们行事如此慎秘,怎会引来怀疑!” “不可能?” “现在至少有几千的军队在城外调度,你告诉我怎么不可能!” 赵爻有些气急败坏,凶狠的目光在桌上逡巡,被他看到的人一脸莫名其妙。 “说!是谁走漏了风声!” 林执因心中打鼓,但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赵爻目光相对。 赵爻一时间也看不出些什么,仍狠声喝道:“若让本官查出是谁走漏了风声,可别怪本官辣手无情!”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露了行藏?” 江西代表赵信,从一开始就对他不满。 此刻见他咄咄逼人,忍不住出言嘲讽: “地方是你选的,事先我们并不知情,我还怀疑是你联合朝廷,想要将咱们一网打尽呢!” “一派胡言!” 赵爻还要再说,却被程山挥手打断,他懒得与赵爻辩驳: “本官不与你争论是谁走漏了风声,为今之计是要尽快销账。” 他看向众人:“本官提议,即刻结束对账,将账本销毁,迅速离开,如何?” 众人自无不可,都想着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自然纷纷出言赞成。 “不可!” 唯有赵爻出言反对,同时对着程山冷笑:“程大人,现在唯一没对完的账,只剩你直隶的吧?” “怎么?” 他眼睛死死盯着程山:“莫不是程大人准备趁机销毁账本,来个死无对证,好将直隶的银子一个人吞了?” 程山心底确有此意,但又怎会承认? 他闻言怫然不悦:“一派胡言!老夫岂是这种人?” “哼,最好不是!” 赵爻冷笑:“直隶的账,以及最后的总账没对完,谁也别想离开这间屋子半步!” “混账!难不成你是想拖着大家一起死不成?” 程山指着赵爻的鼻子:“你可知,若城外真是苏谨的军队,你我能撑得过几时?” “张将军不是守着城墙吗?” 赵爻冷眼瞥向张长鸣:“就算打不过苏谨的军队,难不成一时片刻也阻挡不了? 拖延一些时辰也做不到?那可真是废物至极啊!” 张长鸣被当面嘲讽,顿时气的火冒三丈! 他转身冲着程山抱拳:“大人!不过区区数千军队而已,你且瞧末将的手段!” 说完他也不再废话,抱起头盔就大步向屋外走去。 程山被气的瑟瑟发抖,手指颤抖指向赵爻:“你、你!” “我怎么样?” 赵爻冷笑:“与其在这废话,不如抓紧功夫对账!” 这一刻,赵爻终究也失去了理智。 但他憋闷了一晚上的怒气得以宣泄,心中却觉得无比痛快。 哪怕苏谨的刀都快架在他的脖子上,也得把这口气出了再说。 “好,好!” 第714章 鱼网破天降诡奇兵 陈栩见两人争执不下,心知这样怄气下去,拖累的只能是大伙。 他赶紧笑着打圆场:“两位大人,现在可不是争这些的时候。” “既然赵大人坚要继续对账,那咱们就更得抓紧时辰不是?” 程山愤然坐回椅中:“可外面若真是苏谨派来的大军,怎么办!” 赵爻还想出言讥讽,却被眼疾手快的陈栩出言拦住: “大人,自古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外面就算有苏谨的数千大军,一时片刻也破不了城。” “更何况,张守备手中的火器也不是摆设,至少拖得几日没有问题吧?” “只要咱们今晚把账对清楚,将所有证据付之一炬,便是他苏谨能破了城,也找不到证据。” 说着露出诡谲一笑:“等到了那时候,咱们就联名参他一本!” “未得旨意,擅自调兵攻打大明城池,这可是造反的大罪啊!” “到了那时候,就算陛下想要保他,恐怕也顶不住这天下滔滔怒火吧?” 听完陈栩的话,程山一想也乐了:“好,到时候本官一定联合御史,狠狠参他一本!” 见暂时安抚下了两人,陈栩转身对着赵爻笑道:“程大人若是心中有鬼,又怎会如此配合大人对账?” “两位大人莫急,剩下直隶的账目也不多,咱们现在就开始清算。” 赵爻知道陈栩所言有理,自己也出了一口恶气,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他闻言点点头,索性任由陈栩主持剩下的对账事宜。 但程山终究多留了一个心眼。 他挥挥手招来亲卫,低声在他耳边嘱咐:“去关人质的地方瞧瞧。” 亲卫点点头,迅速转身离去。 赵爻冷眼瞧着程山的一举一动,心中难免有些起疑,但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抓来人质看押的事,除了程山和陈栩外,其他人并不知晓。 他们的眼睛和心思,此刻全在陈栩身上。 只要等到直隶的账目清完,最后把总账核销,将账本悉数烧毁,他们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可直隶的账目刚刚清算完一半,那奉命出去的亲卫就冲了进来,脸色大变: “老爷,人质...人质不见了!” “什么!” 程山惊愕起身:“怎么会不见的!” 那可是数十号活人啊,不是几十袋粮食,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更何况,还是在如此守备森严的地方! 程山背后的鸡皮疙瘩起身一身,冷汗也开始涔涔而下。 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救走人质,说明苏谨的人早已经到了他们身边! “不好!销账,快销账!” “程大人,你什么意思!” 听到程山的话,赵爻立马向老母鸡一样护着账本,死死盯着他:“程山,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 程山都被气乐了:“老夫是要救你们的狗命!”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解释:“苏谨的人已经进了赌坊!再不销毁账本,你们想等着被人赃俱获吗!” “什么!” 闻言,所有人顿时大惊,更有甚至只觉得尿意迅速袭来。 没有立即尿裤子,是自己最后的倔强。 “苏谨怎么会来?” “程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赵大人,地方是你定的,难不成是你勾结了苏谨?” 此刻,方才还攻守一体的同盟,顿时互相猜忌起来,都怀疑是对方出卖了自己。 在场唯一不惊慌的,恐怕也只有林执因一人。 若不是他为了保持清醒,没喝多少酒水,都想主动尿个裤子,来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 但这一瞬间,他也露出了自己精湛的演技。 听到程山的话,他坐着的椅子应声而裂,矮而胖的身子顿时犹如一个皮球般滚落在地。 “各位大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下官...下官能不能走啊?” 程山懒得理他,迅速下令:“去通知张守备带兵回来!” “告诉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人接近这间屋子一步!” 同时命令所有亲卫进屋,每一扇窗前都伸出一杆火枪,死死盯着院外。 “一旦有人接近,格杀勿论!” 安顿完这些,他回过身盯着赵爻:“赵大人,你还要死守着这些破账本不撒手吗?” “难道,你要大家陪着你一起死吗!” 到了这时,赵爻才明白这不是程山的‘计谋’,也变得惊慌起来。 看了看手中的账本,再瞅瞅盯着他的人,终究觉得还是小命重要。 “这....好吧。” 说着,他默然起身退开几步,伸手示意程山可以动手了。 程山满意的站起身,直接晃亮了火折子,慢慢接近放着账本的桌子。 “赵大人,直隶的账目基本已清算大半,你也不用可惜,大不了事后老夫再给你补一份账目。” 赵爻闻言不置可否。 账册皆已销毁,死无对证,你程山会那么好心,将到手的银子吐出来? 但此时他也不能说什么,拱拱手笑了笑,不发一言。 只是他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同时,程山眼睛的余光扫向窗外,嘴角噙着冷笑。 就算你苏谨在我院中安插了人手,现在包围着小院也没用了。 除非...你能飞进来。 ‘呼~~~哒哒哒哒哒....’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物体高速旋转,并伴着阵阵风声。 程山愕然从洞开的窗户向屋外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就在他疑惑是不是自己草木皆兵,以至于产生了幻听之时。 忽然有人喊道:“天上!你们快看天上是什么东西!” 程山循声望去,果见天边飞来十来个黑影,身后高速旋转的扇叶,推动着黑影向院中驶来。 随即,他忽然想起某个传说。 关于苏谨的传说。 曾有人说,见过苏谨有一种会飞的东西,能带着人在天上飞,而且速度极快! 当初听到这些,他以为不过是对苏谨的某种神话。 亦或者,不过是热气球的一种民间传说罢了。 当时听过也就算了,就当做是个笑话。 可当他真的看到这种会飞的古怪玩意,他才明白。 苏谨这货,你真的不能以常理度之... 卧槽,说说而已,你还真会飞啊... 心思电光火石闪过之际,他也迅速反应过来:“快,快开枪,把那玩意射下来!” 亲卫闻言立即开枪。 可飞行器这玩意吧,载量不行,但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别说只是火绳枪的升级版燧发枪,就算你拿现代步枪来,也很难捕捉它的运动轨迹。 更何况,燧发枪这种开一枪,就要填一次弹的玩意。 就别想什么火力覆盖了。 果然,射出去的铅弹悉数落空。 哪怕射出去的羽箭,在到达目标位置的时候,后者也早不知飞哪去了。 就在亲卫纷纷忙着收枪,重新填药的时候,他们的举动似乎也激怒了天上的奇兵。 后者纷纷举枪对着他们还击。 只不过,他们的武器不知要先进多少,随着‘哒哒哒’的枪声响起,无数的亲卫纷纷中弹倒毙。 程山抬头看了一眼飞行器的位置,趁着他们射角暂时无法覆盖到自己的位置,一咬牙,迅速向账本扑去。 他心里清楚,只要销毁账本来个死无对证,就算这里被攻破了也无所谓。 大不了,鱼死网破。 第715章 销账本林间显神枪 程山嘴角噙着冷笑。 只要自己将账本一把火烧了,你苏谨便是有十万天兵,又能奈我何?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账本,上面仿佛伸出一只勾人的小手,不停在对着他挥舞。 那小手似乎在说,快来呀,快来呀,只要你抓到我,我就让你... 眼瞅着距离账本愈近,程山嘴角的弧度就愈高。 就在他那举着火折子,带着希望之手,距离账本仅有不到半步的地方,忽然感到手臂一麻。 接着就是阵阵的无力感袭来,握着火折子的手再也坚持不住。 手一松,火折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这个时候,他才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 “啊——————!” 程山捂着手臂,疯狂在地上打滚。 赵爻惊愕的望去,只见程山手臂上一个豁大的血洞,正在往外汩汩冒血。 “神枪手!有神枪手!” 赵爻毕竟是京中下来的,那也是吃过见过的主,自然知道军中有一种大杀器——神枪手。 他迅速躲离窗边,生怕惹得那神枪手不高兴,给自己顺手也来上那么一发。 远处的某棵树上,李源面无表情的退了弹壳,伸手在枪栓轻轻一拉,然后再次面无表情的将眼睛凑到瞄准镜上。 屋内的赵爻瞅瞅窗外,在瞅瞅桌上的账本,咬牙做出一个决定。 出去是死,等在这里难道就能不死了? 区别,无非就是早死晚死罢了。 只不过账本一旦被那酷吏苏拿到,恐怕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下了决心,赵爻立即从身上取出火折子,然后迅速趴在地上,慢慢向账本的位置蠕动。 见那枪手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赵爻内心稍定。 他没有急着加速向账本爬去,而是找了一个枪手观察不到的死角,远远兜了一个圈向账本靠近。 十步。 五步。 三步。 随着越来越靠近账本,赵爻仿佛也看到了那只勾魂的小手,引诱着他去烧自己。 快来呀... 快来呀... 只要你抓到我,我就让你... “嘿嘿嘿...” 赵爻嘴角噙着笑。 随着他越来越靠近账本,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高,笑意也越来越冷。 半步。 瞄准、 点火、 伸手、 一气呵成! 赵爻的手迅速从桌子下面伸出,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世间最美妙的音乐,和最绚丽的火花。 但回应他的,却只有冰冷的枪声。 啪! 瞄准、 扣动扳机、 退堂拉栓。 同样的动作,李源一气呵成的做完,然后面无表情,继续盯着目标。 熟练的,犹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而对捂着手臂在桌下打滚的赵爻,似乎再没了一点兴趣。 他接到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接近账本,那就任何人都不可以。 只要靠近账本三步以内,皆是目标。 程山年岁已高,中了一枪已经痛的快昏过去,嘴角不停抽搐着,只能听到痛哼。 但赵爻毕竟年轻,强忍着痛用另一只手捡起火折子,再次吹亮,咬咬牙伸向账本! 啪! 同样的瞄准、扣动扳机。 毫不意外,赵爻的手和火折子再次跌落。 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多余的手,再去捂着剧痛的胳膊。 但他完全顾及不到自己的伤势,对着屋内的人狠声斥道: “你们在看什么!” “若是让那苏谨的人拿到账本,屋里的人都得死!” “不想死的,不想拖累你们身后主子的,赶紧把账本点了!” 林执因默默躲在屋角不做声,双手捂着脑袋瑟瑟发抖。 听到赵爻的话,他的嘴角却不由得撇了撇。 “傻不傻?非得跑过去点火?你把火折子扔过去不行吗?”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不过显然,屋内的‘大聪明’不止他林执因一个。 很快就有人也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当即咬牙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然后举起准备扔向账本。 只可惜,就在他胳膊刚刚举起的时候。 啪! 那藏于某处神秘的枪手,很明显早防备到了他这个举动。 不过,大聪明显然不止一个。 在第一个人手臂被命中的同时,数个火折子同时向账本飞去! 那完美的弧度,即便是痛如程山,也忍不住面露微笑。 只可惜... 啪、啪、啪、啪! 数声枪响过后,火折子与呼啸的子弹亲密碰撞,然后无一例外跌落远处。 这也能打中!? 程山绝望的闭上双眼,嘴角抽搐。 “关窗!关窗!” 这时,赵爻顿时才明白自己刚刚有多傻。 他迅速反应过来,若不关窗,恐怕谁也别想动那账本。 就在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之际,屋外忽然扔进来几个冒着烟的玩意。 明白这是啥玩意的赵爻,顿时魂飞天外! “手雷!怎么会是手雷!” 他不明白,苏谨不是要活口和账册吗?为什么会扔手雷进来? 难道他不知道,一旦手雷爆炸,这屋子里的人死光不算,那账册也得被炸得灰飞烟灭? 难不成,苏谨的队伍里,也有先生安排的内应不成?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一阵轻松。 这样也好,虽然自己最终难逃一死,但这账册的秘密,终究是保住了... 也算,不负先生所托了。 可令他期盼的爆炸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忽然一个‘啪达’的声音轻轻响起,接着眼前一阵白光闪动! “啊——————我的眼睛!” 不止是赵爻,屋子里但凡还能睁眼的,但凡长着眼睛的生物,此刻都被白光晃瞎了眼睛! 同时,他们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仿似有一百柄大锤,一起对着他们脑袋疯狂的敲! “痛!痛死了!” “眼睛,我的眼睛瞎了!” “苏谨小儿,要杀便杀,为何如此虐待我等!” “苏谨你给我滚出来!” “救命,救命啊!” 在一阵嘈杂的呼声中,一道冷笑声,带着浓浓的嘲声,缓缓响起: “哟,这么热闹啊,诸位这是在做什么呢?过家家吗?” 第716章 狡无账赵爻齿铜牙 “苏谨!是苏谨!” 人群中有和苏谨打过交道的,当即就听出来人的身份! 毕竟,那天然带着贱嗖嗖的声音,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 “苏谨小儿,卑鄙无耻偷袭与我,算什么好汉!” 闻言,苏谨毫不客气在那人身上踹了一脚,踢的对方嗷嗷直叫: “好汉?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好汉了?挖坑下绊玩阴的,才是老子的最爱!” 马三立即出言附和:“就是,我证明,我家老爷就爱玩阴的!” “滚一边去。” 苏谨给了马三一脚,找到主位坐下,静静等待余人恢复。 闪光弹虽犀利,但伤害也有时效,没过多久,就有人的眼睛慢慢能模糊地看到东西。 但没想到,恢复最快的居然是林执因这个矮胖墩。 林执因的眼睛,刚刚能模模糊糊瞅到一点东西的时候,马上迫不及待爬到苏谨脚下: “先生,能见到您老人家实在太好了!” “就是您老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把学生也误伤了,嘿嘿。” 面对林执因的无耻,苏谨也不以为意,只是随意笑笑:“怎么?难不成还要我给你道个歉?” 虽然苏谨笑眯眯的,语气也十分平和,但林执因仍旧被吓得面无人色:“学生不敢!” 旁边的人听得一头雾水。 这林执因啥时候成了苏谨的学生了? 他读三百千的时候,这苏谨空恐怕还没出生吧? 倒是赵爻最先反应过来。 虽然他现在仍目不视物,但心里却十分透亮:“林执因,原来是你!” “是你将此处透露给苏谨的!” “是又怎样?” 林执因面露狞笑:“尔等狼子野心叛国之臣,我林某怎屑与尔等为伍! 这些年不过假作同流合污,为的不过卧薪尝胆,等的便是将尔等正法的一日!” “呸!你个墙头草,无耻!” “这些年贪的最狠的就是你!你现在倒装起忠贞铮臣?” “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尔这小人,必不会有好下场!” 赵爻面露狞笑:“苏谨,他今日能背叛我等,他日自然也能叛你!” 对他们的叱骂,林执因浑若不知,就当完全没听到。 他一脸媚笑躬身伏在苏谨身边:“先生不必理会他们,学生对先生是一片赤诚!” 苏谨笑笑,也不知信还是不信,淡淡开口:“我这个人呢,从来不看别人说什么,只看别人做了什么。” “林执因啊,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自然不用我多说吧?” “是,是,学生明白,明白!” 作为拥有丰富经验,多年的墙头草专精技能者,他岂能听不出苏谨话外之音? 当即二话不说,坐到账本前,开始重新核对方才的账目。 程山这时也睁开了眼睛。 一把岁数的人了,又是被枪射穿手臂,又是中了闪光弹。 饶是他身体还算不错,此刻也已呼呼喘着大气,看着快要奄奄一息一般。 他的嘴中一直发出‘荷荷’的声响,口水也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看着竟像是疯了。 苏谨嫌弃的扫了他一眼,也没有过多在意。 一众人等的视力,在这时也渐渐恢复。 冷静下来的他们,看向苏谨的时候,眼神纷纷透露着畏缩,手足无措。 “都站着干嘛?倒像是本官虐待尔等一样?坐,都坐下慢慢聊嘛。” 此时的苏谨,倒像是个不请自到后,喧宾夺主的客人,热情招呼着众人。 众人无奈,为势所迫只能乖乖落座。 到了最后,只剩下程山坐在地上,任由口水淌在衣襟上,傻笑着不为所动。 苏谨斜睨他一眼,任由他坐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 他随手拿起眼前的筷子,挑了挑面前的食物:“糖醋鲤鱼,做工一般啊,诸位吃这样的食物,真是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 孙岩讪笑着试探:“苏大人如此阵仗,不知所为何事?” 苏谨笑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更没解释的意思。 赵爻忽然哼了一声,强忍着剧痛:“苏大人!” “你不分青红皂白,派兵强闯民居,绑架我等,究竟是何居心!” “难不成,你想造反不成!” ‘啪、啪、啪。’ 听到赵爻的诘问,苏谨忍不住鼓掌:“赵大人好一招倒打一耙,莫不是和八戒兄有什么亲属关系?” 赵爻不明所以,更不知苏谨此言何意,哼了一声不与回答。 苏谨随手从林执因身前抽出一本《道德经》,在赵爻面前晃了晃: “诸位好本事啊,将账本藏于先贤圣言,好一招瞒天过海,佩服,佩服。” “苏大人此言何意,下官听不懂。” 赵爻犹自狡辩:“莫不是大人听信了某些小人谗言,就以为这书内藏着什么密账不成?” “荒谬!可笑!” “可笑至极!” 眼见赵爻准备来个抵死不认。苏谨也不着急:“是吗?那敢问赵大人。” 苏谨随手抽出一页对好的黄纸,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 “这些数字又作何解释?” “解释?” 赵爻冷笑:“林大人随手编排些数字,便想诬告下官?” “是吗?” 他似乎并不在乎赵爻认不认罪,只是饶有兴致的举着黄纸: “建文三年四月迄今,江西共收贿银一千三百余万两,抛去火耗、运度,余一千零四十万两,啧啧,大手笔啊。” 赵爻闻言,脸上不经意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仍强装镇定: “假的!” “哦?那这福建的七百八十万呢?” “假的!” “是吗?山东的八百二十万呢?”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哈哈哈哈,赵大人不愧是御史,铁齿铜牙啊,倒是让本官想起一道名菜。” 马三识趣的搭话:“老爷,啥菜啊?” “京城烤鸭啊。” “老爷,这话怎么讲?” 苏谨嘴角噙着冷笑:“死了三年的鸭子,就剩下嘴硬了!” “哼!” 赵爻闷声不答,心中却在苦思对策。 死鸭子嘴硬固然能逞强一时,但账册一旦落在陛下手里,光靠嘴硬可不是办法。 别的不说,只要陛下循着账本将背后的主人拿进诏狱,就不怕没人开口。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仍旧是能销毁账本。 可要如何做,才能销毁账本呢? 就在赵爻苦思对策的时候,程山忽然从地上蹦了起来,抓起一本《道德经》就往自己嘴里塞! 第717章 虽破局慎之犹愤怒 对程山的陡然发难,苏谨眉毛都没动一下,似乎早在预料之中。 赵爻忍不住捂额叹息。 蠢啊,真是蠢啊。 苏谨的护卫就站在这里,凭你一个文官的身手,就想从人家手上抢到账本吃掉? 别说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你有那个胃口吗? 果然,账本还没被他塞进嘴里,就被马三随手夺下。 接过马三递过来的账本,苏谨看都没看扔在一边。 他笑眯眯的看向程山:“程大人,不装疯了?” 程山自知大势已去,索性也坦然面对,冷哼一声不去理他。 “程大人果然是读书人,饿了都喜欢吃书。” 苏谨笑眯眯的,但眼中透着深深寒意:“但吃书可是不顶饱的,您说是不是?” 程山茫然扫了他一眼,不明白苏谨此言何意。 “来人,程大人饿了,伺候程大人用膳。” 话音未落,房门忽然被推开。 童福山搓着手,带着与苏谨同款贱笑走了进来:“程大人,下官来伺候您用膳。” 程山惊恐看着他,连连后退。 童福山朝马三使个眼色,后者一挥手,身边亲卫立即将程山按坐在椅子上。 刚刚坐定,就看到许圭端着满满一盘子红薯走了进来。 童福山随手粘起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程山嘴里! 他一边塞,一边带着狞笑:“程大人,吃啊,你倒是吃啊!” “你知不知道,多少百姓想吃一口新粮,还吃不上呢!” “唔唔...唔...” 程山的嘴被满满的红薯塞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未被如此羞辱过的他,眼角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程大人,新粮的味道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你有没有尝到一种熟悉的味道?” “你可知这红薯上啊,带着的可是满满的百姓血泪,和你手中那肮脏银子的味道!” 看着程山被如此羞辱,赵爻大怒:“住手!” 他愤然起身:“苏大人,先不论你说的罪证,是不是林执因一面之词! 即便我等有罪,你也不能让你的学生,如此羞辱朝廷命官!” “斯文何在?体统何在!” “斯文?” “体统?” 还没等苏谨说话,童福山回身冷笑:“赵大人,你为官之初,可听过一句话?” 赵爻一愣:“什么?” “尔食俸禄,民脂民膏!” 童福山似乎难掩心中的愤怒:“自而等张嘴从百姓身上吸血的那一天起,就应想到有今天的下场!” “如果说喂程大人吃白面馒头,算扫了尔等的斯文, 你又可知,这全天下的百姓,不知多少人想天天被扫去斯文!” 说着,还不忘回身,将程山想要借机吐出的红薯,用力往回怼了怼,怼的他直翻白眼。 赵爻还要再说,迟迟未说话的苏谨忽然开口: “我今日来此,只为了三件事。” “银子。” “银子。” “还是他妈的银子!” 随手拿起一本账本站起身,将手中的账本晃了晃: “你们以为我来这,只是为了抓你们的证据?” “呵呵,你们把这事想的太简单了!” 苏谨面露冷笑:“抓你们,杀你们,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需要什么狗屁证据?” 赵爻大怒,正要反驳,却被苏谨轻蔑一视。 身上瞬时散发出的杀气,犹如被嗜血的猛虎盯上一般,吓得赵爻不敢说话。 “到了这时,我也不妨直言,我要的只是这银子的去向,压根不是什么狗屁证据!” 就在这时,林执因也核对完账目,满脸谄笑的将账册递上: “先生,账目核对无误,都在这里了。” 苏谨接过账册,轻声念道: “江西一省,一千零四十万两,” “福建一省,七百八十万两,” “山东一省,八百二十万两,” “湖广一省,八百六十万两,” “直隶省,一千四百二十万两,” “浙江一省,一千五百三十万两!” “余下州府,淮安府,五百三十万两,松江府,六百八十万两...” “以上,合计九千五百余万两银!” 啪! 苏谨狠狠将账册拍在桌上:“九千五百余万两银!你们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我苏某人在大明,也算是搂银子的能手,可跟诸位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啊!” 在场众人被他的气势所慑,大气都不敢透。 “九千五百万,你们可知现在国库有多少银子?” “告诉你们,国库存银,加上所有的粮草、玉器、丝绸、瓷器,也超不过一千万两!” “居然贪墨国库几近十年的存银,尔等心中可有一丝羞愧?!” 苏谨的胸膛起伏,心情十分差劲。 前世他也时常从新闻中听到,某某某高官被查,查出多少个亿的赃款。 但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升斗小民,听到这些也不过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可再世为人,身处这个位置后,苏谨看到的,早已不是堆积如山的金银。 而是这些金银背后,百姓的血泪和控诉! 苏谨虽然也有钱,但他的每一文钱都是凭自己本事赚的,都是干净钱。 为官近十年,他可以自豪的拍着胸脯说,他苏谨当官以来,没有拿过一文钱的脏钱! 可看着眼前这些身着锦衣华服,内心却肮脏无比的人,他只觉得阵阵恶心。 “你们可知,这些银子,能让多少户百姓吃饱穿暖?” “你们可知,这些银子,又能让前线靡费几何? 我大明将士又能换多少武器?又能有多少儿郎,免于战死沙场之悲,再也不得归乡!” “你们又可知,这许多银子,又能赈多少灾,救多少灾民于水火?!” “你们不知!” 苏谨愤然环视在场诸人:“你们在乎的,是你们的锦衣玉食,是你们升官发财的钱途!” “你们在乎的,是你们家族的根繁叶茂,花开富贵!” “你们在乎的,是万世不灭之基,是你们自己的子孙后代!” 旋即,他的眼神越来越冰冷:“但我也不妨告诉你们。” “你们在乎什么,我不在意。” “我在乎的,是这个最有骨气的大明,决不能被尔等小人、蠹虫啃食!” “谁侵蚀了我最在乎的东西,我就立马让他覆灭!” “你们听清楚了,是覆灭!” 程山这时也不再装疯,冷笑看着他:“苏谨,你便是将我等抓了又有何用?” “那银子你便是想追,也再也追不回来了,哈哈哈!” 他狠狠瞪着苏谨:“你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仍是天真无比!” 第718章 起贪官谑戏墙头草 程山的脸上带着疯狂和嘲笑:“那么多的银子,早不知流向了哪里,又去了何人的口袋!” “甚至有些银子,还在不在大明都不一定!你又能去哪里追? 哈哈哈哈,苏谨,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越说,他的情绪就越激动:“姓苏的,你想杀我容易,但你能杀尽这天下所有官员吗?” “泱泱大明,贪墨者何止江南一地,你抓的完,杀得完吗!” “就算你‘酷吏苏’人如其名,下得去这屠刀,可陛下又会容你这么做吗?” 他嘴角噙着冷笑:“杀尽了官员,又有谁来代天子巡守一方?” “你苏谨的那点学生,够吗?” 苏谨闻言沉默。 他虽然年轻,但两世为人,有些东西却懂的比任何人都痛。 贪官可杀吗? 可杀,该杀! 但欲望,却是人的天性。 都说千里做官只为财,这话对,也不对。 可现实的情况,确实有些贪官,能力都很强,治理地方有自己的手段。 不是说没有清官,或清官的本事不大。 而是这样的人,太少了... ‘海笔架’固然令人钦佩,但这泱泱大明,又从何而来那么多的‘海笔架’? 大明十三府七十八县,又能指望出多少个海瑞海刚峰? 但旋即,他想起前世的那个‘地表最强80后’。 那个胖子治理贪官的手段极狠,贪墨抓到就枪毙! 但说到底,他的这些手段,不都是‘那位’当年玩剩下的吗? 律法,是道德的底线。 既然道德不能约束,那就只能用律法说话! 想明白这些,苏谨蹙着的眉头慢慢散开:“先帝...哦,我说的可不是建文。” 他冷冷一笑:“你今日敢大言不惭的在我面前说这些,想必是忘了洪武爷在的时候,尔等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吧?” 闻言,程山悚然一惊! 他可是经历了三朝的老人,如何不知洪武爷对待贪墨的手段。 轻则砍头,重则满门抄斩,全家流放,剥皮萱草... 可他犹自不服:“你砍的了脑袋,你治的了人心吗!” “人的欲望的确很难治理。” 苏谨缓缓张口:“可我没打算治你们的欲望,我只在你们身后,竖起一把铡刀。” “有了这把铡刀,也许你们在伸手的时候,会想一想,该不该把手缩回去。” “伸手,必被捉。” “哼,无稽之谈。” 程山冷笑:“你不是最烦侃侃而谈的腐儒吗?可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和那些不问世事的腐儒有何区别?” “区别还是有一点的。” 苏谨笑笑:“清谈误国,但只要去做,总能找到办法。” 旋即,他的脸上露出谑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苏谨将手中的名单递给许圭:“可以给陛下发电报了,照着名单动手吧。” 程山耸然一惊,脱口而道:“那可是数省的封疆大吏!下面还有无数州府官员,你当真要抓!?” “不然呢?” 苏谨嗤笑:“陪你们玩过家家吗?” “你把人抓了,地方怎么办!谁来替陛下戍守一方!”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苏谨拍拍衣袖站起身:“也许没有你们,地方还能看到几日青天呢?” 程山沉默。 “都带走吧,我懒得再看见他们。” “是。” 马三一声呼哨,门外迅速冲进数十锦衣卫,将一干人等全部押下。 林执因看着被押下的众人,嘴角噙着嘲笑,忍不住直乐。 矮胖的身子也因为憋笑,而不停颤抖。 “林大人,等什么呢?请吧。” 看着童福山递向自己的铐镣,他愕然一呆:“师兄,你你你可别和师弟开这种玩笑啊。” “什么狗屁师兄?老子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可是那晚你明明....” “你想清楚了再说话,不然老子要给你加一条诬告朝廷命官的罪名。” 童福山嘴角噙着狞笑:“老子只答应带你见恩师一面,其他可什么都没答应过你。” “今日你也看见恩师了,老子可没违诺。” “你...我...他...” 林执因懵了。 旋即,他看到即将离开的苏谨,仿佛找到了救星。 二话不说推开童福山,也不知他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迅速冲向苏谨。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肉球向苏谨滚去。 身后的马三吓了一跳:“什么玩意?” 说着,二话不说就是一脚‘足球踢’,然后嘭的一声,林执因肥胖的身子就撞在桌角。 他完全顾不得额角滑落的鲜血,趴在地上连连向苏谨叩首: “恩师救命,恩师饶命啊!” “学生已经按您的要求,将账目核算出来了啊,您不能过河拆桥啊!” 苏谨回头笑道:“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信用,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闻言,林执因顿时觉得身子一轻,觉得自己有救了。 “但是。” 苏谨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要收你为徒?” “有录音吗?有录像吗?没有的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我告你诽谤哦~” 林执因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呆呆望着苏谨,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口老血,想吐却吐不出来。 懒得再与这奸猾小人废话,苏谨摆摆手:“监狱地方有限,就别给他开什么单间了,把他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就行。” “老爷,明白。” 马三嘿嘿一笑,斜睨了一眼呆呆的林执因。 而后者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呸!王八蛋!” 因他出卖而被抓了个现行的犯人,看着他的时候纷纷面露鄙色: “想作墙头草,人家却看不上你,傻眼了吧!” 有些人听到苏谨的话,得知即将和他关在一个牢里,顿时若有所思。 良久,嘴角的狞笑忍也忍不住。 就在程山即将被押解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冲着苏谨大喊: “苏大人,不能抓,不能抓啊!” “你把这些人都抓了,大明会出乱子的啊!” “苏大人,苏大人你给我个机会,我帮你将银子都追回来,我帮你治理地方! 我做了这么多年布政使,一定没问题的,你信我,你信我!” 然而,苏谨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不屑的挥了挥手。 马三立即会意,吩咐锦衣卫迅速将这些人押走,免得脏了老爷的眼。 尤其是那林执因,更是被堵住了嘴,呜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裤裆终究忍不住湿了。 第719章 砸贪包现世举国欢 苏谨的动作很快。 在捕获密账和对账人等的当晚,他就命人用电报,将这里的消息传递至京。 朱棣早有准备,当晚数百锦衣卫手持皇帝手谕,喊开城门,消失在了夜色中。 江南一干官员落网的消息,虽然暂时被封锁,但难逃有心人的眼睛。 收到锦衣卫连夜出京的消息,方孝儒在家中,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不怕死。 他只想在自己死前,能给后世子孙,能给自己留下些什么。 比如,书院。 他只盼着自己死后,能有无数读书人秉承着自己的意志,治理好这大明江山。 朱棣一介武夫,他懂得治国吗? 可这些日子,他心中有了隐隐的预感。 这天,要转阴了。 “老爷,宫里来人了,陛下宣您去御书房。” 这已是最近不知第几次被陛下宣召,家里的老仆早已见怪不怪,甚至隐隐带着喜色。 陛下频频宣召老爷,这难道不是代表着要重用吗? 想想当年建文帝还在的日子,他们这些仆人走出门,可是比五品官都威风呢!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可老爷的门前,又何止七品? “知道了。” 方孝儒正正衣冠,对着铜镜默默发了一会呆,转身离开屋子。 临出门之际,回头看了一眼门匾。 ‘耕读传世’ 这两个字,还是当年朱允炆这个学生亲笔给他题的。 只是斯人已去,唯余老夫与一孤匾。 叹了口气,方孝儒拒绝乘坐马车,决定步行进宫。 一边看着渐渐恢复生气的街道,游人民嘶,方孝儒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像...朱棣掌政以后,百姓的日子比之前还好些? 不,这一定是错觉。 。。。 福州府,布政使司衙门前。 代天子巡狩一方的封疆大吏,福建布政使钱州钱大人,正被押着游街示众。 是的,游街。 这是苏谨的主意,也是朱棣的意思。 既然已经掌握实证,那定罪不过是回京走个过场。 但苏谨和朱棣并不想让这些巨贪轻松的回京。 一路游街示众,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文人不是都好一张脸面吗? 好。 那我苏谨,今天就彻底打掉你们的面子,将它按在地上。 任由那些,曾被你们欺凌的百姓摩擦。 钱州被关在不足一人高的牢笼,头上挂着烂菜叶子,和一些不知名的黄色液体。 他悻悻对着他的‘邻居’,曾福州知府冯时风抱怨:“本官被你们害死了!” 冯时风无奈的抬起头,费力的将挡在眼前的菜叶子拨了拨:“钱大人,拿钱的时候,你可没说过这句话。” “哼,要不是你们腐蚀本官,本官又岂能和你们同流合污? 等到了京城,本官一定会向陛下禀明原委,将你们的恶行统统倒出,到时候...” 话音未落,忽然街边传来一声孩童的怒吼:“赃官,看镖!” 啪! 钱州眼前一黑,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眼睛。 他将烂泥一样的东西从眼前抹去,忽然闻到阵阵恶臭,顿时大怒: “哪个混账王八羔子,拿粑粑丢我!” 相似的场景在江西,在山东,在湖广,在各处都在上演。 显而易见,这一次朱棣动了真怒,也下定决心要狠狠‘收拾一批’。 程山觉得他和苏谨残忍,以及不顾国情,不念大局,残杀这么多大臣。 可他却好像忘了,相较于洪武爷的‘大手笔’,他们二人的手段却不知温和了多少。 无论是哪里的罪臣,俱被要求游街送往京城。 得知这一消息的浙江、直隶犯官,苦中作乐时忍不住心想, 还好他们离得京城近,还能少受几天罪,这也算所有坏消息中,最好的那一个了。 但他们能想到的,苏谨又岂会想不到? 这些罪臣不知道,早在他们准备游街之前,苏谨就下了命令: “审犯人的事不着急,也不用急着押解回京,带着他们在每个州府都好好转转。” 于是,这些悲催的犯官被迫开始了他们的‘巡回演出’,沿着本省各个州府开始游街。 而苏谨的骚操作不过才刚刚开始... 身为买卖人出身的他,如何看不到这样的商机? 他好像生怕百姓不知道怎么‘玩’,决定给百姓做个良好的‘示范’。 他命人准备大量包有粑粑、臭鸡蛋,以及各种不明气味、液体的沙包,开始沿着游街路线叫卖。 这些东西打不死人,但却十分能恶心人,苏谨将其命名为‘砸贪包’。 也不贵,一文钱一个。 而且,只有买了‘砸贪包’的人,才可以享受前排先砸的vip待遇。 先到先得,先买先砸。 同时,苏谨还推出了‘砸的准,有奖励’的活动—— 哪个砸的最准,犯官的痛呼声最大,哪个就能获得苏家皂坊的精油皂一盒。 若是能把犯官砸哭了,直接送两盒! 用苏谨的话说,就是——只要砸不死,就往死里砸。 再说了,身后不还跟着那么多医学生吗? 砸晕了就捞起来,接着砸。 这么好的锻炼机会,不物尽其用岂不是太浪费了? 也不知将来那些学生,看到被粑粑砸晕的犯官,会不会对敬爱的苏先生唱一句: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我去你个mmp...” 因为有了报纸的宣传,江南的游街行动,一时间闹腾的举国都沸沸扬扬。 要不说国人爱热闹的行为,千年不变呢? 许多百姓都不用动员,就自发参与到了‘砸贪官,赢大奖’的活动中... 有些不在游街线路上的百姓,看到报纸上详细的游街线路和时辰后,纷纷背上包袱,背井离乡。 就为了能参与到这一次的盛会中去。 嗯,俺不是为了奖励,纯粹就是要去见识一下这新奇的活动—— 一个预定了五十个‘砸贪包’的百姓如是说道。 于是,在预定的时间,预定的地点,以及一些有预谋的人,开启了大明,乃至整个华夏历史罕为人见的一幕。 无数的百姓拿着统一制式的‘砸贪包’,追着囚车开启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赛... 扬州的松鹤楼上,苏谨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欣慰点头: “远志,你看到了没有?百姓对于贪官的憎恨,和你我是无二的。” 童福山点点头,刚想说什么,旋即又赶紧将手帕捂在鼻子上,瓮声瓮气的道: “先生所言有理,可是你不觉得,这味道属实有点大吗?” 苏谨闻言,将鼻中塞着的棉球取出,在空气中嗅了一嗅,旋即差点没吐出来:“哕...” 他赶紧将棉球塞回去,嘴角噙着苦笑:“我怎么忘了这茬?失算了....” 因为游街而被影响生意的松鹤楼掌柜,小心的站在楼梯口, 他的鼻子微微翕动,闻着空气中传来的阵阵骚臭味,面露苦涩。 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720章 认罪赃孝孺谈百姓 收到苏谨在江南‘胡闹’的消息,朱棣面露苦笑将奏报搁下,忍不住摇头:“也不知谨弟图个啥?” 大部分时候,苏谨在朱棣眼中,都是多智近妖的一个人。 但就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失控,‘孩子气’大冒,搞出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 哦,也不能说无伤大雅。 至少现在,朝中的那些官员都快翻了天了。 尽管这些都是犯官,但那也是朝廷要员,读着圣贤书长大的,怎能受如此羞辱?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果不其然,弹劾苏谨的奏疏如雪片一样飞到朱棣案台上,拦都拦不住。 这次就连李仕鲁都有些看不下去,选择默不作声。 他这个都察院老大,对属下弹劾苏谨的事,就当看不见。 接连几日,就连正事都快议不下去了。 只要一上朝,几乎只有一个主题——让苏谨赶紧滚回来,削职、罚俸、道歉! 但朱棣统统选择看不见,奏疏全部留中不发。 他心里很清楚。 这些官员为什么弹劾苏谨? 因为怕。 兔死狐悲。 他们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因为犯事而被如此折磨。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算陛下饶了自己的命,也没脸活下去。 可这一切,不就是朱棣要的吗? 就连姚广孝也不得不承认,苏谨的这些小损招,还挺好使。 杀头固然令人惊惧,但社死有时更令人恐怖。 因为恐惧,就会忌惮,只要忌惮,就好管理。 黑衣丞相这些日子,更是养成了每日看报的习惯, 他就想看看苏谨在江南又作了什么妖,引为一乐。 别看朱棣在早朝的时候,因为大臣嘈乱弹劾苏谨心烦。 但只要一下了朝,那嘴角压都压不住,都快要裂开了。 这日,刚刚打发走了任亨泰和李仕鲁,朱棣悄悄松了口气。 “大师,你说古雍和宗孔怎么就不能体会朕和谨弟的苦心呢?” 姚广孝笑道:“二位大人是读书人出身,自然不愿见到读书人受苦,可惩可罚,却不可辱。” “哼,读书人?朕最烦的便是这些读书人!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 “你看看这次谨弟破的大案,那害民虐民的,可不正是这些读书人吗!” “也不能这么说。” 姚广孝想了想:“我记得苏大人提过,这是人的贪欲、本能所致,与读不读书关系其实不大。” “哼,朕瞧这些人就是书读多了,就自觉自己高人一等,不顾百姓的死活!” “书,都他娘的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姚广孝无言。 他自己有时候也搞不清楚,人,该如何度化? 儒教人拿起,佛教人放下。 可拿起后,又如何舍得放下? 倒不如苏谨说的,管他拿起还是放下,不听话的老子统统拿下! “皇爷,方先生来了。” 黄俨躬身站在御书房门口,低声说道。 “哦?让他进来吧。” 得到朱棣首肯,方孝儒信步走入御书房。 “草民方孝儒,见过陛下。” 平日里,朱棣召见他的时候,虽谈不上有多尊崇,但至少态度还算客气。 但今日只是微微抬眸扫了他一眼,就不再说话。 一时间,御书房的气氛陷入诡异的冰点。 方孝儒来之前,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等了半天,见朱棣都不说话,他选择自己先开口: “不知陛下今日招草民前来,是有何事?可是有什么古籍需要释言的吗?” 朱棣微微抬头看他一眼,默默叹息。 方孝儒此人,为官虽有大害,但却不得不承认,在做学问上,可为大才。 他不也曾止一次起过招揽的心思,但最后却都选择了放弃。 其心不正,能力愈大,破坏愈大。 朱允炆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用谨弟的话说,明明一把天胡开局的好牌,却因为这些蠢驴木马的掺和,生生打成了诈胡! 其之蠢,令人好笑又好气。 若真的只是闹了场笑话也就罢了,最多丢个人。 他老朱家乞丐出身,也不怕什么丢不丢面子的。 但就是因为他们的胡来,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更是害死了自己的老弟。 也是因为他们为了争权夺利的纵容,才有了江南官场,这年贪万万两白银的滔天赃案,这就不能忍了! 今日召方孝儒来见,其实朱棣也没下定决心,决定再和他谈一谈。 “方孝儒。” 朱棣也没耐心再称什么‘先生’,索性开门见山。 将手中电报译变的账册递给他:“这账册,你眼熟吗?” 本以为方孝儒会装傻充愣,至少也得高呼几声冤枉。 哪知他却坦然点头:“认得,乃是江南数省的账目。” “你认了?” 朱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情绪都不连贯了。 “不错,是草民做的,也没什么不敢认、不能认的。” “你认了便好。” 朱棣哼了一声:“贪墨了如此多的银子,心中惭愧吗?” 方孝儒笑笑:“不惭愧。” “呵,你倒是坦然。” 朱棣冷漠扫过他的头顶:“抬起头来,朕倒想知道,尔缘何不惭愧?” “那可是近万万两白银!你可知这些银子能活多少百姓!” 方孝儒抬头,坦然与朱棣对视:“秦王失鼎,天下共逐之。” “什么意思?” 方孝儒微微一笑:“民,乃国之基业不假,但治理这偌大一个国家的,靠的还是我们这些读书人。” “陛下虽夺天下这口大鼎,但烹火煮肉之人,不也还是咱们这些读书人吗?” “所谓百姓,不过是鼎内的肉汤罢了,可用,但不可重,否则岂不是阴阳颠倒,大厦不复?” “简直一派胡言!”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水不在,舟翻人倾!” “哈哈哈哈哈!” 方孝儒嗤笑:“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说给您听的‘金玉良言’罢了,再说,何谓‘百姓’?” “百姓是自古传下来的名门望族,是这天下的基业,不是那些蝇营狗苟的升斗草民!” “我拿这钱,是为了自己吗?” 方孝儒自觉心中坦荡,无不可说: “我拿这钱,是用来修善书院,为那些读不起书的士子予一份餐食,一张书桌罢了!” “说到底,我是为了陛下您的大明,在培养治国的人才!” “如此,老朽又有何好愧疚?” “说得好,说得好啊。” 朱棣都忍不住为他的无耻鼓掌: “说什么为国培养人才!你不过是为了培养你们士族的读书人罢了,又关大明什么事?” “既然是为了读书人,怎么不把钱拿出来,上缴国库,用来修建书院?” “说到底,尔不过为了一己私欲!” 闻言,方孝儒沉默。 良久后才缓缓开口:“铁打的士族,流水的王朝,千年以来一向如此,又有何可说?” “承认便好!” 朱棣愤然起身:“可你当真以为,你们这些士族,真的是‘铁打’的?” 第721章 定夷罪学官跪宫城 “尔食俸禄,民脂民膏。” “尔等士族,附百姓之身,吸骨食髓,不知感恩。” “尔等做下此事,不知廉耻,反而引以自得,无耻之尤!” “百姓无力,不能拿尔等怎样,只能任由尔等欺压,那朕今日,便替百姓伸张这一口恶气!” 方孝儒闻言冷笑:“陛下,即便你杀了老朽又能如何?” “这天下的士族千千万,你杀得完,杀的尽吗?你又敢杀吗?” “你就不怕,再引内乱,大明陷入无尽战火之中吗!” “陛下欲学黄巢乎?” “哼!此事却不用你来操心。” 朱棣冷笑着,慢慢走到他面前:“你现下应该担心的,是你的那些族人还能活过几日?” 方孝儒一呆:“我的族人犯了什么罪!” “朋党!” “榨民!” “勾奸!” “忤逆!” 朱棣冷声喝道:“你方孝儒虽贪,但平素倒也算节俭,可方家的其他人呢?” “他们借用你的名声,在当地做过些什么,可别说你不知道!” “你方家万顷的田地,连绵的庄子是怎么来的,你别说你不清楚!” “尔,不过是自诩清白,却任由族人作乱的伪君子罢了!” 方孝儒被朱棣的一番话,震的哑口无言。 他方家的人这些年做过什么,即便他不问,心里也清楚的很。 只不过在他认为,只要自己不贪不拿,他就问心无愧。 江南贪墨来的银子,一部分用来替他的朋党媾和,另一部分全部用来建设书院。 而他,也能心安理得给自己安上‘清臣’的名声。 可今日,朱棣的一番话,却一把将他的遮羞布扯下。 “这...我...” “你不用再说,朕也不想听。” “纪纲!” “臣在!” “将方孝儒押入诏狱候审,并遣锦衣卫赴其家乡,将其族人拿下,回京问罪!” “遵旨!” 末了,纪纲犹豫的问了一句:“陛下,范围...多广?” 朱棣一怔,旋即露出狠厉的神色:“其九族亲属,并朋党学生,一并清除!” “是!” “还有!” 朱棣冷眼瞧着纪纲:“若走逃了一个,你纪纲就不用回来了,自己找个地方了断吧。” 面对朱棣的狠厉之色,纪纲明白陛下这是动了真怒,当即咬牙应道: “臣遵旨,若走逃了一个,臣提头来见!” “拿着朕的手谕,除锦衣卫外,卫所皆可调动,敢有不从助逆潜藏者,同罪论处!” “喏!” 自知必死,方孝儒也不再害怕。 被拖出去的时候,他依旧对着朱棣冷笑:“陛下,老朽是有罪,但你呢?” “你杀侄夺位,九泉之下,先帝恐怕也不会瞑目吧?” 谁知朱棣却露出冷笑:“若非你们这些蠢驴木马蛊惑,朕现在还在北平当自己的逍遥王爷!” “方孝儒,朕本无心动手,奈何是尔等咄咄逼人!” “若你早知有今日的结果,当日还会蛊惑朱允炆削藩吗?” 闻言,方孝儒如遭雷劈。 懒得再与其废话,朱棣有些疲惫的摆摆手:“拖下去吧。” 未久,御书房再度归于寂静。 一直未曾开口的姚广孝忽然苦笑:“陛下,明日一早,你的耳根可又要不得清净了。” “不得清净好啊。” 朱棣悠悠望着窗外:“有些人,有些事,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果然不出姚广孝所料,朝中官员知道方孝儒被下了诏狱的消息,顿时群情汹涌。 很多官员根本等不及次日早朝,直接跪在宫门外为方孝儒喊冤。 更有甚者,直接脱了官服官帽,扬言若不放了先生,就辞官归隐。 朱棣恍若未闻,权当不知道此事,对跪在宫外的人理也不理。 那些为方孝儒喊冤的官员,以为朱棣心中有愧,顿时觉得自己更加理直气壮。 有些人直接喊话,请陛下出面解释,否则就罢工。 而六部的差事,一度也因此停滞。 即便如此,朱棣仍旧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御书房的门也紧闭。 只是在这些官员看不见的地方,黄俨拿着一个小本本,不知在记着什么... 翌日。 这些官员还真的有骨气,愣是在宫门外跪了一夜。 直到晨钟响起,宫门大开,他们才揉了揉发酸的腰,和跪的发麻的膝盖,慢慢站起身来。 “走,进宫上朝,找陛下要个说法!” “先生无罪,缘何要捕!” “陛下岂非欲学商纣乎?” 这些官员浩浩荡荡就要往宫里冲,可惜还没走几步就被侍卫拦住。 不好意思,五品以下官员,没资格进宫上朝。 这下,这群官员就更不干了。 他们是去上朝的吗? 他们是去为缑城先生讨个说法的! 凭什么不让咱们进去! 这些人与侍卫纠缠不休,大有一副你不让我进宫,我就干你的趋势。 就在这时,黄俨带着一脸冷漠来到宫门:“陛下有旨,宣他们觐见。” 侍卫无奈放行,这些人自以为陛下怕了,得意着呜呜泱泱就要往里冲,却被黄俨拦下: “一点规矩都没有,哪还有朝廷命官的样子?” “杂家来教教你们规矩。” “奉天殿可不是你家炕头,想站想坐由着你们胡来。” “你们自个儿商议一下,一会子进了宫,只能派几个人进殿觐见陛下,别给杂家没规没矩的往进跑,冲撞了皇爷。” “凭什么!” 有人不乐意了:“我等乃为谏言而来,凭什么不让说话!” 黄俨却不理:“你们只有一炷香的功夫,过了时辰,谁也甭进去。” “左右,看紧了他们,别偷跑进去一个两个惊了陛下,你们可是死罪!” 身边的侍卫闻言,或抽出佩刀,或手持长枪,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些官员。 被钢刀和长枪‘强制’冷静了一波,这群跪迷糊的家伙才想起来。 这,可是皇宫。 倘若真和侍卫起了冲突,冲击宫城,给他们安一个造反的罪名都是轻的! 这下,这群家伙算是老实了,开始商议进殿的名单。 最后,决定由几个官员作为代表进殿。 这些人官职或有高低,但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方孝儒的学生。 由他们出面,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决定好名单,黄俨微微点头:“进宫的时候不许随意说话,跟杂家来吧。” “进宫。” 第722章 询问罪拿职乌合众 选出觐见的这几位代表虽少,也有十数人,其中为首者三人。 他们分别是户部主事郎黄显通,翰林编修张瑞泽,以及吏部员外郎杭正州, 其余亦皆是方孝儒学生。 仅以此观,也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到方孝儒朋党之深。 现在已是永乐朝,而不是建文朝。 到了现在还能有不少学生在朝中为官,甚至扎在吏部、户部这样的地方,可见方孝儒曾经权力之大。 朱棣冷眼瞅着阶下,心中杀意凛冽。 仅凭此端,这些人就该杀! 今日早朝,姚广孝又一次毫无例外的站在首位。 今日的早朝议题,亦不出意外的毫无新意。 能在朝中混这么多年的,无一不是人精。 在朱棣下令将方孝儒拿入诏狱的时候,很多人就觉得情况不对。 这些人对方孝儒被捕的事情全做不知,只揪着苏谨虐官一事不放,继续和朱棣扯皮。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聪明人’。 有些官员上朝之后,或谏言、或规劝,或疑惑,统统在问陛下为什么要抓缑城先生。 明明前些日子,你还频频召其入宫延学,讲解经筵。 恨不能直接召其为学士,继续教导皇孙。 但这才过了几日,怎么就下了诏狱了? 明明昨日你还喊人家小甜甜,如今新人胜旧人,叫人家牛夫人... 呸、窜台了。 这些人要么是心中疑惑,要么是脑子有坑。 但也有一些明知不妥,却不得不问的官员。 他们胸中也没什么浩然正气,只不过他们的身份使他不得不提,不能不提—— 方孝儒的学生。 先生出事,你作为他的学生只字不提,你还是人吗? 但他们问的就很有技巧,只是试探性的问陛下怎么回事,对于怎么处置却只字不问。 完全是一副明哲保身的态度。 倒是这几个低阶官员进了殿后,纷纷松了口气。 死道友不死贫道,拯救大兵瑞恩,啊呸,拯救恩师孝儒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 上吧,奥利给~~~~~! 这些学生也不负众望,上来朝着朱棣就开喷,毫无技巧,全是感情: “陛下!” “方先生犯了什么罪,您居然将其下入诏狱,请您给臣一个解释!” “偌大的大明,难道真就容不下先生的三尺书桌吗?” “陛下!您当日曾在社稷坛许下诺言,曾言之前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君无戏言,难道您要悔诺吗!” “陛下,您今日不给臣等一个解释,臣,臣之同窗,以及殿外许许多多的忠谏之臣,情愿辞官告老!” 朱棣轻轻抬眼,眉毛一挑:“当真?一言为定,双喜临门。” “啊?” 带头发言的黄显通,被朱棣一句话整的情绪都不连贯了。 “陛下,您说什么,臣方才情绪有些激动,没有听清。” “没听清没关系,朕不介意再复述一遍。” 朱棣冷眼瞧着他,后者只从他眼中看到森森寒意: “朕说,一言为定!” 黄显通吓了一跳。 这辞官什么的,不过是口嗨一下,以示自己对此事的重视。 陛下您难道不是应该先说说缘由,再安抚一下吗? 倘若恩师真的有罪,咱们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啊。 您咋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给咱把棺材钉敲了呢? “那个...陛下,臣此次觐见,实为想知先生所犯何罪,缘何无缘无故下了诏狱。” 黄显通顾左右而言他,一点都不敢接朱棣的话茬。 他只希望朱棣能顺着他的节奏,谈谈恩师的事,然后把自己当做一个屁给放了。 但朱棣显然没打算放过他:“既然尔等决定辞官不做,那朕也不妨说说原委。” 这句话一出,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将来不管方孝儒有没有罪,他黄显通这个官,已经当到头了。 身后的杭正州吓了一跳。 自己明明啥也没来得及说呢,咋官没了? 他赶紧跪在地上:“陛下,此乃黄大人一家之言,臣实无辞官之意啊!” 跟着进来的那几个学生也一脸懵逼。 他们更惨,压根一个字都没说呢,就从官变民了。 你瞧这乌沙,嗖的一下就飞了,吓人不吓人? 看到杭正州求饶,他们也一个个跟在其身后跪倒在地: “陛下,臣等乃被黄大人裹挟而来,实无此意啊,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棣心中冷笑:“乌合之众!” 但他显然没打算放过他们,正待开口说话,却看到还有一个家伙,正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瞪着自己。 翰林编修张瑞泽,一个翰林院的七品芝麻官。 “尔还有什么想说的?” 张瑞泽面无表情,若不说话还以为是被吓傻了。 但他缓缓开口,却让朱棣忍不住也高看几分。 “陛下,做不做官的臣都无所谓,但臣还是要请陛下给一个说法。” “先生何罪,至下诏狱?” “倘若陛下拿不出证据,别说是削官去职,哪怕是死,臣也不服!” “好!” 朱棣大乐:“这倒是朕今日听到的唯一一句人话,幸甚!” 闻听此言,阶下众官无不面露尴尬。 就连姚广孝的眉毛都忍不住一挑,庆幸自己今天没开口说过话,不然也被陛下捎带上一起骂了。 朱棣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无心之言’,伤了大伙的面子。 甚至都懒得多看他们一眼,冷冷开口:“黄俨。” “奴婢在。” “取证物来,给张翰林好好瞧瞧,也给堂上的诸位爱卿瞧瞧,咱们这位缑城先生,究竟犯了什么罪!” “遵皇爷命!” 黄俨早有准备,未久便有太监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正是那厚厚一摞账册。 江南百官因贪墨案被捕,在场的人都知道。 但背后主使者乃方孝儒之事,朱棣却从未公布。 在这奉天殿内的,恐怕也只有姚广孝知晓。 以及少数几个脑子活络的家伙,隐隐能猜出一点真相。 “看看吧,好好看看,看看朕有没有冤枉了你们这位恩师!” 张瑞泽接过账册,当场就开始翻阅。 奉天殿寂静无声,唯有纸张翻动的声音,以及张瑞泽渐渐粗重的喘息。 跪在地下的黄显通等人,脸色越来越白。 他们心里清楚,今日算是彻底栽了,这官位,恐怕真的保不住了。 若是朱棣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恐怕只会冷笑一声—— 你们太乐观了。 第723章 草定案朱棣往东宫 随着厚厚的一叠账册看完,张瑞泽的脸色愈发难看。 直到所有账册阅完,脸色阴晴不定的他,终究长长叹了口气。 轻轻将自己的乌纱除下,再将身上的官袍褪去,小心的叠好搁在一旁。 只余一身白色内衬,缓缓跪倒在地:“此证无误,臣,任凭陛下处置。” 他来此诘问陛下,是为冲动,也是为先生鸣冤。 但他此刻心里已如明镜。 陛下允许他们这么胡闹,背后必有所图谋。 所图谋者不言而喻——一举清除朝中方党官员。 他虽然不耻勾结朋党,只愿待在翰林院守住自己那一方薄砚。 但既然师从缑城先生,他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朱棣饶有兴致的看他一眼:“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也许检举方孝儒,朕尚能从轻发落。” “臣没什么好说的,更没什么好检举的。” 张瑞泽苦笑摇头:“自古拜师如父,又言父债子偿,既为先生门下,又岂有倒反天罡之理?” 朱棣闻言点点头:“你倒是个忠师之人。” 张瑞泽不愿检举恩师,但并不妨碍黄显通等人为自己搏一条活路。 “陛下,臣愿检举恩..,不,臣愿检举方孝儒罪行,他为一己之私,贪赃墨银,勾结朋党,祸乱朝纲,其罪不赦啊!” 杭正州本业打算这么做,可没想到被黄显通抢先一步,赶紧附和: “是,是,方孝儒贪墨银两,私建豪宅,藏匿瘦马享用,虚伪其表,无耻之尤!” “陛下定罪定的好啊,方孝儒应有此报!” 他俩身后的那些家伙,也赶紧纷纷开口,无论是不是方孝儒的罪状,也赶紧往他头上安。 到最后,能说的罪名都说了,只好将什么抢路边乞丐饭碗,偷寡妇衬裤的罪名,也安在了他的头上。 朱棣都被气乐了,继而大怒:“一派胡言,统统拿下!” 纪纲面无表情带着锦衣卫走进来,而黄俨则拿出一个小本本,照着上面的名单开始念: “户部主事黄显通,诽谤陛下,污蔑大臣;” “吏部员外杭正州,叫嚣宫门,冲击宫守;” “刑部主事张其,诽谤陛下,寻衅滋事;” “翰林编修张瑞泽....”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黄俨念出,这些当初闹事的官员脸色纷纷变得惊慌,继而灰败。 黄俨喊到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方孝儒的学生,但也有不少是主动陪着来喊冤的。 其中就有不少御史。 黄俨喊一个名字,纪纲身后的锦衣卫就抓一个。 这些御史也懵逼了。 都察院有风闻奏事的权利,就算弹错了人,也不至于抓自己吧? 一个御史被拖出来,正准备带走的时候,忍不住喊冤: “陛下,御史可风闻奏事,岂能因言获罪?臣不服,不服!” 谁知这次都不用朱棣说话,李仕鲁就替他开了口: “陛下抓你,是要查清你与方案,与江南贪墨案有无瓜葛, 只要你持身自正,就不必担心因言获罪,放心去吧。” 那御史这才惊觉。 原来陛下与苏谨下的这盘大棋,从一开始要的,根本就不仅仅是江南的贪墨银。 他们要的,是从根上清除方孝儒余党! 陛下为了安稳朝纲,曾在社稷坛发过誓,前事往往,过往不究。 但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和涌动的暗流,又怎能让其安心? 如鲠在喉啊。 如今,不过是要借着贪墨案,彻底清除方孝儒一党在朝中的残留势力。 而他自己,则是傻不唧唧的那个炮灰,被一群乌合之众绑上了战船,随之一起沉没。 风言奏事本无罪,但他却奏了不该奏的事,凑了不该凑的热闹。 想明白这一点,那御史欲哭无泪:“陛下,臣知道错了,臣是冤枉的,您饶了臣吧!” 朱棣都懒得看他,只是冷冷瞧着一个个或有罪,或无辜的官员,被锦衣卫打包带走。 李仕鲁叹口气,望着那御史离开的背影: “不打奸不打馋,专打不长眼啊,希望你能借此汲取教训,也不枉白下一趟诏狱。” 随着一个个官员,被锦衣卫打包带走,朱棣的心情却没有多好。 盛世从不是喊出来的,而是一点点做出来的。 刚刚登基之时,他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但做这皇帝久了,却只觉得疲惫。 为国操不完的心,和臣斗不完的心眼。 朱棣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真正发自内心的笑过了。 看着眼前被抓走的大臣,更觉心累。 他是武夫出身,他不懂治国。 他只能依着先帝曾经的治国方针,一点点去学,一点点去做,如履薄冰。 好在,当年他曾与一露水少年结拜。 而那少年,已是自己最大的倚仗,是自己的胆,更是自己的心。 只可惜,那少年心心念念的就是去什么狗屁西大陆,去陪那脓包四侄子。 西大陆有什么好的? 就算要去,带我一个行不行? 朱棣真有心思将国事都扔给朱高炽,然后跟着苏谨去浪游天下。 只可惜,这胖儿子始终没有达到他的期望。 容忍有余,魄力不足,还偏偏学那朱允炆,喜欢与鸿儒高谈阔论,想想就来气。 “散朝。” 在场没被带走的官员,如逢大赦,迫不及待的赶紧离开。 一个个就想急着回家投入小妾的怀抱,寻求那温暖的抱抱。 啥? 为啥不找自个老婆? 别闹,那是温暖的抱抱吗? 那分明是河东的狮吼,远古的咆哮好吧! 随着官员离去,奉天殿很快变得冷冷清清。 姚广孝没急着走,等人都散去后才开口问道:“陛下,这些人如何处置?” 沉吟许久,朱棣缓缓开口:“就依谨弟所言吧。” 难得对于苏谨的提议,姚广孝有了不同的意见:“苏大人之言,是否有些妇人之仁?要知道除恶务尽,斩草不除根,他日...” 朱棣摆摆手:“杀尽又有何用?朕要的是他们心甘情愿为朕卖命,而不是淫威下的顺从。” “那这方党余孽?” “嗯...” 朱棣思虑片刻:“无过恶者,免职,终身不录,余者视罪依律论处。” “余皆按谨弟所言,家中子女,五服旁亲,三代之内禁科考、禁从政。” 姚广孝点点头:“那...方家呢?” 朱棣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夷九族,无赦,与其过从甚密及朋党,夷三族!” 说完,朱棣露出疲惫的神色,默默起身往东宫走去。 姚广孝一愣:“陛下,那不是去后宫的方向。” “朕知道。” 朱棣的心情有些烦躁,尤其是想到因为朱高炽那没出息的东西,害的自己不能放手跟着苏谨去浪,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老子闲的没事,去揍太子一顿。” 姚广孝: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724章 掀大狱就熟留书朝 朱高炽望着朱棣一摇一晃离开的大屁股,只觉得十分委屈。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小叔叔离京后,爹的情绪就变得十分不稳定。 这已是三天以来挨得第八顿揍了。 宝宝心里苦,不知找谁说... “小叔叔,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是夜,朱高炽流着情泪,满腹委屈,呢喃着有些失眠。 他决定按照小叔叔教他的办法,数羊。 “一只羊...呼噜~~~~” 且不说朱高炽是失眠还是缺觉,这晚过后,大明举国不知多少个家族,要开始睡不着觉了。 方孝儒案,事发突然。 之前,朱棣和苏谨成功将所有人的视线,全部引到了‘摊丁入亩’和‘扬州查税’的案子上。 无论是江南官场,还是朝中官员,正绞尽脑汁全力应对这件事的时候,却不知二人的胃口远不仅于此。 而朱棣频频召方孝儒进宫经筵讲学,更是麻痹了他们。 直到江南《道账》的一角被掀开,朱棣立即顺藤‘摘’瓜,剑锋直指朝堂。 至此,建文朝余留下的方孝儒一党,几乎就此灭绝。 朝堂震惊,举国震惊。 震惊的不是百姓,而是这些人身后,无数的士族。 他们想不明白,陛下不是在社稷坛发过誓吗? 为什么说话不算话,现在又要来追究他们的责任? 甚至大有一副斩草除根,不灭全族誓不罢休的架势? 只可惜,无论他们想的通还是想不通,事实既定,行动开始! 旨,一发而动全身。 随着朱棣旨意下达,举国早已伏谋已久的锦衣卫,立即开始行动! 他们手持密令,明火执仗的迅速包围、查抄那些犯官之府。 上至耄耋,下至婴孩,一个都不放过。 抓人、封门、下狱,动作流畅而迅捷,一气呵成。 锦衣卫的诏狱搁不下了,就借县衙的。 县衙的也塞满了,府衙的大狱就拿来用。 一时间,地方犯事的那些囚犯都懵逼了。 他们这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大人物啊? 还是在牢里。 到了最后,无论是县牢和府牢都不够用了。 纪纲秉承陛下的旨意,直接下令——各地除要犯、重犯外,全部释放。 有个前日刚因窃银被抓的小偷,莫名其妙的就被放了出来。 能获得自由,那自然是好事。 狱卒知道这小子是个惯犯,冷着脸警告他:“这次算你运气好,大牢不够用,才放你出去。” 小偷讪笑着保证自己不敢再犯。 但狱卒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尿性,也不理他的保证,只警告了一句: “牢房不够用了,你猜你再犯事,咱们会怎么对你?” 小偷一愣:“不...抓了?” “你倒是想得美!” 狱卒冷笑,凑到他耳边警告道:“上面有令,最近遇到犯事的,可以不经禀报,随意处置。” “怎么处置,不用我说了吧?” 闻言,小偷顿时觉得皮燕子一紧! 这个随意处置...不会一刀砍了他吧? 娘诶,他就是窃个银子偷个鸡,犯不着拿刀砍他吧? ‘上面’肯定没有交代过,狱卒可以随意杀人,但并不影响他吓唬小偷。 看小偷害怕,他决定再‘加把火’:“告诉你吧,这次来的人都是锦衣卫,他们不止带着火铳,据说还带着大炮!” 扑棱棱棱.... 小偷打了个寒冷无比的大颤。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自己刚刚偷了只鸡,然后无数炮弹朝着自己飞来的画面... 这小偷回去之后还敢不敢再偷东西,谁也不知。 但这个画面,几乎在大明各个州府上演。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但朱棣放的这把火,着实有点大。 以方孝儒朋党、学生为核心,审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虽然苏谨曾言,尽量减少不必要的牵扯。 但他们招出来的这些人,几乎俱有实证佐证,属于人赃俱获的那一种。 起初,纪纲还不能完全摸清楚陛下的心思,做事之时倍加小心。 但随着犯人越抓越多,陛下那里又毫无反应,他慢慢的也开始‘放飞自我’。 功劳。 这些被抓回来的官员,哪里是什么官啊! 他们分明是一个个戴着小红花的功劳簿啊! 虽然他已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升无可升。 但谁又不想权存万年,多陪陛下一些日子,多为陛下‘分忧解难’? 更何况,下面的人也嗷嗷待哺呢! 纪纲下手越来越狠,抓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时间,整个朝堂风声鹤唳,所有官员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生怕下一秒,锦衣卫拎着刀就冲进他家门。 就连任亨泰也忍不住开始担忧。 这一幕,是多么的似曾相识啊。 洪武朝那数件大案之时,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君不见,那些经历过洪武朝的官员,又熟练的在上朝前,开始写遗书了吗? 熟练的让人心酸。 作为老臣,任亨泰认为自己有责任去劝一劝陛下,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 没想到,李仕鲁与他也是一般想法。 这日,二人相约进宫,直奔朱棣御书房,想要劝诫陛下。 可朱棣似乎早猜到二人的想法,直接来了个避而不见。 任、李二人来到御书房的时候,只见到坐在蒲团上打坐的姚广孝。 姚广孝表示陛下身体不适,有什么话可以先对他说。 任、李倒也觉得,陛下十分信任姚大师,能够说通他自然更有利规劝陛下。 但谁也不知道二人和姚广孝谈了些什么。 只不过出宫之后,二人立即称病,连日不朝。 时日渐过,转眼来到建文四年八月。 应天的秋,仍旧像火炉一般,烤的人满心烦躁。 数十列囚车顶着烈日,缓缓向京城驶来。 也不知苏谨怎么安排的,各个行省、州府游街的囚车,居然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京城。 每个人都是肉眼可见的狼狈,这些家伙遭了老罪喽~ 君不见,凡是囚车上的犯人,几乎人人带伤,鼻青脸肿,身上更是泛着阵阵恶臭。 这还是押车的士兵,实在受不了他们身上的怪味,时不时拿水冲一下。 不然,恐怕那味道得直飞天际,人未到、味先至。 即便如此,今日的应天也飘着淡淡的‘熏’气。 许多百姓早起刚刚出门,就忍不住捂着鼻子:“这是谁家的恭桶忘了倒?臭死个人了!” 第725章 京城热朱棣欲收尾 呼啦啦啦啦。 那捂着鼻子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左邻右舍朝着城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喂喂喂,你们这是去做啥?领鸡蛋啊?” 那人愣住了,赶紧拉住一个邻居问道。 邻居被他拉住,显得很不耐烦:“拉我做什么,快放开我,去的晚了就赶不上了!” “赶不上啥啊?真发鸡蛋啊?” 邻居一把甩开他的手:“叫你平时多看报,你就是不听,游街的贪官今日到京了!” “啥?”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邻居也不想理他,甩开他就往城门跑。 远远传来邻居的声音:“我得赶紧去买砸贪包,去的晚了可就买不上了!” “苏家说了,砸的最准的,赏马车一辆!” “我尼玛...” 那人再也顾不上恶臭,冲进家门抄起银子就跑:“你倒是等等我啊,去哪里能买那个砸贪包啊....” 。。。 “我丢!” “我丢!” “我丢丢丢!” 正阳门外,距离宫城不过数里的官道,迎来了别开生面的一幕。 大中桥的两岸,无数百姓手举砸贪包,狠狠向囚车砸去。 “我中了,我中了!我打中他的脸了!” “你打中脸算个逑?没见老子直接打中那家伙的狗鼻子?” “哈哈哈,我砸中他左眼了,奖品是我的了,是我的了!” 整个大中桥恶臭漫天,无数加了‘料’的沙包,被狠狠砸在这些贪官的脸上。 本应愤怒的一件事,这些贪官却表现的意外平静。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 不管谁被这么砸了一个多月,也都习以为常了。 程山面无表情,伸手将脸上的屎尿轻轻一抹,熟练的透了口气,然后把头低下,再次护住自己的口鼻。 他身后的囚车上,关押的人是陈栩。 陈师爷似乎还没习惯这样的待遇,目中含泪,嘴里喃喃自语着:“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兖州卫守备张长鸣,愤怒的冲着岸边怒骂,扬言别让老子出去,不然非弄死你们不可!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一个沙包正中他张大的嘴,黄色的汤汁顿时爆开,入口即化,绵软香糯... “哕~~~~~~~~~~!” 桥边的某处茶楼,早因这扑鼻的味道而失了食客。 毕竟能顶着如此冲天的味道饮茶者,那也算个狠人。 不过,这样的狠人还真有一位。 茶楼二层围栏边,数人正坐在那里,静静看着楼下这一幕。 为首的中年人一脸哭笑不得:“说实话,别说是那些御史,闻着这味道,我都有点想弄死他。” 一个光头和尚想笑,但立即被这刺鼻的味道臭的皱起了眉:“阿弥陀佛,贫僧忽然有点想破杀戒...” 唯有一个面白无须的家伙,似乎对这样的味道充鼻不闻,小心地续上热茶。 “不用倒了,倒了也喝不下去。” 中年人皱着眉,站起身走到围栏边,扶着围栏遥望:“一个砸贪包不过卖一文钱,他又赚不到钱,干这事图个啥?” “阿弥陀佛,苏大人行事天马行空,常人自然难以猜度。” “狗屁天马行空,我看他就是闲得蛋疼!” 中年人回头看向和尚:“他不是来信了吗?说没说啥时候回来?” 和尚摇摇头:“不知,他只说要押着起获的第一批银子,先行往辽东送军费。” “堂堂六部大臣,不好好待在京里处理国事,居然跑去送什么辎重?还说他不是闲的?” 和尚口宣佛号,笑而不言。 自江南贪墨案破获以后,陛下对苏谨迟迟不回京的事一直颇有怨言。 太子因此都挨了好几顿胖揍了。 本来就‘略显’肥胖的身子,都显得更加臃肿起来。 但这苏谨做事,除了陛下说的还能听两句,他们这些人可管不了,也不敢管。 别人可以拿官职压人,拿规矩说话。 但苏谨这家伙,你把他逼急眼了,那可真是说撒丫子僚,就撒丫子僚,一点磕绊都不带打的。 没见陛下都干生气,没脾气? “走吧,回宫吧,这味道实在有些上头。” 黄俨垂头应是,想说什么却没敢说。 他有心想提醒陛下,出宫之前您老不是说,也要去砸几个过过瘾? 咋又不去了? 但他心里清楚,能顶着如此巨大的味道干这种事的人,得无聊到什么程度? 很明显,陛下很忙,没这么无聊。 “告诉纪纲,最后再让他们玩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以后,朕不想再闻到这个味道。” 回宫的路上,朱棣暗骂自己是不是闲的? 好不容易给自己请了个假,今日不朝。 不好好在宫里待着补觉,非跑出来闻粑粑? 他娘的,老子的脑袋难不成被苏谨踢了? 刚到宫门,就看到无数大臣捂着鼻子聚在那里,愁眉不展。 朱棣奇怪:“今日不是不朝吗?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 任亨泰看着朱棣,欲言又止。 他已经顾不上质问陛下,您不是说身子不适吗? 咋还跑出来遛弯了? 他看看大中桥的方向,再瞧瞧朱棣,良久苦笑开口:“陛下,臣求您一件事。” “爱卿但讲无妨。” “臣等只想求您,让苏大人收了神通吧...” 朱棣被整了个大无语。 他自己也被恶心的够呛,闻言摆摆手:“朕已命纪纲去处置此事,爱卿放心。” 一群大臣呼啦啦的跪倒在地:“谢陛下隆恩!” 大明非大典时,臣见君不必跪。 但这次大臣如此主动自觉的跪拜,可见其心中之感恩,以及对苏谨之愤恨。 若不是深怕弹苏谨弹的狠了,招致反噬,将自己划入方党一列,这些人今日能骂死苏谨。 “既然都聚在此,那...随朕来吧。” 纪纲‘无限扩大化’的抓捕官员,朱棣不可能不知道。 他放任纪纲去咬人,不过是想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君王做事,不可能只论错对,贵在权衡。 初登基之时,首在安稳朝堂,平定天下。 但如今皇位已固,自然要施展自己的抱负。 要施展抱负,靠的可不是自己和苏谨几个人,而是需要一个稳定的内政。 这个内政,不仅仅在六部,最重要的是地方。 地方基层不稳,他的旨意别说乡下,怕是到了府一级的衙门,就消饵无形了。 但如今该抓的已经抓了,剩下的工作就是‘收网’。 再让纪纲这么玩下去,国家就该大乱了。 回到奉天殿,朱棣也不废话,直接看向群臣:“诸位爱卿说说吧,方孝儒贪墨案,该当如何处置?” 第726章 议何罪天子泄滔怒 与其说方孝儒贪墨案,不如说方孝儒朋党案。 在场的臣工心里明镜一般,自然清楚陛下指的是什么。 他们更清楚,陛下心中早有沟壑,如何处置亦早有定论。 如今问他们,不过是要一个‘民心所向’、‘问罪有名’罢了。 说白了,陛下不想做这个恶人,想要他们来做。 但他们,就愿意做这个恶人? 处置的轻了,轻则挨骂申斥,重则官位不保,性命堪忧。 处置重了,万一哪天有后人给方孝儒‘翻了案’,到时候他们都得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一时间,整个朝堂鸦雀无声,所有人仿佛都变成了么得感情的木头。 “怎么?” 朱棣早猜到了这一幕,倒是没什么意外,嘴角噙着冷笑。 “古雍,你是大理寺卿,你先来说说。” 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朕可就点名了。 任亨泰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筹措着如何答对。 老任的性子,其实并不适合主持刑律,因为他的性子善。 不过他也知道,方孝儒犯下之罪,远不止眼前这一点。 若是从他蛊惑建文帝削藩开始算,那夷九族都不算过分。 不过既然陛下说了,断的是江南贪墨案,那... “回陛下。” 任亨泰上前一步:“依大明律,方孝儒贪墨当斩立诀。” “仅仅是斩立诀?” 朱棣面露冷笑,出言质问。 “呃...” 任亨泰想了想:“但其勾结朋党为患,犯下不忠欺君之罪,当夷三族,抄家,车轮以下者...” 话没说完,就被朱棣不耐烦地打断:“好了,朕知道了。” 任亨泰尴尬笑笑,退了回去。 “宗孔,你来讲。” 李仕鲁早有准备,坦然而出:“方孝儒勾结朋党,贪墨无数,为祸朝堂,欺凌地方,实乃十恶不赦之罪!” “臣以为,方孝儒三族自当夷绝,以儆效尤!” 百官闻言,无不暗吸一口冷气。 这李仕鲁好狠! 心中也难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看似断的是方孝儒的案子,但何尝不是未来的自己? 今日若按李仕鲁说的判了,那他日自己犯错,又是何下场? 只不过陛下初登基,意气风发,兵锋更甚,更有酷吏苏在旁辅佐,一时之间风头无两,无人敢出言反对。 朱棣笑笑,却似乎对这个答案仍不满意。 “彦嘉何在?” 郑赐愕然抬头,旋即苦笑。 他是个做事的人,对这些朝堂上的蝇营狗苟素来不喜。 但陛下喊到了自己,他这个户部尚书也躲不过去。 正准备措辞时,朱棣却没有问他关于处置方孝儒的想法。 “朕来问你,朕予你九千万两白银,能做几何?” 郑赐一愣,旋即大喜答道:“若有如此多靡费,臣自问可将新种推行全国!” “臣愿立下军令状,不出三年,大明将再无饿死之人!” 朱棣暗呼一声想得美,目前能追回的银两不过才三千多万。 苏谨那小子直接提了一半用作辽东军费,剩下的朕还没想好怎么花呢。 都给了你? 那其他几部的大臣,还不得堵在朕御书房门前骂娘? “嗯,朕知道了。” 看朱棣不置可否的样子,郑赐满心失望,但还是抱着希望说道: “陛下,没有那么多,五千万也行啊?” “实在不行,三千万也可以。” “要不,一千万?” 朱棣气乐了,合着你跟朕这买菜呢?还带讨价还价的? 翻了个白眼直接不理他,转头看向姚广孝:“予兵部九千万,若何?” “四海皆平。” 姚广孝没那么多废话,他知道朱棣要听什么:“银两足备,大明兵锋所指,皆是汉土,寇所住,皆是吾乡!” “好!” 户部、兵部的答案朱棣拿到了。 礼部、工部是苏谨管着,人不在也没法问。 他将视线转向管着吏部的徐增寿:“你怎么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增寿如何不懂? 他没有文人的那些弯弯绕,更何况本就讨厌方孝儒,自然也没什么好话: “臣以为夷三族处置不妥!” “哦?” 朱棣笑笑:“那你讲讲,应当如何处置?” 徐增寿一字一顿,几个冰冷的字从他齿间流出: “夷-九-族!” 哗——————! 闻言,群臣顿时激愤! 这处置也太狠了! 自大明建国以来,就没听说过这么杀人的! 哪怕是洪武爷那么狠,也没逮着一家猛杀啊! 这不是让人断子绝孙吗! “不妥!” “方孝儒犯错,夷其三族已是极狠的处置,当能起到以儆效尤之用,何必赶尽杀绝!” “不错,方先生不过是贪墨了些许银两,又没杀人越火,何必如此狠毒?” “徐大人,我看你是想趁机公报私仇,借机生事!” “陛下,臣要弹劾徐增寿,身为吏部尚书却不秉公办事,难以胜任如此重责!” 有人更是冷笑:“徐大人,这么多年尔手脚就一定干净?若查出尔贪墨,是否也要夷尔九族!” 话音刚落,顿时盛身边的人赶紧捂住他的嘴:“说什么呢,你不要命了!” 那人这才惊觉,赶紧抬头看向朱棣。 果然,朱棣的脸已黑如焦炭。 徐增寿可是朱棣的大舅哥,你要夷其九族,岂不是连陛下都要杀? 咋滴,你要造反啊? 那人自知失言,赶紧跪下:“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臣只是一时激愤,口不择言。” 朱棣淡淡扫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他转头看向那个,说方孝儒不过是贪墨了一点银子的御史: “贪墨了一点银子?” 朱棣面露冷笑:“你可知你口中的这一点银子,能活多少大明百姓?” “你可知你口中的这一点银子,能为大明军队,增加多少武器?” “你又可知你口中的这一点银子,能让北伐的大明好儿郎,少死几许?不使忠魂埋骨他乡!” 那人被骂的讷讷无言:“这...” “你不知道!” “尔等只知在这朝堂之上咽咽吠吠!” “尔等只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全然不知底层百姓疾苦!” 朱棣越说越是激动:“你们见过百姓无食,只能刨树皮吃吗?” “你们知道灾民吃不起饭的时候,甚至易子而食吗?” “易子而食,史书上不过区区几个字而已!” “但你若是亲眼看到,你的孩子被端上邻居的餐桌,你还有脸说出‘仅仅一点银子’这几个字吗!” “尔口中的‘那一点银子’,却是无数百姓之家,能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那御史被骂的不敢吭声,唯唯诺诺的跪在殿中,只能连称有罪。 “方党贪墨了那许多银两,又变相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又有多少百姓因他而绝户!” “尔等却厚颜无耻为其求情,称其未曾杀人?” “在朕看来,他方孝儒就是屠夫!” “朕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若此等灭族恶魔不绝户,朕就无颜坐在这个皇位上!” 第727章 御外海隋越遭雷伏 话都说到这了,百官如何还不清楚陛下的真正想法? 原来李仕鲁方才说的夷三族,已是在变相的‘打救’方孝儒。 但陛下的话掷地有声,所言所语皆大义所向,无可辩驳。 若不按他的意思处置方孝儒,倒显得在场诸位不是个东西。 李仕鲁叹口气,无奈站出:“臣,遵陛下所命。” “朕所命?” 朱棣冷笑:“这是朕之所命?” “朕来告诉你,这是全天下百姓所命,此乃百姓之所想!” “朕,只是替百姓出了这口恶气罢了!” 他指向宫外时不时飘来的恶臭:“尔等弹劾苏谨‘侮辱圣贤’、‘斯文扫地’, 孰不知,尔等才是真正令先贤斯文扫地之人!” “而苏谨,只是替先贤教训了这些不肖子孙罢了!” “你们听听宫外百姓的呼声,看看百姓脸上的笑脸,就知道这些贪官有多遭人恨!” “民心所向,才是大义所在!” 李仕鲁被骂的哑口无言,叹气称是。 朱棣冷漠环视众官:“尔等想什么朕心里清楚,尔等无非不想背上屠戮方氏的骂名罢了!” “好,这个恶人就让朕来做,后世子孙自有分晓,看看朕做的是错是对!”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何在!” 李仕鲁和任亨泰闻令上前:“臣在!” “着令三司会同锦衣卫共审方孝儒案,三日之内拿出一个令朕满意的结果!” 他眼睛死死盯着二人:“若尔等自觉不能胜任,朕就换人来审!” 任亨泰看看陛下,再看看沉默不言的姚广孝,叹口气应下:“臣,遵旨。” 他真有心不做这个恶人,但他知道自己辞官的后果。 他和李仕鲁不审,那会换谁来审? 结果不言而喻——姚广孝。 甚至,陛下可能一怒之下将苏谨紧急召回。 若让苏谨接手这个案子,那结果可能就不是夷九族能解决的。 最坏的结果,可能站在这里的这些官员,都能十去七八。 他摸不透苏谨的想法,不敢去赌。 既然结果已然定下,那自己能做的,就是不让事情朝着无法控制的态势走去。 “散朝!” 任亨泰担心陛下换来苏谨审案,但此刻的苏谨哪有功夫跟他们蘑菇? 方孝儒的命运是注定的,甚至这辈子可能更惨一点,牵扯出来的人更多。 但这一切,都不是苏谨要去关心的。 他此时正身处奴儿干都司的兀剌山城,属建州女真部。 朱棣登基之初,苏谨就下令将建州女真拆散,分别迁入朵颜卫、广宁后屯卫,以及内陆诸省,打散分置。 现在的建州女真虽还不是‘翘辫子兵’,但为防患于未然,苏谨还是决定提前对他们下手。 至于以后,谁知道呢? 但他们将来想再窃主中原,得问问苏谨的后人答不答应。 打散的同时,苏谨对他们还进行了各方面的计划。 像什么推恩令啦、互市啦,乃至鼓励通婚,只要知道的手段,全都给安排上。 数百年后,被同化后的这些人,又与汉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眼下,这些女真可不是他的目标。 兀剌山城位于明、朝边境(今辽宁恒仁)附近。 目前这里驻防的,早不是建州女真,而是从关内迁来的大明卫所兵。 这里的卫所不受地方节制,直接听命于五军都督府。 而直接管理这些军队的人,就是左都督徐辉祖。 靖难之时,李景隆虽‘立下大功’,但战绩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朱棣本有意想让他在援朝战役刷一刷军功,但苏谨实在是不敢用他。 虽然靖难之时,这家伙扮演的角色是‘二五仔’,每仗都是故意输的。 但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打败仗打成了习惯? 那可是数十万大军的性命,苏谨可不敢贸然交到他手上。 还是等围安南,或者其他小国,手握胜券的时候再说吧。 对此,朱棣虽然略有不满,但还是尊重苏谨的意思,改由徐辉祖接管。 论方孝儒罪行的时候,徐辉祖并不在朝,皆因其早已离京,此刻正在兀剌山城备战。 等苏谨押着军费赶到兀剌山城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没用李景隆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出事了。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隋越,苏谨的眉头紧皱。 “老爷,您处置我吧,是我无能!” 隋越满身伤痕,脸上更是有一道硕长的新伤,横贯半张脸。 狰狞的伤口无一不在诉说,当日遭遇了怎样的一场恶战。 “处不处置你都是后话,你先起来,说说怎么回事?” 隋越应是,但还是不愿起身,跪着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因军费迟迟没有到位,大明军和慎海卫都不敢贸然与倭寇接战。 哪怕是南朝的叛党安氏,也只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 朱允熞的舰队负责巡逻倭岛南域,而隋越则负责切断安氏与倭岛的海上连接点。 之前的巡视、管控一直未曾出过问题,包括苏谨在内,也对南朝局势放松了警惕。 不然,他也不会临时调孙威去扬州。 谁能想到,就在短短数月,局势忽变! 朱允熞部忽然侦知,从小琉球群岛忽然冒出无数战舰。 这些战舰的制式虽大部相近,但悬挂的旗帜明显不是来自一个国家。 朱允熞部的侦察舰,在小琉球附近海域,与之遭遇并打了一仗。 因为没有援兵,侦察舰边打边退,倒是没吃什么大亏。 对方明显也没有和它纠缠的想法,赶走侦察舰后便向倭岛撤离。 朱允熞获知消息后,马上命人衔尾追踪,想要搞清楚这些战舰的来路。 只可惜,对方防范严密,朱允熞带着舰队刚刚靠近,就遭到密集的炮火袭击,险些吃了大亏。 他马上命人向朝中送去情报,同时通知隋越小心提防。 但隋越收到消息却没当回事,认为敌人火力再强大,还能大过老爷的战舰? 但就是这么一轻视,就出事了。 那日,他照例在海域巡防,忽然海面上远远出现数艘渔船。 他立即命人上前截停,例行检查。 然而他却忘了,此刻他舰队的位置,已经十分接近倭岛。 就在他命人刚刚登上渔船,忽然发现渔船上只有一个年迈的倭人,正惊恐的看着他。 倭人嘴里喃喃自语着他听不懂的话:“爆発は芸术だ...” “什么?” 隋越刚要喝问,忽然有懂倭语的手下脸色大变:“头儿,不好,可能有炸弹!” “什么!” 隋越没时间询问,拎起那老头就要往自己船上走。 可那老头竟一动不动,拎都拎不动。 隋越这才发现,原来那老头早被锁死在了船上。 “走!” 他不敢再耽搁,因为他搞不清楚着船上是不是真的有炸弹,什么时候会炸! 带着手下回到船上,立即命令舰队远离渔船。 没多久,那三艘渔船骤然冒出阵阵火光! 连绵的爆炸声响起,在他眼前被炸成了碎片! 第728章 寇诱策舰队御天敌 侥幸逃过一劫的隋越,除了心惊之外亦面露疑惑。 对方这炸弹伏击,很明显是有预谋的‘定时’炸弹。 既然是定时炸弹,又大费周章的派出渔船袭击,缘何却不在自己登船的时候爆炸? 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 或者,这是倭寇给自己的一个....警告? 对,一定是这样! 小鬼子不敢杀了自己,就用这招来警告! “小鬼子,以为这样就能吓跑老子?狗日的未免也太瞧不起老子了吧?” “来人,命舰队向倭岛靠近,老子今天要开几炮,杀几个小鬼子祭天!” “是!” 随着隋越一声令下,舰队立即调转船舵,向倭岛行去。 这段海域他不知巡航了多少次,不用海图都能烂熟于心。 没过多久,舰队就顺利接近倭岛西侧的海域。 看着远处零落的港口,隋越嘴角噙着冷笑:“听我命令,目标港口,一轮速射,开炮——!” 砰! 砰砰砰砰! 所有舰船侧舷对准港口,冰冷的炮声洞开,无情的对着港口喷射! 但设想中惊慌的逃窜没有出现,整个码头被轰炸后,依旧孤零零的伫立在那。 隋越觉察不对,命令火炮停止轰击,举起望远镜开始仔细观察。 越看,就越觉的有问题。 整个港口静悄悄的,一点人迹都看不到。 隋越的冷汗不知何时开始滴落,一点点将后背浸湿。 “走...走!”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小鬼子派出渔船的目的是什么! 就是为了引他报复,将他引到这里来! 对方显然清楚,贸然与大明舰队在海上打遭遇战,并不能讨到什么便宜。 可将他引到这里,他也不会登陆作战啊? 那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毫无疑问,空袭! 小鬼子手上没空袭的武器,但那英国佬可曾有过! 当年,那飞机就没少给大明将士添堵,杀伤力惊人! 再结合衡王的情报,所有的线索终于串到了一起! 那支舰队,恐怕不仅仅是对倭岛的增兵,还运来了飞机! 虽然不知数量,但贸然交手,己方一定会吃亏! “把所有重机枪全部扛出来,对准天上!” 还好老爷曾训练过,如何利用重机枪对抗飞机。 反应过来的隋越不敢耽搁,立即命人做好准备。 果然,重机枪才架好没多久,空中就传来嗡嗡嗡的声音。 都不用望远镜,就能看到空中飞来数个黑点,以极快的速度接近舰队。 “机枪准备!” 船上备的机枪不多,隋越心里也没底,能不能对付的了这些鸟玩意。 但束手待毙,可不是他的风格。 “放对方接近,进入射程后再搂火!” “都他娘的警醒着点,别提前开火暴露了!” 随着敌机愈发接近,握着重机枪手柄的战士心里就愈发紧张,手心里都是冷汗。 他们里面有很多人,还是第一次看见会飞的怪鸟,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隋越看到身边的机枪手,他的手都在抖,顿时将他一脚踹翻: “你个没出息的!滚一边去,瞅你那揍性,瞧老子的!” 说着不由分说接过机枪,两眼直勾勾盯着逐渐进入射程的飞机,眼中尽是狰狞的兴奋。 “准备!” 眼见飞机渐渐纳入射程 “搂他!” 话音未落,二话不说拉动扳机,重机枪顿时如愤怒咆哮的猛虎,对着天上敌机倾泻着弹药。 哒哒哒哒哒... 旗舰开火,余舰自然紧随。 一时间,这片海域被密集的弹药封锁,天空被子弹编织出一张弹网。 飞来的敌机明显没料到对方早已有了准备,一时不察,一架飞机顿时被子弹连连扫中。 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点点火光,很快便冒出了浓烟,向着海面坠落。 “痛快,痛快!” 肾上腺素的迸发,面对扑面而来的敌机,隋越没觉得害怕,只觉得痛快。 不知已有多久,没有经历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大战。 空中的敌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拔升机头,向着云端飞去,要避开这密集的弹网。 直到拔升到安全的高度,才开始重新盘旋,犹如猎食的秃鹫,盘旋不去。 “停火!” 看子弹再也够不着这些敌机,隋越也不愿浪费子弹。 就在他盘算着怎么把对方骗下来,再搂一梭子的时候,忽然远处又出现数十个小黑点。 “你娘嘞...狗日的这是不讲武德,要围殴老子啊!” “头,咋打?” “你个瓜娃子,这还打你娘的先人板板!” 隋越气的直冒火,用各地方言把天上的敌机,以及后面敌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但他又不傻,知道再打下去,都得沉在这里。 他在脑中迅速开始审度目前的战局。 “小鬼子把老子骗到这里来,说明他们的飞机飞不远。” “既然如此,那老子就不能在这和他打,不然车轮战老子可受不了。” “更何况船上的弹药这次带的可不多,吃不住这么消耗!” 虽然现在大明兵工厂已经能量产重机枪的弹药。 但如此靡费的组织火力网,子弹的消耗量也是惊人的。 再这么打下去,即便能击坠几架小鬼子的飞机,他们最后也全都得撂在这里。 这样明知吃亏的仗,隋越可没打算打。 “往后撤,咱们跟小鬼子先拉扯一下!” 隋越决定看看,这群小鬼子还有什么底牌。 但舰队刚刚调头,敌机显然看穿他的计划,立即衔尾追来。 这次仗着飞机多,更是360度无死角的,从各个方向围殴。 舰队的重机枪本就不多,对方又有了准备,尽在机枪的射程边缘围攻,隋越的舰队开始渐渐吃力。 好在苏谨设计的这批重机枪,射程十分惊人,才能勉强与对方打个来回。 隋越不由得庆幸自己脑子转得快。 要是当时反应慢那么一丢丢,敌机来袭的时候,恐怕没等他把机枪架好,所有人都得跳海去喂鱼。 “娘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给老子把航速加到最大,离开对方的射程再说!” “是!” 所有战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开始逃离,井井有条中又带着几分狼狈。 但隋越的计划明显开始收效,敌机慢慢的不再追着舰队扫射,而是纷纷向天上飞去。 “狗日的,终于飞不动了吧?” 隋越嘴角噙着冷笑:“等老子回去备好家伙,咱们再来玩!” 可他话音未落,那些战机却没有如他预料那般回撤,反而如候鸟群在舰队头顶盘旋。 就在隋越奇怪,这群小鬼子想干什么的时候,忽然。 那些战机如像下蛋一般,无数的炸药如雨点般向着舰队落下! 这一幕,隋越可太熟了... 当年,他们不就是驾着热气球,这么炸铁甲车的吗? 只是如今,被炸的主角却是自己... 第729章 暗护犊苏谨拉清单 “战损几何?” 苏谨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隋越的眼泪涔涔而下:“舰队十三艘巡逻舰,被击沉三艘,重伤五艘,士兵战死三十二人,重伤七十七,轻伤无算。” “轻敌!” “冒进!” 苏谨腾的一声,愤而起身:“因为你的轻敌冒进,导致如此大败!隋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无话可说。” “好!” 苏谨眼露凶光:“依照军法该当如何处置!” 隋越惨然一笑:“依法当斩!” “很好”,苏谨也不废话:“来人,将隋越给我推出去砍了!” “老爷,不可啊!” 马三赶紧拦着:“大敌当前,如何能自断手臂?更何况隋越立下功劳无数,就算将功折罪,也求您饶他一命啊!” “功是功,过是过!” 苏谨盯着隋越:“隋越,你的功劳难道我没有赏吗?” 隋越惭愧的低下头:“赏赐无数,老爷也从未因小的是弃将而区别对待过,对小的十分仁厚。” “很好,那我再问你,如此处置,可有不服,可有怨言?” “小的服气,并无怨言,无悔!” “好!既如此,你就要放心去吧,尔之家眷,吾自当替尔养之!” “多谢老爷!” 隋越苦涩笑笑,站起身推开押解他的士兵就往外走。 他可以死,但绝不能被人拖出去。 “等等!” 一直坐在帐中,从头至尾未曾说过话的徐辉祖,忽然开口:“苏大人,我有话说。” “公爷请讲。” 徐辉祖缓缓抬眸,睨了他一眼,心说你跟我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谁不知道你苏谨护犊子? 兹要不是犯了你苏家的家法,背主求荣,你能舍得砍? 一主二仆在这一唱一和的,演戏给谁看呢? 说白了,那不就是给他这个名义上的一军之主,左都督大人徐辉祖看的? 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开口,隋越出了这个门,苏谨也有的是办法留他一命。 他演了半天戏,不过是要自己给个台阶罢了。 而徐辉祖心里更清楚,今天他要是不配合苏谨演完这场戏,那之后在军中的日子,自己是甭想好过。 这狗东西非得找机会报复自己不可。 想明白这一点,徐辉祖自然不吝于给个台阶,毕竟他和隋越又没仇: “苏大人,隋将军虽然有过,但亦不是毫无功劳。” “哦?公爷此话怎讲?” 苏谨心里也松了口气。 若这只是在自己军中,大不了狠狠揍一顿隋越了事。 但现在,毕竟在名义上,慎海卫也归五军都督府调遣,他就不好越俎代庖,强行护短。 徐辉祖微微一笑:“这次倭寇忽然调来战机,若非隋将军提前发现,并与之交手,恐怕你我还蒙在鼓里。” “我大明数十万将士枕戈待旦,士气如虹,若一旦被敌军有心算无心, 届时战事失利,损失事小,丧我大明国威事大,你我又以何颜面去见陛下?” 苏谨详作沉思,良久后才缓缓点头:“依公爷所见,该当如何处置?” “功虽不能抵过,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又岂能学诸葛亮挥泪斩马谡?” “更何况,隋将军之才,绝非马谡之辈可比,故不如改罚军棍五十,以警军心。” “既然公爷为这兔崽子求情,那我自然不敢驳了公爷的面子。” 苏谨见目的达到,假作严肃看向隋越: “你这混账东西,还不赶紧谢过公爷饶命之恩!?” “末将谢过公爷!” 徐辉祖还要说话,却被苏谨打断:“隋越,死罪可逃,活罪难免!” “但念在时下乃备战之秋,五十军棍下去,尔难免养伤怠工。” “这五十军棍暂且寄下,待大战结束之后,你亲自去找公爷去领!” “小的,遵命!” 徐辉祖一看,暗呼好家伙,真真你苏谨这狗东西的好家伙。 你丫的,这是连军棍都不想让他挨啊! 护犊子苏,果然诚不欺我也! 但苏谨的话都撂下了,自己更没必要抓着一个破军棍的事不放。 “如此甚好。” 他心里清楚,这军棍九成九是打不成的。 届时一旦大胜,隋越身上的军功不知又要挂多少,谁又敢打苏家功臣的军棍? 若是败了... 凭苏家军的尿性,又有哪个准备活着离开战场? 真有那时,隋越八成早已战死在沙场,烈士的军棍,谁又敢打? 要是真有人这么不长眼,苏谨不得把他家祖坟都刨了? “好了,既已如此,那老夫便先走了。” 此时徐辉祖越看苏谨的嘴脸,就越觉得讨厌,今天不想看见他。 “恭送公爷。” 徐辉祖离开后,苏谨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阴沉。 “隋越,方才的话你记在心里,若之后再有轻敌之心,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是,小的谨记,再不敢犯!” “马三!” 没工夫和隋越扯淡,苏谨的脸上阴的快滴出水来: “这次突然出现的这些战机有些不对劲。” 他不知是和马三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约翰那家伙迄今一直在岛上,绝无逃离的迹象。” “他不在英,是如何联络到本土的?” “还有,有一个疑问一直在我心头。” “约翰身为一国之主,居然每每亲到前线,此事实在太不寻常。” “难不成,他家里的事情都不用管?他就不担心有人趁机夺权?” 马三疑惑的开口:“难道说,其实这约翰根本不是英国的国主?或者说...” “他就是个傀儡!” “他就是个傀儡!” 二人异口同声,苏谨的心中顿时如一道闪电划过: “不!” “之前我就一直觉得奇怪,他身为穿越...他心中有着无数的机密,缘何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他就不怕被流弹所伤,枉死于此吗?” “今日我终于恍然大悟,这坦克、飞机背后的创造者,另有其人!” “只是...这个人又是谁呢?” 越想,苏谨越觉得头痛。 “朱高燧这混账,去了欧洲那么久,也没个靠谱的情报传回来!” 马三适时问道:“老爷,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苏谨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将潜伏在倭的所有暗线启用!” “我要搞清楚,这次来援的到底是一伙什么人!” 马三沉吟:“据衡王所说,至少有十几个不同旗帜,这是联军啊...” 闻言,苏谨嘴角慢慢弧起冷笑:“有账就不怕算!” “等老子搞清楚都有那些货敢掺和大明国事,老子将来拿着清单,找他们一家一家的算账!” 第730章 欲御驾改元询外使 隋越兵败的消息,很快被徐辉祖报至京师。 这倒不是徐辉祖这老小子不够意思,向朱棣打小报告。 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北伐备战大军的最高指挥,怎么可能不提? 更何况,就算他不提,难道朱棣就不知道了? 锦衣卫是吃干饭的? 不仅是徐辉祖,苏谨也同时向朱棣上书请罪。 他不想瞒着,也没必要瞒,更不想因隐瞒而让两人之间产生什么芥蒂。 其实苏谨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很清晰,君是君,臣是臣,哪怕此时的朱棣并不认可。 但他心里清楚,随着朱棣掌权日深,他终究会成为那个永乐大帝。 而不再是当年的凤阳县,那个路人狄竺。 快马奏报不过三日即至。 虽然已有电台,但奏书这个东西并未被取消。 朱棣得悉前线被袭,军舰损毁的消息,不出意外的勃然大怒。 他没有怪责徐辉祖、苏谨的大意,而是深恨倭人的‘不讲究’。 老子还没打你呢,你居然胆敢向老子动手? 是你小鬼子飘了,还是我朱老四提不动刀了? 当即他就准备向小鬼子宣战,同时再调十万大军北上。 当然,带兵的那个总指挥,这次得是他朱棣。 谨弟啊,你看你这才去前线就吃了个败仗,打仗这种事吧,还得你哥哥我来,是吧? 翌日早朝,朱棣刚刚把这个想法说出,立即遭到全部大臣的反对! 对,是全部。 这一次,就连姚广孝都没有站在他一边,甚至连太子都冒着挨揍的风险,坚决反对。 原因无他。 当下已是建文四年十月中,再有不到两个月就是新年了。 新年是什么年? 永乐元年! 改元之年! 这一年,不止举国欢腾,更要准备隆重的改元大典,届时各番邦国都要来觐见。 那可是万国来朝的圣典啊! 咋? 到时候使者们都来了,陛下您老人家却跑到前线揍小倭子去了? 像话吗,像话吗! 被群臣这么一怼,朱棣也觉得自己的举动,似乎是有那么一点不大对头。 “陛下,北伐西征,南讨东进,皆有进时,又何必争朝夕之功?” 随着姚广孝的一句劝诫,朱棣虽然不甘心,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谁让这事来的这么不凑巧? 同时他也深恨朱高炽的‘不懂事’。 要不是这小子烂泥扶不上墙,他大可以将皇位丢给这兔崽子,然后自己随着谨弟大杀四方。 岂不快哉? 想到这里,不由得又狠狠瞪了朱高炽一眼,心说等下朝的! 朱高炽虽然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爹,但出自本能的反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完咧,屁股蛋蛋不保咧... 既然谈到改元大典的事,朱棣忽然想起什么,喊出鸿胪寺卿: “邹卿何在?” 邹芳闻声立即站出:“臣在。” “番邦来使可安顿好了?” “这...” 邹芳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 朱棣不悦,斜睨他一眼:“怎么?” 鸿胪寺乃九卿之一,寺卿乃主官,正四品。 虽官职不大,但实际权力并不小。 主要职责就是管理番邦,以及朝贡、礼仪等事务,隶属礼部。 这邹芳说白了,就是苏谨这个礼部尚书的手下。 如今苏谨不在,关于外使的事宜,自然要找他这个鸿胪寺卿。 这本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以往提及,君臣答对之后,朱棣再找个日子接见一下来使,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今天这邹芳的表情怎么如此怪异? “有什么事你就说。” 朱棣也很奇怪。 接见外使这种事,对他来说本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怎么会在这里出了岔子? “回陛下,往年此时,早在半年之前各地使者就到了。” “可是今年却奇怪的很,除了十几个小国之外,大部使者并未赶到。” “什么?” 朱棣眉头皱起,隐隐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据实奏。” “这...” 邹芳心里也很奇怪。 要知道,鸿胪寺的国宾馆可是很紧张的。 除了一些朝贡国家有固定的宾馆外,其他能提供的住所,全靠先到先得。 往年这时候,那些使者恨不得提前一年就赶紧住进去占位置。 可今年呢? 稀稀拉拉只来了一些小国,至于其他国家的使者,几乎看不见。 最关键的是,那些人压根就没来信请个假什么的。 压根就是毫无声息。 邹芳几个月前就开始不停联系,但发出去的信件无一不石沉大海。 越接近改元元年,邹芳的心里就越发紧张。 可他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顶头上司苏谨,早撒丫子撩到辽东去了,丫哪像个礼部尚书,分明是个兵部尚书才对! 现在怕是就连五军都督府的活都想抢。 但邹芳心里也清楚,这事找到苏谨也没用。 他曾经就对待外使态度的事,找过苏谨商议。 但苏谨就给他一个简单明了的回复:“听话的,给枣枣吃,不听话的你告诉我,我去抽丫的!”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吗? 我大明幅员辽阔,行事当有大国风范,你当你山寨土匪呢? 可惜,他既打不过苏谨,也惹不起苏谨,想和苏谨辩论一下,后者压根不给他机会: “滚滚滚,没见老子烦着呢?要不这礼部尚书的位置给你来坐?” 想把锅甩给苏谨怕是很难。 在朝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苏谨接礼部的位置,就是为了对付那些敢来大明闹事的家伙。 给他尚书的位置,就是给他一言而决的权利。 揍,还是不揍,全在苏谨一念之间。 想到此处,邹芳索性也坦然了:“陛下,今年外使来者寥寥无几,臣也在追查原因。” “哼!” 朱棣面无表情,只问了一句话:“此事苏谨知道吗?” “臣曾给苏大人去过公函,想必是知道的,只是...” “只是什么?” 邹芳咬咬牙:“苏大人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朱棣一愣:“除了这几个字,他就没再说别的?” 邹芳摇摇头:“没了,臣再去函相询,再无回音。” “嗯,知道了。” 邹芳:??? 此事谨弟不做回应,必有其因。 不过他也没打算找苏谨问,直接让纪纲去查一查就行。 锦衣卫不止大明有,海外也不少呢。 但朱棣的心里终究起了不满:“这海外的锦衣卫做事不稳,看样子这些年终是懈怠了啊。” 与群臣再商议一番其他事后,朱棣挥手散朝。 邹芳刚刚回到鸿胪寺,正想着要不要再给苏谨去封信的时候,左少卿齐源皱着眉,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什么?” 邹芳愕然,旋即快步向内走去:“快,带我去见!” 半个时辰后,邹芳急匆匆的再次离开鸿胪寺,直奔皇宫的方向。 他的眉头紧皱,哪怕已是寒冬,但耳边仍有汗珠子不停落下。 第731章 议鲁田惊觉苏系权 “什么,谙厄利亚来使?” 刚在御书房没坐多久,朱棣就收到邹芳送来的消息。 谙厄利亚就是英国,是大明对英国的称呼。 对于朱允炆曾使用‘英’这个字,朱棣嗤之以鼻。 英,英雄,英伟之气也。 他谙厄利亚不过是一群手持枪炮的强盗,也配的上这个‘英’字? 不止如此,包括其翻译来的什么‘法’、‘德’,统统不屑一顾。 对此,苏谨亦举双手赞成,仍旧以大明旧称称之。 隋越在海上遇袭,这事明面上似乎是倭寇干的,但朱棣心里明镜一样。 凭那些举不起五尺长枪的矮子,刚刚从树上下来的猴子,能有战机这种玩意? 更何况,大明的头号通缉犯约翰,可还在倭岛藏着呢。 命邹芳在御书房外候着,朱棣与姚广孝开始商议: “大师,此人见还是不见?怎么见,在哪见?” 姚广孝眉头紧蹙,深知这家伙来者不善。 于这个节点,谙厄利亚派出来使,恐怕绝不是来求和的吧? 既然不是求和,那就一定带着阴谋。 依姚广孝的意思,不妨先邀其入宫,私下会面,看看对方想要什么。 但依朱棣的性子,却不打算这么干:“私下会面?他也配?” “朕之书房,是与肱股之臣议事之所,不是见这些猴子的游园!” 姚广孝叹口气:“陛下,若对方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恐惹朝堂沸议啊。” “议便议!朕还怕了他不成?” 下了决定,朱棣也不废话,喊来邹芳:“传朕旨意,命谙厄利亚使者明日早朝,上殿觐见。” “臣,遵旨。” 翌日早朝,朱棣照例先与朝臣议事,命那使者在殿外候着,似乎对他一点也不重视。 那使者也不在意,笑眯眯的看着来来往往的朝臣,时不时的脱帽致敬。 对这个骤然出现的洋鬼子,朝臣也十分好奇,纷纷注目打量。 外国佬他们不是没见过,进宫觐见的外国佬也不少见。 别说是这个白皮红毛的,黑皮的、花毛的他们都见过。 只不过这能单独觐见的,倒是少有。 倒是一些年轻的官员,对这奇怪的人十分好奇,忍不住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但那个使者也没表现出什么不爽,看人盯着他,也只是微笑点头回应。 “山东新种之事无需再议,就这么定了。” 奉天殿内传来朱棣的声音:“尔等只需商议,由何人前往主持便是。” 徐增寿踌躇良久,缓缓开口:“臣以为,农阁寺少卿魏圭,熟知农事,可委以重任。” 农阁寺是靖难之后,依苏谨之意,在户部下单独架设出来的一个单位。 顾名思义,主职管理天下农田之事,最高官与余寺平行,四品寺卿。 徐增寿口中的魏圭,是苏谨的学生。 他出身农家,为人木讷,但却对农事十分熟悉。 苏谨的用人方针,从不看你背景如何,是否得他欢心,只因材施用一点而已。 所以他没有被下到地方锻炼,而是留在朝中,专职农阁之事。 但也只给了他一个少卿的位置。 谁都知道,主职是管事的,副职才是做事的。 当然,也是用来背锅的。 不过魏圭却不用担心这一点。 他做错了事,自然有先生来处置,谁敢给他甩黑锅,先生就敢拿黑锅把他炖了。 “魏圭吗?” 朱棣犹豫。 倒不是不信任魏圭,而是此人性格木讷,适合到地方吗? 这下去可不仅仅是推广新种,更要和地方那些士族斗法,一般人可干不了。 好吧,朱棣就是不信他。 “陛下勿扰”,徐增寿提出这点,自然有他的考量:“山东布政使眼下悬置,而童福山新功方立,还未奖赏...” 和聪明人说话不用废话,一句话就点醒朱棣。 是啊,他魏圭是个不善言辞之人,但那个童福山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师兄弟联手做事,也不用担心互相掣肘。 到时候一个对外干仗,一个实心用事,实在再妙不过! “嗯,所言有理,只是那童福山性子跳脱,忽然委以重任,这个...” 说着,朱棣的眼神在殿内逡巡,闪烁不定。 群臣看着主臣二人一唱一和,就差直接把人定下来了,那还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说他们做事无能可以,但说不会揣摩上意,那怎么可能? 当下,所有官员齐声附和:“童大人能力出众,必能为陛下,为朝廷再立新功!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好。”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看向坐在下面的陈显: “拟旨,命童福山不必急着回京述职,待山东新种一事完后,一并回京。” 陈显面露羡慕之色,笑着点了点头,提笔开始誊写。 旁边的不少官员也露出羡慕的眼神。 当苏谨的学生是真好啊,都不用他说什么,陛下就一个一个的擢升。 你瞅瞅,你瞅瞅。 童福山一个三十来岁的死胖子,已经做到布政使的位置了。 多少人混了一辈子,也只能和那个破县城较劲而不得升迁? 就这,还得时刻担心课考不合格,被陛下一怒之下革除。 再想想那木讷老实的魏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样的人,别说是在大明的中央,在这政治旋涡的中心。 给他放到任何一个县,这样的性子都甭想出头! 可你瞧瞧,拜个好老师有多么重要? 正嫉妒着,朱棣忽然开口:“嗯...魏圭既然要在山东做事,倒不好以一州一府之地限制他,不如这样吧。” 朱棣笑了笑:“前有许圭往浙江任巡田御史,那这魏圭不如就任山东巡田御史吧。” “农阁的差事也兼着,这样也算师出有名。” 都察院御史的口水,不,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御史官职并不高,在京的也不过七品而已。 但地方就不一样了。 巡田御史虽然也是御史,但却是有实权的! 最重要的是,人家官职可是正三品! 这得连跳多少级啊? 有几个人忍不住开始掰着指头算了起来。 哦,不对。 人家本来就是从三品的少卿,打扰了,打扰了。 不过经此一算,许多人不由得开始震惊。 原来这不到一年的功夫,不知不觉间,苏谨的学生已经纷纷身居高位...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以往他们弹劾苏谨的时候,仗着的是什么? 洪武年间,苏谨哪怕再受洪武爷信赖,始终不过是个‘孤臣’。 何谓孤臣? 就是并无朋党,在朝中一个能帮他,愿意帮他说话的都没有! 可现在呢?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哪天苏谨一高兴,一拍脑门再收他百十来个门徒,他们这些人还活不活啊? 可眼下那酷吏苏风头正劲,没人敢说什么。 不过也有些老奸巨猾的,已经隐隐看出什么苗头。 他们不止不担忧,反而盼着苏谨能再多收些徒弟,越多越好。 不过这些,都不是眼下要考虑的事。 安顿好山东新种推广之事,朱棣似乎‘才’想起来,门外还站着个人。 “此事就这么定吧。” 似乎有些疲惫,但他还是摆摆手:“邹爱卿,不是有个谙厄利亚的使者要见朕吗?宣进来吧。” 那使者一直在旁边听着朝臣议事,也不知能不能听得懂,听的一脸津津有味。 直到宣他觐见,他才笑眯眯的走进奉天殿,照足了礼节躬身行礼。 “外臣杰克.布鲁克,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第732章 针锋对外使胁条件 “你们这些番人起名字真有意思,又是‘约翰’,又是‘杰克’的。” 群臣立即哄笑。 杰克不知是不是没听懂大明皇帝的谐音,仍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只是这微笑中,无形中透着一股虚伪,和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朱棣笑笑也不理会。 他倒是没有误会‘杰克’是姓,他知道番人先名后姓的习惯。 对此,他一向嗤之以鼻。 一个连祖宗都不尊重之人,如何能重视传承? 孝亦不明,无非化外之民罢了。 “有朝一日,朕一定带着谨弟把你们那平了,好好宣扬一下大明的文化,让你们这些野猴子瞧瞧,什么才叫文明!” 朱棣默默想着,嘴角忍不住噙着谑笑。 他不知道后世的娃娃还得学英语,若是知道了,恐怕现在就得提着刀往那边冲,好好普及一下汉语四六级。 “尔来见朕,所为何事?” 朱棣懒得与其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那杰克听得懂汉话,操着熟练的汉话答道:“外臣来此,是代吾王来向大明宣导和平理念。” “和平?” 朱棣冷笑:“撮尔小国,仗着船坚炮利,袭我大明海疆,掳掠无数财宝,有何资格在此宣扬和平?” “鬣狗换上家链也不似忠犬,还是少言其他,直接说你的目的吧。” 那使者被骂了也不恼,仍旧笑眯眯的。 只是他一张嘴,却露着浓浓的嚣张: “吾王尊大明亦是大国,此行是带着满满诚意而来,不希望与大明继续发生摩擦和误会。” “误会?” 朱棣不屑一顾:“尔等偷袭我大明舰队,说是误会?” 杰克摇摇头:“吾王说了,明舰不应该出现在日本海域,这是侵略,而我们只是对侵略做出了反击和警告。” “一派胡言!” 这次都不用朱棣反驳,徐增寿立即站了出来: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更遑论倭国乃我大明藩属,什么时候轮到尔等在此雀舌?” 杰克理也不理他,只是看着朱棣:“大明皇帝陛下,我此番带着吾王诚意而来,而不是宣战。” “难道大明真的准备强行干涉他国内政,不惜与我们开战?” “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朱棣冷冷一笑,看出他的不怀好意:“直接说你的条件,朕倒要看看你那‘王’想要作甚。” “外臣不敢无礼,只是需大明皇帝应下几个条件,或者说,履行贵国的约定。” 朱棣一愣:“什么约定?” 旋即,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你是想说,大奚山、蒲眙山和濠镜?” “正是!” “不可能!” 想也不用想,朱棣果断拒绝:“此几处皆我大明疆土,岂有借用他人之理?简直一派胡言!” “是吗?” 那使者似乎早有准备:“可这契约,却是你们前任皇帝,白纸黑字与吾王签下的, 你们明人说过一句话,叫做‘君无戏言’,难道只是说说?” “还是说,明人都是不讲信用的无耻之徒?” “你!” 朝臣顿时大怒,纷纷出言指责:“胡言乱语!这是大明朝堂,还望来使注意言辞!” “若再胡言乱语,小心乱棒打出!” 杰克理也不理,仍旧笑眯眯看着朱棣。 他这番话,确实让朱棣有几分为难。 这几块地方是朱允炆借出去的。 明眼人都知道,朱允炆是被朱棣‘造反夺权’。 但于法理上,朱棣当初起兵的借口却是‘靖难’、‘清君侧’。 只是清着清着,一不小心把皇帝给清‘失踪’了。 但朱允炆的身份未被革除,庙号朱棣都准备好了,仍是大明法理上的皇帝。 说句不好听的,他朱棣不过是在‘替’朱允炆管理大明。 有朝一日朱允炆找到了,还是要回来做皇帝的。 如此一来,他朱允炆应下的事情,朱棣处理起来倒有几分难为。 赶走使者容易,不给也是当然,但这骂名,他朱棣恐怕就得背下。 朱允炆死则死矣,还给他留下这么大一口黑锅,着实把他恶心的够呛。 朱棣决定先不在这件事上与他纠缠,等谨弟回来再说。 “哼,你先说说,你们还想要什么?” 杰克也知道这几个地方别想轻易拿到,也没揪住不放,趁势提出剩下的条件: “剩下几个条件倒也不难。” 他笑笑:“首先,请大明将海军退出日本海域,并保证不再侵犯他国领土,包括海疆。” “其二。”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朱棣:“外臣知道侵犯之事,乃苏谨裹挟陛下所为, 所以这第二个条件,就是让苏谨道歉,并保证不再侵犯他国领土!”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然而却心思各异。 有人觉得愤怒,认为这是在无理取闹。 但有人的心思,却忍不住动了。 北伐倭寇,在他们眼里本就是穷兵黩武之举。 一个小小倭岛,屁都没有,打下来做什么? 救济吗? 唯一的作用,就是给苏谨裹上一层金衣,一层叫做‘封狼居胥’的金衣。 如今苏谨已然权势滔天,还给他渡金衣? 那以后,谁还治得了他? 如今这外使虽然无礼,但他提出的这两个条件,却正中这些人下怀! 倘若苏谨真的如他所说,道歉退兵,保证不再侵犯,那就是给他铐上了一副手镣脚镣! 而他们,也能从此高枕无忧。 能想到此处的人不少,所以这次出言斥责杰克的人,反倒寥寥无几。 朱棣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杀意却渐渐开始升腾。 “大明皇帝陛下。” 杰克似乎没注意到,或者说压根不在乎:“若贵国答应这两个要求,租借三地之事,也不是不能谈。” 朱棣愕然,旋而嗤笑:“你那王倒是好心?” “但,若朕不应呢?” “那也简单。” 图穷匕首见,杰克也收起虚伪的彬彬有礼,嘴角泛着冷笑: “陛下不应,那我大英的铁甲战舰和战机,将从各个港口开出,协助守卫日本的国家利益!” “你想要开战?” 朱棣眼睛眯起,只等他说出那句话。 谁知杰克眼睛一眯,却不上当:“不,外臣此番是为和平而来,绝不是为了和大明开战!” “但,我们也有守卫疆土的决心!” “大明此战,乃不义之战,乃侵略之战,大明皇帝陛下,你真的要背上这历史的骂名吗?!” 第733章 异心思诡拖欲挑拨 杰克此言一出,朱棣陷入沉思。 他巴不得对方直言开战,到时候大明的战舰就可以顺理成章开进。 但对方所来,咄咄逼人之余,偏偏又摆出一副只想谈和的态度。 虽然他开出的条件,在朱棣看来全部都是无稽之谈。 只不过有时候,这朝堂之上的谈判,其实和买菜还价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讲究的就是一个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朱棣心里很清楚,对方开出的这些条件,并不是他们的底线。 或者说,抛开杰克所提出的条件,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即便是傻子也清楚,大明耗费了如此多的军帑,陈兵辽东,绝不是摆来做做样子的。 更枉论其一言恫吓,大明就乖乖退兵? “这狗东西...到底想干啥?” 就在朱棣陷入沉思的时候,殿内的部分臣工,心思却开始涌动。 自陛下靖难登基以来,六部大权尽被‘苏党’把握。 仅苏谨一人,就手握礼部、工部两部大权。 虽然这两部比不得吏部、户部,但架不住管得宽,油水大啊! 工部就不用说了,虽然干的都是脏活累活,治个水啦,盖个房啦。 但每有工程开工,里面可以上下其手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可瞅瞅苏谨上任后,懂一点做官的道理吗? 他规定的那一道道报表,和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数百‘账房’,几乎将能伸手的漏洞堵的死死的! 朝廷俸禄给的本来就少,全靠着从中贴补一下。 可这酷吏苏上来,完全不管下面人的死活,简直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工部不给油水也就罢了,他管的礼部更过分! 国子监归礼部直管,更是掌管天下教育之职。 但姓苏的狗东西,居然要在全国普及教育,免费给那些泥腿子提供上学的机会! 这不是掘咱们读书人的坟吗! 总而言之,这姓苏的狗东西上任以来,就没干过一件人事! 现在正好有外使讨逆,倒不如借这个机会... 苏谨那狗东西为啥在朝中能横行无忌? 说白了,皇帝信任,武力充沛。 但现在那群西洋番子,居然能在海外给姓苏的迎头痛击,说明他也没咱们想象中那么厉害嘛! 那何不趁机将苏谨‘拉下马’,让他乖乖的回朝复命,然后借机停止这毫无意义的对外征伐? 若是能停下这北伐,凭姓苏的一个人,怎么能比得上他们,治理好这个国家? 哦,对了,姓苏的还有不少学生。 但那群娃娃济的什么事? 随便想想办法,就能把他们统统赶走! 嗯,只要咱们朝臣上下一心,即便是陛下也得掂量三分... 杰克有些奇怪。 自他说完那句话后,无论是上面的大明皇帝,还是身边的朝臣,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暗呼一声糟糕,难道是自己态度过于激进,以至于惹怒了大明皇帝? 他很清楚自己是带着什么任务来的。 拖。 如今,虽然在日本本土已经运来不少战机,具备反制的力量。 但能够将战事一举而定的那个关键‘杀器’还没到。 想要完成帝国远征东亚,一统世界的伟大构想,光靠现在的武力还不够。 或者说,还不够建立一个支点。 这是约翰先生的意思,更是帝国那位真正主人的意思。 想到这里,他的冷汗开始涔涔而下。 当他准备稍微松口,与大明继续周旋一二的时候,忽然奇怪的看到,身边的官员居然有人冲他微笑? 那笑容似乎是...鼓励? 杰克愕然,决定先不说话,继续观望一下大明皇帝的态度再说。 就在这时,朱棣忽然开口:“朕乏了,今日先议到这里,尔等下去之后商议出个结果,明日再朝。” 黄俨适时带着公鸭嗓高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退朝之后,杰克心事重重的回了鸿胪寺,被告知无事不得外出。 他笑着应下,但回到房间之后,忍不住招来随从商议。 那随从一头粽发,虽然穿着朴素,但身上隐隐透着杀气。 杰克见到他,不仅没有上位者的倨傲,反而小心陪着笑,将今日朝上之事一一说出。 那人听完也不做声,默默靠在椅背上静静凝思,良久后才缓缓开口: “大明皇帝还是燕王的时候,我和他在西域交过手,此人是个好战之人。” “一味的威胁,只会激起他的反感,激怒他,很可能会直接开战,这与我们的利益不符。” 杰克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您的意思呢?” “谈,还是要继续谈。” 那人笑笑:“我预料,明天那大明皇帝还会继续召见你, 你可以稍微松口,暂时不提退兵的事,但一定要苏谨道歉。” 杰克一冷:“苏谨道歉,对我们就这么重要?甚至比退兵还重要?” 那人哈哈大笑:“你还是经验太少了!” 旋即,那人的脸上露出冷笑:“苏谨若是道歉,必然会声望大损,到时候大明的士兵都看不起他,他还怎么带兵?” “若是苏谨不道歉,你猜他会不会与大明皇帝有了嫌隙?” 杰克恍然大悟,拍着双手大乐:“还是王您思虑周全!” 约翰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么大声,是想我死在明国吗!” 这约翰也不知怎么想的,在如此紧要的关口,竟然敢化装成随从,跟着使者跑到应天来。 也不知他是胆子大,还是脑子不好使。 “抱歉,王...不,先生”,杰克小心的道歉,然后说道: “他们明人不是讲究‘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吗?” “哼,是有这么句话不错。” “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那苏谨背后给我下毒呢?” “这....” “行了。” 约翰摆摆手懒得再说:“吾儿的布局尚需半年才能完成,你要做的,就是将时间拖到六个月以后。” 杰克表情凝重的点点头:“是!” 且不说约翰的布局是什么,为什么又要争取六个月的时间。 他可能也想不到,因为自己的来访,导致大明朝堂有了新的变数。 就在他与杰克商议如何争取时间的同时,应天城郊一处宅子内,此刻正汇聚了无数官员。 这处宅子的主人,他姓练。 第734章 共计议子宁备出庐 练子宁,江西临江府三洲人。 洪武十八年榜眼,初授翰林编修,后任工部侍郎,建文初年任吏部侍郎。 原本练子宁应死在建文四年,也就是朱棣靖难攻破京城之时。 当时朱棣命人将其绑缚上朝,练子宁痛斥燕王谋朝篡位,并高喊: “我欲效周公辅成王!” 朱棣大怒,命人将其舌头割下。 然而,练子宁用手蘸着舌血,在殿砖上写下‘成王安在’数个字,招致朱棣大怒。 最后,朱棣命对其施‘磔刑’,并诛杀练氏族人151人,流放边疆371人。 练家家乡四百八十余户几乎无一幸免,仅幼孙练珍被侍婢救出,匿于民间,才免被杀绝。 练子宁在建文朝时,并无大恶,也从不朋党。 他与方孝儒是好友,但对其很多的方策也颇有微词。 他一直秉承自己的原则,为朝廷聚贤纳才,秉公课选。 甚至有时候,方孝儒提上来的人选,只要他觉得不合适,都会毫不客气的驳斥回去。 方孝儒对他也没办法,最终渐渐疏远。 而当时的吏部尚书翟善,见机想要拉拢练子宁。 只可惜对翟善抛出的‘媚眼’视而不见,依旧我行我素。 这也导致他在吏部左侍郎的位置,再无可升之机。 练子宁最有名的事,就是看出李景隆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 尤其是在其第一次兵败之后,就果断上书弹劾,指出李景隆就是个二五仔,请朱允炆诛杀此寮。 只可惜,朱允炆一来无将可用,二来十分信任李景隆,对此没作任何回应。 练子宁被气的直言,若陛下不信任他,不愿处置李景隆,那就请陛下处斩他。 当时朱允炆被他气的够呛,但念其忠义,只能宣布退朝,对此事再不提及。 直到朱棣攻破京城之时。 本应被全家杀绝的练子宁,却因为苏谨的一句话,暂时逃过一劫。 苏谨知道这家伙的为人。 念在其并无大恶,为人忠义的份上,刚刚进城就派人将其迁至郊外。 并在朱棣要抓他的时候,劝其暂时放过练子宁一马。 这才算保下了他的性命。 本想着等他‘缓缓’,再行任用,只可惜练子宁并不领他的情。 练子宁始终认为,苏谨和朱棣是祸国殃民的‘叛国之徒’,是逆贼。 尤其是苏谨,其恶犹甚燕王。 虽保下了一条命,练子宁每日足不出户,但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国’的念头。 朱允炆‘失踪’之日,练子宁直接为其披麻戴孝,哀嚎三日不绝。 他自知复国无望,又将念头转向‘锄奸’。 只要能弄死苏谨,他就算立即闭眼也瞑目了。 就是不知远在辽东的苏谨,得知练子宁的想法,会不会后悔当日的手下留情? 自朱棣登基,‘苏党’手握六部大权,朝中这些官员就失了主心骨。 现在就连方孝儒都被下了诏狱,他们能商议的人,如今只剩下练子宁。 这日退朝之后,这些‘野心勃勃’的官员,不约而同到了练家,只为求一个方策。 想要搞倒苏谨,就必须师出有名。 而今日恰好,有人将苏谨的‘罪名’,送到了他们手中。 练子宁今年才五十多岁。 但朱允炆丧后,他一夜之间华发尽白头,若不细问,还以为是年已耄耋的老头。 听完官员们的复述,练子宁微微皱起眉头。 他的嘴角却忍不住翘动。 他知道自己活不过几年了,能扳倒苏谨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苏贼,在自己行将就木之时,给自己送来这天赐良机。 若不把握这次机会,恐怕老天爷都会惩罚自己! 计议已定,练子宁双目陡然睁开! 浑浊的眼神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诸位,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苏贼灭亡之日,就在今朝!” 他将拐杖丢在一旁,骤然起身:“明日,我与诸位一道上朝面见燕王, 老夫倒要看看,这一次燕王面对苏谨的罪状,还要如何庇护!” 有人疑惑:“老大人,咱们以何罪弹劾苏谨?” 练子宁指了指案几上厚厚一沓奏疏,嘴角噙着冷笑:“老夫遍查案宗,早已为苏谨定下十宗罪!” “明日早朝,老夫便以十罪罪之,不死不还!” 在场人等闻言,均感受到练子宁不死不休的死志,涕泪俱下: “吾等愿追随老大人,与苏谨恶贼不死不休!” 谨身殿外,夜晚的皇宫显得格外寂静。 朱棣默默坐在台阶上,遥望着宫外点点星辰。 徐皇后默默给朱棣披上外氅,小声嘱咐着:“天气日寒,陛下小心身子。” 朱棣闻言笑笑,温和的拍拍她的手:“我晓得,你先去歇着吧。” 徐皇后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回望身后的谨身殿,朱棣脸色陡然转冷:“纪纲。” 一直默默站在阶下阴影中的纪纲,闻声而出:“陛下,臣在。” “人都抓着了?” “是。” “审出什么结果没有?” “这...” 纪纲冷汗流出:“陛下,纵火的乃是死士,臣刚将其抓获,就咬破毒牙自尽了。” “哼!” 朱棣不满的睨了纪纲一眼:“朕要你何用?倘若他日这些人杀到朕的寝宫来,你是不是都不知道!” “臣有罪!” 纪纲脸色惨白,慌忙跪在地上:“臣死罪,请陛下处置!” “去查。” 朱棣冷眼瞧着他:“朕倒要看看,是谁要放火烧死朕!” “诺,臣立即亲自去查!” “查不明白,你也不用回来了。” 纪纲应声退下,同时心里寒意直流。 陛下不停将重要的差事交给他办,是信任。 但信任也代表着压力。 他心里清楚,他就是陛下悬在百官头上的一把刀,是陛下放出去的猎犬。 办得好,自己平步青云。 办不好,提头来见,也别想着能安稳退休。 纪纲走后,朱棣的面色才稍有缓和。 “谨弟啊谨弟,难不成你真是那天上白玉宫下落凡尘的仙人?不然怎能事事料于机先?” 想想若不是苏谨事先提醒过他,小心三大殿起火,自己才让纪纲加强防范。 否则,他这个没做几天的皇帝,真有可能被人一把火烧死。 隐隐中,朱棣动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也许,应天并不是一处很好的风水之地,不然他老朱家怎么老出事? 忽然想起北方的大漠孤光,他忍不住有些开始‘想家’。 “嗯,等谨弟回来,我得问问他此事可不可行。” 不过这件事马上被他抛诸脑后。 因为他清楚,明日还有一场‘恶战’等着他。 “真以为朕看不出你们那点弯弯绕?来吧,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咱倒要看看,是你们这些孤舟扛风,还是朕这艘巨舰能披风斩棘!” 第735章 呼燕王挑拨十宗罪 世途开步即危机,鱼解深潜鸟解飞。 奉天殿内百官各就其位,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次早朝,却隐隐涌动着暗潮。 朱棣稳稳坐在龙椅上,龙目半阖,看似漫不经心,却将殿内诸人一举一动,尽了然于胸。 官员们心思各异。 如姚广孝之流,老神在在的居于殿内,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任亨泰和李仕鲁对视一眼,再瞧瞧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员,于刹那流露出不忍之色,叹口气不再多言。 今日之后,李仕鲁已经准备辞官了。 他隐隐能感觉到,现在已经对都察院开始失去控制,很难压的住那些野心勃勃的御史。 而那些昨日曾拜访练家的官员,已忍不住眉飞色舞,只等‘那人’到来,给与苏谨致命一击! 英使杰克也被再次召见入宫。 只是这一次,他隐隐有感觉,即将要发生的事,似乎和他这个始作俑者,关系不大。 “今日复议谙厄利亚求和一事,诸位有何奏言?” 朱棣语气沉稳,不带一丝情绪缓缓开口。 杰克环视左右,见无人主动开口,就准备上前,适当的给朱棣‘松一松’链子,以免后者狗急跳墙,与大英开战。 可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通传的声音:“前吏部左侍郎练子宁觐见————!” 朱棣嘴角噙起难以觉察的冷笑,淡漠开口:“宣。” 很快,练子宁就被带着进奉天殿。 他似乎毫无惧怕,进殿也不急着叩见,而是若有所思的环视一周。 他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思故之情,似乎在缅怀当年的时光。 最后将眼睛落于殿上那处皇位。 皇位虽好,但上面却坐着一个他讨厌的屁股。 “见过燕王。” 练子宁既不叩拜,也不躬身,只是随意的抱抱拳。 最过分的,他绝口不提陛下,仍以燕王称之,无君无父之心昭然若揭。 若是以往,恐怕就凭这几个字,朱棣就得割了他的舌头。 只不过今日他的脾气似乎相当好,对于练子宁的称呼,又好像完全没听到。 “大胆,你...” 朱棣挥挥手,阻止黄俨的喝问,直接问道: “尔既已选择归隐,今日又因何事面君?” 练子宁面露坦然:“前臣乃为锄奸而来!” “哈哈哈,可笑!” 朱棣冷眼望去:“你是说,朕这朝堂有奸人了?朕怎么不知道?” 说着看向姚广孝:“大师,你知道吗?” 姚广孝这才缓缓睁开眼,笑眯眯的施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贫僧未曾听闻。” 练子宁闻言冷笑:“你们主仆二人又何必做戏?我今日就是为奸臣苏谨而来!” “苏谨?” 朱棣假作吃惊:“苏谨很好啊,他有什么罪?朕倒是有些好奇。” 说着又看向姚广孝:“苏谨这小子最近又干啥了?难不成偷了练家的鸡不成,惹的人家进宫来告状?” “这个...苏大人想必不会如此。” “嗯,朕觉得也是。” 练子宁想过朱棣会勃然大怒,也想过朱棣甚至不允许他开口。 却没想到人家只当他是个玩笑。 想到此处,心中的怒意愈加勃发:“燕王!你以为以一句玩笑,就可以掩盖苏谨的罪行吗!” “哼!” 朱棣的眼神开始冰冷,心中默默念道:“谨弟,这是朕最后给他的机会了。” “不是朕不容他,是这等毫无感恩之心的小人,已不配你为他求的情!” 心念至此,殿内响起他冰寒透骨的声音:“既然尔欲弹劾苏谨,朕便给你这个机会,你说吧。” 闻言,练子宁也不含糊,立即上前一步,带着咄咄逼人的口气愤然开口: “前臣弹劾苏谨十罪!” “罪一,苏谨于凤阳任县令之时,怠玩偷安,怠玩贴物!” “其创办潇湘馆,聚妓子于一堂,每日歌舞升乐,枉为父母官!” “罪二,传播歌谣,招致非议!” “其引潇湘馆妓子荒唱淫词小调,腐化民生,枉为人子!” “罪三,懒惰旷物,罔顾大体,有玷职任,教化未孚!” “案录有载,苏谨于凤阳任时,民不聊生,谎报灾情,致百姓身家于不顾,其心可诛!” “罪四,国帑尚亏,民心不稳,贪功冒进,擅启战事,欺凌弱小!” “罪五,为贪军功,自不量力,与英争斗,劳民伤财!” “罪六,亏竭国帑,拥兵自重,刚愎自用,贻误军机!” “罪七,失案于前,庇护属员,疎忽是非,负国负恩!” “罪八,筹谋无术,调度失宜,败兵于外,隐匿不奏,罪在欺君!” “罪九,勾结鞑靼,开放互市,卖国求利,辱国通敌!” “罪十!” 练子宁冷冷看着朱棣,掷地有声的开口:“贪赃纳贿,培植势力,结党营私,只手遮天,党羽遍布,祸国殃民!” 好家伙,朱棣直呼好家伙。 没想到他那谨弟居然犯了这么多罪啊。 上朝之前,他还在琢磨着,这些人能给苏谨安点什么罪名。 苏谨虽不说有什么大恶,在朱棣眼中,那也是造福一方的大贤。 可没想到,这些文人愣是给他凑出十桩罪名,还有理有据。 就说其‘懒惰旷物,罔顾大体’那一条,要非说他没罪吧,倒也不是。 就连自个儿老爹,当年都差点因为这个砍了苏谨。 这狗小子明明将凤阳治理的犹如世外桃源一般,偏偏连年向朝廷‘哭穷’。 哭的那叫一个真啊,朱元璋差点都以为他这个县令快饿死了。 结果到了凤阳一看。 娘的,馋的老朱当时差点没直接把京城搬到凤阳来。 后来要不是苏谨太能干,恐怕就这一条欺君之罪,老爹就得砍了他。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没再拿这件事来说,渐渐的人们都遗忘了苏谨还有这么一出欺君之罪。 现在练子宁拿这条来说事,可谓‘其心可诛’! 若苏谨欺的是他朱棣这个君,他最多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这些年苏谨忽悠他,忽悠的还少吗? 但这份罪状上,弹劾的是苏谨欺洪武爷这个君,做儿子的就不好替苏谨说话。 原谅他? 你朱棣‘孝’的名不要了? 不原谅? 好,请你砍了苏谨吧。 “嘶~~~” 朱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狗东西不怀好意,玩的是一出阳谋啊。 丫的目的根本不是要一棍子拍死苏谨,而是分明想挑拨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里,朱棣眼神愈发冰冷,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你个狗东西,坏得很!” 第736章 欲斩苏暗呼愚莽夫 “以上,便是前臣列举苏谨十大罪,皆有证可查!” 练子宁冷眼睨着朱棣。 上朝之前他就抱着必死之志,浑不怕朱棣一怒之下斩了他。 也许,能激怒朱棣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哪怕身死,只要他练子宁的一腔热血,能泼那奸臣一身,就能为自己留下千古清名。 等了许久,臆想之中的勃然大怒迟迟未至。 练子宁凝视朱棣,却见他虽脸色铁青,却一言未发。 他有些疑惑,旋即将自己的目光扫向姚广孝。 可那该死的黑衣妖僧,始终阖目不发一言,一点为苏奸辩解的意思都没有。 再看向任亨泰和李仕鲁,二者默默站在列中,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他忍不住再次看向朱棣。 这次,朱棣终于冷冷开口,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尔欲何为?” 闻言,练子宁心知已是图穷匕首见之时,是生是死,就在这一念间。 但他没一丝惧怕,反而带着浓浓的激色:“燕王!” “如今大明国库贫瘠,民不聊生,岂能擅启战火,欺辱藩国?” “苏谨为一己之私,穷兵黩武,罪与友邦,实乃十恶不赦之叛国大罪!” “如今友邦遣使问罪,难道你当真要看到大明被战火涂炭,再回前元的那天吗!” 练子宁一脸忧心:“燕王,当以大局为重啊!” 说着,他居然破天荒的跪倒在地: “若燕王愿以大明千千万万百姓身家性命为重,以大明万年基业为重,以国之大局为重,罪臣愿俯首称陛下,任凭处置!” 听着他一番‘发自肺腑’、‘刻骨铭心’的谏言,朱棣的眼神却越来越冷冽。 尔之效忠,朕不需要,更不稀罕! 练子宁的话,只令朱棣觉得恶心。 听练子宁的意思,是要他朱棣亲手处决苏谨,才愿意忠自己为君? 呵。 你配吗? 姚广孝的眼睛陡然睁开,眼中不可觉察的闪过一道杀意。 不过也就这么一瞬间,杀意又骤然褪去。 “阿弥陀佛...” 口宣一声佛号,再次阖目沉思,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闭目不见。 这一次,就连任亨泰都忍不住摇头。 英国佬派来的使者,大着胆子也不过敢喊一句,让苏谨道歉、退兵。 你练子宁倒是勇猛无畏,居然还要往上加码,让陛下砍了苏谨? 先不论陛下愿不愿砍,就算陛下真动了杀心,他杀得掉苏谨吗? 苏谨一旦动了真怒,再来一次‘清君侧’,那才是整个大明的悲哀! 若听了你的话,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民不聊生! 至于练子宁提出苏谨的‘十大罪’,更是对之嗤之以鼻。 听着句句有理,其实压根站不住脚。 说是十大罪,其实也就那么几个罪状。 真有实证的一条,也不过是在凤阳任职之时,上了个假奏疏哭穷罢了。 可洪武爷都没拿这件事说事,你又跳出来作什么妖? 再说了,若在奏疏中撒谎就得死,在场的诸位大臣又怎么算? 他们就能保证奏疏上句句是真吗? 那岂不是都该死? 用苏谨的话说,排着队全都枪毙可能有冤枉的,但隔一个打一个,一准有漏网的。 “唉....” 任亨泰叹口气。 说白了,所谓苏谨之罪不过是拿来争权的借口罢了。 这些人的根本目的,就是和谙厄利亚使者谈和,让苏谨退兵。 退兵的目的,也不过是想削减苏谨在朝中的势力。 争来争去,所为不过一个‘权’字。 建文朝如是,没想到新朝亦如是。 任亨泰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他答应苏谨留下来,是为了能为大明再做一点事,而不是继续这无谓的争斗。 这一刻,他也起了求去之心。 觉得很疲惫的他,有些可怜、可恨、可悯的扫了一眼练子宁。 愚忠。 抬头望向朱棣,等待即将到来的天子之怒。 从头至尾,杰克始终不发一言。 他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出大戏,仿佛他这个始作俑者,与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 同时,他的眼中带着浓浓的兴奋。 让大明皇帝杀苏谨。 这种事贼鸡儿刺激! 就算他们是苏谨的死仇,连想都没想过,没想到反而是这明人提了出来。 有意思。 真有意思。 就连他也忍不住看向朱棣,想看看这位陛下是不是真的同意杀掉苏谨。 但只有那些和练子宁身为‘一党’的官员,心中暗呼坏事! 弹劾苏谨十大罪,是为了逼陛下和苏谨退让。 目的是能和那番子坐下来谈和,换取苏谨退兵,以达到博弈的目的。 但这练子宁也太莽了,居然让陛下砍了苏谨。 这下可完蛋了,彻底激怒陛下,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你练子宁被陛下砍了,倒是搏了一个清名,咱们接下来的事咋办? 果然,只会清谈的文人会坏事,会清谈的莽子更坏事! 他们忍不住忧心忡忡,偷眼抬头观望陛下的脸色。 果然,此时朱棣的脸色已黑如焦炭! “完了,完了...” 许多人痛苦的闭上眼睛,等待那雷霆天怒的到来。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头顶只传来陛下若洪钟,虽带着威怒,却依旧十分沉稳的声音: “退朝。” 说完,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中,起身直入后宫。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懵了。 既不处置练子宁,也不提对苏谨的处置,甚至连辩护都没一句。 倒像是前段时间他们弹劾苏谨的奏疏,全被留中不发一样。 “行了,都散了吧。” 姚广孝不说话,此刻殿中最大的文官便算郑赐。 将殿中大臣都打发走,他看向留在那里,依旧闭目养神的姚广孝。 皱着眉走到他身前笑笑:“大师,借一步说话。” 姚广孝慢慢睁眼,捻须微笑:“郑大人,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贫僧只劝你一句,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微微躬身施了个佛礼,念声阿弥陀佛便飘然离去,只剩一脸懵的郑赐呆立殿中。 散朝后,许多不甘心的官员仍在驻留。 看到郑赐出来,急忙上前将他围住:“郑大人,姚大师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是啊,陛下到底是什么态度啊?” “看在多年同僚的份上,您倒是说句话啊。” 郑赐想想姚广孝的话,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他扫视一圈眼前的同僚,忽然明白了什么。 “清者自清。” “诸位,做好自己分内的差事,不该想的不要想,不该做的不要做,船到桥头自然直,都散了吧。” 看着郑赐飘然离去的背影,这些人若有所思。 第737章 促和谈民间布谣传 本来等着欣赏一场好戏的杰克,却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么一个虎头蛇尾的结果。 说好的大明皇帝恼羞成怒,血流千里呢? 同样一脸懵逼的他,被鸿胪寺卿邹芳带出宫,亲自送至鸿胪寺。 熟知大明‘规矩’的杰克,立即掏出一锭银子想塞给他。 可邹芳却被吓得连连摆手,左右环顾,好像生怕被人看到:“拿回去,拿回去!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搞这个?” 杰克愕然,只好将银子收回。 但他还是不甘心:“邹大人,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实在有些看不懂,您能不能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邹芳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心说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朝中要出大事了,避之都唯恐不及,还往上凑? 更何况,你这家伙说到底可不是什么藩使,是敌使! 我在这跟你多说一句话,一会出了门,八成就得被锦衣卫请去诏狱。 还敢拿你的银子? 邹芳黑着脸:“使者,请注意你的言辞。” “若有需要本官代为通传的文书,就直接交给本官,若无其他事,还是请待在驿馆,不要随意走动。” “这...” 杰克也感无奈,想起王的嘱咐,只好说道:“那就请邹大人代为请问贵国皇帝,何时开始谈判?” 邹芳点点头:“嗯,本官知晓了,届时自会有人通知于你。” “是,大人慢走。” 目送邹芳离开,杰克回驿馆来到约翰面前,将今天所见所闻一一汇报。 约翰闻言大乐:“都说明人擅长窝里斗,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可惜,那练子宁不识时务,更看不清形势,苏谨和朱棣的关系,是他一个外人能挑唆的?” “王,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就这么等着吗?” 约翰目露诡谲的笑容:“你等着就是了,其他事我会找人来做...” 。。。 退潮后,那些‘练系’官员,只有少数几人再次登门拜访练子宁。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求教,而是问罪。 他们认为练子宁太过激进,和昨日的商议完全不同。 尤其是练子宁上朝之后,一口一个燕王,更是没将陛下放在眼里。 大部分人已经不敢再来,生怕和他扯上关系。 来的这些人,是一些还带着侥幸心理,希望能劝说练子宁,下次上朝之时,对陛下的态度能好点。 毕竟,他们的目的是斗倒苏谨,不是去激怒陛下。 但练子宁似乎铁了心,不止大骂他们是‘叛国奴婢’,更表示不屑与之为伍。 这时,这些人才明白。 原来练子宁之前说的那么好,就是为了找到一个上朝骂娘的机会。 而他们,不过是练子宁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 闻言,这些人顿时愤愤而出,与其割席断交。 只是出门之后,忽然觉得市井之间,莫名其妙开始多了许多流言。 “听说了吗,洋鬼子带兵在辽东大胜咱们的海军。” “我咋听说是在倭岛那边?” “管他是哪呢?不是都说苏大人的慎海卫贼厉害吗?怎么还打了败仗?” “听说这次洋鬼子带来的武器更厉害,你知道那会飞的鸡吗?” “啥鸡?还会飞?你做梦呢吧?” 旁边一路过书生哈哈大笑:“啥会飞的鸡啊,孤陋寡闻。” “诶,那书生,你知道?” “嘿,你们还真问对人了。” 那书生得意洋洋的笑道:“在下祖籍就在真定府,当年靖难之战的时候,不巧在下正在河间游学,恰逢那场战事。” “快快,你快来给咱们讲讲。” “这...” 书生面露为难之色,指指自己破旧的衣衫:“说来惭愧,在下家中贫瘠,身无分文,已多日未食...” “嗨,你这书生文绉绉的说啥呢?” 旁边人笑着打趣:“叫你多读书,人家的意思就是好几天没吃饭了,手里也缺银子。” “他缺不缺银子关我啥事?” 这时,路边茶摊上一人忽然开口:“小子,坐过来说,说得好,今儿你的餐食我包了,再给你包些碎银。” “惭愧惭愧,多谢多谢。” 书生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去,请店家给他倒碗茶。 润润嗓子,方才缓缓开口:“所谓会飞的鸡,其实不是鸡。” “不是鸡是啥?” “嗯,怎么说呢?就是一种铁作的鸟,能飞在天上,还能打火铳...” 这书生确实远远的曾看见过飞机,但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但经过他这么一说,这些凑热闹的人倒是对这‘飞鸡’有了认知。 在那书生的述说下,百姓好奇的神色渐渐变的眉头紧皱。 据那书生所说,靖难之役并非朝廷宣扬的那么顺利。 一开始,洋鬼子的飞机就给苏谨的军队就带来几乎灭顶的打击。 若不是洋鬼子后勤乏力,主动撤退,恐怕靖难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数。 如今,这批飞机再次出现在倭国的岛上,北伐舰队吃瘪,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百姓蒙昧,他们也没去想,如此重要的军机,如何会被一个破落书生知道。 听完他的话,许多百姓对朝廷的北伐之举开始忧心。 忧心失败,更忧心自己。 大明建朝迄今,也不过三十余年。 这里许多老人,对前元末年连绵不绝的征战犹心有余悸。 他们清楚,一旦战事不能迅速解决,最后等来的就是不停的加税。 加谁的税? 自然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 他们不关心此战是不是大义之战,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日子能不能安稳。 等他们回过神来,再想问那书生一些问题的时候,却发现那书生,和请他吃饭的商人忽然不见了。 若论这世上什么传播最快? 一是疾病,二就是谣言。 谣言止于智者,但很明显,这些茶余饭后喜欢坐一起八卦的闲汉,不是什么智者。 很快,这件事就被一传十,十传百。 传至后来,早已不是最初书生的版本,早已是3.0、4.0的版本了... 谣言,越传越凶。 等到第二天早上,百姓们听到的版本,早已进化到5.0。 苏谨的慎海卫,在当年对抗洋鬼子的时候早已全军覆没,如今剩下的只是一个空壳子。 洋鬼子那会飞的鸡,不止能打火铳,还能往下扔炸药包,一炸一座山就没了。 如今朝廷的北伐舰队,其实早已全军覆没,只是陛下为了面子不说而已。 传到最后,甚至都有人说陛下和苏谨抓那么多贪官,是为了弄到他们手里的银子。 然后卷着这些钱,带着婆娘跑路... 第738章 僧劝帝左右平衡术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东西?” 朱棣都被气乐了,将手中的情报丢在地上。 纪纲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这一息陛下还笑嘻嘻,下一息就拿他纪纲mmp。 “查清楚谣言的来源了?” “回陛下,传谣言的书生已被拿入诏狱,严刑拷问得知,他也是收了别人钱财做事。” “收了谁的钱?” “这....” 纪纲面露难色:“臣追查到那人时,对方已服毒自尽。” “哼,无用!” 朱棣没有继续出言指责,淡淡的问了一句:“方孝儒家眷可已归案?” “合方氏举族,并学生、朋党,共八百四十七人,全部归案。” “无一漏网?” 纪纲咬牙:“无一漏网!” 朱棣翻出手边的名录丢于地上:“将名录上人等,合并问案。” 纪纲捡起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上面是最近抓的那些为方孝儒求情的官员,及其家眷。 这些人的数量加起来,竟远远比方孝儒一族还要多。 “陛下,这些人也要...” 饶是纪纲铁石心肠,也忍不住心中打突。 这要是都牵扯上,已经不亚于洪武年间任何一桩大案! “心软了?需要朕换个人做事?” “不不!” 纪纲连连叩头:“臣马上就去办!” “去吧,做的漂亮点,别让朕以为,朕的锦衣卫只是一群无能软弱之辈。” “臣,遵旨。” 纪纲退去,朱棣斜睨一眼丢在地上的情报:“哼,此等谣言传出,对谁最有利,便是谁做的,这还用查?” 一直默不作声的姚广孝,此时方才笑笑开口:“需要登报解释一下吗?” “不用。” 朱棣冷笑:“朕还犯不着为一些民间流言大动干戈。” 姚广孝笑笑:“想必陛下心中已有沟壑,倒是贫僧着急了。” 朱棣坐回暖床,脱了鞋倚在被上,抱着黄枕暖手: “谙厄利亚的洋鬼子,这次来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一定在密谋着什么。” “是啊。” 姚广孝也有些想不通:“按番子的习性,若是真具备强攻的火力,又何必来和谈多此一举?” “不错。” 朱棣点头:“既然和谈,就表示他们现在一定外强中干,那他们和谈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明亮,异口同声道:“他们在拖!” 可是,拖什么?为什么拖?又在等什么? 拖下去,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姚广孝默坐蒲团,忽然说道:“苏大人曾说过,敌人想要的,我们决不能给!敌人不想做的,我们就坚决要做!” “不错!” 朱棣眼神冰冷:“敌进我退,敌退我便进!” “朕不知洋鬼子在筹谋什么,但朕清楚,此刻必是敌疲虚之时。” “而敌疲,便是我打之良机!” 想明白这一点,朱棣心中顿时轻松许多,脸上挂着微笑:“谨弟到哪里了?” “不知道啊。” 姚广孝无奈摇头:“苏大人回信只说知道了,也没说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这家伙...” 想想苏谨的行事风格,就连朱棣都忍不住苦笑。 说到这里,姚广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道: “陛下,非贫僧嫉贤妒能,但有些话贫僧思来想去,还是要说。” “你我相交莫逆,有何不可直言?但讲无妨,朕绝不会怪罪。” “是。” 姚广孝梳理了一下语言,再瞧瞧朱棣的神色,终于缓缓开口: “陛下,朝堂之上多有腹诽,言您对苏大人未免太过...宠溺。” “宠溺?” 朱棣冷笑:“是说朕放纵谨弟吧?大师直言无妨。” “好,既如此,贫僧便说了。” “陛下,贫僧也以为,您对苏大人确实有些太过宽纵,这样既削君威,对苏大人也未必是好事。” “这些日子您也看出来了,这些大臣所作所为,均是冲着苏大人去的。” “若陛下做不到平衡朝堂,很多苏大人想做的事,恐怕旨意到了下面,也很难执行下去。” 闻言,朱棣面色露出不悦:“嫉贤妒能!” “谨弟能做的那些事,他们哪一个做的了?” “但凡他们有谨弟三份本事,朕也会不吝提拔于他!” “可这些所谓能臣,在朕看来就是一群酒囊饭袋!” “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不能上马定乾坤!” “每日只会狺狺吠吠,相互倾轧罢了!” 对朱棣的话,姚广孝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耐着性子劝道: “陛下,倒也不能一杆子将一船人都打翻,这些大臣中,还是有很多能臣的,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哼,你的意思是朕是昏君,不给他们机会了?” “贫僧不敢。” 姚广孝倒也没多慌张,只是笑笑:“但陛下,您不得不承认,如今上至朝廷,下至州府,许多要职确实被苏大人的学生把持。” “就说这中书舍人一职吧,您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 朱棣愕然。 中书舍人陈显,就是他培养的下一代重臣。 朱棣现在已经有心思重整六部,建设内阁,而陈显就是其中倾力培养的一员。 当然,他最想要的还是把苏谨留下,哪怕许他丞相之位。 只要他点头。 只可惜,他心里清楚,苏谨志不在此,总有一日会走的。 但苏谨想走,不代表他的学生都想走吧? 这段时日他算看出来了,苏谨这些学生,虽然没有他们老师那样的通天彻地之能。 但一个个单独拎出来,也是不二的治世之臣,所欠缺的不过只是经验而已。 假以时日,这些人将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但有一个前提,就是自己能留得住他们。 这也是朱棣这些时日,不惜给他们放权、重用、培养的缘故。 十九学子,总能留下来那么几个吧? 嗯,那个童福山就算了,性子太过惫懒,本事不大,毛病倒和他先生一毛一样... “陛下,陛下?” 看着朱棣嘴角噙着谑笑,姚广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开口。 “哦,大师,你继续说。” 姚广孝笑笑:“陛下,贫僧不是说要您针对苏大人,而是作为皇帝,也应适当择用平衡之术。” “朕明白了。” 有些话不用点透。 姚广孝的意思无非是说,适当给那些人放一些实权。 拿到他们想要的,自然能少给苏谨和自己添点堵。 最重要的,也能在朝中适当抑制苏谨的势力,以免出现第二个胡惟庸。 揉了揉眉头,朱棣叹口气:“这些事,等解决了眼下的麻烦再说吧。” “是,陛下心中自有定夺,今日这番话,是贫僧僭越了。”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我相较于心,既是君臣,更是知交,朕又怎会怪你?” 还想说些什么,忽闻侍卫传报,宫外登闻鼓被敲响。 第739章 击鼓鸣蒲氏从新主 “登闻鼓?可是有什么冤案?” 朱棣有些微微发愣。 登闻鼓是朱元璋时期设下的,是为百姓提供一个直达天听伸冤的渠道,在建文时期曾被一度废弃。 朱棣登基以后,再次重启登闻鼓,不过迄今为止,也没一个百姓来伸过冤。 登基之初,事事需要筹谋,这等小事自然也被朱棣忘了。 乍闻登闻鼓响,朱棣还以为真有百姓来伸冤,顿时乐了。 “来来来,朕今日也当一回判官,来为咱的子民伸张一下正义。” 可那侍卫脸色却有些尴尬:“回陛下,敲鼓者非一人。” “啥?” 朱棣一愣,忍不住笑道:“难不成还出了个大案、要案不成?” “回陛下,敲鼓者乃为谙厄利亚和谈一事鸣鼓,祈求陛下和谈。” 闻言,朱棣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纪纲!” “陛下,纪指挥使出宫办差了。” 黄俨适时站到他身边:“不如奴婢出去打探一番。” “去。” 朱棣也没心思管黄俨心中的那点弯弯绕,沉着脸不吭声。 朝廷和谈要事,何时轮到百姓来置喙? 更遑论,和谈一事尚未有定议,百姓又是如何知晓? 忽然,他想起传了一天的谣言。 “呵呵,原来在这等着朕呢?” 他看出来了,这就是那洋鬼子使者背后的主人,在和他下一盘棋。 这一步,无非就是想逼着朕与他和谈罢了。 既然你想谈,好啊,那朕就偏不如你的意! 没多久,黄俨带着喜色狂奔而回。 但进御书房的瞬间,他的脸瞬间耷拉下来,扮作一抹愁色: “陛下,奴婢打问清楚了,带头的人叫蒲万年,福建泉州人,撺掇无知百姓敲了登闻鼓。” “姓蒲?” 朱棣一愣,旋即冷下了脸:“蒲氏余孽?” “这...想必是的。” “哼,先帝当年饶其狗命,未曾杀绝,想不到还敢出来作乱!” 蒲氏余孽,在大明也算赫赫有名。 其先祖蒲寿庚,是宋朝时期的一个大富豪,祖先是阿拉伯人,后来定居在宋。 蒲寿庚在泉州拥有巨大的商业帝国和私人武装,还被南宋朝廷授予官职。 可就在元军南下时,蒲寿庚不思皇恩,毫不犹豫选择了背叛南宋。 他不仅关闭城门,不让南宋皇室和官员进入,还杀害了大量南宋宗室和官员。 最后,才有了陆秀夫背着小皇帝跳海,崖山十万官民就义的惨烈一幕。 不仅如此,他还向元军提供战船、物资,为元军为虎作伥,消灭南宋的残余势力,是个不折不扣的屠夫。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得知蒲寿庚的所作所为,暴跳如雷,激怒万分。 他不仅下令将蒲寿庚的尸体,从坟墓中挖出鞭尸,还对蒲氏家族进行了严惩。 蒲氏家族的男性被贬为奴隶,女性被贬为娼妓,永不得登仕籍。 这一惩罚不仅针对蒲寿庚本人,还延续到了他的后代子孙,要使得蒲氏永不得翻身。 蒲氏也就此沉沦。 哪怕苏谨在泉州的时候,广召天下商贾来泉经商,也从未给蒲氏开过一道门。 因为他心里清楚,一旦让其掌权掌财,将是大明百姓的悲哀。 自古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在最底层,是有其道理的。 祖先只是见识少,不是傻。 他们心里清楚,商人可用不可信,一旦让其翻身作主,将是全天下人的悲哀。 前世,苏谨受资本家的剥削还少吗? 朱棣万万没想到,这本该永世沉沦的蒲家人,居然敢堂而皇之和大明叫板? 是谁给他的信心,又是谁给他的勇气? 但不得不说,这蒲氏蛊惑人心确有一手。 在他们的有心操控下,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聚在登闻鼓前,大喊着‘要和谈,不要打仗’! 着实让人难办。 杀蒲万年易,抚民心难。 黄俨觉得自己立功表忠心的机会来了,忍不住开口: “皇爷,要不要奴婢带人,去把那姓蒲的抓回来?” 朱棣没理他,看了看坐在一边沉思的姚广孝:“大师,你怎么看?” “不能抓。” 姚广孝想也没想就否决了黄俨的提议:“抓人易,但会惹的民怨沸腾,这正是背后那人想看到的。” 见自己的提议被否决,黄俨幽怨的扫了姚广孝一眼,终究什么话都不敢说,哀怨的退到一边。 “朕亦此想。” 黄俨忍不住开口:“皇爷,那就由的那些人这么闹?” 朱棣冷笑:“朕心中已有主意,不必再说。” “吩咐下去,告诉宫外那些人,明日自有分晓,若继续围宫,将以逆罪罪之。” 宫外,登闻鼓前的蒲万年可谓得意非凡。 他不在乎皇帝怎么对他,哪怕杀了他也无所谓。 身后那人答应他,只要他做了这件事,就可以回到大食,许他家族一块封地,世世代代繁衍下去。 自己一条贱命,能换蒲家千年基业,怎么算都值了。 况且他自信,为了平息民怨,今日皇帝也绝对不敢杀他。 果然没多久,就等来了宫中的旨意。 百姓听到再不退去就按谋反处置,顿时吓得四散而去。 但蒲万年却记住了那一句——明日自有分晓。 如此甚好。 他的目的就是逼着大明皇帝,与背后的新主人谈判。 至于是什么结果,那不是他该去操心的事。 做完这件事,他就可以放心带着族人出海。 如今族人早被秘密分批送到江边,送到各州各府的海边,就等着出海获得新生。 今日得以捡回一条命,蒲万年也觉得十分庆幸,立即混在四散的人群里往城外逃去。 可就在他换衣出城不久,官道边闪身而出数名锦衣卫。 “蒲万年是吧?你的事发了,跟咱们走一趟吧。” 蒲万年心底一慌,旋即明白过来,原来皇帝不是不杀他,而是不准备在闹市杀他。 但这又如何呢? 他恋恋不舍望了最后一眼近在咫尺的长江,那条代表着自由和未来的大江,笑着叹口气:“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不用你说。” 锦衣卫小旗冷漠给他上了铐,低声狞笑:“你以为你们蒲家,能逃的出去?” 蒲万年愕然转做惊恐:“你们!” “真以为咱们锦衣卫是吃干饭的?” 那锦衣卫小旗狞笑:“实话告诉你吧,就在刚刚,所有出海码头都被咱们盯死了!” “敢做下这等事,你蒲家就算彻底完了!” 第740章 风欲来帝诡宴天地 百姓闹宫一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朝中诸官的耳中。 有人愤怒,斥责百姓愚昧,如此逼迫朝廷,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有人暗中欣笑,如此一来,民怨沸腾,陛下就不得不与番子谈判。 苏谨退兵,看来也只在咫日之间。 但,更有人担忧。 他们担忧的不是苏谨,而是陛下。 事情发生这么久,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陛下却似乎没有一点反应。 没有反应,就是最可怕的反应。 说明陛下这次所图甚大,恐怕明日朝堂,会是一阵腥风血雨。 鸿胪寺内,杰克满脸钦佩看着约翰:“王,您的安排实在是太厉害了,这下,明庭就必须和咱们谈判。” “这只是第一步。” 约翰噙着冷笑:“我判断,明廷皇帝很快就会宣布和谈,到那时候你要守住谈判底线,尽量拖延时间。” 杰克一愣:“您要离开?” “是。” 说到这里,约翰忽然皱眉:“日本那边需要我,我待在这里只会浪费宝贵的时间。” “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重托。” “很好,我相信你,我的勇士。” 夜风踏冬凛。 冬日的夜晚总是很快来临,整个应天显得十分萧索。 寅时(3:00)初,准备上早朝的大臣早已恭候在此,只等卯时开门登朝。 长夜漫漫,唯有一提孤灯作伴。 寅时至,官员有序排队,负责纠察纪律的御史,不停在队伍中穿梭。 一旦发现官员中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明代早朝现实门上“鼓三严”。 在三通鼓后,百官排队等着钟鸣开门之后入内,文武官员分为左右两列进入。 待皇帝进入安坐之后,由鸿胪寺“唱”入班。 此时文武官员左右两班齐进,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之后行礼,奏事。 任亨泰年纪大了,难免肺气湿重,咳嗽在所难免。 但巡查的御史全当没看到,更不敢上前呵斥。 李仕鲁轻轻给他拍着背,笑叹道:“古雍兄,你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该急流勇退了。” “谁说不是呢?” 任亨泰苦笑:“老夫哪一日不盼着告老?可老夫想走,那姓苏的小子却不愿放过老夫。” 提起苏谨,李仕鲁也是一肚子气:“这混账小子!” “当初骗老夫来顶班,说好了三个月,可三月又三月,不知老夫还能不能活到告老那一天!” “两位老大人,要唱班了。” 邹芳笑着提醒一声,旋步走向前列,开始准备唱班入朝, 随着邹芳唱班声,百官各怀心思的步入奉天殿。 坐在龙椅上的朱棣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随着黄俨一声唱和,百官不由为之一怔。 本以为的腥风血雨,丝毫不见踪迹,陛下对昨日之事只字未提,这是何故?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心想开口询问,但谁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 看到百官沉默,朱棣早有所料,也不以为意。 他笑笑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没什么要议的,那朕就说件事吧。” 来了,来了,他来了! 陛下拎着砍刀走来了! 果然,陛下今日要准备找人出气,还好自己刚刚没开口去触霉头! 孰知,朱棣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为之一愣: “诸位爱卿近日十分辛苦,朕思来想去,登基以来也未曾对诸位有什么赏赐。” “臣等寸功未立,不敢厚颜求赏。” 朱棣笑笑,继续说道:“昨夜皇后与朕闲话,说近来在宫中寂寞的紧,不如请百官饮宴,君臣引为一乐,共谱一番佳话。”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懵了。 昨日闹宫的事只字未提,反而却在这时提出什么饮宴? 这这这这这... 陛下,您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啊! 见没人反对,或者是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朱棣就此敲下钉子: “择日不如撞日,就将日子定在明日辰末巳初(9.00),诸位意下如何?” 还没等百官出声,姚广孝当先站出笑道:“陛下隆恩,贫憎不饮酒,到时来向陛下讨一杯茶喝。” 见姚广孝都这么说了,饮宴又不是什么大事,百官自然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当即所有人躬身下拜:“臣等,谢陛下隆恩。” “好,那就这么定了。” 朱棣笑着摆摆手:“此等盛事,自然要与天下百姓共襄,礼部要在今日的早报上写明此事,请百姓一同观礼。” “臣,遵旨。” “既然没什么事要奏,那就散了吧。” 说完,好像生怕他们反悔似的,脚步匆匆起身离开。 独留下一脸懵逼的百官。 皇帝刚走,百官顿时议论纷纷,纷纷猜测陛下此举是何用意。 说是宴席,可这时辰未免也定的太怪了。 哪有大早上办宴席的? 听陛下的意思,难不成还有什么歌舞表演不成? 可他们早习惯了下值之后饮宴,这一大早的就去饮酒作乐,那不是只有纨绔子弟才干的事吗? 当即就有御史觉得不妥,想找陛下谏言。 您这么干,和昏君有啥区别? 那就甭怪臣犯颜直谏了! 只可惜,他们连朱棣的毛都没看到,人家压根不见他们。 问了黄公公才知道,陛下下朝之后就直奔东宫去了。 嗯,太子八成又要挨揍了... 这个时候还是别去添乱了。 他倒是不怕朱棣训斥,而是害怕看到太子狼狈的样子。 人家可是下一任皇帝继承人。 太子狼狈的样子若是被自己瞧见了,谁知道等人家登基之后会不会收拾咱?给咱小鞋穿? 正所谓打长不打幼,凡事还是小心些的好... 太子有没有挨揍没人知道,但宫外的百姓可心心念念等着下朝呢。 今天的朝会不一般,陛下可说了,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打,还是不打,今日终见分晓。 只可惜,分晓没等到,却等到了陛下明日大宴群臣的消息。 据说还有歌舞表演? 而且不止群臣,届时舞台将设在宫门外,百姓皆可来与君同乐。 这事不止皇榜登了,连应天早报上都登了,真真的错不了。 这下,苦侯消息的百姓顿时一脸懵逼。 咋? 咱们问您老打不打小倭子,您老却告诉咱您要请客吃饭? 这两件事之间...他难不成还有啥联系不成? 第741章 备晨宴臣疑准开席 朱棣摆宴,不止邀请了百官和百姓,那些在鸿胪寺的使者也均在被邀之列,杰克也不例外。 得悉消息的约翰也一脸懵逼。 猜不透大明皇帝的想法,他决定冒险跟着杰克进宫,去一探究竟。 深夜的宫城外,忙碌不休。 仅仅一夜,匠作监就在宫门外搭起一座巨大的舞台。 同时锦衣卫设下重重封锁,严查往来人等。 说是巳时开宴,但百官哪敢掐着点来? 晨曦尚未升起之时,宫门外就已熙熙攘攘。 百官就如同上朝一般,静静等待入场。 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御史巡查纪律。 练子宁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也在被邀之列。 此刻的他面露狞笑,戏谑看着眼前巨大的舞台,暗自思忖着一会怎么给朱棣添堵。 国泰民安? 我呸! 那不过是你这逆贼,想要宣扬的虚假繁荣罢了! 看一会,我怎么揭穿你那虚伪的脸! “练大人,请入席。”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练子宁的位置与百官遥遥相距,负责请他入席的,也由锦衣卫亲自‘伺候’。 看看别的官员身边,不是宫女就是太监伺候,而自己身边却是腰缠钢刀的锦衣卫,练子宁面露冷笑。 好燕王,你倒是瞧得起我。 这一切特殊待遇,更坚决了他要直斥朱棣虚伪面目的决心。 高高的舞台正对宫门,宫门正中城楼内,是皇帝专属仪驾。 城楼外,则是重臣的座位,品级由高到低依次摆开。 品级再次一等的,就只能坐在城门楼子下面,高高仰望舞台。 至于能不能看清,就不关他朱棣的事了。 唯有官职越高的,才能越接近皇帝的城楼。 不过如李仕鲁、任亨泰这等老臣,自然不会在外拥坐。 他们被朱棣邀请,获准进入城楼内赏宴。 可当他们进入城楼的瞬间,顿时被眼前之人惊得目瞪口呆: “你...你...” 城楼外的御马金桥之侧数百步外,则是给百姓提供的围观之所。 他们自然也没有桌椅板凳这些待遇。 不过这寒冬腊月的,能够拥在一起取暖瞧热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没见那些城门口坐着的官员,此刻早被冻得脸色发青了吗? 不过朱棣倒不是残忍之君,更没打算像某位十全老人办千叟宴那样,把来宾冻个半死。 没多久,就有宫女太监给他们提来暖手的手炉。 这个时候,忽然起风了。 这些官员忍不住庆幸自己官职低微。 在城楼下已然冻得瑟瑟发抖,楼上的那些高官,不得被风吹死? 果然,楼上的那些侍郎们,此刻被吹得老脸红扑扑的,一个个呈回光返照之相。 哪怕他们身边生着高高的炉火。 楼下外围的锦衣卫,不停逡巡左右,时不时呵斥一些想爬上树看戏的百姓。 “下来!” “我不,这里视线好!” “再不下来我拿箭射你了!” 看锦衣卫是要动真格的,那百姓才骂骂咧咧的下了树。 可当他看到明刀执仗的锦衣,才想起这些人可不是什么衙吏,而是大明最恐怖的天子近军,顿时吓得闭住了嘴。 “要瞧就好好瞧,再敢爬树小心我把你当兔子射!” “是,是,小的不敢了。” 随着日头渐渐升起,似乎也暖和了一点,至少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被冻得脸色青紫的官员,此刻才缓缓舒出一口气,不时攀谈几句。 本以为皇帝邀宴,至少也是在某个大殿。 谁知道陛下如此‘不地道’,把大臣们都扔在寒风天里吹冷风,自己却跑进暖楼里面歇着。 有心想抱怨几句,可看看身边的宫女太监,以及不近不远候在一边的锦衣卫,立马捂住了嘴。 锦衣卫,可不是只能向陛下打小报告的。 真觉得你有问题,完全可以先拿下审问再说。 到时候,就算自己能活着离开诏狱,至少也得脱层皮。 他们所议者,也无非对今日歌舞节目的猜测而已。 “柳大人,不知陛下今日请我等看什么节目?” “莺歌燕舞,洪钟大鸣,无非此等而已。” “说来也是”,那官员笑笑:“说来还是潇湘馆的节目好,听说最近兰卿姑娘又出了几个新曲?” “噤声!” 那柳大人脸色一变,小心睨了一眼身边伺候的宫女,小声说道: “宋大人,现在正说潇湘馆乃淫词小调之事,在这风头上,你还敢去潇湘馆?” “嘁,有个什么?” 宋大人撇撇嘴:“你我心知肚明,那潇湘馆何来淫词小调?我瞧比之青楼又不知高雅几许?” “便说那兰卿姑娘,这么多年洁身自好,想为其赎身者不知凡几? 你没听说吗,张大人家的公子想要三媒六聘娶为正妻,人家都不同意。” “他怕是想瞎了心。” 柳大人冷笑一声:“那兰卿姑娘我也见过,面貌秀丽,多才多艺且不说, 如此蕙质兰心的佳人,早已心有所属,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难道...兰卿爱慕苏谨的传言,是真的?” “不然呢?” 柳大人冷哼一声:“那兰卿早年被卖入青楼,是苏谨给她赎的身,然后一直在潇湘馆养着。” “秦淮河花魁和她一比,简直就如破衣烂衫一般。” “可此等佳人,偏偏只对苏谨心有所属,宁愿束发不嫁,也非君不可。” “哼,也不知这酷吏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居然得如此佳人眷顾。” “谁说不是呢?” 柳大人叹道:“只可惜,这么多年苏谨从未有过表示,最后更是自毁前途,嫁了公主,枉费兰卿姑娘一片芳心。” 说到这里,两人忍不住异口同声:“呸,这狗东西!” 正说着,巳时已至。 朱棣的龙辇被抬上城楼。 城门楼前,朱棣缓缓下轿,百官急忙上前行礼。 但朱棣没理他们,冲着城外的百姓挥挥手,引得百姓黑压压的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朱棣笑笑,没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城楼,脚步却略显急躁。 没过多久,黄俨走出城楼,高声喊道:“启~~~~~~宴!” 第742章 国宴开歌女献新乐 嘭! 嘭嘭嘭! 皇宫城楼外五里处,骤然接连不断响起炮响,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跑来攻打皇城。 可旋即所有人的目光,就被炸响在天空那绚丽烟花吸引。 哦,原来刚刚那不是开炮,是放烟花啊。 一道带着绚丽拖尾的烟花弹,摇曳着升向天际,接着湛发出绚丽光彩。 紧接着,其后又尾随着八道烟花绽放,与其在天际交汇出,九道五彩斑斓的缤纷。 朱棣遥望天际的斑斓,略带得意的目光,扫向藩国使者团所在的位置。 混在使者团中的杰克,其目光也被绚烂的烟花吸引。 可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再也笑不出来。 这烟花释放的位置,早已远超普通烟花的高度。 若是将烟花换成炸弹... 想到此处,他忽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身后的冷汗涔涔而下。 再也无心欣赏烟花,目光忍不住向城楼望去。 隐隐中,他似乎察觉到,大明那个皇帝也在看着他... 练子宁眼神淡漠看着天空,在一片嘈杂声中,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冷笑:“奇巧淫技,贻笑大方,哼!” 简短的烟花,掀起宴席的序幕。 一排身着宫衣,穿着清凉又不失大方的宫女,摇曳着步伐翩翩起舞。 丝竹之声,空竹乱耳,舞姿翩翩,引人遐想。 朱棣嘴角噙着笑,不知是在欣赏曼妙的舞姿,还是在得意方才烟花的绚烂。 时不时与身边之人低语几句,举杯慢饮。 一曲舞毕,邹芳慢慢走上舞台。 他的表情似哭非笑,却强撑着笑容。 邹芳心里苦,邹芳不敢说。 鸿胪寺主外交接待,但有一个活计却也在其负责范围——宴席舞会。 只不过以往这种差事,不需要他这个主官出面。 但谁知道这次陛下是怎么想的,点名让他来当什么‘主持人’? 邹芳虽不想上台现这个眼,但皇命难违,硬着头皮也得上来。 顾不得瞧台下,那些对着他指指点点的同僚,无奈望向城楼位置强笑开口: “下一个节目,乃潇湘馆才女兰卿姑娘,为大家带来的独唱。”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这兰卿姑娘在京城十分有名。 其以舞姿曼妙,歌声空灵扬名。 只不过早年此女常住凤阳,闻名而不得一见。 后来随着苏谨来了京城之后,深居简出,很少出来表演。 多少王公贵胄一掷千金,想要求见一面而不可得。 民间更有传言,十个花魁也比不得一个兰卿姑娘。 毕竟,花魁有价而兰卿无价。 久而久之,这兰卿姑娘被传的越来越玄乎。 谁能想到,居然在今天见到此女真容? 但其再有名,那也是民间歌姬,如何能登朝堂国宴此等大雅之堂? 邹芳这不是胡闹吗! 顿时,本就略显嘈杂的席位,变得更加乱哄哄的。 这次就连任亨泰都觉得有些不妥。 毕竟,他之前可是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坐过,对于朝廷的规制、礼仪不可能不懂。 邹芳话音刚落,他就皱眉准备开口,可朱棣却忽然摆摆手:“久闻这兰卿姑娘深居简出,近年已很少露面。” “上次练子宁弹劾苏谨的时候,不是说其‘靡靡之音,致招物议’吗? 那不如请练子宁上来,一起瞧瞧这小小歌姬,是如何‘致招物议’的。” 黄俨立即躬身:“奴婢这就去请。” 任亨泰眉头蹙起,有些摸不透陛下的念头。 上次练子宁可是把陛下气得够呛,今天这么欢乐的日子,陛下干嘛非得把他弄上来气自己? 再看看陛下身边那人,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没过多久,一脸莫名其妙又略带兴奋的练子宁,被黄俨带到了城楼上。 尽管黄俨再三警告他,不得胡言乱语扰了皇爷的雅兴。 但练子宁怎么可能把一个阉人的威胁放在心上? 不来给朱棣添堵,那他来这里干嘛? 今日,哪怕是血溅当场,他也要痛斥逆贼昏君! 可当他刚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开口之时,看到燕王身边那人之时,顿时目瞪口呆,连骂人的话都忘了出口! “苏谨,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朱棣身边男人,高近八尺,面如冠玉,嘴角噙着一抹嬉笑,却不是苏谨是谁? “原来是练大人,这么巧你也在这啊?” 苏谨不知是不知道,还是压根不在乎练子宁弹劾他的事,仍笑容以对。 好,好,好! 今日本想怒斥昏君,没想到尔这奸臣也在这里,倒是遂了他练某人的意! 今日,他便昏君奸臣一起骂,求个万古流清名! 正准备开口直斥,朱棣却忽然问道:“练大人,你觉得此女如何?” 练子宁一愣,顺着朱棣所指看向外边舞台,冷哼一声: “靡靡之音,祸国殃民,陈词淫调,有何可听?没的辱了老夫的耳朵!” “唉...” 苏谨叹口气,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机会他给了,但你把握不住,他也没办法。 朱棣瞟了苏谨一眼,眼中带着嘲弄,似在嘲笑苏谨‘识人不明’,又似在看戏。 旋即看向练子宁:“是不是淫词小调,听完自有分晓,坐吧。” 说完将目光投向舞台,再不发一言。 练子宁想说的话,顿时被堵在了口中。 眼见朱棣不再理他,也不好强行开口,憋着一股闷气坐在一边。 “好,那便等着歌姬唱完,老夫再好生批判于你!” 言念方落,只听屋外兰卿的歌声缓缓响起,如空灵之燕雀声,缓缓响起: “我和我的大明一刻也不能分割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 袅袅炊烟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辙 我最亲爱的大明,我永远紧贴着你的心窝 你用你那母亲的脉搏和我诉说 我的大明和我像海和浪花一朵 浪是海的赤子海是那浪的依托 每当大海在微笑我就是笑的旋涡 我分担着海的忧愁分享海的欢乐 我最亲爱的大明,你是大海永不干涸 永远给我碧浪清波心中的歌...” 第743章 澎湃曲帝乐戏兰卿 兰卿所唱之曲,腔调略显怪异,显然与传统曲子不同,似歌非歌,似曲非曲。 但其音调平和,中正大气,歌词却又浅显易懂,悦耳动听。 “永远给我碧浪清波心中的歌...” 随着兰卿声音缓缓落下,场外的百姓轰然叫好,欢呼声、喝彩声、口哨声响作一团。 也不知舞台用了什么东西,明明只是一个弱女子,她的声音却能覆盖整个嘈乱的现场。 本以为兰卿会就此谢恩,可没想到在嘈乱的环境下,身后的古乐伴奏再次响起,她缓缓开口继续唱道: “你是,遥遥的路 山野大雾里的灯 我是孩童啊走在你的眼眸 你是,明月清风 我是你照拂的梦 见与不见都一生与你相拥 而我将爱你所爱的人间 愿你所愿的笑颜 你的手我蹒跚在牵 请带我去明天 如果说你曾苦过我的甜 我愿活成你的愿 愿不枉啊愿勇往啊 这盛世每一天...” 方才的唱腔中正平和,彰显磅礴大气。 而这一次,她的声音却变得十分空灵,再配上字字珠玑,清晰的唱腔,将每一个字都送到在场所有人的耳边。 如果没有上一首歌,大部分人还不能理解这首歌的含义。 可有《我和我的大明》珠玉在前,这一次的歌词就十分好理解了。 这首曲子用更加浅显易懂的词,将自己和大明比作孩子和母亲的关系,可谓十分巧妙。 朱棣忍不住抚须微笑,睨了一眼身边的苏谨,忍不住赞叹: “谨弟实乃大才,不止治国有道,武定乾坤,就连唱曲一道都能如此别出心裁,怪才,怪才!” 孰不知苏谨却一脸淡然,甚至面无表情。 毕竟,一首歌听了千八百遍,无论是谁也很难再共情了。 再说,真要说有才,还得是兰卿有才。 毕竟,苏谨这家伙前世就不懂音律,这辈子能分清宫商角徵羽就不错了。 他不过是哼哼了几句,最后编曲的工作还是兰卿一手包办的。 “愿不枉啊,愿勇往啊,这盛世每一天...” 随着兰卿空灵的声音渐渐落下,朱棣忍不住冲着练子宁挑挑眉头:“练大人,这首‘靡靡之音’如何?” 练子宁一愣,顿时尴尬无语。 两首歌虽唱腔不同,曲调怪异,但其所言内容,无一不是歌颂大明盛世。 尤其是将自己与大明比作孩子与母亲的关系,这还怎么喷? 大明治国忠孝当先。 此曲以孝言忠,就算自己硬着头皮不要脸去骂,恐怕在场官员也不能认可。 最后,自己只能落个不知忠孝的辱名罢了。 可让他去夸这首曲子有多好,他也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这个...这个...” 见练子宁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老脸蜡白,朱棣懒得继续去为难他。 指了指舞台正在纷纷登场的歌女,笑道:“节目还没结束呢,咱们不妨继续听下去。” 舞台上,邹芳举着话筒,表情中带着讶异笑道: “最后一曲,将由兰卿姑娘和潇湘馆众才女,为大家带来合唱——《歌唱大明》!” 照着手中陛下给的‘台本’念完,赶紧飞快的溜下舞台。 虽然有些尴尬,但这次的‘遭遇’,却让他觉得居然还有些过瘾。 甚至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最后一曲,潇湘馆的歌女几乎全部登场,就连琴心亦在其列。 领唱仍旧是兰卿,只是这一次她的唱腔,再次回归了中正平和,带着磅礴气势: “大明龙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大明,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歌唱我们亲爱的大明,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宽广美丽的大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 大明的百姓站起来了!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 大明龙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大明,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我们战胜了一切苦难,才得到今天的解放! 我们爱和平,我们爱家乡,谁敢侵犯我们就叫他灭亡!” “好!” “好!” 一曲方毕,这次不止围观的百姓,就连不少官员都连连鼓掌叫好。 朱棣再次满意的抚须微笑,挥挥手唤来黄俨,命兰卿诸女上前领赏。 兰卿带着诸女来到城楼前,朱棣领着一众官员走了出来。 再次向在场百姓挥手示意后,面对眼前如此可人的兰卿,即便是见惯美色的他,也忍不住带着欣赏的目光。 若非心知此女一心嘱意谨弟,他都想将此女纳入后宫。 “唱得好,当赏!” 朱棣笑眯眯唤来苏谨:“苏卿,你说当如何赏?” 苏谨笑笑:“不过为陛下奏了一曲助兴罢了,哪能要什么赏赐?” “这话说的!” 朱棣不乐意的瞪他一眼:“这几首曲子磅礴大气,彰我大明国威,诉我大明忠孝之情,乃不可多得国之礼乐,岂可无功?” 说完看向兰卿:“你别理他,有功就要赏,不然朕这个皇帝还怎么当?你说是吧?” 兰卿笑笑没有开口。 “嗯...你想要什么呢?不妨说来看看。” “民女有幸登堂为陛下献乐,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焉敢祈赏?” “那不成!” 朱棣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朕刚说过,有功必赏。” “嗯...” 朱棣忽然冒出一个坏点子,嘿嘿一乐:“朕听闻,你尚未婚配?” 兰卿一愣,旋即有些害怕:“民女...曾发誓要报苏大人之恩,束发不嫁。” “报恩是报恩,嫁人是嫁人,岂能混为一谈?” 朱棣假装不乐意的扫了一眼苏谨:“苏卿,你说是吧?” 苏谨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看一眼,心说朱老四又准备闹什么幺蛾子? 摸不清他的想法,苏谨也不开口,笑而不言。 朱棣嘿嘿一乐:“这样吧,朕帮你许一家大户,管叫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可好?” 兰卿闻言脸色大变:“陛下!民女真的许下誓言,非...终身不嫁,还望陛下收回圣命!” 朱棣笑眯眯的看着他:“朕还没说将你许给谁呢,你就这么急着拒绝?” 兰卿心有所属,闻言摇头:“便是皇亲贵胄,民女也是不嫁。” “哈哈哈哈!” 朱棣闻言哈哈大笑,旋即带着黠笑看向她:“若此人乃当朝六部天官,年轻有为呢?” 第744章 惧牝晨笑闹取折策 朱棣此言一出,身边离得近的官员无不纷纷皱起眉头。 六部天官,年轻有为。 姚广孝一个和尚,徐增寿半大老头,李仕鲁更是半脚入黄土。 郑赐跟他们比倒是岁数小些,可也跟‘年轻有为’四字搭不上关系。 剩下的,除了苏谨这个横跨礼部、工部的家伙,还有谁? 这次,就连兰卿都忍不住愕然,瞠目不语。 她身后的琴心露出羡慕的眼神,旋即失落地低下头去。 若不是在宴席现场,这么多人看着,苏谨都想一脚踹向朱棣的屁股! 你他娘的是不是忘了我啥身份? 我可是大明驸马爷! 那个不能纳妾的驸马爷! 咋滴? 难不成你想让我回去休妻再娶不成? 你到时候看我家萱儿,会不会扛着加特林来突突你。 “陛下,苏大人乃当朝驸马,您就要莫要与民女玩笑了。” 兰卿虽然心动,但她更清楚,若是老爷不点头,就算有皇命在身,她也进不去老爷的房门。 那又何必让老爷为难,自己枉做小人呢? 她,要嫁的是苏谨的心,不是那一纸名分。 朱棣似乎也知自己失言,或者这只是他和苏谨开的一个玩笑,只想看看苏谨窘迫的模样。 兰卿拒绝早在意料之内,他也并未恼怒,反而更欣赏兰卿这种对富贵于浮名的淡然。 “呵呵呵,朕不与你玩笑了。” 朱棣笑笑,挥手唤来邹芳。 “邹卿,今日尔表现不错,朕亦有一事嘱托。” 邹芳赶紧躬身:“请陛下吩咐,臣一定照办。” “今日三曲,当定为国宴必奏之曲。” 对此,邹芳无可无不可。 这三首歌虽然曲调有异,但无一不悦耳动听,内涵深意,用以国乐自无不可。 “然兰卿终会离去,乐不可无传承。” 朱棣不再嬉笑,神色肃穆看着邹芳: “太常寺会同鸿胪寺,将此乐编制入谱,伶人、乐匠需熟练演奏。” “臣,遵旨。” 说完,朱棣笑着看向兰卿:“不过这段日子,需劳烦兰卿姑娘,将此乐传于乐庭,嗯...” “师出不可无名,正好兰卿之赏未定,不如就暂领乐官一职,定级七品吧。” “这...” 女官不是没有,武后之时便有女官。 但之后的女官,虽品级不一,但无一不是内宫之官,属‘内官’。 但陛下所言之官,可是正儿八经的外朝官员,领国家俸禄的正统官员! 而大明正统官员,无一不是科举、举荐入仕。 更何况,兰卿乃一介女流,直接就入了礼部当官? 这不是礼崩乐坏吗! 邹芳脑仁直疼,迟迟不敢答应。 这要是应下了,自己岂不成了谄媚如秦桧的奸臣、佞臣? 娘诶,这要是同意了女人当官,怕不是几百年后,读书人都得指着自己脊梁骨骂娘吧? 骂一句牝鸡司晨,自己无福消受啊。 见邹芳迟迟不应,朱棣心生不悦。 兰卿本就无心当什么官,急忙开口拒绝: “陛下,民女交出曲谱,献于陛下乃应有之理,岂敢奢求厚赐? 更何况自古无女子为官之理,还望陛下收回圣命!” 就连任亨泰、李仕鲁也觉得此事不妥,纷纷出言劝诫: “是啊陛下,赏些金银玉器、丝绸首饰也就是了,断然没有赐官的道理。” “陛下莫开玩笑。” 朱棣扫向堂下,看到有些御史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心下更是不悦。 兰卿当不当这个官,他不在意。 兰卿辞官,他也无所谓。 但自己这个皇帝之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臣子撅回来,就让他很不爽。 想着想着,就冲苏谨使了个眼色。 然而,这次苏谨也不能贸然偏帮。 他所在的那个时代,男女平等,女人当官已是司空见惯之事。 也没见人说什么‘牝鸡司晨’。 但时代不同,凭他苏谨一个人,可没本事一下子改变天下人固有的思维。 更何况兰卿本就无心当官,他又何必因此小事,而去犯众怒。 说到底,眼下最重要的事,可不是兰卿当不当官,而是外敌与内患。 “陛下,依臣之见,既然兰卿兵无意为官,不如取个折中之策?” “哦?” 朱棣扫了苏谨一眼,淡淡开口:“如何折中?” “新曲需教,兰卿当为不二人选。” 苏谨笑笑:“不过臣的意思,也不必给什么实职,就让她暂领着乐官一职,不必定什么品级,朝廷补些俸禄给她就是了。” “这...” 任亨泰本还怕苏谨不乐意,非要兰卿当官。 见苏谨松口,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清楚的很,得罪了陛下最多被骂一顿。 但是得罪了苏谨,这小子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出来报复你。 大仇大报,小仇小报。 虽然不至于要自己的命,但这小子恶心起人来的时候,可是一点脸都不要的! 想想那些贪官被砸的满脸粑粑的下场,顿时忍不住打个冷颤: “陛下!” 他赶紧开口:“苏大人所言有理,臣亦认为如此安排最为妥当。” 李仕鲁也是一般想法:“臣附议!” 那些本想跳起来开喷,骂一句牝鸡司晨的御史,这才注意到这酷吏苏不知啥时候回来了,顿时吓了一大跳。 还好,还好。 还好刚才没傻乎乎的站出来开喷,不然现在一准得被酷吏苏盯上,那可是要出大事的啊... 太吓人了... 朱棣闻言只好作罢,哼了一声,似乎在埋怨苏谨没帮他。 “既然如此,就如此办理吧。” 他也没了继续调笑的兴致,冲兰卿笑笑:“既然如此,以后的事就劳烦兰卿姑娘了。” “不敢,民女一定不负圣命。” “还称什么民女?要称‘臣’了。” “是...臣,遵旨。” 在一边默默站着的苏谨,嘴角噙着不为人察觉的微笑。 折中之计,不过是缓兵之计。 看似兰卿没当成官,但很多人没注意到,苏谨所说‘俸禄’二字。 她领着的‘工资’,可不是皇帝的内帑,而是正儿八经从大明国库发的俸禄。 除了没有正式品级外,兰卿已是大明官员。 等以后呢? 这是不是就算开了一个口子? 朱棣命黄俨带兰卿等人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噙着冷笑: “不是还有最后一个节目吗?去把谙厄利亚那个使者喊上来,朕要与他一同欣赏。” 第745章 十面伏尾宴压台戏 朱棣欲赐兰卿为官时,练子宁一直在蠢蠢欲动。 只可惜多年养成的习惯,总是让他插不进嘴。 等好不容易大家都说完话,他才发现压根没人在意他。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再次回到城楼内,只剩他一人在风中凌乱。 浑浑噩噩走回楼中,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台上邹芳已报幕最后一个节目。 这时,杰克也受邀来到城楼内,有些不明所以看着朱棣。 “外臣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朱棣随意的摆摆手:“还有最后一个节目,看完再说话。” 杰克含笑应下,老实坐在一边。 只是大明皇帝身边那个人,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毕竟,在一窝子老头子中间,忽然出现一个‘小白脸’,很难不让人察觉。 只是这人越看越觉得眼熟,杰克悚然一惊! 能出现在如此核心的地方,以及那与皇帝近在咫尺的位置,其人身份呼之欲出! 苏谨! 坐在首位的苏谨也注意到他的目光,冲着他微微一笑。 只是这笑容中,颇有古怪。 正当杰克想说什么的时候,楼外忽然传来激昂的乐声! 此乐一听便知,乃是大明传统弦乐,并非苏式‘新乐’。 杰克对大明语言颇为精通,但对音律却不甚了然。 此乐除了听着十分激昂外,却也听不出什么东西。 但在场的众官,在乐声响起的瞬间,顿时就知道奏的是什么! 部分人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 弦乐渐渐步入尾声,却也显得更加激昂。 这时朱棣忽然开口:“外使,你觉得此乐如何?” 杰克慌忙答道:“音乐听的十分悦耳,外臣隐隐感受到似乎和战斗有关?” “哈哈哈哈哈!” 朱棣闻言大乐:“想不到尔虽为番邦,倒也听得出我大明杀伐之音?” “吾王曾经说过,音乐是没有国界的,外臣自然能听的懂。” “是吗?” 这时苏谨忽然插话:“那约翰说的倒是没错,音乐没有国界,只可惜,音乐家却有。” 这话似有所指,杰克也不接话,反而冲着朱棣问道:“敢问陛下,这首激昂音乐的名字是?” 朱棣龙目半阖,笑容渐渐敛去:“此曲名为——十面埋伏!” 杰克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十面埋伏是句成语他知道,但典故出自何处又不了了然。 但大明皇帝在这个时候奏这首曲子,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还能在城楼内埋下刀斧手,将自己这个使者砍了不成? 杰克可不怕死。 他可是王的疯狂信徒,忠诚拥趸,为了吾王统一世界的梦想,死又何妨? 闻言也不过微微一笑,准备看看大明皇帝准备耍什么花样。 然而朱棣却什么都没说,更没拉出什么刀斧手来。 一个小小使者而已,也配大帝准备什么刀斧手? 就算那约翰亲自来了,也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一曲奏毕,屋外渐渐陷入沉寂。 围观的百姓也有些不明所以。 本来十分欢乐的一场宴会,为何最后会奏这样一首满斥杀伐之音的曲子?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缘故... 随着激昂的乐声终结,人群外忽然有锦衣卫开道。 没过多久,便有一条宽可容数辆马车并行的道路被拓开。 接着,一辆辆的囚车,被押解着向舞台方向驶来,接天连地,绵延不绝。 一眼,竟望不到头。 很快,有眼尖的人察觉到,这不是前段时间被抓的那些贪官吗? 那个看着奄奄一息的武将,当日自己还拿一个砸贪包,直接给他干嘴里了! 而他自己也因此获得‘最佳射击奖’,得到奖品马车一辆。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囚车驶来,这些百姓也渐渐有所猜测。 这恐怕,才是今日将他们聚集在此,欣赏的真正大戏! “我认得那人,是浙江布政使马祥!” “那人是哇(我)们福建布政使钱大人!” “还有福州知府,那个姓冯的王八蛋!就是伊(他)家人抢了哇家茶山!” “那龟孙不是淮安的那个林扒皮吗,那狗东西也被抓了啊?抓得好,抓的妙,这龟孙早该抓了!” 林执因原本肥胖的身子,这些日子已经消瘦下去一大截。 因为脂肪的快速流失,脸上早无往日的容光,褶子一层一层耷拉下来,显得十分颓丧。 但他的目光中仍带着希冀,不停在城楼上逡巡,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恩师救我,恩师救我啊,我是为您立过功的,您答应饶我一命的!” 此时朱棣早带着众官立于城楼前,眼神冷漠望着下面排排驶过的囚车。 不知是因为刚刚从温暖的城楼,来到这寒风刺骨的楼外,还是心底带着隐隐的惧怕,杰克忽然感到阵阵寒意。 “大明皇帝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面对杰克的明知故问,朱棣这次没有笑,身上的威压开始一点点聚集,令人惊惧: “朕不是说请你一同欣赏节目吗?” “这便是今日朕为你安排的大戏————锄奸!” 说完,朱棣便不再理他,眼神遥望远处缓缓驶来的一辆囚车。 囚车上禁着一人,头发须白,然眼中却不带一点惧色。 他凛然遥望城楼,嘴角噙着冷笑。 他身后的囚车上,密密麻麻押着数百人,有老有少。 杰克见状,立即心生一计,出言挑唆: “大明皇帝陛下,外臣本不该多言,过问贵国内政,可是!” 他指着那些妇孺、老人:“老人、女人和孩子又有什么罪?您要杀他们?” 朱棣一眼便看穿他的目的,冷笑不语,压根懒得解释。 苏谨忽然上前一步:“无罪?” 杰克似乎有些惧怕这个家伙,虽然苏谨只是笑着看向他,还是忍不住退后一步: “是的,请苏先生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好,我就给你解释解释。” 苏谨指向囚车最前排的老人: “你口中的这位老人,指使家丁放高利贷、巧取豪夺百姓田地,逼人为奴,逼良为娼,逼死逼伤者无数,你说该不该死?” “这...” “还有这些女人,帮着自家男人将掳来的女人典卖,嫉妒容色,指使下人虐杀女子,你说该不该死?” “这...” 杰克一时无言,忽然指着孩童问道:“那孩子呢,他又犯了什么罪?” “你说他呀?” 苏谨冷笑:“既然享受了家族欺压百姓带来的福利,那事发的时候,该他承担的责任就不能逃脱,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杰克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来反驳,苏谨却继续说道: “还有,你刚刚嘴里所说的那个孩童可未必无辜。” “七岁的时候,就因嫉妒蒙学贫家同窗学优,放课之后将同窗围殴致死,沉湖匿尸,我这还有他的案宗,你想不想看?” 闻言,杰克冷汗流了一后背:“这....” 朱棣哼了一声:“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 第746章 借练手欲拔异心吏 朱棣冷森的嗓音响起:“百官皆谓朕乃武夫,是暴君!” “可只有朕这个暴君,心里念得却是天下无数贫苦百姓!” “而那些高堂之上,被誉为父母官的那些爹娘呢?” 他指着城楼下的囚车:“那就是你们所谓的父母!都瞧瞧吧,有如此残害自己孩子的爹娘吗!” 百官闻言,忍不住露出惭色。 即便如任亨泰、李仕鲁等清流,也忍不住自问,这些年,自己真的将百姓放在心上了吗? 又真正去为百姓做过些什么实事? 练子宁不服,还要出言申辩。 但这一刻,朱棣已经不想再听他犬吠:“左右,将逆臣练子宁拿下!” 锦衣卫一拥而上,大锁直接将练子宁扣下,押在地上抬不起头来。 练子宁不服,强撑着脑袋抬起头,怒视朱棣:“我有什么罪!你这昏君!” 朱棣冷笑:“辱君欺上,侮臣诬罪,欺君罔上,罪在不赦,你有何话说?” “我...” 练子宁还没说话,就被锦衣卫捂住了嘴巴,显然朱棣早知他想干什么,压根不给他机会开口。 苏谨叹口气,默默蹲在练子宁身旁,轻声道:“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愚忠。” 练子宁不服,狠狠瞪着苏谨,只是开不了口。 苏谨也没给他开口骂自己的机会,忽然微笑道:“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机会吗?” “因为只有你,可以将那些‘不安稳’的人扯出来,我在外征战的时候,才能放心后院不出乱子。” 练子宁有些不明所以,忽然停止了挣扎,呆愕看着苏谨。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纪纲!” “臣在!” “按名单拿人。” “遵旨!” 这一刻,一直隐身在朱棣身后的纪纲,终于露出他凶狠的獠牙。 随着他一声令下,当日陪着练子宁进宫弹劾苏谨的大臣,俱被锦衣卫一拥拿下! “陛下,这是做什么!” “陛下,冤枉,冤枉啊!” “陛下,当日臣是被练子宁裹挟,一时糊涂误入歧途,您给臣一个机会啊!” “陛下,臣要检举,军储仓林克亦曾参与,是他挑唆臣的!” “陛下,陛下...” 一时间,城楼前闹成一片,堪比大型闹剧现场,惨不忍睹。 然而听着大臣们求饶之言,朱棣眉头都未动一下。 他斜睨着这些往日的臣工,面无表情:“尔等以为,因尔等弹劾苏谨方才获罪?” 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们眼中流露出的表情,出卖了他们的想法。 不是因为弹劾苏谨,难道还能是因为别的? 朱棣冷笑:“念!” 黄俨上前一步,手举案纸,扯着公鸭嗓子: “吏部司物黄石中,贪墨司银三千一百二十两,勾结南阳府官,纵家奴于南阳内乡横征暴敛,掳掠土地八百余亩!” “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张品源,勾结地方,结党营私,墨今岁兖州赈灾银一千八百四十两。” “户部福建道清吏司郎中武行泰,勾结地方,纵奴走私丝绸、瓷器,得银八千二百两。” “刑部秋审处樊呈,收贿银一千四百余两,私放死囚五人,分别是浙江钱塘吴识礼,萧山陈聪...” 随着黄俨一句句喝出罪名,被点到名字的官员默不作声,瑟瑟发抖,不敢再出口喊冤。 朱棣一脸痛心:“朕于社稷坛前曾立下誓言,往日种种过往不究,只希望...” 他的心里似乎很难受,语气略带哽咽: “只希望诸位爱卿,与朕一心,治理好偌大一个天下。” “天下诸事,非朕一己之力可为,更需诸等卿家协助,可是你们呢!” 似在申斥,又似喃喃自语:“可是靠你们,咱老朱家的大明,恐也只能步秦二世而亡的后路了。” 这话已说的相当严重,朱棣明知不可,却又不吐不快。 从登基到今日,也不到一年时间。 如今的朱棣与那赫赫威名的永乐大帝,还差的有些远。 现在的他,更像是燕王多一些。 所以这些话,才敢不管不顾的说出来。 闻听此言,心怀愧疚者有之,不忿者有之,心生离意者亦有之。 唯独没人敢开口劝诫,或为这些人求情。 罪证当前,历历在目,罪官大部分不敢再说话,但也有人并不认为自己犯罪。 “陛下!” 户部清吏司郎中武行泰昂然抬头:“陛下言臣罪过,臣认!” “但陛下可知,臣等年俸几何?” 不待朱棣说话,他就自己给出答案:“月俸十六石!” 明朝前期和中期,米价一直很便宜。 《明史》记载,明朝永乐年间,京师百官的工资,是各自拿着工资单领大米。 米价便宜的时候,拿工资单领到七、八石大米,才能兑换一两银子。 明初银价还算稳定,约在1000文左右。 按照武行泰的俸禄,一个月十六石米,差不多就是二两银子。 这个钱对于一家三口百姓家来说还算富足,不过对于官员来说,需要养一家老小,压力就很大了。 家小、教育、社交、用度,处处都需要钱。 更何况对于一些有野心的官员,‘孝敬’钱也是少不了的。 不得不说,这也是朱元璋狠杀了几批官员,却始终屡禁不止的原因。 尤其是洪武八年,朱元璋改俸禄为发大明宝钞,官员一度更是穷困潦倒。 这个穷困潦倒,不是形容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洪武八年,朱元璋规定宝钞1贯折合铜钱1000文,还禁止使用金银。 对于伪造宝钞者,抓到就是斩首。 朱元璋不懂经济,没有相应的质押物,阻止不了宝钞的飞快贬值。 等到了洪武二十三年,1贯宝钞只能折合铜钱250文。 而洪武二十七年,1贯宝钞折合铜钱160文,更遑论50年后的正统十三年,1贯宝钞折合铜钱2文,彻底成为废纸。 朱棣曾一度想启用宝钞付俸,被苏谨及时叫停。 他清楚,若是这么胡搞下去,大明的经济就会一团混乱。 不得不说,如今大明最硬的‘硬通货’,除了金银铜钱外,就是苏家钱庄的汇票。 在一些偏远地方,最高的甚至需要1:1.5,才能换到方便易携带的苏家汇票。 即便溢价这么高,苏家汇票也一票难求。 不为别的,首先就是质押有保障,防伪难破解,不怕被坑。 另一个原因,就是交通不便。 如今火车道的铺建,刚刚提上日程不久,能够形成区域网络的,只有泽州、上党一带。 即便是京城,目前也不过刚刚投入建设。 交通不便,涉及大宗交易的情况,就需要雇佣镖局、护卫押送金银。 而这些人的雇佣挑费,吃穿用度,都不是一笔小数字。 距离要是太远,甚至比汇票的溢价还要高。 就这,还得担心护卫会不会和贼人勾结,杀人越货。 有了苏家汇票,那就方便很多了。 甚至都不需要担心被抢。 每张汇票都有密押、身份验证的手段。 只要提前定好,除非本人持密押来取,即便你抢走汇票也取不出钱来。 朱棣一度想要用汇票代替俸禄,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行。 毕竟,他和苏谨的关系再好,也不可能把一国之经济命脉压到苏谨手上。 面对武行泰的质问,朱棣脸色阴沉:“这便是你贪墨的理由?” 第747章 儆效尤帝落终通牒 “不错!” 武行泰毫无畏惧:“臣有家小要养,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哪里不需要钱?” “可您给的俸禄又哪里够?” “不向下面伸手,臣一家老小就得饿死!” “清官的名声固然好听,可不能当饭吃!” “好,好,好一个字正词严!” 朱棣被气乐了:“尔食俸禄,民脂民膏!” “你们都来听听,咱们这位武大人说的多好啊!” “因为他想多吃点,就去掘了老百姓家的地,抢老百姓的粮食!” 姚广孝叹声阿弥陀佛,忍不住开口:“我佛慈悲,武大人这理由实在太过牵强。” 朱棣知道现在不是议这件事的时候,摆摆手示意把人押走,转身面向宫外。 此时宫外的那处舞台,早已变作了行刑场。 “宗孔。” “臣在。” “你来监斩。” 李仕鲁叹口气,知道终究躲不过去,迈步从人群后走出:“是。” “宣旨吧。” 本来兴致勃勃的他,在这一刻似乎很是疲累,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登基以来,如坐针毡,如履薄冰,唯望善待子民,寄望于肱骨。” “然饕餮之祸,贪心无度,残民害民之心不死,枉负圣恩。” “朕本不忍,立誓予其悔过,然人心思惘,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今日,痛定思痛,朕决意斩贪墨犯官及眷,以儆效尤!” “罪首,方孝儒,浙江宁海人,曾任....” 黄俨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名单,只觉得嗓子隐隐作痛,需要一杯水来解渴。 只可惜借他三个胆子,也不敢找陛下讨水喝,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念。 方孝儒、马祥、程山、赵信、孙岩、周丰、郑乾....练子宁。 随着一个个新鲜热辣的名单出炉,黄俨也忍不住暗暗咋舌。 陛下这一次,几乎将江南官场一扫而空啊。 他忍不住偷偷扫了苏谨一眼,心想若不是有这位大杀神在这镇着,恐怕这次非得出大乱子不可。 念完名单,百名刽子手沉默上前。 一把把磨得锃亮的钢刀举起,睥睨着即将成为刀下的亡魂。 李仕鲁沉默,手心冷汗涌出,抓着令牌的手微微颤抖。 但那张令牌,终究飞舞在了半空。 “吉时已到,斩!” 正午。 现在诸臣才明白,为什么明明应该是晚宴,却被安排在了上午。 原来,是为了赶这个杀人的‘吉时’。 最先被推出来的,是下面的小官,有参与贪墨的各县县令,吏员,还有勾结地方的官员。 然后,就是一府之父母。 只可惜,他们这些‘父母’被斩的时候,围观的‘儿女’们却纷纷拍手叫好。 更有甚者,不知从哪弄来的馒头,要凑上前去蘸血吃,讨个吉利。 林执因临死之前,犹在对着城楼苦苦哀求。 只可惜苏谨听不到,听到也不会理他。 随着钢刀飞舞,直到他的脑袋在半空跳跃之时,也没有想通。 为什么,这一次的投机,就失败了呢? 一直认为自己心理素质很强大的杰克,本还在笑眯眯看着这场杀人闹剧。 但随着一批批死囚的脑袋滚落,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后脖颈,看看和煦温暖的阳光,身上的凉意越来越盛。 他看向朱棣的眼神,早没当初的轻视,而变成浓浓的惧意。 他清楚,这场斩首大戏,虽不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但让他来观礼的意思明明白白。 警告。 警告他别蹦跶,再蹦跶下一个就是你。 终于,方孝儒及族人也被推了上来,人多到即便准备了百人刽子手,一批也杀不完。 而最早的那批刽子手,早已累的手腕发抖,换了第二批上来。 “昏君!我啐!” 方孝儒怒视城头,对着朱棣的身影不停怒斥。 本想体面的送他走,可方孝儒骂的也太难听了点。 不等李仕鲁说话,纪纲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然后用布将他的嘴堵住。 朱棣站在城楼,眼中不带一丝怜悯。 对他们的怜悯,就是对那些因他们而家破人亡百姓的犯罪! “斩。” 随着令牌飞出,刽子手默默抽出死囚脖颈的囚牌,默默念叨: “冤有头债有主,老先生若有冤屈不要来找我,小的一会下手利落点,绝不让您受罪。” 他对方孝儒这样的读书人,有着本能的敬畏。 他想不明白,这些读书人看着柔柔弱弱的,咋就能害死那么多人? 可陛下说的,总不是错的。 练子宁被安排跪在方孝儒身边一同处决。 两人互视一眼,暗自感叹。 虽然政见不和,但终究殊途同归,死在了一起。 若有来世... 练子宁也想不通,若有来世,自己会怎么样?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苏谨对他的评价,愚忠。 自己真的是愚忠吗? 想想建文帝在位时的所作所为,他也忍不住怀疑自己。 练某之忠,是对还是错?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苦笑一声,练子宁深深叹息。 若有来世,自己也不知会作何选择。 不过至少,会耐着性子活下去,看一看这大明的江山,会不会因燕王和苏贼而变得更好吧? 可惜,没有如果。 “斩。” 看着空中飞舞的令牌,练子宁的意识渐渐开始消散... 城楼上,朱棣眼中没有丝毫同情,也没有一丝波动。 随着一批犯人被斩完,他冷冷看向杰克, 后者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立马有一种想跳下城楼逃命的冲动。 他不怕死。 但不知怎的,这一刻,他就是害怕朱棣。 原来,大明真正的杀神从来不止苏谨一人啊... “外使,可还记得你为何而来?” 朱棣冷冰冰的语调将他唤醒,定了定神后才强撑镇定答道:“自然是为两国和平而来。” “和平?” 朱棣冷笑:“尔等偷袭我大明舰队,派出战机衔尾追杀,不死不休的时候,何曾想过和平?” “尔等窃我三岛,无视大明号令,盘踞不去之时,何曾想过和平?” “尔等勾结倭寇、逆臣安氏、海上群盗袭我大明海疆之时,何曾想过和平?” “现在却贼喊捉贼,恬不知耻来我大明朝堂,厚颜宣扬什么和平?” “这...” 杰克为朱棣其气势所慑,一时哑口无言。 “想谈判?好啊!” 朱棣趁势说道:“想要和谈很容易!” “将尔等盘踞在大奚山、濠镜、蒲眙山的逆军和侨民立即撤走!” “将窃据藩属倭国之兵全部撤走,将袭我大明将士的贼人留下,朕就与尔和谈!” 第748章 永乐帝壮哉字珠玑 “这...” 杰克被朱棣气势所慑,一时答不上话。 但随着朱棣语气愈发犀利,条件也越来越苛刻,他也来了气: “大明皇帝陛下,这就是贵国对待外使的态度?” “您提出的条件,已经不是苛刻能形容的!简直就是无理取闹,这就是贵国最后的态度吗?” “不错!” 朱棣还未开口,苏谨已笑着走出:“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枪和猎狗,这就是我大明的态度。” 他不屑的扫了杰克一眼:“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目的,不就是拖时间吗?” 闻言,杰克悚然而惊! 他怎么会知道的! 苏谨再次不屑冷笑:“论玩兵法,在座的每一位,都能做你们的祖宗!” “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能调来的战机有限吧?” “而这些战机的航行半径,恐怕不会很远,很难对大明本土进行直接威胁,对吧?” 杰克看向苏谨的眼神,愈发惧怕!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还有,你们那些杂七杂八的联合军,恐怕心思也不一吧? 你们那位王,嗯,叫约翰的?他有本事把这群杂牌强盗的劲儿,拧到一处吗?” “就算能,他又需要多少时间?又需要交出多少利益?” “我来猜猜看啊,恐怕他的后手不止这些,应该还有新的武器要调来战场,只是还没到,不敢贸然动手,我没猜错吧?” “嗯...按照现在的航速和补给,预计大概需要4、5个月的时间, 再加上适应新装备、重新训练、编阵以及新的战术战法,怎么也得六个月以上吧?” “所以,约翰派你来,压根不在乎大奚山那几座岛,或者苏某人的赔罪。” 忽然,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杰克:“他要的,是这六个月的备战时间,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你是魔鬼!你是能看穿人心的魔鬼!” 杰克发誓,哪怕是枪抵在他脑门上,杰克也不会如此恐惧! 眼前之人哪里是人,他就是从地狱而来,能洞悉人心的魔鬼! 不然,他怎么可能将吾王所有布局,一一说出,几乎半个字都不差? 想到这里,杰克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白痴或者失忆,这样姓苏的魔鬼,就不会从自己的记忆里,探到吾王的计划。 只可惜,苏谨对他如此幼稚的想法不屑一顾。 他的笑很暖,但落在杰克眼中,却犹如撒旦张开的血盆大口。 大口中,无数的厉鬼正喷涌而出,每一只厉鬼正疯狂的趴在他身上,蚕食他每一寸的记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想从我这偷到一点有用的情报...” “娘的,还没说几句就疯了?” 苏谨无语撇嘴,回身看向朱棣。 这些日子,姚广孝每日参禅之际也定不下心,每每都在猜测谙厄利亚的来意。 如今却被苏谨一口道出。 再看看那使者的反应,马上明白苏谨就算没全猜对,至少也猜出其中八成,更是心感佩服。 “阿弥陀佛,苏大人果然乃天赐神人,聪慧无比,才刚刚回京,就能够立刻洞悉敌人想法。” 朱棣不屑的撇撇嘴,心中暗骂:“狗屁!大师你可别被他忽悠了,这小子不知道在倭岛安插了多少细作呢!” 但敌使在此,他可不能拆苏谨的台。 朱棣冷冷站出,面向全城百姓: “前日!” “谙厄利亚勾结倭寇,袭我大明舰队,仪仗船坚炮利来此威胁大明!” “朕身为天子,汝之君父,岂可任人羞辱?” “我大明千千万百姓,万万千血性男儿,岂可受异族番邦之辱?” “今日敌使胁朕,要朕给个说法。” “好!” “那朕就在此给他一个说法,同时也是给我大明百姓一个交代!” “牺牲大明利益,牺牲百姓利益的和谈,那不是和谈,是耻辱!” “朕,不是受辱之人,我大明万万千百姓,也绝不是受辱之人!” 城楼下百姓闻言,顿时群情激奋:“陛下说的好!咱们还能让番子欺负了?揍他!” “娘的,小小番邦异族,还敢反了天不成?让苏大人揍他去!” “干他娘的!” 朱棣满意看着城外群情激奋的百姓,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好!说得好!” 朱棣心情激荡,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但仍中气十足,朗声喊道: “寇可往我亦可往!” “凡江河所至之处,皆我华夏领土!” “凡日月所照之地,皆我大明属地!” 旋即,他冷冷看向杰克:“你不是要个说法吗?那朕现在就让你看看,朕作为一国天子,对百姓的许诺!” 朱棣转身面向城外,朗声说道: “大明国朝自朕以后,凡我朱家子孙,无汉之和亲,唐之结盟,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不称臣,不纳贡,不割地,不赔款,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便是朕的诺言!” 这句话,在后世回荡了几百年,铁骨铮铮。 《明史》也好,野史也罢,不管对老朱家褒贬如何,但每一代君王均做到了这一点。 (叫门天子想谈,没的谈。) 尤其最后一任‘劳模’崇祯,更是将自己吊死在了煤山歪脖树上。 不管其人如何评价,至少他真的做到了君王死社稷。 前世,是因为受到鞑靼和瓦剌的威胁,且还有北元蒙古势力时不时的南袭,朱棣才喊出这么一句话。 这一世,鞑靼早被打的抱头鼠窜,瓦剌亦退入更深的雪原。 至于前元,老朱在的时候就被灭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早被打散,混入了其他部族。 本以为自己再听不到这句话,可没想到,这一次再次听到如此提气的豪言,和自己却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刻,就连苏谨也忍不住望向朱棣,此刻心中再无对‘朱老四’的丝毫不恭。 “壮哉,我永乐大帝!” 第749章 饮海风衡王电闪袭 就算是为了这句话,为了对大明千千万百姓的承诺,苏谨也必须为之一战。 不就是战斗机吗? 老子难道没有? 嗯...老子真的没有.... 苏谨的科技树点的有点歪,仓库给啥东西,他复制啥东西。 重机枪、榴弹炮,都是这么来的。 目前唯一无法复制的,是单兵飞行器。 没办法,那玩意要求的精细零件太多,主要是精密电子元件,他目前还产不出来。 至于战机倒不是不能造,只是造出来的,与苏谨想要的差的太远。 本想等发展发展民生,仓库大门再开那么几个,看看有没有现成的飞机可以抄。 没想到,英国佬好死不死的又来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巧合,这帮英国佬组了个联军过来,目的压根不是大明,是占领朝鲜南部半岛驻军。 岛链。 苏谨用屁股想想,也知道这帮玩意儿想干什么。 他们控制足利家占据倭岛、再控制安氏占据南朝半岛,就能形成对大明的岛链封锁。 想到此处,苏谨忍不住牙疼。 这帮狗日的胃口绝不仅在于此,丫的封锁大明海疆后,会干吗? 想也不用想,西大陆啊! 狗东西上辈子移民西大陆殖民,结果被人家闹了独立,最后更是机缘巧合的蹦出一个世界第一大国来。 这辈子,苏谨绝不能坐视这样的事再发生! 为了全球百姓! 为了正义! 为了... 好吧,苏谨承认,那地方是老子先看上的,都让朱允熥去驻扎了,你他娘的居然想抢老子东西? 做梦呢! 别说朱棣要打。 就算朱棣不打,他也得撸起袖子和这帮鳖孙干! 但想到此处,苏谨的心里也忍不住开始担心。 朱允熥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信了,那边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 “不行!得尽快解决倭岛的小日子,重新打通白令海峡,西大陆那边八成出事了!” 言念至此,他的眼珠子咕噜噜瞟向朱棣。 朱棣正和杰克冷冷对视。 杰克自知任务失败,仗着大明不杀使者,索性坦言:“大明皇帝,贵国这是在与大英正式宣战?” “老子从不喜欢打嘴仗。” 朱棣冷笑:“这有封电报,是一个多时辰前到的,想必你那王此刻也接到消息了,不怕让你看。” 说着,他将一封火漆拆开,写着绝密的情报递给杰克。 杰克拿起电报译文,迅速打开。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着实有些精彩。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杰克将电报撕得粉碎:“你是在骗我!你们在骗我!” 朱棣冷笑:“是真是假,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 两个时辰前,就在朱棣带着百官欣赏歌舞之时,一支舰队风尘仆仆出现在广东沿海。 手下将官匆匆来到一少年将军面前:“王爷,前方就是石排,咱们已经绕过蒲眙山了!” 朱允熞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咸湿的海风,满足的呼出一口气: “娘的,还是这南面的海风对味儿,北面的风太呛人了。” 将官也不分不清南北的海风有啥区别,不都是风吗? 吹到肚子里,还不都得戗风? 但他可不敢反驳眼前少年的话,不是因为他衡王的身份,而是那累累战功。 衡王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就能带着舰队追着海盗屁股打,更遑论如今早非少年? 当年啃肥皂的小小朱,如今早已是一位横刀立马的将军。 晃了晃脖子,朱允熞冷冷下令:“接到陛下电报,命我舰队即日攻打蒲眙、大奚,驱逐英国佬出境。” “王爷,圣旨说几日攻下?” “四叔没说。” 朱允熞晃完脑袋,觉得脖子舒坦了许多,懒洋洋的说道:“英国佬在这的战备不是早都探出来了?你还怕拿不下?” “嘿嘿”,将官挠挠头:“没点压力,末将没动力啊。” 朱允熞笑了:“好,那老子就给你点动力!” 说着冲着将官伸出一根手指:“够不够?” “一天?” 将官乐了:“小意思,保证完成任务!” “狗屁一天!” 朱允熞冷笑:“老子带来二十艘战舰,全装全弹,武力充沛,你居然想打一天?你个没出息的货!”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你拿不下石排,老子亲自带兵去取!” 听到这话,将官再也不敢嬉笑,神色变得十分郑重:“是!保证完成任务,就一个时辰!” “去吧,到了时辰拿不下,老子砍你的脑袋。” 虽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但那将官却不敢当笑话听。 衡王治军森严,说砍你脑袋,就绝不会挖你肚肠。 阎王要你三更死,你还能靠人参吊吊命。 衡王要你三更死,没等二更斧子就举好了。 “前锋卫,随我出征!” 一声令下,十艘战舰迅速脱离母队,朝着蒲眙山方向驶去。 据情报侦知,目前英国佬有一支舰队正停靠在石排休整。 石排湾位于hk南岸之西部,属于南区的一部分,原本是海湾,也是驻军的码头。 但该海湾随着1970年代填海工程而消失。 朱棣靖难之后,曾连发数道警告,要求英国佬退出‘租界’。 但英国人以与建文帝达成和约为名,坚决不肯退出,并扬言有本事就开战。 当时国内刚刚安定,舰队忙着巡防朝、倭海域,一时凑不出功夫动手。 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几处地方,可不是后世的‘四小龙’,还是个穷的叮当响的渔村,朱棣自然看不上。 苏谨清楚此地的重要性,但他更不着急—— 让那帮英国佬先帮忙建着,到时候老子去摘桃子不香吗? 因此也导致此事暂被搁置,君臣之间很有默契,似乎同时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英国佬则以为大明不敢打,越来越嚣张。 现在就有一支英军的巡卫舰队,在此休整。 半个月前他们得到消息,目前王正派人与大明谈判,暂时应该不会开战。 这也让船上的水兵、水手们都放松了警惕。 不止连外海都懒得去巡逻,大部分人大白天的都下了船,跑到岸上潇洒去了。 他们倒也不是完全放松对外海的警惕,而是将巡逻的任务交给了归顺的海盗。 反正这帮海盗没事也要出来打劫,顺手就巡逻了。 只不过这群英国佬没想到,此事正中某人下怀。 朱允熞,专业打海盗出身... 当年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带着几艘破舰,就能收拾的海盗哭爹喊娘。 如今更是带着更新过无数次装备的战舰归来... 啧啧,那画面惨不忍睹。 反正海盗别说打赢了,最后一个都没跑了,连个报讯的都没有,大部分都喂了鱼。 能看见的,都被朱允熞绑在孤岛的岸边,任其风吹雨淋等死,最后化作飞鸟和野兽的食物。 将官本以为突破至海湾需要费一番手脚,哪知一路航来,竟然没有一点阻碍。 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家走漏了消息,英国佬这是布下陷阱等着他呢? 可等他的舰船距离敌舰不到数里,发现英国佬这才开始大呼小叫发警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狗东西居然如此大意?这可是天赐的功劳啊!” 第750章 怒火号闪击匕首现 无数的炮火和炸药,在港口肆意穿梭着,撞击着。 每一艘战舰,上下每一门火炮,都在拼命喷吐着死亡的光团。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英国佬,亡命在码头奔逃、呼号,示意还击。 其中亦混杂着部分平民,和一些穿着清凉,衣衫褴褛的洋姐姐。 她们是被召到船上,陪着英国大兵快乐一下的女人。 只不过,她们没想到这次有点快乐大发了。 本以为是来挨炮的,结果没想到真的挨了炮... 远处的战舰上,朱允熞冷漠望着这一幕,没有丝毫表情。 一旦战事开启,他就只剩下铁一般冰冷的心,不会再有丝毫同情。 慈不掌兵。 一个伟大的将领,可以是聪明,可以是冷酷,可以是果断,可以是勇猛,但绝对不可以是一个在战场上善良仁慈的人。 因为他要带着他的属下,安稳回家。 战斗,随着双方逐渐接近的距离,越来越激烈。 一朵又一朵,或大或小的爆炸宛如烟花般,在空中绚烂的绽放。 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密密麻麻的战舰群交错在一起,炮火流光奔腾。 英国佬终于做出了反应,数艘战舰迎着炮火扬起船帆,向港口外冲来。 短兵相接! 就连朱允熞也不得不承认,英国佬的武器装备他娘的是真好啊! 短短的功夫,对方就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对着他的舰队开火。 “接敌!” 不过,朱允熞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迅速命令麾下所有战舰开动,从侧翼向英舰迂回。 同时所有火炮舱位开启,静静等待一瞬而逝的战机。 随着战舰不停运动,双方作战的区域也在一点点被压缩。 这个时候,拼的就是谁更能把握战机。 越来越狭小的绞杀空间,许多英舰被朱允熞舰队逼迫、压缩,生生撞在一起,碎裂,爆炸。 还有些战舰,被爆炸后打着滚横切下来的残舰撞作两段。 舰内的人也好,东西也好,都被抛入了空中,如同飞溅的鲜血。 气势如虹! 一举而下! 一方静默无声! 一方山呼海啸! 这是一次华夏民族和侵略番邦,武力与智慧的较量。 孰胜? 孰败? 随着距离愈发接近,朱允熞果断命令火炮停止嘶吼,转而新的舱口开启。 一架架重机枪被推出来,黝黑的枪口冷森对着前方。 “火力覆盖!” 哒哒哒... 枪林,射出的是弹雨,重机枪在这一刻狰狞嘶吼。 它在告诉世人,为什么它能被叫做射击之王。 重机枪喷吐着烈焰浓烟,弹雨汇聚。 子弹划空厉啸,震人心魄, 曾经桀骜不可一世的英国兵,连对方兵器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就被弹雨激射的波分浪裂,人仰马翻。 濒死者发出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迅速被根本止不住子弹雨幕,扯的稀烂,变成了海洋游鱼的食物。 左右突进中,大明舰队如奔腾战马纵骑急进,消灭着英军舰队阵营散乱出击的战舰。 急战猛进中,各战舰之间相互配合,又显得极有层次,攻势连绵不绝。 就如刨子刨木板一般,一层层地把敌人防守削薄,直至如木屑。 既如天降猛火,又如温水煮蛙。 舰如行云流水,攻如斧铖凿穿。 掌握先机,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犀利百倍的攻势,顿时就将英军阵地撕裂成一块块烂掉的木板。 对他们来说,犹如上帝向他们狠狠地砸下一根铁钉,彻底封死了棺材板。 朱允熞稳稳立于舰中,四下是顾盼如狼。 凶悍至极的大明精锐,仅仅一次实质性接触,就令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英国海盗,在一片弹雨打击下人仰船翻。 朱允熞清晰地看到,有人高举的双手拼命呼号,似在投降。 但下一刻,机枪雨幕无情扫过,立时如腐朽的木头,突兀从中折断。 他看到有人胸前炸起一蓬血雨,绝望的望天而倒,仆倒在地。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沉寂许久的大明精锐,突然爆发出的怒吼,如奔腾的滚滚天雷,压倒英国海盗满目的桀骜。 “围。” 眼见英舰逐渐被击沉,朱允熞果断下令围攻港口。 兵贵神速。 决不能给英国佬反应的时间,组织有效反抗。 皇帝的旨意,战役的目的,是迅速收回大奚山、蒲眙山,以及濠镜的领土。 并给予英军严厉的警告,以及毁灭性的打击。 在不与姐夫命令相左的前提下,他还是很愿意给自己这个四叔一些面子的。 战舰迅速向港口靠近,并对停靠在港口的英舰虎视眈眈。 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静静冒出舱口的火炮,立时就会化作狰狞的猛兽。 也许是其余英兵早已逃走,也许在码头外设下埋伏,但他的舰队终究顺利靠岸。 无数高悬着的大明龙旗,以及写着‘衡’字的衡王大旗,伫立在码头之上,逡巡睥睨。 “以排为单位登陆作战,协作搜索推进,建立防线!” “接敌不可冒进,围而不攻,等待主帅将令!” 将官下达命令后,迅速跑步来到朱允熞身前,汇报战况: “报告衡王,码头已全部拿下,我部已开始向前方推进,并建立阵地!” “好!” 朱允熞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悦的表情。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电报兵何在!” “回王爷,属下在!” “向陛下发报,告知我部战果,请陛下放心,一月之内,必拿下三境!” 。。。 杰克的手都在颤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假的,都是假的!” 杰克死都不愿相信,仅仅几个小时,明军就能攻下重兵布防的石排码头? 朱棣面露冷笑:“不信?要不要朕派人送你去前线瞧瞧?” 图穷匕首见,朱棣再无和这些番子敷衍的心思:“泱泱华夏,煌煌大明,岂容尔等宵小放肆?” “朕最后再说一次,你记好了!” “一月之内,尔等强盗立即从倭岛撤兵,否则朕亲自提兵,将尔等一一踢下海,莫谓言之不预!” “这是朕的答复,也是大明千千万子民的答复!” 第751章 逐强盗渐清万里事 “退下吧,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 朱棣毫不留情下达了驱逐令。 杰克心里清楚,朱棣所谓的退下,绝不是离开现场而已。 而是滚出大明。 恐怕此刻的鸿胪寺,早已被打包好了行李,只等他回去后,就会立即驱逐出京。 目前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王的身份并没有暴露。 “等等!” 杰克默然回首,却看到苏谨笑眯眯的看着他:“告诉你那王,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敢入镜,可就回不去了。” !!! 杰克顿时惊慌失措,手中的玉杯跌落在地,啪的一声碎裂。 “苏大人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是吗?” 苏谨就这么冲着他笑,笑的后者心里直发毛。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随意取过桌边酒杯,苏谨轻轻端起: “别忘了,他可是大明头号通缉犯,若非这使者身份,现在他应该和下面的那些人跪在一起才对。” “哦,不对,他是战犯,他不配。” 说完,将杯中酒轻轻倾倒,在眼前划出一道笔直的酒线: “这杯酒,是我请他喝的。” “你!” 杰克熟知汉事,自然清楚苏谨动作的含义。 “好,好!” “苏大人,我回去之后会如实向王禀报你的无礼!” 他的脸上露出狞笑:“但若你落在王的手上,可未必有回大明的机会!” “是吗?” 苏谨不屑的笑笑:“拭目以待。” “好,拭目以待!” 杰克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下了城楼的时候,忍不住回望一眼高大的明皇宫。 “他日,吾王定会带我等征服此地!” “届时,我今日受到的羞辱,将会百倍归还!” 杰克走后,朱棣摆摆手,蒲氏那些企图出卖大明,逃离海外被抓回来的族人,也被一一押了上来。 只是这一次,朱棣却没了观看的欲望。 他摆摆手:“朕乏了,先行回宫。” 说完还不忘回身叮嘱一句:“尔等在此好生观望,望不要步其后尘。” 语气平淡,但话音中的警告之意却无比浓烈。 “臣等恭送陛下。” 在场的大臣虽然恭和,但语气中止不住的颤抖,出卖了他们惧怕的内心。 “苏大人,姚大师,随朕来。” 早知自己逃不过的苏谨,没说什么跟在朱棣身后离开。 姚广孝念声阿弥陀佛,慢慢走在苏谨身边。 其他人或羡慕,或嫉妒,或愤恨望着几人背影,却不敢说什么。 任亨泰默默看着宫外刑场,表情看不出喜怒。 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或许是疲惫,或许是对大明未来的担忧? 谁知道呢? 御书房内,朱棣面露不悦:“怎么回来不提前说一声?” “臣怕呀。” 苏谨笑嘻嘻的看着他:“陛下你也知道,想杀臣的人实在太多了,这回京之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朱棣瞥了他一眼,暗啐这小子嘴里就没实话。 锦衣卫密奏都说了,你小子回京的路上还折道跑了趟黎城,去看老婆和儿子。 只是这事他不能拆穿。 毕竟他的心里清楚,为了帮自己,苏谨已经牺牲了太多陪伴家人的时间。 这种事对于大部分的臣工来说,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别说几个月了,就算几年,十年不见,他们也不会当回事。 但苏谨这小子不一样,这家伙心里只有家人。 能数个月不归家,已经是他的极限。 自己要是在这方面过于苛责,这小子真能撂下手里的事就跑。 更何况,朱棣心里清楚。 苏谨愿意这么帮他,不是因为他是大明皇帝,而是因为对方喊自己一声‘大哥’。 他帮的,不是即将改元的永乐大帝,而是那个在凤阳一起拜妈祖娘娘的狄竺。 想到这里,朱棣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个妈祖娘娘的画像,为何和自己见过的都不一样? 摇摇头没往深处继续想,朱棣转移话题:“对了,你这次为何放过那个约翰?” “因为我刚刚搞清楚一件事。” 苏谨面露嗤笑:“这个约翰压根就不是什么‘王’,或者说,他的背后另有其人。” “什么?” 朱棣有些懵圈:“他不是王?” “你见过哪个君主没事干就跑前线的?” 朱棣想了想,忽然指着自己鼻子:“我不就是吗?” 苏谨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你不一样,你不是正常人。” “滚滚滚!” 朱棣被气乐了:“你就拿我逗乐吧,说正事。” “好。” 苏谨指着书房内那张《万国坤舆全图》:“你喜欢北征,但距离大明疆域也不过千里, 但这谙厄利亚距离咱们这里,又何止千里?” “往来一次需要多少时日?” 苏谨凝目望着舆图:“难道,他就不怕有人趁机夺他的权吗?” “要知道,谙厄利亚人,也不可能全部是铁桶一块。” “嗯,言之有理。” 朱棣闻言沉思:“这么说来,要么他就像我一样,出征之前留下太子监国, 要么就是这国家的主人,其实另有其人,而那个人,一定具有皇权的合法血统。” “不错。” 苏谨冷笑:“所以,即便我杀了这个约翰也没用,对方完全可以换一个代言人,继续完成任务。” “既然这个约翰的行藏已露,行为、习惯也被咱们研究透了,为什么要让对方换一个不熟悉的人来呢?” “更何况,对方毕竟是谙厄利亚名义上的王,若以来使的身份杀了他,对我大明不利,也会激起对方不死不休的决心。” “这与咱们目前的利益不符,只能徒耗大明国力。” 闻言,朱棣在心中不停掂量着苏家的话,忽然问道:“这么说来,你又有新的计划了?” “计划还没有,想法倒是有一点,只是需要一个人配合。” 苏谨笑笑:“对了,你家老三怎么最近没消息回来?” “你说高燧这小子?” 说起这个,朱棣就来气:“这狗东西上次来信,说什么大局已定,之后就再没来过信,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我只知道,这小子最后一次寄信的地方,是在昌剌比海那边。” “不会吧,不会吧?” 苏谨眉头一挑,找到昌剌比海的位置: “我上次就说了一句,这地方有我要的东西,这小子难道...” “嘿,越来越有意思了。” 正准备说什么,忽然门外纪纲急奏:“陛下,臣有急事请奏!” 第752章 闻岛事贼巢往新探 “进来。” 朱棣有些奇怪,最近交代纪纲的差事差不多都办完了,难道还有什么异变? 纪纲闻准,匆匆跑了进来,脸色有些怪异。 “臣纪纲,叩见陛下,见过苏大人、姚大师。” 看到苏谨和姚广孝也在,纪纲更是小心应对。 尤其是苏谨。 他心里清楚,若是惹了陛下和姚大师,可能还有一线机会。 可把小心眼的苏谨惹恼了,自己的下场...想都不敢想。 “什么事?” 纪纲回过神,小心的抬起头:“陛下,有倭岛锦衣密探,带回紧急情报,臣不敢擅专。” 朱棣有些奇怪。 锦衣卫行事,除紧要情报和大事之外,并不需事事向他奏报。 但纪纲这个表情,说明事情并不算大,但又比较敏感。 “讲。” “是,陛下。” 纪纲缓缓将事情和盘托出。 今日散宴之后,纪纲留在现场继续维护。 可手下忽然来报,有潜伏在倭岛的锦衣卫回来了,只是满身是伤,奄奄一息。 纪纲一听和倭岛有关,赶紧跑回衙门去见。 那密使虽然已请御史延治,但受伤太重,路上又拖了许久,已然回天乏术。 等纪纲赶到的时候,早已说不出话来,随时可能咽气。 见到纪纲,密探眼睛一亮,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指向自己怀中,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纪纲心知其意,急忙从他怀中搜索,果然找到一纸密奏。 情报上说,在倭岛西南有一处岛屿,盛产煤矿。 倭寇从南朝安氏的地盘上,招募了大量劳工前去开矿。 这件事本来无可厚非,倭人在自个儿家里挖点什么,谁也管不着。 可情报上还说,此处不止有大量安氏劳工,还有被掳掠来的大量大明百姓,几有数千人。 锦衣卫密使得讯后,潜藏去了这处岛屿,想要一探究竟。 可惜,他还没挖到布防的情报,就被倭人发现。 仗着身手了得,密探抢过一条船逃离此岛,逃去了倭人本岛,辗转回国。 只是可惜,记录着重要信息的部分,却被鲜血染红,再也看不到内容。 朱棣接过染血的密奏,眼神冷冽。 匆匆阅完,随手将密奏递给苏谨。 苏谨看完后再次递给姚广孝,沉着脸不做声。 “没有其他了?” 纪纲小心应对:“没有了,只可惜臣赶到的时候,那兄弟已经说不出话来,问不到有用的消息。” 朱棣没吭声,转头看向苏谨,露出询问的眼神。 苏谨没回答,反而看向姚广孝。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姚广孝神色肃穆:“陛下,据情报来看,上面滞押了我大明数千百姓,不能不救啊。” “大师此言有理,谨弟你怎么看?” “救,是一定要救的。” 苏谨肯定了姚广孝的建议,但也有自己的顾虑: “只是这马岛之上,倭寇究竟布防了多少兵力?有没有重武器?咱们现在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若是贸然派舰队前往,恐怕要吃个暗亏,二来,若是倭寇负隅顽抗,杀人灭口怎么办?不能不顾虑。” “嗯,谨弟言之有理。” 说完,再次将目光转向纪纲:“这马岛上,还有锦衣卫的人吗?” “没有了。” 纪纲摇头:“这马岛本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咱们锦衣卫派去番邦的密探,基本都布局在重要城市和港口。” “哼!倭寇大动干戈,动辄近万人开采的煤矿藏地,居然没有插人?无能!” “是,臣知罪!” 纪纲心里难免有些委屈。 陛下登基不到一载,之前的锦衣卫被建文帝玩的形同虚设,重建哪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海外很多锦衣卫都联系不上,重新梳理、布局都需要时间。 但这些抱怨的话,他可不敢说出口。 “既然如此,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锦衣卫再派出人手,查清楚此岛的底细。” 姚广孝缓缓开口,看向纪纲:“纪指挥使,你可有合适人选?” 纪纲懵了。 不是他派不出人手,而是这活太棘手了。 孤悬海外不说,还得拿到有用的情报,还要想办法送回来。 要知道,这可不是恢复和平的草原、域外,而是即将开战的倭岛。 对方对细作的防御,必定十分严苛。 他要派出多少人去? 他不在乎手下的损伤,他在乎的是万一完不成陛下的旨意,怎么交代? “哼,偌大锦衣卫,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吗?无能!” 朱棣果然发怒,对纪纲也开始渐感失望。 没想到,倒是苏谨给他解了围:“陛下,纪指挥使也有难处。” “此行既要探明情况,人选又不能多,不然一定会引起警觉。” “是,是,多谢苏大人体谅。” 朱棣没理他,转而看向苏谨:“依你之见呢?” “马岛位于隋越的防区附近,派去的这个人最好和慎海卫海军熟悉。” “哦?” 朱棣乐了:“谨弟啊,难不成你还要和纪纲抢功不成?” 苏谨笑笑:“这种功劳,我宁愿不要。” “此去九死一生,为功劳却枉费下属人命? 但派去之人必可信之人,且身手了得,要有自保的能力。” 纪纲越听越不对劲。 咋? 苏大人,你这不是在当面打我脸吗? 你这话,岂不是还在说锦衣卫无能? “陛下,臣愿请命!” 纪纲恼了,不就是派人刺探情报吗? 一个人不够,老子派十个、二十个、五十个去,总能有一个把情报送回来吧? 谁知苏谨没理他,朱棣也没理他,纪纲讨了个老大没趣,却不敢说什么。 “陛下,我这倒是有个人选。” “哦,此人是谁啊,能入了你的法眼?” 苏谨没直接回答,而是冲纪纲笑笑:“纪指挥使,我不并非讽刺锦衣卫无能,而是这次潜伏,需要一个‘劳工’身份。” 纪纲连称不敢,却又有些糊涂:“劳工?” “不错。” 苏谨笑着解释:“锦衣卫忠诚可靠,但大部世袭,身上的‘兵’味太重了,很难不被人看出来。” “臣说的这人,乃是臣的家丁,不过却出身贫家,身上没那么重的兵味。” “哦?出身贫家却身手了得,说的朕都有些好奇,什么人啊?” “他在慎海卫任百户,不过目前跟在臣身边护卫。” “你是说马三?也不对啊,马三不在慎海卫任职啊。” 对苏谨身边的人,朱棣印象最深的就是马三。 无他,苏谨、马三、童福山,这仨货最爱溜嘴皮子,贱的一批,很难印象不深。 “不是马三,不过他跟在马三身边倒学了不少本事,身手还算凑合。” “哈哈哈,能安排在你身边护侍,还被你夸一句‘凑合’,身手应是相当不错,此人是谁啊,你就别卖关子了。” 苏谨笑道:“请陛下准臣让其进宫,一见便知。” 第753章 探岛防二郎化在溪 “末将江二郎,叩见陛下,吾皇万万岁!” 朱棣看着眼前之人,只觉得有些熟悉,又十分陌生。 对苏谨身边的人,他还算略知一二。 马三不提,像孙威、六忽悠、二愣子,还有那个曾经的锦衣卫江珩,都印象深刻。 哪怕是那个总喜欢神出鬼没的李源,知其存在。 唯独这个江二郎,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也难怪朱棣不识。 江二郎本就长得貌不出众,性情又有些木讷,早年的遭遇,又让他性子变得更加沉稳。 (泉州救妹) 虽然后来入了苏籍,成了光荣的苏家家丁,也受到苏谨的重用。 但和六忽悠、二愣子这些一早跟在苏谨身边的人一比,又显得资历浅薄。 因此,行事变得更加稳重,生怕犯错。 而且,他身上还有一个特点,和朱允熥身边的小石头有异曲同工之妙——容易被人忽视。 这也是苏谨点他将的缘故。 当然,与小石头那种无人能发现的天赋异禀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点点。 毕竟,小石头那可是马三都馋了好久,想从朱允熥身边挖过来,培养成刺客的人物。 对于苏谨的举荐,朱棣连问都不会问,主打一个信任。 待苏谨交代清楚任务后,朱棣忍不住提了一句:“此去九死一生,你还有什么未了心事,不妨与朕说。” 这话说的很清楚,江二郎一旦回不来,他家中老小,妻儿子女,朱棣都包了。 就算不能荣华富贵,有朱棣一世,也不会为生计发愁。 但江二郎只是笑笑:“末将谢陛下隆恩,不过有老爷在,这些事不需要我操心。” “好。” 朱棣笑笑,忍不住扫了一眼苏谨。 什么都不需要说,也不需金银、照拂劝告,只需一句话,家丁就甘愿赴汤蹈火,这是何等的人格魅力? 就连他都忍不住叹息。 若是谨弟真有野心,恐怕只需登高一呼,就有无数人愿意为他卖命吧? 再看向苏谨,后者居然拿着他的龙手绢在擤鼻涕,顿时无又语。 “这狗东西...” 苏谨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将鼻涕在手绢上蹭干净,随手丢在一边。 “二郎,这次去马岛,是要你刺探情报而非救人,所以第一要务是隐藏好身份,明白吗?” “是,小的遵命!” “我会安排隋越于近海巡逻,与你接头,拿到情报后立即离开,千万不可流连,切记!” 江二郎认真的点点头,单膝跪地:“是,小的一定完成老爷嘱托!” “遇到不可为之事,不要勉强,以保全身家性命为先,切记!” 纪纲在一旁羡慕的看着江二郎。 给陛下完成任务,做不好回来就等死吧。 看看人家苏家家丁,当主子的如此爱护手下性命,难怪人家忠心呢。 就连他都忍不住想问问,苏家还缺人吗? “好,现在咱们就商议一下,具体怎么做,怎么联络...” 。。。 一旬之后,朝鲜南部稷山郡。 江二郎看着眼前穿着极其暴露的妇人,目瞪口呆。 一旁负责接应的锦衣卫密探,没好气的扫了那妇人一眼: “甭看了,那娘们是娼妓,身上那玩意叫什么赤古里,是朝鲜娘们特有的装束。” “你要是想玩,等回来了我请你,放心,便宜的很,几块馍就能办事。” 江二郎摇摇头:“穿着暴露,成何体统?咱那边的暗娼也不会这么穿。” “哟,兄弟同道中人啊?” 密探笑笑:“说来咱也好些年没回去了,不知道家里咋样?” 江二郎笑笑:“等咱们办好这件差事,你应该就能调回京了。” 谁知,那密探却神色落寞:“回去又能咋滴?家里人都死绝啦,回去也没个亲戚,都不知道找谁说话。” “不管如何,家里总是比外面好。” “那倒是”,密探笑笑:“说来惭愧,有点想念家里老武家的炊饼了,这么多年也不知还在不在?” “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江二郎拍拍他的肩膀:“我这次的身份都安排好了?” “嗯。” 密探点头:“你不会说朝鲜话,所以你这次的身份是个聋子、哑巴,切记。” 江二郎点点头:“还有呢?” “你祖先是李氏王朝的旁支,到你父亲那一代就落寞了, 家里如今也死没人了,就剩你一个,你的名字是李在溪,记住了?” 江二郎点点头:“放心,记住了,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就是李在溪。” “记住,上了岛之后切莫露出马脚。” 密探神色严肃:“听说岛上的倭寇下手贼狠,那里的劳工命都不值钱,一切小心。” 江二郎不答,遥遥望着远处运送劳工的大船,神色肃穆的点点头。 从密探手中接过身份牌和劳工契,江二郎摆摆手,直直朝着大船走去。 那密探静静立于身后,轻轻开口:“兄弟保重,老子还等你回来一起回家喝花酒呢。” 来到船边,早有无数朝鲜人排着队,等待登船。 江二郎在心里默默回忆着朝鲜势力。 如今,安氏叛臣借助英军势力,牢牢控制了忠州、闻庆、尚州一带,并牢牢掌握以南的位置。 而李氏王朝则控制着汉城以北的位置。 即便是这样,也要时刻提防安氏突袭。 这还是朱棣登基以后,有辽东军时不时暗中资助,不然恐怕早被拿下了。 李氏王朝苦苦支撑,天天盼着大明早日发兵,将安氏叛臣和外贼,全部赶到海里喂鱼去。 通过密探口中得知,所谓的‘劳工’,不过是倭人骗朝鲜人上岛的骗局。 他们以高薪、足够的食物和女人为饵,骗取朝鲜劳工去挖矿。 倭人将马岛描述的十分美好,有食物,有女人,还有高薪,以此来引诱。 但实际情况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就连那密探也只知道,凡是去了岛上的,目前还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阿西吧!喊你半天了,为什么没有反应!” 一个操着朝鲜话的工头,不满地推了江二郎一把,嘴里嘟嘟囔囔骂个不停,十分不耐烦。 “你是李在溪吗?回答我!” 江二郎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身份,开始不停比比划划,同时指着自己耳朵,示意自己听不见。 “阿西吧,那些人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找一个聋子哑巴?” 第754章 未上岛惊怒二者差 “算了算了,最近人真的不好招。” 旁边一个四十岁许,一脸和善的朝鲜人,笑呵呵的拉开他: “日本人定下的任务很重,要的人也有些多,只要手脚没有残缺,聋子就聋子吧。” 让那个骂骂咧咧的工头先去招呼其他人,这人笑着接过江二郎的契书: “李在溪?姓李?北面来的?” 江二郎懵懂的看着他。 他的确不是真聋,但他真的听不懂啊。 “算了。” 那人和善笑笑:“我叫朴安义,劳工会长朴在锡是我的哥哥,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找我。” 虽然听不懂,但朴安义释放的善意,江二郎还是能感受到的,笑着点点头。 “行了,都上船吧,你们是最后一批到的,很快咱们就要发船了。” 笑着推了江二郎一把,示意他准备登船:“船上条件不是很好,将就一点,到了地方就能好一点。” 江二郎也不知有没有听懂,顺着他的指示上了船。 刚刚上船,就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伙杵在那里。 一人拽过他的卖身契,上下扫了一眼,随意地指了指下面的船舱:“朝鲜人的,那边的去!” 江二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是坐落于下方的一处船舱,里面隐隐传出阵阵尿骚味和汗臭。 正准备往前走,就看到一群小矮子拖着十几个女子上船。 其中一人淫笑着不停地动手动脚,瞅了一眼后,得意的哈哈大笑。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账!” 女人喊得居然是汉话,江二郎忍不住皱眉回头看去。 “看什么看!” 一个倭人不满的推了他一把:“你应该庆幸你是朝鲜人,不然就只能和那些明猪一样关在笼子里!快快地滚!” 江二郎不敢显露身手,装作狼狈的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头磕在船帮上。 他狼狈的样子引来倭人的哈哈大笑,对着他指指点点。 船舱内,一个朝鲜人爬了出来,拉住江二郎的手,低声道: “别惹他们,他们是矿山的监工打手,敢杀人的!” 江二郎被那人拽着进了船舱。 刚刚进来,就闻到阵阵屎尿味,令人犯呕。 饶是江二郎见过世面,也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那人苦笑:“你就知足吧,好歹咱们还能时不时上甲板吹吹风,舱底的那些明人只能关在笼子里,和粪便睡在一起。” 江二郎也不是完全听不懂朝鲜话,只能隐约听懂几个词。 明人。 笼子。 仅仅一点线索,他就明白那些被骗来的同胞命运,拳头忍不住握紧,关节微微泛青。 拉他进仓的人,很快也发现江不止二郎是个‘哑巴’,居然还是个聋子。 给他安顿好一个位置后,也失去和他继续说话的欲望,转头和另一个劳工叽哩哇啦的说起了话。 江二郎吁口气,终于能落个清净。 舱外时不时进来几个人,外面断断续续传来哭求声,怒骂声,还有倭人挥动鞭子的抽打声。 不用抬头去看,从听到的声音判断,就知道挨打的基本都是明人。 这些人,要么和朝鲜人一样被骗上船的,要么就是被倭寇抓来的沿海居民。 没想到,在慎海卫封锁海域的情况下,这些倭寇居然还如此胆大包天。 只是江二郎不知道,这些人大部分并不是居于大明境内的明人。 他们大部都是在朝鲜混居的汉人,以及一些南边掳掠来的小琉球人、沿海明人。 慎海卫虽然严格巡防倭岛海域,但毕竟舰队船只有限,很难完全覆盖海域。 更何况有了英国佬的支持,这些倭人行事愈发大胆放肆起来。 尤其是在舰队暂时无暇顾及的南边,行事更加乖张。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眯着眼装睡的江二郎,在心底暗暗发誓。 这一次,一定要将这些侵害同胞的畜生,全部赶尽杀绝! 运人的船很快被塞满,此刻的船舱内人挨着人,即便已是寒冬,仍燥热难当。 自己这边的情况已是如此,很难想象船底的同胞待遇如何。 这艘运载船是一条渔船伪装的。 慎海卫虽然禁海,但禁的是战船,对百姓出海捕鱼却不管。 倭人找到了这个规律,往来之时便用渔船来装人。 江二郎心底默默计算着航行时间,大概一个多时辰后,忽然渔船被截停。 船上的倭人大惊,纷纷严阵以待。 截停渔船的是慎海卫,若是江二郎在甲板,立即就能认出带头的正是隋越。 隋越上船后并不吭声,任由手下士兵搜查。 很快,这一船舱的人就都被搜了出来。 “这些是什么人?你们在做什么?” 倭人自知不是隋越的对手,讪笑着上前鞠躬:“大人,这些都是本岛的合法居民,是去本岛做工的。” 说着递出伪造好的身份证明,同时暗藏一锭银子递出。 隋越笑笑,将银子轻轻推开:“把人都喊出来,我要查验。” 倭人无奈,只能服从命令,将船舱内的朝鲜人都喊了出来。 “就这么多了?” “是的大人,所有的人都在这里。” 隋越不置可否,命令士兵对朝鲜人进行盘查,但这些人都咬定是去倭岛做工的。 隋越随意在人群中走动,直到看到江二郎的身影。 他不动声色的拍拍这个,捏捏那个:“身体都不错啊,难不成是去倭岛种地的?” 倭人陪着笑:“嗨,嗨!” 不动声色间,隋越将一张纸条递在江二郎手心,轻轻捏了捏。 然后一摆手:“没查出什么问题吧?没有就走。” “头儿,没什么问题!” 也不废话,在倭人恭敬的目送下,隋越离开渔船。 只是走的时候,眼神似有意,似无意的向舱底方向瞟了一眼,若有所思。 倭人吓了一跳,冷汗都出来了,握紧怀中匕首,小心警惕着。 不过好在隋越什么都没说,摆摆手就离开了。 送走明军,倭人松了口气,将朝鲜人都撵回船舱后,命令渔船赶紧开动。 缩在船舱的江二郎,没有急着打开纸条,而是借着船舱缝隙,若有所思看着外面一丝亮光。 第755章 明遭遇二郎接新线 “都快点,走快一点,阿西吧,你们的腿是断了吗?” 暴躁工头不停催促着朝鲜劳工下船,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金顺在,这次招工的情况怎么样?” 一个五旬老汉走了过来,看着陆续下船的劳工忍不住皱眉。 “朴在锡会长,您来了实在太好了!” 暴躁工头金顺在,马上换了一副嘴脸,一脸谄媚的凑上前:“这次还算顺利,不过离日本人要求的人数还差了一点。” 朴在锡叹口气:“招不到就算了,我也实在不忍心看到国民被骗来...唉!” 金顺在一听,有些愕然,眼神微微闪烁,但马上装作若无其事:“会长,下次招人我可以往北走一点。” 往北,那就是要去李氏王朝的地盘了。 朴在锡不置可否,转身招来正下船的弟弟:“安义,你过来。” 朴安义一脸喜色:“哥哥!我来了!” 撵走想要偷听的金顺在,朴在锡轻声询问弟弟情况。 而后微微皱起眉头嘱咐:“日本人问起来,你就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啊?这怎么可以?” 朴安义不乐意:“大不了让日本人找我麻烦,怎么能将责任推到哥哥身上!” “混账!” 朴在锡骂了他一句:“日本人不会拿我怎么样,但是你不一样,明白吗?” “这...好吧。” “把朝鲜人带走,那些明人会有日本人亲自接收,你不用管了。” “是。” 朴安义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这些日子,那些日本人是不是又...” 朴在锡叹口气:“不要问了。” 似乎明白了什么,朴安义顿时十分气恼: “又胡乱杀人!那埋人的坑都快变成万人坑了,这些屠夫、畜生!” “好了!不要说了!” 朴在锡小心的扫视四周,见到没人注意他们才松了口气:“回去吧,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 “知道了。” 朴安义闷闷不乐的带着劳工往营地走。 江二郎混在人群里,装作一脸无知懵懂的样子,但他的脚步,却时刻在朴安义四周,不紧不徐的跟着。 一边走,朴安义一边介绍:“那边是店铺,可以买些日常用品。” “那边是药房,但是看病的郎中水平一般,药价还很贵,有病了最好自己扛着,轻易不要去。” 也不管这些人听没听懂,他又指向另一个地方:“那里有女人,朝鲜的,大明的都有。” “朝鲜的便宜,大明的贵。” 江二郎心思一动,循声望去。 那边立着无数木制小楼,即便是白天,依稀能看到简陋的小楼在微微晃动。 这时,忽然有一群倭人嬉笑着冲入人群,将队伍里的女人全部拉了出来。 他们像挑选货物一样,在女人中挑挑拣拣,最终将一些身段好的,年轻的统统拉走。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那些女人的丈夫冲了出来,狠狠将倭人推开。 倭人大怒,拿起随身的棍子,没头没脑的照着男人砸了下去。 直到那男人奄奄一息,仍对着他不停打骂。 朴安义叹口气,换上一副笑脸,上前不停劝说着。 似乎是觉得把劳力打死有些可惜,倭人才哄笑着住了手,然后拖着哭泣的女人,不管不顾的离开。 江二郎身边那个话痨朝鲜人,被吓的面如土色,直到倭人离开后,才小心的开口: “他们...就这样把人抢走了?” 朴安义叹口气:“知足吧,至少这些女人还能回家,赚到的钱也能留下一部分。” 说着扶起那个被打的奄奄一息的男人: “到了这里,就是日本人的天下,记得不要惹他们,如果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或者会长,明白吗?” 一直冷眼旁观的江二郎,此刻心里如明镜一般。 这些朝鲜人被骗来,说是做劳工,实际上男人下矿,女人只能做皮肉生意。 恐怕工钱也不能全数拿到。 和倭人、英国佬沆瀣一气的安氏朝鲜已然如此,那明人的待遇可想而知。 至于大明女子价钱比朝鲜高,江二郎露出冷笑。 见过赤古里打扮的他,如何不清楚大明女人在这里的价值? 只不过越值钱,就会被压榨的越狠。 正想着,方才还在震动的简陋木屋内,几个分不清是哪里人的男子,拖着一辆独轮车走了出来。 独轮车上一双女子的脚无力的耷拉着,身子被一块早看不出颜色的破布盖着。 “别看了,走吧。” 朴安义催促着劳工前进,话痨朝鲜人上前几步:“前辈,我叫崔容元,以后还请多多照顾!” 朴安义笑着应下,但笑容中满是疲惫。 崔容元大着胆子问道:“刚刚车上的是...” “八成是大明的女子。” 朴安义叹口气:“咱们的女人虽然也要接客,但不会太过强迫,大明的就不一样了...” 看着远处继续开始震动的木屋,表情带着阵阵麻木: “她们本就受欢迎,日本人也不会给她们休息的时间,最后的结果只能是...” 指了指远处的荒山:“哪里有一个大坑,就是她们最后的归宿。” 江二郎牙根紧咬,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忍住没有夺刀杀人。 他的指尖深深嵌入肉里,完全顾及不到鲜血已顺着指缝流出。 最后望了一眼拖着独轮车的男人,已经猜到他的身份。 应该是明人吧。 在这样残酷的地方,也许只有同胞,才愿意用一块破布,给女人最后的体面。 很快,劳工队伍就来到了他们的营房。 营房很大,却又很小。 看着如仓库一样的营房,里面却密密麻麻摆满了高低床。 在门口的位置,床与床的间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但里面很多地方几乎连成了一体,像是个大通铺。 不用朴安义再说什么,他也清楚这样的地方,是给他们这些‘有身份’的朝鲜人住的。 不难想象,那些被掳掠而来的大明百姓,将会是怎样的待遇,或者说。 遭遇。 “好了。” 朴安义指了指最里面密不透风的几个床位:“这就是你们的床位,自己找一个床占下,轻易不得更换。” “一会会长会来训话,你们都精神一点,散了吧。” 江二郎发现那个崔容元是个话痨,也许离他近一点,能通过他获得不少情报。 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是个哑巴。 唯一有点麻烦的,自己现在不能完全听得懂朝鲜话,需要加紧这方面的学习。 好在离开之前老爷说过,朝鲜话重读音,听得多了差不多就能分辨。 崔容元好像不喜欢这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不过刚来此地,他也不好说什么,点点头就去收拾自己的床铺。 江二郎没什么可收拾的,但还是装模作样的翻弄着被褥。 趁这个机会,从身上找出隋越递给他的那张纸条。 只是偷瞥了一眼,顿时觉得脑袋又大了一圈。 陈松,又他娘的是谁? 第756章 未启探二郎寻明工 “会长来了,会长来了,都站好!” 金顺在冲过来,将正在收拾床铺的劳工一个个揪了起来,还不忘狠狠给了江二郎一脚: “阿西吧!你这个又聋又哑的蠢货!没看到会长大人来了吗!赶紧站好!” 江二郎也不在意,憨笑着乖乖站起,眼底的冷意一扫而过。 朴在锡笑呵呵的来到众人面前:“各位同乡,今天开始,咱们就是要在一口锅里吃饭的家人,都不要紧张。” “我是咱们劳工工会的会长,你们可以叫我朴会长,当然也可以喊我的名字,朴在锡。” 朴在锡啰啰嗦嗦的说了半天,无非是简单说了一下他们的任务,挖矿。 但最着重说明的是,在这里工作的一些禁忌。 但说了那么多,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一句话——别惹日本人。 听了几句,连江二郎这个朝鲜话二把刀,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此时他的心思早飞到了不知哪里去,在心里默默惦记着,这个‘陈松’。 据隋越情报所示,就在他刚刚登船的时候,老爷收到原太谷县令,现农阁寺陈亚的求救。 他的哥哥陈松,在半年前忽然失踪,家里人找了好久也找不到。 直到最近才意外得知,有人看到陈松在海边被倭寇绑走。 得知这一消息,苦无对策的他只能选择向陛下求救。 倭寇,绑走。 这几个关键词,迅速让苏谨反应过来,这个陈松很有可能被倭寇绑到了马岛上。 陈亚原本只是太谷一个小小县令。 但如今被苏谨安置在农阁寺,早已是大明推广新作物的主力官员。 不说其他,哪怕为了让陈亚能安心工作,苏谨也得想办法将陈松救回来。 于是,一封电报立即拍到了隋越手上。 接到命令,隋越也不敢耽搁,立即命人截停运送江二郎的货船,将消息递到他手上。 “陈松...陈松...” 偷偷将纸条咽进肚子里,江二郎一个脑袋两个大。 若自己在明人那边还好,总归慢慢能打听到这个人。 但自己现在可是在朝鲜劳工营,还是个聋哑人,这可怎么去打探? 但这是老爷亲自交代的任务,不能不做。 这边,江二郎一个头两个大,那边,朴在锡终于啰啰嗦嗦的讲完话。 劳工们再次解散,话痨崔容元忍不住向朴安义打听,这个劳工协会是干什么的? 江二郎装作收拾床铺,竖起了耳朵偷听。 朴安义似乎很得意,毕竟他的哥哥是会长,立即开始吹嘘起来。 原来,最初这里并没有什么劳工协会,日本人也不会愿意看到有人和他们对抗。 但在日本人持续、长久的压榨下,许多朝鲜劳工被活活累死,薪资也拖着不给。 久而久之,矛盾越积越深。 终于有一次,一个劳工因为不愿下矿,就被日本人抓来活活打死。 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朝鲜劳工在朴在锡的带领下,立即罢工,并且冲击日本人的兵营,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日本人也慌了手脚。 尤其是负责整个马岛的小原二郎,更是头痛。 朝鲜劳工,毕竟名义上是雇佣来的工人,和明朝掳掠的奴隶不一样。 若是事情闹大了,完不成采矿任务,本土的足利将军不会饶了他。 最后,在小原二郎的妥协下,双方坐在一起谈判。 结果就是,朝鲜劳工每日的工作时长定为十个小时,日本人不能以任何理由要求加班。 同时,所有的薪资必须无条件按时支付,并且劳工享受生病休假的权利。 对于朝鲜劳工来说,这是一次伟大的胜利。 自此,劳工工会宣布成立,朴在锡成为了第一任会长。 只是这样一来,苦的却是大明的百姓。 朝鲜人不能加的班,他们就得咬牙去加。 否则,荒山上的大坑,就是他们的最终归宿。 在劳工们如潮的吹捧下,朴安义吹嘘完哥哥的丰功伟绩,显得十分得意。 崔容元忽然有了疑问:“那明人那边呢?就没有工会吗?” 朴安义不屑的撇撇嘴:“他们也配?不过...”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不过明人那边,听说有一个叫陈松的人,很受明人爱戴,虽然不是会长,但明人却很听他的话。” 陈松! 虽然只是一个音调,但江二郎还是听了出来! 他强忍着没有回头,但耳朵竖的更高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日本人不收拾他呢?” “他很会种地。” 朴安义不屑的笑笑:“听说这个陈松,能在盐碱地种出粮食来,日本人可是很缺粮食的,哪里舍得杀他?” “哈哈哈哈,大明的男人不是都很擅长种地吗?” “不不不,这个不一样。” 朴安义哈哈笑着:“那可是盐碱地啊,鬼知道他是怎么在那里种出来粮食的?” “嗯,确实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呢。” “行了,没有时间聊天了,明天就要上工,都早点休息,别让日本人找麻烦。” “好的,前辈!” 似乎是对江二郎这个‘聋哑人’有些同情,临走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用口型慢慢说出几个字——好好干。 说完,也不管他听没听懂,转身去找他哥哥。 是夜,了无睡意的江二郎,强行忍住潜行打探的冲动,双手抱头默默躺在床上,想着怎么才能接近这个陈松。 他现在的身份不能轻易暴露,如何接触,获取对方信任,也是一道难题。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行观望。 等他搞清楚劳工营的底细,以及倭寇的布防兵力,火器配置后,再行营救不迟。 决议既定,江二郎脑袋一偏,歪头睡去。 只是有个劳工起夜的时候,却没注意到,江二郎的眉头微微一蹙,眼睛眯起一条缝,射出一道精光。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这些劳工就被金顺在催促着起身,简单洗漱过后,带到了工作的地方。 刚到地方,江二郎就暗呼糟糕! 他们工作的地方,很明显就是一个矿井,看样子深度还不浅。 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工作,强度和危险还是其次,他要如何探查倭寇的布防? 更遑论还要想办法接触陈松。 拎着锄头皱着眉,跟在劳工身后下了矿,江二郎无奈叹息。 先干着看看吧,实在不行,自己就只能半夜冒险潜行了... 第757章 调运尸心愤悲无奈 这一干,就是三天。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江二郎找不到一点机会。 可没到最后关头,他始终不愿冒险外出。 身死事小,耽误老爷的大计可就万死莫赎了。 第四天,江二郎如往常一样,跟在劳工身后准备下矿。 这时,那个金顺在忽然喊道:“阿西吧,那个聋子,你给我过来!” 经过几天的刻意学习,江二郎已经能勉强听懂一些常用语。 虽然听懂了,但他没有回头。 毕竟,谁家的聋子能听到身后的人说话? 甚至他的手已经开始握紧锄头,生怕已经引起金顺在的疑心,是在试探他。 金顺在骂了两句,见他没有回应,忽然被自己逗乐了:“阿西吧,我真是蠢,聋子怎么可能听见我说话?” 走上前去,一脚踹到江二郎背上,后者被踹的踉跄几步。 江二郎心中警铃大作,瞬间已经做好扭断金顺在脖子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金顺在走到他面前,指了指不远处的隔壁矿井边说边比划: “你,去那边,抬东西,明白吗?” 江二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他笑了笑,装作疑惑的指指隔壁矿井,似乎在向金顺在确认。 “阿西吧,不错,就是那里,快去,快去!” 崔容元略带好奇的看着,忍不住凑到负责监工的朴安义身边: “前辈,他是去做什么?” 朴安义没好气的看他一眼:“羡慕了?要不要我说说,你和他换换?” 崔容元又不傻,一听就知道准不是什么好差事,讪笑着摸摸脑袋:“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别问了,你肯定不会乐意去干这个差事的。” 朴安义冷哼一声:“这种晦气的差事,劳工没有一个愿意做的,金顺在就是欺负他是个聋哑人。” 崔容元愕然,但又不好再问,老老实实下矿去了。 另一边,江二郎按照金顺在的吩咐,老老实实的来到隔壁矿洞。 只见这个矿洞塌了有一小半,正源源不断往外抬着尸体。 而抬尸的人,几乎都是明人。 从他们骂骂咧咧,一句‘你娘类’,一句‘狗日的’,就能很轻易的分辨出来。 尽管乍然他乡听故音,让江二郎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但他还是默不作声。 一些明工爬出坑洞,随意坐在地上喝口水,然后骂骂咧咧的互相抱怨着。 “娘的,狗日的不拿咱们当人,都塌了还要咱们下去挖人,填了不行吗?” “填了?小倭子舍得吗?这可是一处大矿!” “要不是因为是大矿,小倭子舍得往出挖人?早他娘的填了重新开坑了!” “这帮畜生!真他娘的拿咱们不当人看!” “少说几句吧,你骂又骂不死这帮不是人揍的货,最后还得给陈爷惹祸。” “也不知咱大明的军队,啥时候能打过来,把这群狗日的平喽~~~” “你们这群明猪!居然敢偷懒!” 看到两人在偷懒,一个倭人拎着鞭子,对着他俩没头没脑的抽下来。 俩人被揍得满头都是血,但却一声不吭,更不敢反抗。 许是被打的多了,也没说什么,低头再次钻进了坑洞中。 打完两人,倭人来到江二郎面前。 看他穿着是个朝鲜劳工,倒是没说什么,指了指挖出来的尸体,示意他抬走。 江二郎这才明白,金顺在为什么让他来干这个活。 抬尸,无论在哪里,恐怕都没人乐意做。 很明显,金顺在就是欺负他这个‘聋哑人’,才安排他来做这个活。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正中江二郎下怀! 尸体很明显是要运往荒山大坑的,途中会经过劳工营房、商铺、娼妓楼。 最重要的是,能借此机会摸一摸倭寇的布防。 虽然最核心的位置接触不到,但至少也算有进展了不是? 更何况,只要自己先摸清附近的地形,晚上外出刺探的时候,就更有几分把握。 随着倭寇指挥,江二郎很‘顺从’的将装尸的独轮车拉起。 一辆车上运着四到五具尸体,江二郎一时大意,将车子拉起就走。 指挥的倭寇似乎吓了一跳,旋即对着江二郎竖起大拇指,嘴里不停喊着‘吆西’,‘吆西’,似乎在夸他力气大。 江二郎灵机一动,旋即装作脚下拌蒜,踉踉跄跄的滑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倭寇似乎有些失望,觉得自己刚刚夸早了,鄙夷的扫了他一眼,旋即找了一个明人,跟着他一起推车。 见倭寇对他失去了兴趣,江二郎才松了口气。 帮忙推车的明人,似乎很讨厌他这个朝鲜劳工,眼底的鄙夷和嫌弃藏都藏不住。 江二郎根本无心在意这些,一边拉车,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四下逡巡,将地形牢牢记在心中。 也不知那明人看出他是个聋子,还是觉得江二郎压根听不懂汉话。 这一路上,嘴里尽吐肮脏之词,用这个世界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贼倭寇,也咒骂着命运不公的老天爷。 背身对着他的江二郎忍不住都想笑。 你若是用朝鲜话骂人,他除了‘阿西吧’可能真的听不懂。 但你用汉话骂娘... 江二郎表示这个他可太熟了,他这还有珍藏许久,更加刁钻古怪的,不知你想不想听? 但这终究不过是他心底的恶趣味,一路上仍旧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 那明人也不在意,更不理会他。 虽然在这里,倭人、朝鲜人、明人有着阶级之分。 明人心底最恨的,自然是那些杀千刀的倭寇。 但最鄙夷的,却是这些朝鲜人。 你们的主子勾结倭寇,也没见你们的日子好过到哪里去啊? 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在这里卖苦力? 一排排的独轮车,很快来到荒山上。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眼前这一幕,仍旧令江二郎心底的愤怒直冲天灵盖! 一座巨大无比的深坑中,密密麻麻躺满了尸骸,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婴孩! 这群畜生,究竟杀了多少人!? 江二郎都不敢数,生怕自己忍不住,大开杀戒。 但旋即,他发现一个奇怪的事。 不止女尸身上衣衫尽去,就连男子也是一样。 念头还没落下,旁边的人就给了他答案。 只见那人将尸体的衣衫尽数扒下,毫不忌讳的穿在自己身上。 见江二郎奇怪的看着他,嘴角噙着冷笑:“怎么?你们朝鲜人有衣裳穿,老子可还没过冬的衣裳呢!” 江二郎恍然大悟! 他不忍的目光瞥向深坑,对这个同胞的行为,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能深深叹息,无言感叹。 有时候,想活下去,真的很难... 第758章 借色批夜炮轰马岛 江二郎面无表情的将尸体推入深坑。 与四周被掳来的那些明人,早已麻木的表情不同,谁也看不出他眼底究竟藏着多少愤怒、仇恨和悲伤。 做完这些,他站在其他朝鲜劳工的队伍里,默默回到矿坑出事的地方。 这次矿难,至少死了上百矿工,运送尸体的苦差事,仅仅一次可办不完。 来来回回之间,江二郎逐渐收起自己的情绪,冷静地将经过的路线默默熟记。 负责这一带巡逻的倭寇,武器配置如何,多长时间换一次岗,也默默记在心里。 就是不知道到了晚上,会有什么变化。 回到朝鲜劳工那边,金顺在似乎很满意这个‘李在溪’的表现,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旋即,就无情的将他再次撵进矿洞,一刻也没打算让他休息。 疲惫而又麻木的工作,终于结束。 这几日,话痨崔容元倒是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哑巴’。 他的话太多了,大部分人都不喜欢这个家伙。 唯独这个‘聋子哑巴李在溪’,愿意听他说话,也从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在溪啊,今天我跟金前辈打了申请,可以去沐浴了,还特意叫上你一起,你要怎么感谢我?” 崔容元笑嘻嘻的看着江二郎,一脸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可旋即,他才想起这个家伙不会说话,顿感无奈: “唉,只可惜你听不到,不然非得让你请我去小楼那边去玩。” 遥遥望着远处似在晃动的小木屋,一脸的神往: “也不知明国的女人是个什么滋味,是不是比咱们朝鲜的女人更香?” 江二郎没理他,趁着难得的自由时间,眼睛不停四处扫视。 恰好,这时他的目光也停留在小木屋附近,崔容元看到,立即露出猥琐的表情: “嘿嘿,你也憋不住了?要不咱们今晚就去哪里瞧瞧?” 此言正中江二郎下怀。 要是晚上能出去,不正好能看一下夜间的巡逻配置吗? 他不由得露出怀疑的目光,定定看着崔容元,嘴角咧开,一排口水顺着淌了下来。 他那样子,比崔容元还猥琐。 “哈哈哈哈哈哈!” 崔容元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想问能不能出去?” “放心啦,我去和金顺在前辈打个招呼,我想他应该会同意这个小小要求的。” 说完,精虫上脑的他,立即马不停蹄的跑向金顺在。 后者听完他的话,先是一愣,旋即露出淫荡猥琐的表情,哈哈大笑点了点头,并低声说了些什么。 两人旋即嗤嗤笑了起来,那表情要多淫荡有多淫荡。 没多久,崔容元就跑了回来:“前辈同意了,不过只能给咱们两个小时的时间。” 说着低声指了指另一边的工友:“毕竟,想去那里的人实在太多了。” 看‘李在溪’似乎听懂了,继续比划着说道:“只可惜我的钱不够去找大明女人的,不如下次你请我?” 也不知‘李在溪’听懂了没有,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崔容元大喜:“那可说好了!” 说着搂着江二郎的肩膀,就向小木屋的方向走去,脚步急不可耐:“以后你就跟着我,保证让你过的舒舒服服....” 很快,二人来到小木屋附近。 这里的朝鲜女人,大部分都穿着‘赤古里’。 这个时候的赤古里,很明显还没到日本人都觉得变态的地步。 但对于江二郎这样根红苗正的大明有为青年来说,依然是不小的视觉冲击。 这些衣裳仅仅能遮盖住那似白非白的地方,只需轻轻一挑,便见汹涌... 用朝鲜人的话说,这样的衣衫只有‘高贵’的、生育出男丁的女人才可以穿。 若是只生育出女娃的,都没有资格,不配穿这样的衣服。 崔容元的眼珠子,早被琳琅满目和衣衫褴褛吸引,口水都快淌了下来。 “在溪啊,你先挑吧。” 只可惜,江二郎对这些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摇摇头没有说话,指了指崔容元。 “你的意思是,让我先挑?好!你很够朋友啊!” 崔容元笑着冲上前,挑走一个早已钟意的女子,利落的交了钱,搂着随意挑了一间木屋进去。 剩下的女子,将目光迅速定格在了江二郎身上。 可能最初来到这里,她们并不能接受这样的工作。 但时间长了,几乎全都麻木了。 尤其是当她们发现,自己赚到的钱,似乎比自己的男人还多时,彻底扔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现在的她们,需要更多的男人,为她们带来更多的金银。 哪怕,这个男人臭不可闻。 看着这些女人如狼似虎的目光,江二郎有些慌了。 他忽略了一点,既然是来‘炮轰’的,不留下点什么,恐怕会引人怀疑啊。 可这些女人,实在是让他没有任何的胃口... 江二郎‘含泪’把手伸进怀里,做好为老爷牺牲自己肉体的准备。 可下一刻,他愣住了。 比起牺牲肉体,更让他尴尬的事发生了。 他没钱。 好尴尬啊... 那些女人瞬间看穿了他的窘迫。 虽然江二郎谈不上帅,面貌还算端正。 但对于这些人来说,长什么样一点都不重要,有钱才是硬道理。 看出他没钱,这些人顿时失去了兴趣,将他丢在一旁,目光投向后来的劳工身上。 江二郎讪讪站在一边,想要掩饰自己的窘迫,却发现压根没人理他。 “呵呵...” 不知该哭该笑。 哭笑不得的江二郎,没想到如此轻易就打消了他人的怀疑,轻松离开了小木屋。 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崔容元办完事出来的大概功夫,以免引起怀疑。 一刻钟? 算了,一炷香... 不不不,稳妥起见,还是半炷香吧。 (崔容元: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时不我待,闪身躲在一处没人的角落,迅速从口袋掏出蒙面的黑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许是江二郎低估了崔容元的战斗力,或者对方觉得一次不过瘾,演了一出二进宫。 一刻多钟后,小屋终于缓缓停止了震动,崔容元红光满面的走了出来。 左右逡巡,没有看到李在溪的身影,有些不满的嘀咕: “这小子怎么不等我就走了?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 至于李在溪是不是仍在‘战斗’,他连想都没想过。 对于能超越自己时长的人,这个世界绝对不存在! 至少,这个人不可能是哑巴李在溪。 他也懒得打听李在溪是不是走了,转身就向外面走去。 忽然,一阵尿意袭来,也懒得去找茅厕,直接转向一处没人的角落,准备一泻千里。 滴滴...答答... 不是很酣畅的解决了内需,崔容元撇着嘴往外走。 可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女人哀嚎的声音,听话音似乎还是个大明女人。 崔容元忽然精神一振。 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虽然自己的钱还不够让大明女人来招待自己,但偷偷看一看,应该不会要钱吧? 第759章 引暴徒激怒终出手 崔容元顺着哀嚎的声音,悄悄摸了过去。 小木屋楼群的布局,这几日早打听的清清楚楚。 一进来的右边,是朝鲜女人的‘经商区域’,在这里是见不到大明女人的。 只有从另一边进来,才是她们服务的地方。 而所有小楼的后边,是刚刚被拐到这里,那些不愿意接受命运的女人,被‘折服’的地方。 虽然刚刚解决了需求,但崔容元不知怎的,瞬间红光满面,再也压不住心底的好奇,大着胆子摸了过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哀嚎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其间,伴随着朝鲜语的喝骂和淫笑,以及耳光和布匹碎裂的声音。 摸到小窗外,崔容元感受不到一点恐惧,眼底只有浓浓的兴奋。 “大明女人,是不是真的更好看,更香呢?” “听说她们的肌肤,如绸缎一样丝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将小窗轻轻掀开。 屋内,只看到一个强壮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举着鞭子不停的在抽打什么人。 崔容元有些遗憾,他想要看到的风光,被那男人遮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那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骤然一回头! 崔容元看到那人的面貌,顿时吓的手足无措! 李在勇! 朴在锡会长身边的保镖,第一打手! 虽然才来了几天,这个李在勇的风光事迹,早在劳工之间传说。 武力惊人,寻常三四个人根本近不了身。 脾气暴躁,除了会长之外谁也不放在眼里。 就连日本人都对他的身手很有兴趣,想要招他去当兵。 只是李在勇感念朴在锡先生的恩情,不愿离开其左右,统统拒绝了。 最关键的是,这个家伙脾气很不好,动辄打人、伤人。 别说是明人,很多朝鲜劳工都被他打过,最严重的一个,更是被他活活打死。 听说,就是因为和他抢女人... 想到这里,崔容元心底那些猥琐的念头,瞬间不翼而飞。 此时李在勇的眼睛扫过来,恰好与他死死对视在一起。 “什么人!” 李在勇二话不说飞身前扑,一脚将窗棂踹的稀烂! 窗外的崔容元,顿时就这么带着一丝尴尬、九分惧怕,赤裸裸的暴露在李在勇面前。 “前辈!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路过这里的!” 今晚,李在勇本想驯服这个刚刚被掳来的女人。 可这个女人却硬的很,宁愿自尽都不让自己碰她,其间还不小心被她咬了一口。 再加上今晚喝了不少酒,本就急火难耐,心里十分不爽。 如今,居然被一个小小劳工打搅了好事,顿时火冒三丈。 李在勇冲动起来,就算朴在锡会长都按不住他。 酒意、怒意促发之下,此时的李在勇早已杀心大动。 “阿西吧!一个小小劳工,居然也敢来坏我的好事?” “难道是我的脾气太好,让你们有了什么错觉吗?” “看来,今天不给你们一点教训,你们永远不知道在这里,谁才是上位者!” 说着,手中的皮鞭没头没脑的就向崔容元抽去! 崔容元害怕,更不敢反抗,抱着头在地上打滚,连连哀求。 但李在勇下手毫不容情,鞭鞭到肉,尽往他的要害上抽。 没过多久,崔容元就被抽的奄奄一息,不知死活。 “你不是喜欢偷看吗?好,今天我就让你看个痛快,再送你上路!” 抽完崔容元,李在勇心中的野兽彻底被放了出来。 丢下皮鞭,转身冲进房间,拎着女人半赤的身子再次冲出。 他准备当着崔容元的面,请他看一出好戏。 崔容元奄奄一息,一张脸早肿的如猪头一般,眼睛也只留下一条缝。 此刻的他心中只有悔恨、懊恼,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在营房待着,偏偏要跑出来。 就连提前离开的‘李在溪’,都被他怨上了。 若不是他提起那离开,自己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被强迫看‘好戏’的崔容元,还在想着如何哀求,能让李在勇放过自己的时候。 忽然,他看到眼前的女人脑袋一偏,竟然死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大双眼,他惊愕的看到,原来那个女人不知从哪里弄来半把剪刀。 此刻那剪刀,正插在女人心口,滴滴答答往下掉着鲜血... 崔容元彻底被惊呆了。 原来,大明的女人居然可以如此刚烈... “混账!” 就在崔容元惊呆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从天而降,一脚将李在勇踹飞! 那身影黑布蒙面,看不清长相。 但崔容元却依稀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 李在勇被一脚踹飞,勃然大怒。 回过身来,看到那道并不算很高的身影,一脸不屑:“明人?” “明人什么时候可以自由行动了?难不成你是细作?” 那身影冷冷看着李在勇:“你该死。” 说完,也不管李在勇,低下身子准备扶起地上的女子。 然而,那女子虽然仍有热气,但已然失去所有生命体征。 身影自然是江二郎。 他摸排完附近的岗哨后,本准备回来等崔容元一起回营。 可没想到崔容元这小子,居然往后面摸去。 一时搞不清楚他想干什么,只好悄悄跟在后面一探究竟。 只是没想到,却撞见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虽然老爷再三警告他,不让他轻易暴露自己。 但身为一个血性男儿,撞到同胞被辱,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可就在他准备出手的时候,谁知这女子竟然如此刚烈? 他轻轻叹口气,随手将崔容元的衣裳拽了下来,盖在女子身上。 那女子虽死,但眼睛犹自睁得很大,死不瞑目。 江二郎也不为她合眼,轻轻道了一句: “我知你亡魂未走远,你且好生看着,大明男儿是如何为你出了这口恶气!” 说完,江二郎缓缓站起身子,眼神冷峻看着李在勇: “你出手吧,若是我出手,就没你什么事了。” 虽听不懂汉话,但江二郎的意思十分明显,李在勇自然听得出来: “小小明奴,居然敢向我出手?你难道没有听过我李在勇的大名?” 说着不停掰着拳头,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今天就让我来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畏惧!” 第760章 卑劣人落刀随风去 懒得和这小人物废话,李在勇挥起沙包大的拳头就向江二郎冲去。 左右勾拳,迅捷有力,就连空气似乎都被拳风激荡。 躺在地上的崔容元忍不住闭眼。 李在勇的大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恐怕下一刻,这个明人就得被他的拳头,打的脑浆迸裂。 江二郎倒是没想到眼前这家伙,居然还真有两下子,略显狼狈的避开。 李在勇见状更是得意,更是加快拳速,准备一举拿下这个明人。 可在最初的狼狈过后,江二郎迅速适应对方的节奏,有条不紊的连连闪身,轻松避开对方的攻势。 同时,还有闲暇开口嘲讽:“拳速还行,力量也凑合,可你打不着人有什么用?” 虽然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看着江二郎那不屑的表情,李在勇顿时恼羞成怒,拳速愈发的快了。 通过短暂的交手,江二郎早已看穿对方的缺点。 这个混账打手的攻势全在上半身,下盘却显虚浮。 再次避开对方一记重拳,就在拳头擦着鼻尖略过之际,江二郎迅速回身一记扫腿! 啪! 李在勇应声倒地。 虽然强撑着没有出声喊痛,但他捂着小腿,满脸冷汗的表情,足以证明江二郎这一腿有多重。 没有急着趁势继续进攻,江二郎轻蔑的朝他勾勾手指,示意再来。 本以为自己睁开眼后,看到的是明人的一具尸体。 可崔容元却诧异的看到,那躺在地上的人不是李在勇又是谁? 再看看站在他面前睥睨蔑视的明人,顿时傻了眼。 他忍不住眨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醒着? 不然,怎么会看到会长手下的第一打手,躺在地上的狼狈画面? 同时,他也看到江二郎眼中的杀意,忍不住打了冷颤。 李在勇准备杀他撒气,哪个明人赢了以后,不知会不会也要杀他灭口?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盼着谁赢了... 剧痛过后,李在勇慢慢缓过神来。 这个时候,他也看出这个明人身手不一般,身手可能还在自己之上。 但看了看他空着的手,顿时有了主意。 慢慢站起身,再次嘎巴嘎巴掰着拳头: “你的腿很厉害,但刚刚只是我大意,现在才是真的开始。” 江二郎轻蔑的扫他一眼,懒得和他废话,勾勾手指示意继续。 李在勇一声狞笑,合身而上! 只是在挥拳前的瞬间,他从身后一掏! 寒光微闪,没想到他身后居然揣着一把短刀! 李在勇连环三刀,破空而至,江二郎猝不及防之下,一时反应不及,连连后退。 嗤! 饶是江二郎反应迅速,手臂还是被刀尖划过,手臂顿时被划破,留下一道血丝。 “卑鄙!” 李在勇一击得手,洋洋得意。 他目露凶光,趁势继续连连进攻,准备将对手一举击破。 “愚蠢的明人,你会为你的傲慢付出血的代价!” 面对层层递进的刀光,江二郎反而慢慢冷静下来。 对手已经杀红了眼,但也是最不冷静的时刻。 一旁的崔容元,在李在勇掏出匕首的那一刻,早已绝望的闭上了眼。 嘭! 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刻,战机陡变! 既然早知李在勇弱点在下盘,江二郎又怎会放过? 就在对手如疾风骤雨向他攻来之时,江二郎一直在静静等待时机。 果然,随着攻势越来越快,李在勇的脚步不免出现些微的凌乱。 就在这一刻,江二郎矮身出腿,横扫千军! 李在勇应声倒地! 但这一次,江二郎不会再给这个卑鄙的对手机会。 跳步上前,一脚就向对方的子孙根狠狠踢去! “嗷~~~~~~~~~~~~~~~~~~~~~~~!” 惨烈的嘶吼划破夜空,惊醒林中丛丛飞鸟。 仅这一脚,李在勇就被踢的向后滑行数步之远,捂着裤裆哀嚎翻滚。 声撕蛋碎。 捡起他掉落在地的匕首,江二郎看了一眼远处的女尸。 “血债血偿,报应不爽。” 没有凛冽的斥责,没有激昂的喷涌,江二郎冷冷朝着李在勇走去。 将匕首轻轻反握,一把拎起李在勇,将他的脑袋掰向女尸的方向,让他看着女尸。 顺手将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忏悔吧。” 李在勇惊慌失措不停挣扎,嘴里含糊喊着饶命的话。 “你的命,只是利钱而已。” 说完,毫不犹豫一刀划过。 就在他那肮脏的鲜血尚未喷涌而出时,再次顺手一刀从侧面扎进了他的脖颈! 李在勇顿时毙命。 随手将他的脑袋推开,丢在地上,再次走到女尸身前,轻轻将其双目阖上: “放心去吧,你的仇,咱大明百姓的账,我会跟他们算的。” 也不知是不是亡魂未远,女尸的嘴角似乎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崔容元惊恐看着江二郎,生怕对方下一刻就秒了自己。 滴滴答答的尿意再次袭来,崔容元害怕的不敢睁开眼睛,瑟瑟发抖的闭目躺在地上,等待死神的裁决。 可过了不知多久,却无任何声息。 试探的睁开眼,没有再看到那可怖的明人身影,漆黑的小巷寂静无声。 若不是女人和李在勇的尸体横亘在地,这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啪嗒、啪嗒。 忽然,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小队的日本兵,手持火枪冲了过来。 “八嘎,发生了什么事滴干活,思密达!” 一个日本兵操着不熟练的朝语,拎起崔容元的领子喝问。 崔容元早被吓傻,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啪! 一记耳光甩了下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屋顶的江二郎默默看着这一幕,手心紧紧扣着一枚树枝削成的飞镖。 之所以没有杀崔容元灭口,一来是因为对方没有看到自己的脸。 二来是因为多年的受训,慎海卫的规矩不得滥杀无辜。 虽然出发前,老爷曾说过事急从权,予他先斩后奏的权利。 但胡乱杀人,不是江二郎的为人准则。 留在此处只是想看看,这崔容元究竟知道多少? 不过显然,崔容元早被吓傻了,什么都没看出来,支支吾吾的向倭寇解释着什么。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话音间,倭寇也只知道是一个明人刺客,截杀了李在勇。 听到这里,江二郎再也没了兴致,悄悄消失在夜幕中。 第761章 污明工老崔疑二郎 “根据现场遗留血迹判断,刺客应该曾被李在勇击伤。” 若死的人只是普通劳工,倭人不会重视。 但毕竟死的人是劳工会长的贴身保镖,就不得不出面解决。 尤其据崔容元供述,刺客说着汉话,应该是明人,就更加引起倭人的警惕。 大明皇帝拒绝和谈,并派兵奇袭大奚山的消息,此时早已传回国内。 相较于英国人的愤怒,倭人却觉得害怕。 毕竟,多少年他们都是大明的藩属国,如今一朝背叛,谁也不知大明会发下如何的雷霆震怒。 英国佬输了,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但他们呢? 到时候,整个日本都得面对来自那条巨龙的咆哮。 虽然英国人再三展示了他们犀利的火器,可这些日本人并没觉得安心。 毕竟,大明那边也有一个姓苏的,像神一样的男人。 李在勇的死,让这些倭人不得不警惕。 难道,大明那边已经知道他们在这里的勾当,派人来刺探了? 李在勇之死,是一个警告吗? 想到这里,亲赴现场查案的小原二郎顿感不寒而栗,似乎身后正有一个恐怖的身影盯着自己。 “先去明人劳工那边排查一下,看看今天谁不在营地。” 李在勇被杀,朝鲜劳工这边群情激愤,势必要日本人给个说法。 但朴在锡却显得十分冷静。 “好,就这么办。” 小原也不废话,领着倭兵和朴在锡一行人,直奔明人营地而去。 。。。 “什么?明人刺客?” 陈松一脸愕然看着小原:“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咱们这里怎么可能有刺客?” “八嘎!” 对待陈松,小原可没那么客气:“有证人看到,刺客说着熟练的汉话,不是你们的人又能是什么人?” “陈松,你今天必须给朴会长一个说法,把人交出来!” 倭人虽然重用陈松,但对他并不信任。 就连明人营地,也施行连坐制度。 五人为一伍,擅自不得行动,就连上厕所都必须一起去。 陈松闻言苦笑:“小原先生,连坐制度可是您定下的,他们就算想出门也不可能啊。” 指了指身后露出惧色的劳工:“您看,他们连吃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有力气去刺杀一个孔武有力的武士?” 然而,小原压根就不想听他解释。 明人营地有没有刺客,对他来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陈松必须交出一个人来,平息朴在锡和朝鲜劳工的愤怒。 他不想再看到罢工的事件发生。 陈松却坚决不同意。 能够获得信任,就在于他为明人争取了一些福利。 哪怕比不上朝鲜人的待遇,至少被倭寇枉杀的事情已经减少许多。 若是不由分说的将人交了,以后他还怎么混? 陈松无奈换上谄媚的笑脸,将小原拉到一边,说着自己的委屈。 然而小原却不管这些:“我只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若是查不到刺客是什么人,我就亲自来抓!” “到时候,死的可不仅仅是一个人所有有嫌疑的都必须处死!” 说完,不由陈松继续分说,转身带着朴在锡等人离去。 临走之际,朴安义叹口气,好心的走到陈松身边劝道: “这次事情闹得很大,我们那边的声音压不住了,只能委屈你了,大局为重。” 陈松愕然。 等小原带人离开,陈松的脸色阴沉下来,将他这边几个亲信喊到身边: “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你们知不知道?” 几个亲信面面相觑,一脸无奈:“咱们的人能吃饱就不错了,谁吃饱了撑的做这事?” “是啊,要有那本事杀那打手,还能被抓到这来?”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陈松陷入沉思: “不是咱们的人做的,你说会不会是那帮朝鲜人做的,栽赃给咱们?” “是啊!很有可能!” “朝鲜人会说汉话的也不少,不能凭着会说汉话,就冤枉咱们杀人吧?” 可陈松还有顾虑:“可是倭人让我明天一早交人,到时候万一不听咱们解释,大开杀戒怎么办?” 闻言,几人默不作声。 不知过了多久,陈松叹口气:“实在不行就用老办法,抽生死签吧。” “一人死,总比被倭人屠了强。” 有人心生不忍,但想来这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形势比人强,如今被倭人抓到这里,生死操于他人之手,又能怎样? “先去查一查,今晚有没有人离开过营房。” 陈松站起身:“阿单,抽签的事你来组织,我去找小原再求求情。” 阿单默不作声的站起身,转身向外走去。 。。。 朝鲜劳工营。 崔容元被几个倭兵领着人抬回来,丢在营房门口扬长而去。 金顺在嫌弃的扫了一眼,摆摆手示意江二郎几人把他背回去。 刚刚把崔容元丢在床上,几个劳工连忙嫌弃的散去。 李在勇出事,虽然崔容元是现场目击证人,但谁又知道他和那刺客有没有瓜葛? 不然,那刺客为什么不杀他灭口? 万一明天会长生了气,要处决崔容元,自己这个时候凑上去岂不是找倒霉? 唯有江二郎不忍,打来一盆清水替崔容元擦着伤口。 其他人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 这个哑巴聋子,不止身子残缺,脑子也不咋好使,这个时候还往上凑? 但大伙和他都没交情,更不会有人上前劝说。 崔容元默默看着上铺的床板发呆,默不作声。 “熄灯,睡觉!” 随着金顺在一声令下,油灯很快被吹灭,劳工纷纷回到自己的床铺。 没过多久,整个营房鼾声大作。 劳累了一天,又被李在勇的案件折腾了一晚,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 江二郎擦拭完最后一处伤口,端起水盆准备出去倒水。 崔容元忽然一把拉住他的衣角! 江二郎疑惑的回头看去,只见后者面无表情,轻声吐出几个字: “那个人...是你吧?” 江二郎一怔,眼中射出一道精光,顿时杀意涌现。 但他旋即继续装作疑惑的模样,咿咿啊啊的打着手势,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你不用装了。” 崔容元苦笑:“我想了一整晚,都在想这个人是谁。” “明人的营地施行连坐,根本没人能跑出来杀人。” “日本人杀人不需要鬼鬼祟祟,更何况,他们没有你那么高的个子。” “剩下的,就只有咱们的劳工营了。” 崔容元嘴角抹起诡异的弧度:“愿意为明人出手的朝鲜人可没有,想来想去,也只有你最有可能。” 他忽然定定看向江二郎:“就在刚刚,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的手臂,有血腥味。” 第762章 夜惊声倭兵戮朝女 “放心,我什么都没对日本人说。” 就在江二郎起了杀心的瞬间,崔容元似乎感受到了杀气,赶紧摆手: “没人知道刺客曾被李在勇刺伤手臂,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江二郎冷眼瞧着他,想看看他闹什么鬼。 现在倭人没带兵来抓他,说明崔容元说的是真话。 “你愿意为一个大明女人出手,恐怕你也不是朝鲜人吧?” “你会说话,却装作哑巴,不是正好证明了这一点吗?” 闻言,江二郎再也忍不住,低下头用蹩脚的朝鲜话问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 崔容元忽然开始发呆,死死盯着头顶的床板,良久之后才吐出一个词: “自由。” “自由?” 崔容元苦笑:“其实到了这里以后,我心里什么都明白, 什么发大财,什么女人,什么衣食无忧,都是日本人的骗局。” “荒山的那处万人坑,埋着的可不止你们明人的尸首,还有我们朝鲜人的。”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要是这里真的像日本人说的那么好,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回去?” 被打了一顿,崔容元的心思反而越来越通透。 “不是他们不想回,而是回不去了吧?” 歪着脑袋看向江二郎: “也许,当这里的煤被挖完的那一天,所有人最后的命运也只有一条,就是荒山的那个坑。” 江二郎默不作声,慢慢放下手中的水盆,坐在他的床边: “你,还没有说,你要,什么?” “带我走。” 崔容元似乎抓到了最后一株救命稻草: “你一定是大明皇帝派来的勇士,请您带我出去,拜托了!” “嘘~~~” 见他情绪有点激动,江二郎赶紧捂住他的嘴:“明天,再说。” “你答应了?” 崔容元面露喜色,神情带着激动:“您答应带我走了?” 轻轻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江二郎什么也没答应,只是说了几个字: “保持,沉默。” 崔容元会意的点点头,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外面冲进来一个人,对着金顺在大喊: “出事了!” 金顺在迷迷糊糊地起身,带着一肚子起床气:“阿西吧!大半夜的喊什么?怎么了!” 那人完全顾不上金顺在是不是在生气,拼命摇晃他的肩膀,帮他促醒: “日本人,杀人了!” 金顺在被惊醒,旋即又不以为意,转头又想去睡: “日本人天天都在杀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次又是哪个明猪被杀了?” “不是明人,是咱们的人!” 看到金顺在迷迷糊糊的还要往下倒,顾不得会不会惹他生气,拿起一条冰毛巾拼命地给他擦脸: “日本人喝多了,嫖娼不给钱,女人找日本人要钱,被挑破了肚子,肠子都流出来了!” “什么!” 金顺在陡然惊醒,立刻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普通杀人,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但大庭广众之下,以如此残忍的手段虐杀女人,劳工们不闹事才怪呢。 “会长呢?他知不知道?!” “会长已经去了,他让我赶紧来告诉你,一定要安抚好劳工,千万不能出事!” “还有,随时等候他的命令,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 金顺在暗骂这人是个傻缺。 明知道不能宣扬,偏偏大呼小叫的告诉自己。 没看已经有劳工听到,咋咋呼呼的开始往起爬了吗? 他回过头瞪过去:“阿西吧!你们想干什么?都给我滚回去躺好!” “日本人杀咱们的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有人不忿,立即出口顶撞他。 金顺在很是恼怒,拿起床边的棍子没头没脑的敲了下去: “阿西吧!我的命令你都不遵从了吗?是不是想造反?” 被打的人不敢反抗,但眼中透着浓浓的不服气。 其他劳工眼神也开始渐渐变化,默默从床上坐起,直勾勾的盯着金顺在。 知道自己惹了众怒,金顺在也不敢继续动手,丢掉棒子转而安抚: “你们都不许乱动,会长已经去解决了!” 说着赶紧穿衣起身,往外跑去,生怕继续停留在这里,会被围殴。 “你们在这老实等着,我去找会长!” 随着金顺在离去,屋里嗡嗡嗡的嘈杂声响起。 很多劳工直接从床上爬了下来,一脸阴郁站在门边。 劳工们情绪也越来越激动,誓要找日本人讨个说法。 江二郎只是轻轻翻了个身,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不关他事。 不过他的心里也在盘算,可不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溜出去查一查外围的岗哨和布防。 另一边,金顺在匆匆来到小木屋楼群。 刚到现场,就看到朴在锡会长,正用手比划着什么,满脸愤慨的和小原在交涉。 然而小原只是沉着脸,命令士兵将犯事的日本兵押走。 人群的中央,一个朝鲜劳工打扮的男人,正抱着一具女尸哀嚎。 那女尸死状惨不忍睹,肠子都流了出来,红的绿的滚了一地。 饶是金顺在算是见过世面,见状也忍不住跑到丛林边哇哇大吐。 就在这时,一脸不满的朴在锡转身离开,走到金顺在身边不满的瞪他一眼,似乎嫌弃他没有出息。 “回去告诉所有劳工,明日起全部罢工,给我把日本人的矿区堵了!” “不交出杀人凶手,我们就绝不会妥协低头,绝不复工!” 来之前,金顺在隐隐已有这个感觉,闻言也不奇怪。 狼狈地将胃里的食物倾泄而出,一脸苍白回到营房,对着所有人大喊: “会长有命,全部穿好衣服,到矿区集合!” “不交出杀人凶手,咱们就罢工!” 劳工闻言,纷纷扔下手中的活计,一窝蜂向矿区冲去。 看江二郎没有反应,似乎还在睡觉,金顺在气不打一处来。 上去咣咣咣砸着他的后背,直到把他叫醒。 “阿西吧,你是猪吗?这么能睡!” 瞧了一眼卧床难起身的崔容元,再看看这个废物哑巴李在溪,金顺在有些瞧不上他: “你就在这看着营房,顺便照顾崔容元这个废物,哪也不许去,听到没有?” 江二郎顺从的点点头,跳下床乖乖坐在崔容元身边。 “还算有点脑子,阿西吧。” 金顺在顾不上去想,为什么这次哑巴马上就明白他说的话。 脚步匆匆的离开营房,直奔矿区而去。 “我知道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你放心去吧,有人问起来,我会替你掩护的。” 看到江二郎眼中跃跃欲试的神色,崔容元立时心知肚明。 江二郎略略犹豫,最终还是选择信任他一次。 “我很快,回来。” 第763章 闹罢工四方蠢欲动 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 不止朝鲜劳工这边群情激涌,就连明人那边很快都得知消息。 还准备找倭人求情的陈松,听到消息后立即打消了念头。 朝鲜人逼着倭人交出杀害李在勇的凶手,而倭人命令陈松交人。 但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朝鲜人和日本人翻了脸,自己还需要交人吗? 陈松决定观望一下再说。 “陈爷,您说这次朝鲜人准备怎么和小倭子闹?” 陈松冷哼一声:“还不是那三板斧?罢工、堵矿、谈判。” “那咱们...” 这人心思动了:“陈爷,您说咱们要不要组织人也去闹一闹,找小倭子为咱们的人争取点东西回来?哪怕少杀几个也好啊。” 陈松神色一动,旋即摇摇头:“不行,不能去。” “咱们和朝鲜那伙人不一样,倭寇不拿咱们当人看的。” “把小倭子惹急了,很有可能拿咱们的人撒气。” “唉...” 那人愁眉苦脸:“真他娘的憋气!这要是在咱们大明,老子都不拿正眼看他们!” “不服气?那你也得忍着!” 陈松断喝一声:“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老夫总觉着,有朝一日大明的舰队迟早得打过来。” “您老说真的?” “嗯。” 陈松点点头:“你知道,我亲弟在朝中当官,不止一次向我提起过那个苏谨。” “此人虽年纪轻轻,但却嫉恶如仇,向来十分讨厌小倭子,近年更是在辽东频频驻军。” “你说,辽东驻扎了一大批海师,总不能是为了打鞑靼人吧?” “照您这么一说,那苏谨想打的,不就是小倭子和朝鲜吗?” “就算打朝鲜,也是打的安氏叛臣。” 陈松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更懂管理者的小心思: “这帮朝鲜人虽然闹挺,但依老夫看来,最后这事八成还是不了了之。” “您是说,倭人不会把凶手交出来?” “怎么可能交人?” 陈松冷笑:“朝鲜劳工就算地位比咱们高一点,说到底也是干活的底层,倭子不过是利用他们罢了。” “当奴才的,还想和主子谈判?做梦呢。” “你瞧着吧,最后顶天给朝鲜人点好处,这事就算过去了。” 陈松笃定罢工的事很快不了了之:“这个时候咱们千万别掺和,不能给倭子动手撒气的借口。” “静观其变。” 不得不说,陈松的判断很有他的道理,对一些事情看的也很明白。 只是这一次,他在观望的时候,不知在期待着什么。 另一边,小原得知朝鲜劳工又罢工,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把那个惹事的笨蛋给我关禁闭,狠狠抽他一顿鞭子! 在这个时候给我惹事,八嘎,简直是个蠢猪,愚蠢至极!” “是!” 果然如陈松所料,到了这个时候,小原也没打算把人交出去。 大和民族是高贵的民族,怎么可能给低贱的劳工妓女偿命? 他已经在心里隐隐盘算,这次需要让出多少利益,换取复工? “八格牙路!” 想起那个惹事的士兵,他就更加生气。 你杀人倒是杀的痛快,却要我来帮你平事,这是什么道理? “去,请朴在锡会长来我公房,就说有事商议。” 小原已经做好打算,大不了在工钱上多做一些让步。 反正最后这群人一个也离不开马岛,这些钱最终都还是他的。 谁知手下很快回报,说朴在锡没时间与他见面,此刻正‘帮助他’‘平复’劳工的情绪。 听到回复,小原忍不住冷笑。 堵了矿区分明就是朴在锡的主意,说什么替他平复劳工情绪,不过是借口罢了。 “需要属下再次去请吗?” “让他闹”,小原冷笑。 他不信朴在锡看不透最后的结果,现在不过是在威胁他,想要获取更多的利益罢了。 只要自己不搭理他,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坐到自己面前,祈求那一点点狗粮? “不交出杀人凶手,誓不复工!” “交出杀人凶手,交出刽子手!” 矿区前闹得沸沸扬扬,一群倭兵警惕的手持火枪,枪口对准了闹事的劳工。 上面有命令,只要劳工不冲击军队,就由着他们闹去。 朴在锡也深知这一点。 所以,在鼓动劳工闹事的同时,严命几个亲信混在人群中,千万不能和日本人起了冲突。 一旦动起手来,自己可就被动了。 别看朴在锡一脸愤慨,但心里早在偷偷盘算着,这次要小原给出什么条件。 工钱必须要涨,这是安抚劳工的必要条件。 但这个时候,自己又能从中得到些什么呢? 劳工群中,江二郎不知什么时候混了进来。 他本想趁乱潜到外围摸一下布防和岗哨,结果没想到小倭子十分警惕。 每一条通往外围的道路都设了路卡,守兵也加了一倍,很难过去。 无功而返的江二郎,只能偷偷来到矿区,想看看在这里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 “目前的情报,倭寇只有燧发枪和少量的后膛枪,以及部分手榴弹。” “火炮目前没有发现,不过肯定有,应该是在外围。”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坦克或者战机隐藏,这一点有些麻烦啊...” 江二郎不停在心里分析着情报,隐隐开始有些着急。 出发之前,老爷只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之后,若是没有实际进展,或者没有他的消息递出去,隋越就会发起强攻。 老爷如此信任自己,若是不能完成任务,江二郎自己都觉得没脸回去见老爷。 他看着远处闹事的劳工,忍不住心生盼望。 要是这群劳工和倭人打起来就好了。 一旦倭寇动了枪,必然会派兵镇压,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借机看清虚实。 想到这里,都有些忍不住想混进去,想办法宰几个倭寇,引发动乱。 不过旋即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心里很清楚,一旦动手,眼前的劳工恐怕活不下来几个。 为达目的,牺牲无辜之人,触及了江二郎的底线。 就在他绞尽脑汁的盘算,还有什么好办法的时候,忽然远远地看到,有个身影鬼鬼祟祟的身影,向朴在锡走去。 第764章 矿区乱夜刺在锡亡 江二郎也没有在意。 刺杀? 不存在的。 现在的局势很容易看透。 让朝鲜劳工们先闹一闹,然后朴在锡再出面谈判。 等他为劳工们多要一点东西回来,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若是小倭子选择现在刺杀他,才是最不明智的举动。 江二郎混在人群中往前走,准备伺机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 既能不激起大的冲突,还能让倭寇暴露一下火力。 可走着走着,眼角的余光再次瞟到那个鬼祟的身影,越来越不对劲。 “不好!” 江二郎迅速反应过来,这他娘的还真有人要搞刺杀? 苦于他是个‘哑巴’,无法出声示警,只能拼了命的往朴在锡身边冲去。 可是此刻的矿区,早被劳工密密麻麻的身影挤满,哪有那么容易过去? 江二郎无奈的看着刺客从怀中掏出匕首,然后狠狠从朴在锡后心刺入! 江二郎无奈的停下脚步。 哪怕他肯冒着暴露的风险出声示警,此时也来不及,做不到了。 更何况,无论如何大声,也无法穿透那些群情激奋的劳工,发出的喧天嘈杂。 朴在锡还在算计着和小原谈判的条件,忽然感到后心一痛,旋即眼前阵阵发黑。 他想回头,看看究竟是谁要杀他,可无力感瞬间袭击全身。 远处的江二郎,远远看到朴在锡颓然倒地,却力有不及。 刺客一击得手,迅速从人群中退去。 所有人正激愤着冲着倭寇喊话,居然没人注意到他们的会长,此刻已经倒在血泊中。 江二郎顾不及看朴在锡是死是活,追着刺客的身影向外冲去。 远远地,只能看到刺客披着黑色的斗篷,整张脸陷入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斗篷肥大,连这人是胖是瘦也很难分辨。 “会长!你怎么了!” 此时,终于有人发现不对,会长怎么躺在了地上。 等他靠近才发现,朴在锡早已没了气息。 “会长,会长!” 这边的意外,终于惊醒了劳工,他们愕然看着朴在锡出事的位置,然后疯了一样的涌去。 人潮汹涌,江二郎沿着人群逆行,却最终被人潮撞了回去。 遥望着刺客渐渐消失的背影,无奈叹息。 心知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会倭寇必然会封锁现场。 他本应该待在营区,出现在这里很难解释。 当即咬牙低头,逆着人群继续往外走。 希望倭寇能暴露出点什么,让朴在锡死的有点价值吧... 好在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朴在锡那边,也没人注意他,很快就离开现场。 远远的,看到朴在锡的弟弟朴安义,急匆匆带着人赶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 “我哥哥怎么了!你们都给我让开!郎中,郎中呢?快救我哥哥啊!” 看到朴安义来了,劳工迅速让开一条通道,一脸哀伤的看着他:“会长....已经去了。” “不可能!” 朴安义双手拽着那人的衣领:“我哥哥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郎中,快去医馆,去找日本人找郎中,来救我哥哥!” 丢下眼前的人,朴安义扑到朴在锡的身上,不停晃着后者肩膀: “哥哥,哥哥你醒醒啊!我是安义,你看看我,我是安义啊!” 倭人很快得知朴在锡遇刺的消息,小原顿时大惊:“不好,要出事!” “快!跟我去现场!” 他知道,若是这个时候再不出面,一旦朝鲜劳工上头,马上就会出现冲突。 一旦开了枪,这么多的劳动力他去哪里找? 到时候将军问罪,他就只能剖腹谢罪。 等他赶到现场,果然已经一团混乱。 失去理智的劳工已经开始冲击警戒线,一场大乱一触即发。 几个倭寇士兵,眼中已露出嗜血的光芒,手指悄悄摸向了扳机。 眼见再不阻止就要出大事,小原二话不说掏出手枪,对着天空连开三枪! 啪!啪!啪! 听到枪声,劳工们明显有些惧怕,也清醒了许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但小原知道,此刻的劳工就像被泼满了火油干柴,一旦被有心人挑唆,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回事!” 在士兵的护送下,小原昂首走进劳工群,直奔朴在锡尸体的方向。 看着哀哀拗哭的朴安义,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是你!” 看到小原,朴安义愤怒的爬起身,冲到小原面前死死瞪着他:“是你派人杀了我哥哥!” “八嘎!胡说八道!” 小原亦愤怒的吼回去:“动一动你的猪脑子!杀了朴在锡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不管,就是你!” 朴安义早已失去理智:“是你嫉恨我哥哥为劳工说话,不愿意交出杀人凶手,就派人杀了他!” 说着冲着劳工们喊道:“日本人今天能杀我哥哥,明天就能杀你们!” “不干了,我们都不干了!你送我们回家!” 虽然悲痛,但朴安义也知道不能和日本人动手,毕竟人家有枪。 但他也很清楚,日本人怕什么。尤其是这个小原怕什么。 闻言,小原果然脸色大变:“简直一派胡言!” 他狠狠盯着朴安义:“你问问身边的人,一个小时前我还邀请朴会长谈判,我有什么理由需要动手?” 朴安义身边几个核心成员,也觉得事有蹊跷。 劳工不清楚朴在锡的打算,但他们是朴在锡身边的亲信,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罢工不过是手段,换取利益才是目的。 日本人同样清楚这一点,早已达成了默契,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赵成在轻轻拉了拉朴安义的袖子:“安义,这件事有蹊跷,咱们千万不能中了歹人的奸计!” “刺杀会长的人,目的恐怕就是为了挑唆咱们和日本人起冲突,好从中谋取利益。” 朴安义将信将疑:“是谁?” 赵成在哪里知道是谁? 但这个时候,安抚劳工情绪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看八成是那群明人干的!” “会长的保镖李在勇刚刚被杀,会长就被刺,两者之间一定有联系!” 闻言,朴安义瞬间清醒:“对啊,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小原静静听着两人对话,知道解决问题的契机到了:“朴会长的死,我保证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 “现在,马上命令劳工回营休息!” “我不希望再出现不必要的冲突,不然,我们士兵手上的枪可不是摆设!” 看朴安义没有反应,小原又放缓语气: “朴会长已经故去,你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去商定一个新的代表来和我谈判,明白吗?” 第765章 刑陈松无果疑朝营 远处的江二郎,默默看着小原平息冲突,有些遗憾的摇摇头,隐身而去。 朴安义虽然没有听从小原的劝告,直接将劳工散去。 但哥哥生前核心的几个老人,还是被他招到身边,商议下一步对策。 朴在锡在世的时候,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人有两个。 一个就是被江二郎宰了的李在勇。 这家伙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对朴在锡是真的忠心,也只听朴在锡一人的命令。 即便是朴安义,也无法调动他。 另一个就是赵成在。 此人算是朴在锡的‘谋士’,跟在身边出谋划策,十分被朴在锡信任。 不过同样的,他们对于朴安义尊重有余,后者却无法调动他们。 现在朴在锡死了,朴安义有些彷徨无策。 “安义,现在我们需要推举一个新的人选,接任会长的位置。” 赵成在语重心长的劝道: “劳工们还在罢工,若是没有一个合适人选去和小原谈判,一旦再次爆发冲突,到时候就很难收拾了。” 朴安义闻言点点头:“成在哥哥,我觉得不如你来接任哥哥的位置,去和日本人谈判吧。” 赵成在一愣,眼底的喜色一扫而过,旋即恢复悲痛的表情:“不行,我的威望不足以服众。” 他这话说的倒是客观事实。 虽然常给朴在锡出谋划策,但在劳工们眼中,他就是个出主意的‘臣’。 更何况,朴在锡刚死,他就上位,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件事是他做的。 “倒是安义你,身为在锡会长的亲弟弟,很适合接替这个位置。” “我?” 朴安义连连摇头:“我不行,我不行的,我什么都不懂!” “安义!” 赵成在神色严肃:“你可以不懂,但这里不是还有我吗?我会帮你的!” “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让劳工们信服!” “不然,无论我们与日本人谈成什么条件,也有人会不服的!” “这个人,只有身为朴在锡会长弟弟的你,最合适!” 他指了指远处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难道你希望被有心人挑唆,让咱们的族人和日本人起冲突,白白的流血牺牲吗!” “这....” 朴安义六神无主,怔怔看着赵成在:“好吧,可是,我要怎么做呢?” “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咱们接下来....” 另一边,回到公房的小原发下雷霆震怒:“去查!究竟是谁刺杀了朴在锡!” 他狠狠将茶杯砸在地上,犹自觉着不够泄愤,还在上面连连跺了几脚。 “去把那个陈松给我押来!” “后守大人,您是怀疑...这件事是明人做的?可是凭明人的本事,做不出这些事吧?” 小原神色冷冽:“以前我也不会怀疑,可是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令人奇怪了。” “我怀疑...大明真的派了细作进来。” 他看向属下:“你还记得,那个逃走的细作吗?” “您是说...那个是明人派来的细作?” “是。” 小原点头:“明人睚眦必报,恐怕这里的事情已经泄露。” 继而叹口气:“事情的原委,我已经向足利将军禀报,现在能做的,就是小心戒备,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哈依!” 属下点头:“我现在就去找陈松。” 陈松很快被带了过来,见到小原,立即讪笑着鞠躬行礼:“见过将军!” 小原尽量挤出和煦的微笑:“陈君,这么晚请你来,想必你应该猜到是什么事吧?” 陈松装作糊涂:“将军,您问的老朽有些糊涂了,难道是为了昨晚刺客的事?您放心,我正在查,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不不不。” 小原皮笑肉不笑看着他:“刺客?是也不是。” “陈君,我要的刺客,可不是刺杀李在勇的那个刺客,而是刺杀朴在锡会长的刺客!” 陈松大惊失色:“将军,今晚您来过之后,营地的人都被我关在一起查案,可没有一个人离开啊!” “你觉得我信不信?” 小原站起身,来到陈松身边,轻轻把玩着短刀,不断被油灯映照的刀光,惊的陈松脸色大变: “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陈君,你是个聪明人,与我们作对是什么后果,应该很清楚吧?” “将军,老朽从未与您作对啊?您交代的任务,老朽一直遵循。” “嗯。”小原笑笑:“那这次,我也希望你能配合。” 他忽然一声断喝:“说!大明的细作被你藏在哪里!” 这次,陈松不是装糊涂,而是真糊涂了。 “大明?细作?” 陈松傻眼了:“将军,老朽冤枉啊,我真的不知道什么细作啊,更遑论藏起来了!” “不说是吧?你还真是不老实呢。” 慢慢凑到他耳边:“不过陈君,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不怕你不说。” 冷冷丢下陈松,小原轻轻拍手,很快属下就走了进来。 小原面无表情丢下一句话:“拉下去严刑拷问,让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哈依!” “将军,我冤枉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两个时辰后。 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陈松,小原眉头紧皱。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大人。” 属下面露惭愧:“对于细作一事,陈松似乎真的不知道。” “不过,或许是属下的手段不够,请您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问出来!” 小原摆手:“不必了。” 看了一眼如死狗般的陈松,小原嫌弃的撇撇嘴:“再打下去,只能是屈打成招。” “我要的是情报,而不是给他安罪名。” “那...” “先把他送回去吧。” 看着微微透出鱼肚白的天际,小原疲惫的起身:“现在需要做的,是先解决劳工的问题。” “今天过后,矿场必须马上复工。” “哈依!” 无视陈松的死活,小原披上外套向矿区走去。 走在路上,忽然一拍额头! 如果陈松真的不知情,那就说明细作并不在明人营地。 这偌大的矿产,能够藏下细作的地方,可不仅仅是明人那里。 “去,给我把最新登岛的劳工名单取来。” “明人的?” “不,朝鲜人的。” 小原嘴角噙着冷笑:“小小蚂蚱,这次还逮不到你?” 第766章 会长秘倭子探细作 “朴安义,你最好搞清楚一件事。” 小原冷漠的脸没有丝毫表情,眼中也没有准备妥协的神色。 “能够给劳工抚恤,以及补贴一成的工资,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 看到朴安义露出略显慌张的表情,小原心中更加笃定,对方根本没有和自己叫板的胆量: “如果明天一早,我还没有看到劳工复工,那后果我可不能保证!” 朴安义战战兢兢的看着小原,六神无主。 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赵成在。 后者鄙夷的斜睨他一眼,暗骂朴安义的无能,只好无奈的笑笑: “小原先生,这一成的工资是不是有点太少了?而且...”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原挥手打断:“就是这个条件,我最后申明,这不是商议,而是通知!” “这...” 赵成在明显有些不满,皱着眉不吭声。 小原眼见时机差不多了,也知道不能压迫太甚,当即笑笑: “当然,你们二位自然和他们不同。” 赵成在眉头一动:“您的意思是...” “三成。” 小原微笑深处三根手指:“二位的好处,比之前的定数加三成。” 朴安义有些糊涂的看向两人,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却被赵成在拦住:“好,就这么办。” “我很欣赏两位的识时务。” 事情很顺利的谈妥,小原也无心逗留:“既然这样,我们就回去了。” “明日一早,我要听到复工的好消息。” “当然,这一点请小原先生放心。” 赵成在拉了一把朴安义,站起身送小原离开。 等他走后,朴安义一脸疑惑拉住赵成在:“你们刚刚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赵成在又一次露出鄙夷的神色,但想到之后还要好好利用朴安义的身份,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 “这件事的原委,难道朴在锡会长从来没有对你说过?” 朴安义一愣:“什么事?” 看看左右无人,赵成在请他坐下,低声说道: “每次出事之后,小原会单独给咱们一笔钱,好让咱们复工。” “什么!” 听到有一笔钱,朴安义不仅没有开心,反而一脸愤怒:“那我哥哥的命怎么办?一笔钱就算了?”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赵成在有点不高兴:“在日本人眼里,咱们的命又值什么钱?” “你真以为你哥哥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倘若他还活着,日本人也许还会忌惮一点,可现在他已经死了!” “死了!他就没有领导罢工的能力了,你明白吗?” 说着说着,赵成在越来越愤怒: “今天若是不答应日本人的要求,那明天你的下场,可能就和那些死在矿下的明人一样!” 朴安义被他的气势所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要不是日本人急着复工,你以为咱俩有资格坐在这里和小原谈?” “拿到钱就知足吧。” 朴安义默默无语,心里明白赵成在说的都是实话,但却过不去心里那道槛,垂头不语。 拍拍他的肩膀,赵成在站起身:“记住,只有自己变得强大,别人才不能欺负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临出门之际,赵成在似乎想起什么,转身说道: “对了,为了不引起劳工们的疑心,那笔钱不会直接给咱们,而是寄到国内的钱庄里,你记得找家人去收。” 朴安义悚然抬头:“国内?不是不许和外界联系吗?” 赵成在冷笑:“你以为咱们和那些劳工一样?上层人,是有特权的。” 说完,也懒得再和朴安义解释,转身离开。 只是在他出门的瞬间,朴安义那仓皇惊惧的表情骤然不见,眼神开始逐渐变得冷峻。 “我的哥哥啊,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另一边,小原仔细翻看着最新到矿的朝鲜劳工名单。 “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 他指了指名单上被勾出的红圈:“明天想办法将他们单独隔离出去,试探一下。” 属下不解:“阁下,为什么不直接抓来审问?” 啪! 小原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八嘎!你是白痴吗!” “罢工的事情我才刚刚谈妥,若是在这个时候抓了朝鲜人,你猜他们会不会继续闹事?” “哈衣!是属下错了!” “行了,记得找几个会说汉话的生面孔,别让人看出来了。” “哈衣!” 。。。 “你、你、你,你们几个,今天不用下矿了,去送煤。” 江二郎赫然在被点到的人之列。 崔容元也被点到了名字,他赶紧拉拉江二郎的袖子,一脸媚笑看着眼前的日本人: “是,是,我们马上就去。” 一边的劳工带着羡慕看着他们,暗骂这几个家伙是不是偷偷给日本人塞了好处? 为什么这么轻松的活轮不到他们? 不过被喊出的几人,立即被日本人迅速分开,每个人身边都安排了一个‘明工’。 看自己被安排和明工一起送煤,有几个朝鲜劳工顿时就有些不满,骂骂咧咧的。 毕竟,明工就是危险和苦重工作的代名词,这些人顿时觉得还不如下矿呢。 崔容元倒是没那么大反应。 毕竟,他心里清楚,要想离开这个地方,自己的那些同胞可靠不住。 只有明人,才能带他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遥遥望了‘李在溪’的背影一眼,脸上露出和善的神色看着明工:“阿内哈赛有~~~” 那‘明工’一愣,旋即心底大喜! 上面安排他来试探细作,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进展? 朝鲜劳工一向瞧不起明工,这个家伙却这么热情,怎么可能没鬼? “你耗!卧是派来接应逆的!” 说完这句话,倭寇奸细冷眼瞧着崔容元,只等他露出马脚。 崔容元怔怔瞧着他,心底反复组织着自己不多的汉语词汇,却一无所获: “阿内,哈赛有?思密达?” 倭寇细作一脸无语的看着他,心说这家伙是不是有病? 还是自己有些着急了? 他决定慢慢接触,再套一套话看看。 经过几个小时的装煤、运煤、送煤,套崔容元话累的一头大汗的倭寇细作,终于确认: “八嘎!” “这家伙就是个脑子有病的朝鲜劳工!” 他敢用自己的脑袋担保,要是这家伙是细作,他就把脑袋割下来给他当夜壶! “八嘎,你个蠢猪!” 崔容元:喵喵喵? 第767章 再试探小原生毒念 另一边,江二郎默不作声的往车上倒着煤。 负责试探他的倭寇有些麻爪。 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居然给自己安排一个聋哑人? 可他也不会手语啊? 就算会,又能套出啥? 难不成手语还带着口音不成? 一边干活,一边比比划划的跟江二郎沟通。 只可惜后者永远是一头雾水的表情,愣愣的看着他不说话。 倭寇无奈。 忽然,他小声在江二郎身后说了一声:“喂!我是派来接应你的!” 不得不说,这个倭寇的汉话,说的可比崔容元那边那个流利多了。 至少他的发声,听不出怪异的语调。 江二郎眉毛一挑,心中暗自冷笑,没有丝毫反应。 从见到这个倭寇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对方有问题。 明人在这里的待遇,和奴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吃不饱、穿不暖。 可眼前这人呢? 虽然身材矮小也黑不溜秋的,但身子却十分精壮,哪有吃不饱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手指上有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常年玩枪的。 仅仅一个照面,就看出眼前之人八成是倭寇派来的。 而又仅仅一句话,就看出了倭寇的目的——试探。 不用多想,他也清楚,一定是昨夜朴在锡北刺杀的事情,导致倭寇起了疑心。 想到这里,江二郎不由得有些委屈。 自己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呢,咋就被怀疑了? 至于他杀了李在勇的事情,早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 高达七八米的城墙上,小原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着这些劳工的一举一动。 他的属下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只是没有丝毫收获:“阁下,这些劳工似乎没有可疑。” “没有吗?” 小原嘴角噙着冷笑:“你再往那边看看。” 顺着小原手指的方向,属下看到了正在卸煤的江二郎: “你是说那个朝鲜哑巴?我没看到他有什么可疑啊?” “没有疑点,就是最大的疑点。” 小原冷笑:“你有没有想过,冒充朝鲜人最大的难点在哪里?” 属下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阁下,我明白了,是语言!” “不错,一个不会说朝鲜话的朝鲜人,怎么混在劳工里面?” “所以,伪装聋哑人,就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属下又有些担心:“可是,今天才刚刚复工,我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出手抓捕...” “为什么要抓细作呢?” 他指着远处的江二郎:“找几个醉酒的士兵,想办法和他发生一点冲突,借着动手的机会试一试不就都知道了?” “大明的细作,身手可是不一般呢。” 说着,他的嘴角噙着狞笑:“只要他还手,那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哈衣,我明白了!” 一天的工作结束。 那些本以为会面临一天苦重工作的朝鲜劳工,下工的时候还在不停议论。 没想到今天的工作这么轻松,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还有这样的好事。 崔容元小心的陪在江二郎身后,一向话痨的他,今天的话明显少了许多。 江二郎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后者看看左右没人,忽然低声道: “今天干活的那些明人有些不对劲。”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的他们不像明人,倒像是日本人。” 江二郎神色一动,没想到这家伙看着没心没肺,心思却挺细。 但他不准备解释什么,摇摇头示意崔容元不要多事。 就在这时,几个日本兵醉醺醺的向着他们走来。 崔容元不愿惹事,拉着江二郎躲在路边,给他们让开路。 可这几个日本兵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故意的。 放着能并肩过五六个人的路不走,偏偏朝着江二郎撞了过来。 “哎哟,这是怎么了!” 仅仅一个照面,江二郎就被撞的‘飞’了出去,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崔容元赶紧要去扶,却被日本兵甩了一个耳光! “八嘎!你是没有长眼睛吗?” 日本兵气势汹汹的将江二郎拽了起来,后者没有反抗。 这次,就连那日本兵都有些发愣。 这家伙...有点弱啊... 想起上面的指示,他只是愣了一下,就拖着江二郎往没人的地方走。 “八格牙路,今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崔容元吓得慌忙去拦,同时陪着笑脸: “大人,大人,他是不小心的,我替他向您道歉思密达~~” 啪! 日本兵毫不留情就是一个耳光:“滚!” 崔容元有些不知所措,眼睛有意无意向江二郎扫去。 后者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让他快走的眼神。 崔容元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江二郎被日本兵拖进了小巷。 他忽然一拍脑门想起什么,转身向营地冲去。 “朴先生,朴会长,不好了,出事了思密达~~~~~!” 幽静的小巷中,江二郎正被三四个日本兵围殴。 但他只是双手抱着头一声不吭,似乎正如它的人设一般,是个胆小怯懦的聋哑劳工。 幽静小巷的另一端,小原皱眉看着这一幕。 这次,就连他身边的属下都面露疑惑:“阁下,这个人似乎真的不像细作。” “可我总觉得,他还是在伪装。” “要不,一刀杀了算了。” “不不不。” 似乎是觉得自己计策失败,有些失了面子,小原反倒不急着动手: 忽然,他嘴角噙起恶毒的微笑:“我有个好办法,你去....” 几个日本兵满头大汗。 揍人的是他们,可是最累的好像也是他们。 躺在地上的这个哑巴劳工被揍了这么久,居然还在满地打滚,一点疲惫的样子都没有? 就在揍人的日本兵快要崩溃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喝: “八嘎!你们几个家伙在做什么!” 几人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长官。 可他们心里更迷茫了。 不是您让我们打人的吗? 那人冲到身前,给每个日本兵甩了一记狠狠地耳光! “八嘎!你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难道还想要朝鲜人再来一次罢工?” 几个日本兵更加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的不敢出声。 那人没有再理会他们,转身扶起江二郎:“我是他们的长官土元二,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也不知江二郎听懂了没有,只是露出惊恐的表情连连摆手。 土元二笑呵呵的将他扶了起来: “不用道歉?不不不,既然做错了事情,就要惩罚。” 他狠狠瞪着几个手下:“你们,回去以后自己去宪兵处认罚!” “哈衣!” 等几个日本兵走后,土元二带着江二郎直奔小巷的后面。 原来,这里就是小木屋楼群的深处,是关着掳来大明女人的地方。 土元二露出阴险的笑容:“为了表示歉意,今晚请你享用最‘新鲜’的女人,还请不要客气!” 第768章 侥脱身夜行探外客 江二郎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强忍下动手的冲动。 哪怕指尖的刀片,已经悄悄从衣袖划了出来。 “兜走,兜走,不要客气。” 土元二阴笑着,一脸淫荡看着他:“这是昨天才弄来的女人,十分新鲜,还请不要客气!” 眼前的女人被绳索,用一种十分诡异的手法死死捆着。 玲珑的躯段尽露眼前,彰显着魅惑。 但她眼中露出的,却是深深的恐惧和厌恶。 眼前的旖旎春光,没有勾起江二郎的丝毫欲望,头皮上的青筋噌噌乱跳。 大局,大局... 他的指尖深深嵌进肉里,血丝缓缓浮现于掌缘。 是为了大计媾和于此,还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江二郎陷入了深深的矛盾。 “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需要我帮助你扒掉她的衣服吗?如果需要,我很愿意为阁下效劳。” 虽然嘴角噙着淫笑,但土元二的手却不经意握住了刀柄。 他不是来看戏的。 如果眼前之人真是大明的细作,那对方很有可能会选择动手。 不过,如果对方愿意演一出大戏让自己现场观摩,他也是非常愿意的。 不过,事后这个家伙也一样要死。 眼瞅着装聋作哑也很难继续拖延,江二郎开始筹谋着如何脱身。 如今还剩外围的兵力部署尚未完全探清,难道真要功败垂成了吗? 江二郎叹口气。 也许,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细作,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 要他昧着良心去欺辱同胞,他做不到。 指尖的刀片,不经意间闪过一道寒光。 眼角的余光时不时从土元二喉咙飘过,寻找着一击必杀的时机。 就是现在! 江二郎的手腕微微抖动,正准备动手时,门外忽然传出高呼声: “交人!交人!” “立即交出我们的同胞和打人的凶手!!” 土元二一愣,扫了江二郎一眼,小心的退到门边拉开门。 却见门外站满了朝鲜劳工,正举着火把怒吼:“交出李在溪!交出打人凶手!” 土元二皱眉,暗骂几个手下办事不力。 “怎么把这些人放进来了?” 见土元二出来,人群中两个人排众而出,正是朴安义和赵成在。 收到崔容元的报讯,赵成在压根不想来。 好不容易和小原谈妥条件,他不想因为一个聋哑劳工而坏了大事。 但朴安义却坚持要来,并且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昨晚谈成的那些条件,劳工们本来就有些不满。 若是不能尽快压下去劳工的情绪,这件事很可能变成新一轮罢工的导火索。 想想寄到老家的那些金银,赵成在最后只能无奈点头。 不过来之前他就和朴安义说清楚,这次来只为要人,绝不能起新的冲突。 对此,朴安义倒是没说什么。 土元二不满的看着劳工:“你们想做什么!” 挥手压下劳工们愤怒的情绪,朴安义开口道: “土元先生,今晚你们的士兵,无故殴打我们的劳工,并且将人抓走,还请给我们一个解释。” “哦,你说的是这件事啊?” 土元二笑笑:“我已经就这件事向李在溪道过歉了,并且请他来这里放松一下。” 闻言,朴安义一愣。 本以为‘李在溪’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谁知道却是来...嫖? 土元二立即将江二郎拉了出来。 江二郎阿巴阿巴的打折手势,时不时指指自己被打青紫的伤口,却绝口不提土元二请他来‘嫖’的事。 土元二有些无语,却找不到证据证明自己。 正当他准备将那女子带出来作为人证的时候,一个士兵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闻言,土元二一愣,旋即不乐意的摆摆手,示意朴安义将人带走。 江二郎被一群劳工拥着离开,好像获取胜利的战士一般。 但侥幸躲过一劫的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之色。 那士兵传的话,他隐隐听到了。 虽然对倭语并不熟悉,他也能隐隐听懂几个词。 来人。 英国人。 矿。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办法将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却始终没什么头绪。 救回了李在溪,朴安义脸上露出些许得意。 也许是这一战,证明了他这个新任会长的能力,让下面的人更加信服他。 也意味着,他可以慢慢将这些劳工,统统掌握在自己手上。 与他那死去的哥哥一样,成为这一片矿区的代言人。 “早点休息吧,明天继续上工。” 对于这个被他救回来的人,朴安义已经失去了兴趣。 工具人的作用已经结束,这个聋哑劳工也很难再引起他的兴趣。 回铺,熄灯。 崔容元有心想找江二郎邀功,但借着月色看到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强忍住了说话的欲望。 江二郎一直在思忖着内心的疑问,却始终没有答案。 过了不知多久,鼾声四起。 江二郎小心的左右逡巡,根据呼吸判断这些人真的睡熟了以后,翻身飘然下床。 今夜,他必须冒险去得到他要的答案。 夜色如水。 相较于朝鲜矿营这边的寂静,明人那边的矿区始终热火朝天。 没有休息,没有缓冲。 只有无休无止的下矿,日夜不休。 直到某一天干不动了,活活累死,或者一场重病,最终归宿于那个冰冷的深坑。 不过借助这喧嚣,反而可以隐藏江二郎的行迹。 通过这些日子不停的摸排,矿内的布防、巡逻、换岗,早被他摸清楚,并熟记于心。 当即远远绕着矿区,避开巡逻的士兵,很顺利的到了小原居住的小院。 也许是整个马岛与世隔绝,戒备森严,小原的住所守备反而稍显松懈。 趁着两队巡逻士兵错开的间隙,江二郎一个翻身没入了后庭,那是小原的公房所在。 不同于劳工所住的破旧营房,只用木板简单封住窗户。 小原的公房不仅有窗,居然还是玻璃的。 虽然没办法用手指捅个窟窿刺探,但好在对方窗帘并未全部拉死,给江二郎留下一条缝隙。 借着缝隙往内瞧去,果然看到小原正恭敬的站在桌前。 而桌子后面,正大大剌剌坐着一个红毛番子。 第769章 惊灭绝暗定联络义 “瓦尔多先生,贵国的王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命令?” 小原表情带着不忿:“难道贵国不需要这些珍贵的能源了吗?” “不不不。” 瓦尔多笑眯眯的端着酒杯,杯中盛着一杯清酒。 他轻轻喝了一口,似乎嫌弃清酒寡淡的味道,有些嫌弃的皱皱眉头。 “来之前,吾王就说了,这里的矿产只是暂时封闭。” “为什么?我需要一个理由。” “为什么?” 瓦尔多不屑的笑笑:“为什么关闭矿产,难道小原先生心里不清楚吗?” 小原被问的有些糊涂:“瓦尔多先生,请您直说。” “好”,将酒杯放下,瓦尔多不慌不忙的说道:“矿场混进来明国间谍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 小原一愣:“这件事我当然知道,并且现在在查,已经有了线索。” “我不是警察,没有破案的需要。” 瓦尔多摆摆手:“吾王在乎的是,这里的事情有没有被人知晓?” “这个...” 看到小原露出为难之色,瓦尔多冷笑: “果然吾王猜测的没错,因为你们的无能,导致消息泄露!” 小原不服争辩:“可是,这和矿场关闭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啊。” 瓦尔多站起身,有些嫌弃的打量着眼前的矮子:“吾王让你挖矿,可你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掳掠明国人也就算了,可居然搞什么屠杀,还挖了什么万人坑?” “你可知道,吾王虽然战胜了英国本土的那些大公,但国内的反对声音也很多!” “况且,还有那些被征服国家不服的声音出现。” 他死死盯着小原:“可是你看看你们做了些什么?” “屠杀!” “活埋!” “种族灭绝!” “这样的证据,如果被传到英国本土,吾王会承担什么样的骂名?” 见小原想要辩解,瓦尔多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别说推到你们日本人头上,你觉得吾王的那些政敌会相信吗?” “这些把柄,是一把刺向吾王的尖刀!” 小原哼了一声:“所以呢?” “暂时关闭矿场,等待吾王下一步指示。” “好,我明白了。” 尽管不服气,但小原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他们手中的武器、装备,都是英国佬给的,哪怕是足利将军,也不过是英国人豢养的一条猎犬罢了。 “我会尽快查清细作,然后给贵国一个交代。” “不不不。” 瓦尔多露出冷笑:“你怎么知道间谍只有一个?也许还有下一个,或者更多呢?” 闻言,小原的眼神眯起:“那您的意思是?” 瓦尔多不答反问:“距离上次要的数量,还要多少时间?” 小原想了想:“正常情况下,月底前才能交付。” “那如果赶赶工呢?” “现在明人已经在日夜开工了,如果让朝鲜劳工也加加班,差不多能提前一周。” “那就让那些朝鲜人干活,不要休息。” “可是...” “嗯?” 还没等小原说话,瓦尔多的脸就耷拉下来:“这是命令,不是和你商议。” “好,我知道了。” 小原咬咬牙,看来只能继续加大酬金,催促朝鲜人干活了。 好在朴在锡死了,朴安义没什么威信。 要是朴在锡那个家伙还活着,倒是件十分头痛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都忍不住想感激那个刺客,帮他提前解决了朴在锡这个大麻烦。 忽然他想到一件事:“矿场关闭以后,这些劳工怎么安置?送到本土吗?” 谁知瓦尔多却嫌弃的摆摆手:“我们没有粮食养那么多张嘴,你不是有个坑吗?都埋了吧。” 数千人的生命,在他嘴里似乎一文不值:“你也不必查什么间谍了,全都杀了,就不会有漏网的。” 饶是小原心狠手辣,闻言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他直呼好家伙。 刚才这个家伙还在怒斥他们没人性,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不过对于这些人的命,他也没什么在乎的:“好,我知道了。” 窗外的江二郎,越听越惊! 倭语他是听不懂,但刚才两人全程用的谙厄利亚语沟通! 这些,他可是听得明明白白! 因为要与这群洋鬼子作战,学习他们的语言是部队指挥官必须要上的课。 江二郎作为军官储备,自然早就开始学习。 虽然谈不上精通,但对于日常用语还是能听懂的。 瓦尔多的话不多,但字字诛心! 屠杀,灭绝。 这样残酷的字眼,却被对方如此轻飘飘的说出来,怎能让他不愤怒。 也许是见惯了让他愤怒的事情,江二郎面无表情。 今晚的刺探收获极大,他必须迅速想办法将情报送出去。 回营房的路上,他在心里不停盘算着,怎样才能救下这么多人的性命? 现在是月初,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筹备。 按照两人的说法,明天开始所有劳工都要开始日夜不休的工作。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很难再溜出来。 最关键的是,凭自己一己之力,怎么带着所有人离开? 造反,制造混乱。 唯一的答案闪到心头。 无论是明人还是朝鲜人,只有团结所有劳工,同时袭击倭寇,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朝鲜这边还好说,毕竟几乎天天都能接触到朴安义。 可是明人那边呢? 想到这些,他离开回营房的路,转身去了明人营地那边... ... 明人虽然被要求日夜不休的开工,但毕竟都是人,不是机器,还是能换着休息的。 像陈松这样的人物,虽然地位比不上朴在锡,但也不用下矿。 而且,他也有独属于自己的房间。 这本是一个平静的夜晚,陈松一如往常般在屋内看着书,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福利。 只可惜,满篇都是倭语的书,犹如鸡肋一般。 食之,恶心。 尤其是看着那似是而非,大量被盗用的华夏古籍,心情更是复杂。 弃之... 他实在是想不到,除了看书之外,还有什么事能让他排遣这麻木的日子。 悻悻翻开一页,正准备忍着恶心继续往下看时,忽然窗户一翻,一个人影跳了进来! “什么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来人捂住了嘴巴:“别说话,我是来救你的!” 第770章 议起事约定月圆夜 陈松脸带惊惧看着来人。 看到对方一身朝鲜劳工的打扮,还蒙着脸,哪还听得清江二郎在说什么? 恍惚之间,他认为此人就是朝鲜人派出的杀手,是来给朴在锡报仇的! “呜呜...他不是我杀$%^%*&*&((*$%%^^!!!” 江二郎松开他的嘴,疑惑的低头看着他。 “呼~~~~~~~~” 松了一口气,陈松理智的没有大呼小叫,而是口若连珠的向江二郎解释,生怕说的慢点就被对方一刀囊嗝屁了: “朴在锡会长不是我们明人杀的,你相信我!” “我和朴在锡会长无冤无仇,没有杀他的理由啊!” “你相信我,老夫绝不会骗你,对灯发誓!” 江二郎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说什么呢?我不是朝鲜人!” “啊?” 为防夜长梦多,江二郎无心,也没有时间和他解释:“我问你,你是不是明人,还有个弟弟叫陈亚,在朝廷当官?” 陈松一脸愕然。 这件事他没有向岛上的任何人提起过,没人知道他还有个弟弟在大明当官,顿时傻眼了:“你怎么知道?” “那就对了。” 江二郎表情冷峻盯着他:“我没时间和你解释了,我是朝廷派来救你们的人。” “就你一个?” 陈松这次眼更傻了:“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倭寇军队?凭你怎么可能带我们离开?” 江二郎苦笑:“之前本是准备摸清防御后送出情报,然后自然有水师来解救你们。” “但现在,出了些变数。” 陈松闻言更懵了:“什么变数?” 当即,江二郎就将自己听到的噩耗说了一遍,没等陈松一脸惊惧的消化完,继续说道: “现在能救你们的,只有自己。” “这位小哥,你说,我听着。” 这一晚上的消息实在太多太刺激了,陈松六神无主点点头,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里所有的人都听你的吗?” “嗯,差不多吧。” 陈松也不敢确信:“不过我在倭人手中救了很多人,他们对我还算信服。” “那就好。” 江二郎眼神冷冽:“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制造混乱,浑水摸鱼!” 陈松有些犹豫:“我们没有武器,贸然动手会死很多人的...” “那也总比全被屠了好!” 江二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月底之前,倭寇就会屠尽这里所有的人,包括你!” “这....唉!” 陈松无奈:“小哥你说的对,我听你的,你说吧,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一会你将信得过的人,都召集到这里来,咱们商议一下时间。” “好。” 陈松身边的心腹,也只有三个人。 寿广裕、章广鸣、单元航。 寿广裕三十岁许,浙江嘉兴人,中过秀才,却一直没有中举。 三十岁许却没有成家,孑然一身。 章广鸣和寿广裕是同乡,也是好友,在县衙做管账小吏。 最后一个单元航,是兖州人,在钱塘做扛包的苦力为生。 这几人虽不是一个来处,但都是因为在海边游荡,被倭寇逮回来的。 寿广裕和章广鸣,都认字,后者还懂得管账,慢慢得到陈松的重用和信任。 至于单元航,则是因为陈松把他从鬼子手底下捞了回来,自此对陈松忠心耿耿,且有一把子力气,给他当个护卫。 这三人很快被招了进来,看到屋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顿时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单元航,除了自责和脸红,更对江二郎不满。 但江二郎哪里管的上他想什么,赶紧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然后让大家商议。 陈松这会终于缓过来了一点,思忖着:“下矿的分好几批,组织人手需要时日。” “不错。” 寿广裕随声附和:“而且此事极为机密,万不可贸然行动,万一走漏了风声后果难料。” 善于管账的章广鸣,已在细细思索着人选: “这件事不能都说,还是要瞒着大部分人,到时候到了地方再说清楚情况,就由不得他们不动手了...” 江二郎静静听着,一直默不作声。 寿广裕忽然问道:“这位小哥,你觉得何时动手合适?” 江二郎在心中仔细盘算着日子。 隋将军接到情报,再组织部队、制定计划、发起突袭,至少也得十日以上。 不能太早,但也不能太晚,谁知道小鬼子会不会提前动手? “半月之后,月圆之夜。” 几人闻言,也觉得这么定比较合适。 陈松抬眸扫了一眼单元航:“元航,你的意思呢?” 单元航是个愣头青,哪里懂得什么制定计划,当即瓮声瓮气的答道:“陈先生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俺听你的。” “好。” 陈松满意的点点头:“那就依小哥之言,半月之后,月圆之夜!” 江二郎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说着就起身来到窗边:“陈老爷子,这半月我很难脱身,切记一切照计行事,万一有了疏漏,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起的!” “好!” 吱扭... 陈松眼睛一花,江二郎早已消失在原地。 单元航这时才有些不满的哼道:“古古怪怪的,藏头露尾,也不肯摘下脸上的面巾,也不知信不信得过。” 陈松苦笑:“这件事我瞧着九成九不假。” 他看向寿广裕、章广鸣:“一直待在这暗无天日的矿洞也不是个事。” “既然朝廷记着咱们,不如就借此机会,跟小倭子拼了吧,也算死得其所!” 闻言,几人纷纷点头:“如此,我等立即去办。” 单元航更是立即就要出门,想办法弄点结实的木料,削尖了弄把趁手的武器。 几人走后,陈松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忧色,脸色阴晴不定... 离开明人营地,江二郎没有回自己的营房,而是曲曲折折绕到了一处海滩。 这边的海岸礁石密布,危崖耸立,是一处天然的屏障。 但也正因为如此,倭寇在这里几乎不设防。 找了一处没人注意的地方,江二郎从一处做过记号的树坑下,挖出早被埋好的包裹。 里面是一把锋刃的匕首,以及一个火折子。 将匕首藏在怀里,再次迅速晃亮了火折子,左三圈、右三圈,再左三圈摆动。 不远处的海面上,忽然亮起相反的光圈。 江二郎嘴角的笑意逐渐上浮,将火折子熄灭,静静躲在海边的树后。 没过多久,一条小舢板缓缓靠岸,一个贼头贼脑的家伙跳下舢板。 “江哥?江哥?” “小卫,怎么是你?” 江二郎一瞅来人,不是当年自己带过的那个新兵蛋子吗? 当初他入伍的时候,还是自己手把手教的打枪。 “江哥!” 小卫兴奋的冲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江二郎,见他瘦了许多,可见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 “江哥,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别说这些了”,江二郎笑笑,旋即脸色逐渐郑重: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一字不漏转述给隋将军,切记!” 闻言,小卫也顾不上继续寒暄,认真的点点头:“江哥,你说!” 第771章 明刺客海师起争议 江二郎遥望着舢板渐渐消失在静谧的海面,阵阵海风吹拂,失神的站了许久。 直到一声浪涛拍在崖边,激起阵阵嘶鸣,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计划赶不上变化。 现在的情况,和最初老爷的交代不说相去甚远,也已大相径庭。 但让他抛下数千同胞独自逃走,无论如何也狠不下这个心来。 好在今晚大有收获。 自己一直搞不清楚的城楼布防,陈松却十分清楚。 毕竟,他负责的那片粮地,每日必须从城楼经过。 在他的复述下,城头一直没探查清楚的倭寇布防,也差不多被他弄清楚了。 现在,就等里应外合,与那倭寇殊死一战。 同胞这边搞定了,可朝鲜人那边怎么办? 江二郎有些头痛。 毕竟,一个所有人眼中的‘聋哑劳工’,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大明密探。 估计除了崔容元那个货,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 看来,只能想办法找朴安义聊聊了。 回去的路上,江二郎不停在筹谋着如何获取朴安义的信任。 可就在他快到营地时,忽然看到有人偷偷从营地溜了出来。 而且那人的背影十分熟悉,江二郎眉毛一挑,悄然跟了上去。 七折八拐,那身影居然一路向着一处早已开采完,被废弃的荒凉矿井跑去。 那身影很小心,一路时不时的突然回头,时不时还绕个圈。 但这种‘幼稚’的行为,只能换来江二郎的嗤笑。 见身后无人跟踪,那身影数着身边的树,最终停在一棵繁茂的树前。 拿起锹,他就开始不停的向下挖着什么。 直到半个时辰后,江二郎听到‘叮’的一声,似乎挖到了什么东西。 凝神望去,只见那身影费力的将一个大箱子,从坑里拖了出来。 打开。 月光斜斜映入箱子里,激起阵阵炫丽的波光。 江二郎凝目望去,竟是一些珠宝,混杂着大量金银! 心思一动,江二郎放轻脚步,缓缓走向那身影的身后。 后者毫无察觉,望着满箱的金银,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旋即,他忍不住呼露出阵阵狞笑:“阿西吧!” “我那愚蠢而又贪婪的哥哥啊,这么多年你拿了日本人这么多好处,为什么却始终不肯分我一点?” “既然你对我不仁义,那就不能怪我对不起你了!嘿嘿嘿...从今天以后,这些金银财宝,还有你的人,可全都归我了!” 那愈发熟悉的背影,却不是朴安义又是谁? 江二郎恍然大悟! 那个倭人、朝鲜人、明人都在找的刺客,原来就是朴安义! 怪不得。 怪不得那日刺客走后,朴安义才现身,看来这件事他不敢假手于人,竟然亲自动手弑兄! 呱唧,呱唧。 “看不出来,平时胆小如鼠的朴安义,竟然胆子这么大,敢杀自己的亲哥哥?” “谁!” 身后陡然传出掌声和冷笑,朴安义吓得寒毛直竖! 可等他转过身看清来人后,更是惊得合不拢嘴: “是你?你不是哑巴!你是什么人!” 。。。 “陛下,臣反对!” “国库空虚,民间处处皆需用银,养一支北海舰队已然倾尽国力,万不可再立新军!” “陛下三思啊,大明历经连年征战,已然国艰民难,为今之计力在恢复生计,而非穷兵黩武!” “陛下万不可学汉武帝啊!” “前车为鉴,封狼居胥固然风光,然后人却无力恢复生机,致使国贫民虚,这都是血的教训啊!” “臣等不敢奉诏,还望陛下三思!” 朱棣被气的脸色铁青。 自己不过就是想调部分卫所兵,新建两支东海和南海的舰队而已。 谁知才刚刚开口,就遭到朝臣上下的反对! 他带着求援的目光四下逡巡,希望得到一些赞同的声音。 谁知,李仕鲁和任亨泰直接装起了死人,眼睛一闭,直接躺平摸鱼,不反对也不支持,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 就连姚广孝也叹口气,念句阿弥陀佛装起了死人。 再向文官首位望去,此刻那孤零零空置的位置提醒朱棣,自己那唯一的拥趸‘小御弟’,已请假回家省亲去了。 “哼,散朝!” 朱棣不悦的袍袖一挥,腾的一声站起,气呼呼回了后宫。 姚广孝苦笑,直接跟在了后面。 虽然陛下没喊他,但他自己得心里有数。 “大师,你缘何不帮朕说话!” 果然,姚广孝刚进御书房的门,就听到朱棣兜头兜脸的训斥。 苦笑着叹口气:“陛下,臣就算出言,又有何用?况且,臣也以为此事不妥。” “不妥?” 一听这话,朱棣就更来气了:“朱允熞那小子已经快将广东三岛收复了,昨儿还来信说要北上!” “他走了,大明南海谁来守卫?靠那些陆兵吗?” 越说朱棣越来气:“谨弟曾言,大明战舰航行之处,皆是我大明海疆,朕深以为然!” “难道要朕将朱允熞撤走,让那些海盗掠贼再盘踞我大明海域,凌辱我百姓不成?” “陛下稍安勿躁,贫僧不是这个意思。” 姚广孝有些无奈。 海上之事他并不熟悉,也不擅长。 若是没有苏谨这个人,他倒是可以和陛下商量着来。 可是有苏谨这块‘珠玉在前’,他却不好过多置喙,胡乱出策,只能贻笑大方。 不过虽然不懂怎么做更好,他却明白怎么做不好。 “陛下,苏大人曾说过,十年陆军,百年海军。” “虽然此言所指,乃海器装备,但兵种之选亦不可不重。” 姚广孝摇摇头:“陛下,卫所兵乃是陆军,大部甚至都不懂游水,不通水性,登船之后何来战力?” “曹孟德之鉴,不可不防啊。” 闻言,朱棣渐渐冷静下来:“依你之见,又如何?” “臣也不知道。” 姚广孝苦笑:“贫僧惭愧,海疆之事还是问问苏大人的意思吧。” “谨弟?” 提起苏谨,朱棣就气不打一处来:“六部天官,朝臣首重,天天不思国事,就惦记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黄俨!” “奴婢在。” “去,给苏谨那狗东西下旨,让他立即归京!” “三天之内回不来,朕就...朕就打他屁股!” 说到这里,朱棣都被自己逗乐了,忍不住摇头:“这狗东西,真不让人省心...” 第772章 夜无声小别胜新婚 “萱儿,你真美。” 闻言,朱灵萱脸庞微微一红,眼神有意无意扫向摇篮里的苏珺豪: “相公,孩子还在这呢,你说这些羞人的话做什么?” 苏谨撇撇嘴:“他能听懂个屁。” 不过,为了顾及影响,还是拍拍手示意嬷嬷进来将孩子抱走,好给两人腾出空间,享受二人世界。 苏珺豪已经一岁了,咿咿呀呀的能说简单的话。 此刻被忽然抱走,顿时惊醒,表情中带着不满,对着朱灵萱遥遥伸手。 苏谨走上前,笑眯眯在他的鼻尖勾了一下,似在抱怨: “你天天缠着我媳妇喝奶我都没说什么,你倒嫌弃起你爹来了?” “去去去,今晚不是吃饱了吗?轮到你爹吃...” “哎呀,你说什么呢!” 朱灵萱羞得死死捂住苏谨的嘴,将他往回拖:“孩子听到像什么话?” “唔唔唔...” 挣脱开朱灵萱的手,将其一把握住,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说的可是实话啊,老婆快来,让为夫瞧瞧,变大,啊呸,变美了没有...” “讨厌,一回来就想这个事。” 朱灵萱含羞带愤,但终究是羞怯多了一些。 “好了不说笑了,让为夫好好端详端详。” 伸出手掌,苏谨握住媳妇那雪白柔荑,入手处一片滑腻,犹如上好的温玉般,令得人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被苏谨握住手,朱灵萱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外人极难见到的娇羞,但却并未挣脱。 与相公分开这么久,那份感情不仅未曾淡化,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沉淀得越发的温醇,弥漫在全身的每一处。 莲步轻移,朱灵萱被苏谨牵到床榻旁坐下,脸颊轻依偎着她的肩膀。 不知什么时候,曾经温润如玉的少年,如今的肩膀已经变得愈发宽阔起来。 她轻声喃喃道:“夫君,萱儿好想你...” 苏谨温柔的撩开她额头的黑丝,轻轻将她揽进怀中:“夫君也想你啊...” 朱灵萱忽然抬起头,扑闪着如少女般的眼眸:“夫君,咱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去你说的那处新大陆?” 苏谨笑笑,将唇轻轻映在她的脸颊:“怎么,想走了?” 朱灵萱却摇摇头:“夫君在哪里,哪里就是萱儿的家。” “很快的。” 灯火映射间,苏谨的眼神犹如璀璨的繁星,又如漆黑的深渊。 “等夫君把这些‘路障’搬开,咱们就能搬新家了。” “嗯,萱儿等着。” 低声细语的聊了许久之后,朱灵萱的娇躯轻轻依靠在苏谨的身上。 忽然感到无比的安心,她的眼眸缓缓闭上,伴着轻轻的呢喃,居然熟睡了过去。 这就让苏谨有些难受了... 说好的大战一夜呢? 说好的三年抱俩呢? 这样下去,别说三年抱俩了,恐怕苏谨真的要想别的办法解决问题了。 不过,当苏谨温柔的将朱灵萱放在床上,后者‘嘤咛’一声醒来后... “夫君,我怎么睡着了?” “没关系,一会你就睡不着了。” “啊?等等,你做什么?别啊,你慢一点啊。” “靠,你的裙子是哪个王八蛋设计的,这么难解?明儿我非得活劈了他!” “夫君,这裙子不就是苏家成衣按你的图纸做的吗?” “啊?如此脑残的设计,怎么可能是我设计的?我设计的罗裙,那必须伸手必开!” 朱灵萱发出嗤嗤的笑声。 看到苏谨手忙脚乱,忙到满头大汗的样子,脸颊开始微微泛红。 伸手随意在身后一划拉,如藕般的双臂勾住苏谨的脖子,吹气如兰:“夫君,请温柔待我啊...” “温柔,一定温柔。” 付费频道,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看着犹在沉睡的朱灵萱,苏谨忍住返场的冲动,轻轻抚着她的秀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嬷嬷的声音:“老爷,京中来信了。” “这朱老四...” 苏谨叹口气,心知朱棣八成又是催他回京。 匆匆穿衣起身,看了一眼犹在沉睡的朱灵萱,在额头映下一个轻吻。 打开门,只见马三已经坐在院中,身边放着两人的简单行李。 叹口气。 朱棣这旨意一到,就连马三这瘪犊子都知道要收拾行李... 拿起信,面无表情的看完,心中毫无波澜。 果然。 毫无新意。 “去备车吧。” 马三点点头,知道老爷别看什么话都没说,指不定憋着什么火呢。 多年‘挨老爷枪子’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最好别去招惹老爷。 不然,这一次老爷那一向不靠谱的枪法,可能会忽然变的很‘靠谱’。 再次回屋,见朱灵萱还在沉睡,仍没有醒来。 “要叫醒公主吗?” 嬷嬷轻声问道。 苏谨摇摇头,“她累了,让她多睡会吧。” 可能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是他无法面对离别的伤感。 “萱儿,等着我。” 再次映下一吻,苏谨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只是他离开的瞬间,朱灵萱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睁开眼,叹口气轻轻摸着自己小腹: “不知这次,能不能再有一个宝宝呢?” 一路无话,仅仅两日,一路奔驰的军车将苏谨再次送入京城。 “老爷,您既然舍不得主母,为啥不把她和少爷都接到京城来?” 苏谨白了马三一眼,没有解释。 现在的朱棣,更多像‘狄竺’一些。 可谁又知道,他会在哪一天完成自己的蜕变,将‘狄竺’杀死,变成真正的永乐大帝? 到了那一天,他苏谨会成为功成身退的汤和,还是卸磨杀驴的李善长,谁也不清楚。 就连苏谨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清楚的是,决不能将妻儿老小交到别人手上。 在山西,在黎城,在这茫茫的太行山脉,他有亲兵,有退路。 在京城,他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孤臣。 “陛下现在在哪里?” 看到守在宫门口翘首环视的黄俨,苏谨笑着下了车。 “哎哟我的苏大人哟,杂家奉皇爷的命,可等了您好久了!” “您要是再不回来,陛下非得踹死奴婢不可。” 苏谨没心思和他多说,直言问道:“陛下在哪?” 黄俨忽然低声道:“皇爷在奉天殿呢,您可不知道,那群大臣太气人了,说啥都要和皇爷对着干,皇爷正和他们生气呢...” 第773章 定海师私军兵选处 不用通报,苏谨就可直趋入朝。 哪怕是半夜,苏谨都可以喊开宫门直接进去。 即为叩阍。 上一个在南京皇宫,在皇帝面前有如此特殊待遇的人,叫朱标。 位极人臣,说的就是他。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算了,苏谨摇摇头,懒得去想。 黄公公有些艳羡的看着苏谨,看着这个超然于朝堂的人物。 不是亲王,胜似亲王。 虽然他现在没有封号,甚至都未曾封爵,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早晚的事。 到了奉天殿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吵成一团。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篮桥边的菜市场,亦或是喧闹的秦淮河边。 苏谨撤下严肃的表情,换上嬉皮笑脸的惫懒模样,步履入殿。 “苏大人到~~!” 随着黄俨一声唱和,刚才还在吵闹的人群,忽然如被按下了静音键。 吵吵闹闹的奉天殿,顿时鸦雀无声。 “这杀神不是休沐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还用问?八成是陛下喊回来的。” “那咱们咋办?这酷吏苏可没人敢惹啊?惹急眼了给我一下子咋整?” “怕什么?道理在咱们这边,他还敢杀人不成?” “瞧瞧再说。” 虽然没有一点声音,但很多人仅仅通过眼神,就完成了信息的交换。 苏谨似乎没看到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笑眯眯的上前:“臣苏谨,见过陛下,圣康躬安。” “哼,你还舍得回来?” 虽然心里很高兴,但傲娇怪皇上还是摆着一张臭脸:“咱们在议调卫所兵去东海、南海,成立新舰队的事, 正好你回来了,不妨也说一说你对此事的看法。” “是。” 苏谨笑笑,谁知后半句却直接惊呆了朱棣的下巴:“臣反对。” “哦,好,等等!你说啥玩意儿?” 本以为来了援兵,结果你苏谨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背叛了革命? “你说...反对?” 朱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苏谨却斩钉截铁的答道:“不错,臣反对。” 朱棣的脸彻底阴了下来:“理由。” “理由有二。” 苏谨不慌不忙: “其一,大部卫所经历靖难之役后,战损严重,亟需休养生息,不宜调动, 且他们身负守卫边防重任,轻易调动会出乱子。。” “哼,还有呢?” “其二”,苏谨笑笑,也不怕朱棣生气: “卫所兵大部不识水性,贸然改换兵种,很难适应,短时间内形不成有效的战斗力。” 朱棣更是不满:“照你说来,此事作废?” 一边的大臣也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一向和陛下穿一条裤子的苏谨,这次居然会站在他们这边。 可正当他们准备消除成见,出言附和之时,苏谨却给他们拐了个大弯,差点没把腰闪断。 只见苏谨一脸无辜:“臣啥时候说不建海军了?” 朱棣都被他给搞糊涂了:“你不是反对吗?” “臣反对的是调卫所兵,又没说反对建海军啊。” 群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又被这狗东西耍了,顿时更加气愤。 说话大喘气,该死的东西! 恶作剧得逞,苏谨懒得和他们打嘴仗,继续说道: “卫所兵休养生息,还要戍守边防,治安地方,调动之策实为不妥,不如征兵。” “征兵?” 朱棣闻言立即动了心思,可旋即又摇头。 不是他不想征兵,而是...祖宗之法不可废,尤其定规矩的还是朱元璋这位‘活祖宗’。 老朱在世的时候就定下永例,将天下臣民户籍定了个死死的。 匠户,祖祖辈辈都是匠户,民籍,祖祖辈辈都是农民。 要想逆天改命,那你就参加科举。 中举之后,自然会换一个新身份,成为‘官户’。 苏谨所言的征兵,乍听可行,可征来兵之后怎么办? 改不改户籍? 改了,违背祖宗成法,大臣们更有理由弹劾、反对。 不改,老百姓参军打仗? 好说不好听啊! 咋,你大明没人了?让老百姓打仗去? 更何况,此时的军户虽然比不得建国之初,需要‘有关系’才能民转军,更不至于像宋朝那样被歧视,被称为‘贼配军’。 但和民籍相比,已经大有不如。 果然,还没等朱棣说话,就有御史跳了出来,大喊祖宗之法不可废! 朱棣气恼的瞪了那御史一眼,哼了一声暗骂。 咋?朕不知道祖宗之法,需要你说? 但他也陷入为难的境地。 之前他不是没想过征兵,但就是因为顾虑这个,才断然否决。 “苏卿,这个...” 还没等朱棣说完,苏谨马上笑着提醒:“陛下,你是不是忘了慎海卫了?” “慎海卫?” 朱棣有些糊涂。 慎海卫不是苏谨的私军和亲卫吗?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 只有皇家内部才知道的‘机密’! 慎海卫,成立之初虽名为剿匪,实则却是在帮先帝‘干私活’。 干什么私活? 走私啊! 当年朱元璋内帑富得流油,不就是因为有苏谨帮他在海上捞钱吗? 苏谨再次将这件事提起,显然不是说走私的事,那他的意思是... 骤然间,一道灵光从他眼前闪过! 以天子私军之名募于麾下,不就不用改军户了吗? 或者说,这样的改是‘合理合法’的。 因为大明有一支这样的卫所,就是这么操作的。 那支卫所的名字叫做——锦衣卫。 锦衣卫虽也是世袭制,但却可以‘民转军’。 因为,养活锦衣卫的钱,可是出自天子内帑。 换句话说,老朱家自己花钱养的兵,轮不到你们来说三道四! 唯一一个难点,就是......钱。 出身于军伍的朱棣,可是太清楚一支军队的靡费了。 尤其是海军,那可是成吨的白银撒进去,可能都听不见一点响的。 想到这里,就算是他也忍不住犹豫。 苏谨知道他的顾虑,上朝之前就做好了打算:“陛下,您莫非忘了一个人?臣提醒您一下,马和。” “哦,对了,臣忘了他已经被您赐名‘郑和’了。” 忽然提及郑和,苏谨明显不是在提醒朱棣有这么个人存在,而是他身后背着的差事。 西洋! “对啊,朕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让郑和去下西洋,这不就是一直在筹谋的事吗? 只不过因为北伐的战事,暂时搁置而已。 朱棣掏钱养海军,到时候海军去给他搂银子,这买卖干得过啊! 看到朱棣眼睛越来越亮,苏谨知道已经说动了对方,忍不住玩笑道: “陛下您要是缺钱,不如臣也掏银子入个伙?” “别!” 想也没想,朱棣就拒绝了苏谨的要求: “那个...朕还有些私房钱,就不必劳烦谨...苏卿了。” “不过,征兵应从何处召来为好?你给朕出个主意。” 见这君臣二人‘勾勾搭搭’的就要将事情定下,群臣一脸无奈。 劝都没法劝啊。 人家皇帝老爷自己掏腰包养兵,他们咋劝? 听到朱棣的话,苏谨笑眯眯的开口:“臣以为,一为福建,二为义乌。” 闻言,朱棣一愣。 福建不奇怪,沿海大省,山民百姓大都会水。 可这一个小小义乌,却又是为何? 孰不知,苏谨有他自己的考量。 现在的义乌,可不是那个闻名全世界的‘小商品’集散基地。 义乌现在还是一处穷山恶水的不毛之地。 不过要说不毛之地也不符实。 这里盛产各种矿,山民皆靠采矿为生。 可矿产毕竟是有数的,哪一家吃的多些,另一家就吃不上,甚至得饿死。 这也导致当地民风十分彪悍,动辄乡里整村的斗殴。 每次斗殴之后,死伤者无数,都赶得上打仗了。 当然,最关键的一个原因,苏谨没说。 此时还是‘晚辈’的戚继光,就是从义乌选的兵。 第774章 莽招兵应者寥无几 “征兵?” 义乌县的县衙边,围满了好奇观望的百姓。 突兀而来的征兵旨意,让这些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听说哪里要打仗啊,好么秧子的征啥子兵哦?” “孤陋寡闻。” 一边的穷书生哼了一声,看着那百姓粗布烂衫的打扮,眼中透着嫌弃。 粗衣百姓立马瞪了他一眼:“就他娘你懂得多?来来来,你来说说,说不出个道理来,瞧老子揍不揍你!” “粗鲁。” 书生自知不是这莽夫的对手,也不想与其纠缠,当即就要走。 那粗衣百姓却不让了,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将拳头高高举起:“说不说?” “你放开我,我说就是了!” 穷书生暗叹秀才遇上兵,甩开拽着自己衣袖的脏手,拍拍袖子说道: “我大明皇帝陛下宾夷四海,南征安南逆贼,护缅甸、暹罗疆土不失,你可知晓?” “礼部尚书苏大人亲军慎海卫,此刻正在辽东备战,御倭敌侵略朝鲜李氏王朝,何处不在征战?尔等可知?” “打就打呗,关我啥事?” 粗衣百姓哼了一声:“反正这兵我是不去当。” “为啥?” 书生一愣:“从军吃得饱,穿得暖,还能保家卫国,缘何不去?” “咱大明那么多当兵的,又不差我一个。” 粗衣百姓泱泱不乐:“再说了,老子可不想当贼配军。” 书生乐了:“说你孤陋寡闻,你还不乐意?” “贼配军那是宋朝的叫法,这都过了几百年了?” “咱大明只论军户,你见过谁家军户被人叫过贼配军?” “那我也不去。” “老子在家待的挺好,凭啥提溜着脑袋去海上玩命?” “唉,唉,你这人...” 眼见粗衣百姓身影越走越远,书生无奈的叹口气,回到榜文前的桌前坐好。 旁边负责登记的小吏把茶杯向他推了推:“怎么样,又吃瘪了吧?” “你说这些人咋想的?那可是与锦衣卫同级的大明海师,天子亲军啊!” “你不懂。” 这小吏是本地人,负责协助征兵的: “咱们这里的人啊,都是以乡、村、族生存的,族老不放话,谁也不会跟你走。” “那这话你咋不跟江大帅说?” “大帅肯听吗?” 小吏无奈笑笑:“他还以为皇帝一声令下,从者如云呢。” “唉...” 穷书生无奈叹口气:“这好话说尽了,连激将法也用了,咋就招不到几个人呢?” 小吏翻翻手边的名册:“今天算不错了,至少还招了十来个,不过可惜。” 小吏苦笑:“这些要么是外姓的,要么就是穷的吃不上饭的,估计往后几天很难再招上人喽。” “怎么?” 书生疑惑:“你们义乌就这么富?穷的吃不起饭的人都不多?” “什么呀。” 小吏哈哈大笑:“穷的吃不上饭的,要么饿死,要么就找个人家入赘当了赘婿,哪会在外边当个盲流儿?” “唉...” 唉声叹气间,忽然一道黑影遮住阳光,书生愕然抬头,却看不清对方面目。 “怎么样,今日招了多少?” 揉揉眼睛,书生才看清来人是谁:“江帅!” 江珩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起身,面无表情拿起花名册翻看,眉头越来越紧:“今日才十一个?” “这....” 书生和小吏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生怕大帅一怒之下降罪。 “大帅,这个义乌情况有些特殊,咱们...” 江珩忽然笑道:“你们不用紧张,这里的情况高县令都跟我说了,是我想的有些不周。” 书生这才松了口气,神色郑重道:“江帅,您看咱们是不是进趟山,找那些族老直接去谈?” 闻言江珩挑挑眉:“你以为我没去啊?” 说到这,就连他都忍不住想叹气。 当年离开泉州后,他带着亲卫曾永胜先去了广东市舶司,名义上是市舶司提举,实际上是为老朱处理走私的内帑。 老朱走后,苏谨自然不会给朱允炆继续送钱当冤大头,市舶司也逐渐形同虚设。 朱允炆对江珩这个‘前朝余孽’没有丝毫兴趣,甚至压根都不记得还有这个人。 这却让江珩因祸得福,转头直接投奔了苏谨。 不过苏谨念他曾是朱允熞的护卫,将他直接发到了朱允熞那边。 虽然跟着衡王,但江珩早对建文帝满心失望,更不愿为其效命。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早飞到了苏谨这边,想要入苏家为丁。 苏谨本不想收,但奈何朱允熞看穿江珩心意,居中作荐,去年才正式立了契。 与他一起进入苏家的,还有曾永胜。 不过朱允熞手边将才短缺,一直留在朱允熞身边做事。 朱棣要成立东、南二海海师,手边急缺熟知海事将领,就找苏谨要人。 苏谨不愿插手过甚,就没想着从慎海卫调人,转头推荐了朱允熞的手下。 哪知这小子不地道,看到圣旨后,二话不说把江珩和曾永胜发了过来。 朱允熞这小子早不是当年啃肥皂的那个小小朱,此举贼的很。 他知道苏谨几年后就会离开,带着他苏家人去往新大陆。 朱允熞也想去啊。 但他几次和苏谨提起这个事情,后者都是支支吾吾,没有承诺什么。 朱允熞就不乐意了。 现在朱棣要人,他眼珠子一动,就把江、曾二人‘卖了’。 嘿嘿... 你不是想走吗? 那我就把你的人发到四叔那里,看你到时候咋跑? 你不带着我,咱姐夫和小舅子,一个都别想跑! 江珩哪知道朱允熞背后有这么多小心思,接了军令就执行呗。 本来信心满满的领了皇命就直奔义乌,想着招他个几千新兵好好训练一番,结果没想到... 尴尬了。 看着名册上孤零零不到百人的名单,江珩这个东海海师总兵官,表情有些尴尬。 来到一个地方招兵,首选自然是百姓,尤其是那些爱抢矿的村族。 可惜这些人凝聚力极强,就听族长的话,别人谁说也不好使。 还有一些人,就是本地的士族。 但这些人想都别想,他们怎么可能让子弟去给皇帝卖命? 不添乱就不错了。 更何况,自打招兵开始以来,坊间就不断传出流言蜚语,以及蛊惑百姓千万不要参军的谣言... 说不是这些人干的,打死江珩都不信。 就连那姓高的县令,八成都和这些人沆瀣一气,阳奉阴违。 虽然表面十分配合,带着江珩去了不少村族。 但进村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这些村子都有一个共性——极听族老的话。 而且,都是占着矿的大族。 江珩又不傻,进村之前就知道此行必徒劳无功。 他把人家‘干仗’的主力军都拉走了,人家还怎么生存? “靠别人终究是不行,看来还得自己跑腿。” 江珩看了一眼那个小吏:“县里哪家酒楼还不错?一会我请你们吃饭。” 第775章 新兵策典子欲入营 请那小吏吃饭,江珩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上面的人靠不住,但这些天天和本地人打交道的坐地户,知道的东西不会少。 果然没几杯酒下肚,那小吏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义乌附近九山十八乡,哪些地方穷,哪里的民风彪悍,一五一十全部倒出。 尤其是哪些村寨最近刚刚‘吃了亏’,相对好招一点兵,撂了个干干净净。 酒足饭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后,江珩就准备亲自进山跑一趟。 可刚出门,就看到一个青年坐在大堂,正笑眯眯的看着他:“江百户,好久不见?” “是你!” 百户是江珩在泉州的锦衣卫旧职,能如此称呼他的,必是当年熟识之人。 本来他还没认出眼前的青年是谁,待这称呼一出,顿时有了印象! “陈显,你是陈显对不对?” 江珩哈哈大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陈显身边:“当年一别,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我都没认出来!” 陈显笑道:“学生也十分惦念江百户,不过现在应称江总兵了。” “狗屁总兵。” 江珩不乐意的摆摆手:“咱们都是苏家人,你喊我一声老江就成。” 陈显含笑颔首:“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跟你假客气了。” “这个自然”,异乡遇故知,江珩也很高兴,不过旋即又有疑惑: “你不是在陛下身边作舍人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陈显笑着递给他两件东西。 一份是最新的旨意,另一份则是一张报纸。 江珩迫不及待的打开旨意,未久便兴奋的一拍大腿:“好,好啊!此事成矣!” 谁知陈显却苦笑:“临走之际,先生曾说,让你做好失望的准备,这事不是一蹴而就的。” 闻言,江珩一愣:“这都不行?” 陈显摇摇头:“先生说了,还需等一个‘契机’,只是这个契机是什么,他没对我说。” 江珩有些疑惑,但没怎么放在心上,喊来那个书生:“陈迪,下午将榜文换了。” “是,江帅。” 看到最新的榜文,陈迪眼睛一亮,转身匆匆离去。 显然他不认识陈显,对这个年轻人只是好奇的扫了一眼,也没太在意。 陈迪走后,陈显才继续说道:“义乌这边没有印刷厂,最新的一批报纸得明早才能送到。” “这次先生准备了一万份报纸,明日开始,陆陆续续还有大批读报人会来找你报道。” “太好了!” 江珩可是清楚报纸的威力。 再加上读报人的宣传,可比他一个人跑断腿有用的多。 “不过这些东西,都需要时日才能发酵。” 陈显神色凝重:“先生说了,让江大哥你安心练兵,在大批新兵报到之前,先练出一批合格的基层兵员。” 说着慢慢压低了声音:“我这有个小道消息,你想不想听?” 江珩嘿嘿一笑:“你快说啊,别吊我胃口了。” “年后,海师会有大行动,到时候你能不能吃上这锅肉,就看这半年了。” 江珩神色一凛,冲着陈显连连抱拳:“多谢兄弟提点!” 虽然不清楚所谓的‘大行动’是什么,但能被老爷称之为‘大’的东西,绝不可能是小打小闹。 “好了,我得回去了。” 陈显起身面露苦笑:“先生就是看我在宫里憋的久了,特意找陛下给我讨的这个差事,好让我出来放放风。” “如今风也放了,我得回去‘蹲苦窑’了。” 江珩闻言哈哈大笑:“兄弟呀,你这个‘苦窑’不知多少人想蹲都蹲不了,说这话的时候可莫让人听了去,不然你容易挨揍。” 陈显嘴角噙着苦涩:“别人不清楚,大哥你还不清楚咱们的想法?” “比起升官发财,我还是宁愿跟在先生身边,做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跟班。” 江珩也不笑了,因为他的念头和陈显差不多。 或者说,苏谨身边几乎每一个亲近之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兄弟,保重,他日你我新大陆再会!” “再会!” 。。。 午时过后,县衙前的榜文焕然一新,吸引了更多的百姓围观。 只是这一次,看热闹的人虽多,动了心思的人也有不少。 “什么?每天一斤菜,八两肉?米面管饱造?真的假的?” “何止呢,每个月还有纹银二两的军俸,这还只是大头兵,当了小旗拿的肯定更多!” “天子亲军,米面管饱,还有钱拿,这...” 想想族里,只有在干了大架后,立下功劳的人才有资格吃饱的米面,顿时觉得都不香了。 “上面还说了,这次录兵可以不转军户,兵役五年即可申请退役。” “我嘞个老天爷啊,这上面说的真要能做到,谁他娘的傻乎乎的选退役?” 动心的人确实不少,但付出行动的依旧寥寥无几。 族老是一座大山,横亘在他们面前,无法逾越。 他们的妻子、子女、亲属,几乎都在一个村子里。 族老不点头,谁敢冒着被族谱除名的风险,去吃那米面馒头? 本来信心满满的陈迪,看着眼前动心却没有丝毫行动的百姓,顿时有些失望。 但他没有再劝。 江帅这次放话了,爱来不来。 兵,是招来的,不是求来的。 只是将来某一日,他们不要后悔就好。 “我报名!” 正想着,忽然有个脸嫩的娃娃上前报名。 陈迪笑了。 “娃娃,你有十六没有?上面可写着呢,不满十六不招。” “我十七啦!” 那娃娃脸一脸愤愤:“你莫看我脸嫩,我早成年了!” “成年?” 陈迪不信:“你成亲了没?有娃了没?” “有啦!我娃都三岁了!” “嗝————!咳咳!” 陈迪被呛的连连咳嗽,一脸的不可置信:“我都没成亲,你都有娃了?” 随着他的质疑,旁边倒是有人认出了娃娃脸:“那不是季家的典子吗?那个典妻生的小儿子。”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这小子啊?怪不得要来当兵。” “啧啧,大明海师那可是天子亲军,这种家伙怎么可能会收?” 听到众人嘲讽,娃娃脸涨红了脸,泪珠子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就在他感到失望、悲愤、委屈,准备离去的时候,陈迪却不笑了: “喂,你真有十六吗?那你在这填个表格。” 说着斜睨了瞧热闹的人群一眼:“大明海师要的是汉子,不是什么狗屁身份!” 说着指了指那娃娃脸:“至少,他还有一腔血性,知道保家卫国!” “你们呢?” 第776章 遇故人族子叱信秋 季信秋顶着一张娃娃脸入了营。 他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但他心里清楚他不想面对什么。 典子,就是典妻生的孩子。 典妻,是一个时代悲凉的产物。 季家在当地是大族,据说祖先曾和崖上海战活下来的一位老兵有关。 这位老兵,无人知道其名为何,但其有一个响当当的身份—— 朱元璋的外祖父,陈公。 陈公的大女就嫁入了季家,二女就是朱元璋的娘。 只不过,他们这个季家不是本家,只是一支旁支。 虽然从未被承认过,但大明建国后,素来以姓季为荣。 季之一族,有富必也有穷。 季信秋的爹,就是个季氏穷人,娶不起老婆,只能去典妻。 典妻,就是租借别人的老婆,然后在自己家住下生孩子。 而典妻所生的孩子,身份地位莫说嫡子,庶子都比不上,身份极低。 季信秋不幸,就是典妻所生,从小受惯了同性孩子的欺辱。 他的娘亲也受尽屈辱。 生下季信秋之后,他娘就因大病一场而无力再生育。 原本的夫家也不愿意再要,以极低的价格将其卖断,自此留在了季家。 自此以后,人生也彻底沦为了奴婢一样的日子。 季老汉瞧不上季信秋,但这不妨早早的给他定下了亲事——一个被人牙子掳来的女娃子。 季信秋虽不愿意,但在老爹的棍棒‘劝告’下,还是早早成了亲,并生下了一个儿子。 季老汉大喜,认定这个孙子才是他老季家的香火。 而季信秋母子自此以后,愈发不受待见。 季信秋在报名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几岁。 也许十五,也许十七。 谁知道呢? 反正从小到大,他从不知道什么是生辰,只知道过年的时候,可以吃上一口肉。 极柴,极瘦的一小口。 当得知皇帝在招兵的时候,干完农活的他,就迫不及待的跑来县里。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逆天改命的机会。 他要功成名就,他要带着几已痴痴傻傻的老娘,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季信秋?” 负责收兵的小旗看看名单,再看看眼前的娃娃,有些不乐意的嘀咕: “陈迪征兵征疯了不成?咋啥人也往里带?我咋和大帅解释?” 可人来都来了,他也不好往外撵,挥挥手道:“你跟我先去领了作训服,然后安顿营房。” “记住,到了军营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守规矩,不然挨军棍可没人帮你!” 季信秋懵懵懂懂的点点头,老老实实跟在小旗身后,眼睛忍不住四下好奇的打量。 简单用黄土夯平的校场,上面安置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架子、板子,还有一条长长的独木桥,不知是做啥用的。 校场边上,高高悬挂着明黄大明龙旗,以及略低一头,黑色‘江’字的帅旗,迎风飘扬。 懵懵懂懂间,他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 这里,也许是他生命的跳板,也许是他生命的终结。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怎样,他又想要怎样的人生。 他不懂。 但他知道,他不要什么。 他不要窝窝囊囊死在那两亩地里,可能最后连一张裹身的草席都没有。 他更不要直到死前,都要受尽乡人的鄙夷,在嘲弄声中离开这个世界。 尤其是那个从小欺负他的季岩吉,那个族长家的庶长子。 他再不要被他打的屡屡青紫,而不敢还一句嘴。 永远不要! “季信秋?” 刚进营房,一道犀利的目光立即射来,声音带着隐隐的愠怒:“你个狗东西怎么在这!” 季信秋的思维被打断,迅速拉回了现实中。 看着眼前愠怒的青年,所有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岩...岩吉哥,你咋也在这?” 季岩吉没有回答他的话,眼中死死射出一道冷光: “滚出去!你也配和我住一样的屋子?你个狗一样的东西!” 许是从小被欺辱惯了,季信秋二话不说就准备往外走,却被人一把拉住。 小旗冷眼看着季岩吉:“你给我站起来!这是军营!不是你家炕头!” 他指着季信秋:“我不管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有什么关系! 但今天以后,他就是你的战友,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 说着走上前,居高临下死死盯着季岩吉:“我给你一个机会,立即,向他道歉!” 季岩吉不可置信的看着小旗:“我?道歉?向他?” “你可以不道歉”,小旗指着窗外的校场: “要么去校场跑上五十圈,要么滚出军营!” 季岩吉傻眼了。 那校场一眼望不到边,一圈下来怕是就得有二里地,跑五十圈?那可是会死人的。 至于离开军营,他暂时没想过。 季岩吉打小不爱读书,就喜欢舞枪弄棒,幻想有朝一日也成为威风凛凛的将军。 这次陛下招兵,他当即就想报名,可惜族老不同意,还把他打了一顿关进祠堂。 但这小子从小就被罚惯了,半夜就跑了出来,翌日一早就投了军。 族老被气的半死,但也没胆子去军营要人,只能命各家看好自己的孩子。 到了军营,季岩吉也觉得很不适应。 虽然在家里是庶子,不怎么受待见,但他毕竟也是族长的子孙。 在整个村子,他季岩吉从小到大也没受过啥委屈。 如今一朝进了军营,却处处受制。 那数不清的军规军纪需要遵守,被子要叠的和豆腐块一样,出门不许乱走,双人成行三人成列... 数不清的规矩,让季岩吉一个脑袋三个大,也曾动过离开的念头。 但他可是从家里跑出来的,要是就这么回去,不得被笑死? 最后,还是强忍着不适留了下来。 但如今,一向被他瞧不起的‘典子’,那个没出息的狗东西,居然跑来和他做什么‘战友’? 狗屁! 他配吗! “老子不干了!” 言念至此,季岩吉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小旗的声音在后面冷冷传出:“站住!” “怎么?” 季岩吉不屑回头:“是你说让老子滚蛋的,后悔了?” “后悔了也行,你把那典子撵走,我就当没事发生。” 小旗不屑的冷笑。 从这家伙入营的那天起,他就看不上。 一身少爷做派,居然还敢指挥战友帮他铺床叠被,连亵裤都要别人洗。 这样的少爷兵,小旗一万个看不上。 要不是总旗劝着,怕早被自己打死了。 这样的货色,除了身手好一点,有个鸟用? “把你身上的军装脱下来,然后给我滚蛋。” “你,不配穿这身衣服。” 小旗本就看他不爽,这次就算拼着被总旗打军棍,也要撵走这个碍眼的货。 季岩吉瞅了一眼身上的军装,着实有点舍不得。 这件军装虽然款式怪异,但穿在身上意外的合身,还怪舒服的嘞。 “脱就脱,有什么了不起!老子不稀罕!” 说着,他就去拽领口的纽扣。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怎么回事?” 第777章 季二子虽异皆被弃 “大帅!” “大帅!” 看到来人,所有人从小马扎上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赶紧敬礼。 江珩简单回了个礼,冷眼瞧着一脸不忿的季岩吉,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小旗赶忙上前,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末了补充一句:“大帅,我认为这样的人不适合在我营当兵,影响战友团结。” 江珩不置可否,不答反问:“他犯了哪条军规?” 小旗一愣,赶紧答道:“恃强凌弱,欺辱战友。” “如何处置?” “军棍三十。” “那你处置了没有?” “报告大帅,还没有!” “哼!” 江珩重重哼了一声,带着指责的口气: “欺辱战友,未经处置就想离开?军规军纪何在?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还需要我说怎么做吗” “是!” 小旗立即敬礼:“明白!” 话音刚落,他立即喊来巡查军纪的士兵:“拖到校场,执行军规!” 四名士兵二话不说就上前去按季岩吉,后者立即反抗。 别看士兵有四个人,一时之间竟然按不住他,还差点让他打伤一个。 “废物!” 江珩二话不说上前,闪电出手,一记反关节擒拿手,立即将季岩吉按在地上! “哎哟,疼疼疼疼疼,你给我撒手!” 将他丢给狼狈的士兵,江珩懒得再理: “记住,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直接处置,明白吗!” “是!” 看着季岩吉被拖出去,没过多久就传来棍棒加身的击打声,以及他狼狈的痛呼。 小旗指着季信秋:“你,归队!” 季信秋刚刚站在队伍里,小旗就将全部人拉了出去,看那小子挨军棍: “都给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就是违反军规的下场!” 帐中,江珩皱着眉嘱咐了一句身边的曾永胜:“一会打完军棍,去问问这小子服不服,还想不想走。” 曾永胜一愣,旋即笑道:“咋?舍不得?” 江珩失笑:“本事是有点,但还不至于舍不得,只是现在正是征兵的关键时候,怕这小子出去乱说话。” “你说的倒也有理。” 曾永胜想了想笑道:“行了,交给我吧。” 三十军棍很快打完,还没等小旗开口,曾永胜就来到校场。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一身伤痕的季岩吉:“怎么样,服不服?” “我服个屁!” 执行军棍的士兵明显下了狠手,饶是自认身子强壮,季岩吉也忍不住痛的浑身发抖,但他的嘴仍旧很硬: “偷袭老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一对一的干!” 这话明显是说给江珩听的,只可惜后者早走了,压根听不见。 “就你?” 这要是冷笑:“来,我看你还挺有劲儿的,要不要和我过两手?” “我怕你?” 虽然身子仍在剧痛,但季岩吉还是强撑着站起身。 不过这次他多了个心眼:“有本事你别让他们帮你。” 曾永胜失笑,将一只手背在身后:“你只要能让我用右手,就算你赢。” “好,这可是你说的。” 季岩吉忍痛活动了活动筋骨,捏了捏拳头,一招黑虎掏心朝着曾永胜扑去。 啪! 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电光火石间,就看到季岩吉已经朝后飞了出去。 “哇呀呀呀呀呀呀!” 恼怒至极的季岩吉,爬起身再度朝着曾永胜攻去,只是这一次—— 啪! 飞得更远了... “老子跟你拼了!” 失去理智的季岩吉,早已没了章法,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曾永胜扑了过去。 啪! 啪! 一声是他向后飞出的声音,而另一声则是重重挨了一个嘴巴子。 这是曾永胜恼他出言不逊。 “还不服?” 这次,曾永胜索性将双手全部背在身后,颔首示意季岩吉再来。 季岩吉哪里忍得这个,立马合身扑上。 不能说攻势如风吧,只能说没个鸟用。 面对季岩吉的猛攻,曾永胜只是脚步一错,一记漂亮的回旋踢,就彻底将其击飞。 而这一次,季岩吉连爬都爬不起来,一脸绝望的躺在地上。 没过多久,曾永胜冷漠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服了没?” 季岩吉没说话,但表情明显是被打服了。 一招失利尚可以借口是对方偷袭,但人家自缚双手都没有打过,有什么可说的? “实话告诉你,三个我都近不了大帅的身。” 季岩吉不可置信的抬眸,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不信?” 曾永胜冷笑:“你还在吃奶的时候,大帅就已经和山贼水匪打交道了。” “若是让你个奶娃娃打赢了,那些大帅手下山贼水匪的亡魂得有多冤?” 说着,他冷冷的抛下一句话:“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走,还是留。” 若在动手之前,季岩吉毫不犹豫选择掉头就走。 但巨大的实力差距,却激起了他的斗志。 他就不信了,都是俩肩膀扛着一个脑袋,凭啥你就比我强? 摇摇头,他的眼中带着坚决:“不走。” 曾永胜心中松口气,对他反而有点欣赏,脸上却不动声色的喊来小旗:“这人你还要吗?” 小旗哼了一声:“不要!副帅您要是想留,就另寻高明吧。” 面对小旗的质责,曾永胜没有生气,笑眯眯看向季岩吉:“看来你很不受欢迎啊,这可让我头痛了。” “这样吧。” 他指了指后山:“你就去炊事班报到吧。” “啥?” 季岩吉想过自己可能不受待见,但独独没想到会被派去干这伺候人的活? 还没等他说什么,曾永胜就沉下了脸:“不愿意?那也行,收拾收拾东西滚蛋吧。” “我去!” 季岩吉愤愤站起身,捂着犹自酸麻的膀子:“不就是伙头军吗?我去!” 这下,就连曾永胜也忍不住对他另眼相看:“好,那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去找马小旗报到。” 季岩吉低头垂眸,捂着膀子一瘸一拐的离开。 小旗解散了其他人,命他们回去收拾东西,来到曾永胜身边:“副帅,为什么要留下他?” “你别管了。” 曾永胜没有解释,直接开始下达任务: “明日一早开始训练,不合格的立即淘汰,决不能徇私情,明白吗?” “是,保证完成任务!” ........... 七天之后,小旗站在校场边缘,看着手中的名单发呆。 “怎么样?” 曾永胜不知何时出现在校场,看着场中正在训练的士兵,若有所思。 “有几个新兵,看样子挺不过第一轮淘汰了。” 小旗露出苦笑:“尤其是这个季信秋,连左右转都分不清,时常闹笑话,成绩更是垫底。” 曾永胜瞅了一眼场中那个狼狈的身影,笑了笑:“你单独把他提出来,肯定有你的用意,说吧,他怎么了?” 小旗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第778章 渣渣兵伙房嫌孬兵 “这个季信秋虽然笨,但是训练最努力,每天天不亮就主动起来加练。” 小旗有些遗憾的看着那个背影:“这么努力的士兵,我还是第一次见。” “是有些可惜,你的意思呢?” “我在想,有些事情光靠努力未必能成,也许再给他一点压力呢?” “哦?什么压力?” “炊事班那小子不是天天叫嚣着,还要跟您打一场吗?” “哈哈哈哈!” 曾永胜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是想把这小子也扔到炊事班去?一个刺头、一个孬兵,你就不怕老马弄死你?” 小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师父最喜欢调理新兵,指定不能够。” 曾永胜遥遥望着那个狼狈的身影:“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兵啊...” 。。。 季信秋恋恋不舍的,背着打包好的行囊离开营房。 这些日子,他不停被战友冷漠以待。 但他却没有丝毫怪责战友的意思。 因为他心里清楚,若不是因为他的愚蠢,就不会牵连整个小旗被无休无止的罚站、罚跑。 所有的冷言冷语他受着,从不回怼一句。 唯有每日,默默早起一个时辰,去不停做着那些怎么也做不对的动作。 向左。 向右。 向后。 可今日,他却要崩溃了。 他不知道小旗会带他去哪里,难道是要撵他走吗? 眼泪不知不觉的滑了下来。 训练最苦的时候,他没有掉过一滴泪。 被战友嘲讽的时候,他没有掉过一滴泪。 但现在,大雨滂沱。 “哭什么?” 小旗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到了马小旗那里,你要是还敢掉豆子,小心马小旗扒了你的皮!” “恁个狗日的又在背后说老子坏话?” 伙房后闪出一个人影,腿脚有些微微发瘸,然而人却如笔直的山峰一般,挺立在那。 “师父!” 小旗亲热的喊了一声,拉着季信秋上前:“师父,我给你送个兵来。” 马小旗斜睨季信秋一眼:“娘的,不要的统统都往老子这里塞,咋?炊事班专收造粪的废物?” “瞧您这话说的,那不能够啊,那是您本事大,是这个!” 轻蔑的扫了一眼小旗伸出的大拇哥,马小旗冷笑:“少来这套,恁甭想骗老子。” 说着看向季信秋,“姓名?” “报告小旗,季信秋!” 娃娃脸虽然军事动作一塌糊涂,但军队的规矩还是记得牢牢的。 谁知马小旗却抠抠耳朵:“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吓死老子了。” “季信秋?信球?恁爹咋给你取个这名?” “啊?” 懒得搭理一无所知的季信秋,马小旗摆摆手:“俺叫马俊,恁喊俺小旗也中,老马也成。” “谁知道恁能待多久?” 嘀嘀咕咕的转身朝伙房走去:“恁几个龟孙,出来接客了!” 哗啦啦,屋内一下子跑出五六个人,带着好奇打量着季信秋。 “龚翔茂、居庆、廖若坚、杜勇、褚保雄、时邦河”,老马挨个点了一遍名: “就不给恁一一介绍了,以后一口锅里搅马勺,迟早得认得。” 小旗适时的从怀里拿出一双布鞋塞给老马: “这是我婆娘从应天带来的,苏家布坊的千层底,您不是一直想要吗?” 老马嘿嘿一乐,也不客气,将布鞋收到怀里:“算恁个龟孙懂事,还记着俺。” 摆摆手示意几人将季信秋带走,老马拉着小旗走到一边:“说吧,这个兵又是啥情况?” “嘿嘿,啥事也瞒不住您老的法眼,我跟您说啊,他...” 屋内的季信秋有些紧张,好奇的打量周遭环境的同时,也在纳闷季岩吉去哪了? 他不是也被‘发配’到伙房了吗? 身材有些微胖的龚翔茂,笑起来和弥勒佛似的,和一边瘦如猴的居庆窃窃私语: “这小子也姓季,和那个傻小子不是亲戚吧?” “管他呢,到了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上,是龙他得盘着,是虎他也得卧着。” “话说,那小子被关了有一天一夜了吧?还不肯认怂?” “哼,骨头硬的很,但你别说,身手还真有两下子,老子居然差点吃了亏。” “嘁”,龚翔茂不屑的撇嘴:“要不是老子一招泰山压顶把他坐在屁股底下,你小子早被打趴了。” 居庆一听就急眼了:“放屁!那是老子看他是个新兵,让着他呢!” “要不我现在把他从柴房放出来,你俩再过过招?” 居庆却不怕他吓唬:“你敢违背军令就去放,我怕你不成?” 季信秋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手足无措,一时之间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唉,那小子,你是犯啥错被弄到这来的?” 一脸痞里痞气的廖若坚,扫了一眼季信秋,有些不屑的问道。 “啊?我?” 季信秋有些害怕这个人,老实答道:“训练成绩不合格,军姿队列老出错,还有...”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一脸怪异的看着他。 廖若坚更是差点吐血:“啥玩意儿?训练不合格?” 仿佛受到什么羞辱,他的脸都被憋红了: “这里每一个人,虽然都他娘的是犯错被罚,但哪一个不是军事成绩拔尖的?” “咋给咱们发来一个废物?以后出门咋还有脸见以前的战友?” 闻言,季信秋瞠目结舌,不敢再说话。 龚翔茂撅了撅他的大腚,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喂,你是不是犯了啥不好意思说的大错,故意这么说的?” 居庆却一脸不屑:“瞅他那一脸孬样,一准就是个孬兵。” “都干什么呢!皮痒了是不是?” 老马冷着脸走进来:“都他娘的闲的蛋疼?要不要老子给恁加加练?” “嘿嘿,小旗,咱们这不是帮助新战友融入集体吗?” 瘦猴居庆赶紧跳起来:“不说了,我去和面了。” 剩下的人如蜂鸟般散去,独留下老马和季信秋。 “到了这里,恁就要学着适应。” “恁应该看出来了,这里的兵或多或少都有问题,所以别指着别人帮恁,要靠自己,明白吗?” “是,小旗!” “给恁一刻的时间,收拾东西,整理内务,然后先跟俺学做饭。” “是!” “还有。” 老马脸上露出一丝不忍,旋即若无其事的说道:“一旬之后,是第一次考核,成绩不合格淘汰退伍,恁抓紧时间吧。” 季信秋一怔,失落垂头:“是,小旗...” 第779章 双受罚夜营食野兔 “恁个信球...” 老马一脸无语的看着那个正在加练的身影。 本应十分感动的他,却无论如何感动不起来,反而带着浓浓的无奈。 信球、孬兵。 这两个词仅仅几天,就跟随在季信秋的身上,摘也摘不掉,就连这些战友都不拿名字称呼他。 不是喊‘那个信球’,就是‘那个孬兵’。 季信秋虽然从不与他们争执,每次只是默默的去加练,但也从未获得过真正的尊重。 至于季岩吉,虽然接受了再次和他一起搅马勺的日子。 但每每看到他犯错,都忍不住嗤笑、嘲讽。 老马无奈回头,正好看到季岩吉嘲讽的笑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恁个‘鸡眼’,笑个屁!” 没错,季岩吉也有它的外号——鸡眼。 也不知这是不是老马的恶趣味,反正炊事班每个人都被他起了外号。 美其名曰——亲近。 比如龚翔茂的肥猫,居庆的瘦猴,廖若坚的贱人... 看到季信秋那笨拙的样子,老马真的不想再管他了。 可当他一次次看到这个笨拙的身影,在天未亮的时候,在早该入眠的夜晚,一次次爬起来继续苦练后,又忍不住心生同情。 但他心里清楚,这小子这样下去,下次考核的时候,就是他淘汰的日子。 “鸡眼,恁给老子过来!” 季岩吉虽然桀骜,但对这个马小旗却不得不服,不敢不服, 因为人家是真揍他啊。 来伙房的第一天,他就因为和瘦猴不对付拌了几句嘴,继而大打出手。 虽然最后自己被肥猫一屁股坐腚下了,但犹自不服,还把来劝架的老马顶了几句。 这下可好,他算是知道为啥这个瘸子被人尊重和害怕了... 可不仅因为人家是边防军出身,上过战场负过伤。 而是人家手里真有东西啊! 那次之后,来到伙房三天的他,他就没敢睁眼看老马。 直到第四天才勉强开眼。 因为他眼睛的肿,终于消下去一点了... 收起嗤笑的表情,季岩吉老老实实来到老马身边:“小旗,你喊我?” “听说恁俩是同乡?正好,这个孬兵就交给恁。” “啊?” 看着季岩吉一脸不乐意的样子,老马却铁石心肠: “三天之内,他的队列再不会站,正步踢不齐,老子就让恁知道花儿为啥子这样红!” 交代完这些,老马悠哉悠哉的背着手走了,独留下在风中凌乱的‘鸡眼’,瞪着一双斗鸡眼。 “娘的....” 尽管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当即,他就恶狠狠地向季信秋走去:“狗东西,给我过来!” “我就不信了,弄不直溜你这双顺拐的腿!” 傻了眼的季信秋,同样一脸绝望的看着季岩吉... 。。。 一天后。 “我服了,我真的服了!” 季岩吉犹如暴躁的公牛,在伙房背后的草坪上疯狂转圈圈: “大哥,我喊你大哥了行吗?你个狗东西平时走路也没事啊,咋一踢正步就顺拐?” 季信秋战战兢兢,一脸惧色看着他,却不敢吭声。 “老子跟你说话呢,你他娘的给点反应好不好,哪怕吱一声呢?” 季信秋想了想,碍于季岩吉的淫威,低头开口:“吱...” “恁娘嘞...” 一天的疲惫,换来的是无功而返和老马的处罚。 “恁俩连个正步都踢不齐,还有脸吃劳什子的饭?滚滚滚,晚上不许吃饭!” 虽然与当初征兵说好的不同,今天没有饱饭吃,但季信秋却不敢质疑。 犯错,就要挨罚。 这是千古以来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他得守着。 但季岩吉不一样啊。 他明明没有犯错,却要跟着季信秋一起挨罚,冤不冤啊? 更何况,中午为了抓紧功夫多练一会,他本就没有吃饭。 这下可好,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不争气的喊了一个晚上,睡也睡不着。 “岩吉哥,你饿了吗?” 季信秋小心翼翼,壮着胆子问道。 “废话,就是因为你,老子一天没吃饭,你说饿不饿?” 懒得再理他,转身拿被子蒙住脑袋,幻想着一顿美食就在眼前: “红烧猪肘子...干煸大肠...醋溜土豆子...还有那香喷喷的大米饭啊...” 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地睡去。 直到半夜,忽然被一阵香气熏醒,顿时睁开了眼。 再一看,竟然是一只烤好的野兔子,被一个自己瞧不上的人捧在手心里。 “岩吉哥,你瞧,野兔。” 季岩吉一愣,忽然看到季信秋破烂的裤脚下,那一道道血印子。 他眼神一凛:“你半夜出去抓的?” “嘘...” 季信秋小心的看了一眼熟睡的老马,悄声说道:“我害你一天没吃饭,这是我去抓来烤好的。” 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过伙房的门被小旗锁了,没弄到盐巴,你凑合吃吧。” 怔怔的接过烤兔,季岩吉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轻轻在上面咬了一口,没有丝毫调料佐味的野兔,吃起来十分腥臊。 但就在这么一瞬间,季岩吉却觉得这味道,比之前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 想起族老的漠视,对庶子的轻视,以及外面‘小伙伴’因其淫威屈服的顺从。 在这么一瞬间,他好像真正明白了‘军队’、‘战友’这两个词的意义。 扭过头,擦擦有些泛红的眼眶,将烤兔撕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季信秋: “算老子欠你一个人情,一人一半。” “啊,我不...” 没等季信秋拒绝,季岩吉虎脸一瞪:“少废话,让你吃就吃,不然老子揍你!” “啊,好,好。” 季信秋接过烤兔,小心的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两人默默的吃完,季信秋将‘罪证’一扫而空,拿出去清理。 “喂。” 季岩吉忽然小声说道:“明天开始,老子训练你的时候可不会容情,你做好挨揍的准备吧。” 这一刻,季信秋似乎感觉到季岩吉话语后的一丝柔软,憨憨的笑笑,转身出了营房。 黑暗中,老马虽然紧闭着双眼,但嘴角却微微的上扬。 瘦猴居庆打着呼,然而嘴角却不争气的流下一行清泪... 吧唧、吧唧。 第780章 暂留营新军观海师 “对对对,恁个信球,他娘的终于做对一次了,老子真他娘的想哭!” 季岩吉冲着季信秋怒吼,但声音中少了九分嘲讽,多了一丝欣慰。 “就是你他娘的左转、右转咋就分不清呢?” “我也不知道咋的,刚开始还好,转着转着就晕头转向了。” 季岩吉无语:“得,甭废话了,接着练吧...” “哟,小哥俩在这耍着呢?” 身后传来居庆戏谑的笑声,季岩吉回头一看,顿时没了好气: “死猴子滚滚滚,咋滴,专门看老子笑话来了?有本事打一架。” 有些心虚的看了看龚翔茂肥硕的大腚:“有本事别让他助拳。” “打不打架的回头再说,老子怕了你不成?” 居庆没理睬他,而是说道:“你这种笨法子,就算练一百年也没个蛋用!” “你有本事,你来呀?” “嘁,看着。” 一声招呼,几个战友迅速站到了季信秋身边,看到后者一脸懵逼的样子,忍不住斥道:“瞅啥?听命令!” 说着大喊:“向左~~~转!” 唰! 所有人齐齐的脚步向左转去,唯有季信秋不合时宜的转右,和龚翔茂差点没亲上。 后者一脸无语的看着他:“你这奇葩也是百年未见啊...” “教你一个秘诀。” 居庆少见的没有继续嘲讽:“你不要管口令是什么,用你眼角的余光瞅你身边的人,他往哪转你就往哪转。” “啊?可以吗?” “应该可以”,居庆点点头:“虽然会稍微慢一点,但至少不会转错,先试试吧。” 龚翔茂笑着推了季信秋一把:“这是瘦猴琢磨了一晚上的招,我觉得可行。” “用你废话?” 居庆翻个白眼,对着季岩吉喊道:“你来下口令,咱们试试。” “向右~~转!” 歘! 虽然动作慢了整整一拍,但至少这次季信秋真的没有转错。 季岩吉感觉自己要哭了。 感谢佛祖,感谢妈祖,感谢老君,感谢陛下,感谢他娘的瘦猴! 你就是我的神! “有效果,继续!” “向左~~转!” “向右~~转!” “向后~~转!” “信球!你不要管口令,就看我,看我明白吗?我往哪转你往哪转!” “哦哦,明白!” “向后~~转!” “对了,再来,这次快一点!” “向右~~转...” 远处的伙房边,老马欣慰的靠着灶台,看着眼前一幕:“他娘的,还真让这群小子整成了。” 。。。 数日之后,大校场边。 曾永胜看着眼前那个曾经狼狈的身影,居然做着有模有样的动作,忍不住露出惊奇之色。 “老马,你这家伙可以啊。” 老马笑笑:“这次还真不是俺的功劳,是那几头货弄的。” “是吗?” 曾永胜不置可否,忽然问道:“他们几个收敛的怎么样?” “还行吧,上战场没问题,就是一身的毛病得慢慢扳。” “来不及了。” 曾永胜眼中透着些许焦急:“新军缺人,更缺基层士官,他们几个我有大用。” 老马神色凝重:“好,交给俺吧。” “那你呢?” 曾永胜笑笑:“你就不准备出山,帮我带个百户?” 老马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心有期盼,却露出浓浓的失意:“俺这条腿能上战场,但您瞧着还能站队列吗?” 他笑了笑:“俺就老实待在伙房,给恁收拾收拾刺头得了。” 曾永胜遗憾的叹口气:“放心,会有机会的。” 他也不说是什么机会,但老马似乎听出了什么:“怎么,有任务?” 曾永胜还没想好该不该说,就见江珩一脸喜色的走了过来。 “大帅!” “大帅!” 江珩笑着摆摆手,冲着曾永胜激动的说道:“老子抢到一个美差!” “啥?” 曾永胜好奇的看向他手中的文书:“啥美差啊,把你美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新纳了一房小妾呢。” “滚滚滚,家里有头母老虎就够老子受得了,纳啥妾?” 他扬起手中的文件:“老爷准了!” “真的?!” 这次就连曾永胜都一脸喜色:“真的准了?” 老马一头雾水看着两人:“苏大人安排任务了?” “算是任务吧。” 老马也不是外人,这消息马上就要公布,也没什么可瞒着的。 “老爷准咱们带着新兵,跟随衡王战舰北上,观摩战事!” “太好了!” “闲话少叙,这次淘汰了多少人?” 曾永胜皱眉:“虽然比预想的要好,但也淘汰了二十多人,几占两成多。” 老马似有些不忍:“既然这么缺人,那要不再留下来试试?” 江珩却摇摇头:“不行。” “你是老兵,自然知道战场上的残酷,他不会因为你是新兵就同情你。” “每次战斗过后,新兵的阵亡率永远是最高的。” 他的眼睛遥遥望向校场:“他们把身家性命交给了我,那我就要想办法带他们回家。” “战争的残酷我不能左右,唯一能做的,就是剔除那些不属于战场的人。” “至少,他们不会枉死在那里。” 闻言,老马沉默。 许久之后才缓缓抬起头:“下次带新兵集训,算我一个吧。” 江珩欣慰的点头:“好!有了你帮我训练,我也放心多了!” 三日之后。 微微的海风吹拂着港口。 宁波卫崇明岛码头边,新兵正有序排队登舰。 季信秋好奇打量着周遭一切,忍不住摸摸这,碰碰那。 季岩吉自诩是见过世面的,但头一次看到这等庞然大物,仍忍不住惊叹。 “伙头军,伙头军在哪?” 老马伸出手招呼:“这呢,俺在这呢!” 一个士兵匆匆跑来:“你们的位置在中层,跟我来吧。” 说着忍不住笑道:“就是不知道你手艺咋样?咱们兄弟的嘴巴受不受罪,就全看您老的了。” 老马哈哈大笑撸起袖子:“放心造,管叫恁吃了,一口一个不吱声!” “那就好,哈哈哈哈!” 这支舰队由朱允熞亲自带队。 拿下蒲眙山和石排后,英军舰队早已带着部分移民闻风而遁。 他们倒是想还手,可还不了啊。 面对大明舰队气势汹汹的围攻,不跑也不成了。 石排附近停靠的那支舰队,几乎就是约翰留剩的全部主力。 其余的战舰,都被调到了倭岛备战。 剩下濠镜还有一支杂牌舰队,自知不是大明战舰的对手,在朱允熞带队进攻之前就望风而遁了。 据情报说,应该是逃往吕宋一带。 战事既决,朱允熞也无心逗留,立即给姐夫打电报,要回北方参加北伐。 苏谨和朱棣考虑到马岛一战后,双方很快会燃起战火,正是用人之际。 于是也没说什么,留下朱允熞的副将守备广东,命其主力立即挥师北上。 十年陆军,百年海师。 无怪朱棣、苏谨急着建立东南二海的舰队,实在是海军捉襟见肘。 船还好说,至少包船场阴干储存的木料还凑合够用。 最缺的,还是有战斗力的海军士兵。 江珩带的这支新兵,是作为未来基层士官培养的。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士兵,永远只是个新兵,决不能称之为老兵。 这也是苏谨能同意,江珩带队随军观摩的缘由。 马岛战事结束之日,就是东南二海师新生之时! 第781章 晕船兵狡诈套秘籍 季信秋亦步亦趋跟在老马身后。 虽然他的考核成绩勉强合格,但原本的那个小旗并没有要他回去的意思。 包括季岩吉也是一样。 可能是不太喜欢他们这俩货,一个笨蛋、一个刺头,实在是没有兴趣。 季岩吉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但季信秋熟知他的性子。 这家伙一准憋着气呢。 他可以不回去,但绝不能是因为你瞧不上他而不要他。 只不过季信秋心里清楚,这次随军,他们的任务只是观摩。 说白了,就是在战场边缘ob。 里面打的就算再热闹,也和他们没关系,更别提立功的机会。 不过能登上军舰,季信秋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这边这边”,带路的士兵将他们领进一个房间,笑着说道: “赶紧收拾东西吧,一会船开了叮叮当当的不好弄。” “好,俺知道了。” “还有,军需处有药,觉着不对劲自己去领就行。” “好,多谢了兄弟。” 送走士兵,季岩吉好奇的问道:“老马,啥药啊?” 老马戏谑的看他一眼:“没事,就是些治伤寒的东西。” “哦。” 季岩吉一听就没了兴趣。 他身子壮的跟牛犊子似的,需要个狗屁的药? 没过多久,军舰果然缓缓开动。 阵阵的摇晃,让季信秋犹如置身于摇篮之中,十分惬意。 但在闷闭的环境里,待的时间长了,胃里忽然开始翻江倒海——晕船了。 有人说,身子越强壮的人,就越容易晕船,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季岩吉的反应,明显比季信秋大。 他的脸色已经开始泛白,用手捂着嘴,强忍着不让胃里翻滚的食物喷涌。 “想吐就自个儿去茅厕,敢吐在舱里,老子保证打得恁三天张不开嘴。” 老马冷冷的丢下一句话,就自顾自的收拾东西去了。 摇晃的船舱似乎丝毫影响不到他。 不止是他,龚翔茂几个老兵也没啥反应,还在笑呵呵的互相打趣。 “肥猫,你想吐就赶紧吐去,别强撑着,要是吐舱里老马可不会放过你。”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别嘚瑟,说不定第一个吐的是你呢?” 廖若坚忽然贼笑一声,默默脱了鞋... 顿时,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充斥整个房间。 所有人立即捂住口鼻,大声叱骂:“贱人,快把你那破鞋穿上,熏死老子了!” 不管他们什么反应,季岩吉第一个忍不住了,从床上跳起来就往茅厕跑。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老马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就在这瞬间,几道身影迅速闪过他的眼前,吓了他一大跳: “瞅恁几个仔子么出息的样子,真他娘给老子丢人!” 季岩吉对着恭桶哇哇大吐,直到吐到胃里再没有丝毫东西,眼泪鼻涕拧成一块时,才勉强抬起脑袋。 这一看不要紧,身边季信秋也在抱着桶吐个不停。 而他的身边,则是肥猫和瘦猴,仨人脑袋整齐排成一条直线,不停上下起伏,犹如海浪一般... “嘁,嘴上说的那么硬,还不是一样晕船?” “你懂个屁?” 龚翔茂不满的抬起头:“老子才不是晕船,老子是被贱人那臭脚丫子熏的!” “哕~~~~~~~~~~~!” 吐完最后一口,居庆也抬起头:“我也一样...” “你俩就吹吧,我走了。” 觉得自己好了一些,季岩吉不敢再继续待下去。 看到几人脑袋此起彼伏的样子,他怕自己忍不住再次加入其中。 回到船舱,只见廖若坚已被兄弟们绑在床上,一群人将他的臭鞋塞进他嘴里: “他娘的狗东西,你是不是从来不洗脚啊!” “在营房的时候,咋就没觉得你脚这么臭过呢?” 见状,季岩吉忍不住哈哈大笑,顺嘴问了一句:“老马呢?” 杜勇头也没回:“不清楚,他好像出去拿什么东西去了。” “哦。” 为了不再丢人,季岩吉坐在床沿苦苦思索,老马为什么不晕船? 最后经过他充满智慧的推测,这家伙一定有什么秘方! 想明白这些,他嘿嘿一笑,就朝舱外走去。 没走多久,就在伙房看到老马,正拿着生姜闻着。 “老马,你干啥呢?” 老马不满的扫他一眼,哼了一声:“关恁屁事。” “别这样啊”,季岩吉嬉皮笑脸的凑上去: “好老马,我的好小旗,你指定有什么治晕船的秘方,告诉告诉我呗?” “这个时候知道我是你小旗了?” 老马不满的翻个白眼,忽然灵机一动: “看着这生姜没?取一片挂在脖子上,难受的时候闻一闻,一准没事。” “再严重点,就在鼻子下面擦擦。” 季岩吉有些狐疑。 忽然想起刚刚老马好像确实是在闻生姜,顿时又信了八分。 “恁自个儿弄吧,俺走了。” 老马转身离开伙房,在转角处小心的探出了脑袋。 季岩吉似乎觉得一片生姜不够用,生生将一大块生姜切成片,零七碎八的找绳子串好,满意的挂在自己脖子上才离开。 “嘿嘿...” 老马笑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转身回了舱房。 不知是不是生姜真的有用,还是起了心理作用,回到舱房的季岩吉果然没那么难受了。 看到季信秋和其他人犹自蜡黄的脸庞,忍不住玩心大起: “兄弟们,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咱们不如打个赌?” 龚翔茂没好气的扫他一眼:“打什么赌?” “下一个谁先吐了,谁就给大家洗三天的臭袜子,怎么样?” “算我一个!” 别人还没吭声,廖若坚当先举起了手:“我赌!” 季岩吉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你玩也行,但你输了得洗六天!” 廖若坚不乐意了:“凭啥我洗六天?” “废话!” 季岩吉怒斥:“你那脚丫子啥味,你心里没点数吗?” “成,赌了!” 廖若坚自恃不怕晕船,更不怕输。 季岩吉看向脸色蜡黄的龚翔茂和居庆:“怎么样,哥几个玩不玩?” 两人还没说话,季信秋怯兮兮的举起手:“我可以不赌吗?” “成。” 欺负季信秋没意思,季岩吉将目光投向其余几人:“信球不敢玩,你们要是认怂就说一声。” “老子怕你?赌了!” 龚翔茂和居庆被季岩吉嚣张的样子气到,当即纷纷答应。 见自己阴谋得逞,季岩吉嘿嘿一笑躺回床上。 有了老马传授的‘独门秘籍’,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怕他个逑? 第782章 狼狈夜遇浪绳固身 夜色沉沉,浪涛无声。 季岩吉脸色难看的趴在床头,想吐却又不敢吐。 整个身上弥漫着那些生姜的味道,却无法为他带来胃部的片刻安宁。 怎么就不顶用呢? 怎么能不顶用呢? 季岩吉想不通。 明明老马一点事都没有,睡的四平八稳的,怎么自己就那么难受? 难道不是外敷,应该内服才对? 想了想,他终于咬了咬牙,从胸口掏出一片生姜,狠狠塞到齿尖。 辛辣、刺鼻。 忍着眼泪将生姜嚼碎了吞下,然而换来的,却是胃里翻江倒海般的咆哮。 哕~~~~~~~~~~~~~~~~~~~~~~!!! 终究没忍住,胃里的食物犹如瀑布一般,直下三千里。 睡在他下铺的褚保雄顿时倒了血霉,被劈头盖脸的呕吐物浇了满头满脸! “鸡眼!俺曰恁娘个龟孙————!” “啐、啐!” 褚保雄睡觉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打鼾。 打鼾本来没什么,但他打鼾的时候,嘴张的特别大... “恁个龟孙,昨晚吃那么多韭菜作啥?!” 季岩吉哪里还顾得上回答,捂着嘴从上铺跳下来,拉开门一骑绝尘冲向茅厕。 被惊醒的老马坐在床铺上哈哈大笑,瞅了瞅被惊呆的众人,没好气的翻个白眼: “瞅啥?恁不觉得味儿冲吗?还不起来收拾?” 龚翔茂骂骂咧咧的爬起身,捏着鼻子开始打扫季岩吉留下的秽物。 季信秋有心想去帮忙,然而只要一动,胃里就阵阵发颤。 老马瞪了他一眼:“恁待在那别给俺乱动,再吐一个这屋里可没法待人了!” 强忍着难受点点头,季信秋还是忍不住问道:“小旗,我好难受,你有啥治晕船的招没?” 闻言,还没等老马说话,居庆立即出声打断:“你可别说拿生姜擦鼻子那招,咱们以前可都被你骗惨了!” 廖若坚嘿嘿一笑,拿嘴朝着门外努了努:“你是不是忽悠那小子了,不然他哪来的胆子和咱们打赌?” 老马笑而不言,众人心领神会。 老实娃娃季信秋这才明白,之前岩吉哥那么嚣张的缘故。 “可是小旗,生姜不管用吗?那你晕船了怎么办?” “首先,俺不会晕船”,老马嘿嘿一笑:“其次,晕船了就吃晕船药啊。” “啊?” 季信秋没想到解决的办法竟然如此简单,枉自己还被折磨了这么久。 “小旗,您那还有药吗?能不能给我点。” “俺劝恁最好别吃。” 季信秋傻眼:“为啥?” 这时,龚翔茂也收拾好了那一地的狼狈,没好气的说道: “晕船这事最好治,只要狠狠晕过一次,以后就很难再晕了,老马这是为你好。” “就是”,居庆难得附和他一次:“咱们可都是海师,你见过哪个水兵动不动晕船的?” “好吧。” 季信秋主打一个听劝,闻言也不再说什么。 忽然一阵翻江倒海袭来,他赶紧捂着嘴也跳了下来,冲门外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战友们的哈哈大笑。 季岩吉刚从茅厕出来,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低头一看,居然是季信秋那小子。 摇摇头苦笑,也不理会他,嘴里嘀咕着往回走: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处理吐的东西,要是让那群王八蛋看到了,非得让老子洗臭袜子不可。” “希望他们都睡死了没看到吧...” 带着一分侥幸,三分期盼,六分的自欺欺人回到船舱,果不其然。 十四只眼睛齐刷刷的看着他,廖若坚还摇着自己的臭袜子嬉笑: “小贼!你输了哦!乖乖给哥几个洗袜子吧。” 季岩吉捂脸:“晚节不保啊...老马你个骗子!” 龚翔茂冷笑着按住他的肩膀:“我和狗熊(褚保雄)的袜子,你也要多洗三天!” 季岩吉不乐意了:“凭啥!” “凭啥?” 龚翔茂冷笑,拎着他走到表情如狱喷火的褚保雄面前:“你他娘的吐人嘴里了!” “那点脏东西还是老子给你处理的!”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给你俩选择,要么多洗三天袜子,要么老子把你吐出来的韭菜鸡蛋,原封不动塞回你嘴里!” 季岩吉:。。。 “哥,不就是几双袜子吗?您这么客气干啥,我洗,我洗还不行吗...” 褚保雄外号狗熊,但是脾气还算不错,他拍了拍季岩吉的肩膀,低声说道: “放心,老子这几天都不会洗脚。” 季岩吉打了个冷战:“哥!冷静!” 季信秋不知在茅厕吐了多久,只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回到船舱,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摇晃! “遇上大浪了!” 老马一个翻身跳起来:“快,都把自己绑好了!” 季岩吉和季信秋面面相觑,待在原地手足无措。 时邦河好心提醒:“遇上大浪船身不稳,有时候还会侧倾,很容易从床上掉下来。” 他指了指正忙着把自己捆的和粽子一样的龚翔茂:“把自己捆好固定,就不会掉下来了。” 老马身为小旗,自然要照顾自己的兵。 他把季信秋按在床上,麻利的给他绑着:“肥猫,恁别忙活自己了,先给那小子绑上!” 龚翔茂闻言,一把扯开自己身上的绳子,狞笑着就向季岩吉走去。 小zei!我绑不死你! 季岩吉吓得一激灵,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就是绑个绳子吗?我自己会!” 龚翔茂不屑一笑:“你会个屁!知道咋绑吗?” 固定自己,可不是随便绑绑就行,顺序怎么绑,绳结怎么打都是有说法的。 季岩吉瞅了一眼居庆,觉得也没多难啊:“不用,我已经会了!” 说着蹦上自己的床位,手脚利索的开始动手。 龚翔茂扫了一眼,看这小子动作居然有模有样的,顿觉无趣:“成,你自己弄吧。” 孰不知,刚开始还好,到了最后固定的时候,季岩吉却有点懵圈。 “这结咋打来着?” 脑子:我会了。 手:不,你不会。 一脸蒙圈的季岩吉,也不好意思再向战友求教,更怕龚翔茂把他绑成粽子。 干脆随意打了个结,心说差不多就得了,还能真把我甩下来不成? 老马将季信秋绑好,看了一眼季岩吉有模有样的绳结,也没细究。 本就累了一天,一晚上还被一顿折腾,顿觉困意袭来。 直直往床铺一倒,眯着眼打好绳结:“都恁娘不要说话了,挺尸!” 第783章 洋上梦二郎挟安义 绑绳子这个活吧,有个特点。 那就是下半身好绑,上半身容易松,没有点技术的话还真绑不稳, 季岩吉哪里知道这些,绑完拽了拽,觉得还挺稳,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后半夜的浪越来越大,整个船舱也越来越晃。 不知是吐晕了,还是真的累了,一舱的人睡的死死的,也没人再作什么妖。 但好死不死的,随着船舱晃动,季岩吉上半身的绳扣慢慢松了... 哗啦~~~ 一个大浪拍击船身,战舰顿时向一侧倾出一个很夸张的弧。 与此同时,季岩吉上半身的绳扣彻底松脱,整个身子被大浪拍了出去。 可他下半身还绑的死死的呢... 于是,他整个上半身被甩到床边,下半身却死死挂在床尾。 整个人就像风铃一样,在那不停的摆动,摇晃... 被晃醒的季岩吉也是一脸懵圈,看到的整个世界都是反转的。 因为舱位密集,所有床与床之间的间隙很窄,他的脸就在老马面前晃啊,晃啊。 老马倒是没注意到这些,睡的依然很死。 但季岩吉这么晃着可不是回事啊,晕船的感觉更加浓烈了。 再要面子,他也知道再这么晃下去,下次被吐一脸的可能就是老马了... “小旗...小旗...” 老马还在做着美梦,梦到家里的婆娘和娃娃。 他嘿嘿笑着,想要揽着老婆做些羞羞的事情,可忽然被老婆一脚踹下了床! 惊醒之后,缓了半天才醒过来,自己这是在船上呢。 踹自己的哪是婆娘啊,分明是那一记大浪。 苦笑一声,正准备翻身继续睡,忽然听到耳边传来诡异的呼声: “小旗...小旗...你帮我解一下扣呗...” “俺嘞娘啊————!” 乍一看,一个人影就在自己眼前倒吊着晃悠,老马还以为自己进了蝙蝠洞呢! “恁娘嘞,什么鬼东西!” 本能的反应,二话不说就是一记飞脚! 啪! “啊!” 人影被他一脚踹飞,加快了速度摇晃,更像一个面对疾风的风铃... “小旗,不就让你解个扣吗,你踹我干啥!” “鸡眼?” 老马揉揉眼睛,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货不是什么肥蝙蝠,而是季岩吉那个臭小子。 哭笑不得的点亮油灯,摸摸索索将他下半身的绳扣解开,季岩吉才终于摆脱了当风铃的命运。 这场闹剧将众人再次惊醒,得知前因后果,顿时哈哈大笑。 就连季信秋都忍不住,缩在被子里偷笑。 季岩吉没好气的翻他一个白眼,悻悻地重新爬回床上。 老马给他重新打了结,打了个哈欠回铺上躺好。 没多久,舱内鼾声再起。 又吐又累,季岩吉沾枕头就着,迅速进入梦乡。 在梦中,他仿佛回到了年幼的时光,躺在那晃晃悠悠的摇篮里,听着母亲呢喃的歌声。 “娘...儿子这回指定争气,参军立功,封王拜相,看谁还敢瞧不起我这个庶出...” 砸吧砸吧嘴,季岩吉似乎看到了封功拜相的那一天,自己与苏谨同朝为官,一起指点天下。 骤然,梦境一变。 苏谨忽然翻脸,喊来无数刀斧手,对着自己就是一顿围殴! 啪!啪!啪! 浑身上下无比的剧痛,最后被人拎着脑袋,往柱子上狠狠一撞! 黑暗中,季岩吉陡然睁开双眼! 随着船身剧烈的摇晃,他才惊觉这是一场梦。 苦笑一声,再次翻身入眠。 只是这一晚无论怎样都睡不好,只要船身一晃,他就梦到有人揍他,接着惊醒。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再次睡着,忽然梦到又有人踢他,顿时不耐烦的甩了一巴掌: “还有完没完了,老子要睡觉!” “哟呵,恁小子翻天了,还敢打小旗?” 老马狠狠给他一巴掌:“天亮了还不起床?赶紧爬起来做饭去!” 有这么一瞬间,季岩吉觉得自己不适合当海军,或者说...海军克他? 悻悻然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之后出门,去伙房烧柴。 刚出门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士兵冲到他面前,拉着他就往伙房走: “你是伙头军吧?咋还不去做饭?快跟我走,都他娘的饿急眼了在那骂娘呢。” 季岩吉有些不乐意,虽然自己是伙头军,但你咋一眼就能看出老子是伙头军? 难不成老子长得就那么像伙夫? 他要和这小子好好说道说道。 可他刚把疑问说出来,那士兵就乐了: “打老远就闻到你身上的生姜味儿了,你不是伙头军谁是?” 季岩吉愕然,然后尴尬的从怀里掏出忘了处理的那一串生姜片,狠狠丢在一边:“他娘的!” “给老子捡起来!” 老马在身后喝道:“敢浪费粮食?信不信俺弄死恁个龟孙?” 季岩吉:这日子...没法过了! 。。。 长空信马道,吾剑索尔疆。 朴在锡居然被他的亲弟弟朴安义亲手杀死,这令江二郎有些意外。 说实话,最初他怀疑过赵成在,也怀疑过小原,就是没怀疑过朴安义这小子。 但拿到了他的把柄,又被江二郎的‘爱的摸摸’了几次,这小子倒是什么都撂了。 一切,都源于一个‘利’字。 朴在锡身为朝鲜劳工的首领,自然受到拥戴。 但在背后,他却又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和小原勾结。 每次出了事,虽然闹得凶,但最后往往都能不了了之,这就是朴在锡在背后的作用。 虽然这些朴在锡从没向朴安义透露过,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早被后者察觉。 而朴在锡越来越贪心,向小原索取的条件越来越多,终究让小原失去了耐心。 两人一拍即合也就不奇怪了。 朴安义杀朴在锡取而代之,而小原也能更好的操控劳工,一举两得。 但这些不是江二郎要关心的。 他没有揭穿朴安义的假面,反而以此为要挟,要求他带着朝鲜劳工配合自己。 事情的原委他没有告诉朴安义,因为信不过。 他命令朴安义按照他的要求,在起义的那一天,在矿场罢工,吸引倭寇的注意。 至于最后这些朝鲜劳工能不能获救,又会死伤多少,江二郎也无能为力。 尽人事,听天命吧。 随着距离起义的日子越来越近,江二郎却隐隐觉得不安。 就在这几天发生的几件事,属实有些诡异。 第784章 诡塌矿杯酒拿真凶 就在三天前,寿广裕出事了。 按照之前定好的计划,寿广裕负责下矿联络大明劳工,约定起义事宜。 毕竟,只有在这里的时候,倭寇的监视才最薄弱。 可诡异的是,寿广裕才下矿没过多久,这矿忽然就塌了。 与寿广裕一起的三百多个劳工,再也没有出来。 这一次,小原直接命令废弃了这处矿,连挖都懒得挖。 江二郎怎么看,都不像一场意外,更像是刻意的谋杀。 无独有偶。 在昨天失去了寿广裕后,陈松和章广鸣只能亲自去联络。 但两人所在的矿,却几乎同时出了事! 章广鸣被活埋,陈松因为闹肚子,晚去了一刻钟,才在矿塌的瞬间堪堪逃出,侥幸逃过一劫。 有内奸! 江二郎立即将目光,死死锁定在单元航身上。 他是目前唯一没有出事的人。 更何况,出事的那天,身为陈松护卫的他,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下矿? 当夜江二郎就冒险溜出来,准备跟踪单元航,想要找到对方勾结日寇的证据。 但更加诡异的是,他才刚刚出门就发现,朝鲜劳工营这边本来十分松懈的防卫,忽然加了好几班岗哨。 察觉到事情不对,江二郎立即折返回去。 联络不到陈松,他的心里十分焦急,但也只能耐着性子缄默,等待机会。 随着时日的推进,很快来到约定起义的前一天。 江二郎一咬牙,再次决定冒险外出。 明日就要行动,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到陈松。 用了几近两个时辰,他才绕过倭兵的岗哨,迂回着绕到明人营地。 陈松的屋子一直亮着,似乎预感到今夜江二郎会来,留下这盏指引前路的灯。 吱扭... 窗扇被轻轻掀开,强撑精神看书的陈松猛然抬头,露出欣喜的表情:“你终于来了!” 旋即,他的脸上带着后怕和难过:“老寿和老章他们...”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江二郎皱着眉,有意无意扫向一边站着的单元航,却什么都没说。 “你快来,咱们再商议一下明日主要向哪边发起进攻。” 陈松铺开一张草草画就的地形图,指着几处红圈:“这些地方小鬼子都安插了机枪,贸然顶着冲过去,怕...” 江二郎点点头:“我知道了。” 来之前他心里就有了计划,指了指一处红圈: “这个地方外连海滩,且与其他几处阵地形成的交叉火力面最小。” “到时候你等我信号,我想办法摸上去,端了这处阵地。” “好。” 此举就是九死一生的鱼死网破,双方火力、兵力的几有天壤之别,无疑是以卵击石。 所能倚仗的唯一机会,就是大明战舰及时赶到,救下所有人。 所谓起义,不过是不想在倭寇对他们举起屠刀之前被关门打狗,做出的最后反抗。 简单商议好,江二郎就准备离开。 “等等!” 陈松忽然喊住他,眼中带着一丝惆怅: “小哥,明天我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未知,你陪我喝一杯吧,就当为我壮行了。” 江二郎点点头:“好。” 陈松从柜子里掏出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正要给江二郎倒时,后者一把抢过酒壶,给自己倒满: “不说告别,此酒乃为庆功之酒,饮胜!” “好!” 陈松面露喜色:“说得好,愿明日马到功成,饮胜!” 江二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陈松亦酒到杯干。 喝完酒之后,江二郎直接坐在椅子上,却不着急走了。 陈松有些纳闷:“小哥,你怎么不走?” 骤然间,江二郎的嘴角噙起了冷笑:“我为什么要走?你不是在等着我毒发吗?” ‘咣当’! 陈松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一脸的震惊:“小...小哥,你可莫要说笑,我怎么听不懂?” 冷笑着拿起酒壶,江二郎轻轻扳动壶柄的一处机关: “阴阳壶,几百年前的老把戏了,我家老爷有更好的玩意,你想看看吗?” 陈松干笑着:“小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是吗?” 江二郎将酒壶中的酒倒出,递给陈松:“你敢饮了这杯酒,我就信你的话。” 看着眼前的毒酒,陈松脸色渐渐变的阴沉。 “你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 江二郎指了指一脸戒备的单元航:“我最开始怀疑的是他。” “毕竟知道内情的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他没事,本身就疑点最大。” “可惜后来,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朴在锡。” “朴在锡身为朝鲜劳工会长,深受同胞信任,却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同胞,勾结倭寇。” “那明人这边最被信任的人,不就是你吗?” “其实,我也不愿意相信你会出卖他们,但今晚轻轻一试,果然试出来了。” 江二郎脸上噙着冷笑:“说吧,倭寇的计划是什么?” “你看出来了?” 陈松耷拉着脸:“你又猜到多少?” “今晚日本人没包围这里,说明他们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猜,倭寇只是想利用起义这件事,清除异己,借口完成屠杀。” “而你,想借着倭寇和大明军队,除掉知道你秘密的人!包括他们两个和小原!” “你真聪明....” 陈松叹口气:“你猜的没错,我确实勾结了日本人。” 旋即,他的脸上充满狰狞:“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被抓来这里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被倭寇逼着下矿生死不知,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我要活着啊...” 江二郎目光盯着他,脸庞上的冷笑,却是越发浓郁:“所以,你就勾结倭寇?” “勾结?” 陈松不屑:“互相利用罢了。” “若非有我,那些被抓来的人得多死多少人?至少,我真真切切的救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可你又出卖了多少人的性命,换取你床下那一箱箱金银?” “你又知道了?” 江二郎起身,轻轻踢了一脚红砖垒砌的床:“上次我来的时候,就发觉它是空心的。” “只不过当时没有怀疑。” “不过这很容易推断。” “你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信人的,所以藏纳脏银最安全的位置,就是你身边。” 说完,一把掀开床铺,露出好几个大箱子:“需要我打开吗?” 陈松脸色灰败,摇了摇头:“事情既然已经败露,随你的便吧。” 但江二郎却没有看那些箱子一眼,将床板再次合上:“我对这些不关心,我只想知道倭寇的计划。” “很简单,在咱们准备进攻的方向布下重兵,然后一举剿灭。” “这次,你倒是没说谎。” 江二郎心中早有无数的备案,冷笑看着他: “只要你听话,我未必不能放你一马。” 陈松眼睛一亮:“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继续按计划行事。” “啊?还冲?” 第785章 蒙雾中义起调离山 今日的天色有些灰蒙蒙的,往来运煤的船只稍稍驶远,就再也看不到了。 闷闷的湿气让人很不舒服,似有一场大雨即将袭来。 小原冷冷的站在城楼后,他的身前是无数的士兵,隐匿在城墙尽头。 等待。 等待那场即将而来的屠杀。 明人居然妄图起义,来突破我重兵封锁的城楼? 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一场荒诞的玩笑! 他想不通,是谁给了他们如此愚蠢的勇气,做出如此胆大的决定? 他却不知道,陈松对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明人造反是真,但会有大明舰队来袭的消息,他却没有说。 倭寇借他手屠杀明人,他又何尝不曾打算借着倭寇的手,清除异己? 寿广裕、章广鸣知道自己的事太多了,他们必须死。 否则,将来回到大明,事情一旦败露,他要如何活下去? 倭人也必须死,否则,他怎么可能有机会回到故土? 至于那无辜枉死的数千劳工,和那些被凌虐的女人,又关他什么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人的胜利,必然要踩着无数人的尸骨。 小原得到的情报,是明奴准备造反,想要逃离马岛。 在他野心勃勃准备着一场屠杀的时候,却不知道远处,正有无数战舰在向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驶来。 “怎么还不来?” 小原的神情有些焦躁。 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为什么没有看到一个明人出现。 隐隐中,他感到有些不安。 “去,派个人去明人营地查一查!” 就在他命令刚刚脱口的时候,远处本不应该出现情况的据点,忽然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炸! “不好!” 仅仅是一瞬间,小原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八格牙路,陈松在撒谎!” 他明白了,这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陈松故意告诉他行动的具体计划,就是要让他将兵力集中在某处! 这样一来,其他地方就会形成短暂的空白,然后好从这些薄弱点突围。 “你想的太天真了!” 小原拧眉,露出残酷的笑容:“拿着原始人一样的棍棒,就想从机枪阵地中突围?” “命令!” “部分人留在此处坚守,遇到敌人格杀勿论!” “其他人,随我去支援!” “哈衣!” 。。。 江二郎亲手引爆了自己制作的土炸弹,但原材料受限,能做出的炸弹并不多。 随着炸药一响,无数人向着这处守军不多的阵地冲了出去。 一杆杆临时制作的长枪举了起来,如同一片密集的树林。 浴血奋战的一刻,终将来临。 很明显,据守此处的倭兵没想到居然有人进攻,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最关键的是,重机枪全部被调走,阵地上只有几把后膛步枪。 此处据点只有一支小队的士兵留守,满打满算不过十二支枪。 但他们也掌握着火力上的优势! 果然,随着零星的枪声响起,马上就有明人中弹倒下。 身后的人露出畏惧之色,江二郎闪身而出,如迅捷的山猫向阵地扑去。 啪! 啪! 啪! 无论倭兵怎么瞄准,都无法捕捉江二郎的踪迹,子弹每每与他擦肩而过,在山坳间泵出星星火光。 歘! 眨眼间,江二郎就冲进了倭兵的阵地,扬起掌上锋利的匕首。 一道寒光闪过,倭兵捂着脖子瞪大了双眼倒下。 抢过倭兵手边的枪,江二郎熟练的拉栓上膛。 啪!啪!啪!啪! 数声枪响过后,几个倭兵被他连续点名,颓然倒下。 一个倭兵颤抖着刚刚上好膛,正准备瞄准这诡异的家伙,却被后者一枪托砸倒! 而他手中刚上好膛的武器,再次变成对方收割同僚的凶器。 啪!啪!啪!啪! 随着几声枪响过后,阵地只剩三个倭寇背靠背站在一起,惊恐的看着眼前之人。 不,这不是人。 这是妖魔。 身后的明人已经追随着江二郎的脚步,举着木枪木弓冲了上来。 短兵相接。 倭兵为首的队长冲着江二郎怒喊:“身为武士,我要向你发起挑战,你敢和我一对一吗!” 江二郎没听懂,即便听懂也没工夫搭理他。 他心里清楚,要想让身后的这些劳工鼓起勇气,面对接下来的血战,就必须让他们见见血。 “杀了他。” 毫不留情的下达命令,身后的劳工却面露犹豫。 毕竟,他们是劳工,是百姓,而不是嗜血的战士。 “不杀他们,你们就只能等着被他们屠杀,然后丢进后山的深坑里。” 不得不说,江二郎这句话点醒了他们。 是啊。 若不反抗,不杀人,他们就只能继续做那待宰的羔羊。 一个胆子大的劳工握了握手中的木枪,一咬牙: “啊————————老子跟你们拼了!” 倭兵举枪就想反抗,却被江二郎一记飞刀插进了手腕! 火枪应声落地的同时,那劳工的木枪也深深插进了他的体内! 倭兵不甘心的瞪着眼前的明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死在那些,曾被他瞧不起的奴隶手上。 “很好,下一个。” 被激起了凶性的劳工,歘的一声抽出木枪,就想向下一个倭兵捅去,却被江二郎拦下。 “你做的很好,给你的同胞一个机会。” 说着指了指身边几个人:“你,你,你,一起上!” 咬咬牙,几个被点到名的劳工同时举起木枪,狠狠向倭兵刺了过去... 。。。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三处据点被江二郎带人拿下。 没办法,失去重火力的掩护,再加上江二郎诡异的身手、骤然发起的攻击,以及数十倍于己的人群,想不吃亏都难。 但江二郎心里清楚,眼前所谓的胜利只是虚假的表象,一旦倭兵大部队来援,等待他们的将是枪林弹雨。 “怎么还不来...” 身边的陈松,看不懂江二郎的布局。 明明已经突破了这么多处阵地,为什么不继续向前突破? 万一日本人来了,他们躲都没地方躲。 但看江二郎的神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他疑惑之间,忽然看到远处的城楼上,无数日本兵扛着武器向这里赶来。 望着城墙上人头涌动的倭寇脑袋,陈松只觉得后脖子阵阵发凉:“小哥,快往前打啊,倭寇要来了!” 谁知江二郎却冷冷一笑:“等的就是他们!” 第786章 刺逆弟调虎再离山 哒哒哒... 倭兵刚刚赶到,就迅速占领阵地开始布防。 没过多久,汹涌的机枪子弹开始倾泻而下。 要不是江二郎提前预见,命人躲在山石后,非得吃个大亏不可。 陈松顶着漫天乱飞的子弹,焦急的窝在沟里大喊:“怎么办,怎么办!” 江二郎目露凶光,嘴噙狞笑:“不急,让子弹飞一会。” 这句话快成苏家军的口头禅了。 不过这一次,江二郎确确实实体会到了,让子弹在头顶飞一会是什么感觉。 远处的阵地上,小原指挥着士兵火力压制,嘴角噙着同款狞笑: “八嘎,愚蠢的明猪,享受你们最后的时光吧!给我狠狠地打!” 同时,命令另一部分士兵摸出阵地,对明人躲藏的地方两翼包抄。 “干掉他们,杀鸡给给~~!” “后守大人,不好了!” 传令兵跑到小原身边:“后守大人,朝鲜人又闹事了!” “什么!” 小原傻眼了:“他们这个时候闹什么事?又罢工了?” “是的阁下!” 传令兵焦急的连连点头:“朴安义带着朝鲜劳工,在城墙前面闹罢工,要咱们交出杀害他哥哥的凶手!” “什么?!” 小原再次傻眼。 朴在锡虽不是他亲手所杀,但多多少少和他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朴在锡可是死在朴安义的手上啊! 他在这个时候要什么杀人凶手,岂不是让自己把他自己交出去? 神经病啊? “不对!” 骤然间,小原冷汗直流。 怪不得这边的压制这么顺利,原来明人真正要突围的地方,还在原来的那处! 调虎离山再离山! “八嘎,狡猾的明人,都应该死啦死啦滴!” “快,命令士兵做好防御,朝鲜人群里,肯定混着明人!” 然而,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已经为时已晚。 昨夜,江二郎找到朴安义,只交待他一件事情——带着朝鲜人去城墙前面闹罢工,要凶手。 只要做好了这件事,之前所有的事情一笔勾销。 朴安义虽然不愿,也不敢和日本人作对,但又不得不答应。 他心里清楚,若是不答应这个‘李在溪’的条件,自己身败名裂事小,很有可能会被知道真相后的,那些愤怒的同胞活活打死! 心怀无奈的他,还是带着劳工在城楼前聚集,但他却遥遥躲在人群中不敢露面。 就在他躲起来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许多张陌生的脸庞。 虽然他不能做到认识每个朝鲜劳工,但身边这浩浩荡荡的数百陌生脸孔,总不能一个不识吧? 忽然,他感到一阵恐惧的酥麻感袭遍全身... “阿西...李在溪...你害我!” “回去,都回去,快回去!” 没等他的话喊完,只觉得后腰忽然一痛! 重重一刀! 朴安义惊恐而又不甘的回身看去,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崔容元!是你!为什么...” 崔容元脸如金纸,举着沾满血的刀子瑟瑟发抖,但却透着坚决的目光: “会长,你不要怪我,我要回家,我妈妈还在家里等着我...” “不,不!” 忽然,他又想起李在溪的话:“你杀了你的亲哥哥,你该死!我杀你是对的,我没错!” 朴安义只觉得眩晕感越来越浓烈,渐渐眼前开始变得昏黑。 无力的慢慢坐在地上,眼中露出不知是难过?悲伤?还是后悔? 惨然一笑,轻声呢喃着:“哥哥,我来了...” “快,快准备!” 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跑到城楼边,冲着楼上大喊。 可楼上的士兵却一脸疑惑,不知道让自己准备什么。 就在这时,刚刚只是在喊着交出凶手的朝鲜劳工群中,忽然冲出一群举着木枪、木弓的人! 一时间,碎箭如雨下,打了倭兵一个猝不及防。 不过那些木弓射出的箭,实在很难有太大的杀伤力,仅有几个倒霉蛋被射中胳膊、大腿,哀嚎着倒下。 “八格牙路!” 一个日本兵迅速举枪,一枪就撂倒了一个举着木弓的劳工。 但旋即他就看到,一支木箭笔直的向他飞来,贯穿他的喉咙! 人群中的单元航,冷冷放下弓箭:“赶紧去埋炸药!” 身后几个老矿工一咬牙,迅速背着炸药向城楼下冲去。 “他娘的,当年这城楼就是老子带人盖的,知道哪里好炸,都跟老子来!” “老李,你他娘的可不兴吹牛,这要是炸错了,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放心,老子还想回去瞅瞅乖孙呢,咋能坑你?” 几个老矿工冲到城楼下,老李默默数着砖石,忽然眼睛一亮:“就是这!” “老子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就在这偷工减料来着,还给小鬼子拉了一泡屎!” “哈哈哈,拉这算啥本事?你咋不拉小鬼子锅里?” “别他娘的废话了,赶紧埋炸药!” 这几人都是矿山负责开矿的老矿工,摆弄起炸药熟练的很。 他们手边这些炸药,都是多年偷偷积攒下来的边角料制成。 当时只是本能的想藏点东西,没想到却在今天起了作用。 轰! 轰轰轰! 弄这些炸药的时候,他们可是不留余力,几乎将能放的料都放了。 这样的炸药极其容易自爆,也算他们命好,或者冥冥中自有老天保佑,一路居然没出什么事。 城墙被炸药震得微微一颤,然而旋即却一点事都没有的伫立在那。 老李呆呆的看着完固如新的城墙,面露绝望。 “咋能不成呢?咋就不成呢?” 身边的矿工虽然失望,但还是叹了口气,拍拍老李的肩膀:“算喽,命该如此,有啥好说的?” “伙计们,有枪的扛枪,没枪的拿石头砸,跟这帮小鬼子拼了!” “拼了!” 另一个矿工抄起一块石头:“这窝囊的日子老子过的够够的了,今天就算死,老子也要站着死!” 啪嗒。 忽然,城墙上滑落下一块碎石,正正的砸在老李的脑袋上。 老李吃痛,抬头望去。 只见城墙上,一道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裂,接着越来越多的碎石滑落。 “成了?成了!” 随着老李兴奋的高喊,一段城墙轰然倒塌,露出能并容两人通过的碎石洞。 洞窟的背后,是遥远的海面,也是通往新生的希望。 “娘的,老子成了,成了!” 老李忍不住跳了起来,抓住身边伙计的肩膀连连晃动: “你瞧见没?老子没吹牛,这狗日的城墙被老子炸啦!”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伙计同样放肆的大笑着:“自由了,咱们自由了!” 城头上,一个倭兵随着城头开裂掉了下来,被炸得晕晕乎乎。 好不容易回过神爬起身,正好看到兴奋的老李。 “八格牙路!” 他看到手边随他掉落的火枪,一把抄起,拉栓上膛瞄准老李。 啪! 一道硝烟飘过,老李不可置信看着胸前的血洞。 瞬间,身上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无力的向后倒去。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际,艰难的探出手。 这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小孙子的笑颜,正冲着他咿咿呀呀的伸出手,想要阿爷抱抱。 “乖孙...阿爷回不去了,你要好好活...” 第787章 延外合孤刃挑敌酋 单元航抢过身边人手中的木枪,像扔标枪一样将木枪狠狠掷出,正中那倭兵的胸膛,将他钉在了地上。 心中暗暗佩服江二郎此计得授,正准备招呼大家往外跑的时候,身边的那些朝鲜劳工,忽然缓过神来。 他们好像看到新世界的大门,顿时将身边的明人挤开,一窝蜂的向那破洞冲去。 单元航急眼了:“都他娘的别挤!挤乱了谁他娘的也跑不了!” 然而,那些朝鲜人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即便是听懂了也没空理他。 明人也回过神来,不管身边的是朝鲜人也好,还是明人也好,一窝蜂的跟着往洞里钻。 这一群人犹如没头苍蝇一般,互相推搡、挤压,密密麻麻犹如蚂蚁般怼在了洞前,却谁也过不去。 单元航叹口气,没有跟着往里冲,反而向着身后跑去... 这边乱糟糟的,小原那边也没好到哪去。 听到城楼前的炸药声响,他就知道出事了。 调虎离山。 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眼前的这一窝明人,恐怕是牺牲自己来做诱饵的。 可笑自以为胜券在握,居然中了这么简单的计策。 “撤!” 眼前这些鱼饵,对于他来说一点价值都没有。 “回去,把那些作乱的家伙通通杀掉!” 属下吓了一跳:“朝鲜人也杀?” 小原目露狰狞:“杀!” “只要出现在城墙附近的,不管他是什么人,全部杀掉!” “哈衣!” 头顶的机枪声越来越稀疏,江二郎小心的探出头去。 看到渐渐远行的倭兵,他知道那边一定得手了。 但距离他要的目标,现在还差的很远。 他一定要拖,拖到大部队来援才行。 随手从身边人手中抢走弓箭:“你们往那边走,想办法冲出去!” “你呢?” “不用管我!” 江二郎看到远处小原的背影:“我尽量帮你们拖延,你们能跑多少算多少吧。” 说完,他立即如鬼魅一般冲出土沟,直奔小原的背影而去。 百五十步。 一百步。 五十步。 等他距离小原只有三十余步的时候,猛然拉弓举箭! 嗖! 木箭晃晃悠悠直奔小原身后飞去。 凄厉的破空声立即引起小原警觉,回身一刀将木箭劈落。 江二郎暗呼可惜。 如果有把趁手的弓箭,这混账绝躲不过去。 只可惜抢来倭寇步枪的子弹都打没了,不然倒是不错的武器。 小原眼睛微微眯起,遥望着对面江二郎的身影。 只见后者冲着他勾了勾手指,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小原笑了。 原来,在背后搞事的那只老鼠,是你啊。 他认得江二郎,或者说,他认识的那个人叫做‘李在溪’。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一切。 李在勇的死,那个神秘的刺客,和这一系列诡谲的事情。 “想要和我决斗吗?好,我满足你。” 属下一惊:“后守大人,你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指挥部,而不是演武场!” 小原不在意的摆摆手:“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他冷冷的笑着:“明人有句话叫困兽犹斗,我认为很符合现在的画面。” “他已经知道那些人逃不出去了,所以只能无奈的向我发起挑战,获取最后的尊严。” “身为武士,我自然要满足他这个卑微的小小要求。” 属下还要再劝,却被他打断:“不用再说了,那边的事情交给你指挥。” “记住,一个不留!” 他狞笑着朝着江二郎同样勾动手指,示意他上来。 “去吧,做的漂亮些,之后我们还要想办法湮灭这里存在过的痕迹,想来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啊。” 望着小原不屑的表情,江二郎看着快速撤离的部队,眼睛微微眯起。 旋即,他直奔城楼而去。 非是他想要和小原单挑,而是想借机擒他为质,好为那些同胞再争取一些时间。 这个狂妄的倭寇果然经不起自己的挑衅。 江二郎无惧可能潜藏的埋伏,富贵险中求,断然冲上了城头。 小原上下打量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劳工:“你是朝鲜人,还是明国人?” “你应该不是个哑巴吧?哑巴只是你的伪装。” “说说话吧,让我知道即将成为我刀下亡魂的人,他的名字是什么?” 江二郎冷冷一笑:“大明慎海卫,苏家军百户,江二郎!” “哦?” 小样饶有兴致的打量他一眼:“苏家军?倒是件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说着慢慢拔出武士刀:“来吧,你的头颅,将会成为我桌上的艺术品。” “后守大人!” 江二郎小心戒备看着眼前突然出现之人,眼睛微微眯起。 “你来做什么?” 小原有些不满的看着下属:“藤田君,请不要插手我的战斗。” 藤田后退两步:“身为您的下属,我有责任看护您的安全。” “我不会插手您的战斗,但请允许我观战。” “好,你站在一边,好好看着我怎么砍下他的头颅。” 看到小原居然放弃援手,选择继续和自己单挑,江二郎眉毛一挑,倒是高看了他几分。 噌的一声,江二郎掏出随身短刀,冲着小原轻轻抱拳:“请赐教!” 小原从身上掏出一块锦缎,轻轻擦拭着武士刀: “此刀名为赴义,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宝刀。” “你应该庆幸,能够有幸死在它的锋刃之下。” “谁死还不一定呢。” 江二郎冷笑:“我家老爷正好缺一把砍柴刀,你这破刀倒也合适。” “八嘎!” 感觉有被羞辱到,小原扔掉锦缎,高举着武士刀向江二郎冲来: “你滴,死啦死啦地!” 铛! 两股力量猛然一撞,江二郎惊觉敌人刀上的力量非但大得异乎寻常,而且还极为复杂。 其中似乎还蕴含多股不同的劲道,刚柔不定。 “倒是有些小瞧你了”,江二郎冷静的接下小原连续劈砍的数刀,默默观察着对方的刀势。 双方刀刀对击,火光四溅,一时间高下难分。 小原渐渐失去了耐心,见江二郎一味防守,似乎没有还手之力,立即开始加力。 就在这时,双方刀刃自此相撞,骤然分拆,情势忽变! 第788章 识破晓地扫小小原 在一边观战的藤原,看到小原先生连连得势,强忍着才没有开口叫好。 不过看到江二郎在如此凶猛的攻势下,居然还能苦苦支撑,也忍不住佩服。 换做自己,恐怕接不下后守大人三招吧? 毕竟,后守大人可是武士世家出身,在东京也是赫赫有名的武士呢。 铛! 就在这时,在藤原眼中一直苦苦支撑,那个本应该很快就会倒下的大明细作,忽然一刀顶开小原下劈的刀! 一寸长,一寸强,小原手持乃是家传武士刀。 而江二郎手中可不是他的常用装备,只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匕首。 但就是这破匕首,居然能震开后守大人的刀! 小原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居然仍有还手之力! 没等他回过神来,江二郎已经合身而上。 方才‘苦苦支撑’的时候,二郎的刀法大开大合,与小原一样,走的是刚猛的路子。 但这转瞬间,却如化身鬼魅一般,一把匕首被他舞的密不透风。 同时他的身影,犹如毒蛇缠身,不停贴着小原输出。 每一刀伴着刀势虎虎生风,咄咄逼人,惊出小原一身冷汗。 铛! 随着小原一刀挥出,终于将眼前的魅影逼退,冷汗顺着额角一滴滴落下。 他心里清楚,若不是仗着自己武器刚猛,对方只是一把破匕首,恐怕现在自己就要糟糕! “八嘎...” 小原很生气,非常生气。 他是大日本最强的武士(自认),绝不允许任何人正面击败他! 更不能是个明人! 看到江二郎手中匕首的刀尖已被震断,他也决定不再讲究什么狗屁的公平。 死,才是对这个该死而又肮脏的明人,最公平的事! 他活着,就是对自己武士道的玷污! “杀————!” 乘胜追击。 知道匕首是江二郎的弱点,小原仍坚持大开大合的路子,继续针对这个弱点猛攻。 谁知这一次,江二郎却不再和他硬拼,而是借助灵活的身手,脚步频错,一一避开他的进攻。 “你害怕了吗!” “为什么不敢与我正面决斗!” 面对小原的咆哮,江二郎嘴角噙着谑笑。 老子脑子进水了,拿破刀和你硬拼?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手上的功夫确实了得,正面硬拼自己也很难占到便宜。 但小倭子就是小倭子,对功夫的理解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手是两扇门,全靠脚踢人,懂咩? 没错,通过刚刚的僵持与试探,江二郎早看穿了这个倭寇的弱点——下盘。 虽然他的步伐,比起那个死鬼李在勇不知好了多少。 但进攻的时候,步伐只是用来配合挥刀进攻,而没有自己的章法。 想明白此节,江二郎身法再次一变,由鬼魅的妖影变作逐草的地兽! 地堂刀法。 地堂刀,也称斩马刀,是军中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战法,本就由武技演化而来。 江二郎师从马三,自然也熟悉这套战法。 只是马三这货怎么说呢... 明明一身精湛的功夫,偏偏不爱走寻常路,人如其名。 下三滥。 经过他‘改良’的地堂刀,招招直奔敌人要害而去,小腹、脚筋、裤裆... 总之,哪里致命点哪里。 一旦点中,欧巴桑就再也不用担心小原传宗接代啦! 小原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招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看到敌人竟然如此‘不讲武德’,顿时被气的脸色发青:“八嘎,无耻的明人,你这是什么打法!” “杀倭的打法。” 江二郎目露凶光,懒得与其废话,合身再上! 马三爷讲过,趁他病,要他命。 上了战场,哪有什么武德充沛,只有火力覆盖,不死不休! 只要能杀敌,就是好手段! 看到小原为了保护裤裆里的子孙根,狼狈的接连后退、躲闪,江二郎更是得理不饶人。 你怕子孙根受损? 好嘞,明白了! 一把破刀被他舞的呼呼生风,刀刀冲着小原下三路而去。 “八嘎,八嘎,你个混账。” 气急败坏的小原,真想一刀劈死眼前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 但对方偏偏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看那架势,完全是拼着宁捱自己一刀,也要把小小小原剁掉的样子,顿时怂了。 他可不觉得,对方的性命有资格和自己的小小小原君交换。 一边的藤原越看越不是味儿。 这哪里像决斗啊,怎么越看越像小孩子打架? 看到小原君狼狈躲闪的样子,忍不住将手伸向怀里,摸着那件冰冷的武器踌躇。 “要不要动手呢?” “小原君会不会生气?” 就在他踌躇之间,场上形势再变! 砰! 眼见江二郎的刀锋堪堪再次划向自己的裤裆,小原只能无奈竖刀格挡。 孰不知,这是江二郎的诱敌之策。 见他果然中计收刀,二话不说就是一记撑地飞踢,正中小原胸口! 江二郎可是马三训练出来的,他那腿上的力道极大,一脚就能踹断一棵小树,踢在身上那还得了? 小原骤然受了一腿,直直向后飞去。 五脏六腑瞬间犹如错位一般,在体内挣扎搅动。 此刻的他也许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舍了小小小原算逑... 看到小原喷着鲜血倒飞而出,藤原哪还顾得上什么打断不打断大人的决斗? 当即从怀里掏出手枪,对着江二郎连开数枪! 啪!啪!啪! 也不知是他枪法不好,还是江二郎早有准备,在他掏枪的瞬间,江二郎一个诡异的滑步,堪堪避开所有子弹。 藤原以为自己眼花,不由得揉了揉眼。 直到确定自己所有子弹打空,怒斥一声‘八嘎’,再次举枪射击。 只可惜江二郎早有准备,闪身躲在城砖后面,消失不见了。 子弹无奈的飞到城墙上,溅起点点火光。 虽然打断了两人的决斗,但小原的心里没有愤怒,只有庆幸。 若是让那混账追上来再补一脚,自己非得去见天照大神不可。 缓过神来的他,一把夺过藤原的手枪,换上子弹对着城转发泄着怒火。 今天,这个明人必须死! 天照大神来了也留不住他,我说的! 江二郎躲在城砖后面,苦思着脱身之策时,忽然远处传来剧烈的炮声!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如此的悦耳。 江二郎笑了。 第789章 悔贪心天不予生机 啪!啪!啪!啪! 带着滔天的愤怒,小原将手枪中的子弹倾泻一空。 但远处传来的炮声,却让他心肝一颤! 岛上不是没有炮,但那绝不是岛上的战防炮! 瞬间,他明白了一切。 悔恨、羞辱、无能、恼怒,各种复杂的心情五味杂陈。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这些明人为什么敢造反,他们的底气又是从何而来的。 大明海军。 是啊,除了那个盘踞在东方大陆上的巨龙,谁又能给他们这么大的底气呢? 所谓的劳工造反,不过是干扰自己视线,好为大明海师的突袭做饵罢了。 顾不上继续追杀江二郎,小原头也不回的往后跑:“走!” 他知道自己必须争分夺秒的赶回去,他的部下在等着他指挥。 只要能守住这一次进攻,英国人的战机会让这些该死的明人知道,有些地方不是他们应该来的! 而他们最终的下场,也只能像那些蒙古人一样,永远葬身在这片大海之中。 藤原将子弹重新压满,收好手枪:“后守大人,不管这个明人了吗?” 虽然小原很想立刻杀了这个,该死的、专攻自己小小原的家伙, 但他更清楚继续在这里逗留,将会有无数个部下葬身炮海。 “他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巩固城防!” “哈衣!” 。。。 单元航逆着人流往回跑,却无论如何看不到那个身影。 他拉住一个跟着江二郎诱敌的明人:“陈先生呢?有没有看到陈先生!” 那明人不耐烦的挣脱他的手:“不知道,俺只瞧见他往营地跑了!” 单元航一呆,旋即明白了什么,转身朝着营地跑去。 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陈松推着一辆独轮车,上面堆着满满的箱子。 “陈先生!” 单元航有些无奈的看着他:“先生,现在逃命要紧,你还带着这些劳什子作甚?” 陈松翻个白眼:“你懂个屁!” 他得意的指指身后的箱子:“回去大明,咱们还得靠着这些好东西过日子呢。” 说着略带不满的哼了一声:“你说我有个当官的弟弟有啥用?还不是一贫如洗,家中凑不出三两米?” 单元航无奈,顺手接过小车:“先生,刚刚城墙那边响炮了,应该是咱大明的军队到了。” “真的?” 陈松面露欣喜:“太好了!” “可是...” 单元航面露为难:“您这些东西咋跟明军解释?我瞧着不如还是丢了吧。”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一听要把东西丢了,陈松立即急眼,不管不顾的扑在小车上:“谁也不能动咱的宝贝!” “好好好,不动,没人动,您放心。” 要不是陈松曾救他一命,单元航真有心将他和这些东西一起丢下。 “咱们赶紧走吧,说不定去的早些,还有功夫能把东西藏起来。” “好好好,就听你的。” 单元航叹口气。 他不认为大明的海军会那么傻,看到这么大的几个箱子,会不闻不问。 两人推着车,艰难的向着城墙走去。 好在路上无论明人还是朝鲜人,都对他们的东西没有丝毫兴趣,只顾着逃命。 他们的脚步很慢,慢到那些可怜的女人听到风声赶来后,都渐渐超过了他们。 两人一车,被幽闷的海风吹着,留下两道孤独的身影。 轰!轰!轰! 城头上,猛烈的炮火绽放出绚烂的火光。 遥遥的就能望见,无数倭兵被炸得漫天飞舞,化作一道道血雨。 陈松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似乎感觉不到脚步丝毫的沉重,反而加快了速度向城墙赶去。 可就在他即将到达城墙的一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令他感到恐惧,感到绝望的身影。 “陈松!” 小原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撞见他,二话不说从藤原怀中拔出手枪就射! 啪! 陈松没有倒下。 呆呆看着眼前的单元航,后者露出释然的笑容: “先生,这条命我还给你了,以后你要自己保重...” 说着,将陈松轻轻一推,然后整个身体盖在他的身上。 小原还要继续上前补枪,却被藤原拉住:“后守大人,不能再等了,明人要攻进来了!” 小原醒悟,顾不上去管陈松的死活,转身登上了城楼。 不知过了多久,陈松用尽所有力气,才将单元航尸体吃力的推开。 他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双目无神的看着犹自不肯闭眼的小单。 他的嘴角噙着笑容,是释然,也是解脱。 在这个岛上,陈松谁也不信,却唯独信任单元航,更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子侄、家人看待。 可如今,自己这个唯一的亲人,却为了保护自己而失去了性命。 “荷荷...荷荷...” 欲哭无泪的陈松,状若疯癫的荷荷有声。 每一道笑声的背后,带着无数的悲凉。 如果自己没那么贪心,是不是早就冲过了城墙? 如果冲过了城墙,是不是就遇不到小原? 如果没有遇到小原,那...单元航还会死吗? 可惜没有如果。 而答案却是残忍的。 “荷荷...荷荷...” 那些曾被他无比重视的金银,如今却不如沙土。 在亲人面前,金银又算什么? 只可惜,当他想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却没有什么用了。 老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从不给人后悔的机会。 颓然而又盲目的挪着脚步,向着前方带着希望的破洞走去,身边是累累焦土和无尽尸骨。 忽然,陈松发了疯一样的往回跑,打开箱子将里面的金银拼命往怀里塞。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谁也不能拿走!” 就在这时,城墙脚下忽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哀嚎! 陈松陡然一惊,装银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慢慢回头。 只见一个倭兵擒着一个女人,正死命的往阴暗拐角处拖。 女人哀求着,请求倭兵不要伤害她。 但倭兵的眼中只有淫欲和想要发泄的冲动,完全不理会女人的哀求。 女人单薄衣衫下的双腿,被凌乱的碎石割破,生生被拖出两行血印,凄厉醒目。 “不要,求求你放过我,我想回家...” 是明人! 陈松忽然回过神来,遥望着女人即将消失的方向。 曾经被他弃如敝履的同胞,此刻却如泰山一般沉重,死死地压在他的心头。 “荷荷...荷荷...” 陈松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或者他压根什么都没想,早已失去理智思考的能力。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顺着血迹慢慢追去。 直到看到那个倭兵,正不顾女人挣扎,拼命撕扯着她的衣衫,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已来到他的身后时。 陈松从怀里,取出一块如儿拳大小的银锭子,狠狠向倭兵脑后砸去! 其势,如风。 第790章 干扰舰触礁新军上 啪! 倭寇只觉得后脑一痛,阵阵眩晕。 但陈松毕竟年老力衰,奋尽自己全身的力气,还是没能砸死这个小鬼子。 本就受伤不轻的他,举着沾染些鲜血的银锭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倭寇怒视着他,眼中露出轻蔑的嘲色:“八嘎,你这个该死的老东西!” 愤怒之余,随手拎起装着刺刀的枪,对着陈松小腹狠狠一捅! “噗---!” 鲜血顺着陈松的指缝淌出。 但这个时候的他,眼中早没有了丝毫恐惧,似乎完全感受不到,那小腹传来阵阵火辣的剧痛。 他嘴角缓缓噙起狞笑,再次高举银锭朝着倭寇脑袋砸了下去! 啪! 啪! 一下,两下,只可惜,他的力气早已慢慢失去。 在他看来的奋力一击,好像不过给倭寇挠了挠痒痒。 那倭寇终被他彻底激怒,没来得及拔除的刺刀,在他小腹狠狠一拧! “八嘎!八嘎!八格牙路————!” “死啦死啦滴!” 陈松能感觉到,体内的生机在一点点流逝,最后的力量开始一点点消亡。 但他的眼中只剩下坦然,坦然向后倒去,喃喃自语着什么。 “老三,兄长没有给你丢人...” 倭寇不忿的拔出此刀,朝着陈松尸体狠狠啐了一口,回过头准备继续自己的快乐。 可就在他回头的瞬间,陡然看到一张满是狰狞,眼中尽是愤恨的脸! 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在他转身的瞬间,张嘴狠狠向他喉咙咬去! “啊——————八嘎!八....嘎....” 女人凄然一笑,吐出嘴里肮脏的碎骨,默默坐在倭寇尸体旁边不知想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从枪上拔下此刀,义无反顾的朝着自己胸口刺去! 没有挣扎,没有痛呼,女人渐渐无力地垂下头,静静闭上了眼睛。 也许,她不愿再看这个肮脏的世界一眼; 也许,她不知道回乡之后,该如何面对乡人的指指点点。 也许,她只是累了。 残损的城楼上,时不时有炮弹在小原身边炸开,继而带走身边属下的性命。 但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对战争的渴望,对敌人鲜血的嗜求。 他不断命令炮兵还击,同时不停命人向本土拍着电报,请求增援。 在他的指挥下,不能说御敌于海吧,只能说卵用不大。 大明海师明显有备而来,对他们战防炮的布局、火力支撑点的构建了然于胸。 仅仅一轮齐射,就打掉他们将近三成的重火力点。 想到此处,小原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同时对江二郎更加愤恨! 要不是因为他,自己怎么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如此狼狈。 大明海师的围攻,朝华劳工的内乱,让他心力交瘁。 “足利将军还没有回信吗!” “本部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只要英国人的增援能及时赶到,就能把大明海师统统消灭在此地!” “愚蠢!傲慢!无知!延误!” “是他们葬送了如此绝妙的战机!” 朱允熞举着望远镜,冷漠看着城楼上不断泛起的硝烟。 “命令干扰舰继续开进,务必切断倭寇与外界的联系!” “是!” 过了没多久,传令兵急速回来:“王爷不好了,干扰舰触礁了!” 朱允熞眉头一皱:“怎么会触礁?” “干扰舰着急推进,没发现有一处暗礁。” “笨蛋!” 朱允熞皱眉。 这干扰舰是在浙江补给的时候,姐夫给的新装备。 作用就是利用干扰器,干扰电报的讯号,切断对手与外界的联系。 照目前看来,这玩意确实挺管用。 不能说有用。 这玩意能把敌人打成瞎子、聋子、哑巴,简直是神器啊! 只可惜,姐夫说了,这玩意他也只有两台,只能给他一台。 “还有没有备舰,换上干扰器继续推进。” “没有了!” 传令兵在炮声中嘶吼着:“您刚才说速战速决,预备舰都推上去了!” 朱允熞皱眉:“一艘都没有?” “倒也不是...” 传令兵忽然想起什么:“江帅带的新兵那艘战舰,还在后面跟着,只是...” “只是什么?”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观战,不允许参战。” “屁!” 朱允熞不屑嗤笑:“既然他娘的上了战场,哪有光看不打的道理? 再说,老子又没让他登陆,就带着干扰器晃悠晃悠都不敢?” “你去问问他,是不是消停了俩月,把卵子都吓没了?” “是——————!” 果然不出朱允熞所料,接到他的命令后,江珩哪会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看着昔日同僚在前方开炮,自己只能在后面干瞪眼,早就心痒痒的受不了了。 接到命令后,立即急不可耐的给舵手下命令:“接衡王军令,我舰迅速接近延平号,接替延平号继续完成任务!” “是————!” 随着舵手不停转舵,江珩及新兵所乘的南安号缓缓启动,向着延平号抵近。 从命名就能看出来,他们有多么‘不受重视’。 能够在前方作战的,几乎都是以府命名,比如延平号、福州号、泉州号。 只有朱允熞的旗舰永宁号,是以卫所命名。 而江珩所乘的南安号,只是以泉州下面的一个县命名。 闻听有战,新兵们的反应不一。 如老马、龚翔茂、居庆这些不老实的刺头,那可都是好战分子,一个个两眼放光。 就连季岩吉都一脸的兴奋,跃跃欲试。 但也有些新兵,闻言脸如土色,倍感害怕————比如说季信秋。 看到他铁青的脸,季岩吉面露不屑:“怕了?怕就老实在后面待着。” “我告诉你,这就是战场,只有勇者才能活下去的地方,不是你能待的!” “恁他娘的龟孙又懂了?恁个新兵蛋子!” 老马在背后没好气的给他一脚,看向季信秋:“莫怕,咱们这次任务是护航,不需要上前线。” 说着拍拍他以示安抚:“老兵也是从新兵混出来的,没啥了不起。” “谢谢小旗。” 没工夫继续宽慰他,老马继续下达命令:“所有人检查武器装备,哪个给俺出了差错,俺嫩死他!” 龚翔茂几人嘻嘻哈哈的开始收拾装备,检查武装带、绑腿。 见几人都收拾好了,老马立即带着他们向甲板走去。 一路上,见到的人形色不一。 像肥猫瘦猴这样嘻嘻哈哈的,一看就是老兵,而且是上过战场的那种。 至于那些神色紧张,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一看就是新兵。 “他娘的,你那爪子能不能离枪远点,小心走了火!” 远处,隐隐传来某小旗的呵斥声。 第791章 寇欲遁新军准登岸 季信秋略带庆幸,季岩吉很失望。 岛上轰轰烈烈响起的炮火,离他们这么近,又似乎离他们很远。 当季岩吉得知衡王的命令,只是让他们带着那件古怪玩意在岛周晃悠的时候,满心失望。 说好的杀鬼子立功,衣锦还乡呢? 没有,通通都没有! 老马似乎早猜到,上面不可能让他们带着新兵蛋子上战场,一脸的波澜不惊。 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出言安抚:“都他娘的闭嘴!” “恁别以为这就没事了,战场瞬息万变,说不准啥时候就让俺们顶上去,都他娘的别掉气!” “还有,恁几个新兵蛋子好好看着,咱大明的海师是咋打仗的,说不准下一次上去的就是你!” 季岩吉无心理会老马的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远处的战场,心内波涛激涌。 呼啸的炮弹如一朵又一朵的流星,宛如烟花般,在马岛上绽放。 声声爆炸勾起每个人的雄心,似乎在天际吟成一首诗: 收取关山五十州,男儿何不带吴钩? 江珩从始至终,一直举着望远镜,似乎在寻找什么。 曾永胜站在他身边笑道:“你就别惦记了, 老爷早知道你听见炮声就激动的尿性,来之前就交代过,不许你带着新兵蛋子上去。” 江珩嘿嘿一笑:“将在外,还君命有所不受呢,再说了,我啥时候说要上去了?” “嘁”,曾永胜撇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不就是想找到王爷没发现的战机,好去浑水摸鱼吗?” “还是你了解我,哈!” 说着话,江珩也没有停下他搜索的目光,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娘的,这几炮是咋放的,歪了那么远?” “这要是老子亲手操炮,少说一炮下去,也得炸死他七八九十个小鬼子!” “别吹了你”,曾永胜哈哈大笑:“要说老周有这本事我信,你还是算了吧。” “他娘的,你说老周那王八蛋,是不是早知道有今天的仗要打,所以才跟老爷申请晚点归建?” 曾永胜还没说话,就听他继续喊道:“艹!这几炮打的好!打的提气!谁他娘操的炮?” 说着,举着望远镜的手猛拐了一个大弯,然后一脸晦气的骂道: “曰,当老子啥也没说过。” 都不用看,曾永胜也猜到刚刚那几炮,八成就是周韬开的。 “这狗日的,也不知道多给下面的炮手练练手的机会,还抢人家的炮开,不地道,狗东西不地道。” 江珩时而指桑骂槐,时而暴躁大怒,曾永胜知道,这是没仗打憋的。 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一船新兵蛋子加上几十个老兵,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吧? 算了,骂两句就骂两句呗,没炮打还不许人喷两句? 很快,江珩就对老周精准的操炮失去兴趣,转而继续观察正面战场。 不得不说,老周这几炮确实给劲,愣是把倭寇好几处炮阵打灭了火。 就在这时,他忽然眼神一凛:“娘的,小鬼子头头要跑!” “啥?” 曾永胜一愣,马上举起望远镜:“哪呢?哪呢?” “右前方那几头货看见没?你瞅他腰上的武士刀,他要不是头头老子脑袋割给你!” 曾永胜仔细观望,果然看到几个人行迹诡异,似乎有了撤离的迹象。 “老江,把你那七倍的借我使使,我这四倍的不好用。” “嘿,你倒是惦记上老子的好东西了?” 说着,江珩将手中写着7-42的望远镜递给他:“小心点别手滑掉海里了,那可是老爷赏我的。” 没好气的翻个白眼:“瞧给你宝贝的?你等着,下次等我立下大功,也找老爷求一个去。” “嘁,那可是老子剿了三百多海盗才...” “老江,快给衡王发报,这小鬼子确实要跑!” 来不及继续和江珩斗嘴,曾永胜甚至来不及找旗语兵,直接喊来电报兵:“发报,我部发现倭首准备逃离,请衡王指示!” “是————!” 朱允熞收到电报也是一愣。 这小鬼子要跑? 迅速端起望远镜,朝着情报指示的方向望去,仔细观察之后,果然发现一伙行迹可疑之人。 但他却犯了难。 眼下所有战舰正按照战前部署进行围攻,他实在抽不出一支奇兵,暗中登陆截其后路。 可眼睁睁的放小鬼子离开,他又不甘心。 正想着,电报兵再次来报:“王爷!江大帅说他愿带人登岛,截断倭首后路,里应外合!” “这狗东西...” 江珩跟了他这么多年,他怎么不知道这家伙看穿了他的为难? 但他仍旧想也没想的拒绝:“不行,都是新兵蛋子,上去找死吗?” “江大帅还说了,他只带着老兵登岛,曾副帅带着新兵继续执行任务!” 思忖良久,朱允熞终究是个胆大包天的性子。 他们惧怕苏谨,自己可不怕。 大不了被姐夫打屁股呗?还能和自己绝交咋滴? “好!我同意了!” “告诉江珩,不能硬碰硬,想办法给我拖半个时辰就行!” “是————!” 那边,江珩接到命令,果然大喜:“太好了,王爷真给咱面子!” “老曾,你带人继续干扰,我带着老兵上去!” 曾永胜无奈:“那你自己小心点,别犯莽。” “知道了,知道了”,不耐烦的摆摆手,江珩开始盘算人选: “二旗、五旗、七旗的那几个,我要带走。” “好。” 想了想,江珩嘿嘿一笑:“炊事班的那几头货,我也要带上。” “我就知道。” 曾永胜早有预料:“想带就都带上吧,虽然都是些刺头,但战斗力确实没话说。” 接到命令后,老马也是一愣。 但多年形成的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习惯,让他没有丝毫质疑。 闻言,立即命令所有人检查武器、弹药,准备登艇。 有几个没被点到的老兵有点不乐意:“凭啥,炊事班的都能上,我们咋不能去?我不服!” “不服恁娘个iio!” 老马嘿嘿一乐:“老子可是炊事兵!” “炊事兵咋了?就比老子多条腿?” “炊事兵管做饭,恁他娘的惹老子不高兴,老子饿你三天肚子!” 那士兵被气乐了:“老马你个臭不要脸的...” 第792章 分贰路梭影寻敌踪 季信秋紧张的坐在舢板上,听着老马的行动指示。 只不过由于太过紧张,老马的声音犹如隔着一层黏膜,飘飘荡荡的犹如在天际。 “信球?信球?傻了你?” 龚翔茂推推他的肩膀:“记住,一会跟在我后面,不要瞎跑就没事!” 时邦河嫌弃的扫他一眼:“没事,就是吓的,捱上两颗子弹就啥也不怕了。” 居庆也没了平日嬉笑的模样,一脸严肃。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打仗开玩笑。 这是每一个老兵心里都清楚的行动宗旨。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廖若坚这个‘贱人’仍在嘻嘻哈哈的逗逗这个,撩撩那个。 见别人懒得搭理他,索性去逗季信秋: “信球,告诉你,打仗其实很简单的,偷偷滴摸上去,打枪滴不要,然后嘎巴一下撅折对手的脖子就成。” 季信秋:。。。 就算他再老实,也不会信廖若坚的话。 “都准备好了没?” 江珩沉着脸登上了老马这艘小艇,乍然看到季岩吉和季信秋也是一愣:“他俩怎么在这?” 老马也傻眼了:“不是您说的,炊事班全体登艇吗?” “我艹!” 江珩一拍脑门:“我他娘的忘了这两头货也在你炊事班了,现在咋办?” “要不,让他俩...回去?” “来不及了。” 江珩虎着脸,瞪着俩新兵:“你俩一会跟紧你们小旗,别他娘的被炮声一吓就乱跑,记住没!” “是!” “是...” 俩人异口同声,气势却完全不一样。 江珩也无心理会他俩,催促着小艇赶紧出发。 大明海师的炮火,已经对马岛防线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层层递进。 大部战舰已在缓缓逼近,只等最后几处零星的炮阵被掀翻,就会展开登陆作战。 短兵相接后的炮声格外犀利,坐在小艇上若不嘶吼着说话,根本听不到别人的声音。 “老马带着你的人,给老子抄那几个小鬼子的后路,决不能让他跑了!” “其他人跟着我,一路撵狗日的犊蛋子,把他的菊花给老子爆了,听明白没!” “明白!” “好,分头行动!” 江珩跳上另一艘小艇,目送老马带人往小原后路抄去。 而他自己则往炮声最浓烈的前线奔去,形成两头堵的包围圈。 至于锋线上的战斗,不关他的事。 数艘小艇沿着倭寇火力封锁外围前进,即便倭寇看见了,也无能为力。 很快,江珩带人在一处背阴海滩登陆。 只可惜,这会小原早带着人跑了,只能沿着预判路线去追。 马岛背后只有一处码头,小原如果要跑,就只能去那边。 而另一边,老马也顺利带队登陆。 将小艇藏好后,迅速分成两个战斗小组,一左一右迂回前进,互为犄角。 本来应该是三人一组,形成三个战斗小组。 但季岩吉和季信秋是新兵,只能被迫分为两队。 龚翔茂、廖若坚、居庆带着季岩吉和季信秋,其他三个跟着老马。 而老马这一组的任务也最重,负责奔袭、拦截,另一组的任务则是掩护。 本着用最快速度抵达狙击地点的想法,老马带人沿着主路一路奔袭。 只可惜,小原似乎预料到会有人追他,或者忌惮藏在暗中的江二郎,没有选择走主路,而是钻了林子。 这就导致原本的计划出现了偏差,龚翔茂这一队人,很快就和小原遭遇... ‘卡巴’! 季信秋目瞪口呆,看着廖若坚熟练的拧断倭寇暗哨的脖子。 龚翔茂撇撇嘴:“别看那贱人平时嘻嘻哈哈的,下手他娘的贼狠。” “要不是因为杀俘,他也不会被发配到咱们这来。” “嘁。” 廖若坚拍拍手,似乎嫌弃小鬼子的脖子脏了他的手: “苏大人当年在凤阳的时候,没少砍土匪脑袋,最后还都做了京观,咋没人说他杀俘?” “你个狗东西,能和苏大人比?” “都他娘的少说几句!” 临时小队长居庆喝止他们吵闹,看着眼前断掉的树枝沉思: “脚步匆忙,不像是暗哨,倒像是急着离开。” “劳工不会往这个方向跑,所以...” 龚翔茂也不笑了:“你是说...” “嗯”,居庆点点头:“这正主八成被咱们碰上了。” “好啊,那还不快追?” 季岩吉迫不及待的磨拳擦踵。 “别大意!” 之所以居庆是小队长,就是因为他心细:“这个倭寇据说是个高手,小心别阴沟里翻了船。” “身高不足五尺的小矮人,有啥可怕的?”季岩吉不服,但终究也没敢多说什么。 “瘦猴哥...我想...尿.。” “尿裤裆里!” 居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这是在战场,你以为在你家炕头呢?要么憋着!要么尿自个儿裤裆里!” “是...” 季信秋强忍着尿意,不敢多说什么。 季岩吉暗骂一句:“没出息的玩意,真给咱老季家丢人。” 虽然这段时间两人关系缓和不少,但季岩吉仍发自骨子里的瞧不上他。 “前进!” 居庆判断出小原逃离的方向,手掌向前一伸,廖若坚当先冲出。 居庆指挥、廖若坚尖兵斥候、龚翔茂火力掩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 至于季岩吉和季信秋...只能算俩挂件。 几人顺着敌人留下的踪迹,沿着林子飞奔,可没过多久又停了下来。 这次,就连居庆都有些犯难。 左右两边,都出现新的痕迹。 看来这小原也不傻,兵分两路诱敌,让谁也猜不出他往哪边走。 “这边!” 既然无法判断,居庆索性选择距离码头最近的方向追踪。 几道人影迅速消失在林间。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不远处的树上忽然跳下两个人影。 小原嘴角噙着冷笑:“想抓我?愚蠢的明猪!” 旋即,他带着藤原迅速朝另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奔去。 居庆越追越觉得不对劲。 都跑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一点新的痕迹都看不到? 对方可是在逃命,绝对没有功夫停下来消除痕迹。 唯一的答案是,追错了。 “糟糕,中计!” 第793章 潜四方信球尿藤原 “切线!” 指着临时地图上标注的一片丛林,居庆果断下令:“他们如果想赶到码头,这里就是必经之路。” “跟在后面迟早得被甩掉!” “咱们不追了,去堵他!” “好!” 对于居庆的判断,龚翔茂和廖若坚没有丝毫质疑。 至于剩下那俩小子,没资格质疑。 对着日头判断好方向,迅速转向向丛林斜插。 半个时辰的奔袭,饶是这些老兵也有些气喘吁吁,但好在按照既定时间赶到既定目标。 趴在地上搜索了一圈,没有发现新的痕迹,居庆暂时松了口气:“看来小鬼子还没赶到这里,准备埋伏!” 可这片林子这么大,几人聚在一起很难覆盖全部视野。 如此一来,就至少要监视四个方向。 没办法,居庆只能下令:“我、贱人、肥猫,分守东、北、南三个方向!” “信球和鸡眼,你俩一起守西面,我估摸着小鬼子从那边来的可能不大。” 但他还是谨慎叮嘱:“你俩务必小心,一旦发现敌踪不可盲目接敌,迅速向我们示警,明白吗?” 看季岩吉有些不以为然的模样,立即警告:“尤其是你!” “你要是敢违抗军令,就算你能活着回去,也等着被法办吧!我没和你说笑,记住了!” 季岩吉这才不敢作声,点了点头。 “行动!” 看着几人如山魈般消散在丛林,季岩吉也忍不住暗暗咂舌。 没看出来啊,那死胖子居然也这么灵活? “走吧”,季岩吉没好气的挥挥手,示意季信秋跟着他走: “我可警告你啊,要是遇见鬼子你敢尿sui,老子可不会救你。” 季信秋怯怯的答道:“是,岩吉哥...” 季岩吉百无聊赖的趴在树上,眼如鹰隼般逡巡着树林每处角落。 但很快,他就失去了兴趣。 太无聊了。 “你盯一会,有情况喊我。” 让季信秋继续盯梢,他反而开始闭目养神,没多久居然有轻轻的鼾声响起。 季信秋老实趴在另一棵树上,尿意却越来越重。 执行任务的时候,老兵要么少喝水,实在憋不住尿在裤裆里也是家常便饭。 但季信秋毕竟没受过这样的训练,也不好意思尿裤子。 等了许久没有丝毫反应,他终于憋不住那无尽的尿意。 “下树撒泡尿,应该没事吧?” “瘦猴哥不是说了吗,那小鬼子从这里来的可能不大?” “嗯,下树尿完尿就马上回来,岩吉哥不会发现的。” 说着还偷偷打量了一眼季岩吉,见对方似乎还在熟睡,再也压不住尿意,悄悄爬下了树。 滋~~~~~~~~~~~~~ 舒畅无比的解决了内需,季信秋只觉得无比欢畅。 可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那泡尿,似乎在动? 揉了揉眼睛,果然看到被尿液滋过的树丛,发出微微的颤抖! 就算他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人!出来!” 咔吧一声,季信秋拉栓上膛,略微颤抖的枪口,斜斜指向草丛。 “……&&*()*%¥!” 很快,一个身材矮小却十分敦实的家伙钻了出来,双手高举着说着什么,似乎在祈求季信秋不要开枪。 “别,别别别动!” 这一瞬间,季信秋觉得他比眼前之人还要害怕。 慌慌张张的用枪指着来人,他的目光却不经意间向季岩吉所在树上瞟去。 ............. 藤原和小原在前面分开,刚来到这里就发现树上有人在堵着他,顿时暗呼糟糕。 他心知对方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俩人,也不敢冒险往前走,只好找了一处树丛钻了进去,祈求这些人没什么发现后赶紧离开。 可好死不死的,这些明军中,居然有一个不愿意尿裤子的新兵。 而那新兵那泡憋到天荒地老的大黄尿,居然好死不死的,一滴不漏全落在了他的头上。 藤原那个气啊... 他本想强忍着愤怒不做声,但被气到不停抖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的踪迹。 身为军官,他一眼就看穿了眼前的明军是个新兵。 果然,还没说几句话,对方就露出了极大的破绽 ——居然敢回头! 藤原当即二话不说,抽出怀中短刀就向季信秋刺去! 季信秋惊觉回头,慌忙举枪格挡! 此时的他早被吓的忘了,手中的是能开火的步枪,而不是烧火棍。 但藤原却没忘记,他手中是能杀人的刀! “啊!” 短促而惊慌的喊声响起,藤原一刀直直扎进了季信秋的小臂。 一击得手,藤原再不留情! 他的行迹已经暴露,必须迅速解决眼前的明军,好为自己争取逃离的时间。 从季信秋小臂抽出短刀,这一次,他瞄准的是对方的脖子。 歘! 砰! 季信秋绝望的看着眼前倭寇,一时间忘记了还手。 看到对方那狰狞的目光,绝望的闭上了眼:“娘亲...儿子不孝,不能回去陪你了...” 但在下一瞬间,想象中的利刃加身没有发生,反而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 “蠢货。”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季信秋愕然睁眼,继而大喜:“岩吉哥!” “好好看着,老子是怎么杀倭的!” 懒得搭理季信秋,季岩吉甚至懒得掏枪,直接掏出随身三棱军刺,合身扑了上去! 铛! 虽然被踢了个大马趔,藤原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回身举刀挡住致命一击。 “有点东西啊,小鬼子?” “今儿倒要瞧瞧,是你们小鬼子的把式好,还是咱华夏功夫更厉害!” 说着,季岩吉再次扑了上去。 他一把军刺舞的密不透风,左刺右划,逼的对手连连后退。 藤原暗暗叫苦。 他虽是武将,但并不以手脚见长,仅会一些军中粗浅武技。 更没法和小原大人相比。 季岩吉虽是新兵,但从小习武,对付他自然是手到擒来。 果然没几个回合,藤原就狼狈不堪的被他逼到一棵树下,再无退路。 “是老子亲手解决了你?还是你自行了断?” 季岩吉手中军刺一丢一丢的把玩着,狞笑着逼近:“不说话?那我可就动手了。” “住手!” 第794章 奔崖袭乍惊皆中伏 歘、歘、歘! 几道身影在他身后闪现,居庆冷着脸摁下他握着军刺的手:“怎么回事?” “这小子下树屙尿,结果正好撞见小鬼子蹲在这。” 至于救下季信秋的事他没说,可能是觉得从这么一头货手里救人,也不值得宣扬什么。 居庆狠狠瞪了季信秋一眼,吓的后者直缩脖子。 信步走到藤原身边,居庆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倭语:“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个逃兵”,藤原慌张的解释。 歘! “啊!” 居庆毫不留情,拿起地上的短刀,一刀就扎进了他的大腿:“你撒谎!你是军官!” 嗤的一声抽出短刀,顶在藤原的脖子上:“你还有一次机会,报出你的职务、姓名。” “我...我是马岛道丹后守小原大人的门佐藤原海。” 很显然,居庆十分熟悉倭寇的编制,闻言点点头:“说,小原往哪边跑了?” 见藤原面露犹豫,二话不说一刀扎进他另一条腿:“说!” “我说,我说!” 藤原指着身后的方向:“小原大人让我从这边走,他从崖边那边绕过去了。” 居庆心里开始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刚刚他们三人分守三个方向,并没有看到任何痕迹。 而唯一能避开他们视线的位置,正是藤原说的那处悬崖。 只是那悬崖地形极为险恶,身手稍差些,一个失足就会掉落海中,死于乱礁之中。 看来这家伙倒是没说假话。 “贱人,交给你了。” 居庆理也不理藤原,掏出地图坐在一边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行动。 “娘的,脏活每次都是我?” 廖若坚骂骂咧咧的走到藤原面前,不顾对方惊恐的挣扎,转身来到藤原身后。 他用手搂住对方的脖子,‘嗤’的一声,面无表情的将手中军刺刺入。 “荷...荷...” 藤原双手不停挥舞着,眼睛死死盯着季信秋,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季信秋有些畏惧的低下头,不敢直视。 “你要是还想吃这碗军粮,最好开始适应这些,不然回去之后就申请退伍吧。” 龚翔茂拍拍他的肩,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在他看来,季信秋很好,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但能当朋友的人,却未必能当战友,尤其是能将后背交给他的战友。 居庆很快梳理好思路,将地图合上:“直奔码头吧,咱们已经耽搁太多的功夫了。” 话音未落,他冷冷的看着季信秋:“为什么不服从命令,私自下树?” “我,我...” 居庆没听他解释:“回去之后,我在战斗报告中会如实禀报,而你。” “似乎有些不忍,但他还是硬起心肠:“这里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家吧。” 看到一边有些得意洋洋的季岩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为什么不示警!” 季岩吉一愣:“一个渣滓而已,犯的着示警吗?” “不遵军令,回去等着关禁闭吧!” 龚翔茂和廖若坚顿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嘿嘿,小子,那禁闭室的滋味可够你喝一壶的。” 季信秋丧气的看向季岩吉,眼中满是羡慕。 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被关禁闭。 “出发!” 一脸不屑的季岩吉,垂头丧气的季信秋,跟在几人后面继续向前追踪。 绕过悬崖后没过多久,果然看到了新的断枝痕迹。 居庆粘起泥土闻了闻:“没错了,就是这个方向,加速!” 行色匆匆,在居庆的率领下,几人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在林间奔驰、跳跃。 远远地,码头的轮廓开始依稀可辨。 “就是这里了!” 居庆稍稍松了口气:“全速前进,与老马他们会合!” 骤然! 啪! 一声枪响,打头的廖若坚仰头栽倒,旋即痛苦的捂住肩膀。 “有埋伏!” 居庆迅速闪身向一边的草丛扑去,可季信秋这傻货,居然傻乎乎的还站在那里。 “蠢货!” 顾不上危险,居庆再次从草丛钻出,一把将季信秋扑倒。 啪! 一声枪响,居庆的后背也重重挨了一枪! “瘦猴!” 龚翔茂大怒:“娘了个王八蛋,居然敢偷袭老子!” 说着掏出机枪,冲着远处就是连续点射,生生压着对方抬不起头来。 嗖、嗖、嗖! 天际飞出几个小黑点,朝着几人藏身的方向扑头盖脸的砸来。 “手榴弹——————!” 龚翔茂一个翻身,迅速向着树后面爬去。 轰!轰轰轰! 只可惜手榴弹来的太快,饶是他惊觉的早,半边身子还是被弹片命中,顿时失去战斗力。 寂。 双方的交火仅仅一瞬就分出了胜负。 腾腾腾... 林间传来杂乱的脚步,没过多久就看到十几个倭寇,举着枪将几人包围。 咔哒。 当即就有倭寇拉栓上膛,准备就地将几人枪决。 “八嘎!住手!” 小原从人群后闪出,挥手给了倭兵一记耳光! “八嘎,这些都是重要的人质,杀了他们我们怎么走?” 没错,小原的打算就是利用几人为质,好在明军手中逃出生天。 居庆吐了口血,冷笑着用倭语嘲讽:“小鬼子,你最好杀了老子,想拿老子作人质,做梦呢你!” “哦,不,先生。” 小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反而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 “大明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诸位与我好好合作,我就能保证诸位安全的回家,怎么样?” 居庆呸了一声,闭上眼懒得理他。 可就在这时,小原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风声! 他立即惊觉,灵活的避开,却看到一个明军手中举着军刺,差一点扎中他! “八嘎....” 小原恼怒的给了身边士兵一记耳光:“为什么还有人可以站着偷袭我?你个蠢货!” 啪!啪! 挨了两记大嘴巴子,士兵不敢吭声,低头认错:“哈衣!是属下错了!” 居庆看着季岩吉爬起身,苦笑一声:“有机会不赶紧跑,你还回来干什么?” 季岩吉不屑的扫了他一眼,似乎懒得解释。 冲着愤怒的小原努努嘴:“你不是会说鬼子话吗?帮我翻译翻译,老子要跟他单挑。” 说着面向小原,举起手中的军刺:“听说你是什么狗屁武士?来来来,老子今日要向你讨教讨教。” “敢和我玩玩吗?” 第795章 挟人质劝谈归去路 “有意思,有意思。” 看着眼前十几岁的娃娃,小原忍不住哈哈大笑。 “居然敢向伟大的武士发起挑战,我很佩服阁下不怕死的勇气。” “但是,愚昧和勇敢,却有本质的差别!” 说着缓缓抽出武士刀,冲着季岩吉招招手:“作为对阁下勇气的奖赏,我就给阁下一次挑战我的机会。” “而代价,就是你的命!” 季岩吉不屑的撇嘴:“打就打,废话真他娘的多。” 说完也不含糊,握着军刺就合身扑了上去。 季岩吉虽然块头大,但是身法极快。 有那么一瞬间,小原似乎看到了江二郎的影子,顿时眼神一凛,气上心头。 铛! 铛铛铛铛! 火星四溅,双方刃刃相交,溅起点点星光。 只交手几个回合,小原就摸清了对手的底。 虽然与那该死的明人细作招式相仿,但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差那细作很远。 心里有了底,小原不再隐藏实力,武士刀招式陡然一变,走大开大合的路子,刀锋裹挟着凌厉的气势向季岩吉砍去。 铛! 对手陡然增加的力量,打了季岩吉一个措手不及,顿时被震退三步。 握着军刺的手微微颤抖,阵阵的酥麻传向小臂,几乎差点握不住军刺。 一边的居庆也看出来季岩吉不是小鬼子的对手,冲着他怒吼:“走啊!别管我们!” 季岩吉傲然抬头:“季家只有战死的汉子,没有逃命的懦夫!” “今天就算老子死在这,也不能丢了季家的骨头!” 小原冷笑:“阁下的骨头果然很硬,只是可惜本事差了那么一点。” 他没时间和季岩吉继续啰嗦,伸手指了指:“来吧,让我们结束这场无聊的战斗吧。” 见小鬼子居然瞧不起他,季岩吉顿时大怒:“老子跟你拼了!” 说着,挥舞着军刺再次扑了上去。 只是这一次,被小原摸清底子的他,很快败了下来,就连军刺也被一刀挑飞,跌落在地。 小原的刀抵在季岩吉的喉头:“来吧,求饶吧,只要你求饶,或许我会仁慈的饶你一命。” “我呸!” “老子技不如人,要杀便杀,哪那么多废话!” 季岩吉一口浓痰直接吐在了小原脸上,后者恼怒的将唾沫擦去,眼中泛起深深杀意。 “八嘎,该死的明猪!” 季岩吉嘴角噙着冷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森森刀光,没有一丝惧怕: “小鬼子,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到时候再来找你索命!” “呀几给给————!” 小原挥舞着武士刀,狠狠劈下! 轰! 哒哒哒哒哒.... 一声剧烈的爆炸在小原不远处炸响,接着就是密集的弹雨扫了过来。 几个倭兵猝不及防,顿时被拦腰扫倒,一命呜呼。 小原不愧是武士出身,反应十分敏捷,没顾上继续砍季岩吉,一闪身直接躲在了居庆身后。 他掏出手枪抵在居庆脑门上,冷冷盯着子弹射来的方向。 果然对方投鼠忌器,枪声戛然而止。 命令几个士兵挡在自己身侧,他冲着远方大喊:“阁下!你们的人在我手上,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 老马冷冷的握着机枪,暗叹要不是顾及那几个兔崽子,这群倭寇一个都别想站着。 冲着时邦河使个眼色,后者拎着带有瞄准镜的步枪,缓缓向后爬去。 “好啊,你想谈什么?” 老马为时邦河的狙击拖延时间,开口喊道。 “阁下,只要你肯放我安全离开,我保证你的同僚能够安然回到大明,如何?” “小原,恐怕你还没有看清形势!” 老马哼了一声:“如今,整个马岛已经被我大明海师包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小原将居庆的脑袋往前一推:“他们就是我的筹码!” “除非你愿意眼睁睁看着你的同僚,死在鄙人的枪下!” “大河怎么那么慢!” 老马埋怨了一句,继续敷衍着小原:“好啊,你把我的人放了,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小原却不上他的当:“阁下,你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 “那你要什么诚意!” “等我上了船离开,自然会放了你的人!” “你猜我会上你的当吗?到时候你不放人怎么办?” 小原嘿嘿一笑:“我把我身边的士兵给你留下,之后再交换人质,如何?” 老马冷哼。 你那几个矮木桩子,也配和老子的精兵相提并论? 就在这时,侧方的一棵树上,露出时邦河的脑袋,黑洞洞的枪口寻找着小原的脑袋,等待一触而发的时机。 老马立即在心里琢磨,怎么样才能让小原露出破绽。 可就在这时,小原似乎警觉到了什么,将脑袋再次一缩,什么也瞧不见了。 “我知道你们明军里有神枪手,在等着打碎我的头颅!” 小原冷笑,忽然伸出匕首,一刀捅在居庆的大腿上! “啊!” 一声痛呼后,居庆马上明白这是小鬼子在要挟老马,立马忍着剧痛不再作声。 “喊!八嘎,你给我喊!” 见居庆骨头硬,小原恼羞成怒再次一刀扎下,可这次哪怕居庆痛的满头是汗,也不再吭一声。 就在小原恼羞成怒之时,远处端着望远镜观望的老马,忽然看到居庆的手指在动。 摩斯密码... “小旗,决不能让这伙小鬼子跑了。” “我们全体同仁,宁愿做战友枪下的亡魂,也不愿做倭寇的俘虏!” “小旗,请向我射击!” 摩斯密码足足重复了三遍,最后居庆惨然一笑,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嘴角轻轻呢喃着: “大河,打这里,给老子一个痛快...” 似乎是感受到了居庆的死志,小原开始惊慌。 他拖着居庆就想往身边的树后躲去,不给对方任何开枪的机会! 刚刚的一幕,一丝不差的落在时邦河眼中。 他目中含泪,扣着扳机的手微微颤抖。 他用求助的眼光看向小旗的位置,在等待老马最后的决定。 就在老马感到难过,将要做出决定的时候,小原身边异变陡生! 第796章 兄弟义怒愤二郎斩 一道身影朝着小原义无反顾的扑去! 季信秋! 自被居庆救下之后,他就如亡魂般,失魂落魄的躺在地上。 知道他是被吓破了胆,小原也对他没有丝毫重视。 可没想到,就是这个被吓破胆的明军士兵,居然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勇气! 季信秋手中握着的,是季岩吉被小原打掉的军刺。 他没有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从小也没有习练过任何武技。 但此刻的他,却犹如一个不知死活的雏鸟,将自己身子义无反顾地抛向天空,砸向眼前的敌人! 噗! 猝不及防之下,小原一个翻身躲开。 但因为距离过近,还是被军刺划伤了手臂。 “八嘎!给我杀了他!” 身边的倭兵伸出刺刀,就向着季信秋冲去! 后者却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一个打滚就用身子挡住了居庆,伸手将其一推:“瘦猴哥,赶紧跑啊!” 噗! 锋利的刺刀刺入季信秋腰间,后者却不知痛一般,仍在催促着居庆逃命。 居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被他视作‘孬兵’的家伙,舍身了救他。 小原怎么可能放居庆逃走,立即大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倭兵立即丢下躺在血泊里那生死不知的季信秋,转头去抓居庆。 可就在这时,远处骤然响起十分有节奏的枪声。 啪! 啪! 啪! 犹如死神的镰刀,每一声枪响,必然带走一条倭兵的性命。 小原慌了。 骤然间,又有一道身影向他扑了过来! 是那个不知死,居然想要单挑自己的小鬼! 季岩吉本在垂目等死,谁知这时却被季信秋搅的异变陡生。 新仇旧恨萦绕心头,他心里没有一丝想要逃命的念头,反而冲着小原再次扑了过去。 只可惜,本就不是小原的对手,再加上身负重伤,他的动作在小原眼中是如此的笨拙。 嘴角噙着狞笑,看到季岩吉身上无处不在的破绽,小原当即就准备飞出一脚,将其重伤! 砰! 然而,季岩吉并没有如他所料般被自己重伤,反而自己的眼眶被他狠狠砸了一拳! 愕然看向不听话的腿,却发现那个愣小子,此刻居然正死死抱着自己的腿。 “岩吉哥,跑啊,快跑啊!” 季岩吉一招得手,热血上头:“啊啊啊——老子锤死你!” 接连出拳,每一圈都呼呼有风,但可惜都被小原挥拳架住。 只是脚下有个碍事的玩意,他始终没办法还击。 哚! 他狠狠一脚向下踩去:“撒手!” 季信秋被踩得口喷鲜血,却死死抱着腿不肯撒开,一边吐血一边大喊:“岩吉哥,打他!” 慌乱间,小原肩头又被季岩吉命中一拳,只打的他半边肩膀发麻。 直到再不挣脱开双腿,今天很有可能会命丧当场,下脚的时候更加狠了。 腾! 腾! 腾! 每一脚跺下,季信秋犹如被铁锤砸过一般,但却死死拉着不肯松开。 季岩吉眼中含泪:“傻子,你撒手啊!再不撒手你会被他打死的!” “我...不...撒...” 随着小原一次次跺下,季信秋倔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慢慢的再也没了声息。 “傻子,傻子!” 季岩吉虎目含泪,出拳愈发刚猛,甚至对小原攻向自己的拳头完全不做防御,大有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嗖! 小原忽然觉得脚下一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脚终于挣脱了。 “八格牙路...” 虽然挣脱了季信秋,但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下属,小原自知今天算是栽了。 看着远处向这里奔来的人影,小原从地上捡起武士刀,一刀向季岩吉劈了过去! 就算是死,这几个该死的明猪也必须给他陪葬! 嗤! 猝不及防之下,季岩吉的胳膊立即被砍中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但他仍不管不顾,拼了命的向小原冲去。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为了给季信秋报仇。 嗤! 嗤! 勇气可嘉,但实力毕竟摆在那里,更何况小原手里还有武器。 几个回合的交手只在眨眼之间,但就这几个瞬间过后,季岩吉的胳膊就被砍的满是鲜血,再也抬不起来。 “八嘎!” 愤怒之下的小原再不留情,一刀横斩直奔季岩吉的头颅! 必杀,横扫千军,一咕! 铛! 小原数不清有多少次了。 似乎今天只要他使出这一招必杀技,就必定被人接下。 定睛看去,却是那个令他十分恼火、愤怒,却又带着许多恐惧的人影。 “老子找的你好苦,原来在这呢。” 江二郎眼中带着愤怒和嘲弄,上扬的嘴角不知是兴奋,还是狞笑。 喀! 小原失措之间,江二郎使出空手入百刃,将他手腕一扭一带,迅速下了他的武士刀。 接着旋身一转绕到他背后,将他左臂反扭,又是‘喀’的一声,直接拧断了他的胳膊! 瞬间,小原就丧失了战斗力,跪在地上痛呼。 但江二郎似乎觉得还不解气,拽过他的右臂如法炮制,又是‘喀’的一声! 顿时,小原的两条手臂无力的垂在地上,失去支撑的双臂,摇摇晃晃的挂在肩膀下,犹如一串颓败的风铃。 江二郎心中没有丝毫怜悯。 这狗东西,差点没累死老子! 小原带着藤原撤离后,他就从墙后钻出,迅速衔尾追了过去。 一路上解决了好几拨杂兵,才堪堪赶到城楼。 只可惜,等他到了的时候,小原早就撒丫子跑了。 江二郎这个气啊。 判断出小原很可能去往北边的码头逃离,立时跟在后面一路追了上去。 只可惜,他却不知道小原本来准备埋伏他的伏兵,却在这里和居庆几人打了一场遭遇战。 等他听到枪声赶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小原举刀发动必杀的一幕。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江二郎哪里还能忍着? 必杀技? 给老子憋回去! 老子专门断的就是你的大招! 给爷~~~~沉默! 咔嚓啊~~ 小原的手臂无力垂在体侧的一幕,没有换来二郎的丝毫同情。 他冷冷一笑,直接伸脚狠狠跺了下去! 咯啦! 江二郎的一脚,力道不知比季岩吉大了多少! 小原的腿骨应声而断,躺在地上不停哀嚎。 然而二郎压根没打算停手的打算,直接绕到一边,将他另一条腿如法炮制! 喀! 这一幕,看的居庆目瞪口呆。 这是哪里来的狠人? 何人部将如此勇猛?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季岩吉,也被这一幕深深震慑,忍不住打个冷颤。 这时,江二郎慢慢将小原从地上拖了起来,双手死死夹住他的脖颈,准备送他上路。 远处忽然响起焦急的喊声:“刀下...手下留人啊——————!” 第797章 战友情谈笑战火硝 “二郎,冷静!” 听到有人喊手下留人,江二郎本不打算理会。 直到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才愕然抬头。 “江爷?” 江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明明起了个大早,却偏偏赶了个晚集。 这一路上别说鬼子头的影子,就连杂兵都没遇见几个。 好不容易闻着枪声赶到这里,却早已结束了战斗,还恰好看到江二郎发狠的一面。 他在泉州的时候就和江二郎认识了。 对于这个本家兄弟,也一向颇有照拂。 只是这么多年,江二郎在他心中一向是个木讷不愿多言的老实小伙。 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在今天见到江二郎如此发狠的一面。 “江爷,这种畜生留着作甚?” 江二郎有些遗憾的撒开手,任由小原垂落在地。 马岛上发生过的一幕幕,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回荡,他也无时无刻不想着为那些同胞报仇。 “二郎,此人在倭军中担任重要职务,是不可多得的审问对象。” “老爷还等着从他嘴里问出情报呢。” 一句老爷,将二郎从仇恨的情绪中拉回现实:“是,江爷你说的对,是我顾虑不周。” “别这么说”,拍拍他的肩膀:“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不苦。” 没日没夜的劳作,江二郎从不觉得辛苦,但所看到的一幕幕,却让他心苦。 “信球,信球你醒醒!醒醒啊!” 季岩吉带着哭腔,搂着季信秋不停摇晃:“你他娘的别睡,你娘还等你回家呢!” “岩吉哥...” 不知是季岩吉感动上天,还是季信秋命大,居然真的被他摇醒了。 “你快走,别管我,一会那鬼子头要杀来了...” 没想到季信秋刚刚睁开眼,惦念的居然还是自己,季岩吉泪如雨下,语气哽咽: “放心...鬼子头已经被制服了,咱们都安全啦!” “真的吗?” 虽然虚弱,季信秋眼中还是露出些些喜色:“瘦猴哥他们都还好吗?” “放心,死不了。” 季信秋强撑着转头,正好看到居庆趴在地上,老马正给他包扎着背后的伤口。 “被子弹咬了一口,还好没伤到要害,过几天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居庆龇着牙笑着,忽然想起什么:“你小子不遵军令,回去等着吧。” 闻言,季信秋眼神黯然:“我知道了,回去我就办退伍手...” “退伍?你小子想得美!” 居庆眼珠子一瞪:“不关你十天八天的禁闭,你小子就想跑?” “啊?” 满背碎片,撅着大腚趴在他身边的龚翔茂,笑着拍拍他的脸:“小子,欢迎你成为咱们的一员!” 季信秋睁着懵懂的大眼,晕晕乎乎的。 但有一种叫做‘幸福’的情绪,开始在他心底蔓延... 江珩找老马和居庆问明战况,对季信秋这小子的‘忽然爆发’,既感意外,也觉得惊喜。 “嗯,人笨点可以多练,毕竟勤能补拙嘛。” “可要是没了血性,那就不是合格的军人,这小子不错。” 说完不忘了嘱咐一句老马:“你知道老子缺人,回去之后可得把他的军事技能好好补补。” “是!” 老马笑着应下,看看一脸懵懂的季信秋:“恁小子做好准备吧,苦日子可要来喽。” 滋啦...滋啦... 江珩随身携带的对讲机,忽然传出电流声,接着就是朱允熞的声音: “江珩,你们那边怎么样,回答,回答!” 迅速抄起对讲机:“报告衡王,寇首已就擒,寇首已就擒!” “好!伤亡如何?” 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江珩苦笑一声: “中了小鬼子的伏击,不过命还都算大,没撂下的,也没缺胳膊少腿的。” “那就好。” “我部已攻下城墙,现在正在搜捕余孽,你们回来的时候注意一点。” “是!” 听到朱允熞已攻占马岛,江珩说不出欣喜还是失望。 这时候他都有些后悔,要是当初多带几个新兵出来,是不是能多培养出几个‘季信秋’?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罢了,毕竟这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苦笑着摇摇头,江珩站起身:“还能动不?要不要找人抬你们回去?” 季岩吉一听,顿时忍着剧痛站起来:“报告大帅,我只要腿还没断就能走!” “好,是条汉子!” 接着将目光扫向其他人。 居庆看了一眼老马,立即哎哟哎哟起来:“哎哟大帅,我身负重伤可是走不动了,你能找个人抬我可太好了。” 廖若坚被伏兵打中肩膀,此刻也已包扎完毕,肩伤完全不影响他走路。 谁知这贱人闻言立即趴在地上:“大帅哟,我这腿脚咋还不好使了呢?快找个人来抬我一下吧...” 江珩被气乐了:“一群泼皮无赖,哪还有个兵样子?” 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廖若坚一脚:“想被抬回去也行,等老子把你三条腿踢断,再找人抬你回去!” 闻言,廖若坚二话不说跳起来:“诶,大帅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咋就被你踢了一脚好了呢?大帅真是神医啊!” 老马几人异口同声:“你好贱啊。” 虽然廖若坚不需要人抬,但季信秋、居庆、龚翔茂伤的较重,想走也走不了。 拒绝了季岩吉强撑着抬人的意愿,老马和褚保雄抬着季信秋,杜勇和大河抬着居庆。 剩下被手雷关照了半边身子的龚翔茂,则被江珩手下两个老兵抬着。 这一路上可没把这俩人累坏了,纷纷叫嚷着让龚翔茂回去以后,必须给他们加俩菜补补身子。 等他们赶回城楼的时候,这里的战事基本已被平定。 大量的巡逻士兵开始接管城防,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十分严密。 看到曾永胜也在这里,江珩急忙上前:“衡王殿下呢?” “王爷带着部队进去搜捕去了。” “这种差事怎么能让王爷去?” 江珩一听就皱眉:“枪弹无眼,万一被打了黑枪怎么办!” 曾永胜苦笑:“王爷的性子你还不清楚?除了老爷能管住他,陛下的话他都未必会听。” “不行,我得去看着他,千万不能出事。” “江爷,不用你去了。” 江二郎笑着拦住他:“这差事我去办就行了。” “那倒也是。” 江珩拍手笑道:“你可是老爷的亲卫,这种差事自然比我拿手。” 第798章 炮声稀衡王点战果 马岛上的炮声渐渐变的零落,直至悄没无声。 江二郎心里清楚,这是大战将至尾声的讯号,加快脚步向朱允熞的方向奔去。 果然,当他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士兵在砍倭寇的脑袋。 衡王殿下继承了老朱家的优良传统,最喜欢帮敌人摸不着头脑了。 “殿...” 歘!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倭寇的脑袋就咕噜噜滚了一地。 朱允熞看着滚到他脚边的脑袋,嫌弃的一脚踢开。 “殿...王爷,刀下留人!” 江二郎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朱允熞身前单膝跪地:“王爷!老爷有令,留下活口要当证据啊!” 嗤笑一声,朱允熞指了指身后:“你当本王分不清轻重?砍的这些都是杂鱼,大头在那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十几个倭寇矮骡子,被绳子串成一块,正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本王审过了,这几头货都是倭寇的头目,足够姐夫用了。” 江二郎这才松了口气:“如此甚好!” “那个小原呢?就是那个什么‘守后门’的?” 江二郎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王爷说的应该是‘丹后守’。 “回王爷,小原拒不投降,已被就地格杀!” “那他的副将还有没有漏网的?” “没有,俱已被一同格杀!” “他娘的!” 朱允熞有些生气,狠狠拍了一把身边的小树,震得枯枝乱颤:“起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浪费本王时间!” 江二郎苦笑:“王爷,岛上大局还等您去主持呢,您看...” “走吧。” 冬日的海风吹拂着岛礁,密布在岛上的硝烟渐渐散去,留下淡淡的火药味。 江二郎干扰了小原的判断,这才让永宁海师打了倭寇一个措手不及, 这让无论是大明百姓还是朝鲜劳工,都多生存下来不少人。 但朱允熞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庆幸。 他站在埋葬无数尸骨的万人坑前,面无表情。 “告诉那些朝鲜人,不想死的,就下去给老子数清楚,这里面有多少具尸骨!” 被大明海军驱赶着下坑,朝鲜人很不乐意,嘴里‘艾西吧’不断。 可当海军长枪前刺刀亮起的那一刻,他们立即学会了闭嘴,老老实实下坑。 “取证。” 命人搬来一把椅子,朱允熞就这么坐在坑前,看着朝鲜人清点尸骨。 “王爷,此处风大,您还是去营帐歇着,这里我盯着就成。” “不用。” 摆摆手拒绝了江珩的好意:“大明将帅无能,才让这么多咱家百姓亡魂他乡,我要在这陪着他们。” 江珩一愣,嘴唇嗫喏半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对了,你那新军怎么样?听说招兵不顺利?” “是。” 江珩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曾永胜,笑了笑:“不过这次还是有收获的。” “哦?” 朱允熞来了兴趣:“是不是发现好苗子了?带来我瞅瞅。” “伤了,在伤兵营躺着呢。” 朱允熞将信将疑的扫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指了指他: “你不老实啊,是怕我挖你的人吧?放心,本王怎么会做这不地道的事?” “不敢。” 江珩嘴上说着不敢,但眼神无一不露出信你才怪的表情。 “回王爷,清点完毕。” 朱允熞回过头,眼神瞬间冰冷:“说。” “发现尸骨约九千三百余具,其...” “等等!” 朱允熞睨视士兵:“余?本王说过,要一具不落的统计,难不成那些朝鲜人敢偷懒?” 士兵苦笑,眼中带着不忍:“他们倒是不敢偷懒, 只是许多尸骨身首异处,还有被分尸的,以及不少刚出生和犹在腹中的婴孩,不知该如何统计。” “畜生!” 虽然没有勃然大怒,但士兵看到王爷那微微颤抖的双手暴出的青筋,就知他动了真怒。 “继续说。” “喏。” 士兵继续禀报:“因大部分尸首身上并无衣衫,很难分辨是朝鲜人还是咱们大明百姓,故难以区分身份,王爷您看...” 朱允熞陷入沉思,身边的人也不敢打搅他的思路。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谓然叹气:“算了,都带走吧。” “都带走?” “都是可怜人,又何分朝人明人?” 朱允熞离开椅子:“朝鲜是我大明藩属,也算是咱大明的百姓,都带回家乡安葬吧。” “喏!” 当即,朱允熞命令朝鲜劳工清点尸体后,然后运到海滩化了。 没办法,九千多具尸体,就算永宁海师舰队雄大,也带不走这么多人。 趁着这功夫,其余地方搜检的士兵也陆续开始汇报战果。 岛上还有大量没来得及运走的煤矿,朱允熞毫不犹豫下令全部打包装箱。 贼不走空,哦,不,雁过拔毛,也不对。 总之,很会过日子的姐夫早就定下规矩,枪炮一响,黄金万两,不弄点什么回去,就是败家! 对于从小跟在苏谨身边长大的朱允熞来说,出门走道不捡钱,那算丢... 望着眼前数百上千吨的煤矿,朱允熞一时有些傻眼。 良久之后才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便宜隋越那老小子了,派人发报,让他派船来拉煤...” 就像上面说的,雁过拔毛乃是苏家军的家风,这么多的好东西到了隋越手里,不脱三层皮才怪。 “王爷,幸存名单已统计完毕,请过目!” 接过士兵手中的黄册,朱允熞匆匆过了一遍:“就这么点?” 黄册写明,幸存大明百姓三千一百二十三人,朝鲜劳工还有一千零十三人。 起义之前,朝鲜劳工的数量,本来和大明百姓差不多的。 但大明百姓有预谋、有组织,避免了绝大部分的倭寇火力,才能保存这么多。 死的那一千多人,大部分还是因为最后逃命时,踩踏所致。 但朝鲜劳工就没那么幸运。 起义刚开始,朴安义就丢下他们自己跑了。 没有人组织的他们,犹如没头苍蝇一窝蜂乱撞,也成了小鬼子的主要靶子。 剩下的这一千多人,还是有个叫崔容元的小子,及时组织了一下,才没被小鬼子扫了。 “有点意思。” 正准备把这个叫崔容元的家伙喊来瞧瞧,传令兵却忽然送来一条军令: “王爷,上面让咱们撤。” 第799章 撤海师朱棣忆往昔 “撤?” 一把夺过电报译文,朱允熞沉着脸看完,顿时有点牙疼。 这要是四叔的圣旨,说不得他也得想办法找找bug,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 但这译文不是四叔的圣旨,而是姐夫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他就不想,主要是不敢违背姐夫的意思,不然屁股疼。 朱允熞捂着额头叹了口气:“告诉下面的人,快速打扫战场,能带走的都带走,然后将所有矿洞炸毁,别给小鬼子留下。” “喏。” “等隋帅派船运完煤后,全部撤退!” “喏!” 等传令兵走远,江珩有些疑惑:“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就不要了?” “嗯,不要了。” 朱允熞将译文递给他:“此处距离倭岛太近,处于战机的轰炸范围,强行守岛容易被英国佬当成靶子。” 旋即,朱允熞露出狡黠一笑:“但老子也不能便宜了这群鬼子,你一会和老曾带人,去...” 闻言,江珩眼睛一亮。 ....................................... 将手中的捷报搁在桌上,朱棣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跃动上扬的眉毛,出卖了他兴奋的心情。 “还凑合吧。” 嘴角微微上挑,随口吩咐道:“命朝廷袛报、大明日报刊发新闻,与民间知晓。” 大明日报是应天早报的升级版。 早在上月,朱棣认为应天早报已经不能支应一个国家的新闻支撑,索性直接改名升级。 而这个大明日报报社,也从半民半官的机构,彻底并入了朝廷,辖属礼部,并有独立的衙门——日报司。 目前在礼部名下挂着,主官是陈完。 陈完原本是翰林,但因在建文朝得罪了翟系官员,被发到地方当教谕。 后来受长官提学大人赏识,再次召回应天。 因为他做事严谨,为人正直,尤喜文案工作,苏谨索性把日报司交给他。 但他刚刚上任,还并不了解新闻的运作,所以实际主管日报司的人,目前是苏谨的学生应承完。 但大明袛报和日报不是一回事,袛报不归日报司管。 听到陛下旨意落下,陈显和陈完一起领命:“遵旨。” 散朝之后,朱棣少见的没有去御书房,而是带着苏谨去了武英殿。 朱元璋在世的时候,每日下了朝就是去武英殿批阅奏疏放松一下。 没错,对老朱的这个‘设定狂’和‘劳模’来说,批奏疏就是放松。 但朱棣夺位以后,几乎没有去过武英殿,更不愿去那里批奏疏。 倒不是怕鬼,好吧,他就是‘怕鬼’。 怕心中的那只鬼。 虽然是那愚蠢而又头铁的扁脑壳侄子先动的手,可无论朱棣怎么粉饰,他的位子来的也没那么正。 无法面对先帝,成了他心中的一道坎。 但今天却有所不同。 对倭首战大捷,让他心中有了很大的底气。 至少,他爹当年就没做到。 然而到了武英殿的门口,朱棣的表情又略显踌躇。 一边的太监跪在地上,虽然疑惑陛下为什么不进去,但也不敢抬头去看。 似乎明白朱棣的心思,苏谨直接上前一步,将殿门缓缓推开。 黄俨看的暗暗咂舌。 这殿门少说也有上千斤重,苏大人看着清清秀秀的,咋力气这么大,一个人就推开了? 被沉重的推门声唤醒,朱棣愕然看了苏谨一眼,看到后者鼓励的目光,微微点头。 瞬间,一股庞大的威压气势自他体内涌动,蓬勃而出。 朱棣眼神瞬间坚定,抬腿拾阶而入。 苏谨默默看着朱棣走进武英殿,却没有跟着。 看着那个背影,似乎冥冥中有所感觉。 ‘狄竺’正在缓缓远去,‘永乐’与朱棣的背影,开始缓缓重合... 过了不知多久,殿内忽然传出朱棣的声音:“进来吧。” 黄俨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陛下喊进去的那个人肯定不是自己。 他笑着向前摊手,对着苏谨摆出请的手势:“苏大人,皇爷叫您呢,快请吧。”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向不修边幅的苏谨,居然整了整官袍,迈步而入。 武英殿虽然长时间没被使用,但每日都有宫人洒扫,也不会有积尘什么的。 “坐。” 苏谨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面容冷峻的圆脸老头,在对着他笑。 怔神间,才想起那个老头已经不在了,面前的这个人,是他家的老四。 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言的坐着,过了许久,朱棣才谓然叹了口气: “当年啊,俺可没少在这间屋子里挨揍。” 说着说着,朱棣脸上露出缅怀之色:“俺,二哥、老六,从小就是咱老朱家的‘顽劣仔’, 只要犯错,父皇就会拿着荆条收拾咱,打的人哭爹喊娘,却又不会受伤。” 苏谨笑笑:“荆条打人虽疼,但只会青紫,不会受伤,还能活血化瘀。” 朱棣愕然:“你也知道?” 苏谨笑而不语。 荆条打人会不会受伤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是老朱收拾这几个小子的常用招数。 以此类推的还有鸡毛掸子、鞋(hai)拔子、以及大耳帖子... 笑着摇摇头,朱棣继续回忆:“那时候啊,就老三、老五挨的打最少,尤其是老三那个马屁精,惯会哄父皇开心。” “那时候我和老三互相谁瞅谁都不顺眼,他骂我莽夫,我骂他马屁精,天天吵的不亦乐乎,时不时的还要打一架。” “每次打完架,还得再挨父皇一顿胖揍...” “哈哈哈”,苏谨眼前仿佛有了当时的画面。 满脸不忿的朱老四,趴在凳子上光着犊蛋子,一边挨着老朱的鞋拔子,还在不停和朱棡斗着嘴皮子... “老三爱打小报告,好几次被他卖了挨揍之后,俺就觉得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掉过头就找茬和他再打一架,然后俩人再一起挨父皇的揍,哈哈。” “反正俺皮糙肉厚的不怕揍。” 苏谨无语。 他有些怀疑这朱老四,小时候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你使出这伤敌一千,自损一万二的办法也就算了, 可是你说你皮糙肉厚不怕挨揍,人晋王就怕了? 谁不知道晋王文武双全,拳脚功夫可能还在你之上,要不然老朱能那么喜欢他? 但苏谨无心和他争论这些。 朱棣看似在回忆过去,可苏谨却感觉到,朱老四更像是在向过去的那个自己告别。 而自己,是被他喊来见证历史的那个人。 第800章 定内阁朱门奇八子 武英殿再次陷入沉默。 儿时的故事回忆结束后,朱棣便闭目陷入沉思。 百无聊赖的苏谨,透过窗棂望着殿外的阳光,从透亮而温暖,慢慢变成昏黄的斜映。 骤然! 朱棣龙目微张,整个武英殿温度好像都下降了几分,一股寒意似在悄悄蔓延。 苏谨愕然回首,看向大殿正中的御案。 “谨弟。” 朱棣龙口微张:“你确定要取消中书舍人,改为翰林待诏?” 闻言,苏谨没有一丝犹豫的点头。 “你...不后悔?” “陛...” 苏谨笑了。 他改口道:“大哥,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好。” 朱棣点点头,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 中书舍人和翰林待诏看似职权相当,但其有本质的差别。 中书舍人代表的未来,就是中书省,就是丞相。 朱棣再设中书省,就是要给苏谨留地方。 但苏谨迟迟不愿答应,并屡次进言请去中书舍人,改翰林待诏,坚持自己的想法。 翰林待诏,是为内阁服务的。 苏谨笑道:“大哥,洪武爷好不容易才裁撤了中书省,你再改回来对得起他老人家吗?” “小心他老人家半夜回来打你屁股。” 闻言,朱棣陡然间觉得大殿似乎有些阴冷,屁股隐隐作痛。 “好,朕明日就拟旨,裁撤中书舍人。” 旋即笑道:“不过你那学生陈显,还得给朕再打几年的工。” 苏谨无所谓的摊摊肩膀:“由你。” “既然这内阁大学士是你提出来的,那你说说你的人选吧。” “目前,勉强算我一个。” 苏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内阁秉承的原则,就是大事开小会,所以人选不宜太多,但也不能太少。” “内阁初组,六部尚书、御史台、五军都督府这些地方都要进人,以后再酌情调整。” “嗯...” 朱棣没有说话,在心中暗暗思忖着人选。 姚广孝、任亨泰、李仕鲁、苏谨、郑赐、徐辉祖、李景隆... “哦,对了,还有几个人要加进来。” 苏谨忽然开口说道:“农阁、医阁、学阁,目前任务繁重,有事必须第一时间禀报。” “嗯”,朱棣点点头:“对了,那个谢缙...” 谢缙是洪武二十年的解元,深受朱元璋赏识。 只可惜此人嫉恶如仇,凡见不平事必上奏弹劾,屡屡言事,俗称大喷子... 但也正因为如此,得罪了不少人。 所谓五十知天命,但谢缙却似乎一点都没变。 靖难成功后,谢缙是第一批投效朱棣的官员,朱棣也被后者文采惊艳。 比如已经准备开始修录的《永乐大典》,朱棣就有意让谢缙主持。 朱棣也有意予其大学士之名,进入内阁。 只可惜,苏谨却与其意见相左。 “谢缙去日报司,不是咱们早说好了吗?” 苏谨无奈苦笑。 他不让谢缙进内阁,一方面是知道,老谢一旦进了内阁,日后的下场不会太好, 二来,他的性格太急躁了,不适合辅政,尤其是一念之间,就能掌握百姓生死的一部天官。 最后苏谨至多妥协,允谢缙大学士之名,但不能主持一部工作。 “可是,让堂堂大学士去印报纸,这未免也有些太大材小用了吧?” “大哥,你要是信我,就听我的。” 苏谨神色郑重:“而且,你太小看报纸的威力了,现在显现的不过冰山一角,日后你就会明白日报司的重要性。” “好吧。” 朱棣习惯性的妥协,“就先按你说的办。” 旋即话锋一转:“那咱们就拟定一下内阁的人选,改元之后就开始运转。” “好。” 当即两人凑在一起,呱拉着商议人选。 内阁的人选并没有太多争议,很快就定了下来。 六部目前出五个人,分别是兵部(代管)姚广孝,吏部徐增寿、礼部、工部苏谨,户部郑赐,以及刑部李仕鲁。 任亨泰之前上表请辞告老,朱棣虽没同意,但也没将他列入内阁人选。 再加上农阁、学阁、医阁的陈亚、路确、匡显,和御史台的景清,文官正好十人。 但是武将就显得有些凋零,只有徐辉祖和李景隆二人。 没办法,建文朝的时候,能打的武勋就被老朱杀的差不多了,要不然朱棣也不会打的那么顺利。 而郭英、耿炳文战后均上书表示请退。 他俩一个是真的老了,干不动了,另一个则是怕被朱棣清算。 朱棣是武将出身,自然不愿看到文官一家独大。 在他的要求下,郭英被再次召回,就算当个吉祥物,也得给朕坐在这。 至于剩下的人选,则是几个藩王和功臣, 比如开金川门的老十九朱穗,丘福、张玉、朱能,以及‘阵前倒戈’的瞿能。 加上徐辉祖和李景隆,满打满算凑了七个。 对此,苏谨虽不以为然,但也没有明确反对。 看似武将添了不少,但要么不是在外带兵,就是在封地窝着,很难插手国事。 “对了,还有老六。” 朱棣忽然有些兴奋。 老六就是楚王朱桢,乃胡充妃所出,从小就是被朱棣带大的。 如今哥哥们都没了,弟弟里面只剩下老六和自己最亲,还管着荆楚湖广要地。 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想把老六招到身边。 但苏谨却有不同意见:“楚王若招,那齐王呢?” 一听齐王俩字,朱棣就脑仁疼:“提他作甚?他也配?” 齐王朱榑,只比朱桢小了不到一岁,也是朱棣看着长大的。 但怎么说呢,两兄弟关系一向不咋地。 谁都知道,老朱家有一条神奇的定律,至少在前八个皇子里面十分应验: 凡单必学霸,双必学渣。 老大太子标、老三朱棡、老五朱橚、老七朱榑,在大本堂学习的时候,那都是先生十分喜欢的学生,成绩优异。 而老二朱樉憨头憨脑,暴躁易怒,常年列居大本堂倒数第一的宝座,基本纯文盲一个。 老四朱棣算是半文盲。 去了军营是不二神将,拿起纸笔直接哦豁... 老六朱桢更不用说,亲娘就是土匪家族出身,自己也是个大混子, 成长的岁月里,主要任务就是负责陪着二哥四哥,一起挨父皇的鞋拔子... 这兄弟感情能不好? 但老七朱榑却是个例外。 其母妃达定妃是陈友谅的小妾... 这也是朱元璋后宫诸嫔妃中,唯一的黑历史——他是被朱元璋霸占的。 而朱榑从小也不被母妃待见,性格阴冷。 如果说朱樉是蠢的暴虐易怒,朱樉就是坏的暴虐变态。 十来岁的时候,就展现出惊人的虐待天赋。 不是把麻雀窝端了拿火烤鸟蛋,就是一脚踹断宫女的肋骨,更是经常和老六打架。 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单方面的霸凌。 朱桢的耳朵后边,到现在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就是老七的杰作。 至于老八朱梓就更不用提了,虽然学习好,但更是个铁憨憨... 第801章 计耽罗二朝诡怀思 有个这样的奇葩弟弟,朱棣和老七自然不可能关系好。 甚至因为经常帮老六出头,他还因此挨了老朱数不清的揍。 要不是每每有大哥拦着、护着,朱棣都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 “提他作甚?” 建文时期,朱允炆削藩的时候,朱榑就被建文帝削爵软禁在京。 朱棣虽然讨厌他,但毕竟是自己的弟弟,登基以后还是恢复了朱榑的爵位,让他回了封地。 虽然苏谨不乐意,但那是皇帝的家事,他不能过多置喙,只能找人去青州盯着朱榑。 “我不是恢复他的爵位了吗?难不成还要请他来参知政事?” 苏谨倒不怕朱榑参知政事。 回了京城,他就只能是个受气的小媳妇,老老实实在府里窝着,还能祸害青州老百姓? 但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朱榑恶名在外,真要请他参政,不说别人,任亨泰和李仕鲁就能拎着刀在家门口堵自己... “朕意已决,就这么定了,楚王回京。” 苏谨叹口气:“遵旨。” 朱棣呵呵一笑,似乎对刚才的口气有些后悔: “谨弟莫要介怀,俺也是人,哥哥们都没了,就想有个弟弟能陪在俺身边说说话。” “是,臣理解。” 无论真假,朱棣对自己的这些弟弟们都算不错。 哪怕是朱榑,犯了那么大的罪,把青州老百姓祸祸成那样,朱棣都没想杀他。 要不是他自己胡说八道,也不会落得那么个下场。 “不说这些了,谨弟,正旦在即,那些使臣可来朝贡?” 说起这个,朱棣就一脑门子官司。 往年新帝改元之年正旦,各藩属臣国无不纷纷上表,并遣使祝贺。 唯独他这个永乐皇帝,只看到小猫两三只,怎能不气恼? 到时候外国使臣进表,只有区区几个人,还不让人笑死?把大明朝都看扁了? 最后那群狗日的文官再加上一句:“永乐初年,大帝朝会,使者寥寥无几...” 娘的,老子的英明毁于一旦,死后也菊花不保! 想起这个就来气! “藩国使臣这些日子俱已往鸿胪寺报到,上表者约有百国之数...” “果然没几个...嗝!” 朱棣愕然抬眸,面露惊喜:“谨弟,你说...多少?” “目前有一百零三国,不过这只是截止到昨日的数目,今日应当还有不少。” “你没哄我吧?” 苏谨笑笑:“其实能来这么多国,还是马岛一战打出的赫赫威名。” “你也知道,之前之所以没人来,皆是因为其国或被被谙厄利亚攻打、或被威胁而不敢至。” “哼!” 朱棣重重一拍御案:“这就是朕必须与倭寇和洋鬼子开战的原因!” “不把他们打疼、打怕,他们就永远不知尊敬上国!” “不错。” 苏谨额首赞同:“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所以咱们这一拳必须狠狠地打出去,还要打在对方的痛点上。” “不错。” 朱棣眼神冷峻:“马岛之战的捷报朕也是刚刚拿到,那群使臣就能这么快赶来京城?哼哼...” 苏谨含笑:“大哥的锦衣卫不是吃干饭的,怎么会不知?” “不就是一直躲在曲中、秦淮河上观望吗?这群蛇鼠两端的东西!” 看到朱棣眼露杀机,苏谨赶紧劝道: “这些家伙固然该罚,但眼前咱们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可不能把他们赶到对手那边去。” 朱棣翻个白眼:“这些还用你教?” “对了,朝鲜和安氏都派出使臣来了,这安氏使臣已经向臣递了几次帖子,想要觐见。” “安氏叛臣?” 朱棣眼睛一眯:“他们想干啥?一个叛乱之臣,朕凭什么见他?给他脸了!” 苏谨从身上抽出一份奏疏递给朱棣:“这是安氏上的《耽罗计禀表》。” 朱棣接过,匆匆扫了几眼就看完了,旋即陷入沉思。 “我没记错的话,洪武年间的时候朝鲜就上过一份,好像说过耽罗岛的事。” “父皇当时觉得耽罗岛屁大的地方也没在意,就给朝鲜代管了,哦,当时他们还叫高丽。” “是啊。” 苏谨沉重叹息:“先帝这次可是大方的过头了,地理位置如此绝佳的地方,就拱手让人了?” “呃?” 朱棣一愣,旋即笑道:“耽罗岛虽然不小,但和咱泱泱中华比起来,连弹丸之地都算不上,有啥可惜的?” 苏谨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心说那能一样吗? 忽然想起武英殿也挂着一张世界舆图,苏谨起身找到舆图,指着耽罗岛的位置: “大哥你看。” 他在那处不起眼的位置标记出耽罗岛: “此处牧草丰美,前元的时候就是蒙古人十四处养马之地之一,盛产高丽战马和大宛马。” 朱棣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父皇也曾下令朝鲜每年进奉战马, 大将军(徐达)北上征虏的时候,军中大部用的就是高丽马。” 苏谨翻个白眼:“那是进奉的吗?难道不是大明真金白银和高丽人买的?” “这...” 懒得在这些历史遗留问题上纠结,苏谨重重在舆图上顿了一下: “战马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耽罗位于朝鲜南部,扼守通往倭岛的要道,实乃绝佳的前进、补给基地。” “海师啊,我的亲大哥,你还想不通吗?” 朱棣这才恍然,眼神逐渐变得凝重。 “不错,此处连接北海之滨,又适合驻军,不能白白便宜了朝鲜!” “大哥”,苏谨嘴角噙起了古怪的微笑:“我这还有一封奏疏,你要不要看看?” 朱棣没好气的伸出手:“有话不能一气说完?跟谁学的吊人胃口?拿来!” 苏谨将另一封奏疏递了过去,朱棣接过一看,却是朝鲜王室上的一份《耽罗归属书》。 里面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朝鲜李氏哭诉,叛臣将耽罗岛抢走了,请大明派兵协助夺回。 完全就是儿子在向爸爸哭着告状的口气,“爹,俺让人揍了,你管不管?” 不过这份《耽罗归属书》背后的心思,却昭然若揭—— 还是在催着大明发兵,助他们李氏王朝消灭安氏,王室才好继续万万年向大明称臣。 语气求乞,楚楚可怜,但话里话外无不透着威胁—— 这事你大明管不管?不管我可就重新换个爸爸了! 第 802章 两朝事帝苏预利银 “敢威胁朕?” 朱棣眼睛微微眯起,一道精光射出:“朝鲜李氏不恭不顺,胆敢威胁宗主,莫不是活腻了?” “真以为他朱允炆赐的名份,朕也会捏着鼻子认吗!” “陛下息怒”,苏谨笑着劝了一句,心里却不以为然。 高丽人不一向就这样吗? 畏威而不畏德。 历经数百年,数十位高丽王的王朝史,不就是妥妥的一部‘墙头草操作指南’吗? 主打一个谁的拳头硬,就追着谁喊爸爸。 华夏王朝无数年,高丽平过、叛过无数次,就是借着这一股不要脸的劲儿,才苟延残喘这么多年。 远的不说,前元的时候,高丽就是蒙元的征东行省,由高丽王代为管辖,主要任务就是帮蒙古人养马。 而蒙古人为了治理他们,不让他们生出二心,下旨高丽王室子女年幼时必须送往大都‘学习’。 说是学习,就是去伺候蒙古贵族老爷的。 多年的奴化教育,导致这群高丽人早忘了自己祖宗是谁,甚至以能去大都为奴为荣,国内亲元派无数。 蒙元另一招就更狠了。 凡高丽王族不允许娶本国女人,而必须等宗主国,也就是元朝赐婚。 而赐婚的女人,则必须是蒙古人。 这样一来,百年下来整个高丽都以辫发胡服为荣,以身有蒙古血统为尊。 朱元璋建立大明,再塑华夏之后,高丽人眼见‘旧爸爸’撒丫子撩了,立马撒丫子来认大明为新爸爸。 但多年的奴化教育,高丽国内亲元派不知凡几, 尤其是都府诸位掌实权的贵族,更是经常与残元勾勾搭搭,甚至偷偷受封。 这种情况直到王宝宝死了,这个最后能一统残元的人物去世,蒙古王帐四分五裂后才略有好转。 即便如此,朝鲜对大明的态度依然是畏而不敬,只想着从大明身上捞好处。 这次的安氏叛乱就是例子。 安氏是外来户,虽然手掌不少私军,在都堂的地位却极低。 但自从英国佬这个‘活爹’出现后,就不一样了。 安氏迅速和英国佬沆瀣一气,在英国佬的支持下,立即反叛朝鲜王室。 后来更是生生将王室从汉城打到了平壤,将最富饶的南部全部占下,耽罗岛自然也不例外。 朝鲜王室自然不干,可打又打不过,怎么办? 于是,传承了数百年的血脉觉醒了————找爸爸! 可惜,当时的爸爸是朱允炆,这小子正被削藩弄得头痛欲裂呢,哪有功夫管他? 更何况就是个私生子? 最后还是使者想办法找了门路,贿赂齐泰这个兵部尚书,才弄到了一点武器补给。 也就是凭着这些,以及朝鲜北部山多道险的地利,才勉强抵御安氏的进攻。 但整个朝鲜王族都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也得被灭。 到了那个时候,要么举国战死,要么跟安氏一样,换个爹继续玩... 朝鲜内部声音也十分纷杂,有想要等着大明来救的,也有想开城投降的。 之所以能撑这么久,其实是因为安氏率先认了爹。 若自己现在跑去认爹,不止捞不到什么好处,还会被安氏这个‘干长子’欺凌... 到时候,王室保得住保不住都是个问题。 所以这次借着庆贺永乐改元,元旦大朝的时机,朝鲜王族、领议政一致决定,最后试探一次大明的态度。 若是提兵来救,那恁就还是俺爹。 若没有回音,对不住,哪怕是做小,咱也得改门换庭... 他们的这些小心思,自然瞒不过朱棣和苏谨。 “谨弟,你准备怎么回复他们?” 苏谨嘿嘿一笑:“大哥,我记得你家以前很穷,是吧?” 朱棣一愣:“说这个干什么?” 他笑了笑,也丝毫不以老爹要过饭为耻:“何止是穷啊,我爷我奶,我大爷他们,都是被饿死的。” 显然,苏谨不是想说这个,洪武爷的发家史,整个大明有孰人不知,何人不晓? “大哥,那时候要借粮食的话,有没有利钱啊?” “何止是利钱?简直是剥皮抽血!” “照啊!” 苏谨一拍大腿,旋即露出冷笑:“援朝之战当然要打,但咱们既然出了兵,这利钱怎么能不收?” 朱棣一愣:“你的意思是...耽罗岛?” “不止。” 苏谨眼神闪过狡黠的光芒:“我有一条靖边百年之策,大哥你要不要听?” 看到苏谨的表情,朱棣就知道这小子又憋了什么鬼主意,顿时乐了:“又卖关子,快讲快讲!” ................................ 朝鲜使臣和安氏使臣,正坐在鸿胪寺大院里大眼瞪小眼。 要不是此处乃朝廷要地,恐怕俩人早打起来了。 但时不时的,仍有脏话不断飞出: “????!” “????!” “???!” “????!” “??!” “???!” 言语十分之匮乏,犹如小孩子骂架。 齐源听的直掏耳朵,一脸不屑。 直到俩货以一句异口同声的‘阿~~~西八’结尾,然后转过头去,再也不理对方。 前来宣旨的黄公公,一脸纳闷的看着这位鸿胪寺左少卿:“这俩货说啥呢?” 此时还没有东西厂,文官并不惧怕太监,哪怕是陛下的身边太监。 闻,齐源也只是笑了笑:“黄公公,都是些腌臜的言语,不听也罢。” 黄俨翻了个妩媚的白眼,不知是恼怒还是传情:“哦,陛下让杂家来传旨,命朝鲜使者觐见。” “好,我现在就去宣。” 不一会,朝鲜使者一脸兴奋的跟着在齐源身后出来,他身后则跟着一条臊眉耷眼的‘尾巴’。 “???????,????!” “滚!” 黄公公只听懂了最后一个字,有些奇怪的看向那条尾巴。 齐源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介绍:“这是朝鲜安氏派来的使者,也想要觐见陛下。” 黄俨哼了一声:“皇爷要见谁,不见谁自有圣意,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谁知这安氏使者却听得懂汉话。 当然,连汉话都听不懂,还做个狗屁使者。 这使者一脸不忿:“这位公公,大明皇帝陛下凭什么只见他,不见我!” “哼!” 还没等黄俨开口,齐源就率先怒斥: “朝鲜乃大明藩属,有国书进献,尔等又是从何而来?” 一句话就说的那使者面红耳赤:“李氏王族已是旧日黄花!我安氏掌控南部半岛,大明理应尊重,平等对待!” “乱臣贼子耳,他日我大明兵锋所至,皆土鸡瓦狗耳!” 黄俨诧异的扫了一眼齐源,没想到文臣里还有个‘主战派’? 第803章 议利钱苏谨敲外臣 “立即退下,否则本官让卫兵将尔清出鸿胪寺!” 听到会被赶走,安氏使者才骂骂咧咧的退下,不过不知是在骂谁。 齐源淡淡一捋胡须:“还有,本官出使过朝鲜,听得懂你说什么,再骂一句,本官就不客气了。” “嗝~~~” 闻言,安氏使者果然立即闭嘴,一句还没来得及说完脏话,顿时吞了回去,咽下肚子,化成一缕气体。 ‘噗~~~~~~~!’ 齐源皱眉捂住鼻子,嫌弃的摆手:“滚!” 朝鲜使者暗暗讥笑,看到大明对安氏使者的态度,对此次出使完成任务,又多了几分信心。 跟着黄俨入奉天门,直接奔了武英殿。 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资格进到这个宗主国皇帝召见大臣的地方,朝鲜使者受宠若惊。 让朝鲜使者在外面站好等着,黄俨前去禀报:“皇爷,朝鲜使者请求觐见。” “宣。” “小臣金恩义,拜见大明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抚须而笑:“平身吧,来人,赐座。” “小臣不敢,小臣还是站着吧。” 金恩义偷偷抬头,却看到皇帝身侧坐着一个年轻人,顿时有点纳闷: “难道此人是大明皇帝的儿子?” “太子?不对,太子听闻‘身材肥硕、举步维艰’,此人面貌清秀,身材高伟,绝非太子。” “可是也没听闻二皇子和三皇子在宫里啊,难不成是大明皇帝的私生子不成?” “这位是礼部尚书苏谨苏大人,你一并拜见吧。” 接见外使是礼部的职责,对其另一个工部尚书的职务,朱棣就懒得再提。 “原来是他!” 金恩义这才明白,原来此人就是大明第一能臣,外号酷吏苏的苏谨! 在国内有关于苏谨的无数传言,但不是都说此人面貌阴翳,五短身材吗? 眼前此人清清秀秀,哪有一点酷吏的模样? 但皇帝都这么说了,又怎么可能有假: “小臣拜见苏大人,祝苏大人身体康健。” “嗯,起来吧。” 苏谨此时满脑子都是朱棣刚才跟他说的事,没心思和金恩义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尔可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基恩心中有所猜测,但仍装作茫然摇头:“小臣不知。” “揣着明白装糊涂!” 苏谨冷眼看着他:“实话与你说了吧,我本来是不打算让陛下见你的。” “勾结胡元,不思感恩,就这一条就足以让大明出兵灭了你们,遑论出兵救援!” “这...这...苏大人,冤枉啊!” “冤不冤枉的,你我彼此心知肚明”,苏谨摆摆手:“但今天召你来此,不是找你问罪的。” 金恩义这才松了口气:“那大人是...” 苏谨扬了扬手中的奏疏,正是那一本《耽罗归属表》: “别以为你们在奏疏中玩文字游戏,咱们就看不出来,只是懒得与你们计较罢了。” 金恩义惶然跪下,连连叩首:“小臣知罪。” “安氏进逼王城,王室苦苦抵挡,朝鲜确已至山穷水尽,亡命之秋,还请上国予以援手啊!” “出兵?” 苏谨冷笑:“我大明的子弟兵,凭什么跋山涉水,耗费无数粮饷去帮你们打仗?你给我一个理由先。” “这...难道不是因为咱们是藩属国吗?” “哼”,苏谨冷笑:“主人帮自己养的猎犬出气,自然理所应当。” 金恩义闻言,刚要松口气,却听苏谨话锋一转:“但若是猎犬不忠呢?甚至伙同猎物企图反咬主人一口呢?” “这样的猎犬,是不是该杀了吃肉?使者,你来回答我。” “这个...这个...” 金恩义脑门子上全是冷汗,没想到千山万水之外的大明,居然对他们那里的事一清二楚。 “答不上来了?那...” 话音未落,金恩义连连磕头:“还请皇帝陛下救命,大明再不发兵,朝鲜就亡了啊!” “只要大明肯发兵,小臣回去之后一定力劝王上,自此对大明一心一意,绝无二心!” “只要肯发兵?” 苏谨冷笑:“你的意思是,若是大明不发兵,朝鲜就要叛了不成!” “没有,没有!” 金恩义连连摆手:“小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朱棣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充当他的吉祥物,脑子里却全是封功的事情。 “行了,你也不用装什么可怜。” 苏谨站起身,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却发现金恩义两条腿似荷叶摆动,竟是站不稳了。 眼见敲打的差不多了,也不管他是真的害怕,还是装的,苏谨将他摁在椅子上笑道: “出兵的事倒不是不能谈,本官这里有个建议,不知你想不想听?” 朱棣斜睨他一眼,心中暗骂,你说话不卖关子会死是吧? 金恩义闻言又要起身,却被苏谨按住动也动不了:“大人请讲,小臣洗耳恭听。” 苏谨笑笑,随手拉来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你知道本官是做生意的吗?” “大人商贸贯通四海,即便是朝鲜人家,也多有用到大人的货物,更别说香皂、香水更是特供王室的珍品。” 有一句话他没说,就是青丝坊的丝袜,qq内衣,更是被朝鲜贵族女人奉为至宝。 有了这玩意,朝鲜人口出生率呈直线上升... “很好,那本官现在与你谈一笔生意如何?”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居然有还是恭谨弯腰:“愿闻其详。” “很简单。” 苏谨打个响指:“千里经商只为财,大明出兵可是下了血本的,你不能让陛下赔个裤衩子都不剩吧?” 朱棣翻个白眼,斜睨苏谨一眼,暗骂狗东西只要一提生意俩字,立马开始满嘴跑火车。 “这个自然,自然...” 金恩义也听明白了苏谨的话,就是大明出兵可以,但得拿好处来换。 同时也松了口气,只要大明愿意出兵就行。 至于给什么好处,他完全不在意。 反正朝鲜穷的要死,能有啥好处? 您要割地? 给你! 到时候地还在那里,但大明你是不是得掏钱治理? 最后这钱,还不是都得落到他们手里? 给钱? 行啊,你要多少咱们都答应,反正到时候就算把安氏赶走了,整个朝鲜也是满目疮痍,钱只能欠着。 到时候再找‘上国’哭哭穷,说不定就把这笔钱赖掉了,何乐而不为? 正准备接招的时候,苏谨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一个字都不敢答应! 第804章 援北朝三议别狄竺 “耽罗岛?!” 金恩义愕然看着苏谨:“上国要我们的耽罗岛?这...” “纠正你一下。” 苏谨摇了摇手指:“耽罗岛从来不是朝鲜的,而是大明暂时交给高丽‘代管’,如今高丽不再,收回亦是理所应当。” “不不不,大人,当年洪武陛下曾答应将耽罗岛归还我国,有国书为证。” “国书我可看过,你蒙不了我。” 苏谨谑笑:“上只写着让你们管着,可没有一个字写着送给你们。” 金恩义的脸比苦瓜还难看:“这...小臣学识不够,这个需要回去看过国书后,才能确认。” 说着,犹豫的看着苏谨:“就这一个条件?” “想得美。” 苏谨冷笑:“如果拿回本属于大明的东西也算条件,岂不是太便宜了你们?” 金恩义腿肚子都快转筋了。 要是耽罗岛的归属,从自己手上丢了,以后史书上还不知道要怎么骂自己呢! 可就这,贪心的酷吏苏居然还觉得不满足! 他索性认命了,“大人,还有什么条件,您一并说了吧。” “宾果,识时务。” 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吓了金恩义一跳,苏谨继续开出自己的条件: “赶走安氏后,为了保护尔国不受侵犯,大明要在几个码头、城池外驻兵。” “这...” 还没等他反驳,苏谨继续说道:“当然,平日明军绝不会扰民,也不会轻易进城,这点你们放心。” 半岛作为重要的军事跳板,苏谨怎么可能不驻军? 但他可不想像驻韩米军一样,搞得天怒人怨,还是有节制的。 “还有,这次援朝之战无论胜负,大明必然靡费粮草无数...” “果然!” 金恩义眼睛一亮,谈到最后还不是要钱? 但谁知苏谨却悠悠说道:“但大明体恤朝鲜百姓,战后还要恢复家园,这钱嘛,就不要了。” 金恩义愕然看着苏谨,生出不好的预感。 你会这么大方?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这个道理他懂。 果然苏谨继续说道:“为了促进两国友好往来,朝鲜需全面对大明开放贸易,并且三年之内施行免税, 三年之后可以收税,但税率必须按照大明税法统一来办,不得私自加税。” 关于税率这一点,苏谨可防着他们呢。 不是要占他们便宜,而是防着这群臭不要脸的家伙,在免了三年税后,玩命的加关税把钱挣回来。 出于前世对这些棒子的认知,苏谨不能不小心谨慎。 至于韩国人是南棒人? 苏谨表示自己地理学的不好,什么都不知道。 朱棣也有些看不懂,为什么谨弟会对这个穷山恶水,穷的只剩下滴嗷毛的地方感兴趣,甚至念念不忘。 但苏谨清楚,朝鲜,尤其是南朝,可是前世亚洲四小龙之一。 其独特的地理优势,注定这里将是巨大的贸易港口和前哨基地。 大明一定要提前牢牢掌握这片地方,才能放心投入,使其腾飞,然后造福回馈大明的百姓。 苏谨提出的这些条件,金恩义有些能看懂,有些看不懂,但无论能不能看懂,他也不敢做决定。 “苏大人,这些条件恕小臣不敢做主,必须请王上定夺。” “没问题。” 苏谨笑笑:“但本官提醒你,留给国足,啊呸,留给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哦。” “是,是。” 金恩义一边擦汗,一边连连答应。 “我大明有自己的情报传译系统,你也不用舟车劳顿回国禀报了,将你的奏章写好,自然有人替你传回国。” 苏谨忽然沉下脸:“时间不多这句话,本官没有和你开玩笑。” 金恩义心下一凛:“是,小臣明白。” “退下吧”,到了这时,‘吉祥物’朱棣才终于开口。 金恩义叩首告退,武英殿再次陷入沉默。 朱棣的心思还在封功上。 “张玉,荣国公,朱能,成国公,丘福,淇国公,姚广孝,僧录司左善世...” 拜苏谨所赐,张玉这一世并没有因‘闯敌阵救朱棣,力竭战死’,活着进了应天。 但也是拜苏谨所赐,张玉也好,朱能、丘福也罢,这辈子的功劳也没上一世大。 但朱棣是个念旧的人,更何况这些跟着他从北平杀出来的老部下? 除了姚广孝不愿接受封爵外,其他几人的爵位都定下了。 但最让他头疼的,还是苏谨。 可以说,若没有苏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过了白沟河。 封爵之事早就该办,朱棣之所以一直拖着,就是想‘劝’谨弟回心转意,乖乖去中书省上班。 可如今苏谨的心意丝毫不被动摇,朱棣也只能按照靖难功臣去分封。 但怎么封,又是个问题。 瞎子都看的出来,靖难首功就是苏谨。 若没有他的火力支援和粮草供给,朱棣怕是早就败了。 没办法,谁也没有前后眼,朱棣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可是‘位面之子’... 靖难成功后,张玉这些老人自然是一等一的功劳。 徐辉祖、徐增寿、郭英、李景隆这些人,功劳也很大。 但苏谨的功,是超一等的。 怎么赏? 想来想去,也只能封王了。 若不是有朱棡在前,其后人也存活于世,未曾褫爵,朱棣甚至想直接封他个一子并肩————晋王。 (跟我读,褫~~爵iue) 但此举还没等朝臣反对,就率先遭到苏谨的强烈抗议。 开玩笑,封了一字并肩王给了藩地,老子还跑得了吗? judy,良心大大的坏! 自己的小心思再次被看穿,朱棣也很无奈。 苏谨不愿接受封一字王,封郡王自然也没了意义,就只能封国公了。 可要怎么封,封在哪里,着实令人头痛。 最重要的是,怎么区分他和其他人的功劳呢? 朱棣陷入沉思中... 看朱棣在沉默,苏谨自知这里已经没自己什么事,起身告退。 朱棣还在发愁怎么犒赏苏谨,压根没注意到后者离开,犹自沉思。 离开武英殿之时,殿门打开的一瞬间,一缕昏黄的夕阳晒在苏谨身上。 顺着光线回眸望去,丝丝阳光穿透大殿,却照不亮朱棣的身影。 似乎所有的光线在靠近龙椅的那一刻,都被默默吸收,谁也看不透龙椅的主人,此刻在想什么。 苏谨叹了口气,一抹微笑慢慢划上嘴角,嗫动轻声呢喃: “再见,狄竺。” 第805章 分繁扰东宫予亲政 昏暗中,朱棣目光一亮,骤然抬首:“谨弟,我想到了!” 四下逡巡,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皇爷,苏大人一个时辰前就告退了。” 黄俨小心的走进来,轻轻为朱棣点燃宫灯:“皇爷,该用晚膳了,娘娘已经派人来催了好几次。”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 “奴婢遵旨。” 望着那个早已空荡荡的椅子,朱棣一时间怅然若失。 就在这么一刻,他似乎感觉苏谨将会离他越来越远。 不,或者说,是他选择了离去。 轻拍龙袍起身,脸上遗憾之色尽收,换上的脸庞是深不见底的肃然。 “称孤道寡吗?” 朱棣哂笑一声,谓然叹道:“也许,这就是帝王的宿命吧...” “黄俨。” “奴婢在。” “摆驾,坤宁宫。” “喏。” ...................... 建文四年,十二月十八。 百花消尽寒冬锁,南京虽然不如北平酷寒,但阴冷的湿寒还是让人有些吃不消。 武英殿的地龙熊熊燃起,自那日之后,朱棣每日下朝,就会来武英殿批阅奏疏。 只可惜身为半个学渣,也没有老朱受虐癖的他,没过几天就大呼受不鸟。 将手中刚刚批完的奏疏丢在一边,直挺挺的向后一倒,顿时被温暖的锦榻包围,无比舒爽。 “呼~~~爽~~~~!” “老黄,今日的奏疏还剩多少?” 黄俨小心向身后的案几看去,暗暗思忖着要不要如实禀报? 他现在算是摸清了皇爷的一些‘小习惯’。 比如皇爷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喊他‘老黄’。 若是心情一般,一般都会直呼其名。 若是心情不好... 什么‘狗东西’、‘死阉人’、‘那个谁谁谁’,老黄都得接着。 今日皇爷的心情明显不错,但若是如实禀报,很可能自己又会从‘老黄’变成‘那个谁谁谁’了... 但不据实以报,恐怕自己连变成‘谁谁谁’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哦豁。 无奈苦笑:“回皇爷,剩下的不多了,还有四百多本...” “wtf!!!” 刚刚还一脸舒适的朱棣,顿时觉得不美了,甚至认为这个世界对他充满了恶意。 “四百多本!朕要批到什么时候去!” “这个...那个...” 黄俨抓耳挠腮,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算了算了”,朱棣露出苦笑,一边嘀嘀咕咕,一边起身继续干活: “老子就是个受虐狂,好的不学,偏偏要学父皇,玩什么事必躬亲...” “苏大人到——————!” 随着门外带刀舍人一声通禀,苏谨直接迈步而入。 没办法,整个大明朝堂,只有苏谨有这份特权可以不传而入。 哪怕是太子都不行。 嗯,理论上是哪里都可以去,但后宫不行。 要是朱老四正在和哪个爱妃办事,难不成苏谨还要现场观摩、指导一番不成? “臣苏谨,拜见陛下,圣康躬安。” 朱棣不乐意的挑了挑眉:“不都说了吗?私下的时候别喊陛下,喊大哥!” 苏谨笑笑不言。 自那日之后,无论什么场合,苏谨再没喊过一次大哥,而是依足了臣子的礼数。 不愿与朱棣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顺嘴提了一句:“我把太子也带来了。” 朱棣略有不满:“带他干嘛?” 虽然没了前世的那句‘你大哥身体不好’,但朱棣还是不喜欢这个长子。 无他,唯肚大耳。 要不是十分信任(主要是惹不起)徐皇后,他甚至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老二天生有力,老三文武双全,咋这个老大就这么不争气? 你是猪咩? “给你分忧啊,还能干嘛?” 苏谨笑笑,命人召太子进殿,趁着这功夫劝道: “太子还是不错的,君子文御四方,出力这种事不是有他弟弟吗?” 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朱棣还是哼了一声:“可老子还是看见他就想揍他,你瞧他胖那球样?”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父皇的话,进殿后的朱高炽战战兢兢的跪倒:“儿臣给父皇请安,圣康躬安。” “起来吧。” 没心思搭理他,朱棣将目光放在苏谨身上:“说吧,你又憋了什么鬼主意?” “怎么能说是鬼主意呢?” 苏谨笑笑:“太子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帮他爹分忧了。” “你是说...” 朱棣眼睛眯起:“让他亲政?” “是。” 若是别的人敢提出让太子亲政,朱棣就算不砍了他,也得让锦衣卫查他祖宗十八代。 咋,这么着急让太子亲政,你们想做啥? 但这事是苏谨提的,就另当别论。 即便如此,朱棣还是有一瞬间的不爽,面无表情看着苏谨:“为何?” “还是那句话,太子不小了,总不能还像个娃娃似的,养在东宫吧?” “万一有一天...你懂得。” 看着苏谨嬉皮笑脸款的模样,朱棣哭笑不得。 有些话,背后议论就是妄诽君上,图谋不轨。 但像苏谨这样当面指出,朱棣却不好说什么,反而觉得苏谨对自己仍是赤诚之心。 “言之有理,那...” 话还没说完,朱高炽就跪在地上:“父皇,儿臣不行啊,还请收...” “收你娘的大iio板子!你个没用的东西!” 朱棣将手中毛笔直接丢在朱高炽脸上:“老子让你干你就干,不会干也得干!” “这天下是你老子的,将来也全是你的!你一句不会怎么行!” 当爹的训儿子,苏谨眼观鼻鼻观心,全当看不到。 他带朱高炽来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前世朱高炽虽然没有像朱允炆那样,被那群文官忽悠瘸了,但也对文官十分仰赖。 苏谨虽然没有特别抗拒文官(其实他就是单纯的讨厌),但还是希望朱高炽早日亲政。 早些接触国事,等接触的国事多了,自然能练出明辨是非的火眼金睛。 至少,不会被那些文官牵着鼻子走。 朱棣随手将手中的奏疏丢给朱高炽:“你先看,看完之后跟老子说说你的感想。” “儿臣遵旨。” 小心的捡起奏疏,在黄俨和四个火者(没职位的小太监)的搀扶下,他才缓缓起了身。 火者搬来随身带着的大号锦凳,才扶着太子爷慢慢坐下。 “哼。” 朱棣略有不满,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谨弟,你来。” 他指着安氏使者的揭贴,皱眉道:“这家伙每日一封揭贴,烦也烦死朕了。” 苏谨接过揭贴看了看,笑道:“这种小事还用陛下出面?交给臣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