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掌江山》 第1章 休书 阳春三月,桃花盛开。 清香透过窗子拂进来,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一袭绯裙的楚云绯坐在梳妆台前,怔怔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白皙娇嫩,充满着明媚的朝气和活力。 她好像重生了…… 砰! 房门毫无预警被推开。 一个侍女趾高气昂地走进来,啪地把休书拍在梳妆台上:“王妃娘娘,这是王爷给你的休书,请你过目一下!” “休书?”站在左边的侍女宝蝉脸色刷白,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家王妃,“好端端的,王爷为什么要给王妃休书?王妃做错了什么?” 站在右边的侍女盛夏眉头一皱,硬邦邦说道:“王爷应该是吃错了药。” 王爷王妃夫妻恩爱,阖府皆知,王爷怎么可能写休书? “废话少说。”送休书的侍女一脸鄙夷不耐,“王爷有令,待用完早膳就滚出王府,别死赖着不走,免得大家脸上都难看!”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就要离开。 楚云绯回神,冷冷开口:“容苍在哪儿?” 侍女转过头,面露不屑:“王妃娘娘还是识趣一点为好,王爷不想见你——” “我问你,容苍在哪儿?”楚云绯盯着她,嗓音冷得刺骨,“区区一个下人,也敢如此跟我说话?” 侍女对上她冰冷的眸子,心头一悸,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王爷他……他在书房……” 楚云绯抓起桌上休书,起身往外走去。 “王妃!王妃!你不能去。”侍女追出来,继续大呼小叫,“王爷已经休了你,你不再是这个王府的女主子,有什么资格踏进王爷的书房?” “盛夏。” “奴婢在!” “银翘以下犯上,对本王妃不敬,掌嘴二十!”楚云绯吩咐完,冷冷加了一句,“打到她说不出话来为止。” “是!” 盛夏走过去,一把抓着银翘的衣襟把她朝墙角拖去。 银翘又急又怕:“你干什么?我是奉王爷之命而来,你敢……啊!” 盛夏抬起一脚把银翘踹跪在地上,不顾她的惨叫,抬手噼里啪啦开始掌她的嘴。 动作连贯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疑。 “啊啊!你……你放……唔唔,放肆!” “你才放肆!”盛夏啪的一巴掌甩过去,表情杀气腾腾,“小刁奴胆子不小!也不看看我家王妃是什么身份,就你这个伺候人的小贱蹄子,也该对王妃大呼小叫?不打死你都是我家王妃仁慈,要为肚子里的小主子积福,你还真以为是自己命大啊?我呸!” 盛夏边打边骂,左右开弓,疾风骤雨般狂乱的巴掌不停地落下,只打得银翘眼前一阵阵发黑,嘴角很快破裂,整张脸肿得跟猪头一样。 二十巴掌迅速打完,毫不拖泥带水。 盛夏甩了甩手,转身跟上自家主子而去,只留下被打得一张脸看不出原形的银翘风中凌乱,疼得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王妃娘娘。”盛夏疾步追上自家主子,“您慢点,当心肚子里的小主子——” 砰! 楚云绯一脚踹开书房的门,发出震天巨响。 书房里正相拥而立的两个人受了惊似的,不约而同地转头看来。 楚云绯自然也看到了书房里的一幕。 这座王府的主子——楚云绯成过亲拜过天地的夫君,大楚战神王爷容苍,此时正握着另外一个女子的手,站在书案前不知写诗还是作画。 眼前这一幕看起来真是美好而和谐,多么像一对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 见了她来,竟完全没有流露出心虚的样子。 “王爷好雅兴,这是在教妹妹写字吗?”楚云绯倚着门框,表情冷漠,嘴角却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不过妹妹是什么时候来的王府,我怎么不知道?” 女子名为楚云皎,正是楚云绯同父异母的庶妹,户部侍郎的庶女。 看见楚云绯过来,楚云皎眼底迅速划过一抹嫉恨,随即挣开容苍的手,走过来请罪:“姐姐生气了吗?是我不好,没提前跟大姐姐知会一声,还望大姐姐息怒。” “提前跟我知会?”楚云绯眼神骤冷,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知会我什么?你跟王爷在书房幽会,知会我过来捉奸?”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让人心头一跳。 楚云皎被打得偏过头去,白皙的脸上迅速浮现清晰的五指印。 缓缓抬眸,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眼神里有着明显的震惊:“大姐,你打我?” “怎么,我打不得你?”楚云绯冷眼看着她,“身为嫡姐,我有权教训你这个庶出的妹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身为战王府当家主母,我更有权教训不知廉耻勾引王爷的贱人!” 话音落地,书房里气氛顿时降至冰点。 楚云皎脸色刷白,死死咬着唇,眼底是浓浓的屈辱和怨恨。 该死的楚云绯,竟敢如此羞辱她。 等回家之后,她一定告诉父亲,让父亲好好惩治她。 然而…… 楚云皎随即忍不住在心里抱怨,王爷怎么还不过来帮她说话? 他不是说要休了楚云绯吗? 楚云皎转头看向容苍,脸色苍白,眼眶发红:“王爷。” 开口就是一副楚楚可怜的语气,像是受了百般委屈似的。 “楚云绯。”容苍终于开启尊口,态度冷漠至极,“本王已经给了你休书,你赶快收拾一下离开王府。” 休书? 楚云绯慢悠悠抬脚走过去,走到容苍面前:“王爷确定?” “当然确定。”容苍语气冰冷,“你别死皮赖脸——” 啪! 楚云绯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声音清脆,吓得楚云皎当场僵住。 “王爷!”楚云皎惊呼一声,疾步走过去,抬手抚着容苍的脸,满脸心疼,“王爷疼不疼?姐姐怎么如此跋扈?” 楚云绯没理会楚云皎,一双眼紧紧盯着容苍:“王爷还确定吗?” “当然确定。”容苍震怒地咬牙,“立刻给我滚出——” 啪! 楚云绯反手又是一巴掌,声音更加清脆响亮,力道更大。 楚云皎简直要疯了。 她不敢相信楚云绯竟如此张狂,敢当着她的面连扇王爷两个耳光。 她想干什么?要造反吗? 第2章 有孕 “楚云绯!”楚云皎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气得连姐姐都不叫了,“王爷已经把休书给了你,希望你识相一点赶紧让位!娶我虽是贵妃娘娘之意,却也是王爷心甘情愿,我跟王爷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你若识相就赶紧滚出王府,否则别怪王爷对你不客气!” “盛夏。”楚云绯听够了苍蝇嗡嗡叫,冷冷命令,“把本王妃这位庶妹带出去。” “是!”盛夏走进来,轻而易举钳制住楚云皎,强行把她拽出去,“庶二小姐,奴婢冒犯了。” “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楚云皎回过神来,扯着肿胀的嘴叫嚣,“楚云绯,你居然敢打我!我——” 盛夏拖着她走出去,宝蝉体贴地把房门关了起来,只留下王爷和王妃两人。 楚云绯眯眼,视线落在容苍脸上。 俊美贵气的脸上左右各一个手指印,清晰红肿,对这个身份尊贵的王爷来说,显然还是生平第一次。 书房里平静得可怕,像是凝聚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王爷当初求娶我时,可不是这般说法。”楚云绯语气平静而漠然,浑然没有方才的嚣张跋扈,“成亲仅一年就变了心,王爷不该给我一个解释?” 容苍冷冷看着她:“楚云绯,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楚云绯微眯眼,嘴角浮现一抹嘲弄弧度,“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 “我们夫妻一场,就当是我负了你。”容苍移开视线,声音漠然,“这两巴掌算是我还你的,拿着你的休书赶紧离开,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楚云绯死死盯着他,眼底渐渐浮现悲怆:“王爷曾说这辈子不会负我。” “情深时说的话怎能算数?”容苍声音冷漠,全无往日情意绵绵,“你就当我欠了你,有什么条件大可以提出来。” “王爷不欠我,因为休书我不会接。”楚云绯眯眼,“并且以后王爷每提一次休书,都会挨一巴掌,不信可以试试看。” 容苍俊颜一沉,咬牙怒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丢下这句话,他拂袖往外而去。 “我有了身孕。”楚云绯站着没动,只平平静静地说了一句,“王爷当真想让我带着你的孩子另嫁他人,让你的亲生骨肉喊别的男人一声爹?” 容苍脚步倏地一顿,闭了闭眼,抬手拉开房门就要走出去。 “如果我接了休书,今日离开这座王府,立刻就找个地方撞死。”楚云绯转过头,漠然看着容苍颀长挺拔的背影,“你能接受一尸两命的结果,大可以继续往前走。” 容苍双手死死攥紧。 “最多午时之前,记得替我收尸。”丢下这句话,楚云绯从容地越过他身侧,先一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然而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她就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 “楚云绯。”冰冷无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拿孩子威胁我?” 楚云绯被他钳制在怀里,并不反抗,只淡淡纠正:“是用我自己的命威胁你,毕竟只有我活着,孩子才能活着。” 容苍俊美的脸上如罩寒霜:“你就想死赖在王府不走?” 饶是楚云绯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仍然被这句话刺痛了心扉。 她跟容苍成亲仅仅一年。 当初是他非她不娶,是他每每降下身份哄她开心,是他承诺这辈子只爱她一人。 也是他,在外人面前冷得像是煞星,唯独在她面前温柔得让人无法招架。 这样的男子,会在短短数月之内就变了心? 楚云绯深深吸了一口气,逼回眼眶里的热气,声音漠然而疏离:“既然王府已容不下我,我自然不会死赖着不走,王爷放心便是。” 丢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开。 容苍僵在原地,怔怔望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再次攥紧。 “王爷。”贴身侍卫长青探过脑袋,满脸担忧之色,“王妃要是想不开,做了傻事该怎么办?” 容苍偏头,阴沉沉地盯着他。 长青心头一凛,连忙缩回脑袋站好,嘴里仍是小声咕哝着:“女子本弱,有了身孕的女子更娇弱,万一王妃被休之后想不开……” 容苍指尖一颤,迟疑片刻,还是抬脚追了上去。 然而刚穿过回廊,就听到楚云皎阴冷的声音响起:“楚云绯,你已经是王府弃妇,识相一点就赶紧拿着休书滚出王府,别死皮赖脸让人看不起!” 容苍脚步就这么一顿。 “你母亲在楚家不受宠,却霸占着当家主母的位子不放,你不会跟你母亲一样厚脸皮吧?”楚云皎声音阴冷,听着像是毒蛇的信子,“做人应该有点骨气,王爷都不要你了,你还死赖着干什么?” “我有没有骨气,都不影响我是容苍明媒正娶的王妃这个事实,妹妹看不上我和母亲,是因为你跟你那个下贱的姨娘一样,专门喜欢勾引别人的丈夫,所以大贱人生出一个小贱人!” 楚云皎脸色涨红,气急败坏:“楚云绯,你——” “既然你如此渴望嫁进王府,本王妃可以成全你。”楚云绯冷眼看着拦在面前的楚云皎,声音冷硬沉定,“让王爷纳你为妾好了。以后每日晨昏定省,好好伺候我这个当家主母。” “你做梦!”楚云皎暴怒之下,抬手就要打她。 楚云绯抬手攫住她的手腕,嗓音冰冷刺骨:“楚云皎,是你在做梦!” “楚云绯,你在我面前逞什么威风?”楚云皎果然被她气得失控大怒,“我嫁给王爷是要做正妻的,你这个下堂妇赶紧拿着休书滚出王府,否则我定让王爷把你赶出去!” 正妻? 楚云绯抬手拍了拍她的脸,眼神里带着怜悯:“先回去求你的好父亲给你做主吧,别没名没分就与人私通,这种行为一点都不像知书达理的官家贵女,反而更像那些个倚门卖笑的青楼娼妓!” 说罢,她冷冷一哼,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楚云绯,你敢骂我是娼妓?”楚云皎脸色铁青,大怒之下,猛地从背后一推,“你去死吧!” 第3章 落水 容苍瞳眸骤缩,正要上前,却见楚云绯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利落地一个侧身躲过楚云皎袭击,再顺势抬脚一踹,砰地一脚把楚云皎踹进了湖里。 扑通! 水花四溅。 容苍脚步僵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楚云绯展露行云流水一般的身手,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啊!救命啊!”楚云皎在水里不停地扑腾着,“来……来人!啊……救命啊,救命……救命啊……” 楚云绯站在湖边冷眼看着,待楚云皎在湖里挣扎得差不多了,才扬声命令:“盛夏,捞她上来。” “是!”盛夏飞身一跃,足尖点着湖面,利落地伸手一捞,把呛了好几口水的楚云皎从水里捞了起来。 回到湖边,盛夏抬手一扔,直接把落汤鸡一般的楚云皎扔到了地上。 楚云绯在她跟前蹲下身子,笑意寒凉:“楚云皎,庶妃之位虽说委屈了你,然而你若真那么喜欢自己的姐夫,又何妨为了他而委屈自己一下?” 说完这句话,楚云绯站起身,冷冷吩咐:“盛夏,宝蝉,立刻收拾东西,本王妃要回家省亲。” “是,王妃!” “咳咳!咳咳咳咳……”楚云皎半撑起身体,咳得撕心裂肺,“咳咳咳……楚云绯,你这个该死的贱人!我一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小姐,小姐!”丫鬟担忧地蹲在她身侧,焦灼地看着她,“小姐您没事吧?” 楚云皎正要怒吼一句:“你眼瞎吗?!” 抬头却看见一袭黑色袍摆。 伴随着一双质量上乘的黑色绣祥云纹的鹿皮靴,缓缓映入眼帘。 楚云皎怒气顿时全消,委屈而痛苦地轻捂着心口,低低地咳着:“咳咳咳……” 容苍低头注视着她许久,才伸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俊美容颜泛起一片阴郁之色:“此事本王会早点解决,你先别急。” “王爷!”楚云皎脚下一个踉跄,顺势倒入他怀里,眼眶泛红,哭得梨花带雨,“呜呜,臣女方才差点就淹死了,呜呜呜,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浑身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春日里湖水犹带寒凉之气,楚云皎冻得脸色青白。 容苍忍着厌恶,轻拍着她的肩膀:“本王会为你讨回公道——” 话未说完,楚云皎忽然身体一歪,软软地晕了过去。 容苍动作僵了僵,薄唇抿紧,眼底戾气横生。 转头看向楚云皎的丫鬟,他漠然道:“带你家小姐去皓月楼换衣服,稍后本王送她回去。” 说罢也不等丫鬟回应,把楚云皎往她怀里一推,径自转向离去。 “二小姐!”丫鬟桃月担忧地扶着她,“您怎么样?” 装晕的楚云皎睁开眼,发现容苍已离开,恨得咬牙切齿:“楚云绯,我跟你不共戴天!” …… 楚云绯回到霜华院,径自吩咐盛夏和宝蝉收拾东西:“带几件换洗衣物就行。” “是。” 楚云绯走到窗前,怔怔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回忆如浪潮翻涌而来。 她阖眼轻靠着窗棂,思绪回到前世。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容苍忽然一改往日温柔,坚决要休妻,原因就是为了迎娶楚云皎,要她这个正妃兼嫡姐给她腾地方。 她不知道容苍怎么会突然变心,不明白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看上楚云皎,可彼时她性情孤傲,不愿低声下气挽回,遂一怒之下怀着身孕离开了王府。 拿着休书回到楚家,她父亲大骂她丢尽楚家门风,说她定是心胸狭隘,私德败坏,做了让战王不能忍之事,才被休弃回家。 决口不提他最宠爱的庶女抢了自己姐夫一事。 陈姨娘日日奚落嘲笑,讥讽挖苦,说云皎才是最配得上战王的女子。 为了掩盖楚云皎的下作行为,陈姨娘不遗余力地败坏她的名声,说她水性杨花,红杏出墙,所以才被战王休弃。 一夜之间她身败名裂,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母亲对包括父亲在内的一大家子早就失望透顶,在她身陷困境之时,终于下定决定跟丈夫和离,为他最宝贝的姨娘腾地方。 之后她们母女连夜离开京城,奔赴千里之外的琅琊城。 恩爱夫妻一朝反目,丈夫薄情寡义移情别恋,外面流言蜚语句句如刀……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楚云绯痛苦郁结。 再加上舟车劳顿,抵达琅琊城那日,孩子没了。 那一日,楚云绯心里生出了滔天恨意。 鲜红的血,刺目的红,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失的感觉……那样刻骨铭心,让她无法忘怀。 后来几年里,她在琅琊城里疯狂地学习各种本领,医毒之术,骑射和音律。 她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暂时忘却帝都那些事,忘记自己怀着身孕被休弃的悲凉,忘记被负心薄情之人背叛的痛苦,忘记失去孩子的撕心之痛。 她迫切地想让自己强大起来,不愿再把命运交到旁人手里,她盼着有朝一日回到帝都,亲自收拾那对渣男贱女,替自己讨一个公道。 然而当她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却是容苍宫宴上突发狂躁之症,大逆不道弑君,情急时刻,他一母同胞的六皇兄宸王和战王妃楚云皎同时扑上去替皇上挡刀。 宫变让人措手不及,却无法避免地引发帝王震怒。 容苍被御林军当场射杀,宸王救驾有功得了圣宠,很快被封为太子。 战王妃楚云皎因救驾有功可免受牵连,圣旨赐予他们和离,允许楚云皎再嫁。 再后来…… 陈姨娘在那一年被抬为正妻,楚云皎理所当然成为楚家嫡女,甚至被赐给了新太子为侧妃,引起天下非议。 战王府一夜之间被诛杀殆尽。 昔日的战王麾下将领和战王府相关之人几乎都被连根拔起,唯独战王的对手,一个个不是升官就是发财。 而最终最大的利益者,自然是顾贵妃母子和楚云皎。 可事实上,宸王和战王都是顾贵妃的儿子,一个儿子刺杀皇上,一个儿子负责救驾? 且顾贵妃不但没受丝毫牵连,还如愿以偿成了太后。 还有楚云绯那个八面玲珑的父亲也升了官,掌握着财政中枢,成为朝中正二品户部尚书。 楚家鸡犬升天,成为朝廷新宠。 楚云绯脑子里浮光掠影般闪过前世一幕幕,眉心蹙起,心头浮现熟悉的悲痛,却又莫名的觉得讽刺。 真是很荒唐拙劣的一出戏,不是吗? 第4章 家门不幸 楚云绯没有回忆太久。 宝蝉和盛夏收拾好东西之后,她让人把王府里最得力且资历最老的熊嬷嬷叫了过来,随后便带上两个贴身侍女,一起坐上马车回了楚家。 走出王府的一路上无人阻拦。 嫁进战王府一年,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战王宠妻,她这个王妃无人敢怠慢,进府就掌内宅大权在手,治理内院井井有条。 不管是前院还是后宅,上至管家和掌事嬷嬷,下至粗使侍女,没人对她不敬——除了那个自以为抱上楚云皎大腿的连翘。 然而持续一年的祥和,却在今日被一封休书打破。 楚云绯坐在马车里,闭目思索着成亲前后容苍对她的态度,想着他毫无征兆的变心,只觉得其中定有隐情。 “王妃。”宝蝉坐在车厢里,眉头微蹙,“您现在回楚家,岂不是更让二小姐有了跟王爷单独相处的机会?” 楚云绯睁开眼,眼底一片寒凉:“若真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才是她的本事。” “王爷应该是被她蛊惑,一时犯了糊涂。”熊嬷嬷跟在马车一侧,声音平静,“王妃娘娘不用担心。” 一个是明媒正娶的嫡妻王妃,一个是私相授受的庶女。 连被放在一起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就算战王真有了其他心思,皇上应该也不会允许他休妻,更别说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做正妃。 楚云绯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回家也不是因为容苍,而是为了让楚云皎明白自己的身份。 马车很快抵达楚家大门外。 “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家仆通报的声音在楚家府邸里响起,并一声声传达下去,“快去禀报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喊什么喊?一点规矩都没有。”管家走出来,皱眉怒斥,“叫王妃娘娘!” 门房的通报声顿时改成:“王妃回来了!王妃娘娘回来了!” 管家带着下人,规规矩矩在大门外站成两排,恭迎战王妃回府。 盛夏掀开车帘,和宝蝉一起扶着主子走下马车。 楚云绯刚跨进门槛,就见楚家当家夫人姬氏带着人迎了出来,按皇家规矩行礼:“王妃……” “母亲!”楚云绯连忙上前一步,抬手止住她的礼,随即眼眶发红,忍不住哽咽出声,“母亲……” 楚夫人心头一沉,连忙问道:“绯儿,这是怎么了?” “母亲,我没事。”楚云绯深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波动,“请母亲前往正厅,把楚家下人都召过来。” 楚夫人面色微惊:“绯儿?” 楚云绯声音清冷:“家里有人逾越了身份,女儿想让母亲教教她规矩,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你说的是……”楚夫人面色犹疑,“楚云皎?” 纵然丈夫偏宠妾室,可她到底是当家主母,心里对那些妾室庶女的把戏心知肚明。 能让自己的女儿气成这样,且是家里的人——除了楚云皎,还能有谁? 楚云绯点头。 于是楚夫人没再多问,立即吩咐贴身嬷嬷:“把所有人都召集到前厅,不得有误!” “是,夫人。”杨嬷嬷领命而去。 母女二人很快抵达前厅,楚夫人担忧地开口:“绯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战王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他……” “他此时正跟楚云皎待在一起。”楚云绯说着,抬脚走进前厅,“稍后可能还会亲自送楚云皎回来。” 什么? 楚夫人面色一变。 楚云绯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厅外:“我今天回来,是有件事要当众处置。” 她原本就是楚家嫡女,又嫁给战王一年,眉眼间自然而然染了几分凛然不可逼视的气度。 陆续前来的下人们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楚云绯才终于像是宣布罪行一样,冷冷开口:“楚家庶女楚云皎不知廉耻,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公然与自己的姐夫私通。如此伤风败俗的罪行,是否应该用家法处置?” 此番言语一出,下人们纷纷色变。 与自己姐夫? 大小姐的意思是,楚家二小姐跟战王私通? “当然要用家法处置。”楚夫人回过神来,面上冷意浓重,“绯儿,她当真做了如此辱没门风之事?” 楚云绯点头。 “真是家门不幸。”楚夫人震怒,“楚家堂堂官宦之家,清贵门庭,竟出了如此没有教养、不知廉耻的东西,是我这个当家主母的失职!” “大小姐……”厅外一位嬷嬷偷偷觑着楚夫人,谨慎开口,“二小姐以往与大小姐感情笃深,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楚云绯冷笑,“她唆使战王休妻,好让她坐上当家主母的位子,这是误会?” 话音落地,厅外众人顿时惊愕哗然。 “什么?” “二小姐竟敢唆使战王休妻?” “战王对大小姐一往情深,怎么可能会休妻?” “二小姐是被邪祟附身了吗?怎敢如此异想天开?” “简直岂有此理!”楚夫人一拍桌案,眉眼布满寒霜,“一个卑贱的庶女,竟蠢到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连自己的姐夫都敢肖想?简直不知死活!” 厅外的嬷嬷家仆们面面相觑,神色惊疑不安。 一来他们不敢相信,二小姐竟敢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未婚与人私通,若是被人告发,只有死路一条。 二来庶女僭越,肖想当朝王爷,更是异想天开。 楚云皎肖想的人还是自己姐夫。 这哪一条都够她死几个来回。 “皎儿冤枉!”人群里忽然闯来一个打扮艳丽的妇人,疾步走到厅中,“虽然妾跟皎儿身份卑贱,可妾素来谨守规矩,亦教她端庄贤淑,皎儿绝不可能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还请大小姐莫要生了误会——” “本王妃亲眼所见,岂能有假?”楚云绯厉声开口,“楚云皎此时就在战王府。” “不可能!”陈姨娘矢口否认,“皎儿一直待在她的房里,从未外出过。”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楚云绯目光如刀,盯着陈姨娘这张风韵犹存的脸,想到楚云皎挑衅的那句:“你母亲不受宠,你不会跟你母亲一样厚脸皮吧?” 好一句不受宠,好一句厚脸皮。 一个庶女到底是跟谁借的胆子,敢如此不敬主母和嫡姐? “陈姨娘最擅长睁着眼睛说瞎话。”楚云绯表情冰冷,“你觉得我会故意栽赃陷害她?” 陈姨娘脸色一变:“我不是这个意思——” “跪下。”楚夫人蓦地开口。 陈姨娘表情僵在脸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第5章 家法 “我让你跪下,你听不懂?”楚夫人表情冰冷,眉眼尽显当家主母的威严,“需要我喊人过来帮你?” 陈姨娘咬着牙,面上划过愤怒。 她虽是妾室,可老爷平日里宠着她,纵着她,她在府里的地位明面上不如夫人,但待遇样样不差。 她还给楚家生了唯一的儿子,是楚家后继有人的大功臣,连老爷都每每感激她肚子争气。 她的地位,比起当家主母又差在了哪里? 而姬氏连个儿子都没有,只有一个嫡女,就算被她嘲讽两句都只能受着,今日却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摆出她主母的架子? 陈姨娘攥紧双手,怨恨地盯着楚夫人。 “陈姨娘这是在与我叫板?”楚夫人缓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语气冷漠至极,“平日里我不怎么爱管你,你就真以为我是不敢治你?” 陈姨娘嘴上没说话,心里却鄙夷。 一个没有儿子傍身的当家主母,不过是个空壳子,还真敢在这里嚣张声势? “原来楚侍郎家里一直是这样的规矩。”站在楚云绯身侧的熊嬷嬷皱眉,表情不善地盯着陈姨娘,“一个庶女敢勾引自己的王爷姐夫,一个妾室敢跟主母抗衡,今日算是让我开了眼界。” 陈姨娘心里咯噔一下,不悦地看着她:“你是谁?” “我是战王府的掌事嬷嬷,姓熊,以前是有品级在身的女史。”熊嬷嬷说着,冷冷一笑,“当然,现在也有品级在身,不过这个不重要。” 熊? 陈姨娘脸色骤变,捏着帕子的手倏地一紧。 太后身边也曾有个嬷嬷姓熊,据说战王成亲那天,熊嬷嬷被拨给了战王府…… “重要的是,楚侍郎府里的规矩似乎不太行,老身抽空会跟各大王府的嬷嬷们通个气儿,以后有机会可能也会进宫在太后面前提上两句,或者让人捎个话给朝中御史,把楚家的情况与他们说一说。” 陈姨娘脸色逐渐变得青白僵硬,像是突然间被浇灭了所有的气焰,终于咬牙强笑:“嬷……嬷嬷误会了,我没有不尊主母,方才只是……只是太震惊,我……我这就跪……” 陈氏不甘不愿地跪了下来。 户部尚书上个月告老还乡,尚书一职暂时空缺,户部左右两位侍郎都是有资历有经验的老臣。 那位右侍郎的年纪比老爷还大。 这个节骨眼上,但凡有一点对老爷不利的风声,都会让他晋升尚书的希望就此破灭。 哪怕陈姨娘如何恃宠而骄,也绝不敢在这个时候扯后腿。 “王妃娘娘。”熊嬷嬷转而看向楚云绯,微微屈膝,“夫人是楚家当家主母,您是楚家嫡出大小姐,还是当朝战王的原配王妃,不管基于何种身份,夫人和王妃都有绝对的权力处置一个僭越的妾室,和一个私德败坏的庶女。” “多谢熊嬷嬷秉公直言。”楚夫人先是道了谢,随后转头吩咐,“海嬷嬷,你亲自去听雨楼走一趟,看看二小姐在不在。” “是,大小姐。” “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外面忽然响起一个丫鬟急匆匆的禀报,“战王也来了,是跟二小姐一起回来的。” 话音落地,厅中顿时一片死寂。 楚夫人脸色难看,看向陈姨娘的眼神像是一把刀,锋利冰冷。 陈姨娘脸色刷白:“夫人明察——” “陈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楚夫人厉声怒问,“你不是说楚云皎待在后院没出去过吗?难道是绯儿派人绑她去的战王府?” 陈姨娘眼神一闪,强自辩解:“可能皎儿只是去看望姐姐,没成想被大小姐生了误会,大小姐独自回家,战王他……他看在自己王妃的面子上,才把皎儿送了回来,这是对王妃的尊重。” 她的辩解很可笑,简直是强词夺理。 然而心里在鄙夷,楚云绯自己没用,抓不住男人的心,还怪战王喜欢旁人吗? 何况权贵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她要真如此善妒,早晚还是被休的份。 战王既然亲自送皎儿回来…… “你们不去做事,都站在这里干什么?”楚云皎的声音在厅外响起,带着傲慢的命令,“都散了!” 众人转头看去。 一袭锦袍的容苍面无表情走了过来,容貌俊美逼人,气度冷峻不凡,他的身侧跟着趾高气昂的楚云皎,看起来确实是亲自送她回来的架势。 下人们齐齐跪下行礼,并朝后退了退,让出一条路给战王通行。 “庶二小姐好大的威风。”熊嬷嬷走了出来,冷冷看着楚云皎,“楚家现在竟由一个庶女发号施令?” 楚云皎闻言皱眉,下意识地想质问她是谁,可一转头才发现楚夫人和楚云绯都在厅里。 而她的生母陈姨娘,此时正低头跪在地上,俨然一副被问罪的架势。 “姨娘!”楚云皎脸色一变,急急走上前,“这是怎么了?” 熊嬷嬷低头朝容苍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指责:“王爷此番作为,实在不像话。” 容苍沉默抿唇,面无表情地走进厅里,冷峻的眸子缓缓扫过厅里众人,很快明白了楚云绯摆出这个阵仗的目的。 “见过战王殿下。”楚夫人行礼。 “岳母大人不必多礼。”容苍语气淡淡,“云皎方才在王府落水,本王已经命人给她换了衣服。” 落水? 厅外聚集的下人纷纷抬头,看着楚云皎明显换过一身的衣服,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落水?”陈姨娘一惊,转头看向楚云皎,“皎儿,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落水……你的脸怎么了?” 最后一句骤然加重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怒火。 厅中几双眼睛落到楚云皎脸上。 只见她素来娇嫩白皙的脸上,一边脸颊明显红肿,仔细看去,分明就是印了一个巴掌印。 楚云皎听她这么一问,心头顿时生恨,转头看向楚云绯。 新仇旧恨加一起,她忍不住想好好教训楚云绯一顿——反正有王爷在场给她撑腰。 然而…… “楚云皎,你给我跪下!”楚夫人转头看向楚云皎,目光冰冷如刀。 楚云皎神色一变,下意识地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敢问?”楚夫人眉目沉厉,再不是往日不问世事的态度,“身为庶女,不敬嫡姐,以下犯上,此乃罪其一;勾引自己的姐夫,唆使战王休妻,其心歹毒,此乃罪其二;身为女子,不守礼教,不知检点,辱没门风,若是传到圣上面前,让人以为楚家私德败坏,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就是楚家的罪人,列祖列宗都不会放过你!此乃其罪之三!” 一番话如雷霆般砸下,楚夫人冷声命令:“来人,把二小姐按倒了打!本夫人今日就当着熊嬷嬷的面,好好治一治这混乱的家风!” 第6章 狠狠地打 命令一出,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走上来,强制把楚云皎按跪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陈姨娘试图阻止,“你们都放肆,还不放开皎儿!” 没人理她。 接着有人呈上一根手臂长拇指粗的黝黑藤杖,手柄上雕刻着不知什么图案的花纹。 楚夫人命令:“海嬷嬷,打!” “是。”海嬷嬷拿着藤条,手起手落,毫不留情地抽到楚云皎脊背上。 “啊!”楚云皎疼得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跟王爷真心相爱,母亲……母亲就算把我打死,也无法拆散我们……啊!” “狠狠地打!”楚夫人听她言语,怒气更甚,“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皎儿!”陈姨娘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就要扑过去阻止,“你们放开皎儿!否则等老爷下朝回来,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楚云绯冷冷一笑。 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身份,这对母女真以为有了父亲的宠爱,就能在家里为所欲为? 她会让她们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战王殿下!”陈姨娘忽然转头,哀求地看向容苍,“求王爷救救皎儿!她对王爷一片情深意重,苍天可鉴,求王爷救救她吧!” 容苍正要说话,楚云绯目光倏地射了过来:“楚云皎是楚家庶女,跟战王府暂时还没有任何关系,王爷就算有意纳她为妾,也要等明日派轿子抬她过府再说。” 容苍表情一顿,语气幽冷:“楚夫人立规矩,本王自然不会干涉。” 陈姨娘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王爷?” 他人都在这里了,却眼睁睁看着皎儿挨打而不维护? 他对皎儿到底是不是真心? “待楚云皎过了王府,本王才有权过问。”容苍嗓音沉冷,看都没看楚云绯一眼,“纳她为庶妃一事,就交由王妃全权做主。”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啊!”楚云皎的惨叫声很快响起,不断回荡在耳畔,“姨娘救我,姨娘救我,王爷!王爷……” 楚夫人眉目冷厉:“狠狠地打。” 陈姨娘被粗壮的嬷嬷硬拉到一旁,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挣脱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挨打:“皎儿!” “姨娘救我!”楚云皎疼得脸色惨白,身体剧烈挣扎,“王爷救救我,王爷……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妹妹还是安分一些吧,王爷已经走了,救不了你。”楚云绯走过去,冷眼看着她狼狈的姿态,“你叫得越大声,我就越会认为你没规矩。堂堂官家小姐仪态尽失,只怕连成为亲王庶妃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她俯身贴在楚云皎耳畔开口:“你猜,到时会不会有宫里的嬷嬷专门过来,好好教教你官家女儿该有的规矩和礼仪?” 话音刚落,杨嬷嬷手里的藤杖就狠狠落在了楚云皎脊背上。 剧痛在娇嫩的脊背上炸开,楚云皎仰起头,发出半句痛苦的惨叫,随即死死地咬着牙,生生把剩下的半句惨叫咽了回去。 冷汗涔涔,发丝凌乱,痛不欲生。 衣服下一道道檩痕肿起,疼得楚云皎说不出话来,她受不住了,颤抖地伸出手,试图抓着楚云绯的衣袖:“大……大姐……” 楚云绯退后一步,语气漠然:“不要再发出一点声音,安安心心受下二十,我就让嬷嬷放过你。” 二十?! 楚云皎眼前一黑,她已经挨了那么多,还要再挨二十? “大小姐如此狠心,就不怕老爷回来找你算账?”陈姨娘抬头看着楚云绯,咬牙切齿,“别以为你嫁出去了,做了战王妃,老爷就不能再管教你,你如此心狠手辣,传出去旁人只会认为你这个王妃心胸狭窄,毫无容人之量!” “我倒是不怕被传出心胸狭窄的名声。”楚云绯温柔一笑,“只是不知到底是嫡母管教庶女严重,还是庶女未出阁便与人私通严重?陈姨娘若是想往外传,大可以添油加醋传得更精彩一些,我倒要看看,最后影响了父亲的仕途,倒霉的人会是谁。” 陈姨娘瞳眸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楚云绯今天是有备而来? “老爷回来了!”外面有人忽然喊了一声,“老爷回来了!” 陈姨娘眼底浮现光亮之色,急忙挣扎喊叫起来:“救命啊!老爷,老爷快救救皎儿!她快要被打死了……” 楚夫人神色沉冷,不发一语。 楚云绯面无表情地转头朝外看去。 从宫里匆匆赶回来的楚元忠,刚一走进厅里,就看到眼前一片混乱的场面,顿时皱眉:“这是在干什么?想造反吗?” “老爷!”陈姨娘不顾一切地哭喊着,朝楚元忠扑过去,“老爷再不回来,妾身和皎儿只怕连命都要没了……” 楚元忠伸手把她扶着,怒目看向楚夫人:“姬氏,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老爷看不见?”楚夫人冷冷一笑,“我在立规矩,给你的妾室和庶女好好立立规矩。” “胡闹。”楚元忠冷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海嬷嬷手上微顿,抬眼看向楚夫人。 “继续打。”楚夫人态度强硬,“楚云皎不知检点,辱没家风,今日必须给她一点教训。” “父亲!父亲救我!”楚云皎极力想挣脱钳制,哭得嗓子都哑了,“女儿受不住了,受不住了……啊!父亲……” “云绯。”楚元忠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楚云绯,“你身为嫡女,不在王府好好做你的王妃,跑回家来干什么?故意挑拨你的母亲打压庶女吗?” “父亲误会了。”楚云绯走到他跟前,不疾不徐地行了个晚辈之礼,“云皎身为楚家庶女,尚未出阁,本该极为注重自己的名节,维护楚家的声名,可她毫无廉耻之心,竟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踏足战王府,跟我的夫君在书房里搂搂抱抱……今日若不让母亲狠狠惩治她一番,只怕来日楚家名声尽毁,对父亲的仕途才是毁灭般的打击。” 这番话挺长,字数也挺多。 但楚元忠一句都没听进去,唯独最后那句“对仕途才是毁灭般的打击”,让他顿时脸色一变。 第7章 你简直是疯了! “父亲应该不想让今日之事被传出去。”楚云绯敛眸拂了拂袖子,语气格外平静,“我已经是皇家媳妇,楚家名声有没有损坏,对我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但云皎尚未出阁,大哥还没入仕,父亲眼下正是竞争户部尚书一职的关键时候,若此刻传出不利于楚家的传闻,只怕……” 只怕什么? 楚云绯没有把话说完,但楚元忠听懂了。 他冷冷盯着楚云绯,眼底似有一道锋利的冰刀划过。 他终于明白,她今日回家发狠是仗着什么底气了,原来早料准自己奈何她不得。 好狡猾的算计。 竟把这一套用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楚元忠缓缓转头,看着一身狼狈凄惨的云皎,再看正在哭哭啼啼的陈姨娘,最后目光落到端坐主位的楚夫人脸上,眼神晦暗,脸色阴晴不定。 好一会儿,他才冷声开口:“就算搂搂抱抱不合时宜,那也不是皎儿一个人的事情,战王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 楚夫人皱眉,这老不死的是想把战王拖下水? “父亲说的没错。”楚云绯面色镇定,语气从容,“此事两人都有错,所以都必须接受惩罚。” 楚元忠眯眼,不发一语地盯着这个嫡女,突然发现,她似乎跟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语气沉沉:“你想如何惩罚战王?” “请父亲亲自进宫,去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什么?”楚元忠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你让我去参你的夫君?” 陈姨娘也僵住了,看着楚云绯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她疯了吧? 哪个女子会主动要求弹劾护自己的夫君?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父亲没听错,女儿确实是这么说的。”楚云绯表情冷凝,显然不是说笑,“于私,容苍身为我的夫君,不懂得与庶妹避嫌,对我和楚家都极不负责;于公,他身为亲王,手握兵权,本该以身作则,为皇族声誉和军誉着想,可他却做了如此糊涂的事情,难道不该受到一点惩罚?” “你疯了!”楚元忠伸手指着她,气得颤抖,“你简直是疯了!” 弹劾自己的丈夫,亏她说得出来。 楚云绯眉梢微挑:“父亲觉得他不该被参?” 楚元忠怒道:“就算战王做错了什么,他也是你的丈夫!你难道还要大义灭亲不成?” “不是我要大义灭亲,而是父亲亲自去参他,才能体现您大义凛然的风骨,正直无私的官风,也能在皇上面前展现一番勇于认错的担当。”楚云绯语气不卑不亢,波澜不惊,“皇上看到父亲痛心愧疚,便不好过多苛责,只会责罚容苍,对父亲反而会轻拿轻放。” 楚元忠脸色阴沉,不发一语地看着这个女儿。 他实在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就算她说出一千一万个理由,那也不能她由来对付自己丈夫,传出去像什么话? 参容苍一本对她有什么好处?对楚家又有什么好处? 让人以为今日不合时宜的行径是容苍主动?让人以为云皎是被迫? 还是说,楚云绯只是气愤容苍背叛她,以为容苍被皇上惩罚一顿,以后就能收敛? “父亲若是不去,我就让人散布消息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云皎背着我勾引容苍,让她这辈子再也没脸见人。”楚云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冷漠,“楚家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议论指点,父亲肖想的尚书一职只怕就是别人的囊中物了。” “你放肆!”楚元忠暴怒抬手,眼看着就要朝楚云绯脸上扇去。 然而巴掌刚挥到半空,冷不防对上楚云绯那双清冷狠戾的瞳眸,楚元忠心头一悸,硬生生僵住了动作。 “父亲想打我?”楚云绯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动手啊。” 楚元忠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盯着她,忽然手下一转,一巴掌甩到离他最近的陈姨娘脸上:“看你教出的好女儿,真是丢尽了楚家的脸!给我打!狠狠地打!” 丢下这句话,他愤然甩袖走了出去。 陈姨娘被一巴掌扇飞出去,尖叫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啊!” 厅外奴仆们骇得脸色发白,一时噤若寒蝉。 楚云绯不疾不徐地走到厅门处,遥遥望着父亲离开的背影。 方才是她故意安排人把消息透露给了父亲,所以他才赶回来这么快,并且只回来这么一会儿,就宣布陈姨娘母女的完败。 这样的结果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男人心头排第一位的永远不会是妻子和子女,当然也不会是他钟爱的小妾,而是权势地位。 只要事关仕途利益,他可以舍弃任何东西。 所以宠爱又如何? 楚云绯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母女二人沉默地对视着,只觉得眼前这一切分外可笑。 正妻和嫡女地位不可撼动,可她们偏要无脑挑衅,认为得了男人一点宠爱就能为所欲为,以至于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却让人觉得……胜之不武。 “绯儿方才说了再打二十。”楚夫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楚云皎,“把二十藤杖打完,带她去祠堂跪着反省,陈姨娘一并去陪着。” 说着举步往外走去。 楚云绯转头瞥了一眼陈姨娘。 一直以来趾高气昂,以为可以母凭子贵扳倒正妻的陈氏,这会儿脸颊红肿,嘴角破裂,头上的发钗被父亲一巴掌打落在地,头发披散而下,看起来那么狼狈而又难堪。 楚云绯细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转头跟上自己的母亲。 站在厅外的奴仆丫鬟们齐齐低头恭送,没人敢开口说话,等楚夫人和楚云绯远离视线,才心有余悸地散了,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今日这一出立威,楚夫人把多日不管家丢失的主母威严完完全全地找了回来,即日开始,陈姨娘和楚云皎再也别想回到往日的风光。 母女两人往内院海棠居走去,楚夫人问道:“今晚回王府吗?” 楚云绯犹豫一瞬,才缓缓开口:“回。” 楚夫人嗯了一声,眉心微蹙:“绯儿,真的要让你父亲弹劾容苍?” 楚云绯看起来很平静:“真的。” “为什么?”楚夫人面上多了几分担忧,“万一容苍记恨你,以后你们夫妻之间生了隔阂,还怎么相处?” 第8章 廷杖二十 当今皇帝最重规矩和皇族声誉,容苍公然做出这样的事情,还被弹劾到皇上面前,皇上龙颜大怒之下,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他。 “不会。”楚云绯抬头广袤无垠的天际,眼底复杂神色一闪而逝,“母亲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楚夫人不解地看着她,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事。 沉默良久,直到两人抵达海棠居,楚夫人才再度开口:“虽然战王身份尊贵,但这门婚事不是我们要高攀,而是他主动求娶,所以你不必在他面前委曲求全,若真的过不下去了……” “母亲不用担心。”楚云绯温柔一笑,像是在安抚着她的多虑,“若真到了过不下去的那天,我不会委屈自己的,只是眼下情况特殊,有些事情我还要弄清楚。” 楚夫人嗯了一声:“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也不用管你父亲说什么。” 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夫人,比不上皇亲国戚尊贵,但她背后有个琅琊城。 当年若不是眼瞎,看上了楚元忠风度翩翩,才华出众,年纪轻轻就得了个状元郎,就算皇亲国戚她也有资格嫁。 “我知道。”楚云绯走到屋子里坐了下来,转头吩咐,“盛夏,你知道楚家祠堂的方向,现在去盯着,我要知道楚云皎被罚之后,会不会引来什么人。” “是,王妃。”盛夏领命而去。 “熊嬷嬷,你和宝婵先带着他们出去,我跟母亲单独说一会儿话。” 熊嬷嬷屈膝行礼:“是,老奴先告退。” 屋子里转眼只剩下楚夫人和楚云绯母女二人。 “今日之事动静闹得太大,外面只怕瞒不住。”楚夫人仔细思索,“皇上那里倒是不用担心,但是贵妃……” 语气微顿,她微微蹙眉:“贵妃脾气不太好,性子严苛,你们闹出这样的事情,她怕是会怪你不懂事。” 若此事只是教训一下楚云皎也就罢了,没想到绯儿会连容苍一起教训,事情弹劾到皇上面前,贵妃不可能不知道。 身为战王生母,顾贵妃若得知儿子因为这种事情遭到圣上责罚,一定会责怪云绯善妒,没有包容之心,不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儿媳。 “母亲放心。”楚云绯淡淡一笑,“贵妃不但不会刁难我,或许还会哄着我。” 楚夫人一怔:“怎么会?” “母亲别想那么多了。”楚云绯淡淡一笑,“女儿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母亲以后会明白的。” 楚夫人嗯了一声:“那你跟战王……” “暂时没什么事。”楚云绯给自己倒了杯茶,“以后会怎么样,看他表现。” 楚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皇家的儿媳不好当,你一定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嗯。” 楚夫人又跟她聊了些别的,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临近午时,熊嬷嬷从外面进来,屈膝禀道:“王妃娘娘,方才王府有人过来传话,说皇上大发雷霆,王爷被召进宫,当着楚侍郎和宸王的面被罚了二十廷杖。” 二十廷杖? 楚夫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女儿:“王爷领兵之人,这受了伤不是耽误事儿吗?” 她以为皇上就算如何震怒,也不会当着臣子的面对儿子动刑,最多责骂一顿,罚两个月俸禄,或者闭门思过几天。 没想到竟罚得这么重。 “王爷被送回王府了?”楚云绯抬眸看着熊嬷嬷,面上并无多少担心之色。 熊嬷嬷点头:“皇上还安排了一名太医跟去王府,说是给王爷治伤。” 楚云绯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熊嬷嬷看着她,欲言又止。 “嬷嬷担心王爷,想让我早点回去?”楚云绯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开口。 熊嬷嬷眉头皱起:“王爷此次行为确实令人费解,但老奴对他非常了解,总觉得——” “楚云绯!”外面骤然响起一声怒吼,“你给我滚出来,别躲在里面不见人!” 熊嬷嬷脸色一冷,转身走出去,冷冷开口:“谁在夫人和王妃门外大呼小叫?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庭院内站着一个宝蓝衣衫的青年,年纪十八九岁,面容斯文俊秀,表情却阴沉不悦。 听到熊嬷嬷呵斥,他显然不当一回事,只冷冷说道:“我找楚云绯,你一个奴才在这里叫什么?她当了王妃了不起?一个即将成为弃妇的王妃,在这里摆什么臭架子?” 熊嬷嬷在宫里伺候那么多年,被分到战王府之后也一直颇有威望,是王妃最得力的帮手。 今日竟被一个官家庶子指着鼻子骂“区区一个奴才”,这种感觉还真是新鲜。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是谁。 楚侍郎家庶长子楚玉箫,也是楚家唯一的男丁。 陈姨娘当年就是因为意外有孕,生下这个庶长子,才母凭子贵以一个通房身份被抬了姨娘。 熊嬷嬷还知道,陈姨娘当年是经贵妃授意,让人转送给楚元忠的貌美侍妾,楚元忠这些年明里暗里早就靠向了贵妃,也正因为如此,陈姨娘才有跟正妻叫板的底气。 而楚玉箫自然而然成了宸王党官家子弟中的一员。 想到这里,熊嬷嬷脸色沉了沉:“即便你是楚家庶长子,曾经也受过嫡母教养,今日竟敢在嫡母房前大呼小叫?楚家子弟竟连孝道都不知?” 楚玉箫皱眉,嫡母房前? 这海棠居明明是楚云绯未出阁之前居住的院子。 “再说王妃。”熊嬷嬷冷眼看着他,语气越发严厉,“王妃以前是这个家的嫡长女,嫁给战王之后,是正儿八经的亲王妃,楚公子高贵到了何种程度,竟敢对王妃如此不敬?” 楚玉箫语塞片刻,强自辩道:“我是她的兄长。” “天地君亲师。君臣在前,父子在后,便是楚侍郎和夫人在王妃面前也得恭敬。”熊嬷嬷语调沉厉,“楚公子不但不懂孝道,连尊卑都分不清楚!果然姨娘生出来的儿子,比那些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差得远了!” 话音落地,楚玉箫脸上青白交错,咬牙切齿地盯着熊嬷嬷,恨不得上前扇这个狐假虎威的刁奴一巴掌。 第9章 拖出去掌嘴 可楚玉箫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他不认识熊嬷嬷,所以一开始以为她只是个寻常的嬷嬷。 然而拥有如此强大气势的嬷嬷,又怎么可能是个寻常人?况且她是跟着楚云绯一起来的。 这么大的岁数,以前定是在宫里伺候过。 楚玉箫缓缓敛眸,压下不高兴的情绪,躬身道:“方才是我失态,请嬷嬷通禀一声,我有事求见母亲和王妃。” 熊嬷嬷冷冷看他一眼,还没说什么,就听楚云绯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嬷嬷让他进来吧。” 熊嬷嬷于是冷淡说道:“王妃让你进去。” 楚玉箫颔首,举步走向正屋,正要跨进门槛之际,听到熊嬷嬷提醒:“楚公子别再忘了庶子该有的礼仪。” 她刻意加重“庶子”两个字,意在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楚玉箫面色一僵,沉默地跨进门槛。 “玉箫见过母亲。”楚玉箫朝嫡母行礼,之后转头看向楚云绯,“见过王妃娘娘。” 楚夫人淡道:“有事?” “是。”楚玉箫低头开口,“听说皎儿做错事受了母亲和王妃的责罚,玉箫想问问为什么。” “这件事还需要问?”楚夫人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以为你这些年跟在你父亲身边,长了见识也学了规矩,早该有自己的判断力。” 楚玉箫面色阴郁,想到方才熊嬷嬷那句,“果然姨娘生出来的儿子,比那些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差得远了。” 所以庶子出身是他的错? 庶子就该被人看不起?就该处处低人一等? 哪怕他是这个家唯一的儿子,以后可以掌管整个楚家,他也必须在嫡母面前恭恭敬敬,任由羞辱? “儿子确实长多了见识。”楚玉箫僵着声音说道,语气自然染了几分不满,“所以儿子知道,权贵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上至皇上,下至百官,没有哪家主母会因为丈夫纳妾而跑回娘家告状的。” 楚夫人脸色一沉:“你这是在指责云绯?” 楚云绯微微挑眉。 “儿子不敢,儿子只是实话实说。”楚玉箫垂眸,态度倒是谦恭,“战王早晚要纳妾,王妃是宁愿他纳别人家的女儿,也容不下自己的妹妹?” “放肆!”楚夫人神色骤冷,“你是在替不知检点的楚云皎叫屈吗?” “儿子不敢。”楚玉箫听到她的话,神色微变,还是不肯示弱,“战王喜欢云皎,他们是两情相悦。云绯身为正妻,难道不该心胸大度?王爷若要纳妾,姐妹共事一夫是佳话,若纳了别的女子,焉知对方是不是个恶毒心肠?” “大哥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敢,可句句都是歪理,字字都是挑衅。”楚云绯不疾不徐地开口,嘴角甚至噙着淡淡的笑意,“你是不是还想说,当家主母本该宽容大度,贤良淑德,而不该像个妒妇一样阻止丈夫纳妾?” 楚玉箫没说话,俨然是默认。 “容苍若真心实意想纳妾,我不会阻止他。”楚云绯冷冷一笑,“这点事情我抬抬手就能处理,还需要特别跑回来哭诉告状?” 楚玉箫面露不屑之色。 楚云绯话锋一转:“不过你确定,楚云皎只是想给战王做妾?” “这……”楚玉箫表情微变,面上骤然闪过几分心虚,“不管怎么说,她都是王妃的妹妹。” “如此不知廉耻的妹妹,我不需要。”楚云绯喝了口茶,微微抬眸,视线在楚玉箫面上打了个转,“不过今日听到大哥这番话,我倒是终于明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话音落下,楚玉箫脸上骤然浮现难堪之色:“王妃不觉得这句话太过分了吗?” “一点都不过分。”楚云绯眉目疏冷,透着浓浓的嘲讽,“陈姨娘以色侍人,不知规矩和廉耻为何物,她的女儿不思进取,只想走她的老路,而她的儿子即便跟着父亲多读了一些书,骨子里依然不改生母卑贱低劣的做派,甚至以此为荣。” “楚云绯!”楚玉箫恼羞成怒,“你——” “放肆!”熊嬷嬷冷声训斥,“楚公子若是再敢直呼王妃闺名,便是以下犯上,不管禀到皇上还是战王面前,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楚玉箫心头冷笑。 战王? 战王恨不得现在就让她拿着休书滚出王府,她还真以为战王会给她撑腰? “熊嬷嬷。”楚云绯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让他们准备一下,本王妃现在回去。” “是。” “你走了,皎儿怎么办?”楚玉箫连忙挡在她面前,面色阴沉,“她身子娇弱,受了那么多责罚,浑身伤痕累累,你还要让她继续跪在祠堂受罚?楚云绯,你为何如此狠毒?” “来人。”楚云绯蓦地高喊一声,嗓音冰冷刺骨,“楚玉箫以下犯上,屡次对本王妃出言不逊,拖出去,掌嘴二十。” 院子里两名侍卫走进来,二话不说就架着楚玉箫往外走去。 楚玉箫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楚云绯,你无权——” “他若反抗得厉害,就再加二十。”楚云绯冷冷吩咐,“他嘴里每多一句谩骂不敬,同样再加二十,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你们的巴掌硬。” 楚夫人坐在椅子上没动,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楚玉箫是楚家长子,这些年跟在他父亲身边受着最好的教育,享受着府里最好的资源。 因为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楚元忠在功课上对楚玉箫要求甚高,三岁开蒙,正式入学之后,只要有空就会检查他的功课。 楚玉箫聪明好学,很得楚元忠喜欢。 但跟着姨娘长大的孩子,到底随了其母性情,小家子气,自私没有主见,尊卑不分,仗着自己是家里唯一男丁,十岁之后就开始不把主母放在眼里,处处偏护他的姨娘和庶妹。 眼看着楚夫人这么多年一直没能生出嫡子,陈姨娘母子三人越来越得势,俨然一副把正妻嫡女压下去的架势。 强势跋扈得久了,真以为这个家就是他们说了算。 今日正好一并算算旧账。 楚云绯转头看向母亲:“即日开始,还请母亲握好管家之权,别让姨娘庶子凌驾于母亲之上,女儿在王府才能少一些担忧牵挂。” 楚夫人面色平和,缓缓点头:“绯儿放心,我以前只是不想管他们母子的破烂事,所以才让他们生出错觉,以为可以爬到我头上撒野,以后不会了。” 陈姨娘的好日子到头了。 就算她身后有顾贵妃撑腰。 若较真起来,区区一个姨娘也别想凌驾于主母之上。 第10章 隐情 楚玉箫最终被掌嘴四十,并惊动了前院管家。 为了避免他继续出言不逊,招来更大的祸患,管家很快命人把他带走,并低声下气跟楚云绯赔罪,说大公子因为二小姐受罚一事太过激动,所以才做出了不合规矩的事情,请大小姐别跟他一般见识。 楚云绯确实没有多余的心思跟他见识。 陈姨娘和楚云皎受了责罚。 楚玉箫身为楚元忠最宝贝的长子,此次也算踢到了铁板。 他们母子三人不只今天,以后的每一天,都别指望还能像以往那般嚣张跋扈。 处理完家事,外面马车已经备好。 楚云绯没再继续耽搁,很快跟母亲道别,坐上马车准备离开。 “王妃娘娘。”熊嬷嬷站在马车前,恭敬地开口请示,“老奴可否上车伺候着?有些话,老奴想单独跟王妃说说。” 楚云绯嗯了一声。 “多谢王妃娘娘。”熊嬷嬷扶着宝蝉的手臂走进马车,跪坐在铺着软毯的车厢里,“陈姨娘是贵妃娘娘的人。” 一句话解释了陈姨娘和庶女可以嚣张跋扈的原因。 楚云绯倚着锦榻,眉眼波澜不惊,像是早在预料之中。 “当年楚夫人进府没多久,贵妃就看出楚大人是个可用之才,遂主动命人给他送了美人陈氏。”熊嬷嬷压低声音说道,“夫人进府之后一直未曾有孕,反而是陈氏先怀了身孕,楚大人彼时官职低,顾忌着正室夫人的名声,不敢让陈氏把孩子生下来,想偷偷给她喝药,但此事很快被贵妃娘娘知道,孩子被贵妃施压保下,之后便有了楚家庶长子的出生。” 楚云绯目光微抬,不动声色地看了熊嬷嬷一眼,这位嬷嬷当年在宫中伺候太后,这些事情瞒不过她。 除此之外,她应该还知道不少隐情。 楚云绯声音淡漠:“陈姨娘当年有孕时,连妾室都不算,父亲不敢让这个孩子出生,应该不是顾忌我娘,而是怕影响自己的仕途。” “王妃的说法也是对的。”熊嬷嬷点头,“皇亲贵胄和官宦之家都有不成文的规定,男子三妻四妾虽是常事,可因为注重名声,也尊重主母,通常第一个孩子必须由主母所出。” 规矩越严的家族越是如此,甚至有很多世家大族,正妻没有诞下嫡长子之前,根本不允许纳妾收通房。 然而所有的规矩都有例外。 就像大多数家里主母可以决定妾室的生死,庶子庶女都要看主母脸色讨生活,可偏偏就是有那么一两个例外。 总的来说,妾室地位低不低,要看她背后的靠山强不强大。 楚云绯靠着车厢,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说到贵妃……我有些不太明白,容苍是贵妃的亲生儿子,按理说,她应该很乐意看到儿子儿媳夫妻恩爱才是。” 可贵妃所做的事情,却分明是在离间他们的夫妻关系。 熊嬷嬷欲言又止,像是有着什么顾虑。 “贵妃为什么想让云皎嫁给战王?”楚云绯蹙眉,有些想不通似的,“难道就因为陈姨娘是她送给父亲的棋子?可战王是皇子,不管怎么说,我这个嫡女都比庶女更适合做皇子妃。” 熊嬷嬷垂眸不语,表情复杂。 车厢里陷入短暂的安静,甚至有些压抑。 “嬷嬷有什么话不能与我说吗?”楚云绯抬眸看着她,眸心泛起异样波澜,“我不想被蒙在鼓里。” 熊嬷嬷动了动嘴,猜测道:“贵妃娘娘让楚云皎进战王府,可能有其他目的。” “什么目的?” “老奴暂且不知,但王爷对王妃的心思老奴是知道的。”熊嬷嬷眉心紧皱,“老奴只求王妃对王爷多一些耐心,王爷他……从小到大其实过得很苦。” 楚云绯心头一跳,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肺缓缓升起:“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太听懂。” 熊嬷嬷抿了抿唇角,似是顾虑着什么。 马车缓缓往战王府方向行驶而去。 楚云绯心里着急,却按捺住想知道一切真相的冲动,不解地问道:“王爷身为皇子,身份尊贵,从小养尊处优,怎么会过得很苦?” 熊嬷嬷抬眸看她一眼,很快垂下眼,面上泛起迟疑之色:“贵妃有两个儿子,但她一直疼爱宸王,对战王不是很好。” 楚云绯皱眉,缓缓坐直身体:“所以战王十四岁就上了战场,宁愿忍受边关风沙侵袭,严寒刺骨,也不愿待在皇城锦绣堆里享受富贵?” 楚国无人不知战王十四岁上战场,十五就立了军功,十六岁正式掌兵,这兵一掌掌了八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直到去年边关彻底安稳,战王回京与楚云绯成了亲…… 楚云绯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难道就是因为战王手握兵权,功高震主,所以有人要害他? “王爷有很多身不由己。”熊嬷嬷面露黯然之色,“老奴只希望王妃能多信任王爷,成亲这一年多来,老奴亲眼看着王爷脸上有了笑意,有了七情六欲,他……他不是一个轻易变心的人。” 楚云绯没说话,眼底划过深沉色泽。 熊嬷嬷作为一个在太后身边伺候过的老人,她这些年看到的事情很多,知道的真相也很多。 但宫里规矩大,谨言慎行是最低要求,她今日所说的这些,严格来说已经触犯了宫规。 好在她现在不住在宫里。 只要楚云绯不说,宫里的贵人主子们就不会知道,但依然是冒险的。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楚云绯一言不发,沉默地想着些事情,一路抵达王府大门外。 走下马车之际,盛夏正好回来。 “王妃。”盛夏疾步走到楚云绯跟前,压下声音说道,“宸王去了楚家祠堂,从后门被楚家大公子偷偷引进去的。” 宸王? 楚云绯抬头望了望天,这会儿日头西斜,晌午刚过。 宸王这个身份尊贵的王爷,竟亲自去楚家祠堂,偷偷看望一个姨娘生的妾室? 真是可笑至极。 楚云绯深深吸了一口气,举步往王府里走去。 抵达前院,楚云绯问道:“王爷在哪儿?” 管家回道:“被安置在锦麟院。” “送到霜华院。” 管家一愣:“王妃?” “把王爷送到霜华院。”楚云绯重复一遍,语气不容反驳,“他伤势严重,接下来的日子必须安心养伤,避免被人打扰,不能再待在外院。” 第11章 跋扈五公主 管家看起来有些为难:“可是王爷说……” “程伯,即刻开始,这个王府已经不由王爷说了算。”楚云绯嗓音微冷,语气透着不容辩驳的威压,“王爷伤势彻底痊愈之前,一切由我做主。” 管家不明白楚云绯的意思,但王爷和王妃成亲一年来,王妃管家的能力和为人他们是清楚的,此次王爷所做的事情很反常,处处透着让人不明白的隐情。 而且没闹出这件事之前,王爷跟王妃的感情很好。 所以只考虑了片刻,程管家想到接下来只能卧床静养的王爷,很快点头:“是,老奴都听王妃的。” 楚云绯颔首:“多谢程伯。” “我不同意!”一个女子忽然从屋子里走出来,满头珠钗华贵,正如她盛气凌人的架势,“楚云绯,九皇兄已经把你休了,你还死赖在这里干什么?真以为做了一年的王妃,战王府从此就由你说了算?” 楚云绯抬眸看去。 一袭朱红宫装长裙的少女站在阶上,容颜明媚张扬,面上却是一派倨傲不屑。 这是顾贵妃的亲生女儿,宸王和战王的亲妹妹,容瑾月。 此时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楚云绯,满眼的厌恶和敌意:“九皇兄让人送了休书给你,你竟把送休书的银翘狠打了一顿,还让你的父亲进宫告御状,楚云绯,你这么狠毒的心肠,根本不配做九皇兄的妻子!” 楚云绯敛眸拂了拂袍袖,语气平静:“五公主不顾自身规矩教养,在战王府大呼小叫,是仗着谁的势?” “你——” “容苍确实写了休书,但我跟他这桩婚事当初在皇上面前过了面,我是皇族载入宗谱的王妃,不是他一纸休书说休就能休的。”楚云绯眸心微细,语气凌厉而冷硬,“容苍身为皇子,本就该以身作则,注意男女之防,可他公然在府里与未出阁的女子搂搂抱抱,丝毫不顾及我这个王妃的颜面,那我让父亲去皇上面前弹劾他,有什么错?况且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五公主有什么资格过问我们的家事?” 五公主大怒:“你放肆!” “你才放肆!”楚云绯眉目一冷,气势远远压过她,“如果你继续在这里大呼小叫,我会让人去皇上面前再弹劾一次,看看公主言行跋扈,在自己皇兄的王府里趾高气昂,对皇嫂不敬,会落得什么惩罚。” 容瑾月气得脸色铁青。 楚云绯从她身侧擦肩而过。 容瑾月眼底划过一抹阴冷,抬手就往她脸上掌掴而去:“楚云绯,本公主今日就好好教训——” 巴掌挥到中途,蓦地被人攫住了手腕。 容瑾月下意识地挣扎,却完全挣脱不开:“楚云绯,你不过是个三品侍郎的女儿,敢对本公主无礼?我不会放过你的!” “公主!” “公主殿下!” 五公主的贴身丫鬟脸色齐变,忍不住上前几步。 楚云绯捏着她的手腕,暗中使了劲,疼得容瑾月脸色发白:“你放开我!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这个贱人拉开!” “容瑾月。”楚云绯嗓音冰冷如霜,犹如地狱死神,“你想不想试试远嫁和亲的滋味?” 容瑾月瞳眸一缩:“你……” “如果五公主再在这里出言不逊,我有一万种方式说服容苍,让他把你嫁出去。”楚云绯嘴角微扬,笑容带着森森寒意,“听说漠北又开始蠢蠢欲动,容苍眼下受伤无法领兵,你猜他若是跟皇上建议嫁个公主过去,能不能暂时安抚住漠北那些豺狼?” 容瑾月面上浮现不安,色厉内荏地开口:“你……你装什么装?皇兄都要休了你,怎么会听你的?依本公主看,皇兄既已不喜欢你,把你嫁过去才正合适,免得以后成了下堂妇,留在楚国被人耻笑羞辱,到时只怕你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我的事情不劳公主费心。”楚云绯甩开她的手,语调恢复淡漠沉稳,“战王府除了战王之外,暂时唯有我一个女主人,如果五公主也想在战王府发号施令,请先去皇上跟前求一个有资格发号施令的身份。” 说完这句话,她抬眸看向院外林立的护卫:“以后不管是谁,进入王府之前必须先通禀本王妃,听到没有?” 护卫们齐齐跪下:“是!” 容瑾月攥紧帕子,厌恨地盯着她:“楚云绯,我宁愿让楚云皎做我的九皇嫂,你根本配不上九皇兄。” 楚云绯望着容瑾月如花似玉的脸,微微一笑:“就在一个时辰前,楚云皎因为作风不检点在家里被动了家法,现在还在跪祠堂呢,五公主要不要去看看她?” 容瑾月大怒:“你仗着自己是嫡女,竟欺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 “五公主不是也仗着自己公主身份,才敢在这里大呼小叫?”楚云绯眉梢微挑,“我一直以为物以类聚,像五公主这般尊贵的身份根本不会看上楚云皎这种以色侍人的东西,没想到事实出乎我的意料。” 此言一出,容瑾月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楚云绯:“你什么意思?楚云绯,你这是在骂我吗?” “五公主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楚云绯不想再搭理她,转身走进屋子,“我要去看看王爷的伤势,没空招呼你,大门在哪儿,五公主应该知道。” 容瑾月震惊,不敢相信楚云绯竟敢对自己下逐客令。 身为贵妃之女,战王之妹,她这个公主走到哪里不是风光显赫?外面那些世家贵女个个巴结着她,连六皇嫂对她也是亲热有加,时常笼络。 只有这个楚云绯,从来不会讨她欢心,每次进宫态度也不冷不热,她根本不配做九皇兄的妻子。 容瑾月狠狠一甩袖:“回宫!” 她要回去告诉母妃,楚云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根本不把父皇和母妃放在眼里,对九皇兄也是苛刻得很。 一个三品侍郎的女儿,放在权贵遍地的皇城里根本拿不出手,她还真以为自己有多显赫的地位? 第12章 蛊毒 楚云绯不想理会刁蛮跋扈的五公主,举步走进屋子。 迎面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望着内室正在给战王处理伤势的太医,眉眼微深。 长青站在床头,转头看见楚云绯进来,表情一冷:“只因为一份休书,王妃就把事情闹这么大,甚至不惜让楚侍郎进宫告御状?” 楚云绯没理他,若无其事地走进内室,随意看了一眼太医手里的药:“太医,王爷伤势怎么样?” 太医转过身来,草草给楚云绯行礼:“臣正在跟王爷上药,请王妃恕臣不能全礼。” “无妨。”楚云绯站在床前,看着趴在床上的容苍,眉头微皱,“王爷伤得这么重?” 容苍闭眼趴在床上,结实的脊背上鲜血淋漓,原本流畅的脊背线条因为杖伤肿高,看起来惨不忍睹。 哪怕伤已经清理过,涂上了一层晶莹的药膏,乍一看依然吓人。 “王爷伤得这么重,不都是拜王妃所赐?”长青冷道,“王爷一片真心对待王妃,倒从未想过,王妃竟如此狠心。” “伤在身上,不过静养一段时间。”楚云绯瞥了他一眼,漠然开口,“伤在心里,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长青一噎,顿时无言以对。 “这是臣留给王爷的药,可以活血化瘀。”太医起身,把药膏递给楚云绯,“杖伤不容忽视,王妃晚间再给王爷涂上一次。臣去开个方子,王妃稍后派个人去太医院抓药,每日两次给王爷煎了服下。” 楚云绯嗯了一声:“有劳柳太医。” “这是老臣职责所在。”柳太医连道不敢,“接下来只要按时服药换药就行,三天之后,老臣会来查看王爷恢复状况。” 楚云绯淡道:“多谢。” 柳太医写了方子,把需要抓的药和用法用量交代得很详细,之后才拎着药箱起身告辞。 楚云绯命长青把太医送出去。 长青有些不情愿,却在楚云绯冷冷的眼神逼视下,不得不遵命照办。 楚云绯很快关了房门,转身走到床前,看着容苍闭眼趴在床上的虚弱模样,一贯冷峻的脸上此时苍白没有血色,额角的发丝被冷汗打湿,无端多了几分柔弱风情。 楚云绯目光微转,看着他垂在床沿的手,沉默须臾,伸手执起他的手腕。 然而她刚触碰到他,原本闭着眼的容苍骤然睁眼,手掌利落地翻转间,狠狠地擒住了楚云绯纤细的手腕。 楚云绯被他勒得生疼,却只是清清冷冷地看着他:“放手。” 容苍语气漠然:“滚出去。” “若我不滚呢?”楚云绯冷笑,带几分嘲弄,“王爷还能站起来,把我扔出去不成?” 容苍薄唇抿紧,一双黑眸冷若寒冰。 楚云绯慢吞吞地伸出左手,把他擒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强硬掰开:“我怀着身孕呢,王爷最好别对我动粗。” 容苍倏地沉默下来,有些厌烦地闭上眼。 楚云绯顺势搭上他的手腕。 容苍察觉到异常,睁开眼,冷冷甩开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楚云绯捏着他手腕不放,左手在他受伤的脊背上拍了拍:“老实点,别乱动。” 容苍肌肉一颤,脸色又白了几分。 楚云绯摸着他的脉,感受着指尖下异常的脉象,眼底逐渐浮现震惊之色,不敢置信地盯着容苍俊美苍白的脸。 心头骤然慌乱,像是心脏被攥紧。 楚云绯怔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容苍的手,脸色竟是比他更冷更白。 噬心蛊。 一种可以让正常人变得狂躁嗜杀的蛊毒。 此时已是蛊虫幼期。 楚云绯闭了闭眼,压下胸腔里翻滚的情绪波动,像是终于明白了容苍突然性情大变的原因。 所以前世,容苍是因为知道自己中了这种该死的蛊,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才给了她休书? 她不确定。 但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么曾经怎么想也想不通的不合理之处,到此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个蠢货。 自以为是的蠢货。 楚云绯放开他的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眼底色泽幽深寒凉。 楚国战神? 根本就是一个蠢得无可救药的蠢货。 楚云绯冷冷看了容苍一眼,转身往外走去,嗓音若冰:“即刻把他抬进霜华院,他要是不同意,就把他打晕了抬过去。” 去而复返的长青正想说王爷不同意,听到这句话之后,默默把话咽了回去,随即不解地看着楚云绯走出去的身影。 王妃好像很生气? 比一早上拿到休书时还要生气。 可御状明明是王妃的父亲去皇上面前告的,应该是出于王妃的授意,所以王爷被打了一顿,王妃应该很高兴才对。 这会儿又在生气什么? 楚云绯走进霜华院,在房门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进暖阁,倚靠着锦榻坐了下来,怔然望着窗外。 谁给容苍下的蛊毒? 蛊毒是不是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不,噬心蛊幼期只是偶尔发作,会使人心智狂躁,但还没到失控嗜杀的地步。 而且…… 楚云绯想到前世。 容苍是七年之后才在宫宴上弑君……所以弑君一事,本就是他被蛊毒操控之下,无法控制的行为? 楚云绯闭上眼,心里一阵阵酸疼,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可她没时间沉浸在对容苍的气恼和心疼之中,她需要尽快弄清楚真相,找出解蛊的方法。 前世最后的赢家是顾贵妃。 所以,给容苍下毒之人会是顾贵妃吗? 如果是她,那她这个时候把楚云皎送进战王府的决定似乎不太合理,因为容苍若失控,极有可能伤了楚云皎。 除非…… 楚云绯抬手揉着眉心。 皇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下,果真是凶险重重,让人防不胜防。 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都能着了别人的道,何况是其他人? “王妃。”盛夏站在窗前,有些担心地看着楚云绯,“王爷又惹王妃生气了?” 楚云绯回神,缓缓摇头:“不是。” 盛夏拧了拧眉:“王妃,奴婢在楚家祠堂听到了宸王和二姑娘说的话。” 楚云绯微默,眯眼道:“他们说了什么?” “当时他进祠堂时,陈姨娘也在场,宸王还安慰了二姑娘。”盛夏皱眉,“还说他会再想办法,让二姑娘先在家好好静养几日。” 楚云绯眸子微深:“所以楚云皎接近容苍,是出于贵妃和宸王授意?” 盛夏点头:“应该是。” 楚云绯沉默思忖着,好一会儿,才又开口:“盛夏,稍后用完午膳,你去给我抓些药回来。” 抓药? 盛夏不解:“按照柳太医给的药方子抓吗?” “嗯,去外城药铺子抓药,抓回来的药别让任何人看见。”楚云绯嗓音清冷,眼神幽深,“柳太医的药方让宝蝉去太医院抓。” 盛夏不解:“王妃?” “不要问太多,照做就行。”楚云绯说着,吩咐道:“你去把长青叫进来。” “是。”盛夏转身离去。 第13章 果然如此 没过多久,长青奉命而来。 虽看起来还是有些不高兴,却是乖乖给楚云绯见了礼。 楚云绯执一盏茶,斜倚雕花锦榻,低垂的眉眼泛着几许淡漠光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与世隔绝似的。 听到长青的声音,她漫不经心地抬眼,开门见山说道:“长青,你是王爷的贴身侍卫,我暂时只信任你。” 长青不明白她的意思,沉默片刻:“王妃有了身孕,还是拿着休书离开战王府吧。” “你也想挨板子?”楚云绯皱眉,语调平静而漠然,“我跟王爷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掺和?” 长青冷道:“属下是为了王妃——” “看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楚云绯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何不实话实说?” 长青抿唇不语,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何况王爷根本不让说。 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青复又开口:“王妃若是担心被休之后无处落脚,可以考虑去琅琊城,他们会庇护你。” 楚云绯听到这句话,瞳眸微缩,心头翻起滔天巨浪。 琅琊城? 长青为什么会提到琅琊城? 当年她母亲嫁给父亲时,琅琊城姬氏一族无人同意,都说楚元忠配不上姬氏女儿。 可她母亲那时鬼迷心窍似的,非楚元忠不嫁,为此还跟父亲兄长生了嫌隙,这么多年下来不管过得好不好,她从未跟自己的亲人诉过苦,甚至连来往书信都极少。 前世若不是楚云绯出了变故,她母亲不会主动提出和离,还带她回了琅琊城。 容苍怎么会想到让琅琊城来庇护她? 难不成前世这个时候,容苍已经算到她接了休书之后会去琅琊城? 或者说……他原本就在琅琊城做好了万全准备? 楚云绯越想就越觉得那些曾经想不通的事情,此时隐隐都有了答案。 轻轻闭了闭眼,楚云绯压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淡淡问道:“容苍身上的毒蛊是何人所为?” 长青猝然抬眸,震惊地看着她:“王妃?” “怎么?”楚云绯睁开眼,美眸中寒光慑人,“奇怪我怎么会知道?” 长青惊到语无伦次:“我……属下,王妃怎……怎么会……” 楚云绯再扔一句惊人之语:“如果我告诉你,容苍的蛊毒我能解,你还会劝我离开吗?” 扑通! 长青猛然跪了下来:“属下该死!” 楚云绯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求王妃救救王爷,王爷他……”长青眼眶发红,语调不稳,“他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故意想逼王妃离开……” 果然如此。 哪怕已经猜出了答案,此时听到长青亲口说出来,楚云绯依然无法克制的心头一紧。 她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长青回道:“去年成了亲之后,王爷就时常觉得身体不适,初时只以为是常年待在边关受伤留下的病根,王爷没放在心上,可年前状态越来越差,有时候脾气失控,属下觉得很奇怪。” 楚云绯沉默着,想到成亲之后那头半年里,容苍从来都是一副沉稳自持的矜贵模样,只有在两人独处时才会放松下来。 晚间用膳时,他会耐心与她说着宫里的规矩,询问她在王府过得惯不惯,有没有人欺负她,偶尔也会说一说他在军营里的事情。 但是掌兵权的王爷很忙,每天早出晚归,不是进宫上朝就是去军营练兵,她经常只有晚上才能看见他。 但前半年真的挺好的,他们的感情没有任何问题。 想到那半年里他们从拘谨到温馨的相处模式,哪怕最挑剔的女子,都挑不出他有什么不好。 可是后来几个月他变了,回来得越来越晚,不再踏进霜华院,总是让嬷嬷过来告诉她:“王爷说他今晚会忙到很晚,让王妃娘娘先睡,不用等他。” 楚云绯起初确实相信他太忙,可随着他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心里不免就生出疑虑。 锦麟院连通着他的书房,容苍常常在书房处理完公事就在东侧殿卧房休息,天不亮又早起离开,一整天不见人影,但他真的忙到连跟她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异常,所以才故意做出冷漠姿态,然后等一个最佳的休妻时机? 楚云绯冷笑,还真是思虑周全,用心良苦啊。 “王爷虽年纪轻,可少年时就习惯了隐忍,控制情绪对他来说比吃饭喝水还简单。”长青低着头,语调平稳恭敬,“属下跟在王爷身边多年,从未见他真正失控过,但年前这几个月,王爷总是莫名其妙就发脾气,总是烦躁暴怒,找不到原因。” 楚云绯淡道:“没有召太医看?” 长青缓缓摇头:“王爷担心请太医惊动宫里,请军医又怕引起军中不安,就选了个日子乔装打扮,去了一家不太惹眼的酒楼,那晚属下在皇城里请了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在酒楼给王爷把了脉。” “大夫怎么说?” “大夫当时不知王爷的身份,但试脉之后就惊住了,说王爷被一种蛊控制,而且已有八九年之久。” 楚云绯皱眉:“八九年?” 长青抿着唇点头:“那大夫还说,蛊毒几乎无人可解,这种蛊在人体内饲养寿命很长,一般活十五到二十年不成问题,虫卵时期无知无觉,后期随着它渐渐长大,不会像卵时那般温顺,会暴躁,它的情绪会影响饲主的情绪。” “大夫没有可解之法?” “没有,他说除非找到下蛊之人。”长青黯然摇头,“但就算找到下蛊之人,也不一定能解。” 而且八九年前下的蛊,现在上哪儿去找下蛊之人? 暗卫秘密查了三个月,毫无所获。 楚云绯沉吟片刻:“你什么时候跟着容苍的?” “七年前。”长青说着,忍不住难过,“属下跟随王爷的时间还没有蛊虫来得久。” 楚云绯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忠心侍卫的脸上:“长青,我肚子里有了容苍的孩子,这是他唯一的血脉承继。” 长青点头:“属下知道。” “所以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楚云绯语气平静,“我跟他是夫妻,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是他孩子的母亲。” 长青明白她的意思,低着头说道:“王妃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属下一定照办。” 第14章 他倒是聪明 楚云绯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平静开口:“容苍为什么跟楚云皎亲近?” 长青只犹疑了一瞬,便实话实说:“王爷只是做戏,想让王妃死心早些离开王府。” 他没说王爷为了做戏,强忍着跟楚云皎亲近之后,暗地里不知道要洗多少次手,恨不得搓掉一层皮才罢休,被楚云皎触碰过的衣袍都让他拿去扔了。 楚云绯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我父亲只是个三品侍郎,被王爷休出门的王妃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他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女子本就柔弱,在家里倚靠的是父亲和母亲。 可说到底,这个天下是男人的天下。 一个被皇族休弃的女子,一来早已不是完璧,二来有皇族的身份压着,再嫁自然不可能——虽然她也没打算再嫁。 父亲是三品官,官职不低,但在权贵遍地的京城,一个三品官真的拿不出手,何况楚家是后起之秀,比起那些积攒了上百年底蕴的世家来说,不值一提。 楚云绯被休出去,可想而知会遭到多大的耻笑羞辱,京城将再无她的容身之地。 “琅琊城会有人接王妃过去。”长青低头支吾着,扛不住王妃威压,索性把王爷的计划全卖了,“只要王妃活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王爷说痛苦是一时的,随着时间过去,早晚都会淡化。” 楚云绯嘴角浮现冷笑:“他倒是比谁都聪明。” 长青默默低下头。 “既然他如此为我着想,我肯定不会辜负他的好意。”楚云绯语气冷冷,“待解了他的蛊毒,我一定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远走高飞,从此不碍他的眼。” 啊? 长青愣了愣,抬头看向楚云绯,这……这不太好吧? “我还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楚云绯很快回到正题,“容苍十四岁上战场,这些年有没有人试图谋害过他?” 长青略作思忖:“在战场上有人算计是正常的,两军交战,除了正面拼杀,也有阴谋诡计。” “自己人呢?” 长青摇头:“王爷培养出来的那些将军个个骁勇善战,忠心耿耿,不会对王爷不利。” 楚云绯沉默片刻,缓缓搁下茶盏:“所以你也想不出,王爷体内的蛊是谁下的?” 长青点头:“属下确实不知。” “你稍后让侍卫统领过来一下,从今晚开始,你们二人负责把王府前院内院的防守重新布置。”楚云绯没再多问,径自做了安排,“在皇权允许的范围之内,尽可能地严密周全,必须保证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王妃放心,属下一定办妥。”长青应下,在防护安全方面他不会出岔子,“府里的守卫一直都很严密,只是五公主跟王爷一母同胞,方才王妃又不在家,下人们不敢拦她的驾,所以才让她有机会进锦麟院探视王爷。” 楚云绯嗯了一声:“如果我想送一封信去琅琊城,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最快送到,并且保证不会被任何人截获?” 长青道:“王爷身边有暗卫。” “暗卫?”楚云绯眉眼微动,“那……” “他们跟在王爷身边才五年,所以也不知道蛊毒的事情。”长青像是知道楚云绯在想什么,不无遗憾地说道,“暗卫是王爷命人暗中训练的,暗卫营不在京城,不过他们神出鬼没,送信没问题。” 说着,长青声音小了许多:“王妃身边其实也有两位女暗卫,是王爷安排保护您的,若无特殊情况,她们一般不会出现。” 楚云绯诧异:“我身边也有暗卫?” “是。” 楚云绯正要再问,外面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宝蝉疾步跨进门,急急禀道:“王妃,宫里来了人,正往内院而来。” 楚云绯眉目骤冷:“盛夏,拦住外面。” “是!”盛夏飞身而去。 宝蝉默了默,小声说道:“王妃,是贵妃娘娘派来的女官。” “无妨。”楚云绯表情清冷,“让盛夏先拦着就是。” “是。”宝蝉没再说话。 “王府加强守卫,必须保证任何外人进不了内院。”楚云绯转头看向长青,再次叮嘱,“今晚我跟你的谈话,不必告诉给容苍。” “是。” “另外你安排一个可靠之人,夜间出去给我寻一些东西回来。”楚云绯声音略低,“蟾蜍,蛇,蝎子,蜈蚣,壁虎……全部要活物,除了我之外,不要让别人知道。” 长青脸色微变,正要问王妃要这些毒物干什么,却见楚云绯已经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服,抬脚往外走去。 长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默默点头:“是。” 楚云绯带着宝蝉走出内院,远远就看到被拦在前院的女官,或者也可以说是女医。 贵妃身边养了个擅医术的女官,名叫柳清溪,年纪不大,二十岁出头,贵妃身边的宫女都恭恭敬敬地喊她一声姑姑。 楚云绯看见这个人,就明白了她来的目的。 “王妃来了!”宝蝉提醒一声。 “王妃。”熊嬷嬷转身,朝楚云绯行礼,“贵妃娘娘派了柳医女过来,说是给王爷煎药。” 女官抬眼朝楚云绯看过来,面无表情,眼神里甚至流露出一些孤高傲然。 “奴婢柳清溪,参见王妃娘娘。”女官屈膝行礼,动作很标准,但面上并无一丝恭敬之色,“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给王爷煎药。” “煎药?”楚云绯微微诧异,似是不解,“战王府会煎药的下人多得是,怎么敢劳烦贵妃娘娘亲自派人过来?” 柳清溪垂眼说道:“她们不懂药理,贵妃娘娘不放心,非得奴婢亲自过来盯着。” “娘娘是担心我对王爷不利?”楚云绯皱眉,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不悦,“容苍做错事在先,我一时气不过才回娘家走了一趟,并不是故意想害他挨皇上这顿打,我……我以为皇上最多训斥他一顿……” 说到最后,语气无法克制地染了些许心虚。 “贵妃娘娘并没有怪罪王妃。”柳清溪解释,“娘娘只是太过担心王爷,而奴婢恰好又懂医理,所以才让奴婢过来盯几天。” 楚云绯沉默一瞬:“既然如此,就劳烦姑姑受累了。” 柳清溪欠身:“不敢,奴婢职责所在。” 第15章 伤患应该听话 职责所在? 楚云绯眸心暗了暗,转头吩咐熊嬷嬷:“煎药一事劳烦柳姑娘,嬷嬷负责给柳姑娘打个下手,等药煎好了就端过去给王爷服下。” 熊嬷嬷点头:“是。” “我不喜欢内院进外人,也不想闻到太刺鼻的药味,所以你让人在厨房安置个炉子,给柳姑娘煎药用。”楚云绯说着,补了一句,“王爷最近养伤,别让其他不相干的人进府。” 熊嬷嬷对楚云绯的吩咐照单全收,没有任何疑问:“王妃放心,老奴一定让人把王府守好了,绝不让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擅自进王府,打扰王爷养伤。” 楚云绯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柳清溪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楚云绯的背影。 乱七八糟的人? 她说的应该是楚云皎。 “听王妃语气不悦,看来气还没消呢。”柳清溪收回视线,与熊嬷嬷一并往厨房走去,“贵妃娘娘原本想召王妃进宫一趟,但想着王爷这会儿需要有人在旁照看着,就让奴婢过来安抚一声,说王爷最近有些不像话,等伤势有所好转,她一定亲自教训王爷,绝不让王妃受了委屈。” 熊嬷嬷笑道:“贵妃娘娘一向对儿子严苛,对儿媳宽容,有这样的婆母是王妃的幸运。” 两人说笑着离去。 盛夏却是耳尖,转头瞥了一眼柳清溪,把她的话重复一遍给自家主子:“贵妃娘娘对儿媳宽容?今早楚云皎可是亲口说的贵妃娘娘要给她赐婚,且还是做王爷正妻……也不知道柳医女和楚云皎这两人,到底谁说的更可信一些。” 楚云绯没说话,她并不在意谁的话更可信。 横竖所有想对他们不利的人都是敌人,眼下她无法弄清楚暗地里想对付容苍的人有多少,只能尽可能地防着。 除了能完全相信的自己人,其他人皆一视同仁地抱着防备态度便不会有错。 “盛夏。”进了内院,楚云绯吩咐,“你在小厨房再弄个煎药的炉子,注意通风,明日一早比柳清溪提前一炷香时间开始煎药,这期间除了你、宝蝉和熊嬷嬷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霜华院。” 盛夏微微一惊,这才明白王妃让她出去抓药是什么意思:“王妃怀疑柳太医开的药有问题?” “药方肯定没问题,他开的药也没问题。”楚云绯语气微冷,“但煎出来的药有没有问题,就不好说了。” 盛夏点头:“奴婢明白。” 楚云绯推门走进屋子,命盛夏在外面守好了,她安静走到床边,看着趴在床上看书的容苍:“王爷这是不疼了?” 容苍侧着身体,光线透过窗户打在他脸上,衬得侧颜冷白如霜:“这里不欢迎你。” “王爷搞错了。”楚云绯淡淡一笑,“此处是我的卧房,也是我们的新房,怎么能不欢迎我?” 容苍转头盯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爷难得受这么重的伤,暂时应该没办法动武吧。”楚云绯站在床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脸,“所以养伤这段日子,还请王爷乖一点,否则吃苦头可是你自找的。” 吃苦头? 容苍冷笑:“你要报复本王?” “怎么能说是报复呢?”楚云绯温柔一笑,“伺候王爷本就是妾身应尽的责任,王爷受了伤,洗漱什么都是问题,虽然这两天天气还不是很热,但王爷是个爱干净的人,应该希望有人给你擦擦身子吧?” 容苍脸色微变,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如果王爷想让楚云皎过来服侍你,我也不是不能同意。”楚云绯扬唇,笑得无比愉悦,“只是她现在同样有伤在身,只怕自顾不暇,没时间照顾另外一个伤患。” 容苍嗓音沉冷:“本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狠心肠?” “王爷以前也没做过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楚云绯淡笑,“女人嫉妒起来是很可怕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容苍眼神幽沉,不发一语。 楚云绯走到桌前倒了杯温水,转身递给容苍:“喝点水吧。” 容苍道:“让长青进来。” “他有事要忙。”楚云绯把茶盏递到他嘴边,态度强硬,“府里的守卫需要重新布置一下,长青和侍卫统领着手去安排了,今晚王爷见不到他。” 容苍面色骤冷:“谁允许你擅自调动府里的守卫?” “一个虚弱的伤患,就该安安心心养伤,其他的什么都别管。”楚云绯皱眉,“喝水。” 容苍抿唇僵持着。 楚云绯倒也不恼,就这么安静地端着水,直到容苍妥协,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温水。 她才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这才乖。” 这种像是夸奖宠物的语气,毫无意外地让容苍黑了脸:“别以为本王受了伤,你就可以发号施令。” “王爷就算不受伤,我难道就不能发号施令?”楚云绯挑眉,“王爷是不是忘了,当初娶我进府时,你亲自说过,这王府里的一切我都可以做主,甚至比你这个王爷说话管用?” 容苍语塞。 当初他确实说过,而且召集了王府里所有的管事下人,宣布王妃在府里的绝对地位,任何事情——只要是自家事情,王妃都可以全权做主。 因为他要管顾军营,王府琐事没时间过问,大事小事只要请示王妃就成。 没想到今日竟被她拿捏了这一点。 “你让长青过来。”容苍面色极冷,“本王会重新制定王府规矩,你这个王妃已经是个下堂妇,从此无权过问——” 楚云绯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力道不大,但足以让容苍闭嘴。 “你现在是个伤患,若不想吃太多苦头,就别再动不动提什么‘休书’,‘下堂妇’之类的字眼,否则今晚自己擦身,自己去如厕,我不会让任何人帮你。” 容苍表情肉眼可见地青了青,咬牙怒道:“你给我滚出去。” 楚云绯转头把茶盏放在桌上茶盘里,嗓音透着闲适:“别再对我横眉竖眼,说话的语气也最好客气一点,毕竟你的命运现在掌握在我的手里,若是惹我生气,我会让你体会到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说完这句话,她当真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被带上的那一瞬间,容苍感觉屋子里又暗了下来。 面上所有的冷漠一瞬间褪尽。 他抿唇望着房门方向,眼底划过一抹黯然,久久沉默。 第16章 王爷害羞什么 容苍受伤,王府里很多事情都得楚云绯拿主意。 但偏偏此时无法兼顾外面。 楚云绯必须确保内院安然,不会混进任何不该混进的东西。 傍晚时分,盛夏把药抓了回来。 楚云绯亲自配好药材,告诉宝蝉该如何煎煮,之后便转身离开小厨房,命侍女端盆温水过来。 内室灯火明亮,映照着床榻上一袭白衣的男子越发出尘俊美,一头黑发铺散下来,少却平日里展露于人前的疏离冷漠,多了几分凡人该有的虚弱,显得人人敬畏的战神不再高不可攀。 听到开门声,容苍转头看来。 见楚云绯这么快去而复返,他面色顿时又冷了下来:“别以为把本王拘在霜华院,本王就会改变主意。” 楚云绯端着温水走进内殿,把盆放在架子上,沉默地转身走到床边,抬手掀开容苍腰间薄被。 “你干什么?”容苍表情微变,骤然直起身子想抓回薄被,不料却扯到身后的伤,疼得脸色一白。 “我要帮王爷擦身子。”楚云绯悠悠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王爷这般抗拒,难不成想要侍女过来帮你?” 容苍咬牙怒瞪着她:“滚出去。” 楚云绯淡笑:“你想要盛夏还是宝蝉?” 容苍薄唇抿紧,重新趴回床上:“让长青进来。” “长青很忙,暂时没时间伺候你。”楚云绯不理会他,再次掀开他的被子,并动手开始脱他的衣服,“王爷身上有伤,最好配合我,否则最后难受的还是王爷自己。” 容苍微僵,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本王今晚不用擦身。” “今晚不用,明晚不还是要擦吗?”楚云绯睨了他一眼,“况且你害羞什么?王爷身上哪个部位是妾身没看过的?妾身肚子里连孩子都有了,王爷这会儿才想起羞耻,不觉得矫情?” 容苍脸色发青:“身为王妃,你就是如此……如此不懂矜持?” “妾身确实不懂矜持。”楚云绯走过去,把软帕子放在水里浸湿拧干,走回来给容苍从脖颈处开始擦拭,嘴上虽不饶人,手上动作却小心谨慎,“接下来养伤的日子里,王爷会与妾身朝夕相处。理智点来说,王爷态度好一点,日子可能会过得舒服一些,因为你的命运都掌握在我的手里。” 容苍神色变了几变,却抿唇沉默了下来。 楚云绯自顾自地给他擦拭全身,避开脊背上的伤处,动作称得上温柔。 沉默无言间,内室气氛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微妙感。 容苍没有因为被打而怪罪,楚云绯也没有因为自己强迫父亲去弹劾容苍而主动解释什么,仿佛这件事是个心照不宣的可以被掠过的话题。 简单擦拭一遍之后,原本的清水多多少少染了些血色,楚云绯把水盆端出去,让人换一盆新的来。 随后她走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拿出新的帕子给容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方才擦身的过程虽然尽可能轻柔,但对于一个重伤患来说,扯到伤引起疼痛是在所难免。 “瞧瞧这一头的冷汗。”楚云绯心疼地叹了口气,“要是疼得厉害就哼两声,我不会笑话你的。” 容苍冷道:“你不必在这里猫哭耗子。 “王爷误会了,妾身是真的心疼。”楚云绯语气淡淡,“但王爷自己犯了错,就该付出一点代价。妾身不可能因为心疼,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容苍冷漠疏离,索性闭上眼。 楚云绯安静坐在一旁看着,直到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王妃。” 是长青的声音。 楚云绯起身去开门。 长青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密封的罐子,双手递给楚云绯:“这些不知道够不够,若是不够,属下再命人出去抓一些回来。” 容苍睁开眼,皱眉盯着房门方向,眼底有着几分狐疑。 抓一些回来? 抓什么? “打开看看。”楚云绯盯着罐子吩咐。 “王妃不怕吗?”长青看着她,表情古怪带着点迟疑,“女子没有不怕这些东西的。” 楚云绯淡道:“让你打开就打开。” “是。”长青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打开。 楚云绯瞥了一眼,顿时觉得头皮发麻:“盖起来吧。” 一眼瞥过去,蜈蚣,壁虎,蝎子,蛇,蟾蜍……密密麻麻,看起来有十多二十条。 挺齐全,分量也足。 “这些够了,不用再抓。”楚云绯接过罐子,平静地吩咐,“你先去伺候你家王爷,稍后他若要如厕什么的,你帮忙扶着。” “是。”长青跨进门槛。 楚云绯则与他擦肩而过,举步往偏房走去。 长青走进内室,看着面无表情盯着他看的王爷,顿时神经一紧:“王……王爷。” 容苍眸子凛冽:“你给她找了什么?” 长青低头支吾着:“王妃不许说。” “她是你的主子?” “不是。”长青下意识地摇头,“但……但是属下已经答应了王妃。” 容苍从床上翻身而起,长青吓得连忙上前扶着他:“王爷,您还不能起身……” “她找的是什么?”容苍额头渗出薄汗,冷冷盯着他,“你若不说,本王亲自去问。” 长青咬了咬牙,低声说道:“五毒。” 容苍脸色微变:“她找那些东西做什么?” 长青摇头:“属下不知。” 容苍眸光深冷,沉默了好一会儿:“王府有人来过了?” “贵妃娘娘派了医女过来。”长青扶着他在床上趴好,有问必答,“就是柳太医的那个女儿,之前一直在贵妃宫里伺候的,贵妃娘娘派她来给王爷煎药。” 容苍唇边掠过一抹冷嘲:“楚云绯把她留了下来?” “是。”长青点头,随即眉头一皱,“不过好像挺奇怪,王妃命人在霜华院小厨房支了个炉子,安排她的侍女给王爷煎药,柳医女跟熊嬷嬷则在外面大厨房,一直没能靠近内院。” 容苍闻言,神色阴晴不定:“你的意思是,有两个人在煎药?” “是。” 容苍眼底划过一抹幽深色泽。 “王妃什么时候开始懂医理的?”长青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为什么要让人煎两份药?” 容苍心头微震,楚云绯懂医理? 想到下午她捏他手腕的动作,他只以为她是故弄玄虚,所以没当回事。 她竟懂医理么? 容苍沉默地思索着,最终只是缓缓摇头:“她没学过医理。” 长青默了默,随即猜测:“那王妃可能只是以防万一。” 他不敢再说太多,怕王爷继续追问,他答不出来。 而且他答应了王妃要保密。 第17章 男人生孩子的药 隔壁偏房里,楚云绯把罐子放置在桌上,掀开盖子看了一眼罐子里的毒物,面色隐隐发青。 不过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楚云绯拔出匕鞘,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手指,把鲜血滴在罐子里。 一滴,两滴,三滴…… 鲜血顺着指尖一直流淌,罐子里的东西闻到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开始骚动起来。 楚云绯拭净指尖,盖上罐子,并从衣服上撕扯下一绺布条,上下横竖缠绕之后把罐子整个密封起来,封得死死的。 最后她捧起罐子,转头看向侧房里一个巨大的花瓶,把里面的字画卷轴全部抽出来,把罐子放了进去。 字画卷轴重新归位之后,楚云绯转身离开偏房,并把房门上了锁。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夜幕降临,楚云绯端着汤药走进屋子。 容苍又在看书,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他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长青。”楚云绯把汤药递给长青,“伺候你家王爷喝药。” 长青正要出去,闻言停了脚步,诧异地看着楚云绯:“属下?” 他以为王妃要亲自侍药,趁机跟王爷培养感情呢。 楚云绯点头:“对,你伺候。” “这是什么药?”容苍冷冷开口,嗓音漠然疏离,“为什么是你端过来?其他人呢?” 侍女都死了,竟让王妃亲自送药? “这是生孩子的药。”楚云绯冷幽幽瞥他一眼,语气淡定,“喝上一个月,王爷就可以跟女人一样生孩子,从此打破男人不能生子的惯例,继楚国第一战神的名号之后,还可以成为楚国第一个生孩子的男人。” 长青:“……”王妃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 容苍脸色微青,却罕见地没有出言训斥,只是以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近在咫尺的汤药。 “王妃。”长青表情僵白,忍不住开口,“这汤药是宝蝉煎的,那外面柳医女煎的药该怎么办?” “自然是倒掉,还能怎么办?”楚云绯想到长青是容苍的贴身侍卫,有些事不必瞒着他,“不过不能在外面倒掉,要拿进这里倒,所以不能让柳清溪踏进内院,你明白我的意思?” 长青点头,却还是不解:“柳医女是贵妃娘娘的人,她煎的药有什么问题吗?” 楚云绯没说话,只是转头看了容苍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走去。 药有没有问题,容苍心里应该有数,她懒得多说什么。 “王爷。”长青转身看向容苍,“贵妃娘娘她……” 容苍态度冷漠,明显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 长青于是闭嘴不再多言。 不过楚云绯的话他记下了,王爷方才没有反驳,是不是说明他心里明白王妃的防范是对的? 可是…… “长青。”容苍冷声开口,“楚云绯让你找那么多毒物是干什么用的?” 楚云绯成亲之前是个官家千金,成亲之后是皇子妃,从未接触过一些邪门歪道,今日突然让长青找那些肮脏毒物? 这明显不正常。 长青不知道楚云绯的目的,但他猜测可能跟王爷体内的蛊毒有关。 不过他答应了王妃要保密。 迟疑片刻,长青低声说道:“王爷,王妃她怀有身孕,属下听说有孕的女子比较娇弱,休书一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至少等王妃把孩子生下来——” “孩子生下来,本王岂不是更多了一个弱点?”容苍打断了他的话,轻轻闭眼,“你尽管把事情办好,让她离开,若她不愿意,就打晕了带走。” 长青顿感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干脆走到床前坐下,端起药碗,别扭地服侍自家王爷喝药。 他是贴身护卫,职责是保护主子。 这种伺候人的活还真是不常做,但凡事总有第一次,不过是护卫兼了小厮的活罢了。 …… “王妃娘娘,王爷的药煎好了。”柳清溪端着托盘,迎面遇到从内院出来的楚云绯,微微屈膝,“奴婢这就给王爷送过去。” 楚云绯目光掠过那碗黑漆漆的汤药,淡淡一笑:“怎么不让熊嬷嬷送过来?” 熊嬷嬷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柳清溪道:“奴婢过来也是一样的。” “叨扰医女亲自来王府煎药,我这心里已是过意不去,哪还敢让医女亲自送药?”楚云绯说着,转头朝熊嬷嬷说道:“柳医女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女官,嬷嬷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熊嬷嬷福身应是。 “是奴婢自己要送的,跟熊嬷嬷无关。”柳清溪说着,抬眸看向楚云绯,“奴婢送药给王爷,顺道看看王爷的伤势。” “不用。”楚云绯伸手从她手里接过托盘,“容苍脾气差,不喜欢其他女子近身,这汤药就给我吧。” 柳清溪端着托盘退后一步:“王爷早上不是还跟楚二姑娘亲近了吗?”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凝滞。 楚云绯眉梢微挑,笑意不达眼底:“柳姑娘这是要拿自己跟楚云皎哪种货色相提并论?” 柳清溪脸色一僵,表情有些尴尬:“王妃这么说话不太合适吧?” “确实不太合适。”楚云绯敛了笑意,语气明显冷淡下来,“柳医女虽然深受贵妃娘娘信任,但说到底也只是医女,不是王爷的内眷,还望柳医女能注意自己的身份,别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柳清溪辩道:“医者眼中无男女。” “但本王妃不喜欢这样。”楚云绯眼神冷硬,态度不容辩驳,“今日受楚云皎刺激,本王妃现在看哪个女子都不顺眼,尤其那些总想着借机靠近王爷的女子。” 柳清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这是王爷的药,贵妃娘娘有命,必须由奴婢把药送到王爷面前,亲眼看着王爷服下。” “我可以伺候王爷。”楚云绯与她对视着,半分不让,“总之外面的女子踏入王府内院就是不合规矩,本王妃绝不同意。” 空气倏地变得寒凉。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柳清溪眼底倨傲和轻视之色越发明显:“王妃既然如此喜欢王爷,生怕别的女子夺走了王爷,怎么还会撺掇自己的父亲进宫弹劾王爷?眼看着王爷挨打受伤,王妃是不是特别有报复的快感?” “倒是让柳医女说对了。”楚云绯从容颔首,“容苍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就敢告到皇上面前,让他受到该有的责罚。” 第18章 约法三章 柳清溪面色一僵,眼底划过怒意。 她没想到楚云绯竟有如此反骨,连贵妃娘娘的面子都不给。 好一个楚云绯。 别说她一个女官,就算是贵妃宫里的一个小宫女或者小太监,只要奉主子之命出来,代表的都是背后主子的脸面。 哪个不是对他们恭恭敬敬,诚惶诚恐? 这战王妃倒好,竟故意跟她作对,就不怕她去贵妃娘娘面前告她一个无状之罪? “给我吧。”楚云绯从她手里接过汤药,并不理会柳清溪心里怎么想,只是淡淡吩咐熊嬷嬷,“柳医女亲自来给王爷煎药,辛苦了,劳烦嬷嬷给她拿些银子。” 熊嬷嬷点头应下:“是。” 柳清溪沉默地看着楚云绯,眼底色泽流转,最终却是淡淡一笑:“王妃娘娘有心了。奴婢是奉贵妃娘娘之命而来,不敢收王妃的银子,这就回宫复命。” 说着,微微屈膝:“奴婢告退。” “既然如此,本王妃也不勉强。”楚云绯丢下这句,端着汤药转身往内院走去,“嬷嬷,送柳姑娘。” 三番两次抬贵妃出来压人,还真以为自己怕了她? 柳清溪脸色僵住,不敢置信地目送着楚云绯离开,待她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转头看向熊嬷嬷,笑意阴郁:“王妃脾气似乎不太好,嬷嬷在这里伺候应该很辛苦吧。” “王妃只是今天心情不好,柳姑娘勿怪。”熊嬷嬷抬手示意柳清溪请,转身一并与她往外面走去,“今天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王妃一时无法接受,对王爷都是冷言冷语,何况其他人呢?” “说句不中听的,如战王这般身份,三妻四妾才是常事,王妃醋意这么大,嫉妒心这么重,可不是好事。”柳清溪语气冷淡,像是在敲打着谁,“贵妃娘娘以前还夸王妃宽容大度,温柔贤惠,没想到只一个楚云皎就让王妃原形毕露,若是贵妃与她较了真,嬷嬷觉得王妃有好果子吃吗?” “柳姑娘说得是。”熊嬷嬷幽幽叹了口气,“说到底,王妃是被王爷宠坏了。成亲之初,王爷承诺过王妃,这辈子只喜欢她一个人,王妃可能是当真了吧。” 柳清溪嗤笑,这辈子只喜欢她一个人? 问问皇上同意吗?贵妃同意吗? “所以此次事情对王妃打击才这么大,连情绪都无法克制。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柳姑娘多多见谅。”熊嬷嬷低头看路,并未注意到柳清溪的表情,“今晚我跟王妃好好说说,明天就不会如此了。” 这番话明摆着是给柳清溪台阶下,也希望她在贵妃面前多美言两句。 柳清溪神色微缓:“熊嬷嬷说的话在理,王妃到底年纪小,还望嬷嬷多多提点。” 熊嬷嬷连声说好。 柳清溪这才举步坐上宫里的马车。 熊嬷嬷欠身:“柳姑娘慢走。” 待马车走远,熊嬷嬷面上笑意一点点敛了下来,转身走进王府。 …… 楚云绯端着汤药进屋时,之前那碗药已经喝完。 长青把空碗放在一旁,转头就看见楚云绯又端着一碗药走进来,顿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长青,你先出去吧。”楚云绯吩咐,语气听不出喜怒,“碗带上,交给宝蝉。” “是。”长青告退离开。 容苍拿过放在一旁的书卷,语气冷漠疏离:“本王累了要休息,出去。” “累了也不急于一时。”楚云绯走到后窗前,推开窗子,把汤药如数倒在地上,随即关窗转身走向床边,“王爷是不是铁了心要给我休书?” 容苍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抿唇沉默下来,盯着翻开的书页,一言不发。 楚云绯走到床前坐下,随手把碗搁在一旁,平静地重复一遍:“容苍,你是不是铁了心要休我?” “……是。”容苍语气恢复漠然,“希望你识相一些,赶紧拿着休书离开王府。” 楚云绯默了默,缓缓点头:“我可以拿着休书离开。” 容苍一怔,无意识地攥紧书卷。 楚云绯目光落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目光沉静如海:“但我有几个条件。” “说。” “第一,王爷养伤期间,我会尽好妻子的责任,照顾到你伤势痊愈为止。”楚云绯开始与他约法三章,“这期间你不许再提‘休书’二字。” “本王不需要——” 楚云绯冷冷打断他的话:“这是我提的条件,由不得你不需要。” 容苍闭嘴,由着她继续说。 “第二,养伤期间一切听我安排,你不得反抗,也不用担心我会趁机给你下毒,更不会陷害你或者借机报复你。” 容苍眸心划过一抹晦暗:“还有吗?” “第三,你想要楚云皎进府做妾,这没问题,但她必须遵守做妾的规矩。”楚云绯慢条斯理,一个个提出条件,“在我离开王府之前,她必须对我的命令无条件服从。” 容苍缓缓松开手指,抚平书页褶皱,嗓音平静:“可以。” “还有最后一点。”楚云绯抬眸看着容苍,字字清晰理智,“若我在王府生了孩子,这孩子可以归你所有,但若是我被休出府之后生的孩子,我希望你不要与我争夺。” 容苍瞳眸微怔,眼底色泽越发暗淡:“本王答应。” “王爷果然狠心,为了摆脱我这个妻子,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要。”楚云绯冷笑,嗓音凉薄而无情,“容苍,你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所以应该明白‘一步错,满盘皆输’的道理,今日你走错了一步,希望来日别后悔,也别来我面前哭诉。”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走向只有一帘之隔的东暖阁:“我今晚歇在暖阁,你若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喊我。” 容苍转头,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眼底情绪幽深难测。 直到楚云绯掀帘进了东隔间,再也看不到,他才缓缓收回视线,眉眼染了几分孤寂。 会后悔吗? 他安静地问了自己一句,随后在心里回答,不会的。 因为他根本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有。 心头泛起熟悉的闷痛,容苍早已没心思看书,闭了闭眼,随手把书放在一旁。 卧房里陷入一阵安静。 东隔间里同样静得落针可闻。 楚云绯坐在锦榻上,抬手揉着眉心。 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她目光落在虚空处,回想着今日之事的发生,忽然后悔前世七年未曾回京。 她应该多了解一些的。 若早知道那七年里,战王府发生了什么,容苍独自承受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 或许这一世,她会应对得更容易一些。 第19章 如此硬气 夜晚,昭宸宫里灯火通明。 贵妃一袭华贵衣衫斜倚榻上,听着柳清溪把王府之事一一禀报妥当,眉眼寒凉如霜:“她竟当真如此硬气?” 不但敢当众落五公主的面子,连她亲自安排过去的人也完全不放在眼里。 “母妃,儿臣没有骗您吧?”坐在一旁的容瑾月迫不及待地接口,像是要证明自己没有说谎,“战王妃可威风呢,不但让她的父亲弹劾九皇兄,还当众让我这个公主难堪,威胁着说要把我送去和亲……她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以为乌鸦飞上枝头就成了凤凰。” 柳清溪跪在地上:“奴婢无能,没能见到王爷的面,请娘娘恕罪。” 顾贵妃冷道:“确实无能。” 柳清溪脸色微白,抬手给了两个耳光,随即惶恐地俯跪于地:“求娘娘息怒。” “今天宸王去了侍郎府。”顾贵妃微微阖眼,明艳动人的眉眼泛着冷酷色泽,“他说战王妃答应让楚云皎进府为妾,明日就会一顶轿子抬她进府,不过楚云皎有伤在身,可能需要在家休养两天。” 柳清溪忙道:“娘娘有何吩咐,奴婢一定办妥,绝不再让娘娘失望。” 贵妃闭目沉思,眉心仿佛笼着一层冰霜。 宫人齐齐噤若寒蝉,低眉静默,连容瑾月都不敢随意开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柳清溪脸色越来越白,却跪着不敢动,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冷汗。 “有两点你必须做到。”顾贵妃声音冷冷响起,似是带着死亡威胁,“一是把汤药亲自侍奉到战王面前,二是让楚云皎明日顺利进府,并有机会接近容苍。” 柳清溪不敢辩解,连忙应下:“是。” “楚云皎确实有伤在身,但本宫担心夜长梦多。”顾贵妃抬眸轻瞥她一眼,“所以明天楚云皎必须出现在战王府,你听明白了?” “是。” “下去吧。” 随着这句话落音,柳清溪如释重负,连忙告退离开。 顾贵妃缓缓从榻上坐起身,旁边宫女赶紧递上一盏热茶,纤白玉手接过茶水,她冷冷一哼:“本宫很想知道,区区一个三品侍郎的女儿,究竟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虽然楚元忠是她扶持的人,但依然改变不了他眼下只是个户部侍郎的事实。 比起宸王妃这个相府嫡女,楚云绯的出身根本拿不出手,彼时若非看在她是楚元忠女儿的份上,她根本不会答应让她嫁给容苍。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楚云绯竟敢跟她这个婆母作对,她是真不怕死,还是以为战王妃这个身份就是她的护身符? “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贴身嬷嬷走过去,动作细致地给她捏着肩颈,“战王妃越是冲动急躁,才越好拿捏,反而是那些遇事不慌不忙,做事总是滴水不漏的人,才需要多花一点心思对付。” 顾贵妃敛眸不语,似是在思索着她的话。 “何况战王如今静养在床,还需要王妃照顾着,娘娘若在这个时候与她为难,反倒让其他宫里的娘娘看了笑话,说娘娘心思都用在了对付自己的儿媳身上。” “放肆。”顾贵妃不悦,“怎么说话的?” “老奴该死。”季嬷嬷连忙告罪,并作势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老奴说的都是心里话,战王已经在可控之内,娘娘这会儿应该多想想,该如何替宸王殿下笼络人心才是正事。” 容瑾月连连点头:“季嬷嬷说得对,母妃犯不着跟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生气,大不了把她召进宫,让人磋磨一顿,罚她跪上两三个时辰,她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你还好意思说。”顾贵妃冷冷看着她,“堂堂公主被人从府里赶出来,真不嫌丢人。” 容瑾月小脸微变,连忙抱着她的胳膊求饶:“母妃息怒嘛,谁知道楚云绯今天跟吃错了药似的那么强硬?儿臣去战王府没做好准备,就带了几个护卫,王府却那么多人,儿臣若跟她硬碰硬,不是明摆着要吃亏?” “她还真敢对你动武不成?” “谁知道她敢不敢?”容瑾月神色阴冷,“反正儿臣今天在战王府丢的面子,来日一定要加倍找回来。” 她要让楚元绯跪在她面前痛哭求饶,让她后悔今天对她的大不敬。 顾贵妃沉默片刻,淡淡开口:“楚云绯跟往日的变化真的很大?” “简直判若两人。”容瑾月点头,“儿臣猜测,应该是受了休书的刺激。” “休书?” “嗯,皇兄一早好像给了她休书,但是楚云绯不接,说这桩婚事当初是在父皇跟前过了面的,也上了皇族宗谱,皇兄无权休她。”容瑾月说完,随即咬牙补充,“儿臣还听说,楚云绯愤怒之下连扇九皇兄两个耳光,简直胆大包天!” 顾贵妃面色一僵:“扇了容苍两个耳光?” “是。”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顾贵妃冷冷眯眼,“你觉得她死活不接休书,是舍不得战王妃这个身份,还是舍不得战王?” “应该都有吧。”容瑾月撇嘴,带着点鄙夷,“一个小小的侍郎千金,若是被休弃出门,她这辈子就别想活了,权贵家里那些吐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顾贵妃没说话,暗自猜测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楚云绯不想被休弃出门,因为被休弃意味着没办法继续活下去,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所以她不惜逼她父亲去皇上面前弹劾,哪怕跟容苍反目,也必须保住战王妃这个身份。 顾贵妃敛眸掩去眼底寒芒,楚云绯倒是个另类,不过若不能为自己所用,便也没有活在世上的必要了。 “母妃,明天我跟柳清溪一起去战王府。”容瑾月偎在她身边,娇声开口,“我把六皇嫂一起叫上,看那楚云绯还能多硬气。” 顾贵妃略微思忖,缓缓摇头:“你明天先不必急着去战王府,让楚云皎自个儿去闹一闹。” 容瑾月皱眉:“她就一个小小的庶女,哪里是楚云绯的对手?” 第20章 借刀杀人 “你懂什么?”顾贵妃冷斥,“你是金枝玉叶,身份何其尊贵?若明目张胆在战王府偏帮一个庶女,打压楚云绯这个皇子妃,外人看了会觉得正常?传到你父皇耳朵里,他又会怎么想?” 容瑾月语塞:“我……” “让御史台那群老东西知道,会轻易放过弹劾本宫的机会?”顾贵妃语气越发冷厉,“他们巴不得寻着本宫的错处,到你父皇面前告本宫一状!” 容瑾月脸色变了变,再也不敢多言一句。 顾贵妃轻敛着眸子,掩去眼底幽冷光泽:“之前京中不是有好几个贵女喜欢你九皇兄吗?你安排几个嘴碎之人,把容苍要休妻一事散布出去,让她们都知道。” 容瑾月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九皇兄容貌好,身份尊贵,又是楚国战神,前年腊月里得胜回京时,一身银白戎装恍若天神降临,让多少女子倾慕不已。 皇城街道两旁聚集了乌泱泱的百姓,身份高贵的世家贵女们躲在酒楼茶馆里,悄悄打量着这位保家卫国的战神九王爷。 后来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不知有多少女子暗戳戳的想嫁给战王为妃,可惜都没能如愿。 因为容苍很快娶了户部侍郎家的嫡女。 虽说联姻一事要考虑立场,但儿女私情却没有那么多想法,谁能阻挡少女怀春呢? 楚云绯当初嫁给战王时,世家贵女们黯然神伤,同时把她当成了情敌,此番只要把战王欲休妻的消息透露出去,多的是那些羡慕嫉妒恨的女子借机把她踩个稀巴烂。 容瑾月嘴角勾起阴沉的弧度:“母妃等着瞧吧,我倒要看看,没有九皇兄的庇护,她一个户部侍郎的女儿,有什么本事跟京城世家贵女们抗衡。” 顾贵妃抬手,纤白手指轻抚着她的发丝:“一个小小的楚云绯,暂时还不值得你亲自动手,吃了亏会没面子,就算讨得便宜,也难免落个不敬皇嫂的把柄,所以要懂得借刀杀人。” 容瑾月满眼敬佩:“还是母妃厉害,儿臣要多跟母亲讨教才是。” 顾贵妃睨了她一眼:“记住了,别跟她正面为敌。” “嗯。”容瑾月重重点头,乖巧应了下来,“那儿臣先告退了,母妃好好休息。” “去吧。” 容瑾月告退离开。 …… 昨晚一夜未得安宁。 楚云绯睡不着,坐在隔间想事情,临近子时走出来,发现容苍也没睡。 皱眉看着灯下看书的男子,楚云绯语气淡漠:“疼得睡不着?” 容苍没说话,像是不愿搭理她,侧颜苍白而疏离,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我给王爷换个药。”楚云绯目光瞥见床头,柳太医留下的那罐药膏,眉眼深了深,“这个药膏虽有镇痛作用,但不能多次使用。” 容苍闻言,终于回了一句:“为什么?” “容易成瘾。”楚云绯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是一本兵书,“王爷是不是很想回去边关待着?” 容苍目光微怔,思绪因她一句话而定格。 容易成瘾? 所以她知道药膏里的成分? 楚云绯没注意他的表情变化,径自转身去清水盆里浸湿帕子,回来细细把他脊背上擦拭干净。 在他背上涂了一层药膏,楚云绯淡道:“明早若是有宫里的人硬要进来探望王爷,王爷是否可以配合我?” “配合你什么?” “让他们滚出去。”楚云绯淡笑,“毕竟妾身身为三品侍郎家中嫡女,在那些个公主王妃面前根本不够看。” “你不也是王妃?” “王妃跟王妃并不相同。”楚云绯在一旁榻前坐下,声音散漫,像是在跟他闲聊,“宸王妃出身相府,当朝一品丞相的闺女,没人敢怠慢她。而我只是个三品侍郎的女儿,且楚家在京城是后起之秀,没有根基,不管从官职还是家世上,我在宸王妃面前都不值一提。” 战王薄唇轻抿,眼底划过一抹深沉色泽,不知是愧疚还是其他的情绪波动。 “论夫君,听说宸王对他的王妃处处尊重,两人相敬如宾,而贵妃也更喜欢宸王夫妇。”楚云绯嘴角扬起一抹复杂笑意,“所以我的处境,王爷应该明白才是。” 事实上,战王虽不如宸王得宠,但战王在朝中比宸王更硬气,因为他手握四十万大军兵权。 原本楚云绯仗着战王这个身份和权力,在外面也可以威风一把,可偏偏,战王最近要休妻。 夫妻关系恶化,战王自然不会再为自己的王妃撑腰,这就导致外面看笑话的人会更加肆无忌惮。 楚云绯的意思很明白。 身为皇子的容苍稍微一想,便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宫廷乃天下最尊贵之地,却也是透露人性最多的地方,捧高踩低,向来是宫里人最擅长的手段。 今日风光荣宠,众星拱月。 明日一朝失势,万人踩踏。 “你想让我做什么?”容苍淡问。 楚云绯道:“在你养伤期间,我不想进宫。” 她需要一些时间,利用容苍养伤的时间寻找对他下蛊之人,以及让自己从被动处境转为主动处境。 只是暂时来说,还需要容苍配合。 容苍声音沉稳平静:“不想去就不去。” 楚云绯道:“如果我拦不住宫里来的人,希望王爷帮忙。” “王府里的护卫不都归你调派了吗?”容苍抬眸瞥她一眼,语气不辨喜怒,“我这个王爷还有说话的份?” 楚云绯沉默片刻,忽而扬唇一笑:“所以王爷的意思是,我可以跟他们硬碰硬,即便他们是贵妃派来的人?” “你做主就好。” “多谢王爷配合,有王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楚云绯得了这句话,满意地站起身,忽然语气一转,“临睡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王爷。” 容苍面无表情地听着,看起来不想再搭腔。 楚云绯却不理会他想不想听,只问道:“等拿着休书离开王府,妾身是不是可以找个男人嫁了?毕竟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话音落地,卧房里空气一凝。 第21章 偏房里的秘密 容苍僵了僵,唇瓣抿得泛白,眼底情绪翻滚,好一会儿才道:“当然可以。” “如果贵妃不同意怎么办?” “你可以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容苍敛眸,掩去眼底色泽,“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嫁一个能保护你的人。” 楚云绯声音凉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如王爷告诉我,哪个家族里的男子敢跟皇权抗衡,且有能力保护一个被皇室休出去的女子?” 容苍沉默,无言以对。 “不但要有能力,还要不嫌弃妾身已嫁过人且有个孩子。”楚云绯嗤笑,“王爷觉得天下有这种男子?” 容苍淡道:“不一定就没有。” 楚云绯扯了扯嘴角,转身往隔间走去。 容苍转头望着她的背影,眸色微深,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云绯的转变。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行事的方式,都跟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而且她似乎真的懂医理。 容苍轻轻闭眼,心里还记挂着长青替她找来的五毒,心里总是不安。 内宅娇贵的女儿家,什么时候接触些那些东西?楚云绯找来那么多毒物到底要干什么? 容苍睡不着,干脆从床上起身。 虽身上疼得厉害,但对他这种领兵打仗的武将来说,这点疼痛倒也不算什么。 披上外衣,容苍起身走到窗前,沉默盯着窗外夜色,目光深沉难测。 楚云绯今日所言所行,跟往日简直判若两人,不但雷厉风行地回家处置了陈姨娘母女,并且在他受伤之后立即赶回王府,用最快的速度重新布置王府守卫。 名义上是为了杜绝乱七八糟的人进府,实则根本就是把危险拦在前院。 甚至连贵妃派来的人她也完全不信任,虽任由柳太医的女儿过来煎药,却又毫不犹豫地把她煎好的药倒掉——她到底在防什么? 防贵妃对他不利? 还有早上在湖边,她踹向楚云皎那一脚,利落得像个练武之人。 可从小到大,她似乎从未有过练武经历。 想到这里,容苍转头看向东隔间方向,黑眸幽静如一汪深潭,难测喜怒。 沉默片刻,他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轻轻被拉开,又悄然被关起。 “王爷。”守在外面的长青见到容苍出来,吓了一跳,连忙箭步上前,“王爷你怎么出来了?有事吩咐属下一声——” “闭嘴。”容苍低声冷道,“本王去院子里走走。” 长青垂手站着,表情担心又纠结:“王爷,您这一身的伤……” 容苍面色微白,眉心蹙着,看得出来正忍着剧痛,但他此时显然没空理会着一身的伤,转头看向隔壁偏房,才发现房门上了锁。 “王爷想去偏房看看?”长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眉头微皱,“应该是被王妃锁了起来。” 容苍收回视线,嗓音很淡:“什么时候锁的?” “应该就是今天。”长青回想了一下,“不过霜华院一直是王妃在住,属下不常过来,所以没有注意到平日上不上锁。” 容苍语气淡漠:“所以你没钥匙?” 长青表情一顿,大概觉得主子这个问题很奇怪。他是王爷的侍卫,之前一直跟王爷待在锦麟院,哪来的内院钥匙? 不过长青还是乖乖地回道:“是,属下没有偏房的钥匙。” 容苍目光微抬,不发一语地盯着长青。 青心被他盯得虚冒冷汗:“王……王爷?” “你跟楚云绯之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容苍声音疏冷,“本王要知道。” “王爷。”长青脸色一垮,觉得为难极了,“属下答应了王妃不能说。王爷领兵打仗,麾下将士皆是一言九鼎,属下不能做个言而无信之人。” 容苍噎住,眼神越发沉冷。 “王妃不会伤害您的,请王爷放心。”长青这一点倒是敢保证,“而且王妃调动府里的护卫防守,也是为了确保王爷的安全,王爷不用担心。” 容苍没说话,举步往庭院里走去。 长青亦步亦趋地跟着,随时准备出一副要搀扶他的架势,心里甚至想着,万一这个时候遇到刺杀,以王爷的伤势只怕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明日让墨雪站到明处伺候王妃,保护王妃安危,墨雨留在暗处。” 长青点头:“是。” 王妃身边已经有了个盛夏,但盛夏的功夫在女子之中算是不错,可真正用到实处,远远不如暗卫出身的墨雪。 有墨雪护着,王爷应该更放心一些。 容苍独自在庭院中站了片刻,想到今日处处反常,无端生出一些疲惫之感。 “王爷。”长青站在他身后,迟疑了好一会儿,“您既然如此舍不下王妃,又何必让王妃误会?说不定王妃就有解决的办法——” “一个内宅女流,你觉得她有什么办法?”容苍冷冷打断他的话,“本王自有打算,你不必再费心劝说。” 长青动了动嘴,最终还是闭了嘴。 容苍抬眼望向天边滚滚乌云,眼神晦暗不明。 皇权诡谲,阴谋一重接着一重,是她一个娇弱女子能应付得来的吗? 若自己能护得住她还好,若是护不住,索性让她远离危险之地。 “我一个内宅女流确实没什么本事。”楚云绯不知何时已从屋子里出来,斜斜靠着门框,“王爷当初就该在军队里选个有能力的男子成亲,容貌俊秀一些,作战能力强一些,最好还能擅长勾心斗角,这样才能在王爷有需要的时候,提供最大的帮助。” 长青面色一僵,缓缓转头看向楚云绯,表情古怪而诡异。 娶个男子为妻? 王妃真是脑洞大开,稀奇古怪,口无遮拦。 容苍薄唇微抿,转头看向房门方向。 今夜月色皎洁,照得院子里亮如白昼,无灯无火也能看清她那张清冷的容颜,以及唇角那一抹似嘲非嘲的弧度。 “夜寒露重,王爷为了身体着想,还是回屋躺下吧。”楚云绯丢下这句话,转身返回内室,“长青,好好伺候你家王爷。” 长青心里哀叹,他倒是想好好伺候王爷,可王爷不但任性,而且态度也这么强硬,他一个做属下的,还能把王爷打晕了抱回床上不成? 王妃也真是的,把所有的计划跟王爷摊开来讲清楚不就好了,他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是不能彼此商量着办的? 非得让他这个可怜的侍卫左右为难? 第22章 疯马冲撞 翌日,柳清溪天没亮就出了宫,坐着马车前往战王府。 谁料走到一半,街道上突然闯出一匹失控的疯马,竟迎面直撞上她的马车。 车夫被吓得魂飞魄散,情急之下想躲避却已来不及,马车随即被一股大力撞翻。 砰! 柳清溪从车上狠狠地摔了出去,发出一声惊惧而痛苦的惨叫:“啊!” “柳姑姑!”闪避到一旁的侍女脸色煞白,急忙上前扶起她,“姑姑,您怎么样?没事儿吧?” 柳清溪眼前发黑,两条腿和胳膊像是要断掉一样,疼得她脸色惨白,眉头紧紧蹙着,眼泪都忍不住被逼了出来。 “这个畜生!”一名红衣男子飞奔而来,利索地坐到马背上,几个鞭子甩下去,很快控制住了发疯的马,“不许再发疯了,否则我把你大卸八块,马肉丢去喂狼!” 柳清溪被两个宫女扶着,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疼得脸色发白,眼眶发红。 红衣男子一跃而下,径自来到她面前,深深作了个揖:“这个畜生突然发疯,惊到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柳清溪抬眼看着眼前男子,噙着泪的眼睛里浮现愤怒:“皇城道上不可纵马,你竟任由疯马行凶,是不想活了吗?!” “在下已经解释过了,这畜生突然发疯,并非在下有意放纵。”红衣男子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袋银子丢给她,“这是赔偿,姑娘拿去买药吧。” 说罢,颀长身躯忽然拔地而起,只见眼前红衣一闪,男子竟再次跃到了马背上。 柳清溪脸色难看至极,正想再质问,却见他马鞭一甩,如流星般疾驰而去,转眼飞奔到了数丈之外。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柳清溪甚至不确定这个人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一切就已结束。 而这个时辰虽是大清早,但上朝的大臣大多已进了宫,平民百姓到不了此处,路上人不多,她想质问都不知道该问谁。 柳清溪咬着牙,死死盯着红衣男子离去的方向:“这个人是谁?” 两个宫女无措地对视一眼,均摇头表示不知。 “姑娘!”远处有当值的禁军疾步而来,看到柳清溪身上的衣着,主动拱手见礼,“姑娘方才是被马匹冲撞了?” 柳清溪冷冷看着他们:“撞人的马匹和它的主子都走远了,你们才来?方才干什么去了?” 几位禁军面面相觑,心里虽有不悦,却不确定这位姑娘是宫中服侍哪位贵人主子的,不敢贸然得罪,只拱手谦恭道:“是我们失职,这就派人去追查。” 说罢,匆匆转身离开。 柳清溪闭了闭眼,压下怒意:“算了,先去战王府。” 马车被几个侍卫合力抬了起来,柳清溪却已心有余悸,不敢再坐。 正好此处离战王府也不远。 她带着两个侍女走路前往战王府,只是身上疼得厉害,难免走得有些慢。 待抵达王府,跟着熊嬷嬷去见王妃时,楚云绯正带着宝蝉等几个侍女,在锦麟院收拾战王衣物。 见到姗姗来迟的柳清溪,楚云绯面上浮现诧异:“柳医女这是怎么了?” “路上出了点意外。”柳清溪深深吸了一口气,低眉说道,“奴婢来晚了,请王妃见谅。” “……无妨。”楚云绯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慢半拍说道,“要不要先找个大夫给柳姑娘看看?” 柳清溪摇头:“奴婢自己就是大夫,只是摔了一跤,不防事。” 楚云绯漫不经心地点头,转头吩咐宝蝉,把收拾好的衣服和书籍拿到霜华院去,然后才道:“宝蝉已经把药煎好给王爷服了下去,王爷昨晚没怎么睡好,这会儿刚睡下。” 柳清溪面色微变:“奴婢还没来,王妃怎么能擅自给王爷服药?” “柳姑娘这话说得好笑。”楚云绯眸心微细,眼底色泽寒凉,“若柳姑娘今天来不了了,王爷的药就不喝了?” 柳清溪僵了僵,低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还请柳姑娘认清自己的身份。”楚云绯冷冷警告她,“你只是一个医女,奉贵妃之命而来,却并不能代表贵妃发号施令。” 柳清溪闻言皱眉,虽神色狼狈,此时双眼却倨傲地看着楚云绯。 “柳姑娘这是什么眼神?”楚云绯抬手攫住她的下颚,嘴角的笑意玩味而凉薄,“本王妃身份比你尊贵,抬手可以决定你的生死。你倨傲不恭,以下犯上,不知仗着谁的势?” 柳清溪明显不服气:“奴婢是贵妃娘娘的人,代表的是贵妃娘娘的脸面。” “容苍是贵妃娘娘的亲生儿子,我是贵妃娘娘的儿媳。”楚云绯幽幽开口,“柳姑娘的意思是,贵妃娘娘让你对我这个战王妃不敬?” 柳清溪一滞,脸色微白:“贵妃娘娘并没有——” “那就是你自作主张,不把本王妃放在眼里?”楚云绯眼神一冷,盯着柳清溪的目光冷得刺骨,“所以我还是想问,到底是谁给你撑的腰,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竟敢在战王府放肆?” 柳清溪脸色忽青忽白,终于低下头,不甘不愿地说道:“奴婢知罪。” 楚云绯松开她的下巴,敛眸拂了拂袍袖:“你确实是奉命而来,但不该拿着贵妃娘娘的名头作威作福。若不慎传到御史耳朵里,他们在皇上面前告贵妃一状,你猜贵妃娘娘会不会继续留着你?” 柳清溪脸色煞白,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点点攥紧,缓缓跪了下来:“奴婢知罪,请王妃娘娘恕罪。” “听说柳太医以前在家乡桐州有过一个妻子。”楚云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带着点睥睨,“不知那原配妻子现在怎么样了。” 柳清溪一怔,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王妃说什么?” “柳姑娘还不知道?”楚云绯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走到椅子前坐下,“你那好父亲当年在桐州医馆学医时,跟师父的女儿有过一段姻缘,他们是明媒正娶的结发夫妻,你父亲的一身医术都是师父倾囊相授,没想到入了皇城太医院,柳太医不但抛妻弃子,甚至暗中派人打压他们一家,严禁他们上京城认亲,这停妻再娶的罪名若是被人知道……” “不可能!”柳清溪脸上血色尽褪,慌乱地摇头,声音充满着不安,“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第23章 糟糠之妻不下堂 她浑然不知,她的父亲竟然还有这么一桩不可告人的往事。 “你可以不相信,不过我相信你的父亲会给你一个答案。”楚云绯淡笑,“只是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后果是什么,柳姑娘应该能想得到。” 楚国律法一直保护原配妻子的权利,尤其是男子穷苦时的结发妻子。 糟糠之妻不下堂。 男人没有功成名就之前娶的妻子,来日做了高官亦不能休,更不能轻易抛弃,一旦触犯,轻则丢官罢爵,重则乱棍打死。 这也是楚元忠不喜欢妻子却依然不敢休妻的原因。 而柳太医偏偏就犯了这条律法。 柳清溪浑身发冷,心头一片恐惧不安。 “本王妃与你无冤无仇,没有刁难你的理由。”楚云绯语调温和了一些,“只要柳姑娘乖一点,我就保你柳家无事。” 柳清溪心慌意乱,脸色白得透彻:“奴……奴婢只是奉命而来,其他的……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猜我信吗?”楚云绯玩味一笑,“其实你说不说对我不要紧,我可以自己查出来,但柳家能不能保住,我不敢保证。” 柳清溪声音微颤:“王妃想让我说什么?” “只是让柳姑娘在贵妃面前说几句假话,没有什么更过分的要求。”楚云绯淡漠一笑,“比起柳家一家子的性命,这应该不难吧?” 柳清溪咬着唇,心头进退两难。 她见识过贵妃处置人的手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更担心楚云绯是故意糊弄她,父亲在家乡有妻子这件事,她从未听过…… “柳姑娘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就此离去。”楚云绯起身就欲离开,“明日一早,弹劾柳太医的折子就会呈到御前,到时候你后悔只怕也来不及了。” “等等!”柳清溪心头害怕,急急喊住楚云绯,“我……我答应王妃。” 楚云绯转头看她,瞳眸清冷而无情:“那么请柳姑娘告诉我,你昨晚在给王爷煎的汤药里加了什么?” 柳清溪一震,瞳眸骤缩:“王妃明鉴!奴婢只是奉命给王爷煎药,其他的什么都不敢,就算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谋害王爷——” 楚云绯不说话,就这么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眼神锋锐如刀,像是要把柳清溪的五脏六腑捅穿。 柳清溪浑身发冷,一股寒气自脚底窜上脊背。 她不知楚云绯为什么会这么问,更不知道她知道了什么,不敢贸然回答,也不敢轻易否认,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然而她不知道,自己眼底的心虚和慌乱早已泄露了一切。 “如果柳姑娘没有诚意,我觉得我们没必要继续谈下去了。”楚云绯语气冷漠,“你回去复命吧。” 柳清溪僵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她敢保证,如果此时她进宫把这一切告诉贵妃,贵妃娘娘定会一百种方法对付楚云绯,让她生不如死,让她说不出话,让她再也做不成战王妃。 可是她无法确定,楚云绯有没有自保之道。 真是可笑,之前一直不被她放在眼里的三品侍郎之女,此时竟让她感到可怕。 甚至终于意识到,楚云绯或许远远不想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般无害。 她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柳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就攥在她手里,贵妃都不一定能救得下来。 在贵妃宫里服侍几年,柳清溪最清楚贵妃的冷酷无情,舍弃棋子时连眉头都不会皱上一下。 柳清溪极力压下心里恐慌,再三权衡之后,死亡的恐惧终于压过了对贵妃的忠心。 她妥协了。 “奴婢给王爷煎的药里,有镇痛成分。”柳清溪缓缓叩首,脸色白得像纸,“贵妃娘娘说杖伤很疼,她心疼自己的儿子,所以让奴婢偷偷在汤药里加一点镇痛用的阿芙蓉。” 阿芙蓉? 楚云绯眼神冷戾:“用多了会怎样?” 柳清溪不敢再隐瞒:“这是一种成瘾的药,多次服用之后会形成依赖性,再也离不开它。” 楚云绯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屏风隔断之后,声音平静得近乎无情:“就算等伤势痊愈了,也离不开?” “是。” “若停药了会如何?” “王爷毅力强大,不会——” 楚云绯蓦地回头,眼神一厉:“我问你,如果停药了会如何?” “会……会使人暴躁,克制不住脾气,瘾性越大,痛苦越剧,发作起来时破坏力也越大。”柳清溪声音都在颤抖,“除非继续用药安抚。” 楚云绯神色冰冷,眉眼间像是笼罩着一层冰霜:“贵妃是战王生母,她为什么这么做?” “我……奴婢身份卑微,不太清楚……” “柳清溪,说一句是说,说两句也是说。”楚云绯声音冷漠,“我今天既然问了,你就该知道,你说多说少区别都不大。若你与我配合,我不但可以担保你全家无事,今天你与我说的所有话,也不会泄露出去半句。” 柳清溪心头早已恐慌至极,听到这句话,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奴婢之前偶然间听过几句,贵妃……贵妃娘娘想让战王辅佐宸王争储,但战王常年待在边关,对朝中之事没有兴趣,不想顺着贵妃娘娘,所以贵妃娘娘才想出了这个方法。” 说到最后,她明显已经惧到了极点,拼命想撇清责任:“奴……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求王妃饶恕奴婢,求王妃恕罪!” “你方才说,无忧可以使人暴躁加剧。”楚云绯声音沉冷,“容苍带兵多年,早已养成了沉稳不惊的性情,轻易不可能情绪失控,更不可能无缘无故暴躁,仅这点药就能让他无法控制自己?” 柳清溪摇头:“奴婢不知,贵妃娘娘怎么说,奴婢怎么听,平日不敢多问一句,就算有疑问也只能憋在心里,求王妃明察,奴婢该说的都说了,没有一丝隐瞒。” “我相信你,只是……”楚云绯皱眉,像是不解,“宸王和战王都是贵妃亲生儿子,贵妃娘娘为何会如此区别对待?” 柳清溪颤声道:“贵妃娘娘的事情,奴婢不敢探听太多。” “你父亲进太医院多少年了?” “二……二十余年。” 楚云绯眸心微深,沉默良久,淡道:“晚间掐好时间回宫,见了贵妃娘娘,知道该如何回话?” 第24章 妾身未卜先知 “奴婢知道。”柳清溪白着脸,连忙点头,“奴婢把药煎好,亲眼看着战王喝了下去。” 楚云绯却缓缓摇头:“你方才在来的路上出了事,贵妃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你需要实话实说,才能不引起她的怀疑。” 柳清溪咬了咬唇:“求王妃明示。” “早上你来迟了,王爷的汤药已经提前服下,晚间的药是你亲自煎熬,亲眼看着王爷喝下的。”楚云绯淡道,“并且该加的料都加了进去,没有引起怀疑。” 柳清溪沉默片刻,无力地应下:“是,奴婢一定按照王妃吩咐回话。” “除此之外,你还可以告诉贵妃娘娘,就说容苍对我这个妻子已经厌烦至极,因为楚云皎进王府之后被我罚跪在外院,容苍愤怒之下又想休妻。”楚云绯嘴角噙着一抹上扬的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总之,你可以把我们的夫妻关系往恶劣了说,越糟糕越好。” 柳清溪能得贵妃信任,不仅是医术不错,更因为她善于察言观色,心思领锐。 听到楚云绯这番话,她几句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目的,楚云绯想要迷惑贵妃,继而达到她的目的。 只是,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妃,斗得过贵妃吗? 柳清溪心里这般想着,难免生出几分鄙夷,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异色,只乖乖地应下:“是。” “我能查到桐州的事情,也能做到保护他们,所以还是希望柳姑娘能聪明一些,别做自寻死路的事情。”楚云绯最后一次警告,“若是不小心惹了贵妃不悦,不过你一人遭殃,但柳太医停妻再娶一事被曝出来,就是柳家全家遭殃。孰轻孰重,柳姑娘自己心里清楚。” 柳清溪眼下已对她又恨又怕,闻言心头一沉,完全不敢跟她硬着来:“奴婢明白,请王妃放心。” “出去吧。”楚云绯声音淡淡,“让熊嬷嬷带你在外院走走,随便干点什么,等楚云皎进被抬进王府之后,你可以与她说话,跟以前一样。” “是。” “今日之事暂且别让你的父亲知道,如果他想杀人灭口,那你们就是罪上加罪,神仙难救。” 柳清溪手脚冰凉,不敢多言一句,恭敬地行礼告退。 楚云绯坐下椅子上没动,久久沉默。 屏风隔断之后,容苍安静地站在那里,透过镂空的屏风,眸光深邃地注视着楚云绯,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波动。 长青沉默侍立,看着楚云绯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敢置信。 王妃最近确实不太对劲,好像突然间变得厉害了起来,不但知道蛊毒,连柳太医的私事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实在让人费解。 “王爷可以出来了。”楚云绯开口,“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尽管开口。” 容苍沉默片刻,举步走出来:“你怎么知道柳太医停妻再娶?” 楚云绯淡笑:“可能是妾身未卜先知。” 容苍微默:“知道柳清溪在汤药里加料,也是未卜先知?” “这是嗅觉敏锐,观察入微。”楚云绯语气淡淡,“煎药这种事根本不必特意派个医女过来,所以我觉得反常。” 容苍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楚云绯偏头看他,眉梢微挑:“王爷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让长青找来的五毒打算干什么?” “给王爷当宵夜,滋补,大补。”楚云绯扬唇一笑,“听说可以让男人生孩子。” 容苍嘴角抿紧,脸色隐隐发青。 长青忍不住叹气,就王爷这般动辄被王妃堵得无话可说的功力,实在不适合休妻啊。 “王妃。”宝蝉站在门外,轻叩房门,“王爷的药煎好了,奴婢现在进来?” “进来吧。” 屋子里交谈结束,容苍接过宝蝉递来的药,语气平静幽沉:“本王如何确定,你没在这个汤药里加了另外的料?” 宝婵脸色刷白,砰的一声跪了下来:“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 屋子里诡异地安静下来。 “王爷可以不喝。”楚云绯站起身,嗓音淡定从容,“至少我不会派个人,专门监视你把药喝下去。” 容苍:“……” 楚云绯抬脚往外走去:“今天是王爷纳妾的日子,我去安排一下,王爷喝完药回霜华院好好休息,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容苍站在窗外,望着楚云绯远去的身影,想到她这两日越来越彪悍冷硬的脾气,嘴角掠过一抹细不可查的弧度。 “王妃真厉害。”长青喃喃自语,语气里尽是赞服,“连贵妃身边的医女都不是她的对手,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容苍笑意敛尽,眸子里寒意一闪而逝。 他的母妃一直以来就不喜欢他。 虽说他至今没找到原因,但不妨碍他们母子之间感情越来越淡,当年远走边关十年未归,为的就是远离朝堂纷争,远离母妃的控制。 没想到她至今没有死心,依旧妄图通过各种手段控制他,让他为宸王效力。 容苍低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既能握住四十万大军兵权,能护得边关固若金汤,让敌人胆寒,那么江山社稷应该也能掌控。 他那小王妃有句话说得对。 被皇族休弃的女子,余生会活在流言蜚语之中,会被人耻笑羞辱,没有哪个男子敢娶一个皇族休弃的女子,且不嫌弃她嫁过人有个孩子。 所以,只让她活着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活得痛苦或许还不如死了轻松。 所以他不但要让她活着,还要让她活得从容自在,随心所欲。 “长青。”容苍转头,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如果本王不休妻了,你说她会告诉我五毒的用处吗?” 长青啊了一声,顿时兴奋起来:“王爷改变主意了?真的不休妻了?王妃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 容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长青轻咳一声,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连忙敛了敛激动的表情,诚实说道:“王妃心里可能还没消气,所以属下不确定,她听到这个消息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没消气? 容苍默然,无端想到她那番让男人生孩子的言论,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消了气的样子。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他的小王妃脾气挺刚,跟以前那般温柔体贴的模样截然不同。 不过这种改变挺好的,比以前明媚生动多了,不再那么循规蹈矩,温柔顺从。 刚嫁过来那会儿,大概是身份之别让她太拘谨,总觉得恭敬温柔得有点过了头,可容苍那时候不知该如何劝她,担心自己语气重会吓到她,或者让她生出误会。 就一直由着她去了。 可后来…… 容苍敛眸掩去眼底幽冷之色。 如果只有跟宫里撕破脸才能护着她,或许他应该试着说服自己做出一些改变了。 第25章 庶妃入府 楚云绯走出内院,派掌事的陆嬷嬷带着四个侍女一同前往楚家,把楚云皎接来王府。 陆嬷嬷应下,很快安排了一顶轿子出府。 抵达楚家,陆嬷嬷跟楚夫人如实禀报,直言奉王妃之命,替王爷把楚家二姑娘接到战王府做庶妃。 庶妃就是妾,比侧妃还低一个品级。 楚夫人坐在前厅,面无表情地吩咐:“让楚云皎换好衣服过来。” “是。” 陈姨娘站在一旁,绞着手里的帕子,脸色难看,数次欲言又止。 她今日穿着一身梅红衣裳,娇媚的脸上还泛着几分淤青,是昨天被楚元忠一巴掌打出来的指印。 过去了一夜,巴掌印尚未完全消退。 她站在楚夫人身侧,从听到陆嬷嬷说出“庶妃”两个字开始,表情就一直难看。 只是昨日她们母女吃了太大的亏,这会儿到底没了跋扈,也没了胆量。 不大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 精心打扮过的楚云皎跨进门槛,一身粉色新裳鲜艳娇嫩,却到底比不到正红色的尊贵大气。 楚云皎身后跟着两名丫鬟,步伐极慢,两双眼频频望着楚云皎,好像在担心着什么。 厅里众人自然知道,楚云皎昨日挨了打,又在祠堂跪了那么久,身上和两条腿肯定疼得不行,从她僵硬滞涩的脚步就能看得出来,面上也看得出强忍的痛苦。 走到楚夫人面前,楚云皎行了礼:“女儿云皎,见过母亲,见过姨娘。” “战王妃派陆嬷嬷来接你去王府。”楚夫人端坐在首位,声音冷漠威严,“去战王府之后,你要谨遵妻妾身份,尊卑之别,王妃要打你骂你,你都得乖乖受着,这是做庶妃的本分。” 陈姨娘手指一紧,狠狠地攥着帕子。 楚夫人眼中透出冷光:“若你安分守己,王妃自会大度对你,否则就算杖毙了,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皎儿跟王妃本就是姐妹,嫁过去之后关系更亲近,理该和睦相处才对。”陈姨娘低着头,“何况王妃宽容大度,怎么会刁难自己的妹妹?” “这里没有陈姨娘说话的余地。”陆嬷嬷抬眼看向陈姨娘,不悦地皱眉,“姐妹亦有嫡庶之分,何况王妃是正妻,二姑娘只是个妾。妾室的职责就是伺候王爷和王妃,晨昏定省,听王妃训导,陈姨娘本就是妾室,难道不明白这个规矩?” 陈姨娘脸色涨红,一时又气又羞:“我不是这个意思……” “庶妃过了王府之后,王妃想怎么跟她相处,都是王妃自己的事情,不需要陈姨娘这里多嘴。”陆嬷嬷沉声训斥,“身为妾室,未得主母允许就擅自说话,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陈姨娘向来在老爷跟前受宠,对下人们颐指气使惯了,哪里受过如此羞辱? 此时却被这个嬷嬷劈头盖脸一顿训,顿时心里生恨,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显得格外狼狈。 楚云皎低头站着,咬牙暗恨。 母亲说她咎由自取,嬷嬷当众训斥姨娘。 她们就是故意要给她难堪,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她偏不信这个邪。 楚云绯现在尽可嚣张跋扈,等她去了战王府,凭着王爷对她的宠爱,早晚取代了楚云绯的王妃之位。 到时不但楚云绯会被休弃,楚夫人也别想好过。 她们母女不是感情好吗?那就一起变成下堂妇,从此任人踩踏嘲讽,看她们还能风光几时。 心里这么想着,楚云皎面上却克制着没流露出来,只恭敬地低眉行了礼:“是,女儿谨遵母亲教训,以后一定安分守己,恭敬侍奉王爷和王妃。” 她会把楚云绯侍奉得好好的,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希望你记得今日这句话。”楚夫人淡道,“时辰不早了,早点走吧。” “女儿拜别母亲,拜别姨娘。”楚云皎行了礼,转身走出大厅。 在几个侍女簇拥下,一步步往楚家大门外走去。 她以为她去的是个荣华富贵乡,却不知最终会落入无底深渊,成为一颗被舍弃的废棋。 这是后话。 出了楚家大门,楚云皎坐上轿子往战王府而去。 抵达王府大门外,却发现大门紧闭。 陆嬷嬷命人开了侧门:“妾室只能从侧门入,请庶妃下轿。” 楚云皎几乎把牙齿咬碎了,才强迫自己起身走出轿子,拾阶而上,从侧门进去。 等她得了宠,除掉楚云绯,来日一定要让容苍重新迎娶她一次,风风光光从大门进入。 楚云皎捏着帕子发誓,来日一定要将楚云绯狠狠踩在脚底下。 …… 楚云绯此时正在王府前院。 陆嬷嬷引着楚云皎进了厅,命道:“请庶妃给王妃娘娘行礼敬茶。” 楚云皎站在厅中,冷冷看着楚云绯,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恨意和不服。 “新进门的妾室对主母不服,还真是少见。”楚云绯站起身,手里帕子轻轻甩了甩,“陆嬷嬷,让她在这里跪足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如果她学乖了,你再让人通知我。” 陆嬷嬷点头:“是。” “楚云绯,你凭什么这么做?”楚云皎咬牙看着她,“我来王府是王爷的意思,王府里当家做主的人也是王爷,不是你——” 砰! 陆嬷嬷一脚踹向她的后膝窝。 “啊!”巨大的力道让楚云皎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整个人猛地扑跪在地上,膝盖嗑在地上的声音听着让人心惊。 楚云皎眼前发黑,冷汗如雨般渗了出来,趴在地上不断地发抖。 她身上本就有伤,昨天那顿藤杖打得她身上檩痕交错,腿上也没能逃过,此时被陆嬷嬷被狠厉一踹,顿时痛苦加剧。 楚云皎几乎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等她冷汗涔涔从地上爬起来,楚云绯早已离开。 “进了王府,就该守王府的规矩。”陆嬷嬷站在楚云皎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王妃是当家主母,庶妃若想安安稳稳地这里生活下去,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楚云皎恨得咬牙切齿,楚云绯算个什么东西? 战王已经厌恶了她,她还死赖在王府不走,真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我想见王爷。” “王爷受了伤,不方便见外人。”陆嬷嬷冷道,“你安分守己,自然能见到王爷。” 楚云皎闭了闭眼,压下怒火,在心里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知道错了。”她低着头,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里多了几分惧怕,“求嬷嬷去姐姐面前说几句好话,我现在就给她敬茶。” “王妃方才不是说得很清楚?”陆嬷嬷皱眉,“庶妃先跪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我自会去禀报王妃。” 楚云皎脸色猝变,真要跪两个时辰,她的腿岂不是要断了? 该死的楚云绯。 上来就给她下马威,等以后她得了宠,一定让她生不如死。 第26章 王爷很难受? 回到霜华院,楚云绯看着已在床上趴着的容苍,淡淡开口:“王爷的爱妾已经被接进府,王爷要去看看她吗?” 容苍翻书的手指一顿:“……” 长青转头望向屋顶,默默无语:“……” “王爷怎么不说话?”楚云绯走至床沿,平静地望着容苍清冷侧颜,“今晚要不要让爱妾过来给王爷擦身?” “使不得,使不得,千万使不得!”长青顾不得其他,吓得慌张开口,“王爷一身的伤,可经不起搓揉……连手要洗几次才洗干净,这要是身上被她碰了——” “长青,你话太多了。”容苍声音冷峻,“出去。” 长青闭嘴,灰溜溜地告退离去。 “我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容苍声音平静:“没什么意思,你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楚云绯哦了一声:“那王爷需要楚云皎过来?” “她有伤在身,你还让她做下人的活?”容苍语气一冷,“故意想磋磨她?” 说完这句话,容苍忽然意识到什么,眼底划过一抹懊恼。 果然,楚云绯当即就问了一句:“王爷把我当成下人?” “……不是。”容苍硬声否认,“本王没那个意思。” 楚云绯冷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容苍抿唇不语。 “为免王爷觉得我心胸狭隘,在此先跟王爷通报一声,你那个温柔如白莲、柔弱如蒲柳的爱妾此时正跪在前院,由于她的冲撞冒犯,我罚她跪两个时辰,王爷可有意见?” 容苍默默在心里回答,当然没意见。 楚云皎就算跪死在王府,也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但话不能这么说。 思忖片刻,容苍语调沉稳:“你怀有身孕,应该保持情绪稳定。” “王爷既然不在乎这个孩子,为什么又要让我情绪稳定?”楚云绯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就算孩子没了,我死了,对王爷也没有任何影响,不是吗?” 这句话就像一把锋锐的刀,猝不及防扎进容苍心口,他脸色微白:“本王从未这么想过。” “王爷没这么想,却是这么做了。”楚云绯倚在窗口,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连腹中有孕都挽不回王爷要休妻的决绝,怎能不让人心寒?” 容苍沉默敛眸,眼底浮现黯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虽然他也没必要辩解。 楚云绯没再说什么,缓缓斜靠窗前,阖眼小憩。 她昨晚一夜没睡,精神本就不太好,眼下该做的事情都已做完,容苍的汤药喝了,楚云皎接了进来,午饭时间还没到,暂时无事可做。 突然间安静下来,困意毫无预警地袭来,楚云绯就这么倚着窗子,渐渐陷入沉睡。 容苍抬眸看去,瞥见倚在窗边睡着的女子,心头愧疚自责的浪潮汹涌而来。 他忍不住再次在心里问自己,让她远离危险难道是错的? 女子的名节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常年待在边关的容苍早就见惯了生死,早上还鲜活的人,晚上可能就只剩下一具尸首,甚至可以连尸首都不完整。 他一直觉得能活着,就是将士们最大的心愿。 可是女子们被束缚在闺阁,受到的却是“名节大于性命”的教导,所以他从未想过,休妻会让她成为贵族之间的笑柄,会让她痛苦难当,生不如死。 容苍心里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轻轻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平静漠然。 起身给她披了件袍子,容苍站在窗前,安静地凝视着晨光下她绝世脱俗的容颜,睡着时再无针锋相对,不再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如此沉静而平和,仿佛能让最浮躁的人都安定下来。 容苍抬手抚着心口,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来,像是被千百只虫子撕扯着五脏六腑。 疼,躁,充满着整个胸腔的暴怒,无处不在的痛,让人急欲发泄,恨不得毁掉眼前所有的一切。 可转头看到一张让他安心的脸,容苍又觉得自己到底能克制几分。 沉默片刻,他转身走了出去。 从庭院里的大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容苍忍着脊背上的一阵阵胀痛,正要动手,长青急赶而来:“王爷,您这是干什么?” 窗前的楚云绯被惊醒,抬头就朝外面看去。 容苍正好转头看来。 两人四目相对,容苍面上浮现一丝做贼心虚的表情,稍瞬即逝,转眼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幸而熊嬷嬷突然而至,打破了眼睛这阵尴尬又微妙的气氛:“王爷,王妃,楚家大公子来了,正在前院闹呢!说是要立即见到王妃。” “立即见到我?”楚云绯起身,拂了拂袖子,转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烦请嬷嬷先去告诉他,求见本王妃要有个求见的态度,若他不懂规矩,可以跟楚云皎一起跪候。” 熊嬷嬷领命而去。 楚云绯转头看向容苍,目光落到他手里的树枝上:“王爷这是想跟长青大战三百回合?” 长青连忙告饶:“王妃明察!王爷现在是重伤患,还不能动武。” “那王爷好端端的拿树枝做什么?”楚云绯挑眉,“敲打地上的蚂蚁?” 长青轻咳,堂堂战神王爷已经沦落到只能敲打蚂蚁泄愤了? “回屋躺着。”楚云绯定定看着容苍,“否则我就让长青强制把你拖进去。” 容苍皱眉,神色有些不太好看。 当然,表情更不好看的还属长青,楚云绯这句话一落音,眼前青影一闪,长青的身影转眼消失在眼前。 只留下一句:“属下先去应付下楚家大公子,王妃有话好好说,别吓着王爷!” 别吓着王爷? 因为这句冷笑话,庭院里气氛莫名诡异。 容苍冷着脸,在心里想着长青的一百种死法,耳畔却响起楚云绯淡漠的嗓音:“王爷身上很难受?” 容苍一震,抬眸看向楚云绯。 “我知道王爷难受。”楚云绯道,“但是不管如何难受,重伤未愈之前,也不该有动武的念头。” 容苍不发一语,看向楚云绯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探究。 “我有办法让王爷舒服一些。”楚云绯转身进屋,并命令,“进来。” 第27章 你想打死我不成? 容苍沉默片刻,随手扔下手里的树枝,不发一语地跟着进屋。 然而一只脚刚跨进门槛,抬眸就看见楚云绯抽出一柄匕首,对着白皙的指尖一划,鲜血的血顺着流出来,看得容苍瞳眸一缩。 “你干什么?住手!”他慌张上前,狠狠抓着楚云绯的手,随即意识到自己使劲太大,又慌忙松开,只有声音透着狠厉的怒火,“你到底在干什么?!不要命了?楚云绯,你不要以为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就能威胁到我,我告诉你——” “谁告诉你我要自残?”楚云绯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并继续挤压指尖的血,让其滴在碗里,“我最近还没有时间配药,你先把这个喝了,可以稍稍缓解疼痛焦躁的感觉。” 容苍死死盯着她还在渗血的指尖,嘴角抿得泛白,冷冷说道:“本王绝不会喝这种东西!” “你必须喝。”楚云绯慢条斯理地包扎着自己的手指,“就算嫌弃,就算恶心,也必须得喝。” 容苍咬牙看着她,眼底泛起剧烈情绪波动。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喝吧。”楚云绯端起碗,主动送到他嘴边,“你把这半碗喝了,至少可以起到半个月的作用。若是不喝,你的身体会继续承受痛苦,并且这种痛苦会每天加剧,那我就要每天取血,你今天不喝,明天还是要喝,明天不喝,总有一天你熬不住了,依然要喝。” 容苍死死地盯着她:“楚云绯!” “只是等你熬不过的那天,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放出这么多血了。”楚云绯耸了耸肩,“你自己看着办。” 容苍脸色煞白,恨不得把她拖出去打死。 她为什么要如此伤害自己? “是不是谁的血都管用?”良久,他咬牙切齿地问,“如果谁的血都管用,本王为什么要喝你的?” “趁热喝,喝完我告诉你答案。”楚云绯把碗递到他面前,语气淡淡,“血已经放出来了,总不会再塞回去。” 容苍端着碗,颤抖着一饮而尽。 腥味在口中弥漫,他感觉自己像是突然间成了吃人的妖魔,竟然需要通过喝血来维持……不,缓解痛苦。 他不是妖魔是什么?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容苍眼底黑云翻涌,浓烈得像是要吞噬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楚云绯沉默片刻:“你身体里中的是蛊,蛊喜血,得之可安抚躁性。” 容苍瞳眸一震,不敢置信地盯着楚云绯:“你……你如何会知道?长青告诉你的?” “不是。”楚云绯抬手捏着容苍的手腕,“我可以自己试出来。” 容苍下意识否认:“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楚云绯嗤笑,声音凉凉,“这世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很多,王爷以为的不可能,偏偏对我来说就是可能。” 容苍不发一语地望着她,深深地望进她那双漆黑沉静的眸子里,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看透。 “我们才成亲一年,前半年如胶似漆,后面半年冷淡如水,王爷当真了解我吗?”楚云绯冷笑,眼底浮现淡淡的讥诮,“你以为的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容苍缓缓敛下眸子,不知是无言以对,还是自知无理,所以无话可说。 “我正在寻找解蛊之法,原本没打算告诉你,但是这个过程需要你的配合,所以瞒不了多久。”楚云绯淡道,“我让长青给我搜集的毒物也是为了这个,王爷不必知道我要怎么做,你只要知道我是在帮你就行,其他的都跟你无关。” 顿了顿,“这也算是我让父亲去宫中弹劾你,对你的亏欠应该做出的补偿,等你解了蛊毒,我会带着孩子远走高飞,绝不会留下来碍你的眼,希望王爷说到做到,别出尔反尔就行。”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等等。”容苍喊住她,声音沉冷,“本王必须知道解蛊的过程是什么。” 楚云绯脚步微顿,漠然道:“你不用知道。” “本王想知道。”容苍走上前,揪着肩膀把她抓到面前,“你肚子还怀着孩子,如果你敢伤害自己,本王——” “王爷想怎么样?”楚云绯挑眉,像是在嘲笑着他的色厉内荏,“你还要打死我不成?” “我……”容苍语塞,随即以冷硬的语气说道,“本王不允许你伤害本王的孩子。” 楚云绯拽开他的手:“你连本王妃都要休了,孩子跟你还有什么关系?” 现在知道孩子是他的了? 晚了。 容苍抿了抿唇,很快找回自己的底气:“这个孩子是皇族子嗣,不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 楚云绯默了默,平静发问:“王爷的意思是,生完孩子我自己离开?” “当然不是!”容苍下意识否认,随即面上划过局促和歉意,“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楚云绯冷冷皱眉,“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王爷,就这么婆婆妈妈?” “见血对孩子不好,希望你为了孩子能善待自己。”容苍终于想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你现在有孕在身,见血极有可能让孩子小产,另外,那些毒物也赶紧扔掉,它们会吓着孩子。” 楚云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看得容苍脾气都没了:“听话。” “蛊虫嗜血,鲜血可以安抚它。”楚云绯解释自己这么多做的原因,“它现在还在幼虫时期,偶尔狂躁就像小孩耍脾气,安抚一下就行。” “我不需要安抚。”容苍声音骤冷,面上浮现暴怒之色,“本王的事情用你操心,滚出去!” 说完这句话,容苍痛苦地弯腰扶着墙壁,额头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显然正在忍受难熬的折磨:“出……出去!” 楚云绯站着没动,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容苍死死地抠着墙壁,原以为这样的痛苦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就像这半年来每次发作的那样。 甚至会比以往更甚。 然而并没有。 五脏六腑被撕咬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容苍察觉到疼痛有缓解的趋势,抠着墙壁的手缓缓松开,身体也一点点直了起来。 大概真的被安抚住了。 容苍闭了闭眼,转身往内室走去:“今日之事没有第二次。” 第28章 小爷是你祖宗 “有没有第二次,你说了不算。”楚云绯平静反驳,一点都不在乎会不会惹怒他,“如果你不配合我,那我的身体我做主,我想放多少血就放多少血,你管不着。” 容苍脚步微顿,面上怒意翻滚,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紧得手背上青筋又开始凸起。 楚云绯径自越过他,走向内室,脱了外衣挂在衣架上,随即从容转头看他:“王爷要我滚吗?” 容苍没说话,沉默地盯着她眼下的青影,抿了抿唇。 于是楚云绯心安理得地上了床,在床榻里侧躺下来,给容苍留了足够大的地方,然后阖上眼。 容苍缓步走过去,站在床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睡颜,怒火无声消弭,心里竟奇异地安定了许多。 他的小王妃似乎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脾气很倔,软硬不吃。 而且像是笃定他不敢把她怎么样似的,胆子大得离谱。 容苍在床沿侧卧下来,强迫自己转开视线,拿过一本书趴在床头翻看,只是这半年来他大多是自己睡,为了避免伤害到她,就连鱼水之欢都少了很多。 偶尔与她有过一次夫妻之实,他也不会留下来与她同床共枕。 此时身侧突然躺了个人,竟让他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以至于总是忍不住偏头去看 看着看着,就有些移不开眼。 容苍干脆放下书,侧过身体,支着额头打量着楚云绯,睡着时完全没有一点针锋相对,没有冷冰冰的言语,眉梢也不挑了,嘴角不再扬起讽刺的弧度。 帐幔遮去了大半光线,床上有些暗淡。 但挡不住小王妃清丽绝世的容颜,浓密的睫毛卷卷的,翘翘的,看着很是可爱。 最近两天总是说出呛人之语的红唇轻抿着,饱满红润,晶莹欲滴,透着让人想采撷的光泽,让容苍有些蠢蠢欲动。 他正要倾身,忽而想到她昨晚一夜没睡,担心把她吵醒,硬生生忍住自己的冲动,只安静地凝视着她,心道这肌肤真白,莫怪是深闺里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容苍自动忽略了楚家根基尚浅,以及楚元忠并不喜欢这个嫡女的事实,所以楚家对女儿的娇养与其他世家相比,根本是天壤之别。 不过楚云绯天生底子好,肌肤莹白细腻,看着连一点瑕疵都没有,总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容苍目光微转,想到她受伤的手指,心头微微气恼,气她不爱惜自己,那么锋利的匕首,说划就划,真不拿自己的手指当手指。 容苍正要拿她的手过来看看,外面突然响起轻轻的叩门声,他转头看去,见长青站在门外,探着头望向内室。 容苍起身,拿着衣服悄然走了出去。 “王爷。”长青压低声音开口,“齐公子来了,正在前院,刚刚跟楚家大少爷起了冲突。” 容苍眸色微淡:“待他把楚玉箫解决,带他去锦麟院书房,本王在书房里等他。” “是。”长青领命而去。 容苍返身回屋,站在床前看着沉睡的楚云绯,眸色微暖,随即抬手。 一道纤瘦人影从床角阴影处走了出去,单膝跪地,低眉垂眼。 “不许让人进来打扰王妃。” “是。” 容苍整理好身上袍服,抬脚往外走去。 …… “妹妹是来王府做侧妃的,为什么让她跪在这里?”前院里,男子怒吼的声音歇斯底里,“她是王爷院里的人,难道连王爷的院子都进不去?到底是谁在针对她?” 楚云皎安静地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委屈得眼眶发红,像是一个受尽折磨的可怜虫。 “大哥。”她虚弱地摇头,“这是身为妾室该遵守的规矩,我没事的……” “什么破规矩?分明是楚云绯故意折磨你,她就是个毒妇,蛇蝎心肠的毒妇!”楚玉箫怒吼,“我一定要让父亲去宫里弹劾她——” “战王府什么时候成了菜市场,阿猫阿狗都能在此大吼大叫?”一个懒洋洋却充满着嘲讽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楚玉箫的狂怒,“听闻今日战王纳庶妃,本公子过来见识见识,没想到远远就听到了一头失控的野兽狂叫……墨凌,你这个侍卫统领是怎么当的?” 楚玉箫蓦然转头,看见一袭红衣高挑的男子信步而来,俊美雅致的容貌,风流潋滟的桃花眼,手执一把把玉骨折扇,扇得风流倜傥。 “齐公子。”一个黑袍服饰的挺拔男子走过来,抱拳施礼。 “这是怎么回事?”齐锦摇着扇子淡问,“大老远就听到野兽叫嚣,战王府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有规矩?” “你骂谁是野兽?”楚玉箫面色阴沉,眼神充满敌意,“你到底是谁?凭什么在这里教训本公子?” 墨凌没理他,如实跟红衣男子禀述:“今天是王妃命人把庶妃接进府的日子,按照规矩,庶妃进府应该给王妃敬茶,但庶妃对王妃大不敬,王妃罚她在外院跪上两个时辰。” “原来是小妾不懂规矩,以下犯上。”齐锦啧了一声,转头看向楚玉箫,“容我跟楚公子解释一下,王府正妃是主母,侧妃有品级在身,算是贵妾,庶妃则是小妾,也可以说是贱妾,别说罚跪两个时辰,敢对王妃不敬者,就算是当场拖出去杖毙,也是她贱命该死。” 楚玉箫脸色涨红:“你——” “楚大公子趁着战王养伤的功夫在这里大呼小叫,是担心王爷伤势复原之后,不灭了你全家?”齐锦冷笑一声,眼神睥睨不屑,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个小小侍郎府庶子,竟敢在王爷府上放肆,本公子还真是生平头一次见。” 楚玉箫暴怒:“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小爷是你祖宗。”齐锦忽然冷下脸,寒气逼人,“墨凌,你这个侍卫统领是干什么吃的?把他拖到一边杖打二十,然后赶出去!” “你敢?”楚玉箫脸色大变,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战王是我妹夫,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发号施令?” 第29章 无人敢惹的齐公子 “来人!”墨凌抬手命令,“楚公子以下犯上,毫无仪态,在王府大呼小叫,拖下去杖打二十,赶出王府!” 楚玉箫脸色煞白,看着侍卫上前,拼命地往后退:“你们别过来!别过来……放开我!放过来!” 齐锦冷眼看着他在侍卫钳制下拼命挣扎,一副狼狈而怕死的样子,无情嗤笑:“小爷还以为你有多大的骨气呢,原来就是个懦弱废物……算了,把他扔出去吧。” 说完,他正准备举步离开,忽然察觉到一道灼热视线投在他身上。 齐锦漫不经心地转眸,正对上楚云皎那双犯花痴的眼睛,桃花眼顿时眯起。 “庶妃这是在看什么?”齐锦收了折扇,笑得风华万千,像是从画中走来的贵公子,“听说庶妃之所以能成为庶妃,是因为勾引人的本事有一套,这是察觉到战王庶妃不好当,改而想勾引本公子?” 楚云皎脸色煞白,面露屈辱之色:“公子休得胡言!” 齐锦啧了一声,懒得搭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从容往锦麟院方向而去,走到院门外,抬眸看见守在院外的长青,齐锦脚步微顿。 “长青。”他朝长青招了招手,“好久不见。” 长青走到他面前,恭敬行礼:“见过世子爷。” 齐锦,楚国忠义侯府世子,浔阳长公主府独子,被忠义侯和长公主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天之骄子。 不但容貌俊美,一双桃花眼漂亮潋滟,性情更是风流倜傥,八面玲珑。 据说是青楼常客,那些莺莺燕燕们倒贴钱都要争得头破血流,由此可见受欢迎程度之深。 这些年他一直跟着忠义侯和长公主待在边关,每年回来待个十天半个月,连人都认不清都回去了。 此次也是刚从边关回来,所以京中许多人还没见到他。 “王爷呢?” 长青回道:“王爷在书房,请齐公子随属下来。” 齐锦颔首,行过回廊,边走边问:“王爷要休妻是真的?” 长青为难:“属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休妻是真的,没休成也是真的。 齐锦若有所思:“那王爷因为跟楚家庶女勾搭在一起,被杖责一事是不是真的?” 长青还是纠结:“属下不方便说。” 杖责是真的,但跟楚家庶女勾搭在一起……嗯,勉强也算是真的吧。 “你必须得说。”齐锦皱眉,“我要知道王爷跟王妃之间到底是真的反目了,还是有其他隐情,这样我才能放开手脚处理楚家。” 他用的是“处理”,而不是“对付”,由此可见,楚家在他眼里真不值一提。 “楚家不代表王妃。”长青说完这句话,抬手轻叩房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长青推开房门,退回一步躬身:“齐公子请。” 齐锦跨进书房,随着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他转头看到了站在窗前的男子,微微垂眼:“王爷。” 容苍转过头来,语气淡漠:“本王有件事让你去做。” 齐锦微默,抬眸见他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不由蹙眉:“王爷当真受了伤?王妃还真是狠心……” 容苍道:“不怪她。” 齐锦于是住嘴,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情,旁人不便干涉。 “王爷想让我做什么?清理楚家?” 容苍淡道:“本王中了蛊毒。” 什么? 齐锦慢半拍才反应过来,顿时脸色一变:“蛊毒?” “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谁做的?”齐锦桃花眼里戾气泛滥,“对方想干什么?” “暂时还不知道。”容苍转头看向窗外,“应该是在本王少时就下了手,直到近日才察觉出异常。” 齐锦心头一震,几乎不敢相信:“用长达十年时间下毒?此人到底是处心积虑,还是……” “这种蛊毒存活时间长,幼时毫无感觉,长大之后先是偶尔发作,脏腑里像有虫子咬,次数一多,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容苍蹙眉,声音却是沉稳有力,“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想毁灭眼前的一切,胸腔像是要爆开……本王担心伤了王妃,所以才想一封休书让她离开王府。” 齐锦了然:“所以王爷和王妃没有反目?” 容苍迟疑一瞬:“应该是没有。” 他觉得没有反目,但楚云绯是怎么想的,他不敢确定。 齐锦沉默着,眉眼浮现幽凉之色:“王爷领兵多年,性情孤傲,绝非一般手段可威胁,所以当初下蛊时,那人并不了解王爷?” 容苍负手而立,哪怕伤势使得他面容苍白,看着依旧有种岳峙渊渟般的冷峻沉稳。 “少时就用了如此歹毒手段……”齐锦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到底谁会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下手,“难道是哪位嫔妃或者皇子?” 朝中诸皇子都是将来可能继承帝位的人选,表面上兄友弟恭,风平浪静,私底下互相算计、自相残杀之事做了不知多少。 提前给容苍下毒也不是稀奇事。 但此事的阴毒之处在于蛊毒跟一般人毒不同,蛊毒一直被视为阴私邪术,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 而且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在想查到源头,更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容苍淡道:“蛊毒一事暂时不用你查,你既然从边关回来,此番就在京城多待一段时间。” “是。”齐锦点头,随即忧心,“那王爷还打算休了王妃吗?” 休书对一个女子的伤害很大,但是若不休,以后蛊毒发作厉害的时候,难免会伤到她。 所以左右为难。 容苍声音低沉:“她不同意。” 齐锦诧异:“不同意?” 他还没听说哪个女子被休的时候,自己有拒绝余地的,尤其是楚云绯这种没有家世的女子。 王爷想休她,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王妃还真是让人…… 齐锦很快问道:“王爷想让我做什么?” “搅乱京城平静。”容苍淡道,“本王养伤这段日子不便外出,但一定会有人借机对付王妃,本王希望你能保护她。” 说着,补了一句:“不动声色地保护,不许坏了她的名节。” 齐锦:“……” 第30章 不为人知的原因 “另外,多盯着宸王府。”容苍眸色寒凉,一抹戾气从眼底划过,“镇守边关的长公主嫡子,父亲有军功在身,这些都是你放肆的底气。尽管跟宸王为敌,出了事本王担着。” 提到宸王,齐锦面上浮现厌恶之色:“我早就说过宸王不是好东西,贵妃娘娘一直偏心偏得厉害,王爷早就该跟他们撕破脸了,何必惯着他们?” 这句话旁人不敢说,只有齐锦这个在边关长大的贵公子才敢肆无忌惮。 楚国以孝治天下。 容苍身为皇子,若无正当理由,到底不能跟自己的生母撕破脸,何况去边关之前他还是个少年,未曾有过这般想法。 只是当一颗心渐渐冷下去,远离皇城,去往边关便已是一种无声的决裂,容苍对贵妃没有多少感情,对宸王更不可能有。 之所以没有撕破脸,只是因为没必要。 可如今…… “我有点不解。”齐锦缓缓开口,“为什么有人对付王妃?就算真要针对,也该针对王爷才是。王妃手无缚鸡之力,出身也不是很高,区区一个侍郎之女,旁人费心对付她干什么?” “因为有人想取代她的位子。”容苍道,“或许是因为王妃不喜欢被人利用,他们想换个更好利用的进来。” “比如那个楚云皎?”齐锦皱眉,依然想不通,“可那位楚家庶女看起来并不聪明,他们能利用她得到什么?” 总不可能指望她获得战王宠爱,然后寻个机会偷兵符吧,不然楚云皎还能做什么? 容苍沉默片刻,寒潭般的眸子里浮现一抹幽深色泽,嗓音冷峻:“楚云皎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棋子,可贵妃和宸王似乎都对她抱以极大的希望。” 所以此事尚有蹊跷。 这也是他放任她自作多情的原因,把她纳入王府,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一个愚蠢而肤浅的女子,凭什么被贵妃和宸王如此看重? 总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我明白了,此事我会留心。”齐锦点了点头,“王爷就呆在王府放心养伤,外面我知道该怎么办。边关暂时有几位将军守着,王爷也不用过多操心。” 容苍淡淡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齐锦冷道:“暂且就用个一年半载,把暗潮汹涌的皇城局势彻底搅浑。” 容苍站得有些吃力,脊背上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淡淡开口:“你先回去,本王回内院休息一会儿。” “是。”齐锦看出容苍难受,却识趣地没有多问。 战神自有他的傲骨,不需要为了一点皮肉伤矫情。 走出锦麟院,齐锦迎面就看到一张熟悉面孔,不由眉梢一挑:“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柳清溪脚步微顿,冷冷看着齐锦。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想到方才马车被撞翻受到的惊吓,还有双腿和胳膊上还残留的疼痛,柳清溪咬牙:“你是什么人?” “在下齐锦。”齐锦抱拳施礼,风度翩翩,“方才坐骑行凶,真是抱歉,在下给姑娘陪个不是。” 齐锦? 柳清溪一怔,随即心头凛然,不自觉地敛去面上怒气,敛眸说道:“原来是齐公子。奴婢柳清溪,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医女,奉贵妃娘娘之命过来给战王煎药。” 齐锦眸心微细,漫不经心地一笑:“贵妃娘娘果然疼爱的儿子,煎药这点活还要专门派人过来负责。” 柳清溪没说话,权当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深意。 “本公子今天闲来无事,听说战王受了伤,特意过来瞧瞧。”齐锦说完,再次抱拳施礼,“在下先告辞,柳姑娘请便。” 柳清溪目送着他离开,想到这位齐公子的传闻,眉心微蹙。 他的母亲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 皇上当年为了收拢大将军齐萧然,把自己的妹妹赐婚给他,婚后夫妻二人在京城待了不到半年,边关又有战事,齐萧然领兵出征。 彼时浔阳长公主已有孕在身,不适合远途奔波,留在京城生下了儿子齐锦。 那时皇帝已经有了几个皇子,但是对于齐锦这个外甥宠爱有加,几乎比对自己亲生儿子还好,要什么给什么。 一度养得齐锦骄纵任性,不服管教。 六岁时,齐锦也跟着母亲去了边关,每年只有年节之际随父母回来述职,顺便个跟皇帝一起享用家宴。 京城很多人没见过齐锦,因为能跟他一起同桌吃饭的人很少,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更是因为他我行我素的性情。 但是听过齐世子名号的人却不少,真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京城没几个人敢惹他。 父亲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母亲是长公主,他自己又深得皇帝宠爱,赫然是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子。 再加上他性情桀骜,天不怕地不怕,狠起来连太后都敢怼,如此混世小魔王,谁敢得罪他? 柳清溪轻轻吸了口气,此时才明白早上遇到疯马一事可能真的只是巧合,旁人不敢在皇城街道上纵马,不代表齐锦也不敢。 “嬷嬷可知道,这位齐世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柳清溪转头看向熊嬷嬷,“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贵妃一心想拉拢武将,对忠义侯夫妇自是不敢怠慢——哪怕她有容苍这个儿子,也不会蠢到得罪忠义侯,主动把人推到敌对那边去。 如果贵妃知道齐锦回来,不至于一句都不提。 熊嬷嬷摇头:“不太清楚。” 柳清溪嗯了一声,没敢再多打听什么。 第31章 我做过一个梦 容苍回到霜华院时,楚云绯还没醒。 抬手屏退左右,他静悄悄回到床上侧卧着,看了眼身侧熟睡的女子,容苍眉眼微软,很快闭上眼补眠。 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 楚云绯睡得很香,容苍也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醒来时已是正午。 睁开眼就对上楚云绯清冷平静的眸子,容苍思绪定格了片刻,道:“醒了?”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楚云绯开口,声音透着刚睡醒的疏懒,“我醒了已经有一会儿,王爷看起来睡得很好。” 容苍嗯了一声:“还不错。” 楚云绯细不可查地扬唇,淡淡一哂:“我以为有我在身边,王爷会气得睡不着。” 容苍表情一顿,例行沉默。 楚云绯闲聊似的问道:“王爷怎么没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丢出去?” 容苍淡道:“你怀有身孕,本王就算不懂怜香惜玉,也该顾忌你肚子里的孩子。” “看来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竟让王爷为了他而委曲求全。”楚云绯淡笑,“就算生下来了,王爷大概也不会喜欢他。” 容苍默了默,又不说话了。 楚云绯见他吃瘪,心情不错地从床上起身,先是自己简单洗漱了一下,随即命人打盆温水过来,然后从床前暗柜里拿出一罐药膏。 “晚间让盛夏去医馆一趟,请个可靠的大夫进府,给你把把脉。”容苍转头看她,“你有孕在身,应该多休息,别太劳累。” “难得王爷有心。”楚云绯斜睨他一眼,“居然能想到请大夫给我把脉,还让我好好休息,妾身真是受宠若惊。” 容苍:“……”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就算王爷不心疼,我也会心疼自己的孩子。”楚云绯冷笑,“男人可以妻妾成群,这个不生那个生,哪能体会到女子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有多深的感情?” 容苍又一次在她的言语中败下阵来。 侍女把水送了进来,楚云绯跟昨晚一样,用温水给容苍简单擦洗一下,淡道:“这药膏是我让长青去买的,暂时先用着。” 给他脊背上涂一层药,楚云绯道:“王爷好好趴卧着,别再起身乱动。” 容苍没说话,算是默应下来。 楚云绯洗净双手,拿过自己的外衣穿上,转身往外走去。 “本王饿了。”容苍看着她即将跨出门槛,忽然开口,“你不打算让本王吃午饭?” 楚云绯脚步一顿,慢吞吞地把脚收了回来,转头看向容苍:“我本打算去看看王爷的爱妾,没想到王爷肚子先饿了,那让爱妾继续跪着?” 容苍沉默地看着她,眸色幽深,不发一语。 “若王爷不心疼,妾身自然不介意做个恶人。”楚云绯转头吩咐,“宝蝉,盛夏,准备王爷和本王妃的午膳。” “是。”宝蝉欣然领命。 走出霜华院,她偏头看向盛夏:“我总觉得王爷和王妃之间怪怪的,盛夏,你说呢?” “说什么?”盛夏直视前方,语气硬邦邦的,“我昨天不就说了,王爷应该是吃错了药。” 宝蝉不解:“那现在呢?” “王妃把药换成了对的。”盛夏道,“所以王爷恢复正常了,但是拉不下脸,所以才觉得怪怪的。” 宝蝉哦了一声,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午膳很丰盛。 楚云绯喜欢吃辣,这顿膳食重口的和清淡的各占一半,清淡营养的几道菜是为了容苍准备的。 只是看着楚云绯胃口大开,左边羊肉火锅,右边酸辣鱼,容苍对着几盘清淡的食物,很难跟着胃口大开。 “王爷怎么不吃?”楚云绯见他没动筷子,不由挑眉,“不合胃口?” 容苍道:“你这么对待重伤患合适吗?” “受伤的人不是我,我难道还要陪着王爷吃清淡的?”楚云绯挑眉,“况且我吃清淡的,王爷就能多吃几口饭?” 容苍语塞片刻:“你怀有身孕,吃重口的不好。” “还好。”楚云绯道,“我已经吩咐厨房少放点辣,所以不会很辣,只是比起王爷的几道菜,显得有点重口罢了。” 顿了顿,“何况孕妇有好胃口最重要,吃不下饭,就会营养不良,对孩子更不好。” 她总是道理多,说得头头是道。 而且听起来总是让人无法反驳。 吃饭的几案就摆在床沿,容苍微微靠坐起来,因为刚上过药,上身裸着,平坦坚硬的胸膛就此一览无遗。 楚云绯目光从他身上掠过,看到心口有个伤疤,应该挺久的,但靠近心脉,危险程度让人心惊。 楚云绯眉心微蹙:“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容苍低头看了一眼:“有几年了。” “箭伤?” “嗯。” 楚云绯沉默片刻,淡道:“我以为战神不会受伤。” “上战场打仗,没有不受伤一说。”容苍语气平静,提起往事并无多少情绪波动,“战神也只是别人给的称誉,不必把战场的将军过度神化。” 楚云绯低头扒了口饭:“容苍。” “嗯?” “你是楚国的功臣,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是战场上不败的神话。”楚云绯语气平静,“但我曾经,只把你当成我的夫君,其他的什么都没想,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容苍一怔,抬眸凝视着她清冷小脸,心头忽然有股热流翻涌而上,让他近乎失态。 容苍唇角抿紧,敛眸不语。 “不是所有的夫妻都能同甘共苦,但坦诚应该是最基本的原则,你所谓的为别人好,怎么就知道她一定好?” 容苍低头看着碗里的饭,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我前天晚上做了个梦。”楚云绯声音清冷,带着几分悲怆和痛楚,“我梦见自己被你休出了王府,拿着休书回到楚家,被楚云皎讥讽,被陈姨娘落井下石,世家贵女的圈子里流言蜚语满天飞,最后母亲怕我受不住这些,给父亲留下一份和离书,然后就带我回了琅琊城。” 容苍一震,不敢置信地抬眼看着她。 “因为当年执意下嫁,这些年母亲跟琅琊城几乎断绝了往来,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如何会梦见这些。”楚云绯嘴角扬起悲凉的弧度,语调黯然,“可能真到了那般处境,还愿意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的,只有母亲一个人。” 容苍动了动嘴,下意识地想说不是的…… 楚云绯脸色微白,眼底带着几分心有余悸的痛和恨:“伤害刻骨铭心,路途遥远很辛苦,梦里我小产了,鲜红的血非常刺目,让人肝肠寸断,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看看母亲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容苍唇角急促一颤,脸色刷白。 楚云绯垂着眸子,侧颜苍白黯然:“容苍,你知道吗?被你休弃的时候我还不怎么恨,被流言蜚语攻击的时候,我也没有恨,只是那个孩子没了的时候,我恨不得让你为孩子抵命。” 容苍像是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端着碗的手不自觉收紧,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 “梦中一醒来,还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就见银翘真的送回了一份休书。”楚云绯嘴角浮现一抹冷笑,“王爷觉得我还能接着休书离开,当真重复着梦里的悲剧?” 容苍沉默片刻,语气低沉自责:“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没关系。”楚云绯放下碗筷,语调恢复了清冷无情,“反正我也不会真的任由旁人休我,更不可能拿我肚子里的孩子冒险,王爷既然娶了我,就该对我负责,以后管你喜欢哪只阿猫阿狗,战王妃的位子都只能是我的。” 容苍欲言又止,他没有喜欢阿猫阿狗…… “王爷慢慢吃吧,吃完了喊宝蝉进来收拾就成。”楚云绯起身往外走去,“我去料理新进府的那只阿猫。” 容苍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一句话没来得及说。 第32章 贿赂陆嬷嬷 楚云皎在庭院里跪了两个多时辰,跪得痛苦煎熬,膝盖钻心得疼。 大腿小腿无处不疼,像是有锥子在里面使劲地绞,绞得她痛不欲生。 额头上冷汗一颗颗滴落下来,脸色白得没一丝血色,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痛苦到连在心里骂楚云绯的力气都没有,甚至在耳边听到一句“王妃到”之后,楚云皎竟然生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惊喜。 她终于来了。 然而伴随着短暂的惊喜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恨意。 楚云皎轻轻闭眼,压下眼底咬牙切齿的不甘,维持着不住颤抖的身体,恭恭敬敬给楚云绯行礼问安。 事实上早在半个时辰前,她就跪满了两个时辰,她也确实服了软,让陆嬷嬷去通知王妃,说她知道错了,愿意恭敬地给王妃敬茶。 可是陆嬷嬷去了之后,说王妃有事在身。 楚云皎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怒骂出声,她有个屁事!楚云绯那该死的贱人,就是故意找借口磋磨她。 好在残存的理智让她生生咽下了怒骂,她不知道若真的骂出来,会不会遭受到更无情的对待,楚云绯一定会抓着把柄,罚她跪更长的时间,甚至会对她动鞭子,动藤条,动棍子。 而一旦她下了命令,战王府的嬷嬷只会照做,根本不会给她辩解的机会。 楚云皎不想再承受那些,也承受不住。 “看起来是学乖了。”楚云绯走到主位上坐下,目光漠然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楚云皎,“可以敬茶了吗?” 楚云皎嗓音嘶哑:“可……可以……” “那就准备茶水吧。”楚云绯吩咐道,“敬了茶之后,先在前院跪上半日,明天一早请了早安之后,进中院再跪半日。” 还要跪? 楚云皎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王妃是故意要整死我吗?” “放肆!”陆嬷嬷厉喝,“怎么跟王妃说话的?” “非我故意整你,只是王爷受伤皆拜你所赐,本王妃给王爷讨一点公道罢了。”楚云绯见她想说话,抬手示意,“你不用辩解,你私自勾引王爷,本就是不检点的行为,连累王爷挨打,都是你的罪过。” 楚云皎眼前一黑,几乎当场要晕过去。 容苍挨打的账也要算到她头上? 明明是楚云绯执意让父亲进宫弹劾战王,她现在竟敢倒打一耙? 不,她不同意。 然而不管她同不同意,既然进了战王府,那么一切都将不由她说了算。 楚云皎不甘的眼神对上楚云绯的平静,很快在她的冷漠中溃败。 愤恨地垂下眸子,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楚云绯以后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决定暂时忍着。 楚云绯坐在主位上,冷眼看着楚云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拖着痛苦滞涩的双腿,挪到她面前跪下。 楚云皎脸上不断滑落的汗水和苍白如纸的脸,正在述说着此时她忍受的煎熬。 接过旁边侍女刚斟的茶水,楚云皎双手捧起,恭敬递给她:“请王妃喝茶。” 她大概是怕了这般苦楚,实在不想再继续被折磨下去,所以敬茶时丝毫未敢有小动作。 喝完她敬的茶之后,楚云绯命人把庶妃带去漪澜院安置,并给她安排了两个丫鬟伺候。 至于她从楚家带来的丫头,楚云绯命人把她们带去了洗衣房帮忙。 “不行。”楚云皎激烈反对,“芍药和水仙一直伺候我,我习惯了她们,其他人我不习惯——” “不习惯可以试着习惯。”楚云绯淡哂,“难不成你从生下来就习惯勾引自己的姐夫?” 楚云皎脸色涨红,嘴硬道:“明明是王爷喜欢我,我跟王爷两情相悦——” “掌嘴。”楚云绯冷冷命令。 陆嬷嬷走过来,抬手就给了她两巴掌。 “庶妃要有庶妃的规矩,别再把青楼勾栏那一套拿到本王妃面前来。”楚云绯严厉警告,“若再听你说什么两情相悦,我就动用王府家法,看你这一身娇贵的皮肉能不能受得住。” 说完这句话,楚云绯径自起身离开,只留下气得血气上涌的楚云皎独自咬牙切齿。 该死!该死! 该死的楚云绯! 楚云皎狠狠地抠着地面,恨不得诅咒楚云绯出门被马车撞,吃饭被毒死,喝水被呛死,晚上走夜路,不小心摔进湖里淹死! 然而诅咒的愿望若能实现,这世上早就不剩下几个人了。 楚云皎狠狠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她决定收买陆嬷嬷。 转过头,她小心谨慎地打量着周遭,发现正堂无人进来,很快收回视线,压低声音开口:“陆嬷嬷。” 陆嬷嬷不善地盯着她:“什么事?” “我肚子疼。”楚云皎捂着肚子,面露痛苦之色,“求嬷嬷帮帮我……” 陆嬷嬷皱眉,低头查看她的神色:“你别骗我——” 话没说完,她的手忽然被抓住,一个荷包悄悄塞到她手里。 “嬷嬷。”楚云皎哀求地看着她,声音低得只有陆嬷嬷听得见,“贵妃娘娘知道王爷早就不喜欢王妃,所以才让我来服侍王爷,我……我不敢保证自己以后会成为王府主子,但只要我能见到王爷,我以后一定会得宠,到时少不了嬷嬷的好处……” 陆嬷嬷不动声色地颠着手里的荷包,语气淡淡:“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楚云皎连连点头:“是。” “王爷不喜欢王妃,就一定会喜欢你吗?”陆嬷嬷眯眼,眼底带着几分轻鄙,“我如何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楚云皎咬了咬牙:“王爷为了纳我入府,不惜休了楚云绯,这点还不够证明吗?” 陆嬷嬷犹疑片刻,道:“王爷伤势有点重,听说除了喝药那点时间,其他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睡了醒,醒了又睡,没办法见外人。” 楚云皎了然,怪不得楚云绯那个贱人如此磋磨她,她就是仗着战王重伤昏迷,所以才嚣张跋扈,使劲折磨她这个庶妃。 “我想见见王爷。”楚云皎提出要求,“只要嬷嬷帮我做到,我给嬷嬷五十两银子作为报答。” “这不可能。”陆嬷嬷断然回绝,“王妃时刻待在王爷身边照看着,若擅自让你进去,遭殃的一定会是我这个奴才。” “还求嬷嬷想想办法。”楚云皎说着,咬牙加了筹码,“一百两。” 陆嬷嬷犹疑了好一会儿:“晚间柳医女要给王爷煎药,二姑娘可以借着柳姑娘送药的机会一起进去,这是唯一的机会,但能不能成功,我不敢保证。” 说完这句话,眼瞅着左右没人的功夫,陆嬷嬷把荷包往怀里一揣,若无其事地转身往外走去:“请庶妃随老奴去漪澜院安置,稍后用了午饭,还得继续罚跪呢。” 楚云皎两条腿疼若针扎,苦不堪言,起身时也是小心翼翼,心里不住咒骂着楚云绯的同时,也在思索着该如何接近容苍。 贵妃娘娘给她的任务若是完不成,她的姨娘就提不成正妻,她这个庶女就永远被楚云绯那个贱人压上一头。 柳医女…… 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人? 第33章 双倍奉还 一路跟随陆嬷嬷抵达漪澜院,长廊曲折,庭院深深,亭台楼阁处处彰显尊贵典雅。 战王府很大,大到楚云皎行过一处拱桥,再穿过一出九曲回廊之后,就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楚云皎此时才知道,她上午跪着的地方,只是战王府的最外院。 而入了内院,仿佛与外面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她清晰地意识到,若无王爷、王妃允许,她连走出内宅都困难重重。 一道道院门,锁住了多少高门女子不得自由的一生。 她站在廊上,努力想记起自己来时的路,可郁郁葱葱垂落下来的花枝让她辨不清方向。 她甚至忍不住问陆嬷嬷:“王府有多少座院落?” 陆嬷嬷转头瞥她一眼:“庶妃不用关心这些,战王府比楚家大得多,你只要不自己瞎走,就不会迷路。” 楚云皎低眸掩去眼底暗色。 一路走来,她发现自己被安排的住处离主院太远,离霜华院也要七拐八转,别说她自己寻机会去见王爷根本不可能,就算王爷想找她,只怕都不知道她在何处。 若再有楚云绯再从中作梗,他们二人定会像牛郎织女一样,见面难如登天。 楚云绯果然好算计,心思阴暗,故意想拆散她和王爷。 不过她这样的算计只是白费功夫。 只要王爷喜欢她,楚云绯再怎么阻止也没用,何况她一个小小的王妃,能斗得过贵妃娘娘,斗得过五公主,斗得过宸王夫妇? 想到自己背后有那么多靠山,楚云皎顿时心安,决定暂时先忍一忍,等战王伤势恢复一些,他定会看清楚云绯有多心机。 到时休书一封让她滚出王府,看她还有没有这般嚣张跋扈的底气。 楚云皎冷冷一笑,抬头发现已经到了漪澜院,陆嬷嬷拿钥匙打开门锁,吩咐杏儿和阿绿先进去收拾一下,然后才转头看向楚云皎:“庶妃以后就住在这里,若有什么需要,让阿绿和仙儿去请示老奴或者熊嬷嬷都可以,我们会禀明王妃。” 楚云皎走进几步,打量着院子里的布局。 此处显然许久没人住……或者说一直没人住,花草盆栽看着不太新鲜,但环境并不差,看着中规中矩。 推开房门走进屋子,屋里陈设比不上霜华院奢华雅致,也比不上锦麟院尊贵大气。 但对于一个妾室来说,倒也并不寒酸。 楚云皎收回视线,疲惫地走到靠窗的椅子前坐了下来,轻轻揉着自己的双腿膝盖,稍稍碰触就难忍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阿绿走过来,微微屈膝:“奴婢去给庶妃拿些吃的,请庶妃稍作休息。” 楚云皎抬眸:“我要沐浴。” 阿绿面露为难之色:“庶妃午膳之后还要继续罚跪——” 啪! 楚云皎恼羞成怒,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是在教我做事?” 阿绿皱眉,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看着楚云皎眼神一冷,抬手啪啪还了她两巴掌。 楚云皎被打懵了,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楚云绯命人打她也就算了,一个小小的贱婢居然也敢对她动手? 这王府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阿绿不高兴:“王妃娘娘告诉奴婢,来了漪澜院,尽心尽力伺候庶妃就好,但若是庶妃无缘无故打骂我们,我跟杏儿可以双倍奉还。” 真以为王妃派她们过来伺候庶妃,是为了给她打骂发泄的? 楚云皎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几乎咬牙切齿地问她:“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连一个贱婢都敢来欺负她? 简直罪该万死。 “你是庶妃。”阿绿眉头皱紧,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今天不是穿了粉色嫁衣进府的吗?难不成庶妃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楚云皎气得眼前发黑,连声大吼:“陆嬷嬷!陆嬷嬷!” “陆嬷嬷已经去做其他事了。”阿绿语气不冷不热,“庶妃若有什么吩咐,尽管跟奴婢说就行。” 楚云皎几乎忍不住要气晕过去:“你给我滚!我不需要你伺候,让水仙和芍药过来!” “不可能。”阿绿让她死了这条心,“她们已经被发配去洗衣房,粗手粗脚的,伺候不了庶妃。” 楚云皎脸色煞白,这个该死的贱婢! 她恨不得把她拖出去杖毙。 然而她此时双腿剧痛,手腕也发软,纵有再多的怒火,也没有力气发作。 楚云皎无力地坐下来,告诉自己暂忍一时之辱:“我要吃蜜汁乳鸽,佛跳墙,鱼翅燕窝——” “你只是一个庶妃,不是宫中太后。”阿绿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王妃娘娘都没你这么奢侈。” 虽然她点的菜王妃都吃得起,战王府也供得起,但王妃性情平和,不喜铺张浪费,在吃食方面除了偏辣之外,还真不像楚云皎这么难伺候。 正说着,熊嬷嬷一脚跨进屋子,转头朝楚云皎看过来:“庶妃觉得这里的环境怎么样?王妃让我过来看看,说庶妃若有什么不习惯,暂且先忍忍。王爷养伤期间,王妃没有多余的精力管其他事,庶妃就算受些委屈也只是暂时的。” 楚云皎见到熊嬷嬷,立即急切地开口:“熊嬷嬷,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王爷?” “王爷正在养伤,不方便见外人。” “我不是外人。”楚云皎反驳,“王妃既然已经把我接了过来,为什么不让我见王爷?王爷受伤我可以照顾,她是不是故意把王爷软禁在霜华院?” “王妃软禁王爷?”熊嬷嬷皱眉,神色严厉,“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庶妃当真敢说,就不怕掉脑袋?” 楚云皎早就领教过熊嬷嬷的厉害,听闻此言,脸色变了变:“若……若不是王妃软禁了王爷,我怎么可能连王爷的面都见不到?” “王妃的决定,岂是你能过问的?”熊嬷嬷鄙夷地看她一眼,“果然庶女没规矩,这话一点都不假。” 楚云皎脸色一阵青白交错,死死地攥着双手,恨不得把这刁奴撕成碎片! 战王府这些奴才都让楚云绯收买了,跟她们的主子一个德行,等来日她当家作了主,一定把这些贱奴统统杖毙! “你们去给庶妃拿些饭菜过来。”熊嬷嬷冷冷说完,转身走出去,“吃饱了继续跪,庶妃若敢逃避责罚,责罚只会翻倍。” 楚云皎眼前发黑,想到上午两个多时辰的生不如死,下午还要继续生不如死,突然间什么脾气都没了。 第34章 结发为夫妻 回到霜华院,陆嬷嬷把楚云皎给她的荷包交给楚云绯:“王妃娘娘,这是庶妃给老奴的贿赂。” 楚云绯瞅着荷包:“她让你干什么?” “她说她能进王府,都是贵妃娘娘的意思,还说贵妃娘娘知道王爷不喜欢您,早晚会休了您。”陆嬷嬷眉头微皱,“她让老奴安排她早些见到王爷。” “荷包你自己留着吧。”楚云绯把荷包放在她手里,“银子你们几个人分一分,就当是庶妃进门孝敬给你们的。” 陆嬷嬷笑了笑:“是,多谢王妃。” “你答应今晚让她见王爷?” “没有,老奴让她试着请柳医女帮忙。”陆嬷嬷说着,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庶妃眼下住在漪澜院,下午还要罚跪,大抵是见不到柳医女了。” 楚云绯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先去忙。” “是,老奴告退。” 楚云绯正要转身进房,管家突然匆匆而来:“王妃娘娘,裕王殿下和宸王殿下来了,说是来探望王爷,还带了一些补品。” 楚云绯默了默:“我出去看看。” 一路抵达前厅,楚云绯远远看见身着华服的两个男子站在厅外,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其中一人身姿高挑,容貌阴柔,肌肤白得有些不正常,眼尾狭长,生得一副俊逸样貌,看着却总给人一种病态阴森的感觉,此人在皇子之中排行第四,封号裕王,德妃所出。 另一人端庄俊雅,风度翩翩,连笑容仿佛都带着一种让人卸下心房的无害,正是贵妃所出的宸王,皇子之中排行六。 楚云绯从后堂出来,走到厅中,微微欠身行礼:“见过两位皇兄。” 两人同时转过头来,并抬脚跨进门槛。 “弟妹。”宸王温和开口,“我们来看看九弟,他现在可好?” “夫君伤得有些重,昨夜又有些发热,总是昏昏沉沉,直到半个时辰前才睡着。”楚云绯蹙眉,面上带着几分忧心,“多谢两位皇兄过来看他,只是他现在不便见人,还请两位皇兄见谅。” 宸王皱眉,不便见人? 领兵打仗时被一箭穿胸都能一声不吭的容苍,会被区区二十杖责打得重伤不起? 何况宫里人下手有分寸,总不可能把皇子按死里打,虽然看着严重,不过是皮肉伤罢了。 宸王显然不相信楚云绯的说辞。 不过他们是来探望伤患的,不是过来抄家,人家不便见客,他自然也不能强求。 “听闻楚家二姑娘被接进了王府。”宸王又问,“她现在在伺候九弟?” 楚云绯淡淡一笑:“六皇兄一贯事务繁忙,怎么关心起了战王府庶妃一事?” 宸王皱眉:“本王只是随口问问。” 楚云绯嘴角微扬:“他是夫君的庶妃,外男不便相见,否则高低也让她过来给宸王殿下请个安。” 这是什么意思? 嘲讽他不懂男女之防? 宸王心生不悦:“弟妹不也是女子吗?” “我是战王府的当家主母,主持王府事务,在王爷受伤之际,总不能对客人避而不见。”楚云绯态度不卑不亢,“难道宸王觉得应该让管家招待贵客?” 宸王面色一沉:“弟妹看起来还在气头上,说话总带着几分火药味。” 楚云绯平静点头:“我这两日确实心情不太好,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宸王殿下见谅。” “弟妹应该想开一点,九弟是楚国战神,又是父皇的儿子,身份尊贵,三妻四妾在所难免,弟妹不应该跟九弟置气。”宸王像是关心,又带着几分提点,“你不能要求他只守着你一个人,这是不合理的。” 楚云绯敛眸:“宸王殿下说得对。” 宸王望着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头不由生出恼怒。 他从不知道九弟的媳妇竟是如此油盐不进的脾气,怪不得九弟不喜欢她。 这种半点也不温柔的女人,谁会喜欢? “六弟,既然九弟不便见客,我们就早些回去吧。”裕王开口,声音自带寒凉之气,“男女授受不亲。我们身为外男,不好跟九弟妹待得时间太长,何况九弟身边也离不开人。” 宸王沉默片刻,语调恢复了儒雅:“过几天是护国公府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弟妹可以提前准备好贺礼,别失了礼节。” 说着补充了一句:“父皇对这位老夫人一向敬重,每年大寿,皇子们都会去赴宴送礼。” 楚云绯点了点头:“多谢宸王提醒,我会好好准备。” “还有一件事。”宸王略带斟酌,“楚家长子楚玉箫到底是你唯一的兄长,本王以为弟妹应该对他尊重一些。” 楚云绯抬眸看他,眼神平静,不辨喜怒:“他不过是个庶长子,在家不敬主母,对着我这个嫡女也呼来喝去,无理叫嚣,我为什么要对他尊重?” 宸王噎了噎:“可他到底是楚侍郎唯一的儿子。” “那又如何?”楚云绯语气冷淡,“因为是唯一的儿子,所以就能尊卑不分,侍母不孝?楚国哪条律法有过如此规定?” “你——”宸王三番两次被顶撞,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弟妹真是一副伶牙俐齿,怪不得九弟要给你休书,本王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裕王眉头皱了皱,临走前朝她说道:“六弟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不过女子确实该温柔一些,否则未免有些不讨喜。” 楚云绯站在厅门外,漠然看着管家送两人出去,暗自思忖,前世最终成为赢家的宸王,这一世不知是否还有同样的好运? 温柔? 楚国固然保护原配正妻的地位,可男人三妻四妾、风流成性同样是律法所允许,当今制度男尊女卑,女子何曾有决定的权利? 再怎么温柔的女子,都不能阻止自己的丈夫纳妾,否则就是嫉妒,心胸狭窄,不贤惠,不能容人,被休了也是活该。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做一个温柔可欺的女子? 转身回到霜华院。 楚云绯踏进屋子,瞥一眼又斜卧床头看书的容苍,语气淡淡:“宸王和裕王方才来了。” 容苍放下书,转头朝楚云绯看过来:“他们为难你了?” 这句话里下意识的关心隐藏不住。 楚云绯表情一顿,颇为微妙地瞥他一眼:“带着一肚子火气走了。” 容苍默然:“……” “他说过几日是护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辰。”楚云绯在旁边坐了下来,“王爷觉得送什么贺礼较为妥当?” 容苍问道:“你要去赴宴?” “不去。” 容苍默了默:“护国公跟当朝兵部尚书赵思远是亲兄弟,他家老夫人也是兵部尚书家的老夫人。” 护国公赵思近少时读书不行,入了军队,而立之年成为楚国武将,当年在朝中跟忠义侯齐名,但他战术比不上忠义侯,武功谋略也比不上忠义侯,若不是因为救驾有功,不可能皇上破例封为国公。 而兵部尚书赵思远少时读书好,早早入仕,这么多年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掌管着兵部大权。 这对亲兄弟一文一武,皆是朝中重臣。 皇上感念护国公忠心耿耿,对国公府老夫人一直尊重,往年老夫人寿辰,朝中成过亲的皇子都是备上厚礼,携王妃一起去赴宴。 今年也不例外。 若推脱不去,必定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第35章 王妃脾气硬,不好哄 楚云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容苍以为她没听懂:“兵部尚书曾经在户部任过职,是你父亲的前上司。” “那又如何?”楚云绯嗓音淡漠,透着与己无关的漠然,“他的仕途跟我无关,我也不想沾他的光。” 容苍敛眸,眸心浮现熟悉的愧疚。 所以她从未指望过父亲的庇护?若被休了,就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赵家老夫人的寿宴,我确实不会去。”楚云绯语气淡淡,不知是在提醒,还是在解释,“因为我有充足不去的理由,此事我希望王爷只当不知。” 容苍皱眉:“你想做什么?” “我想见贵妃娘娘。”楚云绯看着他,口吻平静得像是在通知他,而不是跟他商议,“我们成亲一年,我见她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彼此算是熟悉的陌生人?” 有些事情总要见面才能确认。 贵妃沉得住气,在容苍被杖责之后竟没有召见楚云绯,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楚云绯会制造机会,让贵妃主动召见她。 容苍道:“她可能会为难你。” “我不怕她为难。”楚云绯似嘲非嘲,“我总可能一辈子躲在王府不出去。” 容苍又不说话了。 想到他安排在她身边的两个人,再加上楚云绯跟以前大不一样的性情,他知道自己不必太过担心。 可还是忍不住牵挂她的安危。 “云绯。”容苍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温柔,像是在跟她示好,“我们是夫妻,结发共枕席,以后我不再说话恼你,你也别再记恨我,可否?” 楚云绯一怔,随即眉梢微挑:“王爷这是知道自己错了,在跟我赔礼道歉?” 容苍敛眸,轻轻点头:“是。我在跟你赔礼道歉。” “宸王方才还说,像我这种不温柔的女人,怪不得你会休我。”楚云绯站起身,淡淡一笑,“武将一言九鼎,王爷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吧,您可是亲口说了绝不后悔的,别这么快就食言。”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去。 容苍抬眸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抿紧,眉心微微蹙起,一时竟犯了难。 王妃脾气确实硬,不太好哄。 …… 傍晚时分,柳清溪端着汤药穿过前院,抵达中院,楚云绯站在那里候着,从她手里接过汤药:“再过一盏茶,柳姑娘就可以回宫了,回去之后该怎么说,应该不需要我多加提醒。” 柳清溪低头:“是。” “明日继续过来,时辰一样。” “奴婢明白。”柳清溪告退。 楚云绯端着汤药走回霜华院,脚步悠然缓慢,不疾不徐走到一处花枝旁停下,把碗里的汤药尽数倒进了盆栽里。 接下来三日风平浪静。 楚云绯不知道柳清溪回去跟贵妃如何回复,她也没问,柳清溪每天按时来王府,晚间按时回宫去。 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楚云皎那里有两个侍女看着,陆嬷嬷和熊嬷嬷偶尔会过去,楚云皎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罚跪,过得苦不堪言。 楚云绯则每天给容苍擦身换药,早晚两次服药,背上的伤开始结疤,他每天卧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少,经常下床活动。 偶尔还会捡起树枝锻炼锻炼身体的灵活性。 只要是正常情况下的活动,楚云绯都不会理会,她有孕在身,除了照顾容苍之外,会尽可能地让自己多一点休息时间。 时间就在悄无声息之中过去了三天,虽然楚云绯对容苍的赔礼嗤之以鼻,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似乎缓解了不少。 容苍担心楚云绯太累,不止一次让长青请大夫过来给她把脉,听大夫说王妃无碍,才稍稍放下心。 三月初八,柳太医抵达王府,表情不太好看。 但楚云绯还是命人把他请了进来。 给容苍检查完伤势之后,柳太医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变,数次欲言又止。 “太医给的药,我都让人按时煎了让王爷服下,药膏一天两次也都涂了。”楚云绯坐在一旁,语气平静,听在柳太医耳朵里,却如毒蛇般阴冷危险,“王爷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柳太医额头上渗出汗水,恭敬回道:“王爷伤势颇重,还需静养一段时间。” “劳烦柳太医。”楚云绯淡淡一笑,“本王妃近日闲来无事,想学医,听说桐州有家姓钱的老大夫医术不错,他的外孙女也继承了外祖父衣钵,我打算把她接来王府,不知柳太医觉得妥否?” 柳太医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臣知错!这一切都是贵妃娘娘授意!老臣身为太医,不敢违抗贵妃娘娘——” “你不敢违抗贵妃娘娘,却敢公然谋害皇子?”楚云绯眼神骤冷,“柳太医真是好大的胆子。” “老臣知错!老臣知错!求王妃娘娘饶命,求王爷饶命!” “想要本王妃当做这件事没发生过,也不是不可以。”楚云绯语气平缓,威胁意味十足,“首先桐州钱氏医馆里的任何人,柳太医最好别动他们,杀人灭口非但不能免除你的罪,反而会加速你踏进死亡深渊。” “老臣不敢。” “你给我留下的这罐药膏就是罪证。”楚云绯冷道,“柳太医若配合我,我可以让罪证永远待在暗处,不会呈到皇上面前。” 柳太医惶恐:“王妃请吩咐,老臣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楚云绯深知人性,不会把他逼绝了,“我想知道,柳太医会不会巫蛊邪术?” 柳太医脸色煞白:“老臣不敢!老臣万万不敢接触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求王爷明察,求王妃娘娘明察!” 楚云绯见他不似撒谎,淡问:“那你可知,盛京有谁擅长巫蛊邪术?” 柳太医咽了咽口水,不安地摇头:“老臣从未接触过这种,但……但以前听说宫中经常会有嫔妃钻研这里,是真是假,老臣真的不知道……” 楚云绯沉默着,眼底划过深沉色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柳太医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告退。 即将跨出门槛之际,沉冷的声音自他背后传来:“今日之事,柳太医最好守口如瓶,一个字都没冒出去。” 柳太医腿一软,差点又要跪下:“老臣万万不敢,请王妃娘娘放心,老臣保证一个字都不说。” 楚云绯嗯了一声,没再理会。 容苍沉默地卧在床上,对此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柳太医离开,他才开口:“你认为这是谁做的?” 楚云绯瞥他一眼:“我要真有那么神通广大,还需要费心思探问?” 容苍默了默:“你不是说自己未卜先知?” 楚云绯嗤道:“未卜先知是有时效的,不是每次都灵。” 容苍噎了噎,无言以对。 第36章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 三月初九这日,天气不太好。 淅沥沥的小雨一直没停。 外面湿漉漉一片,树梢屋脊上都泛着一层晶莹水光。 容苍喝了几天药,伤势正在快速复原中,除了背上涂药之外,其他已不需要楚云绯贴身照顾,他自己都能解决。 阴雨连绵的天气里,楚云绯喜欢一个人待在隔间,沏壶茶,翻一卷书,偶尔对着窗外小雨,独自发一会儿呆。 有种说不出来的惬意自在。 若没人打扰的话,或许会更惬意。 容苍掀帘而入,缓缓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伸手提起她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盏茶。 浓郁的药香味萦萦绕绕钻入鼻翼。 楚云绯转过眸子看他:“王爷的尊臀可以坐了?” 容苍表情一顿,淡定抿了口茶:“本王伤的是脊背。” “确实是。”楚云绯敛眸,“倒是妾身多话了。” “不会。”容苍下意识地开口,“你可以多说几句,我喜欢听。” 喜欢听? 楚云绯嘴角掠过一抹淡哂,重新看向窗外,没兴趣继续说给他听。 “今日小雨绵绵,若是雨下漫步,应该别有一番意境。”容苍没话找话。 楚云绯嗓音淡漠:“王爷想顶着一身刚结疤的伤,跟有情人去雨中漫步?” 容苍:“……” “需要我派人把楚云皎叫过来?” 容苍抿唇:“如此静谧的时刻,非得提起一个破坏气氛的人?” “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楚云绯淡道,“如今王爷也是有妾室的人了,应该高兴才是,毕竟享不尽的美人恩。” 容苍沉眉思索,总觉得应该早点把那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处理掉,否则她一直会是扎在云绯心里的一根刺。 只是当初为了逼楚云绯离开,他费尽心思演了那么一出戏,把一个让他厌恶的女人弄进王府,这才过了几天,又要自己想办法把她弄出去。 容苍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扇自己耳光,大抵就是他此时这种感觉。 而且这耳光来得未免太快了一些。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容苍低眸看着手里的茶盏,试着与她讲道理,“虽然大丈夫一言九鼎,但本王也是个普通人,普通人难免犯错,只要知错并及时弥补,应该还是可以原谅一次的,你觉得呢?” 楚云绯没说话,安静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之前一直没有查出头绪,所以不敢拿你冒险。”容苍声音低沉,“纵然贵妃一直待我冷淡严苛,我也从未想过她会算计我。” 楚云绯眉眼微动,想到熊嬷嬷那天说的话,淡淡开口:“你幼时就跟贵妃不亲近?” 容苍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可能天生不投缘。” “你有没有想过,你跟宸王同是贵妃的儿子,为什么她只喜欢宸王,不惜一切为宸王谋划,却待你一点都不亲热?” 容苍眉眼浮现几分嘲弄:“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楚云绯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眼底划过深思。 作为一个母亲,在没有任何禁忌、意外、母子相克传言等众多理由解释下,任何一个正常的母亲都理所当然应该疼爱自己的孩子才是。 何况皇族向来母凭子贵,多一个儿子就多一份保障。 再者容苍如今能以皇子身份握四十万兵权在手,足以证明他幼时至少该是有些天赋的,聪明多谋,沉稳有气度。 这样一个皇子,连皇帝都会感到骄傲——否则也不会信任到让容苍掌握四十万兵权。 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贵妃都没有理由苛待他。 除非…… 楚云绯心头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总觉得这种秘辛发生在皇族,一点都不奇怪。 “王妃娘娘。”暖阁外突然响起熊嬷嬷恭敬的声音,“护国公府送来了帖子,说是三月十二老夫人过大寿,邀请王爷和王妃同去赴宴。” 楚云绯嗯了一声:“知道了,帖子放着吧。” “是。”熊嬷嬷很快告退。 楚云绯没理会那份请帖,反正也没打算去赴宴。 她刚要端起茶盏,长青匆匆而来,站在门前禀报:“王妃娘娘。” 容苍闻声皱眉:“长青最近越来越不像话,分不清他的主子是谁?” “王爷抽空可以给他立立规矩。”楚云绯说着放下茶盏,起身走出暖阁。 长青站在门前,门边立着一把伞。 见楚云绯出来,他恭敬呈上一份情报:“琅琊城回来的消息。” 楚云绯脚步微顿:“这么快?” 长青语气骄傲:“暗卫都是严格训练出来的,脚程快,体力强,不分昼夜赶路,自然会比寻常人探子快得多。” “嗯。”楚云绯点头,“辛苦他们了。” “这倒不用,都是他们的职责。”长青轻咳一声,像是在跟她商议,“只是暗卫都是王爷训练出来的,此次也算是王爷间接帮忙,王妃要不要对王爷好一点?” 暖阁里,容苍执茶盏的手指一顿,忍不住不悦。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要他多嘴? 楚云绯皱眉:“本王妃怀着身孕,每天亲力亲为给他擦身上药,还伺候汤药,对他还不够好?” 容苍敛眸沉默,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 “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长青连忙摇头,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低,“主要是态度问题……受伤之人情绪不稳,王妃若能经常对王爷笑一笑,王爷是不是会好得更快些?” 就算亲力亲为伺候,可表情和语气若是冷冰冰的,也很难让人感受到温暖不是? “照顾夫君是妻子的本分,陪笑脸可不是。”楚云绯冷笑,“何况他都要把我休出门了,我又何必跟他陪笑脸?” 说完,她拿着情报转身走回暖阁,看也没看容苍投过来的视线,淡淡说道:“王爷可以出去了。” 容苍语气平和:“长青说的话,绯儿不用放在心上。” 绯儿? 楚云绯心头一跳,只觉得容苍像是吃错了药,突然间变得这么肉麻,完全不符合战王一贯冷硬寡言的风格。 楚云绯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抬眸问道:“王爷觉得我对你不好吗?” 容苍摇头:“没有。” “我也觉得挺好的,不但贴心伺候汤药,还大度地给你把妾室都抬了进来,人要知足。” 容苍:“……”他没说不知足。 只是若能给他一次弥补的机会就更好了。 “绯儿。”容苍斟迟疑着开口,“你之前告诉我的梦境里,后来还发生了什么?” “王爷想让我一遍遍回忆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楚云绯语气冷淡,“不觉得残忍吗?” 空气微凝,周遭温度仿佛有下降趋势。 容苍抿唇:“对不起。” “……后来王爷死了。”楚云绯垂眸,语气淡漠,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失去孩子,我怀着恨意待在琅琊城七年,原本想选择机会回来找王爷问个清楚,兴师问罪也好,报仇雪恨也罢……但没机会了,王爷在一次宫宴上弑君,战王府被诛杀殆尽,然后宸王登基做了皇帝。” 容苍神色微变,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这是梦境吗? 竟能精确到“七年”这个数字,实在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亦或者,只是一场预警? 在宫宴上弑君,听着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可容苍心里清楚,倘若他体内的蛊毒真的无法可解,任由它滋生发酵,一日比一日凶残,那么夺去他的理智就不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还有柳太医父女奉命在他的汤药和药膏里动了手脚,既然能让他成瘾,是不是也能搅乱他的心智,日复一日,让他彻底成为一个暴躁的、疯狂的、毫无理智可言的疯子? 容苍眼底色泽一点点冷下去,冰冷刺骨。 好歹毒的心思。 他的母妃真是不遗余力地想要控制他,甚至加害于他。 他不知道为何轻而易举就相信楚云绯的梦境,可直觉就是告诉他,那些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本王不会让梦境成真。”容苍敛眸,声音里多了几分暗沉,“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何处惹她厌恶,但你是我的妻子,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我有责任保护你们母子。” 楚云绯嗤笑:“如果当日我接了王爷的休书,就此离开战王府,此时孩子可能已经没了,王爷拿什么来保护我们?” 容苍眼底悔恨一闪而逝,声音平静:“我会用行动来弥补。” 楚云绯没说话,沉默地看着手里的情报,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37章 用刑审问 悠闲静谧的时光总无法长久。 小雨方歇,楚云绯正要出去看看雨后朦胧的景致,容苍体力蛊毒却忽然发作。 脸色煞白,疼得他几乎失控,整个人毫无预警地扑倒在面前茶案上,噼里啪啦,茶具在大力撞击下尽数被扫落在地,顿时碎了一地狼藉。 楚云绯吓了一跳,没料到他会突然来势汹汹,且看起来如此凶猛难控。 “容苍。”她站起身,下意识地欲伸手扶住他,“你怎么样?” “滚!”容苍死死抓着茶案两角,额头青筋暴突,嘶吼的声音透着压抑,“出……出去,别让任何人进来!” 楚云绯不放心他,然而容苍却一把把她往外推出去:“出去!” 即便容苍尚有一丝理智,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力道,楚云绯依然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地被推了出去,且因为来回拉扯而踉跄几步。 “王妃!”盛夏及时出现,紧张地扶住楚云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王妃您怎么样?” 暖阁里传来容苍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听得人心头发颤。 楚云绯没说话,怔怔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 之前取血划伤的口子还在,可容苍为什么发作这么快? 不是说蛊毒幼期没这么凶残吗? 一次新鲜血液,至少应该维持半个月才是。 到底出现了什么不可控的状况? “王妃。”盛夏不安地听着暖阁里的异响,目光担忧地落在楚云绯脸上,“王爷这是怎么了?” 楚云绯抬眸看她一眼,眼底还残留着几分惊惶之色。 容苍之前一直住在锦麟院,蛊毒发作时只有长青知道,盛夏和宝蝉从未亲眼见过。 就连楚云绯这个王妃,亦未曾真正见识过。 今日算是终于明白了蛊毒的凶残。 “王妃娘娘!”漪澜院的丫鬟阿绿匆匆而来,恭敬地禀报,“庶妃在漪澜院吵着闹着要见王爷,早饭没吃,似有绝食之意,她……她还用匕首划伤了自己的手腕。” 楚云绯此时没空理会楚云皎,冷冷说道:“她要绝食就随她去,自残也随她去,看是她真想死,还是——” 话未说完,楚云绯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疾步转身往外走去,看着站在庭前的阿绿:“你方才说什么?楚云皎划伤了自己的手腕?” “是。” “什么时候的事?”楚云绯急问,“具体一点。” “就奴婢来此之前。”阿绿不解其意,有些惶恐地低着头,“奴婢和杏儿已经尽可能地看管她,还是没想到她……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匕首,可能是包袱里随身携带的……” 楚云绯眼底迸射出慑人的光泽,轻轻闭眼:“立刻把楚云皎带过来。” “是。” 暖阁里的动静还在持续,楚云绯喊了长青过来:“容苍每次发作都是如此状态?” 长青一来就听到了暖阁里的动静,脸色一变:“王爷又疼了?” 楚云绯没说话。 “每次发作的轻重程度都不太一样。”长青担忧地频频望向暖阁,“听动静,这次好像格外严重。” “长青,即刻封锁霜华院,不许任何人擅自进出。”楚云绯当即下令,“把熊嬷嬷叫过来。” “是!” 楚云绯攥了攥手,告诉自己要冷静,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只有想办法找到根源,才能尽快解除容苍的痛苦。 她转身去了偏房。 不大一会儿,楚云皎被带了过来。 盛夏走过去,恶狠狠把她甩在地上:“跪下!” “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楚云皎狼狈地趴跪在地上,“我要见王爷!” 楚云绯让人拉了张椅子过来,她在楚云皎面前坐下,冷冷地看着她:“楚云皎,为什么要自残?” 楚云皎抬头,一点点直起身体,冷笑:“我想见王爷,王妃不让我见王爷,我就绝食,自残,我还打算让自己淋雨生病,看你让不让我见王爷。” 楚云绯语气冰冷:“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要自残?” 楚云皎瞳眸微缩,不自觉地避开她的视线:“我已经说了,王妃问那么多干什么?” “来人。”楚云绯站起身,“让本王妃这好妹妹好好体会一下销魂滋味。” 熊嬷嬷手里拿着尖锐的竹签,让人把楚云皎按倒在地上,随即命盛夏抓着她的手。 楚云皎瞳眸骤缩,眼底浮现恐惧:“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啊!啊啊啊——” 凄厉痛苦的惨叫让人心惊。 楚云绯站在廊下,望着雨后转晴的天气,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胸腔里的浊气。 “啊啊!”凄惨的声音再次响起,刺激着耳膜,伴随着熊嬷嬷阴测测的声音,“庶妃,说不说?若是再不说实话,老奴就要继续了。” 楚云皎不是个能忍住疼痛的人,在熊嬷嬷动手之前,绝望嘶喊:“我说!我说!” 熊嬷嬷抬头看向门外,楚云绯站在廊下的背影如此柔弱,却又仿佛蕴藏着坚不可摧的力量。 楚云绯轻抚着小腹,无声开口,母亲对不住你,怀了你却注定无法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九个月,希望孩儿争气一些,排除万难顺利降生,以后必成大器。 楚云绯转身走了回去,在椅子上重新坐下,目光掠过楚云皎渗着鲜血的手指,语气淡漠:“说吧。” 楚云皎疼得手指痉挛,脸色惨白无色,整个人趴在地上大喘气。 “你最好说实话,别再浪费我的时间。”楚云绯语气冷酷无情,“熊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嬷嬷,精通各种酷刑,你的十个指甲若不想要了,我可以让熊嬷嬷替你拔出,你的牙齿也可以一一拔掉,还有你这双美丽的眼睛,若是剜去,以后就只剩下两个血洞,多丑啊……” “不,不要!”楚云皎显然恐惧到了极点,不敢再跟楚云绯耍心眼,“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楚云绯安静地等着,眸子里色泽冰冷,像是一汪望不到底的深潭。 第38章 歹毒计划 “是……贵妃娘娘……”楚云皎声音颤抖,疼到极点,也惧到了极点,“贵妃娘娘说……争宠可以用各种手段,绝……绝食不行就自残,自残不行就让自己病倒,女子虚弱,总会博得几分怜惜……” “熊嬷嬷,她的几个手指头就别要了吧。”楚云绯嗓音里温度骤降,“把她的指甲一片片拔了。” 熊嬷嬷点头:“是。” “不要!”楚云皎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疯狂地起身欲逃,“不要,不要过来——放开我!啊啊啊!放开我!我说!我说!我说!” 熊嬷嬷眼神冷厉:“庶妃若是再玩花样,老奴可就没有那么仁慈了。” 楚云皎因为恐惧而急促喘息着,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楚云绯,看着熊嬷嬷和站在一旁如门神般的盛夏,还有门外不知有多少护卫。 她绝望地低头,声音嘶哑:“宸王……宸王在我身体里中了蛊,母蛊……以此来控制……控制……” 楚云绯嗓音如铁:“控制谁?” “王爷。” “哪个王爷?” “战王。”楚云皎眼眶发红,绝望和恐惧使她声音破碎,“我不是故意的!都是宸王指使,我……我不敢反抗,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父亲也让我听他的话,姐姐,王妃,我们是亲姐妹啊!你饶了我,饶了我这一次——” “宸王让你进战王府干什么?” “争宠。”楚云皎唇瓣被咬得血淋漓,“他让我争宠,努力得到战王的宠爱,若是他态度冷淡,就找机会弄伤自己,让战王痛苦……蛊嗜血,只要自残见血,身体里的母蛊就会躁动起来,子蛊也会跟着发作……” 楚云绯冷道:“你自残时,疼吗?” 楚云皎点头。 “我问的是肺腑。”楚云绯面沉如水,“五脏六腑疼不疼?不是问你的手腕疼不疼。” 楚云皎连忙摇头:“没,没有感觉。” “为什么?”楚云绯皱眉,“既然子蛊躁动会使人生不如死,母蛊躁动为什么反而不疼?” 楚云皎摇头:“我……我不知道,宸王说他可以让我不疼,否则计划难以实施。” 难以实施? 楚云绯眉目深沉,确实难以实施。 如果蛊毒发作让人生不如死,楚云皎又怎么可能愿意承受那种痛苦?只怕一次体会之后,下次再也不敢轻易尝试了。 所以宸王有让母蛊安分的办法? 楚云绯继续审问:“除此之外,他还让你干什么?” 楚云皎握了握双手,却疼得立时松开,连唇瓣都在颤抖:“让我偷……偷王爷的虎符,最好是得战王宠爱之后,再以蛊毒控制他,让他被蛊毒折磨得失去理智,趁机偷到他的虎符。” 楚云绯沉默片刻,淡道:“虎符共有两枚,一枚在皇帝手里,一枚在容苍手里,宸王就算得到容苍的兵符,他也调不了兵。” 容苍去年得胜回京之后,就把虎符其中一块交还给了皇帝。 没有战争时,两枚虎符是不能放在一个人手里的,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一样。 而没有圣谕允许,宸王敢谋得兵符,就意味着狼子野心。 皇帝若是知道,绝不可能放过他。 楚云皎容色苍白如纸,脸上尽是冷汗:“宸王以前不小心说漏过嘴,说只要得到战王的虎符,他就有办法拿到皇上手里的那块。” 拿到两枚虎符之后呢? 他想干什么? 直接谋权篡位? 楚云绯想到前世七年,容苍在那种身体状况下居然还能坚持七年,这是不是说明他后来知道了他们的歹毒计划? 或者说,他把虎符藏到了一个任何人找不到的地方? 宫宴上弑君那次,宸王救驾之后被封为太子,可太子做了没几天就登基为帝……后来皇上是不是驾崩了? 这些都是宸王和贵妃的计划? 楚云绯在心里猜测着宸王的叵测心思。 没有哪个君王会容忍自己的儿子和平时期觊觎兵权,且宸王不是武将,没上过战场。 他觊觎兵权的目的是什么?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偷得两块兵符之后若不篡位,才是将自己置于险地,因为皇帝不会容他。 所以七年后皇帝的驾崩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楚云绯回神,目光落在楚云皎狼狈不堪的脸上:“楚云皎,既然你到了战王府,以后的命运就不由你说了算,你若安分待在漪澜院,别再出去见人,也别再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情,我可以保证不再伤害你。” “但若还是下一次,你以这种自残的方式迫害战王,我会让人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把你的舌头割了。”楚云绯冷道,“容苍是战神,他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也受过不止一次伤,意志力强大,可以忍受一般人忍受不了的痛苦,但是你能不能忍受酷刑滋味,你自己心里清楚。” 楚云皎咬着唇,不说话。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楚云绯道,“你知不知道贵妃为什么不喜欢容苍?” 楚云皎惶恐摇头:“不,我不知道,姐姐,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求你饶了我……” 楚云绯冷道:“你会听话吗?” 楚云皎连连点头,她实在怕极了楚云绯的手段,不敢再以身试法。 “熊嬷嬷,你和盛夏一起送她回漪澜院。”楚云绯吩咐,“中午给她做些好吃的,压压惊,手指头给她好好包扎,别感染了。” “是。” 楚云绯抬手挥了挥:“都出去吧,把门带上。” “是。” 房门在眼前被关上,偏房里光线暗了下来。 楚云绯起身,走到墙角摆放花瓶的地方,把花瓶里的字画卷轴都拿出来,沉默地取出里面的罐子。 解开绑在上面的布条,楚云绯打开罐子,看也没看里面一眼,忍着头皮发麻的冲动,取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滴到罐子里。 里面很快传来沙沙的声响,楚云绯飞快地止血盖上,重新绑上布条,把罐子放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楚云绯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短短半个时辰过得惊心动魄,让她这个从未见过凶险的闺阁女子,彻底见识到了阴谋的可怕。 利益驱使下,人性可以丧失到何种地步。 轻轻吁了一口气,楚云绯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正房,暖阁里动静已经小了许多。 楚云绯掀开帘子走进去,看见容苍袍子落在地上,身上的白色贴身里衣渗出了斑斑血迹。 他整个人无力地靠在长榻上,脸色惨白无色,脸上大汗淋漓,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王妃。”长青低头站在一旁。 楚云绯走过去,弯腰看着容苍:“好点了吗?” 容苍缓缓抬眸,眼底浮现几分不安:“方才有没有吓到你?” 第39章 寿宴,战场 楚云绯从未见过如此状态的容苍,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容苍声音暗哑,透着几分疲惫,“我想休息一会儿。” “去正房休息吧。”楚云绯开口,“我让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容苍嗯了一声,站起身之际,忽然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 “王爷小心。”长青箭步上前,把他扶着,“慢点。” 容苍闭了闭眼,嗓音带着几分自嘲:“本王未曾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只是暂时的。”楚云绯语气平静,“我已经找到了原因。” 容苍脚步微顿,缓缓抬眸看她:“找到了原因?” “嗯。”楚云绯点头,“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发作得这么厉害。” 她无法想象,前世他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 单单一个蛊毒就能让人生不如死,若是再叠加阿芙蓉的成瘾性……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可以让贵妃和宸王如此对待他? 容苍真的是贵妃的亲生儿子吗? 楚云绯心里再次浮现这个怀疑,跟长青一起把容苍扶到卧房,让他在床上趴下来。 “长青,你把王爷的衣服脱下来。”楚云绯吩咐,“背上渗血了,需要清理一下,重新上药。” 长青点头:“是。” 楚云绯转身走到靠窗的案前,看到护国公府送来的那份请帖,眼神晦暗,心底已经有了打算。 盛夏端来一盆温水,楚云绯给容苍背上仔细擦拭清理一遍,相较于蛊毒发作起来的痛苦,此时这点伤势当真显得微不足道了。 “上药让长青来。”容苍闭着眼,声音平静,“你去坐着休息会儿。” 楚云绯没有拒绝,抿着唇,不发一语地退开一步,看长青给他上药。 容苍安静地趴在床上,发丝比平常显得微乱,素来冷峻疏离的侧颜此时只看见苍白,以及琉璃一般淡漠如水的光泽。 长青对上药这种事不陌生,动作很熟练,上完药之后,他微微躬身告退:“王爷先歇着,有事吩咐属下去做。” 说着就转身走了出去。 楚云绯在椅子上坐下来,心头还有些乱,心有余悸的感觉清晰刻骨,回过神来,才察觉到手臂是虚软的。 前世七年她钻研医术,学了武功,对蛊毒了解得也不少,只是到底没有精通到可以随意解蛊的程度。 除非是自己饲养的蛊,才知道该怎么解。 如今她能做的,只是用同样的方法控制幕后之人,逼对方交出解蛊的方法。 但这还需要时间。 卧房里一时安静下来,楚云绯不知道容苍此时在想什么,正如容苍也不知道楚云绯正在盘算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都有各自的计划。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已知道背后想要谋害他们的人是谁,自此不但有了全然的防范,更多了反击的计划。 霜华院的突然封锁,在战王府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但因为楚云绯处理事情的果断狠辣,楚云皎招得快,紧张不安感并没有持续太久,王府很快恢复了平静。 关于容苍中了蛊毒一事,除了霜华院内部几个人,其他无人知道。 楚云皎被关在漪澜院,若无容苍和楚云绯允许,直到死她都别想再踏出院门一步。 惊心动魄的半日像是格外漫长。 楚云绯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留在霜华院照顾容苍,外面的事情都交给了熊嬷嬷和陆嬷嬷打理。 …… 一晃又是三日,转眼到了护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辰。 宸王夫妇、裕王夫妇、七皇子和八皇子这对双胞胎、朝中百官都去送了贺礼,并亲自到场恭贺老夫人万寿无疆。 连宸王妃这个相府嫡女也表达了尊敬之意。 唯独战王府没有主子到场,只是命程管家送上一份半人高的红珊瑚树,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消息很快传到老夫人所在的寿安堂。 一众妇人和年轻女孩围着护国公老夫人或站或坐,五公主容瑾月和宸王妃也赫然在列。 她们二人身份尊贵,自然而然陪坐老夫人左右,其他在场之人除了恭贺老夫人寿辰之外,连带着也恭维容瑾月和宸王妃。 直到说起战王妃命人送来的贺礼,才忽然打破了这份祥和。 容瑾月不屑地撇嘴:“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此重要的场合连面都不露,摆什么王妃臭架子?” “五妹别这么说。”宸王妃蹙眉,“老夫人寿辰应该是高兴的事情,何况九弟有伤在身,身边确实离不开人,战王妃应该是不放心吧。” “她不放心什么?”容瑾月冷笑,像是早就看清了楚云绯的嘴脸似的,“她是生怕自己不在王府时,被楚云皎逮着机会争宠,心胸狭窄,毫无容人之心,小家子气,当真不怕惹人笑话。” 宸王妃叹了口气:“战王手握兵权,常年待在边关打仗,对人情世故不太精通,战王妃可能也没想到这一层。”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神色皆微微一变。 “那不就是仗着战王大权在握,所以目中无人吗?”赵家二房孙女赵云柔冷冷开口,“她也就是运气好嫁给了战王,否则以她那寒酸的家世,祖母寿辰还不一定给她请帖呢。” 她的父亲是兵部尚书,楚云绯的父亲是户部侍郎。 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何况楚家家世比起赵家,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楚云绯到底是哪来的底气,竟然连她祖母的寿辰都敢不来? “柔儿。”尚书夫人坐在一旁,蹙眉阻止,“战王妃只是忙着照顾王爷,不许胡说。” 赵云柔不服:“方才五公主不是说了吗?楚家二姑娘已经被接去王府做了庶妃,按照规矩该由庶妃侍疾,当家主母出来应酬才符合常理,何况战王已经明确表示要休妻,根本不喜欢楚云绯这个王妃,她舔着个脸留下来献殷勤,就能让战王改变心意?简直痴心妄想!” 此言一出,其他在场的女子个个点头。 “是啊,战王都要休妻了,楚云绯还如此不懂事,真不知道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同样是贵妃娘娘的儿媳,宸王妃温柔大度,处处端庄,战王妃心胸狭窄,处处小家子气,真不知道当初战王看上了她哪一点。” “就是,放弃一众知书达理的世家贵女,偏偏选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战王带兵打仗的本事没得说,可是看人的眼光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或许是那楚云绯不知用什么龌龊手段蛊惑了战王,才成功嫁进战王府,不料还是被战王看出了真面目,所以才决定休妻呗。” 坐在末座的几个少女彼此面面相觑,不懂好好的寿宴,怎么突然变成了讨伐战王妃的战场。 难道因为她没来参加老夫人的寿宴,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一家人不是应该齐心协力吗? 第40章 天之骄宠 宸王、战王和五公主都是同母所生,他们若是齐心,其他皇子几乎没有一争之力,可为什么话里话外都如此…… “老夫人。”堂外响起嬷嬷喜气洋洋的声音,“齐世子也送来一份厚礼,恭祝老夫人寿比南山不老松。” 老夫人皱眉:“齐世子?” 仆人解释:“就是那个镇守边关的长公主之子,齐锦。” 国公老夫人神色微淡,哦了一声:“让国公好好安排,一定招待好这位贵客。” 虽然如此吩咐着,但老夫人脸上并无多少喜色,毕竟众所周知,护国公府当年掌兵时处处被忠义侯压上一头。 若不是救驾有功,国公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赵家头上。 何况忠义侯的妻子是长公主,跟当今皇上血脉关系斩不断,只要有他们在一天,赵家就永远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这让老夫人心里总是不得劲,连带着提到齐锦都觉得膈应。 “听说齐世子相貌出众,风华绝代,喜穿一身红衣,在边关时就是青楼常客,那些女子见到他就跟蜜蜂见到花似的,恨不得贴到他身上去。” 老夫人皱眉:“他父亲镇守边关,母亲巾帼不让须眉,却养出这般风流好色的儿子,可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五公主点头:“老夫人说得对,男人想要光耀门楣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入仕为官,二是保家卫国。齐世子这般风流要不得,哪比得上国公大人和尚书伯伯?一武一文,皆是朝中肱骨,老夫人才是福星呢。” 老夫人闻言,顿时喜笑颜开。 她平生最为骄傲的事情就是养出了两个优秀的儿子,长子做到了国公之位,次子也成了掌管兵部的重臣。 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还能再往上升一升,让赵家出一个丞相,那才是真正光宗耀祖的事情,她死也无憾了。 老夫人的两个儿媳坐在下首,见状皆适时地跟着奉承几句,其他年轻女子自然而然附和,屋子里一时间只听见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坐在一旁的赵云柔捏着手里的帕子唇,脑海中浮现齐锦那张俊美耀眼的脸,面色微红,羞怒中带着恼恨,不知是为了哪般。 国公夫人赵徐氏闲聊似的说道:“齐世子此次回来,不知会在京中待上几天。” 往年每次回来都只待个十天半个月,而且都是年关之际,随着他爹娘一起回来,过完年正月里就回边关去了。 今年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要说这齐世子当真是天之骄宠。”尚书夫人赵李氏叹道,“父亲手握兵权,母亲是长公主,他又深得皇上宠爱,将来也不知哪位高门贵女能攀得这门亲事。” “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老夫人见儿媳对齐锦多有夸赞,面露不悦,“位高权重又如何?忠义侯和长公主膝下就这么一个独子,万一出现个闪失,忠义侯府就此后继无人,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此言一出,屋子里气氛顿时微凝。 众人神色异样,心知老夫人这话说得太过不中听,若是传到皇上或者齐锦的耳朵里,他们定要大怒的。 这不就是诅咒齐锦早逝,让忠义侯和长公主绝后吗? 今天是她的寿辰,在寿辰之日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是一个老夫人该有的气度。 可在场之人倒也没有出言反驳,大抵都在给这位老夫人面子,只是识趣地不再提起齐家的话茬。 尚书夫人讪讪:“母亲说的是。还是我们赵家子孙福厚,家大业大,这都是母亲的功德。” 老夫人浑然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转头看向容瑾月:“五公主以后有空可要常来做客,老身让云柔好好招待公主,你们女儿家年纪相仿,爱好相同,待在一块儿定有说不完的话。” 容瑾月笑着点头:“老夫人放心,父皇之前就让我经常过来陪老夫人聊聊天,说你们护国公府是他的恩人,让我多多感恩,不能做个忘恩负义的公主。” 说完话锋一转,嘴角又开始撇了起来:“谁像楚云绯那样不识好歹,一副白眼狼作态。” 随着这句话落音,寿安堂里自然又是一阵附和,新一轮讨伐战王妃的吐沫星子重新喷了起来。 宸王妃低眸看着自己的手,暗道楚云绯越是上不得台面才越好,如此相比之下,旁人就越能看到她这位宸王妃的贤淑良德。 有了好名声,对宸王以后谋划之事也是个助力。 赵老夫人不会知道,她们在寿安堂里说的话,已经被人如数转述到齐锦耳朵里。 齐锦此时正坐在前厅,跟几位皇子和年轻贵公子们一桌,与朝中重臣的桌席毗邻。 听完转述,齐锦眉梢一挑,眼底浮现几分嘲讽之色。 齐家子嗣单薄?赵家子孙福厚? 他望着眼前宾客席上暗潮汹涌的场面,心里暗自思忖,不知赵家的子孙福厚还能维持几天。 只盼着到时候出了事,那老夫人别撒泼哀嚎,哭着无颜去见赵家列祖列宗才好。 “请国公大人恕罪,九弟因有伤在身,今日不便前来。”宸王忽然站起身,端起酒盏朝护国公赔罪,“本王替他罚酒三杯。” 护国公连道不敢。 虽心里不悦,但战王受伤是事实,他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当着众多贵客的面,控诉战王妃不懂事。 倒是席间有客人说起:“战王妃虽是亲王,但也是户部楚侍郎的女儿,侍郎大人以前都不曾教过女儿,该如何与人应酬往来?” 楚元忠面色当场就挂不住了。 他虽是贵妃一党的人,可户部侍郎到底只有三品,在场之人许多都比他身份高,比他家世好,真要撕破脸,吃亏的只有他自己。 楚元忠端起酒盏,赔笑道:“小女既然嫁入了皇家,以后自然有皇族教导,我可不敢越俎代庖。” “侍郎大人说得对。”宸王开口替他解围,“九弟最近身子不适,弟妹一个女子既要照顾夫君,又要管理王府,难免有应接不暇之处,诸位大人多多见谅。” 护国公闻言笑道:“战王妃一人打理着王府,走不开也是正常,诸位不必计较这点细枝末节,何况战王府并未失了礼数,还特意命人送了贺礼过来,来来来,喝酒,喝酒!” 齐锦啧了一声,目光从宸王面上收回,嘴角掠过一抹幽凉弧度。 第41章 人狂必有祸 在赵家吃过寿宴,齐锦心里记挂着容苍中了蛊毒一事,告辞离开赵家之后,就翻身上马,直奔战王府而去。 管家把齐锦领到锦麟院,上次来就是在锦麟院见的面,管家以为这次一样,没想到容苍直接命他把齐锦带到霜华院。 “齐锦是忠义侯嫡子,他的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父皇的妹妹。”容苍洗漱之后,更衣着装,“他性情不羁,跟京中世家公子大不相同,你应该会与他投缘。” 楚云绯沉默片刻:“王爷跟他关系很好?” 容苍沉默片刻,点头:“嗯。” “领兵的王爷跟镇守边关的将军关系密切,朝中官员不会弹劾吗?”楚云绯不解,“皇上不会忌惮?” “我只跟齐锦相交。”容苍声音平静,“他父亲镇守在南疆一带,常年与他交手的是南齐军队,本王的兵马则分布在西北方向,守的是以彪悍的漠北,两不相干。” 可即便如此,两人走得太近也极易引起君王猜忌,以及其他想对付他的人的构陷。 “王爷,齐公子来了。” 容苍转身步出内室,嗓音淡淡:“进来。” 楚云绯抬眸看去,差点被闪花了眼。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红衣男子跨进房门,手里摇着一柄玉骨折扇,身姿高挑,容貌俊俏精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光华万千,嘴角擒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乍一看,真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名门贵公子。 “见过王妃娘娘。”齐锦躬身行礼,“在下齐锦,忠义侯之子。” 楚云绯回神,从容欠身回礼:“齐公子不用多礼。我先出去,你们聊。” “王妃暂且不用回避。”齐锦桃花眼一眨,眉眼染了几分笑意,“方才我去参加护国公府赵老夫人的寿宴,在寿宴上听说了一些事。若王妃有兴趣,我可以重复一遍说给王妃听听,权当解个乏。” 容苍皱眉:“她不爱听那些。” “无妨。”楚云绯吩咐宝蝉去沏茶,并抬手示意齐锦落座,“正好我闲着无事,听一听也好。” 齐锦瞧着楚云绯如此镇定模样,再看看容苍行动自如的样子,心头隐约奇怪:“我能不能先问一句,王妃今日为何没去国公府?” 战王此时这般样子,应该不需要她贴身照顾,况且王爷身边还有长青。 “不想去。”楚云绯言简意赅,“去了也是被围攻,何必自找麻烦?” 齐锦道:“王妃不去,不是更给了她们闲言碎语的机会?” “那又如何?”楚云绯不以为意,“我又不能堵住他们的嘴。” 齐锦摸了摸鼻子:“我奇怪的是,其他人倒是没说什么,反而是五公主和宸王妃一唱一和,不遗余力在众人面前败坏王妃的名声,她们如此没脑子吗?” “上行下效。”楚云绯表情微淡,漫不经心地瞥了容苍一眼,“顾贵妃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宸王夫妇又怎么会把容苍当成自家人?” 连容苍都无法被当成自己人,又怎么会把她这个三品侍郎府出身的战王妃放在眼里? “可赵家跟宸王根本不在一条船上。”齐锦一句话点出关键,“就算宸王妃想通过打压王妃来替她自己博一个好名声,也不该在赵家老夫人面前表现。” 皇上尊重赵老夫人,是因为当年国公救驾有功,皇子们前去祝寿也是做给皇上和大臣们看,但宸王应该清楚,赵家从来不是他的助力。 甚至可以说是对手。 在对手的地盘上上演兄弟阋墙,不是把家丑送到人家面前让人笑话?护国公府表面上热情温和,背地里还不知怎么嘲笑他们呢。 楚云绯一哂:“宸王背靠着丞相府,已经有了最大的助力,只要再控制好容苍,兵权也就有了,他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大概是觉得胜券在握了吧,所以不分场合地只要博到好名声就行,至于对方是敌是友,又有什么区别? 今日是对手,说不定明天就成了朋友。 “我手里握着赵家的一个把柄。”齐锦看向容苍,忽然语出惊人,“若是在合适的时机跟皇上说一说,赵家此番定会被剥去一层皮,往日所有的功劳全部抹煞不说,能不能保住九族的命,都只能看皇上有没有一念之仁。” 容苍目光微抬:“合适的时机?” “是。”齐锦点头,眉眼泛起几分寒凉,“赵老夫人嘴巴太毒了,居然诅咒我早逝,说我爹娘无人养老送终,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楚云绯皱眉:“赵家老夫人已经七十岁高龄,按理说该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年纪,今日寿辰,又有那么多小辈在场,怎会如此口出恶言?” “大概是眼红病作祟。”齐锦嗤笑一声,“赵家跟齐家当年是并列的武将之家,但护国公战术和武功皆不如家父,处处逊色一筹,领兵打仗胜少败多,皇上后来就不让他去战场了。赵家老夫人心里始终憋着口气,认为是家父抢了他们家的荣耀和兵权。” 护国公府虽有国公之名,但已十几年不掌兵权,老夫人心里一直记着这一桩呢。 还有这样的事情? 楚云绯沉眉思索,赵家老夫人心胸如此狭窄,她的两个儿子却能混到如今这般高位,看来无德之人不一定福薄。 只是没有宽容的胸襟,没有容人之量,这种富贵命到底不会长久。 齐锦看向容苍:“王爷的身体好些了?” 容苍坐在软榻上,手执一盏茶水,淡淡点头。 “那我先告辞了。”齐锦站起身,“待太久会惹人耳目,王爷若有什么吩咐,派人通知我就行。” 容苍没说话,算是默应。 楚云绯起身送他到门外,喊长青过来送客。 “不必客气。”齐锦摆了摆手,“王妃回吧,我自己可以走。” 楚云绯目送着他离开,待齐锦走出霜华院,她才转身回房:“护国公府太过傲慢,不知天高地厚。” 皇上尊重他们,除了因为曾经的救驾之功,也是对他们家忠心耿耿的认可,然而作为臣子,需知谦恭谨慎方是长久之道。 历来被皇帝诛杀的有功之臣还少吗? 何况如今的护国公府确实如日中天,越是显赫才越该低调行事。 忘却自己的身份,忽略君臣之别,心胸狭窄,居功自傲,借着大寿之名肆意议论皇族王妃,抨击长公主之子,甚至带着诅咒之意。 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 “护国公府的傲慢和自以为是,只会让他们的覆灭提前来临。”容苍站在窗前如此说道。 伤势的渐渐复原,让他身姿越发凛峭挺拔,眉眼间气度冷峻深沉,浑身流泻出让人望而生畏的铁血气息。 楚云绯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身上,虽然心中还有些气,但她依然得承认。 楚国战王容苍,以前只是不喜欢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所以远离盛京皇权漩涡,远走边关十年,护得家国平安。 然而一旦他真正决定加入这场战争,其他皇子谁能成为他的对手? “容苍。”楚云绯淡淡开口,“你想做皇帝吗?” 第42章 想做皇后吗? 容苍一怔,缓缓转头看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楚云绯道:“就是好奇。” “那你呢?”容苍反问,“想做皇后吗?” 楚云绯眸光平静:“如果我想呢?” “那我就争一争。”容苍说道,像是在决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让你母仪天下可好?” 楚云绯微默:“我不想母仪天下。” 容苍敛眸,眼神微黯。 “我想做摄政皇后,掌大权在手,而不是被困在深宫内宅。”楚云绯很快说道,“你愿意让我做吗?” 容苍诧异抬眸,盯着她看了片刻,眸心划过一丝笑意:“求之不得。” 楚云绯眯眼:“当真?” “大丈夫一言九鼎。”容苍说完,突然想到休书一事,找补似的解释,“偶尔一次食言,乃是人之常情。” 楚云绯扬了扬嘴角,也不知信了没有。 “寿宴结束之后,若我没猜错,贵妃很快会派人宣我进宫。”她嘴角掠过冷笑,很快言归正传,“不管是五公主还是宸王妃,都会在最快时间之内让她知道,我没有去参加赵老夫人的寿宴。” 容苍沉默片刻,若有所思:“你好像比我还了解她?” “不是了解,只是判断一个人的心思罢了。”楚云绯眼底浮现深思,“你被皇上下旨责罚那日,贵妃心里定是想敲打我,但她没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就算她巴不得我马上被休,想让楚云皎取而代之,可没有一个能说服旁人的理由,她不敢轻举妄动。”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嫡女,楚云皎是庶女。 一个母亲支持儿子休弃嫡女,娶一个庶女为妃,怎么说都说不通。 别说皇上不会同意,文武百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把皇上喷死。 所以不管贵妃私底下给楚云皎多少承诺和暗示,明面上她都不敢真的下旨赐婚,她只能接受楚云皎成为庶妃的事实,并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敲打楚云绯,探问楚云皎在战王府里的情况。 楚云绯转头望向窗外,真心承认宫里的女人心机深沉,贵妃能在这个位子上坐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能对自己儿子下手,足以证明她的心狠。 早早就安排了棋子,提前十年布局,在容苍和楚云皎身上下了母子蛊,与此同时,借着柳太医父女的手,对容苍下阿芙蓉。 如果不是楚云绯有前世的记忆,早知道七年之后的结局,如果不是她前世学了医术,诊出容苍身体里的蛊毒,才让这一世生了防备。 那么楚云绯就算没被休,她可能也无法阻止容苍被算计,无法改变战王府最终的结果。 贵妃,宸王,宸王妃背后的丞相府。 这么多人算计一个战王。 哪怕有三头六臂,又如何抵挡这些无处不在的重重阴谋? 何况他们都是至亲之人。 楚云绯感叹着人性难测,心情一时低落。 “别担心。”容苍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拦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既然知道是谁在加害于我,我自会防备,这么多年领兵打仗,我只是不喜欢勾心斗角,不代表我不会勾心斗角。” 他们费尽心机算计他,不过都是为了利益,而身在皇家,最大的利益无非皇位。 既然如此,他们争一争又何妨? 看最后到底鹿死谁手。 楚云绯没说话,难得收起了棱角,安静地与他一同站在窗前,静静等待着宫里的消息传来。 “如今朝中几位皇子都已成年,大皇兄和二皇兄镇守晋安和陵阳,各享六百里封地,等同于争储无望。”容苍低沉的声音响起,音色清冷理智,透着几分局外人的淡漠,“但争储无望不意味着他们愿意放弃争储机会,相反,有封地的皇子更便于筹谋,因为远离天子视线,他们反而拥有更大的优势。” 楚云绯缓缓点头:“皇上不想让他们争夺皇位,不代表他们自己不想争。” 容苍嗯了一声:“三皇兄出身低微,母亲至今才是个昭仪,他也是几位皇子中唯一一个仅有郡王封号的,没有争储优势,朝中也无人支持。” 楚云绯淡道:“四皇子裕王,德妃所出,暂时看着安分,但护国公府却是他的势力人脉。” 裕王妃出身护国公府,是护国公的嫡女赵云灵。 赵家两兄弟同时效忠裕王。 这一点让楚云绯不解:“赵家兄弟为什么要把赌注押在同一个人身上?” “赵家的真实势力只有赵思远,国公听着威风,早就没了实权。” 楚云绯了然:“那王爷你呢?” “我自己就是靠山。”容苍语气漠然而孤傲,“不需要任何助力。” “王爷确实不需要任何助力,但是需要笼络人心。”楚云绯淡道,“手握四十万兵马大权,就算强硬上位也没人敢说什么,大不了把所有反对的人诛杀殆尽,但帝位想要坐稳,就必须有真心效力之人,所以在决定争储之际,王爷就要着手培养一批忠诚于自己的能臣干将。” 话音落下,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 “绯儿,若你是个男子,应该适合做一个谋臣。”容苍深深地看着她,眸心划过复杂之色,“这几天看着你,总觉得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因为那场梦境让她改变,还是以前他对她了解太少,这几天看她,总觉得她浑身都在发着光。 尤其是那双眼睛,美丽而清冷,永远理智平静,总觉得没有一点情绪波动的样子。 楚云绯淡笑:“女子就不能做谋臣?王爷这是看不起女子吗?” 容苍一默:“不是。” 只是这世间如她这般女子,却到底有极少数。 “女子之所以柔弱平庸,是因为制度打压的结果,受世间规矩所限,让女子只能被困在闺阁之内。”楚云绯冷笑,“若让女子参加科举,允许女子参军,这天下优秀女子比比皆是。” 容苍沉默不语,却在心里记下了这番话。 楚云绯没再说什么,走到一旁榻前靠坐下来。 阖上眼,小憩片刻。 未时过半,宫里果然有人来传了命令,说是贵妃娘娘召见战王妃。 楚云绯睁开眼,看见容苍一袭织锦玄袍走出来,腰间挂着彰显身份的玉佩,颀长瘦削的身躯挺拔有力,如岳峙渊渟般,透着让人信服的气度。 “王爷打扮得如此隆重,是要干什么?”楚云绯眉梢微挑,“随我一起进宫?” 第43章 宸王妃 容苍嗯了一声:“我伤势已无大碍。” “伤势有无大碍是重点吗?”楚云绯眉梢微挑,“我没说要跟你一起去。” 容苍沉默地看着她。 楚云绯吩咐宝蝉和盛夏进来,开始梳妆更衣。 “稍后盛夏和我一起进宫,宝蝉,你留下伺候王爷。”楚云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宝蝉利落地给她挽发,“若我酉时之前还未回来,你照常给王爷煎药,不许让任何不相干之人踏进霜华院。” 宝蝉恭敬应下。 容苍站在一旁,数次欲言又止。 然而楚云绯显然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稍稍妆点之后,着一身正装起身往外走去。 离开霜华院之前,她还去了一趟偏房。 盛夏门神似的守在外面,连容苍都不让进。 容苍沉默地看着,直到楚云绯走出来,当着他的面把偏房锁好,并转头看他:“偏房的门我锁上了,钥匙我会随身携带,还望王爷别好奇心过重。” 说完这句话,楚云绯就带着盛夏走了出去。 同行的还有最强女暗卫墨雪和墨雨。 安危上其实不用过于担心。 但还是要确保万无一失。 容苍站在庭院里,安静地目送着她离开,久久未语。 走出王府,坐上马车。 楚云绯掀开帘子,打量着走在左边的墨雪,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脸。 其实早在三天前,墨雪就出现过。 但她出现的时间都是晚上。 每次都安静地待在暗影处,让人不自觉地忽略她的存在,再加上三天前容苍蛊毒发作,楚云绯完全没心思理会其他事,自然也就忽略了这个神出鬼没的女子。 此时打量着眼前少女,发现她长得真不错,明眸善睐,容颜娇俏,看着跟寻常姑娘几乎无异,只是眼神更多清澈,没有世家贵女们那般高傲矜持。 “你叫墨雪?”楚云绯开口。 墨雪见楚云绯主动与她说话,顿时笑出两个梨涡:“是的,王妃。” 她的笑容大概有感染力,楚云绯忍不住跟着笑:“你的身手很好?” 墨雪一点都不谦逊:“是。” “那稍后帮我个忙。” “属下不敢。”墨雪正经地屈膝行礼,“请王妃吩咐。” “你上车来,我细细与你道来。” “是。” 墨雪应了一声,身影转眼从眼前消息,随即只见帘子微动,她就单膝跪在了车厢里。 “别跪了。”楚云绯指了指对面,“你坐下。” 墨雪没有坐,反而是朝前跪了两步:“这样说话比较方便,不担心被人听了去。” 楚云绯表情微妙,默了一瞬:“宫廷防守森严,你有办法见到皇上?” “有。” “非常好。”楚云绯笑意越发轻松,“稍后你算好时间,在我见到贵妃之前,想办法把消息传到皇上面前去。” 墨雪点头:“是。” 楚云绯眉眼微深,闲聊似的说道:“本王妃怀有身孕,最近总是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身子虚弱提不起劲,但今日贵妃召见,又不得不来。” 墨雪心领神会,恭敬应下:“王妃请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楚云绯微微讶异:“不难吗?” “不难。”墨雪说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王妃娘娘放心,属下有办法。” 楚云绯真心觉得她笑起来好看,像个未经世事的纯真少女,不由问道:“你多大了?” “十六。” “才十六岁?” 墨雪点头:“属下从小就在暗卫营长大,学的本事很多,王妃不用担心。” 楚云绯好奇:“宫中有你的人?” 墨雪想了想,有些纠结:“这是暗卫之间的秘密,属下可不可以不说?” 楚云绯笑意微敛,面露歉然之色:“抱歉,我问得太多了。” “不是不是。”墨雪连忙摆手,“属下很喜欢听王妃说话,就是这个问题暂时还不确定能不能说……不过属下可以透露一点点。” 楚云绯失笑:“是吗?” “其实宫里有些人是可以被钱收买的。”墨雪悄声说道,“虽然宫规森严,但是很多人缺钱,他们为了钱会铤而走险。” 楚云绯点头,这倒不奇怪。 自古以来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人永远不知道缺钱的人,可以为了钱做出什么事来。 “而且世间之人大多怕死。”墨雪声音娇俏,话里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娇俏,“对于不缺钱的人来说,只要让他们感受到死亡威胁,很多人也会配合一些事情。” 楚云绯轻轻叹气。 这话说得可真是嚣张,而且还是云淡风轻一般的嚣张。 看来底气十足。 她没有再问,毕竟暗卫营秘密多,她担心墨雪继续说下去,会把她想守的秘密全吐出来。 毕竟这姑娘像是对她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马车抵达内城宫门外。 楚云绯起身下了马车,墨雪和盛夏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进了宫门,有个小太监站在那里候着。 见楚云绯进来,小太监行礼道:“奴才见过战王妃。” “免礼。” “谢战王妃。” 墨雪像是没事人似的,跟随在楚云绯身侧,一路安静地行过长长的宫道。 宫道两旁御林军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岿然矗立。 待穿过一道宫门,往后宫方向走去时,楚云绯身边少了个人,但前方领路的小太监并没有发现。 直到临近昭宸宫,另一侧忽然走来一行人。 “弟妹。”温柔的声音响起,一袭浅紫宫装的宸王妃跟楚云绯迎面相遇,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今天没去国公府参加老夫人的寿宴?席间贵女们还说起你呢。” 双方侍女各自朝两位王妃行礼。 楚云绯面色如常:“她们说我什么?” 宸王妃出身相府,闺名姜盈,标准的高门贵女,大家闺秀,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贵妃当初为宸王精挑细选的王妃人选。 论容貌,姜盈跟楚云绯不相上下,各有各的美,姜盈温柔婉约,蕙质兰心,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而楚云绯重生前也是温柔顺服的性子,知道自己出身不高,所以一直谨言慎行,可最终依然免不了被人欺压羞辱。 重生后她觉得温柔没有任何用处,尤其在面对那些一心想算计他们的人时,适当地展露出一点锋芒,反而更能让人舒心惬意。 “她们说弟妹细心体贴,为了照顾战王,连老夫人的寿宴都没空参加,也有人认为贴身照顾夫君这种事庶妃也可以做,不必王妃亲力亲为。”姜盈浅浅一笑,“不过她们都是闲聊,弟妹不必放在心上。” 楚云绯嗯了一声:“我确实没放在心上。” 一些无关紧要之人的言语,在乎她们做什么? 第44章 女子就该贤惠 姜盈面色微僵,探究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楚云绯脸上:“弟妹一点都不在意?” “没什么好在意的。”楚云绯语气淡漠,“她们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在意她们干什么?” 姜盈沉默片刻:“护国公和兵部尚书是朝中重臣,连父皇都对他们尊重有加,对老夫人更是善待,弟妹不该抱着如此倨傲的态度。” “倨傲?”楚云绯似笑非笑,“没有亲自到场贺寿就是倨傲?不管父皇如何看重,赵家只是臣子不是吗?” 姜盈一噎:“话虽如此——” “如果只是因为国公府老夫人大寿,亲王妃有事不能到场,就算是态度倨傲,那么丞相夫人过寿时,我跟战王是不是应该去给他们磕一个?”楚云绯平静地看着她,“毕竟丞相大人可是百官之首呢。” 姜盈脸色一变:“弟妹,你怎能如此说话?” 两人身后的侍女齐齐低头,脸色发白。 “战王妃慎言。”领路的小太监听到这句话,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转身行礼,“这是宫中,话可不能乱说。” “六皇嫂难道不是这个意思?”楚云绯面色平淡,语调波澜不惊,“父皇尊重他们,乃是因为父皇宽厚,善待重臣,但不意味着受到善待的臣子就要视为理所当然,否则就不仅仅是倨傲了,只怕说他们有不臣之心都不为过。” 话音落下,宸王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也无法维持温柔笑意。 她几乎不敢相信,楚元绯竟敢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她什么意思?想陷害丞相府吗? 真是用心险恶,其心歹毒。 姜盈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越发确定,贵妃娘娘不喜欢她是有原因的。 这种挑拨是非的女人,谁会喜欢? 昭宸宫宫门就在眼前,姜盈压下心头怒火,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维持的温柔形象,不得不缓和语气:“九弟妹,我刚才说的话并无恶意,只是希望弟妹能跟朝臣家眷打好关系。” 楚云绯不置可否。 姜盈压着怒火,适时地表达关心:“九弟伤势可好些了?” 楚云绯道:“正在恢复中。” “弟妹听我一句劝。”姜盈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男主外女主内,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看我家王爷不也有了侧妃?我们做女子的就该贤惠一点,替夫君管理好内宅,做个贤妻良母才是正道。” 楚云绯沉默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宫门,忍不住思忖,宸王妃是打算在昭宸宫外给她传授为妻之道? “说句不好听的,我这出身应该比你高吧?”姜盈轻叹,“我都不敢阻止夫君娶侧妃,担心给自己惹来一个不贤的名声,何况弟妹只是一个侍郎府女儿。” 楚云绯望着远处的宫墙,想着宫墙内外形形色色的人。 宸王妃这种算是什么品种? 姜盈继续滔滔不绝:“九弟对楚侍郎没有任何忌惮,谁能阻止他纳妾?你越是阻止,就越会惹他厌烦,夫妻早晚反目成仇,到时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楚云绯终于开口:“所以六皇嫂一点都不嫉妒?” 姜盈微默:“嫉妒又能怎么样?” “为了一个贤名,你心甘情愿与人共侍一夫,这是你的自由。”楚云绯声音平静,“我确实没有这么大度,做不到与人共享夫君。” 姜盈红唇轻抿,眼底划过一抹嘲弄:“可楚云皎不还是进了王府吗?” “楚云皎进了王府,不代表她能得偿所愿。”楚云绯勾唇,笑得玩味,“你怎知我不是故意把她弄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借机整治于她?” 姜盈眸色微深,忍不住想冷笑。 战王想休妻一事人尽皆知,两人夫妻关系早已破裂,楚云绯这番话明显就是给自己撑脸面,不愿意示弱罢了。 不过她不会戳破她的谎言。 两人一并跨进宫门,进去给贵妃请安。 “总之我都是为了弟妹好,还望弟妹把我的话听进去才好。”姜盈语重心长,“宸王和战王是亲兄弟,我希望他们兄弟同心,更希望你们夫妻和睦。” 楚云绯淡哂,对她这番虚伪言语懒得回应。 “九皇嫂竟然也愿意现身了?”容瑾月坐在贵妃身旁,看着两人走进来,阴阳怪气地开口,“真是贵人临门,让这宫里都蓬荜生辉呀。” 楚云绯没理会她的话,跟宸王妃一起跪下行礼问安。 容瑾月这语气明显是已经告过了状,甚至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她若真是反驳才正中对方下怀。 “听说战王妃今天没去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贵妃手执茶盏,开口就直奔主题,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皇上对老夫人一向尊重,你这个王妃是怎么当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楚云绯低眉回道:“王爷重伤,儿媳走不开。” “走不开?”五公主冷笑,“楚云皎不是已经被接进府了吗?难不成她伺候不了九皇兄?楚云绯,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楚云绯沉默敛眸,不欲跟容瑾月争执。 贵妃偏袒宸王和容瑾月,唯独不喜欢容苍,今日召见她又是为了责问,她有多蠢才会主动把把柄递到对方手里。 “盈儿。”贵妃朝宸王妃招手,“过来,坐本宫身边。” “多谢母妃。”宸王妃走到贵妃身侧坐下,并温声开口,“母妃就别怪弟妹了,她也是担心九弟——” “真要担心,又为何会让她父亲进宫弹劾九皇兄?”容瑾月再次插话,恨不得立时置楚云绯于死地的口吻,“依我看,她根本就是嫉妒心作祟,眼皮子浅,还愚昧无知!” 从上次在战王府吃了瘪之后,容瑾月一直记恨到现在,终于有了收拾她的机会,她怎么会轻易放过? 仗着是九皇兄的王妃,就对她这个公主冷嘲热讽,冷言冷语? 容瑾月今日就要让她看看,到底是她这个王妃分量重,还是她这个公主说话好使。 顾贵妃喝了口茶,手指上精致的护甲折射出尖锐的寒光,正如她此时看着楚云绯的眼神。 居高临下中带着一点睥睨和冷漠,像是在俯视蝼蚁,轻易就可决她生死似的无情。 “老九媳妇儿。”顾贵妃开口,冷淡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宸王妃和容瑾月一左一右坐着,唇角不约而同地浮现一抹冷笑。 楚云绯神色平静:“儿媳无话可说。” “你——” “皇上驾到!”一个高亢的声音骤然响起,瞬间打破了殿内冷肃的气氛。 顾贵妃皱眉:“皇上怎么突然来了?” 第45章 皇上驾到 宸王妃和容瑾月显然也意外,两人下意识地站起身。 下一瞬,身着明黄龙袍的穆帝跨进殿门,身躯高大健硕,面目端方威严,通身都是无法忽视的尊贵气度。 贵妃连忙迎上去:“臣妾参见皇上。” “儿臣参见父皇。” “儿媳参见父皇。” “不用多礼。”穆帝抬手示意免礼,转头看到跪在地上的楚云绯,表情微微意外,“老九媳妇儿也在?” 殿内气氛一凝。 楚云绯从容谦恭地行礼:“儿媳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穆帝随意地抬手,走到前面主位上坐了下来,“苍儿伤势怎么样了?你不留在王府照顾他,跑到宫里来干什么?” 顾贵妃眼神微冷,看向楚云绯时,眼神已不像方才那般睥睨高傲,而是多了几分阴冷探究,像毒蛇一般。 “父皇有所不知,九皇嫂今天连护国公老夫人的寿宴都没去,母妃召她过来问问。”容瑾月担心皇上不知内情,迫不及待地开始告状,“父皇以前不是一直教导我们要尊重赵老夫人吗?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九皇嫂竟然不去赴宴——” “胡闹!”穆帝面色骤沉,浓厚的威压让人凛然,“赵家再怎么尊重,难道还比得上你九皇兄受伤要紧?你九皇嫂放心不下九皇兄,是因为他们夫妻感情好,这也值得兴师问罪?” 此言一出,顾贵妃脸色顿时僵住。 容瑾月讷讷:“父皇,不是您自己说……” “朕对他们尊重,那是皇恩浩荡,他们就敢真的让皇子皇妃处处尊重他们?”穆帝冷冷说道,“如果这些话都是护国公府的人说的,他们只怕是想造反!” 话音落下,宫人们面色俱白,齐齐低头跪了下来。 容瑾月咬着唇,不安地看向母妃。 “皇上请息怒。”顾贵妃连忙笑着打圆场,“瑾月不懂事,分不清事情轻重,臣妾以后定会好好教导。” 宸王妃攥紧帕子,没想到皇上跟楚云绯说的话如此相似,难道他说尊重赵家只是场面话? “老九媳妇。”穆帝见楚云绯还跪在地上,语气转为温和,“你先起来。” 楚云绯跪着没动:“父皇容禀。” “说。” “儿媳并不是故意不去赵老夫人的寿宴,而是有特殊原因。”楚云绯低着头,“这几天王爷有伤在身,儿媳不敢让其他人伺候,不管是擦身还是服药,都是儿媳亲力亲为贴身照顾,身体较为疲惫……但照顾夫君是儿媳的责任,儿媳不敢抱怨。之所以不去赵家,是担心人多吵闹,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肚子里的孩子? 空气一静,殿内几双眼睛齐齐落到楚云绯脸上。 穆帝一喜:“有喜了?” 楚云绯缓缓点头,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许羞涩笑意:“是。” 顾贵妃端着茶盏的手一紧,眼神里迸射出尖锐的光芒,盯着楚云绯的眼神越发幽沉冰冷。 宸王妃不自觉地攥紧手里的帕子。 楚云绯有喜了? 她竟然有喜了。 五公主则皱眉,不悦地看着楚云绯:“九皇嫂是因为有了身孕,所以才没去参加寿宴?方才母妃问的时候怎么不说?” “瑾月,怎么跟你九皇嫂说话?”穆帝皱眉,冷冷地看着她,“往日就一直没大没小,当着朕的面还是如此,真是惯得你无法无天!” 顾贵妃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朝容瑾月道:“跟你九皇嫂道歉。” “不怪五公主。”楚云绯低眉开口,“是臣媳出身低微,不敢在五公主面前造次。” 顾贵妃眼神一暗。 “不敢在我面前造次?”容瑾月冷笑,“你在我面前造次还少吗?九皇兄挨打那天,你还故意挡着我,不让我进去探望九皇兄,楚云绯,你这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跟宫里那些两面三刀的贱人还真是如出一辙——” “住口!”穆帝神色沉怒,“容瑾月,你给朕跪下!” 容瑾月脸色僵白,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连忙跪下请罪:“父皇恕罪,儿臣只是太愤怒了,所以才口不择言……” “云绯是你九皇兄的妻子,是你的皇嫂。”穆帝冷冷看着她,“你口口声声说云绯不尊重护国公府,却没意识到自己对皇兄皇嫂什么态度?你对他们可有一点尊敬之意?在你心里,护国公府是不是比自己的哥哥嫂嫂更重要?” 容瑾月脸色煞白:“父皇,儿臣没有这么意思——” “没有这个意思?”穆帝冷笑,“从朕踏进殿门开始,你就一直在控诉云绯,朕很想知道,她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让你对她如此憎恶?” “皇上息怒。”顾贵妃起身告罪,“是臣妾把瑾月宠坏了,宠得她无法无天,臣妾以后一定严加管教,还请皇上先消消火,别气坏了龙体。” 容瑾月咬着唇,不敢再多说一句。 穆帝压着火气,转头看向楚云绯:“战王妃,你先起来。” 楚云绯这才站起身:“谢父皇。” 穆帝放缓了语气,像是温和的长者:“当真有了身孕?” 楚云绯点头:“儿媳不敢欺君。” 顾贵妃心里已恨极了她,却不得不控制着怒火,面无表情地开口:“方才为什么不说?” 楚云绯如实回话:“贵妃娘娘没问。” 贵妃脸色微冷:“所以怪我?” “儿媳不敢。”楚云绯保持谦恭的语气,“儿媳只是想解释为何没去护国公府赴宴的原因。王爷说儿媳身子特殊,寿宴太吵闹,万一被人冲撞了,总归是不好。” 穆帝缓缓点头:“苍儿考虑得周到,人多的地方应该尽量少去。” 顾贵妃攥紧茶盏,笑意凉薄:“宫中有人传你们夫妻不和,本宫今日召你过来就是想问问此事,不过此时看来,传闻似乎不可尽信。” “儿媳与王爷感情和睦,少有拌嘴。”楚云绯解释,“只是最近生了一点误会。” 说着,朝穆帝行礼:“儿媳前些日子脾气不好,任性胡闹,导致王爷挨打受伤,是儿媳的错,请父皇恕罪。” “怎么会是你的错?”穆帝摆了摆手,“容苍在你有孕期间胡作非为,挨打也是他自找的,此事怪不得你。” 楚云绯越发谦恭:“多谢父皇。” 姜盈坐在一旁,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 宸王府正妃、侧妃各一人,正妃生了个女儿,侧妃至今无所出。裕王成亲四年多,至今仅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 其他去了封地的王爷虽有儿子,但他们已经失去竞争皇储的资格,如今还在京中的几位皇子,虽不能完全按照子嗣的多少来定储君,可子嗣却是他们的优势之一。 万一楚云绯生了个儿子,那就是战王府的嫡长子,比宸王府嫡女和裕王府那两个女儿尊贵多了。 若战王因此而得了圣心,被立为太子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里,宸王妃平静地瞥了一眼楚云绯的腹部,眼神阴沉晦暗,幽冷难测。 第46章 容苍那个混账 穆帝开口关心:“容苍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楚云绯回道:“王爷是武将,身子骨强健,这几天已能下床走动,只是不能长时间站立。儿媳担心他落下后遗症,影响他以后上战场。” 穆帝哈哈一笑:“后遗症倒不至于,容苍虽混账了一些,但到底是朕的儿子,朕还能真的往死里打他?就是皮肉伤,给你一个交代罢了。” 楚云绯屈膝:“父皇仁慈宽容,儿媳羞惭汗颜。” “女儿家争风吃醋是小事,不必介怀。”皇帝因她有孕而心情不错,说话总是温和的,“没什么事情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朕晚点会派个太医过去给你把个脉,你肚子里怀的可是容苍第一个孩子,大意不得。” 楚云绯屈膝行礼:“是,儿媳告退。” 朝皇帝和贵妃各自行礼之后,她从容离开昭宸宫。 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战王妃性子不错。”穆帝目送她踏出殿门,才笑着看向贵妃,“虽出身不高,家里底蕴不行,但性子真实,举止从容,颇有几分荣辱不惊的气度。” 顾贵妃心里冷笑,就那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样,出身低,架子大,还叫举止从容,性子真实? 皇上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过顾贵妃当然不会跟他唱反调,闻言只是笑着点头:“臣妾此前不知她有孕,只以为她还在跟苍儿赌气,所以才不去赵家赴宴,今日想着把她召过来问问,想让她别耍性子,当心真惹了苍儿厌烦,反而不好。” “爱妃用心良苦,她会明白的。”穆帝说着,转头看向容瑾月,严正警告,“以后改一改你这没大没小的公主脾气,再让朕知道你对哪位皇嫂无礼,绝不轻饶!” 容瑾月心里不服,嘴上却不敢反驳,只把这一切都算到了楚云绯头上。 “明天让宸王妃陪着,瑾月亲自去战王府走一趟,给你皇嫂好好赔个礼。”顾贵妃主动开口说道,“正好战王妃有孕,臣妾理该赏赐一些东西给她,让瑾月和宫人一起带过去,皇上以为如何?” 穆帝想了想,缓缓点头:“这倒是不错,赏赐有了,赔礼也赔了,一举两得。” 顾贵妃展颜一笑,不动声色地朝宸王妃看了一眼。 宸王妃细不可查地颔首,垂下眸子,掩去眼底异样光泽。 …… 楚云绯走出昭宸宫,见宫门外候着一个中年太监,她微微颔首:“杨公公。” 此人名为杨德喜,御前大总管,年前容苍带她参加过一次宫宴,伺候在皇帝身边的人就是这位杨公公。 “战王妃。”杨德喜恭敬地行礼,“皇上命老奴给您带路。” 楚云绯回礼:“有劳杨公公。” “不敢。” 楚云绯跟随在杨德喜身后,走了一段突然发现,杨德喜带她走的不是出宫的路。 她心里狐疑,却没说什么。 杨公公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宫女和内侍太监无人不识他,光天化日之下,他不可能有别的图谋。 这显然是皇上的意思。 只是楚云绯万万没想到,杨德喜会把她带到疏凰宫来。 抬头望着宫门上方匾额上的“疏凰宫”三个字,楚云绯不解地看着杨德昌:“杨公公,这是……” “皇上有些话想跟王妃单独谈谈,但为了王妃的名声着想,就来这里了。”杨德喜解释,“皇上稍后就到。” 穆帝是个男人,是楚云绯的公爹。 朝中君臣父子,女子未出阁之前面圣多由父亲陪着,成亲之后则有夫君在场。 历来皇帝很少有单独召见儿媳说话的,为了避嫌,所以才选在皇后宫里。 楚云绯了然,随即蹙眉:“可是皇后娘娘多年不管事,来这里会不会打扰到娘娘?” “不会。”杨德喜笑了笑,“皇上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到皇后宫里用膳,帝后二人感情还是没问题的。” 楚云绯嗯了一声,没说话,心里却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皇上可能觉得他们帝后的感情没问题,可皇后当年失去一个孩子,自那以后身体落下病根,再难有孕,而孩子出事的地方就是后宫。 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她对皇帝当真就没有一点怨恨? 楚云绯扪心自问,如果这种失去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不可能一点都不怨。 前世她的孩子尚未成型就离开了她,她肝肠寸断,而皇后的那个孩子却在生产时出了事…… 宫门忽然在眼前被打开。 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女子走出来,对着楚云绯和杨公公行礼:“杨公公,皇后娘娘请战王妃进去说话。” “是。”杨德喜看向楚云绯,“战王妃请。” 楚云绯收拾好情绪,抬脚跨进宫门,盛夏和墨雪跟在她身后,安静不发一语。 疏凰宫比起昭宸宫,虽身份地位尊贵,但因皇后沉寂多年,总是透着一股孤寂苍凉的气息。 宫人们做事轻悄悄的,行礼也是静悄悄的。 疏凰宫的蔡姑姑把楚云绯领到正殿,轻轻屈膝:“皇后娘娘正在诵经,请王妃稍坐片刻。” 楚云绯回礼:“多谢姑姑,我站着等就好。” 蔡姑姑没再劝说,只在一旁陪着。 皇后诵经结束的时间跟皇上抵达疏凰宫的时间几乎是一致的,大概他早就算到了皇后诵经何时结束,所以掐着点过来。 “臣妾参见皇上。”一袭素袍的皇后上前两步接驾,“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楚云绯跪在皇后身后几步。 “快快平身。”皇上箭步上前,亲自把皇后扶了起来,“战王妃也免礼。” “谢父皇。” 皇帝挽着皇后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是朕让杨德喜把战王妃带来皇后宫里,若扰了皇后清静,还请皇后多多包涵。” “皇上别在小辈面前败坏我的名声。”皇后失笑,抬手示意楚云绯坐下说话,“本宫这殿里热闹气不足,战王妃以前没来过,可能不太习惯。” 楚云绯有些出神地看着皇后。 不因为她温和的语气,也不是因为她眉眼间淡淡萦绕的寂寥,而是她的五官轮廓隐隐让她觉得熟悉,像是以前见过似的。 可今天分明才是她第一次面见皇后。 就算去年参加的那场宫宴,皇后也因为凤体欠安没有出现,所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皇后? “战王妃。”皇后讶异地看着她,“本宫脸上有什么问题吗?” 楚云绯回神,连忙屈膝赔罪:“儿媳失礼,只因母后生得太美,一时失神,求母后恕罪。” 这话倒也不假。 谢皇后没进宫之前就是名满京城的第一美人,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虽进宫这么多年,眼角多了几丝细纹,可雍容典雅的气度却更胜当年,比盛宠不衰的顾贵妃美得多。 若不是她沉寂多年不问世事,顾贵妃能不能有今日地位,当真不好说。 “无妨。”皇后温和地笑了笑,“坐吧。” 楚云绯恭敬谢恩,然后才在左边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蔡姑姑从侍茶宫女手里接过茶盘,把茶盏和点心一一呈到帝后和楚云绯面前,随即领着几个宫人退了出去。 “战王妃有了身孕。”皇上跟皇后如此说着,然后才转向楚云绯,“召太医诊脉了吗?” 楚云绯缓缓摇头,低眉说道:“之前只召了外面的大夫诊过,还没来得及跟王爷分享喜悦,就发生了一些事情。” “发生了一些事情?”皇后不解,转头看向皇上,“发生了何事?” “还不是容苍那个混账。”皇帝不悦,“突然间不知发什么疯,竟吵着闹着要休妻,还看上了楚侍郎家的那个庶女,简直是魔障了。” 皇后蹙眉:“战王往日看着挺稳重的,不像是此般乱来之人。” “他亲口承认了。”皇帝越说越气,“那天他被楚侍郎弹劾之后,朕召他进宫,他自己明确表示确有此事。” 皇后久不闻外面事情,此时也不知该如何评论,只道:“我这里正好有医术精湛的医女,给战王妃把个脉吧。” 楚云绯站起身,屈膝行礼:“多谢母后。” “不用太拘谨。”皇后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并喊了医女进来。 医女跟柳清溪年纪差不多,进来朝皇帝皇后行了礼,随即屈膝跪在楚云绯面前,示意她把手腕搁在案上。 楚云绯沉默地照做。 医女指尖搭在她手腕间,须臾,转身朝皇上跪着:“王妃有孕已两个多月。” 第47章 事态严重 皇后关心地问道:“胎儿如何?” “王妃娘娘近日有些劳累,心情不畅,看起来休息得不太好。”医女恭敬回道,“前三个月是关键时期,王妃需保持心情舒畅,千万不能忧思过度,好好休息,饮食多注意一些就行。” 皇后询问:“可需要安胎药?” 医女回话:“暂时不用。” 皇后嗯了一声:“先下去吧。” “是。” 皇帝皱眉:“容苍那个混账,真是打得轻了。” 楚云绯没说话,静静垂眸思量。 穆帝是个宽容英明的皇帝,前世今生,他从未做出过一件昏庸之事。 前世她只知容苍弑君被杀,在那之前,没有听说过皇帝因容苍掌兵而生出过忌惮,就连常年镇守边关的忠义侯和长公主,穆帝也从未猜忌过他们。 所以她可不可以相信,容苍被算计弑君时,皇上可能也已经身不由己? 皇帝和皇后暂时是不是可以成为她信任的人? 穆帝是容苍父亲,容苍又是掌兵权的皇子,楚国安危暂时还离不开他。 况且容苍伤势已妥,他们以后要做什么,不可能完全瞒得过皇帝,让他知道一些事情,对容苍或许反而有利。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对容苍生了猜忌,他们也并非没有应对之策。 心里这般想着,楚云绯忽然起身跪了下来。 皇帝和皇后齐齐诧异:“战王妃,这是干什么?” “儿媳惶恐。”楚云绯低着头,眼眶发红,“近日总觉得王爷症状反常,跟往日大不一样。儿媳晚上忧心得睡不着觉,却不知该怎么是好,求父皇母后拿个主意。” 穆帝眉头微皱,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如实说来。” 楚云绯低着头,面上流露出几分无助:“王爷最近脾气异常暴躁,动辄易怒,失控时总是忍不住动手,屋子里陈设器具被破坏殆尽,无一幸免,跟以前沉稳的样子判若两人。” 穆帝面色一沉,表情凝重地跟皇后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皆浮现不可思议的光泽。 容苍脾气失控,还破坏力极强? 这……这怎么可能? “战王妃。”皇后表情不再轻松,而是严肃地看着楚云绯,“固然你跟王爷感情出了点问题,却万万不能拿这种事情说笑。你方才所说事态严重,可知会带来什么后果?” 楚云绯惶然不安:“儿媳不敢撒谎,正因为意识到事态严重,才不敢再隐瞒。” 穆帝皱眉:“可知是什么原因?” “儿媳不知。”楚云绯不安地摇头,“儿媳问了王爷身边的侍卫长青,他说王爷从半年前开始,脾气就容易失控,后来也是为了避免让儿媳察觉出异样,才搬到他自己的锦麟院居住,儿媳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军中公务繁忙,可后来发现……后来发现……” 穆帝急问:“发现什么?” 楚云绯咬了咬唇:“可能有人暗中给王爷下毒,想谋害王爷。” 皇帝一惊:“战王妃,这话不能乱说。” “儿媳不敢乱说。”楚云绯面色苍白,语调明显惶然不安,“王爷养伤期间,儿媳贴身照顾他,他数次提起休书一事,儿媳心里难受,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趁着他喝药睡着之际,儿媳逼问了长青,才得知王爷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担心伤到儿媳,所以才急切地想要把儿媳休出王府。” 穆帝面色一点点变了,端着茶盏的手一点点收紧,眼底似是凝聚着狂风暴雨。 天子脚下,有人公然谋害皇子。 而且还是一个掌四十万兵权的皇子。 这个消息若是传出来,必然会引起朝廷动荡,满朝不安。若再有奸细得知,边关只怕又要开始生乱。 穆帝眉眼浮现幽深难测的色泽。 半年前? 也就是说,容苍是从边关回来之后才被人下了毒? 穆帝想到容苍十年镇守边关,与京中大臣朝臣几乎没有往来,跟他的母妃也不太亲近。 到底谁有机会害他? “如果是这样,那证明容苍并没有负心。”皇后眉心微蹙,细细猜测,“会不会是敌国有人试图谋害容苍?” 楚云绯没说话。 当然不可能是敌国,容苍能在边关待十年没有败绩,怎么可能会中了敌人如此暗算? 能算计他的,只有他最亲近的人。 可这句话不能这么说出来,得让皇帝自己去查,或者他自己想到答案。 “你先起来吧。”穆帝压下心头滔天巨浪,语气威严沉稳,“此事朕心中已有数,你暂时不要声张。” 楚云绯站起身:“儿媳知晓兹事体大,所以在贵妃娘娘面前都没敢透露。” 穆帝赞许地点头:“这几天容苍都是你照顾?” “是,儿媳不敢假手于人,连煎药也是拿着柳太医开的方子,让府里人去外面的药铺里买了药。” 穆帝沉眉,想说这是不是防备过度了?总不可能连太医院都不可信了吧。 然而转念一想,敢谋害容苍之人无非是宫妃或者皇子,最低不过朝中重臣,寻常人有几个敢如此找死? 何况没有一定权柄的人,做到此事也难,查出来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宫妃和皇子的可能性更大些,如果他们真存了这般心思,那么利用太医院的太医给容苍下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穆帝想到宫廷凶险,阴谋无处不在,心里渐渐生出寒意。 不过经此一事,他对楚云绯细谨慎细心的态度倒是生出了几分赞许,虽楚家底蕴不行,但如此缜密谨慎的作风,担忧焦虑却不慌乱的心态,比起那些受过严格教导的世家贵女也毫不逊色。 “此事暂时保密,任何人面前都不要轻易透露。”穆帝沉声说道,“朕会派人查清楚。” 楚云绯点头:“是。” 皇后好奇:“方才战王妃说在贵妃面前都未曾透露,可今日本宫在场,王妃怎么就敢说了?” 楚云绯低头:“因为皇后温柔大度,儿媳第一次见着就觉得亲近,不会对皇后生出戒心。” 皇后失笑:“贵妃虽然严厉了些,但她才是九皇子的母亲,对你这个儿媳到底要比本宫更亲一些。” 穆帝听到这句话,想到方才昭宸宫的一幕。 宸王妃坐着,战王妃跪着。 又想到两个皇子从小到大,贵妃经常提起容宸懂事孝顺,说容苍总是冷冷淡淡。 贵妃对云绯亲吗? 只怕未必。 穆帝心里有了计较,淡道:“皇后膝下无子,常年待在宫里难免孤单,战王妃,等你腹中孩子月份大一些,可以经常进宫陪皇后说说话。” 楚云绯应下:“儿媳领旨。” 第48章 不要自作多情 走出疏凰宫宫门,楚云绯面上所有的惶恐、不安、忧虑缓缓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看不出喜怒的漠然平静。 有小太监领着她出宫,楚云绯一路无话,安然离开皇宫。 走出宫门,坐上马车回府。 “墨雪。”待马车驶离了宫门口,楚云绯才掀开帘子开口,“我们从疏凰宫出来这一路上,你有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墨雪摇头:“王妃放心,无人监视。” 楚云绯微微点头,放下帘子,猜测穆帝离开昭宸宫之后,顾贵妃一定勃然大怒,在宫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所以才没空派人出来盯着。 勃然大怒之后呢? 楚云绯阖目,忍不住开始预判她们后续的计划,想到贵妃听到她有孕的消息时,面上没有一点喜色。 宸王妃变脸的速度更是掩都掩不住。 她们在担心什么? 担心她生下战王府嫡子,皇上的嫡孙,因此而荣获圣宠? 楚云绯嘴角掠过一抹冷笑,皇权之下,利益之争让人迷失,阴谋诡计一重接着一重,防不胜防。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似乎已经成了常态。 既然如此,她又岂会坐以待毙? 马车很快抵达王府大门外,楚云绯走下马车,跨进王府大门,抬眼就看见站在前院的容苍。 他正在跟侍卫统领墨凌说话。 见到楚云绯进来,容苍表情微松,抬手示意墨凌退下。 墨凌朝楚云绯行了礼,随即告退离开。 “有没有人为难你?” 楚云绯道:“贵妃倒是想为难我,但皇上及时赶到,听闻我有孕,就让我回来了。” 昭宸宫里摆出的阵仗还不小。 容瑾月负责告状和火上浇油,贵妃负责审问,宸王妃负责扮白脸。 各有各的角色。 可惜这场戏没来得及上演,皇上就及时赶到,白费了他们一场心思。 “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关键时刻成了护身符。”容苍眸心微暖,与她一并往府里走去,“照顾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以后好好休息。” “确实是护身符。”楚云绯语调淡淡,不辨喜怒,“否则王爷这会儿就成了孤家寡人,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哦,不对,楚云皎应该会比我伺候得更尽心尽力。” 容苍剑眉微皱,想到被关在漪澜院的楚云皎,暗自计算着何时把她处理掉。 “王爷身体还没好全乎,暂时不宜出府。”楚云绯声音平静,“若让外人知道你这么快就能行动自如,难免会疑心皇上对你偏爱,连杖责都敷衍了事。” 容苍默然听着,目光悄然落在她眉眼:“你若是没解恨,就喊府卫过来再打一顿?” 楚云绯沉默瞥他一眼。 “这次让他们下手狠一点,最好在床上养个三五月。”容苍嗓音低沉,带着几分细不可察的温软,“这样应该可以消气?” 楚云绯挑眉:“王爷在控诉我心狠手辣?” “不是。”容苍摇头。 她若真的心狠手辣,又怎么会在怀有身孕的情况下,亲自照顾他这么多天? 而且还…… 容苍眸心暗了暗,想到她毫不犹豫划破手指放血的举动,心头泛起尖锐的刺痛。 两人一路往霜华院走去,楚云绯淡道:“再打一顿就不必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若是他们认定皇上对你偏心,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争储,争的是权力,是储君之位。 除了各自经营势力,博一个好名声,最重要的就是取决于皇帝的偏爱。 容苍本已兵权在握,若是再得了皇帝偏爱,朝中只怕有一多半的人都要睡不着觉了。 他们都不怕麻烦,但是也没人喜欢制造麻烦。 “我把你脾气暴躁的异常跟皇上提了几句,他一定会派人暗中调查。”楚云绯声音平静,眼神里透着超出年龄的深沉,“皇上自己查到的结果比其他人的陈述更真实,更有说服力,且带来的效果会更好。” 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但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则不一定。 容苍是战神,凡事习惯自己扛,且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才符合他的脾气。 楚云绯是个女子,只需要把她自己的观察所得告诉皇上,其他的不用多说,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回到霜华院,楚云绯命盛夏去沏壶茶过来,随即跨进房门,走到一旁锦榻前坐了下来。 “皇上会派人查,查到最后一定会询问太医院。”楚云绯斜倚在窗前,嘴角掠过一抹凉意,“就算不能马上查出真相,但查案子需要悄悄盘查,细细找线索,需要很多人的口供,到时皇上不但会知道谁最有可能下毒,还会知道王爷从小到大在宫里的成长经历,会知道你自幼的处境,就此对顾贵妃会生出怀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再想恢复往日信任就难了。 容苍沉默良久:“没想到本王一个掌兵权的王爷,却需要妻子为我讨公道,心里着实惭愧。” “王爷不必自作多情。”楚云绯语调冷冷,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温情幻想,“我是为了我自己,毕竟女子太过柔弱,一旦遇到负心薄情的男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容苍面色微僵:“……” 楚云绯冷道:“经历一些事情,我已想明白了,想要的东西必须自己去争取,靠别人的施舍终归不长久。” 容苍默了默,无言以对。 楚云绯转头看向窗外天际,眉眼笼罩着一层淡漠色泽。 筹谋布局已经开始,所有试图对他们不利的人都在这局之中,没有人逃得掉。 前世那些冷嘲热讽、羞辱谩骂、居心叵测、不安好心之人,都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晚间两人一起吃了饭。 容苍伤势渐愈之后,睡觉已经无需全程趴着,偶尔不舒服也可以翻个身,侧睡或躺睡都可以,但不能躺时间太长。 楚云绯沐浴之后,正要往暖阁走去。 容苍叫住她:“我霸占你的床榻十多天了,你今晚睡在正屋,我去暖阁里睡。” 楚云绯听到这句话,干脆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你怎么不说一起睡?” 容苍微默,随即问道:“你愿意一起睡?” 第49章 半夜爬床 楚云绯面色微哂,表情看着莫测高深。 “正好我想听听你的计划。”容苍主动邀约,“我们很久没在睡前说说话了。” “我不愿意。”楚云绯转身走进卧房,“今晚王爷睡暖阁。” 容苍:“……” 盛夏和宝蝉进来,低眉垂眼进内室开始铺床,一句话不敢说。 容苍一个人站着,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这小妻子不但比以前硬气许多,脾气也变得有些阴晴不定,前一刻还暖阳高照,后一刻就阴云密布。 明明他蛊毒发作的时候,她心疼焦急得不行,可一旦他没事了,她就拒人于千里之外,淡漠疏离得很。 女人心海底针,一点都不假。 容苍暂时还不想睡,他走进窗前,看着慵懒坐卧在榻上的楚云绯,一袭云色绸衣宽松而轻薄,隐隐勾勒出玲珑曼妙的身姿,白皙锁骨在灯火下泛着如玉般的光泽。 此时她托腮望着窗外夜色,看起来更有一种单纯娇嫩的蛊惑感,非常考验男人的自制力。 容苍目光微暗,凝视着她沉静脱俗的侧颜:“我暂时睡不着,想跟你聊聊。” 楚云绯头也没回:“聊什么?” “聊你心里的计划。”容苍沉默片刻,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楚云绯偏头瞥他一眼,略微沉吟:“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虽然是个护身符,却也是利弊各半。今天在昭宸宫里,贵妃和宸王妃听到我有孕的消息,表情都不太好看。” 容苍眸色微沉,不发一语。 “今日之前,我甚至没空去想,这个孩子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楚云绯嘴角泛起一抹嘲弄,“可是在一些有心人的眼中,我们的孩子极有可能成为他们的绊脚石。” 母凭子贵是皇族不成文的规矩。 后宫嫔妃生下皇子,可以得到位分上的晋升。 荣华富贵,赏赐不绝。 皇子妃诞下子嗣,同样是件喜事。 有心人习惯利用孩子成为争宠的工具,从而担忧旁人的孩子会阻挠自己的计划,所以生出铲除的心思。 她相信贵妃和宸王妃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楚云绯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前世她没保护好孩子,今生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对自己的孩子不利。 容苍沉默片刻:“我会保护好你们母子。” “有孕的消息既然已经被人知道,贵妃一定会做出表态。”楚云绯声音冷冷,“哪怕只是维持表面上的母慈子孝,她也会派人赏赐一些东西过来,但私底下必然会有所行动。” 容苍嗯了一声,对她的判断表示赞同:“最先坐不住的应该是宸王妃。” 宸王妃膝下仅有一女。 如果楚云绯生下嫡长子,宸王夫妇必定生出危机感,他们会担心这个嫡子抢了皇上的宠爱。 哪怕离孩子出生还有七个月,哪怕暂时还无法确定孩子是男是女,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楚云绯淡哂:“身在皇家,连怀个孩子都提心吊胆,当真是危机四伏,危险无处不在。” 容苍表情微变,想到她说过的梦境,心头再次泛起尖锐的疼痛:“以前是我愚蠢自以为是,以后不会了。” 盛夏和宝蝉铺好床,走过来躬身行礼,随即退了出去。 楚云绯淡道:“你最好不会再犯蠢。”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走到内室,在床上躺了下来,俨然一副打算休息的架势。 容苍站起身,深深地看着内室方向,好一会儿才转身去往暖阁。 楚云绯一个人躺在床上,安静地阖眼回想着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想到贵妃和宸王妃,想到皇帝和皇后,心头不由泛起深思。 她对皇后的那种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难道是幼时见过她? 可她父亲年近四十才坐上户部侍郎的位子,年幼时父亲官职更低,她哪来的机会见到皇后? 不知道是这些日子照顾容苍太累,还是有了身孕容易犯困,楚云绯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来,一阵困意慢慢袭来,不由自主就陷入了沉睡。 深夜,一道人影掀帘而出,慢慢靠近床榻。 拂过吹落的帷帐,就着昏暗的光线,容苍凝视着床上已经睡着的女子,薄唇轻抿,轻手轻脚掀开薄被躺了上去。 室内静谧安和,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楚云绯醒来时,拧着眉头坐在床上,沉思了良久。 虽然另一边床榻是凉的,但她总觉得昨晚她不是一个人睡在床上。 而且她睡得是不是太沉了些? 这些日子每天夜里都要醒来好几次,唯独昨晚一次都没醒,一觉睡到天亮。 “王妃醒了?”宝蝉端着水进来,恭敬地问安,“奴婢伺候您洗漱。” 楚云绯转头看向暖阁方向:“王爷起身了?” “是,王爷在院子里练武呢。”宝蝉说着,双目灼灼看向楚云绯,“王妃,王爷这两天是不是改邪归正了?” 改邪归正? 楚云绯表情微妙:“怎么说?” “奴婢眼瞅着王爷看王妃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早上起得早,还特意吩咐不许大打扰王妃休息呢。”宝蝉说着,小幅度撇嘴,“盛夏说得果然没错。” 王爷确实是吃错了药,王妃把他的药换成了对的,王爷瞬间就恢复正常。 楚云绯不置可否。 起身洗漱之后,她穿上一件湖蓝色散花长裙,一头乌发挽起,简单插了几根簪子,稍稍点缀之后便有了几分皇族王妃的气度。 抬脚走出房门,楚云绯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 “王妃娘娘!”熊嬷嬷匆匆而来,屈膝行礼,“宫里送来了不少赏赐,有皇上赏的,也有贵妃娘娘赏的,宸王妃和五公主坐着马车也来了,还说要给王妃赔罪。” 楚云绯还没说话,一身劲衣的容苍就走了过来:“派人把东西全部收进库房。” 说着转头看向楚云绯,容苍温声开口:“醒了?” 宝蝉眨眼,王爷何止是变了,简直是换了个人好吧。 前几天不是还闹着要休妻吗? “我出去看看。”楚云绯语气淡淡,转身朝外走去,“人来了可以不见,但宫里的赏赐不能不接。” 盛夏和宝蝉连忙跟上。 长青站在一旁,默默看了他家王爷一眼。 自从王爷受伤以来,战王府好像真的就由王妃当家做了主,王妃每天事务繁忙,前院内宅进进出出,王爷反倒成了个深闺怨妇似的,想跟王妃好好说句话都难。 正如此时,王爷沉默望着王妃离去的背影,眼神分明带着几分失落。 “长青。”容苍眉头微皱,转头开口。 “属下在。” “你去盯一下。” “是。”长青抬脚跟了上去。 第50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宫里赏赐的东西不少,吃穿用戴都有,成双成对的珠宝金钗,颜色鲜亮的绸缎布匹,名贵补品人参、鹿茸、燕窝,还有一套金碗金筷子和五千两白银。 楚云绯谢了恩,吩咐程管家把东西都收进库房,随即便看见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宸王妃和容瑾月。 她们二人手里各提着两个食盒。 “弟妹。”宸王妃扬起一抹温和笑容,“母妃一早吩咐小厨房做了几样补品,说是给弟妹和九弟补补身子,我跟瑾月正好想过来给你赔个不是,就亲自把东西送过来了。” 容瑾月显然还余怒未消,见着楚云绯也是不冷不热:“别以为我是真心给你赔罪,要不是看在九皇兄的份上,我根本不会来的。” “那真是委屈了五公主。”楚云绯淡淡一笑,语气同样不咸不淡。 容瑾月脸色一变:“你——” “瑾月。”宸王妃皱眉,“又忘了母妃的交代?” 容瑾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食盒递给一个侍女,然后不情不愿地屈膝行礼:“昨日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九皇嫂无礼,今日特来赔罪,还望九皇嫂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个不懂事的妹妹。” 楚云绯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沉默着。 “弟妹,我们是一家人。”宸王妃主动上前,亲热地挽着楚云绯的手,面上挂着惯有的温柔笑容,“昨日你离开之后,母妃很自责,说没问清楚情况就对弟妹严厉责问,今日特意命我和瑾月送了些东西过来,还望弟妹别往心里去。” 楚云绯面色微淡:“我没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是对的,皇室王妃就该通情达理一些。”容瑾月表情终于好看了一些,“我们今日过来,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楚云绯看着她,眼底色泽平静幽沉。 “是这样的,裕王妃邀请我们去王府喝茶,我们想让弟妹一起去。”宸王妃主动开口,表情复杂而无奈,“裕王妃无非就是想试探一下,看宸王和战王兄弟二人是否离了心,他们好有机可乘,还望弟妹从大局着想,免得母妃让寒心失望。” 楚云绯缓缓摇头:“我没时间。” 宸王妃神色微僵,随即苦笑:“弟妹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无关紧要之人,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宸王和战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与弟妹亦是亲妯娌,跟其他皇子妃不同。”宸王妃放低身段,好声好气地说道,“兄弟二人齐心协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弟妹觉得呢?” 容瑾月皱眉,表情倨傲:“六皇嫂低声下气跟你商议,九皇嫂不会还摆着架子拒绝吧?” 楚云绯沉默片刻,淡问:“宸王愿意跟我家王爷齐心协力?” “弟妹问的这是什么话?”宸王妃假意恼怒,面上却带着几分和善的笑意,“宸王是兄长,本该做好兄友弟恭的榜样,怎么会不愿意?” 楚云绯微哂:“裕王府喝茶在什么时候?” “就今天。”宸王妃立即说道,“因为只是几个妯娌之间喝茶闲聊,所以裕王妃并未特意发帖子,邀请的人也不多,仅有三四个人,不会吵到弟妹肚子里的孩子。” 最后一句话,俨然替她把理由都堵死了,让她没办法拿有孕当借口回绝。 楚云绯敛眸掩去眼底冷嘲,缓缓点头:“好吧。” 宸王妃一喜,和容瑾月悄悄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回去换身衣服。”楚云绯说着,转头吩咐,“盛夏,你把宸王妃和五公主领到花厅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是。”盛夏应道。 楚云绯转身往霜华院走去。 宝蝉沉默地跟在身后,待走了一段,才担忧地开口:“王妃真的要去裕王府?” “她们有备而来,我有拒绝的余地吗?”楚云绯语气淡淡,“况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昨日赵老夫人寿宴她就没去,裕王妃今日茶宴若是再不去,那些长舌妇聚在一起还不知怎么编排她。 回到霜华院,看见容苍正站在偏房门外,盯着房门上的锁,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楚云绯走到庭院,语气淡淡:“王爷想进去看看里面藏了什么秘密?” 容苍转过身来,望着去而复返的楚云绯:“她们走了?” “没有。”楚云绯跨进房门,简单把宸王妃和容瑾月来的目的说了一下,“我合理怀疑,裕王妃设下的喝茶宴就是为了我准备的。” 容苍眉心微拧,跟在她身后进了房:“你要去赴宴?” “既然要争那个位子,就要多出去与人走动。”楚云绯走进内室,在床头暗格里拿出没用完的药膏,转头示意容苍脱衣趴下,“给你上药。” 容苍似是想说什么,抬眸看了楚云绯一眼,却是不发一语地褪去衣裳,走到内室,在床上趴了下来。 “从今天开始,汤药就不必再服用了,外伤药膏继续用几天。”楚云绯低头挖出药膏,一点点均匀铺开在他脊背上,“认清谁是敌谁是友,该对付对付,该笼络笼络,才是争储该有的行动。” 若无心争储,自然凡事低调一点更好,但既然要争,就必须化被动为主动,不能总等着别人背地里搞小动作。 容苍安静地趴着,侧颜一派平静不惊,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不用担心。”楚云绯淡淡一笑,“我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谁敢惹我,我一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药膏一点点渗透进去,楚云绯收起药膏,转身去洗净双手:“宸王妃要跟我交好,我就跟她交好。他们自以为聪明,却不知我已知晓他们的阴谋,一切不过是陪她做戏罢了。” 演戏谁不会? 她以前是不喜欢演,也厌恶那些装腔作势的场合。 但既然决定争储,以后就少不了要跟各方魑魅魍魉打交道,早些习惯没什么不好。 楚云绯很快换上一身绯色长裙,并坐到梳妆台前,让宝蝉给她梳头打扮。 妆奁里上等的宝石金钗挑几支插上,搭配着身上华美不失雍容气度的衣裳,整个人瞬间尊贵霸气了几分。 “赴宴第一步,气势上不能输人。”楚云绯说着,偏头看向容苍,“所以为了不给王爷丢面子,王爷可以多给我置办一些妆点门面的珠宝首饰。” 容苍沉默着,想到自己跟她疏离的半年,别说首饰,就连珠花都没送过,心里顿时愧疚无比。 楚云绯妆奁里的首饰不少,但大多是成亲时皇族给的聘礼,几套贵重头面都是正式场合才戴。 还有几套她母亲给她准备的嫁妆。 虽说不少,成色也足够华贵。 但对于一个皇子妃来说,依然显得寒酸了一些。 梳妆打扮结束,楚云绯起身走了出去。 其实她不觉得自己的首饰寒酸,毕竟她以前不常出门,在王府里更喜欢轻松闲适一点的打扮,怎么舒服怎么来。 就算偶尔出门,她的首饰也够用了。 但女人嘛,骨子里都带着点小虚荣,既然打算出去应付,自然不能在行头上被人压下去,何况容苍是个冷硬寡淡的男人,对女儿家梳妆打扮这点事或许并不上心。 所以她要说出来,让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至于能做到何种程度,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看着楚云绯离开霜华院,容苍起身披上外衣,走到窗前吩咐:“长青,派人盯着裕王府。” “是。”长青领命而去。 第51章 掌嘴 清风拂面,空气清新。 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宸王妃和容瑾月坐在花厅里,靠着栏杆,垂眸看着湖里嬉戏的锦鲤。 撒一把鱼食下去,锦鲤一窝蜂涌过来,顿时争先恐后地开始抢食。 陆嬷嬷带着几分侍女伺候在一旁,安静无声。 “陆嬷嬷。”容瑾月忽然开口,“九皇兄的伤势好些了没有?” 陆嬷嬷恭敬回话:“回五公主,王爷好多了,只是暂时还不宜出门。” 容瑾月眯眼:“那我能见见九皇兄?” 陆嬷嬷面露为难之色:“请五公主恕罪,没有王妃允许,就连老奴也进不去霜华院。” “你也进不去霜华院?”容瑾月转过头来,面色不虞,“楚云绯这是变相地囚禁九皇兄?” “王妃万万没有。”陆嬷嬷连忙摇头,“王爷手握兵权,王妃只是个柔弱女子,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 “她敢不敢,只有她自己知道。”容瑾月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不想继续跟楚云绯起冲突,“你去通知楚云皎一声,让她过来伺候。” “楚云皎还在养伤,暂时没法伺候五公主。”楚云绯带着宝蝉抵达花厅,语气平静,“进府那几天她身上有伤,每天晨昏定省罚跪立规矩,没时间休养,这几天才有空歇下来。” 容瑾月脸色微变:“九皇嫂亲力亲为照顾九皇兄,还有空给楚云皎立规矩?” “立规矩又不耽误我的时间,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儿。”楚云绯语气淡漠,没当回事似的,“五公主难道还心疼一个庶女不成?” “你——” “弟妹误会了。”宸王妃适时地开口打圆场,“瑾月只是以为你不会这么早过来,才想着让楚云皎过来说说话,解解闷儿,没别的意思。” 容瑾月咬了咬牙,硬生生压下怒火。 “我只是回去换个衣服,能用多长时间?”楚云绯抬头看了看天,“时辰不早了,既然要去裕王府,就早点过去吧。” 容瑾月最讨厌楚云绯这副冷然讥诮的语气,说话时总带着几分嘲弄,像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样。 她一个三品侍郎的女儿,凭什么这么目中无人? 要不是昨天被父皇训斥一顿,容瑾月绝不可能给她赔礼道歉,更不可能在这里忍气吞声。 宸王妃站起身:“既然弟妹已经换好了衣服,早些过去也好。” 楚云绯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于是坐下来仅有一刻功夫的宸王妃和五公主,闲话没说几句,就起身离开了战王府。 走到王府大门外,看着程管家命人备好的马车,宸王妃笑意微顿:“我的马车够大,足以坐下我们三个人。” 楚云绯拒绝:“我不喜欢跟别人同乘一车。” 宸王妃微默,笑意淡了一些:“弟妹这是不相信我?” “确实不太相信。”楚云绯坦然点头,往自己的马车走去,“我现在怀有身孕,万事小心一点没坏处,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宸王妃表情凝结,笑意显得僵硬许多。 “怀了个孩子就当自己是个宝了?”容瑾月坐在车厢里,冷冷讥讽,“别到时候孩子保不住,看她还能不能这么得意。” “五妹别胡说。”宸王妃躬身走近车厢,压低声音开口,“她怀的是九弟的孩子。” 容瑾月嗤了一声:“九皇兄的孩子又怎么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会生孩子。” 宸王妃眼神晦暗。 天底下确实不是楚云绯一个人会生孩子,所以这个孩子能不能保得住,对战王来说应该并不要紧。 “我想见一见楚云皎。”她语气淡淡,眼神里透着冷意,“五妹可有什么办法?” 容瑾月皱眉,想到楚云绯防贼似的态度,不由恼怒:“让我先想想。” 宸王妃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独自一辆马车的楚云绯靠着车厢,忍不住思忖,裕王妃赵云灵出身国公府,是护国公的嫡女。 昨日她没去国公府参加寿宴,今日赵云灵就邀请她们一起去裕王府喝茶,是不是太有些急切了? 护国公走到今天不易,别被人当成了棋子才好。 两辆马车很快抵达裕王府。 三人先后下车,被嬷嬷引领着前往喝茶的花厅,楚云绯才知道,宸王妃所言果然信不得。 花厅里至少坐着七八个女子。 除了裕王妃自己和衡王妃之外,其他人大多是世家贵女,加上姗姗来迟的宸王妃、战王妃和五公主,远远超过了十个人,跟宸王妃所说的“仅三四个人”差距不小。 而且今天到场的人选挺有意思。 赵家二房赵尚书的女儿赵云柔,跟裕王妃是堂姐妹。 丞相府次女姜倩,跟宸王妃姜盈是亲姐妹。 吏部尚书府女儿窦惠然,跟姜家姐妹交好。 荣王府郡主容怀月,跟五公主交好。 谢家嫡女谢丹姝,当今皇后侄女,倒是保持中立,一直没有特别交好之人,也不喜与人树敌。 监察御史府的嫡女沈南月也被邀请过来,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控诉楚云绯“无理取闹”? 楚云绯已经预感到今日是鸿门宴。 但她没想到,这场鸿门宴已经明目张胆到丝毫不欲掩饰的地步。 “王妃。”裕王府嬷嬷上前禀报,“宸王妃、战王妃和五公主到了。” 此言一出,花厅里女子们纷纷转过头,表情各异。 “战王妃居然敢露面了?真是可喜可贺。”赵云柔面上浮现嘲讽之色,“不会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楚云绯走进花厅,等宸王妃落座之后,才从容在她身侧席位上坐了下来。 “听说战王打算休妻。”姜家次女姜倩挑眉,笑意盈盈地开口,“战王妃最近足不出户,是想表现一番温柔贤惠,好挽回战王的心思?” 楚云绯挑眉:“王爷受伤,这个妻子的照顾夫君,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姜倩嗤笑:“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姜倩。”宸王妃皱眉开口,“战王妃是我请来的,你们不许对她无礼。” 盛夏皱眉,宸王妃这话说得可笑。 言下之意是说战王身份不如宸王尊贵,所以她家王妃还需要宸王妃维护? 那要是王妃自个儿前来,是不是就活该被人冷嘲热讽,羞辱谩骂? “我们无礼?”赵云柔阴沉地盯着楚云绯,冷笑连连,“明明是战王妃无礼在前,皇上看重我们赵家,才对祖母多有照拂,可战王妃却一点都不把我们赵家放在眼里。” 盛夏皱眉:“赵姑娘说什么——” “盛夏。”楚云绯淡淡开口,“不必与她逞口舌之快。” “不屑与我逞口舌之快?”赵云柔继续冷嘲热讽,丝毫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一个即将被休弃出门的下堂妇,居然也敢摆出亲王妃的架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赵姑娘说错了。”楚云绯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威压凌厉,“我只是觉得口舌之争没必要,对于以下犯上之人,只需要按照规矩教训即可。” 赵云柔一僵:“你说什么?” “墨雪。”楚云绯端着茶盏,语气极为平静,“掌嘴。” 第52章 以下犯上 墨雪应了一声:“是!” 眼前人影一闪,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噼里啪啦一连串,连个停顿都没有。 待墨雪打完停下,并退回楚云绯身后,花厅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赵云柔呆呆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因过度震惊而僵住,娇美如花的一张脸红肿不堪,发丝都凌乱了几分。 “楚云绯,你干什么?!”裕王妃霍然起身,不敢相信地盯着楚云绯,眼神冷厉,“这里是裕王府,不是你的战王府,你怎敢如此跋扈?” 严厉的声音让赵云柔回神,她捂着脸,惊怒交加地看着楚云绯:“你个贱人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贱人。”楚云绯慢条斯理地把茶盏放了下来,抬眸看向赵云柔,“你口口声声说皇上尊重赵家,但别忘了赵家是臣子,臣子家眷胆敢藐视皇权,不知道你们赵家九族能否担得起后果。” 赵云柔不想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被扇了耳光,极度愤怒之下,她只想把楚云绯千刀万剐! “楚云绯。”裕王妃蹙眉,表情冰冷,“赵家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不臣之心,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给赵家捏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君臣尊卑不可乱,除非赵家有谋反之心,否则就不能不把皇族放在眼里。”楚云绯表情冷漠,“既然赵家忠心耿耿,为何赵云柔敢如此倨傲,当众嘲讽辱骂我这个王妃?” 裕王妃咬牙:“她只是——” “皇上尊重你们赵家没错。”楚云绯打断她的话,声音冷沉如霜,“但皇上尊重的是赵老夫人,是国公大人,不是赵云柔这个只会惹是生非的蠢货。” 裕王妃脸色变了变,强自辩道:“云……云柔是祖母的孙女……” “我还是父皇的儿媳呢。”楚云绯冷笑,嗓音冰冷讥诮,“裕王妃觉得父皇尊重赵老夫人,你们赵家的孙女就可以不把皇族放在眼里?” 裕王妃面色慌乱,厉声否认:“我没有这个意思!” “战王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你们不承认这个事实?”楚云绯挑眉,“难不成你们对战王的身世有所怀疑?” 裕王妃脸色大变:“楚云绯,我何曾有这样的意思?你简直——” “我是战王明媒正娶的王妃。”楚云绯漫不经心一笑,“你们羞辱我,就是羞辱战王,就是藐视皇权,难道不该掌嘴?” 裕王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她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楚云绯这个贱人,她明明就是强词夺理! 可偏偏……偏偏…… 席间其他女子面面相觑,神色虽各有不同,可为了避免被拖下水,竟无一人敢出言辩驳,神色尴尬且局促。 她们显然都没想到,楚云绯竟如此牙尖嘴利,转瞬就给赵家扣上这么严重的罪名…… “诸位不用拘谨,也不必惊慌。”楚云绯不疾不徐地环顾席间众女,“方才想说什么可以继续,正好我久未出府,也想听听诸位是怎么编排我的。” “九皇嫂。”容瑾月脸色难看,不满地看着她,“虽然赵姑娘说话有些失了分寸,但你作为九皇兄的妻子,理该宽容大度一些,用言语指点她的不足,怎能一上来就命人扇她耳光?若是被人传出去,说你仗势欺人,母妃的名声都会受你影响。” 楚云绯平静回道:“既然如此,五公主不妨就把今日之事如实告诉给朝中御史,让他们到皇上面前好好掰扯掰扯,看到底是赵家孙女以下犯上,还是我心胸不够宽广。” 容瑾月脸色僵住,咬牙道:“你……别动不动就搬出御史!御史们公务繁忙,哪有空理会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事关皇族威严,绝非小事。”楚云绯冷冷反驳,“世人莫不知权贵之家子女皆是从小用心教养,子女的言行即代表家族的脸面,赵家女儿今日敢以下犯上,无非就是家中尊长没有教给他们敬畏之心,更甚者,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皇族,没有天子——” “胡说八道!你简直胡说八道!”赵云柔骤然起身,表情惊惧,颤抖地指着楚云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楚云绯,你一派胡言,故意想置国公府于死地!你用心歹毒,令人发指!” “我倒是觉得战王妃说得在理。”一个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像是剑拔弩张中突然拂过一缕微风,“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今日在场的……啧,本世子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三台戏用不完的人数,唱得果然精彩。” 厅中贵女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长廊上走来的三人,随即齐刷刷愣住。 裕王、宸王和齐世子。 两位皇子和一位世子皆是一表人才,然而他们一出现,所有人第一眼却只看到那个名满京城,却少有机会见到本人的齐世子。 果然喜穿一身红衣,容貌俊美贵气,两位皇子跟他站在一起,都被衬托得黯然失色。 “九弟妹。”宸王冷着脸走过来,没理会凉亭里站起来的诸位女子,径自看向楚云绯,“母妃一直教导我们要与人为善,宽以待人,九弟妹今日如此咄咄逼人,是不是有违母妃训导?”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宸王夫妇说话腔调几乎如出一辙,时时刻刻把宽容待人挂在嘴边,好像他们有多贤德大度似的。 还搬出贵妃压人? 顾贵妃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楚云绯淡漠一笑:“我家王爷只告诫我,谁敢欺负我,我只管加倍奉还回去,否则怕是个个都以为我是软柿子,谁都想上来捏一把。” “此时搬出九皇兄不觉得可笑?”容瑾月皱眉,“九皇兄都要休了你,你死皮赖脸真以为自己是王妃?” 宸王妃蹙眉:“弟妹,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因为我们是皇室儿媳,所以才更要宽以待人,严于律己,太过咄咄逼人只会给九弟树敌。” 齐锦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地看着厅里众女子:“本世子以前常听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听过兄弟齐心,其力断金,今日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第53章 给战王妃赔罪 宸王妃心头微沉,面上却带着几分笑意:“齐世子这话里有话?” “今日裕王妃把自己的堂妹叫过来助阵,显然是有备而来,赵家姐妹齐心协力针对战王妃,可谓用心良苦。”齐锦慵懒一笑,眉眼风流潋滟,“然而同为贵妃儿媳和女儿,宸王妃和五公主却似乎巴不得战王妃被欺负,还帮着外人一起指责战王妃,着实让本世子感到意外。” 宸王夫妇和容瑾月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本王是帮理不帮亲。”宸王下意识地开口,似是替自己的言行辩解,“何况——” “所以臣女辱骂皇妃是为理?”齐锦诧异,“这是赵家的规矩,还是宸王府的规矩?” 宸王脸色一僵。 在场的女子们都意识到了什么,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唯独楚云绯神色从容镇定,看起来倒是有点事不关己的漠然。 “本世子常年待在边关,竟不知道皇城规矩改得这么快。”齐锦从容一笑,“贵女当众辱骂亲王妃没错,亲王妃命人掌嘴反倒成了不该。本世子稍后得进宫问问皇上,这规矩什么时候改的?” 宸王表情难看:“这么小的事情,特意去问父皇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齐锦反问,“若规矩当真改了,我这个世子哪天若是心情不好,做出了当众打骂羞辱皇子之事,是不是也该被视为无罪,而皇子们理该宽容大度,原谅我的不懂事?” 花厅里静得落针可闻。 贵女们面色僵白,一句话说不出来。 宸王妃脸上一阵阵发烫,心里怨怪着齐锦多管闲事。 女儿家喝茶聚会,跟他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贵妃要求的宽容大度只针对儿媳,不针对儿子?”齐锦眉梢微挑,漫不经心地盯着宸王,“我最近正好闲着无聊,想就此事跟皇上舅舅来一场辩论。” 宸王眼底阴冷之色一闪而逝,连笑意都有些僵硬:“女儿家闲话家常,生出口角也很正常……” “正常?”齐锦玩味一笑,“难道权贵世家精心培养教导出来的贵女,却不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不知道以下犯上是什么罪名?” “以下犯上的罪名可大可小,一般取决于被冒犯者的态度。”席间一女弱弱开口,乃是监察御史之女沈南月,“若上位者觉得冒犯之人是出于恶意,有明知故犯嫌疑,可从重处置,杖打或杖毙。若上位者觉得冒犯之人是出于无意,乃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则可以轻轻罚过,如掌嘴或罚跪。” 一番话不疾不徐落地,在场之人脸色像是雨后彩虹似的,一个个青白交错,精彩纷呈。 所以方才楚云绯命人掌嘴的举动,反倒成了宽容大度的证明? 毕竟那只是最轻的责罚。 “裕王妃看起来不太高兴。”齐锦眉眼微抬,瞥了正前方的裕王妃一眼,“今日这场喝茶宴是裕王妃举办的吧?若事情真闹到皇上面前,先不管战王妃有错没错,至少你这个裕王妃是脱不了干系的。” 谢家嫡女谢丹姝放下茶盏,语气沉静:“齐世子说得没错,今日之事确实是赵姑娘无礼在先,不管皇上如何尊重赵家,赵家都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君臣尊卑,臣子永远是臣子,除非你们赵家想取代皇权——” “谢姑娘!”裕王妃厉声打断了她的话,眼底浮现一抹惊惧,“休得胡言!” 谢丹姝淡淡一笑。 “今日之事确实是我不对,方才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偏帮堂妹。”裕王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阴火,“云柔,给战王妃赔罪。” 赵云柔一震,脸色煞白:“我挨了她的打,还要跟她赔礼道歉?” 齐锦似笑非笑。 裕王妃不怕楚云绯,可她忌惮齐锦这个做事不安牌理出牌的齐世子,皇上宠他,他说的话有时比皇子还管用。 若因为一次口舌之中给赵家带来麻烦,不但赵家失了圣心,只怕还会连累裕王被皇上怪罪。 毕竟今天的茶会是她这个裕王妃筹办的。 心里斟酌再三,纵然裕王妃心里如何不甘,还是不得不冷着脸命令:“给战王妃赔罪!” 赵云柔僵站着,死死攥着手。 “九皇嫂。”容瑾月眉头微皱,绷着脸开口,“既然赵云柔知道自己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这次,她以后应该会记着教训了。” 楚云绯安然坐着,并不开口。 气氛温度降到了冰点。 宸王面色青白,皱眉:“弟妹,身为皇家媳妇,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 楚云绯哂笑:“如果我骂你一句下贱,宸王会原谅我吗?” “你——”宸王脸色骤沉,“你就是如此不识大体?” “我确实不识大体。”楚云绯点头,“我小肚鸡肠,有仇必报,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而且极度阴险狡诈,记仇得很。今日得罪我的人,来日我一定会十倍奉还,诸位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尽管开口。” 花厅里一片死寂。 贵女们如坐针毡,表情局促而怪异。 她们显然没料到楚云绯会如此贬低自己,可这些话听着,总觉得是在讽刺她们。 “宸王还有什么想补充的?”楚云绯抬眸看着宸王,“方才我说的这些,你们大可以散布出去,让人好好非议一番,或者陈述给皇上也无不可,但不管我有多少缺点,都无法改变赵尚书的女儿以下犯上,辱骂亲王妃这一条罪名。” 裕王脸色铁青,一个箭步走到裕王妃面前,抬手就给她一巴掌:“这就是你赵家教出来的好女儿!她自己想死,在家里找根绳子上吊算了,别来我裕王府惹事!” “啊!”裕王妃被一巴掌扇到在地,整个人毫无预警扑倒在茶案上。 哗啦啦,茶盏被撞击在地上,霎时碎了一地。 周遭伺候的侍女纷纷伏跪在地。 贵女们吓得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赵云柔僵在那里,怔怔地看着突然发怒的裕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第54章 自取其辱 “赵云柔。”裕王忽然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她,“马上给战王妃赔罪,否则本王亲自进宫面圣,让赵尚书好好解释解释,他是如何教出这般没规矩的女儿!” 空气寒凉,花厅里温度急速下降。 容瑾月咽了咽口水,不安地看着宸王妃。 宸王妃脸上挂不住,心里虽明白裕王发火是针对在场所有人,此时却毫无说话的立场。 她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更没想到楚云绯会如此强硬,一点示弱都不愿,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做。 她到底想干什么?把所有人都得罪光就高兴了? “赵云柔,你还愣着干什么?”裕王语气越发冰冷,“我让你跪下,给战王妃赔罪!” 赵云柔死死掐着掌心,怨恨地盯着楚云绯,面容狼狈,再也没有了方才高高在上的姿态。 所有人都看着楚云绯。 楚云绯偏偏一语不发,仿佛就等着赵云柔跪下给她赔罪。 赵云柔气得眼都红了,在裕王越发阴沉强硬的逼迫下,不得不走出席位,屈辱地朝楚云绯屈膝赔罪:“今日是我不该,我嘴贱,是我该打,战王妃教训得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请战王妃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口出恶言。” 说完,她就维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等着楚云绯开口。 “我家王爷最近受了伤,需卧床静养。”楚云绯不疾不徐地开口,“虽说我们夫妻之间确实生了点误会,但夫君有伤在身,我这个做妻子的照顾他乃是本分,没想到就成了旁人口中不知廉耻的行为,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姜倩如坐针毡,不敢吭声。 “不管外面如何误会,如何非议,眼下我还是战王妃,是战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是皇上的儿媳。”楚云绯淡淡一笑,“在场的诸位,不管家世比我好的还是身份比我高的,都请记住这一点,皇权不容藐视,尊卑不可混乱。做臣子的若是太过傲慢,把君王的恩典当成是傲慢的资本,祸事早晚临头。” 裕王妃眼前发黑,晕眩了好一会儿,才扶着茶案站起身,火辣辣的一边脸颊高肿起来,让她对楚云绯生出了咬牙切齿的恨意。 “原本我是不想来的,可宸王妃说只是妯娌几个喝喝茶,我不好拂了面子,就来了。”楚云绯推开茶盏,站起身,从容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没想到是来赴一场鸿门宴。” 宸王妃讪讪解释:“弟妹,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你别误会……” “是不是误会,诸位心里清楚,我也明白。”楚云绯嘴角上扬,嘲讽意味十足,“你们今日这阵仗,明眼人都看得懂,一窝一窝的,就我是个外人——虽然宸王和战王是亲兄弟,跟五公主是亲兄妹,但是很显然,你们不这么认为。” 宸王脸色青白交错。 容瑾月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宸王妃咬着唇,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没关系。”楚云绯无所谓地说道,“以后这种场合就别叫我了,我身份低微,没资格融入你们,告辞。” 说罢,从容地与在场之人颔首,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盛夏和墨雪紧跟而上。 花厅里众人表情僵在脸上,许久没人说话。 “其实本世子也纳闷。”齐锦环顾在场众人,目光最后落到宸王脸上,“诸位既然这么看不上战王妃,又何必把人邀请过来?这不是自找难堪吗?难道京城里的王妃和贵女们平日里无事可做,都喜欢做一些自取其辱的事情?” “齐世子话虽说得在理,但是别把我算上。”谢丹姝站起身,语气淡漠疏离,“我今日是单纯被邀来喝茶,对战王妃没有任何不满,对在场诸位的行为也没什么好评价的,以后这种场合也别叫我了,告辞。” 谢丹姝带着侍女离开。 沈南月和窦惠然见状,很快也找了个借口离开。 剩下来的众女子才都是各自的自家人。 姜家姐妹,赵家姐妹,皇族姐妹。 裕王冷冷丢下一句:“真是晦气。”随即拂袖而去。 宸王妃沉默不语,心里却清楚,今日这场喝茶会裕王妃姐妹颜面尽失,她这个宸王妃也不例外。 不过…… 抬头跟宸王对视一眼,夫妻二人像是心照不宣似的,眼底齐齐划过一抹阴谋得逞的算计。 虽然颜面有损,但国公府和战王府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赵家人肚量都不大,今日受了这番羞辱,绝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护国公虽在朝中没有多少实权,但他可以进宫哭诉告状,赵云柔的父亲又是兵部尚书,掌管着军需统筹发放。 战王手握兵权,以后多多少都会受到一些掣肘刁难。 而护国公府和裕王府是姻亲,赵家和战王反目,就是裕王和战王反目。 这两位王爷若先斗个两败俱伤,宸王府正好可坐收渔翁之利。 宸王妃压下嘴角上翘的笑意,真心觉得颜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达到了就好。 …… 楚云绯走出裕王府,正要坐上马车,却闻身后传来一声:“战王妃请稍等。” 楚云绯转身去看。 谢丹姝带着侍女疾步赶上,到了楚云绯面前,微微屈膝:“我能和王妃一起走吗?” 楚云绯沉默片刻,点头:“嗯。” “多谢王妃。” 谢丹姝转头吩咐侍女把马车赶回谢家去,然后跟楚云绯一起上了王府马车,进入车厢,谢丹姝真诚赔罪:“我不知道是这样的场面,若提前知道,我就不来参加了。” “无妨。”楚云绯淡淡一笑,不以为意,“我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谢丹姝嗯了一声,坐在楚云绯对面不语。 她们二人的关系仅限于认识,但不熟。 谢丹姝是谢国舅的女儿,当今皇后的亲侄女,没成亲之前,楚云绯仅是三品侍郎的女儿,跟谢丹姝没有交集。 成亲之后,她待在王府熟悉事务,管理内宅,出门机会少,与谢丹姝更是没见过面。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种场合下真正认识,且同坐一辆马车。 楚云绯想着她昨日在宫里见到的皇后,温柔大度,心胸宽厚,谢国舅一家贵为皇亲国戚,这些年行事低调,家中子女教养得都极好,跟那些仗势欺人之辈完全不同。 皇后无子,谢国舅未曾明确表示过支持哪位皇子,如果容苍能争得他们的支持…… 楚云绯思忖片刻,缓缓摇头。 算了。 如此品行贵重的家族,何必让他们蹚浑水? 第55章 谢家显贵 “王妃在想什么?”谢丹姝见楚云绯不说话,面色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不由好奇,“还在想方才的事情?” 楚云绯摇头:“以前我不喜欢应付这种场合,所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但最近王爷受伤,外面很多事情无法亲自处理,我若继续闭门不出,担心让人误会战王府不会处事。” “其实这些世家贵女们聚在一起,除了攀比成风,喜欢捧高踩低之外,还有一些是出于各自的家族立场。”谢丹姝笑了笑,“我也不喜欢这种风气,每年只选几张帖子参加,打发打发时间就行。” 楚云绯淡道:“不参加至少不得罪人。” 谢丹姝问道:“王妃怕得罪人吗?” 楚云绯道:“不怕,但是闹成这样影响心情。” 谢丹姝沉默片刻:“宸王和战王兄弟不和?” 今日在裕王府,宸王夫妇的表现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除非姜盈和楚云绯故意做戏,否则着实无法解释他们的态度反常,毕竟就算帮理不帮亲,也断然没有他们那样咄咄逼人的处理方式。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楚云绯嘴角掠过一抹嘲弄,“朝中皇子都已成年,皇上年纪越来越大,有些事情我们不说,但是暗中都在发生,宸王这般所为,无疑就是把我家王爷推到了他的对立面。” 容苍手握兵权,若宸王真心想争储,兄友弟恭才是该有的相处方式,如此就算宸王什么都不做,都有一个最强大的助力。 但宸王的所作所为,却让人以为他跟容苍有深仇大恨一样。 楚云绯敛眸,心里清楚宸王是有恃无恐。 他想让战王府和国公府反目成仇,斗个你死我活,等裕王失势,他再用蛊毒控制容苍,就能让容苍被迫为他所用……如意算盘打得是够响,可是他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 真是异想天开。 马车缓缓在国舅府大门外停下,谢丹姝看向楚云绯:“战王跟宸王一样是贵妃所出,出身高贵,但他比宸王更具优势,那就是兵权——这一点足以让宸王忌惮,却又忍不住想放下身段拉拢。” 帝王后宫皇后膝下无子,若以子凭母贵来论,当以贵妃所出的宸王和战王最为尊贵,又因宸王是兄长,所以朝中有些大臣理所当然地认为,宸王该被立为太子。 宸王占据先天优势,只要笼络好朝臣的心,再以亲情拉拢好容苍这个手握兵权的兄弟,自然胜券在握。 只是很显然,宸王夫妇都没有控制好分寸,想拉拢容苍不够诚心,倒是忌惮表现得淋漓尽致。 楚云绯点头:“是。” “不管战王有没有心思争储,在其他皇子心里,战王都是最大的威胁。”谢丹姝语气平静,“皇族之中无兄弟,同母所出,并不意味着就是一条心。” 楚云绯淡笑:“谢姑娘说得没错。” 亲兄弟又如何? 比得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当处在利益之中的人眼睛只盯着那个位置,并不择手段想往上爬时,亲情不过是他想利用的利器,亲兄弟在他心里可能也只是棋子。 “我先回去了。”谢丹姝起身下了马车,并掀开帘子邀请,“王妃既然来了,不如进府喝杯茶再走?” “改日吧。”楚云绯笑着摇头,“改日有空,我跟战王一定登门造访。” 谢丹姝沉默着,似是在思索,须臾问道:“明天行吗?” 楚云绯心里诧异,不解地看着她:“谢姑娘是有事要跟我说?” “嗯。”谢丹姝点头,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明天一早我让人在门外迎你,还望王妃赏脸。” 楚云绯若有所思:“谢姑娘不担心被人看见了,引发不好的猜忌?” 国舅府是皇后娘家,本就是显赫皇亲,若是跟战王府走得太近,且不说贵妃一党会怎么想,就皇上那里不知会不会引起臆测。 “只是女儿家的正常来往。”谢丹姝笑意沉静平和,“皇后姑姑若问起,我会如实告知原因,不会让战王府被人误会。” 楚云绯叹道:“我倒不担心战王府被人误会,但谢家是清流之家,该避嫌还是要避嫌的好。” “那就更没关系了。”谢丹姝不以为意,“我家只是不想蹚浑水,但是也不怕蹚浑水,王妃不用担心这些。” 何况蹚的也不一定是浑水。 “既然如此,我明日一早过来。”楚云绯欣然应下,“多谢谢姑娘邀约。” 两人约好时间,谢丹姝放下帘子回家。 楚云绯命人驱车回王府。 马车行驶起来,楚云绯独自靠着车厢,想到如今的谢家,即便皇后无子,也丝毫不影响谢家之显赫无双。 甚至因为皇后无子,不担心前朝后宫牵扯过密,皇帝可以毫无芥蒂地信任谢家,重用谢家子嗣。 皇后的兄长谢国舅任国子监祭酒,门生无数,遍布着楚国京城和各大地方要职。 谢皇后最小的弟弟是谢家老家主老来得子,现年才二十多岁,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不过年纪轻轻就任了刑部要职,据说审问犯人是公认的心狠手辣,朝中大臣们对他多有忌惮。 谢家儿女平日里若无要事,很少在各大宴会场合露面,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为了避嫌,不想被任何一位皇子拉拢。 这么多年,谢家在行事作风上很少有被人诟病的地方。 若容苍能得到谢家支持…… 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很快又被楚云绯摇头甩开。 她不由自嘲,到底是受了争权夺势的影响,满脑子都是可用的家族人脉。 回到王府,楚云绯躬身下了马车。 程管家走出来,命小厮把马车赶下去,随后朝楚云绯禀报:“府里来了个客人。” “客人?”楚云绯眉眼微动,“哪位?” 程管家道:“老奴不太清楚客人的身份,他只报自己姓姬,说是王妃的远方亲戚。” 楚云绯听说姓姬,顿时了然:“他现在在哪儿?” “在锦麟院。”程管家回道,“王爷在招待他。” 楚云绯点头,抬脚往锦麟院走去。 第56章 姬紫衣 锦麟院正堂一片安静无声。 容苍坐在屏风前的檀木雕椅上,容颜矜贵俊美,气度冷峻深沉,周身萦绕着多年浸淫沙场养出来的慑人气度,让人望而生畏。 一身紫衣的年轻男子则坐在一旁喝茶,态度悠然,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楚云绯抬脚跨入门槛,正堂两双眼睛齐齐转过来,沉默无声地落在她脸上。 “回来了?”容苍起身,冷峻疏离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融化,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暖意,“有没有人为难你?” 楚云绯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头对上另一人探究的眸子,微微颔首:“表兄。” 眼前这个男子年纪跟容苍差不多大,生得温文儒雅,看起来斯文有礼,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身上的穿着似乎正应了他的名字。 姬紫衣。 琅琊城姬家少主,楚云绯的表兄,楚夫人的嫡亲侄儿。 楚云绯对他再熟悉不过,因为前世七年里,她的医术就是姬紫衣教的,她没有兄长,这个表兄就像是她的亲哥哥,对她极好,医术几乎是倾囊相授。 只是每个人天赋不同,楚云绯到底还是比不上姬紫衣。 不过眼下这个时候,姬紫衣对楚云绯这个表妹显然还不太熟悉,毕竟楚云绯尚未去过琅琊城,姬紫衣也很少来京城。 前世的七年只存在于楚云绯的记忆中。 姬紫衣站起身,细细打量着楚云绯的脸,随即微微一笑:“表妹跟姑母长得很像。” 楚夫人嫁到京城十六七年,跟琅琊城少有联系,虽双方心里皆有隔阂,但姬紫衣深知祖父母和爹娘心中遗憾。 此次接到楚云绯的信,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 “大老远让表兄跑一趟,妹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楚云绯福身,语带歉意,“在此先告个罪。” “表妹别这样说。”姬紫衣浅笑,“能为表妹做点事,是我的荣幸。” 楚云绯心里生出些许喟叹。 前世她母亲带着她前往琅琊城,她才知道,母亲当年所为虽是伤了娘家人的心,琅琊城外祖父他们拉不下脸,但心里始终舍不下他们。 她们母女一去,他们几乎倾尽所有补偿这些年缺失的亲情,尤其是楚云绯那时刚失去自己的孩子。 这位表兄为了让她早点忘掉伤痛,每天不是琢磨带她认识各种各样的名贵药材,研究治病解毒之法,就是让她去训练场上观看琅琊城的子弟们训练,让她跟着练武,还亲自为她制定了一套适合她学习的武功。 外祖父外祖母对她呵护备至,生怕她受一点委屈,三个舅舅拿她当做亲生女儿疼爱。 历经一世,再见故人。 楚云绯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感激和动容,只是在姬紫衣看来,这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若表现得太过,反而让人不解。 楚云绯很快收拾好情绪,转头看向容苍:“表兄是琅琊城神医,我写信请他过来,就是看看能不能解了王爷身体里的蛊毒。” 姬紫衣微讶,转头看向容苍:“王爷中了蛊毒?” 楚云绯点头:“是,劳烦表兄给王爷看看。” 姬紫衣心头泛起深思,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容苍坐下:“我给王爷号个脉。” 容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伸出手腕。 “今日想刁难我的人不止一个,但都没能占到便宜。”楚云绯给容苍添了茶,语气平静,“宸王夫妇不遗余力地想挑起赵家跟战王府对立,既然如此,我成全他就是。” 赵家一家子蠢货,看不出旁人阴毒之计,把皇上对赵家的恩典当成是免死金牌,傲慢得近乎愚蠢。 真以为皇帝可以无限度容忍他们? “表妹的处境听起来不太好。”姬紫衣将手指搭在容苍腕间,偏头看向楚云绯,笑意斯文无害,“战王没有保护好你?” “不是。”楚云绯缓缓摇头,“眼下是王爷的处境不太好。” 姬紫衣扬眉:“手掌四十万大军兵权的王爷,处境会不太好?” 楚云绯目光落在他的指尖:“如果表兄能解了王爷的蛊毒,处境就会转危为安。” 姬紫衣探着指尖下的脉象,温文儒雅的俊颜渐渐凝重起来:“十年。” 楚云绯眸心微细:“确定吗?” “这种蛊是从虫卵时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种入身体里,吸食着宿主的精血长大。”姬紫衣眉头紧皱,“七八年成为幼虫,使人脾气暴躁失控,常常无法克制自己,这个时间持续四五年,症状随着时间的拉长越来越严重。到了成虫时期,会渐渐使人失去理智,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越来越暴戾,甚至是疯癫发狂,直至死亡。” 楚云绯想到长青说过的话。 姬紫衣说得很精细具体一些,十年,比长青说得八九年还要久一些。 楚云绯问道:“表兄可有解蛊之法?” 姬紫衣收回手,正要端起自己的茶盏,却发现茶盏里的茶已经没了。 楚云绯见状,连忙给他斟茶。 “多谢表妹。”姬紫衣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啜了口茶,“味道不错。” 容苍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眼底似有寒芒涌动。 姬紫衣对上他的眼神,眉梢微挑:“王爷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容苍神色冷漠:“你自己没手吗?” “比起我要给王爷解蛊,表妹给我倒杯茶,不就是举手之劳?” “表兄说得对。”楚云绯赶在容苍开口之前点头,“倒杯茶不算什么,就算在王府吃住几个月,也是应该的。” 毕竟看他这表情,想来心里已经有了解决方法。 楚云绯长舒一口气。 虽然她也有办法掣肘幕后下蛊之人,逼问对方解蛊之法,但前提是对方确实有办法解蛊。 可万一负责养蛊的人已经死了呢? 这种要人命的虫子待在身体里,到底是个不安定的因素,让人无法放心。 “解倒是可以解。”姬紫衣啜了口茶,先卖个关子,“但是我有个问题,想问问王爷和表妹。” 楚云绯淡笑:“什么问题?” “听说战王打算休妻。”姬紫衣眉梢轻挑,“你们夫妻竟然已经反目,表妹为何还要理会他的死活?” 第57章 本王惧内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你不必过问。”容苍冷冷开口,“若无其他事,你可以离开了。” 离开? 楚云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要赶他走?” 容苍沉默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我千里迢迢让人送信去琅琊城,好不容易把他请过来,才有了解蛊的机会,你现在要把人赶走?”楚云绯盯着容苍,语调不辨喜怒,“王爷是想继续被蛊毒操控?” 容苍抿了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楚云绯淡问,“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他?” 容苍敛眸:“都不是。” 姬紫衣端着茶盏的手微顿,随即淡定地转头看向门外,暗道传言有误,表妹看起来威武得很。 “表兄不必理他。”楚云绯淡淡开口,“解蛊需要什么条件?” 姬紫衣收回视线,并放下茶盏,略作沉吟:“若是能找到母蛊寄居的宿体最好,若找不到,就退而求其次——” “能找到。”楚云绯道,“此人就在王府。” 姬紫衣表情一顿,有些意外:“当真?” 楚云绯点头,喊来盛夏和墨雪:“你们去漪澜院走一趟,把庶妃带过来。” “是。”两人领命而去。 “庶妃?”姬紫衣转头看向容苍,“皇族妻妾名头多,这庶妃……就是小妾的意思?” 容苍看着他,眼神阴沉幽冷,寒气逼人。 “表兄猜得没错,庶妃就是小妾的意思。”楚云绯点头,对容苍的反应视而不见,“这是王爷的爱妾,之前王爷要休妻也是因为她。” 容苍表情微变,欲言又止。 “王妃。”站在门外的长青终于忍不住,探进头来为自家王爷辩解,“王爷明明是不想让王妃陷入危险,所以才故意做戏休妻,王妃不是已经知道了真相?” 楚云绯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长青缩了缩头,转身回去继续站着。 容苍敛眸看着茶盏,思忖着自己身上的伤势已无大碍,他该做点什么,才能让小妻子回心转意,变得跟以前一样温柔体贴? 而此时的姬紫衣则在观察着容苍。 楚国鼎鼎大名的战神王爷,名声响彻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但战神只能证明他打仗了得,不代表他对妻子一定尊重呵护,且他来到京城之后,恰好又听说战王最近打算休妻,事情闹得不小,战王因此还被皇帝下令责打。 原以为这是一个风流薄情的战神,没想到其中另有隐情。 不过此时见他被王妃怼了几句,不但没有一点生气的征兆,看起来还颇有些无奈的样子,大抵能猜出传言确实有误。 至少此时看来,战王对王妃挺纵容,比那些个仗着身份地位不容冒犯,且还要妻子卑躬屈膝的强得多。 不大一会儿,楚云皎被带了过来。 进来看见容苍,楚云皎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挣扎着就要朝容苍扑过去:“王爷!我终于见到你了,呜呜……” 容苍脸色一冷,盛夏和墨雪顿时把她摁得死死的:“跪下!” 楚云绯淡定地喝了口茶,坐在一旁,慢吞吞开口:“楚云皎,容苍已经知道你奉命进府,是为了暗害他。” 楚云皎一僵,顿时瘫跪在地。 独自待在漪澜院这些日子,她精神明显倦怠憔悴许多,满脸苍白疲惫,看起来跟“受宠爱妾”颇有几分差距。 姬紫衣目光落在这位庶妃脸上,打量着半晌,实在瞧不出这人有半分受宠的样子。 于是他看向楚云绯,非常有礼地问了一句:“表妹,皇族王爷们的爱妾都是这般处境?” “当然不是。”楚云绯语气淡定,“只因我心狠手辣,跟那些宽容大度的王妃不同,所以我家王爷的爱妾才落得如此下场。” 姬紫衣看向容苍,眼神微妙。 “本王惧内。”容苍淡道,“王府里所有事情都是王妃当家做主。” 惧内? 楚云绯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抬眸瞥了容苍一眼,正好对上他平静幽深又带着点无辜的眸子,嘴角忍不住一抽。 好一个惧内。 说出去真不怕有损战神威名。 楚云绯轻咳一声,转头看向狼狈至极的楚云皎。 从三月初到现在,她的日子没一天好过,先是在楚家挨了顿家法,在祠堂罚跪不短的时辰,次日刚来战王府,接着跪了一整上午加一个下午。 三天前更是被楚云绯用了刑。 伤上加伤,没死都是她命大。 “楚云皎。”楚云绯淡淡开口,“这位公子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只要如实回答,并保证没有一句假话,我可以让你以后的日子过得舒服一点。” “我要回家……”楚云皎颤抖着开口,抬眼看向出楚云绯,眼神惊惧而畏缩,“你让我回家吧,求你了……” “忘了自己的身份?”楚云绯平静地看着她,“你现在是战王府庶妃,回不了家。” 楚云皎脸色惨白,颓然低下头。 姬紫衣打量着她:“楚二姑娘,你身上有母蛊?” 听到母蛊,楚云皎就忍不住想到被扎手指的痛苦,指尖下意识地瑟缩着:“……是。” 姬紫衣问道:“什么时候种下的?” 楚云皎咬着唇:“很小的时候。” “对方以什么样的方式下蛊?” 楚云皎不安地摇头:“我……我不知道细情,只记得幼时……幼时他经常给我东西吃,直到去年,宸王才告诉我真相……” “真相?” 楚云皎连连点头,压抑着恐惧:“宸王说我身体里有蛊毒,但对我自己没有伤害,他说只要我听他的话,就可以我享受荣华富贵,他还保证……保证让我姨娘坐上当家主母的位子,我……我是被迫的……” 姬紫衣转头看向楚云绯:“让她姨娘做当家主母?” “他们确实如此打算。”楚云绯冷笑,“虽然母亲并不是很稀罕当家主母的位子,却也不会任由旁人想抢走就抢走。” 姬紫衣很快回到楚云皎脸上:“宸王是在利用你,楚二姑娘可知道?” 楚云皎神色恍惚:“他说他喜欢我,只是我身份低微,所以无法给我正妃位子,但以后一定不会亏待我,他说过,不会亏待我的……” “中了母蛊的女子,以后无法再有身孕。”姬紫衣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你已伤了身子,这辈子生子无望。” 什么? 楚云皎如遭雷击,表情因惊惧而惨白:“不,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的对不对?” 楚云绯显然也诧异:“不能有孕?” 姬紫衣缓缓点头,面容温雅无害:“母蛊之所以在身体里可以如此安分,就是因为女子以孕育子嗣的宫胞饲养着本性凶残的母蛊,它在宫胞里经年累月得到养分,却也会不停地蚕食着女子的宫胞,使得女子失去生育子嗣的能力,这辈子无法再做母亲。” 楚云皎脸色煞白,绝望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楚云绯沉默地拧眉。 怪不得前世容苍死后,宸王还能许给楚云皎一个侧妃的位份,即便被天下人非议也无所谓。 因为楚云皎不能再诞下子嗣,无法做一个母亲,只能在后宅孤独终老。 这算是对她的补偿? “楚二姑娘,在下给你号个脉,还望你配合一下。”姬紫衣自袖子里抽出一片帕子,示意楚云皎把手腕伸出来,“多谢。” 楚云皎木然伸出手腕,任由姬紫衣把帕子覆在她手腕上,开始把脉。 时间一点点过去。 姬紫衣缓缓收回手,把帕子扔在一旁桌子上,递给楚云绯一个眼神。 “楚云皎,你安分待在后院,别再折腾幺蛾子,我会好好考虑要不要送你回家。”楚云绯说着,示意盛夏和墨雪把她送回漪澜院,“让她好好休息几天,饮食改善一下,补充些营养。” “是。” 楚云皎失魂落魄地起身,跟着盛夏和墨雪离开,不知道是不是被不能有孕的噩耗打击到了,起身时步履猛地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盛夏伸手扶了她一把,才把她带走。 “让她休息七天,多吃一些补血气的食物。”姬紫衣开口,“七天之后取她一些血,我把王爷身体里的蛊虫引出来。” 第58章 进宫告御状 这边楚云绯正和姬紫衣商议给容苍解蛊,那边赵云柔回到护国公府,已是添油加醋好一顿哭诉。 “黄毛丫头,简直不知所谓,不知所谓!”赵老夫人听闻孙女被打,还被逼着跟战王妃赔罪道歉,顿时气得脸色铁青,“这是公然把国公府的脸面踩在脚底,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母亲还请息怒。”尚书夫人面色凝重,耐心地劝解,“此事尚未问清楚原委,或是其中有误会……” “娘。”赵云柔靠在母亲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女儿今天脸都丢尽了,以后还怎么见人啊?呜呜呜……” “有什么误会?分明就是战王妃欺人太甚!”赵老夫人阴沉着一张脸,在嬷嬷搀扶下站起身,“我这就进宫面圣,就算拼着一张老脸不要,也定让皇上给我们一个交代。” 尚书夫人脸色微变,连忙劝阻:“母亲稍安勿躁,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还没弄清楚,贸然进宫,万一惹了圣上不悦,只怕不好收场。” “圣上不悦?”老夫人冷冷看她一眼,“圣上的命都是老大救的,他就算感念当初的救命之恩,也绝不会怪罪于我!” 可是圣心难测啊。 这些年圣上对赵家恩宠有加,并未亏待过他们,此次只是几个小女儿家斗嘴伤了和气,本来战王妃出个气也就算了。 若是闹到皇上面前,小事就成了大事,皇上会不会认为他们恃宠而骄? “来人。”老夫人脾气上来,显然不考虑会有什么后果,“备轿,我要进宫。” 尚书夫人一急,忙站起身:“母亲再等等吧,等大伯或者老爷回来——” “等什么等?”赵老夫人冷冷瞪着她,“你女儿受了委屈,你这个做母亲的竟一点都不知道关心?” “不是,儿媳只是觉得小事没必要惊动圣上。”尚书夫人心急地解释,“国公大人和老爷都在衙门尚未回来,等他们回来商议一下,再决定进宫也不晚……” “滚开!”老夫人从来说一不二,见她一再阻拦,不耐烦地皱眉,“我决定的事情,不需要你多言。” 尚书夫人心里不安,转头开始劝说起女儿:“柔儿,你跟祖母说清楚,今日之事到底怎么回事?若是你的错,就劝祖母冷静一下,进宫面圣会把事情闹大的,柔儿,你快说话呀!” “可是母亲,明明是我受了委屈呀。”赵云柔痛心地看着她,脸上的红肿指印尚未消退,看起来分外凄惨,“您没看到女儿这张脸吗?楚云绯让她的婢女动手打我,那婢女手劲大得很,像是故意往死里打一样,女儿被她打完之后,耳朵里都是嗡嗡的……” “柔儿,我知你受了委屈。”尚书夫人叹了口气,把她拥入怀里,耐心劝说,“可是我们要以大局为重,不是吗?赵家是皇族臣子,我们不可冲动——” “为什么要我以大局为重?”赵云柔突然发了脾气,哭着推开她,“宸王和宸王妃都让楚云绯以大局为重,可她根本不听!她一意孤行,恨不得让我死在裕王府,还有堂姐,堂姐只是因为邀请几个女子喝茶,就被裕王一巴掌打得摔倒在地上……母亲,这一切都是因为楚云绯,她为什么不以大局为重啊?” “你堂姐被裕王打了?”老夫人脸色一变,表情越发阴沉,“真有此事?” “孙女难道还会说谎吗?”赵云柔红着眼,哽咽开口,“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五公主,宸王妃和谢家嫡女,她们都亲眼看见了堂姐被打,宸王和齐世子竟没一人阻止,堂姐今天丢尽了脸面,难道我们真要咽下这口气吗?” 老夫人面色阴沉:“若真咽下这口气,以后个个都会以为国公府好欺负。”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气冲冲往外走去。 “母亲,母亲!”尚书夫人追出去,“请母亲冷静一下……” “谁敢阻止我,谁就给我去跪祠堂。”老夫人丢下这句话,叫上了贴身嬷嬷,命管家给她准备轿子,“我必须、立刻进宫面圣!” 她是一品诰命夫人,有特殊原因,可以坐轿子抵达宫门外求见皇上。 皇上若愿意召见,命人传召即可。 尚书夫人不敢再阻止,却又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只能带着赵云柔一起跟出去。 一路上她不停地祈祷,祈祷皇上政务繁忙,没时间见她们,这样一来母亲只能打道回府。 或许等她情绪冷静下来,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路上她不停地询问云柔:“柔儿,你有没有主动招惹战王妃?你给我说实话,不许撒谎,听到没有?” 赵云柔心虚之下,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只一个劲地哭个不停:“母亲,女儿已经被打成了这样,您为什么还认为是我的错?我还是不是您的女儿呀?” 尚书夫人心急如焚:“此事事关重大,如果真是你的错,你知不知道这一冲动之下会带来什么后果?皇上可能会——” “你能闭嘴吗?”老夫人从轿子里探出头,冷冷喝止,“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尚书夫人想解释:“母亲……” “安静。”赵老夫人沉下来,“柔儿,你也闭嘴,不许再哭了。” 尚书夫人脸色青白,只得暂时闭嘴。 车驾抵达宫门外,当值的御林军上前查问,得知是国公府老夫人,态度立即恭敬下来:“可是皇后或者贵妃娘娘召见老夫人?请老夫人出示一下宫中的帖子。” 宫里贵人召见宫外命妇,都会提前递帖子或者命人传达口谕,这是规矩,就算是赵老夫人这样贵重的一品诰命也不例外。 赵老夫人下了马车,语气淡淡:“老身进宫见皇上。” 见皇上? 盘查的御林军面面相觑,随即问道:“可有皇上口谕?” “没有。”赵老夫面色不虞,目光威严,“烦请你们去皇上面前通禀一声,就说老身有要事觐见,还请皇上恩准。” 第59章 护国公求见 御林军面露为难之色:“老夫人,这不合规矩——” “老夫人这是干什么?”当值的御林军副统领走过来,看见赵家老夫人,不解地上前询问,“您有要事找尚书大人?” 一般这种情况,都会被认为是家中发生了大事,妇孺拿不定主意,才急急进宫找自己的丈夫或者儿子商议解决。 但赵老夫人显然不是。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老身想进宫面圣,请副统领大人通禀一声。” 副统领诧异:“求见皇上?” “是。” “没有皇上召见,外命妇是不可以进宫的。”副统领以为她不知道,耐心解释,“若真有要事也需提前上书,还望老夫人体谅。” 尚书夫人松了口气,扶着老夫人:“母亲,要不我们就先回去吧,等晚上老爷回到家里再说。” 赵老夫人冷着脸,正要坐回轿子上,忽然瞥见宫门里头走出来一个人,顿时一喜:“老大!” 来人脚步一顿,抬头看见赵老夫人,心下微惊,连忙加快脚步走了出去:“母亲?您怎么来了?” 御林军纷纷朝来人行礼:“见过国公大人。” 来人正是护国公,走到母亲面前,他表情凝重:“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母亲是来找我的吗?” 尚书夫人压低声音道:“大哥请借一步说话。” 一身官袍的护国公狐疑地看她一眼,又看了眼自己的母亲,随即与她们走到一旁。 尚书夫人小声开口,把事情经过与他说了一遍,面上忧心忡忡:“我劝了母亲,但母亲正在气头上,非要面圣不可,还望大哥劝说一下母亲,让她老人家回府歇着,待事情问清楚,再找机会说也不迟。” 护国公听完,转头看向云柔:“你堂姐被打了?” “是。”赵云柔点头,眼眶发红,脸颊肿胀,“侄女所言皆属实,一字没有假。” 护国公表情冷了下来,沉眉思索:“母亲先回去吧,此事儿子心里有数,稍后我会去见皇上,跟皇上聊一聊此事。” 赵老夫人精神一振:“你确定?” “自然是确定的,儿子还敢骗母亲不成?”护国公目光从赵云柔脸上掠过,眼神微暗,“谁欺负了我赵家的女儿,我都不会轻易放过。柔儿放心,大伯父会替你讨回公道。” “多谢大伯父。”赵云柔屈膝行礼。 “都回去吧。” 老夫人这才坐上轿子,放心回家。 护国公站在宫门外,沉默地望着家丁们抬着轿子走远,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战王妃。 虽说战王手握兵权,可战王妃凭仗着他的势力,就敢对赵家女儿动手? 未免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护国公转身走进宫门,往前朝勤政殿方向而去。 皇上这会儿刚下朝,正在勤政殿处理政务,被他留在勤政殿议政的,还有当朝姜丞相和各部重臣。 听到外面护国公求见,皇上愣了一下:“护国公求见?” “是。” 穆帝沉吟:“让他进来吧。” 护国公手里暂无实职,虽然每天都要朝见皇帝,但他自从封了国公之后,手里的权力其实少得可怜,议政之事通常并无资格参与。 按照朝会惯例,早朝之后除了被皇上留下议政的,其他实权官员去各自的部门做事,只有爵位而无实权的官员,大多可以早些提前回家。 这也是赵老夫人能恰好在宫门外遇见儿子的原因。 得到皇上召见之后,护国公走上大殿,感受到同僚们目光一个个落在自己身上,心头微沉,忽然意识到自己来得唐突了一些。 他应该先在外面候着的。 不过来都来了,骑虎难下也得下。 护国公轻轻吸了口气,恭敬地行礼问安:“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平身。”穆帝开口叫起,“爱卿有事?” 护国公站起身,看了眼候在一旁的几位大臣,稍稍朝旁边退后几步:“回禀皇上,臣确实有事禀报,不过是小事,等皇上处理完政务,臣再与皇上细说。” “国公大人这是玩起了神秘?”姜丞相笑了笑,眼底却是若有所思,“不会是掌握了哪位大臣的犯罪证据吧?” 护国公笑道:“丞相真会说笑。” 穆帝亦是若有所思:“既然如此,国公就先去偏殿候着,等朕忙完了就过去。” “是。” 护国公转身去了偏殿。 姜丞相眼神微深,盯着护国公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护国公站在偏殿约莫半个时辰,穆帝才进来,抬手屏退左右,只留了杨德喜伺候在旁。 “皇上恕罪。”护国公连忙又跪下,“臣因为一点琐碎之事打扰皇上,实为不该,求皇上降罪。” 穆帝在偏殿长榻上坐下,撩了撩袍子:“说吧。” “臣……”护国公一开口,忍不住就哽咽住了,“臣就是心里委屈。” 心里委屈? 穆帝眉头一皱:“爱卿这话从何说起?” “方才下朝之后,臣正要回家,却在宫门外遇见了母亲和弟媳。”护国公跪在地上,表情愤恨,“母亲一向与人为善,从未动过这么大的肝火,她原想进宫求见皇上。臣觉得于理不合,及时把母亲劝了回去。” 穆帝面上轻松的神色一点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深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惊动赵老夫人要进宫告御状? 穆帝心思微深,开口命道:“爱卿还请如实说来。” “听说今日裕王妃在家里举办茶会,邀请了几个皇族王妃和贵女去喝茶,二弟家里的侄女也去了,没想到与人发生了冲突。”护国公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却听得出语气里的不满,“原本这只是一件平平常常的小事,毕竟女儿家在一起热闹热闹,打发一下时间,没想到一早高高兴兴地去了,没一会儿却哭着回来,好好的一张脸肿得惨不忍睹。” 穆帝皱眉:“这是怎么回事?赵姑娘在裕王府受了欺负?” “臣该死。”护国公叩首请罪,“这点小事着实不该打扰皇上,可……可云柔脸上伤得太重,她还说,裕王妃也被裕王当众打了一巴掌,在场的女子们都看到了,裕王妃颜面尽失。” “简直岂有此理!”穆帝以为是裕王发疯,顿时震怒,“这老四想干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打自己的媳妇?结发妻子是用来打的吗?简直该死!” “请皇上息怒。”护国公迟疑片刻,“此事不怪裕王,臣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不怪裕王?”穆帝眯眼,眼底浮现探究,“那应该怪谁?” 第60章 一碗水端不平 空气微凝,护国公低头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开口:“侄女脸上的伤,是战王妃命侍女动的手。” 穆帝稍感意外:“战王妃?” “是。”护国公低头,眉眼笼着阴郁之色,“臣不知侄女到底犯了何错,竟让战王妃下如此狠手,裕王也是因为战王妃咄咄逼人,挂不住脸面,才对灵儿动了手。” 穆帝沉默下来,原来说了这么多,是想告战王妃的状? 想到昨日才见过的战王妃,穆帝心里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淡淡开口:“战王妃出身侍郎府,门第低,若无特殊情况,应该不至于对国公女儿动手。” 皇上这是在袒护战王妃? 护国公脸色一变:“皇上,臣——” “不过当众打人确实不对,朕会召她进宫问清楚,给你一个交代。”穆帝接着说道,“你回去也记得问问,看她们女儿家在一起,有没有发现什么冲突,具体起因是什么?” 护国公不敢相信皇上会是如此反应。 回去问问? 不管起因是什么,战王妃那么跋扈,难道不应该被问责吗? 护国公心里不满,下意识地认为皇上是在护短,正要再说些什么,穆帝已站起身:“爱卿先跪安吧。” 护国公一滞,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朕召人来问问。”穆帝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垂眸问道,“爱卿方才说,今天去裕王府的女子都有谁?” 护国公回道:“几位王妃都去了,谢家嫡女,姜丞相的次女,好像还有沈御史的女儿……” 穆帝缓缓点头:“沈御史是言官,想来这件事问他最合适,朕稍后就召他父女进宫问问情况。” 护国公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心情瞬间阴郁,战王妃当众掌掴赵家女儿,分明是没把他们国公府放在眼里。 然而状也告了,皇上也承诺会问清楚,他若再多说,未免会让皇上觉得他不懂事。 护国公压下心里情绪,恭敬地行礼告退。 穆帝走出偏殿,负手站在殿门处,望着护国公离开的身影,须臾,转身走到御案后面,坐下来开始批阅奏折。 “杨德喜。” “奴才在。” “皇后一个人待在宫中无聊,你挑个伶俐的手下出去传口谕,让谢家嫡女进宫陪皇后说说话。” “奴才遵旨。” 穆帝朱笔停顿片刻:“另外,召宸王进宫。” “是。” 御案上堆积着小山一样高的奏折,几乎每天都要处理到傍晚。 穆帝是个勤政的皇帝,不会因为女儿家一些口舌之争就耽误正事,但恰恰有些小事,却能反应一些平常看不出来的苗头。 待杨德喜安排好事情,转头回来。 穆帝再次开口:“杨德喜。” “奴才在。” 穆帝瞥他一眼:“昨天朕让你调查的事情,你查了没有?” 杨德喜惶恐地躬身:“时间尚短,奴才只问了几个宫中老人,得到一些不知可不可信的回复。” “可不可信,朕听了自有判断。”穆帝偏头,“他们怎么说?” 杨德喜低着头:“贵妃娘娘对宸王殿下和战王殿下……态度不太一样。” 穆帝眉眼微沉:“你大胆说无妨。这件事朕是在暗中调查,不会以此作为证据去治谁的罪,也不会大肆宣扬此事。” “是。”杨公公连忙应下,“贵妃娘娘偏爱宸王,不喜战王,听说战王幼时就过得不太好。” “不太好?”穆帝转头,目光沉沉落到他脸上,“怎么个不好?” “听后宫里一些老太监说,战王幼时经常被责打,身上穿的都是宸王的旧衣裳,吃食上也不如宸王,明明贵妃宫里月例不少,贵妃娘家也时常贴补,可贵妃对战王殿下总是克扣。”杨德喜说着,面上浮现不安之色,声音越来越低,“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听说战王幼时还经常遭到贵妃责罚,冰天雪地里挨打罚跪都是常事。” 穆帝面色骤变,眼底似有惊怒之色:“这些事情,朕这么多年竟从未听说过。” “奴才该死!”杨德喜慌忙跪下,“可能……可能是有人故意瞒着,不想让皇上烦心,所以……” 穆帝眉眼萦绕冰冷之色。 偏心? 这仅仅是偏心吗? 虽说平常人没办法做到一碗水端平,可手心手背都是肉,贵妃跟容苍是母子还是仇人? 容苍的出生对贵妃没有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反而稳固了她的贵妃之位。 她顺利生产,没有因为孩子出生而落下疾病,没有因难产伤了身体。 容苍不带诅咒,生辰八字也不克爹娘。 贵妃到底为什么会厌恶他? 哪怕穆帝想给贵妃的行为找个借口,此时却翻遍脑海也找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穆帝搁下朱笔,抬手轻抚额头:“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如何?容宸对这个九弟可有爱护?” “……没有。”杨公公摇头,“宸王比战王大了两岁,幼时偶有打架争执,贵妃每次责罚的都是战王,从未罚过宸王。” 穆帝沉默着,眉眼尽是冰冷霜色。 多年积攒的帝王威压让人心悸,此时沉下眉眼,帝王之怒更让人心惊胆颤。 杨德喜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开口:“老奴昨晚还问出了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穆帝冷道:“朕已经让你查了,还有什么该不该说的?” “楚侍郎家二姑娘暗中与宸王关系不一般。”杨公公声音低低的,“战王妃因休书发怒那日,回家以家法惩罚了楚家庶女,楚夫人还罚她去跪了祠堂,但当天下午,宸王悄悄去楚家祠堂,跟楚家庶女见了面。” 穆帝眼神骤冷:“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老奴该死!”杨公公跪了下来,惶恐说道,“老奴只是偶然间听见宫人议论,才得知此事,担心引起皇上误会,不知道该不该说,一直压下现在。” 穆帝没再说话,眼神却冷得可怕。 宸王,尊贵的六皇子,在宫里有顾贵妃这个尊贵的母亲,在朝中有丞相这个百官之首的岳父。 还有顾家那么一个世家大族做靠山。 他却私底下悄悄接触一个侍郎府庶女,且那么巧,侍郎府庶女在这个节骨眼上勾引自己的姐夫…… 若说其中没有阴谋,鬼都不信。 贵妃确实偏心。 给宸王娶了相府嫡女,让战王娶了侍郎府嫡女——不,侍郎府嫡女是容苍自己要娶的。 “容苍这些年待在边关,一门心思带兵打仗,未曾在朝中经营过自己的势力,就连自己娶的妻子都只是挑了个门第低的。”穆帝声音冷冷,“可还是有人不想放过他。” 杨德喜低着头,惶恐不敢说话。 第61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穆帝没有再问,独自坐了片刻。 这一刻,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连伺候他多年的杨德喜也猜不出来。 盏茶之后,穆帝开口:“摆驾疏凰宫。” 杨德喜松了口气,连忙应下:“是,奴才这就去——” “你留在这里。”穆帝起身,平静地吩咐,“稍后宸王来了,让他在此候着。” 杨德喜转身的动作一顿:“是。” 穆帝抬脚跨出殿门,命人摆驾,前往疏凰宫。 一路所经之处,宫人纷纷伏地跪拜。 皇后接驾之后,不解地开口:“臣妾已经接到杨公公通知,说皇上让丹姝进宫跟臣妾说说话?” “嗯。”穆帝点头,“让宫人都出去。” 皇后有些意外,安静地转头示意嬷嬷把人都带出去,然后亲自给皇上斟了茶:“皇上怎么突然想起丹姝来了?可是谢家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跟谢家无关。”穆帝轻轻叹了口气,眉心郁色难解,“朕只是心中不解。” 皇后走到他身后,体贴地给他轻按太阳穴:“皇上既然来了疏凰宫,定是想跟臣妾说说心里话的。臣妾虽愚钝,说不定也能为皇上排解一二。” “皇后以前可曾关注过容苍?” “战王?”皇后面上浮现深思,“臣妾与他接触不多,记忆里是个沉稳内敛的孩子,淡漠寡言,好像跟谁都不太亲近的样子。” 穆帝被按得舒服,阖眼问道:“皇后是后宫之主,可知道贵妃对这个儿子态度如何?” 皇后眼底浮现复杂色泽,叹道:“战王幼时,贵妃对他较为严苛,臣妾是知道的,也提点过几次,但贵妃不为所动。太后说贵妃只是对儿子要求高,盼着他成才,所以才苛刻了一些。” 穆帝皱眉:“太后?” 皇后点头:“嗯。宫中事多繁杂,臣妾当年操持后宫事务,对嫔妃们都抱着以和为贵的态度,跟贵妃提过几次之后,见她不愿接纳,也就歇了心思,毕竟贵妃管教孩子,臣妾不好过多干涉。” 后宫嫔妃众多,心思各异,与前朝势力皆有牵扯,说话做事都要万分小心,避免给人抓住把柄。 后宫除皇后之外,贵妃品级最高,又有两个儿子傍身,可谓风头无两。 皇后纵使是后宫之主,若干涉过多,也难免让人生出别样心思。 穆帝沉默敛眸,眼底情绪幽深难测。 “皇上,皇后娘娘。”宫人恭敬站在殿外禀报,“谢姑娘到了。” 穆帝回神,淡声道:“方才护国公来告状,说战王妃被邀请去裕王府喝茶时,跟赵家女儿起了冲突,还命人动手打了她,稍后你跟丹姝好好聊一聊这件事,朕回避一下。” 皇后这才明白他来的目的,哑然失笑:“好。” 穆帝起身身去了内殿,与外殿仅有一扇屏风之隔,他躺在皇后经常躺着的凤榻上,开始正大光明地听墙角。 皇后望一眼屏风方向,理了理衣裳,在凤椅上坐下来,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命道:“请丹姝进来。” “是。” 谢丹姝很快走了进来。 容颜清丽温婉,气度娴静沉着,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良好的世家贵女该有的教养。 皇后一见着她,面上忍不住就浮现几分温柔笑意,拦着正要行礼的谢丹姝,她笑着说道:“坐吧,不必多礼。” “多谢姑母。” 谢丹姝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侧身在皇后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皇后开口:“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没有。”谢丹姝声音沉静谦恭,“今日一早刚去裕王府,参加了裕王妃举办的喝茶宴。” “裕王妃?”皇后拧眉,“她想拉拢你?” 谢丹姝摇头:“应该不是,但是……” “但是什么?” 谢丹姝眉心拢了拢:“姑姑可知裕王妃邀请了谁?” “你细细说来。” 谢丹姝心里已经猜到皇后叫她进宫的目的,正好心里有些话不想藏着掖着,干脆全盘托出:“侄女以为裕王妃是故意针对战王妃。” 皇后皱眉:“针对?” “嗯。”谢丹姝缓缓点头,“她邀请了宸王妃,五公主,宸王妃的妹妹,恒郡王妃,赵尚书的女儿,还有监察御史之女沈南月。” 皇后拧眉沉思:“裕王妃跟赵尚书的女儿是堂姐妹,宸王妃跟姜倩是亲姐妹,五公主和宸王、战王同母所出,两位王妃和公主应该是同心的,这也算是旗鼓相当。” “并不是。”谢丹姝淡淡否认,“以今天的阵仗来看,侄女觉得宸王妃和五公主也在故意针对战王妃。” “什么?”皇后诧异不解,“为什么?” “侄女不知。”谢丹姝摇头,“姑母知道的,我一贯遵守姑母教导,与京中世家贵女少有往来,所以更能客观地看待一些事情。” “嗯,你的性子我知道。”皇后说着,若有所思,“按理说,宸王妃和五公主应该帮着战王妃才是。” 躺在屏风后凤榻上的穆帝不由自主地点头。 方才皇后已经捋清裕王妃邀请的那些女子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亲姐妹就是堂姐妹,同宗同源,利益相关。 战王和宸王同母所出,不管平日里关系如何,在正式场合总该互相帮衬。 然而…… “帮不帮倒是其次。”谢丹姝声音始终平静,像是身在局外,“但侄女总觉得宸王妃心思叵测。” 皇后皱眉:“怎么会?宸王妃是公认的温柔贤淑,知书达理。” “知人知面不知心。”谢丹姝淡道,“伪装出来的温柔罢了。” 皇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屏风方向,不过很快就收回视线,平静地看向谢丹姝:“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感觉,主观性太强。” 谢丹姝谦恭点头:“是,所以侄女只在姑姑面前说这些,在外人面前一个字都不会多提。” 皇后喝了口茶:“你且把今日发生之事与我说一说,我来判断。” “是。”谢丹姝低眉垂眼,声音沉静,“事情的起因大概是昨日战王妃没去参加赵老夫人的寿宴,以至于赵家姐妹对战王妃生出了不满。” 第62章 心机 穆帝皱眉,只因没去参加赵老夫人的寿宴,赵家姐妹就生出不满? 这是何道理? 况且战王妃事出有因,并非故意怠慢,若因为此事就记恨在心,未免过于傲慢偏激,且心胸狭窄。 穆帝想到护国公那句“母亲一向与人为善,从未动过这么大的肝火”,眸光不由暗了暗。 好一个与人为善的老夫人。 孙女受了委屈,竟连缘由都不问就进宫告御状,赵家就是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就护短的家风? “战王妃和宸王妃去得稍微晚些,她们抵达裕王府时,侄女和沈姑娘、姜二姑娘、裕王妃、恒郡王妃、赵姑娘都已经在花厅里坐着聊了一会儿,所以现场发生的事皆是侄女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皇后点头:“我信你。” “两位王妃一到,赵云柔和姜家二姑娘就开始冷言冷语,羞辱讥讽,一人嘲讽战王休妻,说战王妃几日足不出户,待在家里是为了挽回夫君心思;一人说战王妃目中无人,连她家祖母的寿宴都不去。” 皇后面色微沉:“这两人才是肤浅傲慢,如此肆无忌惮地当众羞辱皇族王妃,家里尊长是怎么教的?” 穆帝轻轻阖眼,眉眼染上一层寒霜。 他这几年真是把赵家惯得无法无天了,耳提面命交代几位皇子公主要尊重国公府,却没想到会惯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然后呢?”皇后目光落在谢丹姝面上,继续询问,“战王妃就让人打了她?” “起初没有。”谢丹姝摇头,“战王妃解释说战王受伤,她身为妻子,照顾夫君天经地义。” 皇后轻叹:“战王妃说得没毛病。” “姜家二姑娘开口嘲了两句,被宸王妃及时训斥制止了,赵家姑娘则当场辱骂战王妃是个即将被休弃出门的下堂妇,竟也敢摆出王妃的架子……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有些不受控制,战王妃说没必要与她逞口舌之快,赵姑娘以下犯上,理该掌嘴。” 皇后一惊:“战王妃真就让人动手了?” “嗯。”谢丹姝点头,随即反问,“姑母觉得战王妃不该动手?” 皇后沉吟片刻:“动手教训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毕竟赵云柔确实以下犯上,战王妃是皇族王妃,难道要当众被人羞辱而无动于衷?那岂不是任人把皇族尊严踩在脚底?” 穆帝点头同意皇后所言。 若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要忍气吞声,皇族尊严何在? 谢丹姝续道:“战王妃也是这么说的,但在场的裕王妃和宸王妃都不这么想,她们觉得赵云柔只是不懂事,战王妃不应该跟她计较,更不该对她动手。” 皇后面色微凝,语气带了几分讥诮:“没想到表面上教养良好的世家贵女们,私底下竟然都是这样相处的。” “所以侄女一直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谢丹姝眉心微皱,“不是逢迎拍马就是攀比成风,遇到不如意的还要冷嘲热讽一番,实在愧对世人对贵女们那些品性高洁的赞美。” “倒也不能这么说。”皇后幽幽一叹,“世家贵女中品行贵重的并不少,不能一杆子打死。” 谢丹姝低头认错:“是,侄女失言。” “以你今日的观察,你觉得宸王妃是真心劝战王妃宽容大度,还是以此为借口,故意为难战王妃?” 谢丹姝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正当她们争执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宸王、裕王和齐世子到了。” 皇后听到这里,才知还有后续:“然后呢?” “宸王跟着指责战王妃,说战王妃不该对赵家孙女动粗,还说皇上一直尊重赵家,倒是齐世子说了几句公道话。” 皇后失笑:“齐世子在边关长大,一向肆无忌惮惯了。” “齐世子说京城规矩不知何时改了,臣女竟敢仗着家族显赫受宠,就敢随意冒犯王妃,若宸王真如此宽容大度,他这个世子以下犯上,宸王是不是也可以原谅他?” 皇后脸色一变:“他真这么说?” “嗯。”谢丹姝点头,随即抿唇,“姑母,姝儿觉得齐世子并无冒犯皇子之意,他只是在反驳宸王的话。” 皇后笑了笑:“齐世子少年心性,一向心直口快,皇上也知道他的脾性,没关系的。” 穆帝沉默地想着,齐锦何止是心直口快,他那张嘴简直能把人活生生气死。 而且与人辩驳句句扣住一个“理”字,让人气得牙痒痒还无法反驳。 谢丹姝嗯了一声,“宸王听了之后,脸色很难看。” 皇后敛了笑意:“所以你看,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都可以事不关己地劝人大度,一旦落到自己身上,他自己也忍受不了。” 谢丹姝沉默片刻,低眉垂眼:“我今天说得有些多,还望姑母别嫌我多舌,姝儿实在是憋不住想打抱不平,只是担心引起旁人的猜忌,才忍了又忍。” “倒是委屈你了。”皇后闻言,又想笑又好气,“既然来了,就留下陪我吃了午饭再走吧。” “多谢姑母。” 话音刚落,却见穆帝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谢姑娘没能打抱不平,心里憋得慌?” 谢丹姝心下一惊,连忙起身跪下:“臣女参见皇上。不知皇上在此,臣女言多语失,望皇上恕罪。” 穆帝摆摆手:“起来吧,恕你无罪。” “谢皇上。” 穆帝看着眼前这位谢家姑娘,想开口问几个问题,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再问。 该说的她说得都很详细,详细到可以听出几分不平之意。 没什么需要补充的。 “快到饭点了,你们准备午膳吧。”穆帝没再坐下,转身往外走去,“朕先回勤政殿,还有不少折子没批。” 随行而来的宫人连忙跟上。 皇后和谢丹姝送到殿外,屈膝行礼:“恭送皇上!” 皇上走远了。 谢丹姝望着銮驾离去,心里想着,她方才其实知道皇上在疏凰宫,所以才刻意说得那么详尽,就是为了让皇上了解前因后果。 不单单是打抱不平,也是为了给皇后姑母出口气。 当年贵妃盛宠时,曾骂皇后是个下不出蛋的母鸡,那句话她记到了现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们姑侄很久没一起逛逛了。”皇后转头朝谢丹姝伸手,“去逛逛御花园,排解一下你这心里没能打抱不平的郁结之气,稍后回来用膳。” 谢丹姝浅笑点头,随她一同离去。 第63章 试探,失望 穆帝回到勤政殿,对着御案上的奏折发了好一会儿呆。 耳畔一直回荡着谢丹姝方才说的那些话。 裕王妃和赵云柔故意针对战王妃。 宸王妃和五公主一直劝战王妃大度。 宸王也指责战王妃。 还有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伪装出来的温柔”。 穆帝眼中寒意弥漫,眉目沉冷。 合着这是所有人联合起来,欺负战王妃一人? 他一直以来专注于国事,倒是忽略了家里的很多事情,一直以为宸王就是贵妃口中稳重的儿子,大臣们眼里心胸宽广的贤王,宸王妃是个温柔贤淑的贵女,谦恭孝顺的儿媳。 然而从最近两日发生的事情来看,事实与他们所说的显然有所出入。 “皇上。”杨德喜小声提醒,“宸王殿下在偏殿候着好一会儿了。” 穆帝回神,命道:“传。” “是。” 杨德喜转身去传话,不大一会儿,宸王走进正殿,恭恭敬敬撩袍行了参拜大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帝目光落在宸王脸上。 容貌端正,清朗俊逸,对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对上谦恭忠孝,知礼守节。 不管是从他的容貌气度还是言行举止,都挑不出出格之处。 若说德妃所出的裕王还有冲动暴躁的时候,那宸王真的是被贵妃教出了皇子该有的典范。 从容不迫,进退有度,一举一动像是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是这样的完美似乎并不真实。 “平身。”他威严开口,并随手抽过一本奏折翻开,“朕召你过来,是有件事要问问你。” 宸王心里有数,却依然恭敬回道:“请父皇垂问。” “方才护国公进宫告状了。”穆帝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平静的语调里听不出喜怒波动,“他说战王妃把他的侄女儿给打了,这是怎么回事?” 宸王斟酌着回道:“回禀父皇,事情不完全是弟妹的错。” 这句话回得朕好,不完全是弟妹的错。 这不就是说战王妃确实有错吗? “哦?”穆帝像是讶异,“那是谁的错?” “起因是赵尚书的女儿说话有些失了分寸。”宸王句句圆滑,避重就轻,“不过儿臣已经劝过弟妹,让她大度一些,因为父皇看重护国公府,赵家姑娘言语有失也并非有意,不必斤斤计较,但弟妹可能是最近心情不好,所以……” 穆帝皱眉:“因为心情不好,就对赵尚书的女儿动手?” “儿臣知错。”宸王低头,“她们争执的时候儿臣不在场,否则儿臣一定会加以制止。” 穆帝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失了分寸,言语有失。 轻飘飘就把以下犯上的罪名弱化,末了还成了战王妃心胸狭窄,不愿饶人。 穆帝眼底划过一抹失望之色:“你今天去裕王府做什么?” 王妃在府里设宴喝茶,宸王和齐锦两个男子去干什么? 宸王一滞:“齐世子久未回京,裕王请他喝酒,儿臣就去凑了个热闹。” 喝酒? 穆帝眼神深沉:“只是喝酒?” “父皇明察。”宸王跪了下来,说话滴水不漏,“儿臣去的时候他们确实是在喝酒,儿臣并未听到他们聊了什么不该聊的话题。” 穆帝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儿臣刚坐下,就有下人来报,说战王妃和赵姑娘起了争执,儿臣和四皇兄、齐世子就赶了过去。” 穆帝淡道:“你有没有问清楚事情发生的全过程?” “儿臣问了几句。”宸王听他说话语气还算寻常,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儿臣和齐世子到场的时候,她们争执较为激烈,但事情的前因后果尚不了解,只听说是赵姑娘先对战王妃出言不逊,战王妃可能心情不好,就命人动手打了她。” 穆帝沉默片刻,眉心微蹙:“容苍做出那般混账事,战王妃心情不好也能理解。” “儿臣后来问了王妃,她说过错在于赵姑娘,但母妃一直教我们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所以她们起争执时,王妃也劝了弟妹几句。” 穆帝语气淡淡:“宸王妃是怎么劝的?” 宸王下意识回道:“她说父皇一直看重护国公府,护国公当年对父皇有救驾之功,赵姑娘言语冒犯并非有意,所以……所以让弟妹不必与赵姑娘斤斤计较。” “不愧是丞相府出来的嫡女。”穆帝意味不明地夸了一句,“比战王妃懂事识大体。” 宸王连忙说道:“是父皇和母妃教导有方。” 穆帝目光落在手里的折子里,状似无意地提起:“听护国公说,姜家次女也去了裕王府。” 宸王略有迟疑:“是。” “她有没有参与争执?” “儿臣不知。”宸王摇了摇头,“儿臣去的时候看见她坐在一旁,什么都没说。” 说完这句,穆帝良久没有再问话。 宸王沉默地跪在地上。 久到宸王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穆帝才又开口:“依你看,今日之事谁的错更大一些?” 宸王道:“儿臣不敢轻易做出评判,只是若事情发生在儿臣或者王妃身上,想来不会闹得这么大。” 穆帝淡淡一笑:“你是个懂事的。” “儿臣不敢。” “容苍无缘无故,怎么会看上楚家庶女?”穆帝搁下朱笔,百思不得其解,“楚家庶女长得很美吗?” 宸王眼底异色一闪而逝,谨慎作答:“容貌不能作为选择妻子的标准,儿臣不好评价。” “不管她美不美,庶女到底是庶女,做不成皇族王妃。”穆帝语气冷冷,“何况楚家区区一个侍郎府,根基不深,门第不高,真不知容苍是发了什么浑。” “父皇息怒。”宸王温言劝解,“九弟应该只是一时糊涂。” 杨德喜从旁帮腔:“皇上,战王殿下常年待在边关,刚回来不久,可能还不太了解有些女子不择手段想往上爬的心思,待皇上用心提点一番,想来战王殿下不会继续执迷不悟。” 宸王低眸,眼神里划过一抹阴郁之色。 “古人说‘家和万事兴’,果然没错。”穆帝神色阴郁,不知在生谁的气,“战王夫妻闹不和,外面这么多人等着看笑话。战王妃心情不好,言行举止难免就容易出错,错出得多了,就会给容苍树敌,到时只会更影响夫妻之间的关系,恶性循环之下,早晚夫妻反目,视若仇敌。” “皇上说得极是。”杨德喜连忙附和,“但愿战王殿下能意识到这一点。” “你说他打仗还行,怎么在处理夫妻关系上这么差劲?”穆帝皱眉,“朕真恨不得再打他一顿,让他好好记着教训。” “皇上,这可使不得。”杨德喜连忙开口,“万一把战王殿下打伤了,以后谁来镇守边关,保家卫国呢?” 穆帝心念微转:“即刻派人去传旨,召战王进宫。” “奴才遵旨。”杨德喜躬身领命。 宸王低着头,垂下的眸子里光泽幽沉,晦暗不明。 第64章 恶人先告状 在王府用了午膳之后,姬紫衣起身告辞,决定先出去找个地方住下来。 楚云绯跟着起身:“表兄不如就在王府住下吧,有下人跑腿,做事也方便一些。” “人多眼杂,住在王府惹人臆测。”姬紫衣摇头,“而且我还需要寻一些药材。” “表兄可以把需要的药材写下来,我派人去找。” “不用。” “那……”楚云绯想了想,“那我让人给表兄拿点银子,毕竟不能让你白辛苦一趟,还要自己掏腰包买药……” “银子就更不用了。”姬紫衣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容苍一眼,“战王让人送去琅琊城的银子,足够表妹后半生衣食无忧。” 楚云绯一怔,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容苍。 容苍避开她的视线,沉默地敛眸喝茶,眉眼波澜不惊。 “我先走了。”姬紫衣从容往外走去,“表妹不用送我。” 楚云绯送他到院子外,喊来长青:“送姬公子出府。” “是。” 楚云绯转身回屋,语气闲适:“既然王爷已经为我的后半生荣华富贵做了准备,我一定不辜负王爷一番心意。” 容苍执着茶盏的手微顿。 “待王爷解了蛊毒,不再受人牵制,我就接下那份休书,带着孩子随表兄一起去琅琊城,余生就在那里度过——” “不用。”容苍放下茶盏,声音低沉,“等解了蛊毒,我就有了保护你们的能力,你不用离开王府。” 楚云绯淡哂:“你说不用就不用?” 容苍起身走到她面前,身躯颀长瘦削,比楚云绯足足高出半个头,常年领兵养成的压迫感笼罩下来,仿佛把人牢牢困在他沉沉的目光中,让人无所遁形。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容苍正色看着她,声音低沉磁性,“只要你说,我就照做。” 楚云绯挑眉:“王爷不是说自己绝不后悔?” 容苍沉默,若是蛊毒一直无解,他确实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然而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写了那份休书,对她造成的伤害都无法否认。 “是我错了。”容苍认错认得干脆,颇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担当,“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楚云绯斜睨着他:“王爷说话算话?” “算话。” “以后我主外你主内。” 容苍表情微妙:“你要夺我的兵权?” 楚云绯:“……” “只怕将士们不会服你。”容苍皱眉,显然觉得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你——” “我要你的兵权干什么?”楚云绯嗤笑,转身往外走去,“我又不会打仗。” “不管主内还是主外,都你说了算。”容苍伸手把她拉入怀里,有力地手臂牢牢钳制住她纤细身躯,“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跟你共同面对,绝对不会生出推开你的想法。” 楚云绯贴着他宽阔坚硬的胸膛,感受着他身上清冽铁血的气息,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们成亲一年,就算之前温馨和谐的那半年,也从未有过如此不合时宜的举止。 容苍这个王爷人前冷峻自持,对楚云绯尊重爱护有余,却从没有过这般霸道失礼的举动,夫妻二人白天相敬如宾,只有晚上熄灯之后才会有亲密行为,不像现在…… 楚云绯敛眸,声音平静:“你以后会纳妾吗?” “不会。”容苍长臂紧紧揽着她,郑重承诺,“我保证。” “会找别的女人来气我吗?” 容苍眼底愧色一闪而逝:“也不会。” “会写休书吗?” “不会。”容苍说完,面上泛起一丝厌恶,“早些把楚云皎送回去,我不想让她待在王府,看了膈应。” 楚云绯心头微动,气消了一半:“她暂时还不能放回去。” 容苍皱眉:“为什么?” “我需要她做一件事。”楚云绯眸色寒凉,“宸王敢用如此歹毒手段算计我们,难道就这么算了?” 她已经说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哪怕容苍蛊毒解了,宸王也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容苍不知她打算干什么,正要问问,外面程管家匆匆而来:“王爷,王妃,宫里来了旨意,召王爷即刻进宫。” 楚云绯推开容苍,若有所思:“皇上应该是听说了今天在裕王府发生的事情,召你进宫问话呢。” 算算时间,正好够赵家进宫告个状了。 容苍道:“你在家休息,我进宫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楚云绯语气淡淡,“事情的起因是我和赵家姑娘,你又不知内情,被皇上训斥时,知道该如何辩解吗?” 说着,她转头吩咐管家:“先备马车,我跟王爷马上就出去。” “是。” “你有孕在身,应该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容苍眉心微拧,“一天几次往外跑,万一……” “王爷终于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孩子了?”楚云绯斜睨着他,“可喜可贺。” 容苍:“……” “不过谁说有孕就一定要好好休息?”楚云绯转身走出去,“多走动走动没什么坏处,况且我们不是坐着马车吗?” 容苍无奈,只得由她跟着一起去。 走出王府大门,容苍没理会周遭侍立的下人,打横一抱,径自抱着楚云绯跃上了马车。 倒是楚云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着他的颈项,防止自己掉下去。 两人四目相对,情愫无声涌动,这些日子因休书产生的隔阂和怨怼无声消散,距离仿佛一下子拉近许多。 容苍抱着她,躬身进了车厢。 站在马车外的盛夏和宝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王爷和王妃看起来像是雨过天晴了,只希望以后别再生出嫌隙才好。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楚云绯坐在车厢里,细细地跟容苍讲述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末了,冷然开口:“此事赵家不占理儿,就算他们恶人先告状,我也无所畏惧。” 容苍注视着她坚定的眉眼,眸心划过笑意:“父皇不是不讲理的人,不用担心。” “若父皇不知真相,我们就告诉他真相,他是个英明的君王,不会做出不公平的处置。”楚云绯说着,面色微淡,“若是贵妃召见我们,结果更好预测,因为她不会在乎真相是什么,只会想办法刁难你。” 容苍敛眸:“本王出身宫廷,身份尊贵,自幼经历得比你丰富,见到的阴暗比你多,十四岁上了战场,阴谋诡计没少领教,却比不上你嫁入王府一年看得清楚,本王汗颜至极。” “王爷只是当局者迷。”楚云绯语气淡淡,“何况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这天下有谁轻易会违逆自己的母亲?” 第65章 不知谁保护谁 她也不是天生就聪慧,天生看得清楚。 或许冥冥之中,上苍早就注定好了这一切。 若不是前世经历的那七年,她又如何明白容苍的处境?如何知晓贵妃偏心不公? 如何知道,看似风光无限的战神王爷,其实早已踩在荆棘上,每一步都行得艰难,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他们都是凡人,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前世的经历对她来说就是上天的恩赐。 这一世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他们都要好好的,让所有心怀叵测、处处算计他们的人落得应有的下场。 容苍伸臂揽着她:“以后我定护你们母子平安,不会再让任何人找你的麻烦。” 楚云绯嗤笑:“不知谁保护谁。” 容苍默了默,声音低沉:“是你保护我。” 马车一路抵达宫门外,容苍下车之际,瞥见了候在宫外的宸王,对方一身隆重的亲王袍服,显然是刚面圣过。 见到容苍到来,宸王面上没有丝毫意外之外,反而从容寒暄:“九弟身子痊愈了?” 容苍没回答这个问题,径自掀开帘子。 然后宸王就看到了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楚云绯,顿时神色微变,不发一语地看着他们。 容苍把楚云绯抱了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丝毫没有避及端庄守礼的规矩,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抱了下来。 宸王眼神里带了几分探究,几分审视。 “六皇兄这是刚从宫里出来?”楚云绯双脚站到地上,理了理衣裙,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宸王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淡淡一笑:“弟妹还在怪我没有帮你说话?” “皇兄说笑了。”楚云绯嘴角微扬,眉眼浮现几分讥诮,“我跟赵家姑娘之间的事,何需旁人帮我说话?六皇兄不帮着旁人对付我,就已经是格外仁善了。” 宸王表情一滞,正要说话,楚云绯已道:“父皇是个圣明的君王,是非黑白心里自有计较,我行得正站得直,不怕任何小人背后使坏。” 这句话只差没指着鼻子骂他是小人,宸王脸色有些挂不住,却见楚云绯大大方方地挽着容苍的手,头也不回地从他身侧走过去,往宫门方向走去。 宸王转头望着他们的背影,眼底蒙上一层阴霾。 背后使坏? 她这是在指桑骂槐? 还有容苍,他跟楚云绯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之前不是还吵着闹着要休妻吗? 他交代楚云皎的事情办妥了没有? 自从楚云皎被抬进战王府之后,他至今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不知她的进展如何…… 宸王正想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有人从宫门内走出来,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谢家嫡女谢丹姝。 瞳眸微微一缩,宸王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须臾,抬头望了望太阳。 正午已过,谢丹姝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整理好情绪外露,宸王率先开口,一派温文尔雅的姿态:“谢姑娘这是去拜见了皇后?” 谢丹姝屈膝行礼:“见过宸王。” “不用多礼。” “皇后娘娘有段日子没见臣女,今日特召臣女进宫陪她说了会儿话,一起用了午膳。”谢丹姝简单说了几句,就待告辞,“臣女先回去了。” 宸王叫住她:“今日在裕王府发生的事情,本王不了解前因后果,不知谢姑娘是如何看待此事?” “既然宸王不了解前因后果,为何早上在裕王府,竟武断地认为是战王妃之错?”谢丹姝脚步微顿,神色平静地看着他,“难道只是因为对方是赵家姑娘,宸王不敢得罪他们?” 还是说,他就是故意想挑起战王妃和赵家结仇? 宸王一僵:“谢姑娘何出此言?本王怎么会——” “那就是宸王想做个老好人。”谢丹姝淡淡一笑,语气温婉不惊,“没有原则的老好人。” 说完这句话,她明显不想与宸王多谈,径自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宸王神色阴郁,不发一语地望着她上车离开,眼底凝聚了层层乌云,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谢丹姝以前跟楚云绯并未有过来往,此次却如此维护她,到底是单纯地打抱不平,还是打算站队了? “王爷。”宸王身边的护卫开口,“我们现在回去吗?” 宸王回神,转头吩咐:“最近派人盯着谢家,看他们跟谁接触得多。” “是。” 宸王想到谢丹姝至今还未定下婚事,眼神一转,心头缓缓生出一个计策。 …… 抵达勤政殿,容苍和楚云绯前后踏进殿门,依礼拜见圣上。 “看你气色不错,显然王妃这几天用心照顾了。”穆帝打量着容苍的脸,虽还有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但身躯健硕挺拔,眼神冷然有力,“伤势没有大碍了?” 容苍微微垂眸:“已无大碍,多谢父皇挂怀。” “朕不是只召了你一个人吗?王妃跟过来干什么?”穆帝走到御案后落坐,并抬手示意两人也坐下,“怕朕找他麻烦?” “儿媳确实不太放心,不过不是不放心父皇,而是担心有人歪曲事实,故意想蒙骗父皇。”楚云绯眉眼微垂,谦恭沉稳地回话,“儿媳猜测父皇召见容苍,是因为裕王府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争端都是因儿媳引起,跟容苍无关。” 穆帝龙眉一挑:“你这是揣测圣心?” “儿媳不敢。”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朕正好听一听你的说法。”穆帝走到御案后落座,并示意容苍和楚云绯也坐下,“都坐吧。” “多谢父皇。” 容苍和楚云绯走到帝座下首左侧坐了下来,宫女给他们奉了茶,随即退下。 “杨德喜。”穆帝吩咐,“全部退下。” “是。” 杨德喜很快就领着所有宫人退了出去。 “战王妃。”穆帝先看向楚云绯,开门见山,“先说说今天为什么要去裕王府?” “是宸王妃和五公主邀请儿媳过去。”楚云绯道,“今早她们奉贵妃娘娘之命去战王府赔礼,还说贵妃娘娘炖了些补品让她们送过来,之后就邀请儿媳去裕王府,说裕王妃邀几位王妃喝茶,并特意强调只有三四个人,都是皇族妯娌,没有外人,儿媳不好拒绝就应了,没成想到了裕王府才发现,在场的除了我们之外,竟还有七八个人之多。” 穆帝听着楚云绯说话,心里生出了一种奇异的亲切感。 大概是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侃侃而谈,就像小女儿告状一样,明明是告状,却又不带半点火气,甚至也没有那种熟悉的欲说还休的姿态。 穆帝压下心头奇异的感觉,不动声色地道:“之后呢?” “儿媳还没坐下呢,赵云柔就讽刺我,说我是被王爷休弃的下堂妇,还好意思露面,说我留在府里照顾王爷是为了讨好王爷,挽回王爷的心,说我不知廉耻,还骂我下贱,我就生气了,命墨雪掌了她的嘴巴。” “确实该打!”穆帝突然面罩寒霜,“赵家教出如此没规矩的女儿,还敢恶人先告状,朕真是太惯着他们了!” 话锋一转,他看向楚云绯:“打得重吗?” 第66章 谋害皇子的证据 楚云绯点头:“墨雪是练武之人,下手挺重的,打完之后,赵云柔那张脸就肿了起来。” 穆帝想说打得好,不过话到嘴边滚了一圈,出口却是:“怎么下那么重的手?” “她藐视皇权,掌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楚云绯面色阴郁,显然还没有消气,“裕王妃听她骂我却不劝阻,宸王妃也不吭声,丞相家次女还帮腔讽刺,都在等着看笑话似的,儿媳一时就没忍住。” 容苍眉眼冷硬,敛着眸子,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穆帝瞥了容苍一眼,默默端起茶盏:“下次还是要忍住。” “是。”楚云绯态度谦恭,“儿媳让人打了赵云柔之后,她们一个个才跳出来指责我,说我心胸狭窄,没有宽容之心,后来还是齐世子说了几句公道话,否则儿媳只怕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齐锦还是挺讲道理的。”穆帝语气略微古怪,说完冷哼一声,“就是太没规矩。” 怎么能当众说出冒犯皇子的话呢? 虽然理是那么个理儿,但是从一个世子嘴里说出来就是不该。 尤其他的父亲还掌兵权,万一让人以为他是恃宠而骄,拥兵自重,岂不是惹祸上身? “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儿媳字字属实,没有撒谎。”楚云绯面上浮现些许落寞,“临走前儿媳跟她们说了,若是真讨厌我,以后这种场合别邀请我,费心把我请过去就是为了对我冷嘲热讽吗?” “确实不像话。”穆帝冷冷说道,“平日里一个个都装得跟大家闺秀似的,从旁人口中听到的都是夸赞,不是才情出众,就是品貌兼备,没想到私底下却是如此品德,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越是位高权重之家,越应该注重儿女的品行修养,否则多显赫的门庭也早晚败在不肖子孙的手里。 穆帝话锋一转:“不过该参加的宴会还是要参加,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楚云绯应道:“是。” 朝中党派林立,分封出去的皇子也不是个安分的,穆帝心里清楚,不管是当前大臣们最关心的立储问题,还是楚国腹部受敌的处境,都少不了容苍从中掣肘。 容苍若出现闪失,漠北绝对会很快卷土重来,到时楚国还能派出哪位战将,抵挡强悍的漠北铁骑? 所以容苍绝不能出事。 可他是个皇子,除了掌兵权之外,偏偏又有争储的资格,这就让朝中许多人无法安心,想方设法地算计他。 穆帝忍不住暗骂,都是一群没有远见的蠢货。 他们也不想想,若是楚国连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最后不管是谁当上皇帝,又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没脑子的蠢货。 穆帝倚着屏风,压下心里怒火,良久才再度开口:“容苍,你不能把心思全部用在军营里,既然已经回京,朝中该来往的大臣还是要来往一下。” 楚云绯虽是垂着眸子,闻言却是心头一动,皇上这是让容苍经营他在朝中的势力? “朝中大臣心思太多。”容苍皱眉,眉眼间泛起几分厌恶,“儿臣不喜欢。” “不喜欢的事情就可以不做?”穆帝抬眸冷冷看着他,“你喜欢中毒?” 容苍:“……” “没人喜欢中毒,没人喜欢被人暗算,可你还是中了招。”穆帝面沉如水,“你以为所有事情都是你可以选择的?” 容苍薄唇微抿,沉默不语。 楚云绯也没说话,心里却清楚这是一个契机。 成年皇子们在朝中经营自己的势力,帝王心里一清二楚,但一直以来掌兵权的皇子总是要忌惮一些的,不能大张旗鼓与朝臣们往来,否则即便帝王不猜忌,其他人也会坐不住。 然而若是皇帝主动让他去争,那么还有什么可惧的呢? 穆帝缓了缓脸色,抬眸看向容苍:“你体内的毒,什么时候发现的?” 容苍道:“半年前。” “为什么一直没说?”穆帝皱眉,“这么大的事情,你打算就一直瞒着?” 容苍语气淡淡:“儿臣不想引起军中恐慌,也不想让父皇担心。” “简直胡闹。”穆帝表情冷了下来,“你是皇子,是武将,但并非不死之身,中毒这么大的事情都可以瞒下来,还有什么事情不能隐瞒?” 容苍道:“儿臣正在暗中寻找解毒之法。” “找到了吗?” “有了点眉目。” 穆帝诧异,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当真?” 容苍点头:“他说七天之后可解毒。” 穆帝皱眉:“为什么要七天?” “因为药引子需要时间。” 穆帝还是有些不放心:“有把握吗?” “暂时还不确定。”容苍沉眉,回答得有所保留,“若不出意外,应该没问题。” “药材什么的太医院都有,让擅解毒的那个大夫进宫一趟,朕当面问问他,看需要些什么。”穆帝说着,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外面找的大夫可靠吗?最好还是让太医院的太医会诊一下,看看——” “父皇。”楚云绯忽然打断他的话,并起身跪了下来,“儿媳不相信太医院的太医,请父皇恕罪。” 空气微微一凝。 穆帝皱眉,表情不怒而威:“战王妃,虽然朕理解你的谨慎,但太医院里汇聚了天下医术最好的大夫,他们的职责就是伺候帝王家,若皇子有疾都不敢传他们,要他们何用?” 楚云绯眉眼低垂:“儿媳有证据。” 穆帝脸色微变,显然听出了她的意思:“什么证据?” 楚云绯淡道:“有人试图以阴毒手段谋害容苍的证据。” 话音落地,殿内空气凝结。 穆帝脸色一点点僵冷,声音冰冷刺骨:“是谁?” “儿媳不想让父皇为难。”楚云绯低眉垂眼,语气极为平静,“谋害皇子是死罪,可若是谋害皇子的幕后主使是至亲,我们便只能做到谨慎防备,而无反击能力。” 至亲? 穆帝眼底色泽深沉如海,声音冷硬:“战王妃,你可知道你说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第67章 御赐折扇 楚云绯微微抬头,凛然不惧地看着穆帝:“儿媳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穆帝转头看向容苍,眸心幽深难测。 容苍敛眸:“她说的都是真的。” 穆帝紧握着扶手,眼底泛起惊怒之色。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儿臣不再隐瞒父皇,儿臣体内的毒名为蛊,乃是幼时就被人暗算,至今已有十年,只是半年前才开始发作。” 穆帝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十年?” “是。”容苍亦起身跪了下来,“蛊毒难解,一般大夫无可奈何,半年前发作时,儿臣没敢惊动太医院,暗中隐瞒身份寻找大夫诊治,才得知是蛊毒,且至少长达八九年之久。解蛊难如登天,发作之后会一次比一次凶猛,让人渐渐失去理智,变得失控,暴躁,甚至是疯癫,儿臣无奈之下才生出了休妻的想法。” 穆帝一动不动地靠在龙榻上,表情深沉难测,辨不清喜怒。 “儿臣担心自己无法控制理智时,会失手伤了她,甚至是杀了她。”容苍声音低沉漠然,听不出被人算计的愤怒,像是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云绯没有放弃儿臣,她因休妻一事假意愤怒,威胁岳父大人进宫弹劾,致使儿臣被杖打,实则只是想趁这个机会弄清楚儿臣变心的真相,在她使计逼问之下,儿臣的贴身侍卫最终还是告诉了她事实。” 顿了顿,容苍道:“她以肚子里的孩子做威胁,儿臣不得不妥协,暂时搁置了休妻计划,答应与她一起想办法解了这刁钻的蛊毒。” 穆帝轻轻闭眼,心头泛起惊涛骇浪,狂风暴雨一般的怒火将五脏六腑烧得生疼。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就是个笑话。 幼时。 他的儿子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暗算,他却浑然不知。 若这些年里蛊毒发作,若容苍在战场上因为毒发而出事,若他休妻时,楚云绯真的拿着休书离开……以容苍这哑巴似的臭脾气,是不是直到死也不会告诉他真相? 穆帝突然有些疲惫,良久才沉沉开口:“战王妃方才说有证据,指的是什么?” “容苍受伤回府之后,柳太医给他的药膏里含有使人成瘾的阿芙蓉,此药对缓解疼痛有奇效,但使用超过三次就会使人成瘾,从此离不开它,对它产生依赖性。”楚云绯面色苍白,想到一重接着一重的计划,即便可以应对,心底亦是发寒,“就算以后伤势痊愈,也会对这种药产生急切的渴望,终身受到药物的控制。” 砰! 穆帝猛地起身扫落桌案上的茶盏器具,连奏折都被他扔了好几本。 剧烈的动静瞬间惊动了外面的杨德喜,他不由分说闯了进来,跪下道:“请皇上息怒!” “滚出去!”穆帝暴怒,“都给朕滚出去!” 杨德喜脸色一白,战战兢兢又退了出去。 大殿内静若死寂。 穆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楚云绯:“战王妃,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 “儿媳若敢撒谎,任由父皇处置。”楚云绯声音沉定,“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绝不喊冤求饶。” 穆帝缓缓坐回椅子上,暴怒情绪在胸腔里发胀,好一会儿,他才强迫自己压下这股情绪,慢慢坐直身体。 深吸了一口气,他才疲乏地开口:“你们俩都坐下。” “儿媳想求父皇,暂时别审问柳太医。”楚云绯低头开口,“容苍解毒之前,儿媳不想打草惊蛇,若审问了柳太医,背后主使就会知道此事,儿臣担心下蛊之人狗急跳墙,做出对容苍不利的举动。” 穆帝没说话,只是深深看她一眼,忽然觉得楚云绯的冷静和理智连很多男子都比不上。 慧眼娶到她,是容苍的幸运。 “此事朕已知晓,既然你们自己能处理,朕不多干涉。”穆帝余怒未消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但是不可乱来。” “请父皇放心。” “解毒之日,朕必须在场。”穆帝说道,“要么朕去战王府,要么你们带着大夫进宫,朕要亲眼看到解毒的过程,确保容苍的身体状况不会影响到以后领兵。” 楚云绯点头:“是。” 穆帝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容苍,你母妃对你怎么样?” 容苍一怔,嗓音淡漠如霜:“儿臣跟母妃是母子,不管母亲如何对待儿臣,儿臣都无话可说。” 穆帝嗯了一声:“虽然朕还不知道你母妃为何会偏心,但你是她的儿子,不可对她生出怨恨。” “父皇放心,儿臣不会对任何人生出怨恨。”容苍语气平静,“只是儿臣也做不到与她亲近,还望父皇体谅。” 穆帝望着这个沉稳内敛的儿子,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亏欠了他很多。 明明是贵妃所出,理该享受皇子该有的荣华富贵,可幼时到十四岁,他竟过得那般艰难。 十四岁去了边关,十年时间都放在了战场上,换来大大小小一身伤,竟只是为了离他的母亲远一点。 好不容易成了亲,又被人下毒……不,十年前就被人下了毒。 养伤期间,自己的妻子在外面被人刁难,连嫡亲的皇兄都不为他们出头。 穆帝心头愧疚而自责,从御案上拿过一柄扇子:“这扇子是御用之物,代表着‘如朕亲临’,战王妃,朕把它赏赐给你。” 楚云绯诧异抬眸:“父皇?” “你拿着它就可以随意进出后宫,若有困难需要帮助,可以去找皇后,皇后解决不了,就来找朕。” 楚云绯摇头:“父皇,儿媳不需要这个。” “父皇不必如此。”容苍跟着说道,“儿臣伤势已愈,以后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子。” 穆帝冷笑:“你还好意思说,朕瞅着都是王妃在保护你。” 楚云绯抿唇:“王爷身子娇弱,儿媳理该保护他。” 容苍默默瞥她一眼,眼底划过一抹笑意:“是,儿臣身子娇弱,多亏王妃保护。” 穆帝看着两人眉来眼去,表情一时古怪,心头残存的怒火忽然一扫而空。 当着他的面就如此,不遮掩一点? 不过穆帝心里还是欣慰的。 他这个做父亲的确实亏欠,以前一直以为容苍生来淡漠寡言,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过那么多苦。 这孩子…… 从小到大几乎从未见他笑过,寡淡得像是没有七情六欲似的。 母亲那样待他,他也从不吭一声。 倒是那个号称温和宽容的六皇兄,明里暗里编排他的不是。 穆帝此时才知道,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更不能听信旁人一面之词,因为看似温和孝顺的那个人,私底下或许伪善自私,看似淡漠无情的可能反而真诚。 “朕很久没跟皇子公主们一起聚聚了。”穆帝整理好情绪,扬声开口,“杨德喜!” 杨德喜匆匆从殿外进入,跪下听旨:“皇上,奴才在。” 第68章 降罪责罚 “稍后吩咐下去,今天晚上……算了,明天晚上吧。”穆帝沉沉叹了口气,“派人通知贵妃,让她好好准备一下,在庆阳宫办个家宴,朕和皇子公主们一起聚聚。” 杨德喜应下:“奴才这就去准备。” “所有待在京中的皇子公主,不管是成了亲还是没成亲的,都叫上。出阁的几位公主,把她们的驸马也叫过来,至于后宫嫔妃……只请皇后、贵妃、德妃和贤妃就行,其他人不用叫了。” 杨德喜仔细听着,恭敬地应下:“是。” 穆帝说着完,偏头看向楚云绯:“你夫君这个伤,太医有没有说需要忌口?” “容苍最近饮食很清淡。”楚云绯回道,“不过伤势已近乎痊愈,父皇不必顾及他。” 容苍没说话,全程由楚云绯做主。 “清淡?”穆帝默了默,语气略微迟疑,“其实也不必完全清淡吧,可以吃一些补身子的,鸡汤,骨汤不都有利于伤势恢复?” 楚云绯似是不解:“鸡汤和骨汤不清淡吗?” 穆帝:“……” 容苍很快解了他的疑惑:“王妃嗜辣,但凡不辣的菜肴在她眼中都是清淡的。” 穆帝顿时无言以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你现在有孕在身,少吃那些重口味,对孩子不好。” 楚云绯点头应下:“儿媳尽量少吃。” “别到时候生个刺头小子,不服管。”穆帝说着,看着楚云绯的眼神忽然微妙,“王妃嗜辣,确实有几分辣性子。” 楚云绯:“……” 容苍对这句话深以为然,王妃嗜辣,这脾气跟小辣椒似的,处处让他无可奈何。 若是再生个小辣椒似的女儿,可不是愁人吗? “若是个儿子,脾气桀骜一些也没什么,实在不行扔到军中操练几天,不怕治不好他的毛病。”穆帝如此说道,像是已经定下了似的,“若是个女儿,确实愁人。” 容苍和楚云绯皆沉默不语。 孩子还在她的肚子里,暂时还未成型吧,皇上就开始愁他脾气不好了? 要不要这么打击人? 穆帝眉头一皱,忽然语出惊人:“若是生个儿子,不如放在朕的身边教养,到时候也能约束一下他的脾气。” 容苍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不行?”穆帝诧异,“为什么不行?” 由他这个皇帝亲自教养还不行? 其他皇子若听到这么说,只怕都要乐疯了,容苍竟敢拒绝? 容苍很快给出解释:“一来隔辈疼,父皇对孙子辈大概无法狠心教导,容易纵容,虽是出于疼爱,但对男孩子来说,养成惰性和骄纵脾气反而不好。” 穆帝下意识地想反驳,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孩跟在自己身边叫皇祖父,发音可能还不清晰,走路也还不稳当,但是可可爱爱,像个小包子似的。 就算背书背错了,他应该也舍不得责罚。 “二来父皇亲自教导容易造成偏心的感觉,会给孩子带来危险,儿臣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过早暴露在危险之中。” 宫廷里的手段容苍亲身体会过,所以不会天真地以为有皇帝的保护,孩子就一定会安然。 相反,皇帝越是对孩子偏爱,反而越会激起旁人的杀心。 穆帝眉心紧锁,虽不太乐意听到这种话,却偏偏无法反驳,因为心里清楚容苍说的是事实。 他是九五之尊,但不是万能的神。 君王很忙,不可能把孩子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宫里盯着他的人很多,他无法确保所有人都是无害的,更无法保证孩子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外会安然无恙。 就像皇后当年那个孩子…… 穆帝心情忽然低落下来,清醒地意识到皇帝也会有疏忽,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你说得对。”他缓缓点头,语气复杂,“越是权力大,身边越是危险。” 容苍敛眸不语。 楚云绯也没有开口,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毕竟容苍说的都是事实。 她不会拿孩子冒险,只为了争皇帝的宠爱。 “这样吧。”穆帝很快收拾好情绪,看向楚云绯,“若头胎是个女儿,就放到朕的身边照看,这样你们还可以多一点时间培养感情,接着生个儿子,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容苍正待说什么,穆帝已经挥了挥手:“就这么决定了,你们回去吧。”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只得起身告退。 穆帝放松身体在龙榻上侧靠着,忍不住撇嘴:“今日若是换做别的皇子,听说朕亲自教养他们的孩子,只怕高兴得当场就跪下谢恩了,这两口子真是不识好歹。” 杨德喜笑道:“战王是心疼皇上日理万机,怕您累着呢。” “放屁。”穆帝忍不住爆粗口,“他是担心朕吗?他是担心他的儿子在宫里发生意外。” 杨德喜笑意一敛,低头不语。 “不过他担心得何尝没有道理。”穆帝轻叹,心情突然变得糟糕起来,“朕也是从那种处境中过来的,深知皇宫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何况还有满朝虎视眈眈盯着朕立储的大臣们,他们会怎么想?” 杨德喜迟疑:“若早些把储君立下来,是不是就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你说得轻巧,储君那么好立吗?”穆帝冷道,“储君一旦立了就不能轻易废,事关江山社稷,天下苍生,朕不得好好观察观察?况且立了储君就能万事大吉?朝中结党营私,各派大臣都有自己支持的皇子,立了这个,那个不满,心怀不满就要闹事,刺杀储君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自古以来没有过吗?” “老奴愚钝。”杨德喜低头认错,“皇上心怀天下,圣明无双,储君一事自然大意不得。” 穆帝沉吟片刻:“明晚的家宴,你通知下去,任何人不许带孩子,家中有孩子都安排人照顾好,朕不想听到孩子吵闹哭喊。” “是。” “宣齐锦进宫一趟。”穆帝说着,表情忽然冷下,“另外派人传旨,赵尚书教女无方,致使其女当众辱骂亲王妃,罚赵云柔掌嘴二十,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外出!护国公和赵尚书各罚俸三月,并好好整顿一下家风!” “是。”杨德喜领旨,“奴才这就安排下去。” 第69章 不孝的东西 “容苍和楚云绯出宫去了?” 御花园里,顾贵妃带着侍女走在曲折回廊上,看似赏花,实则心思早就飞到了勤政殿。 想到今日护国公进宫告御状,之后皇上召见宸王,最后把战王夫妇叫进宫问话。 比起往常当殿审问的方式,今日这单独且轮流问话的方式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更猜不到皇上心里是什么想法,自然而然也就生出了几分不安。 身后嬷嬷恭敬回话:“奴婢已经让人去盯着了,娘娘稍安勿躁。” 话音刚落,一个宫女从远处小跑而来,恭敬地跪下行礼:“贵妃娘娘,战王和王妃刚刚出宫回王府了。” 话音落地,顾贵妃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两个不孝的东西。”她咬牙开口,声音冰冷沉怒,“难得进宫一趟,却连给我这个母妃请安的想法都没有,真不知道本宫养了这么个白眼狼有什么用!” “娘娘息怒。”贴身嬷嬷连忙趋前安抚,“战王和王妃可能是被皇上训斥了,心情不好,也可能是……可能是皇上让他们回去闭门思过?” 贵妃听到这句话,想到容苍和楚云绯是何原因被召进宫挨训,眉眼冷了冷,似是裹着一层寒霜:“本宫真是小瞧了楚云绯。” 众目睽睽之下,敢命侍女掌掴赵家女儿,确实是个胆大的,怪不得当初接到休书之后,毫不犹豫地让她父亲进宫弹劾容苍。 嬷嬷低声附和:“是啊,原以为战王妃出身小户,是个懦弱柔顺的性子,没想到还有几分烈性。” 性子烈的人虽说容易树敌,但对付起来也要小心些,就怕她冲动起来做一些旁人不敢做的事,说一些旁人不敢说的话,在关键时刻坏事。 “回禀娘娘,还有件事,”宫女迟疑片刻,“谢姑娘今日被皇后娘娘召进了宫,跟宸王殿下进宫的时辰离得很近,但比宸王殿下出宫晚,似是留在疏凰宫陪皇后用了午膳之后才走。” 顾贵妃眉头一皱:“谢丹姝进了宫?” “是。”宫女点头,“这会儿已经出宫大约一个时辰了。” 顾贵妃眼神阴冷下来,不发一语地走到前面凉亭里,在石桌前坐了下来。 皇后早不召见,晚不召见,偏偏选择在今天召见谢丹姝? 这么巧吗? “娘娘。”嬷嬷皱眉开口,“要不老奴派人去打听打听——” 顾贵妃抬手阻止了她的话:“皇后娘娘宫里的事情,你们打听不到,况且本宫也不一定非得知道她说了什么。” 皇后膝下无子,楚云绯在裕王府发生了什么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就算她知道楚云绯受了排挤,被人当面欺压羞辱,又能如何? 楚云绯是她的儿媳,又不是皇后的,她无权管问。 顾贵妃目光微转,看向垂立一旁的柳清溪:“战王身体如何了?” 冷不防被问话,柳清溪心头咯噔一下,连忙趋前跪到地上,掩饰自己眼底的不安。 “回禀娘娘。”她稳了稳语调,恭敬回话,“王爷昨晚汤药已经停了,王妃娘娘说是药三分毒,王爷伤势已经痊愈,不必继续喝药,不过外敷的药膏还在用,伤口愈合之后还要祛疤生肌,多用一些没坏处。” 顾贵妃冷冷盯着她:“这些日子的汤药都是你亲自煎煮的?” “是。”柳清溪垂低头,袖子里的手颤了颤,“奴婢每日早晚煎煮两贴药,完全按照药方子上的剂量。” 顾贵妃眸子落在她头顶,目光如刀一般锋利:“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吧?” “不,不会。”柳清溪心头一颤,再三保证,“请贵妃娘娘放心。” 顾贵妃嗯了一声:“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效果?” “药膏一停用,随时都能看到效果。” 顾贵妃沉默不语,良久才抬了抬手:“起吧。” 柳清溪松了口气,低眉垂眼地起身侍立。 “算了,回宫吧。”顾贵妃起身,沿着长廊往回走,“本宫乏了。” 走到长廊尽头,远远看见被派出去探听消息的昭宸宫太监返了回来,正往此处疾步而来。 顾贵妃脚步微顿。 小太监转眼到了眼前,跪下禀报:“娘娘,奴才打听到了,杨公公方才派人出宫传旨,赵尚书的女儿被罚掌嘴二十,闭门思过三个月,护国公和赵尚书治家无方,各罚三月俸禄。” 顾贵妃脸色一变:“皇上竟降罪于赵家?” “是。” “战王夫妇没被怪罪?” “奴才不知。”小太监跪在地上,恭敬回道,“只听说皇上在召见战王谈话时,忽然大发雷霆,茶盏奏折扔了一地,但宫人们都在外面,没看到殿内具体情况,不知道皇上动怒是何原因。” 顾贵妃面色冷沉,眼底幽光流转。 好一个楚云绯,竟能让皇上下旨惩罚赵家女儿。 她到底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顾贵妃转念一想,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至少能压一压护国公府的气焰。 “前面的是贵妃姐姐吧?”迎面一行人绕过假山走来,笑意盈盈地看着顾贵妃,待到近前,从容屈膝行礼,“妹妹见过贵妃姐姐。” 为首的女子一袭浅蓝宫装,年纪跟贵妃相仿,打扮得却极为雅致,面上更是带着浅淡平和的笑意:“听说皇上召见了战王夫妇,不知是为何事?战王可有许久没来给贵妃姐姐请安了吧?” 不愧是死对头,开口就往贵妃心窝上戳刀子。 顾贵妃脸色一沉:“德妃妹妹这是什么意思?裕王妃邀请本宫的儿媳去喝茶,却任由她的堂妹出口冒犯,当众辱骂战王妃,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德妃笑意微顿,正色地福身行了个礼:“裕王妃此事确实没做好,妹妹稍后得空一定好好训斥她一顿,请贵妃姐姐恕罪。” “就算你不教训她,裕王妃这会儿只怕也后悔莫及了。”顾贵妃不无恶意地说道,“皇上已派人去赵家传旨,护国公和赵尚书各罚三个月俸禄,赵云柔掌掴二十,闭门三月。” 德妃面上笑意彻底僵住:“当真?” “我骗你不成?”贵妃冷冷一笑,“护国公府近几年被皇上宠得无法无天,以为他们家已是皇亲国戚,高人一等,却不知皇城如他这样表面显赫的世家并不少,偏偏他们自己感觉不到,总是以皇上的宠臣自居。他们摸着良心问问,赵家比得上谢家,还是比得上齐家?真是太把自己当棵葱了。” 说完这番话,顾贵妃举步就走,懒得再跟德妃多说什么,反正让人心塞的目的达到了就行,管她心里怎么想。 德妃僵着脸,盯着她的背影:“得意什么?真以为自己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转念想到皇上罚罪赵家,德妃脸上眉头一点点皱紧,突然有些担心裕王和赵家会生出隔阂来。 偏偏裕王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赵云灵一巴掌…… 第70章 掌掴二十 此时的赵家确实一片天翻地覆。 告御状回到家里之后,护国公去跟母亲请安,顺道禀了此事:“皇上承诺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赵老夫人脸色这才好看一点,面上浮现几分倨傲:“战王妃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敢跟我国公府叫板,真不是谁给她的底气。” 她说这句话时,只记得自己是国公府老夫人,却自动把楚云绯代入三品侍郎府嫡女,而忽略了她现下是战王妻子这个事实。 否则以她的身份,就算倚老卖老,也断然不能跟皇族王妃叫板。 甚至连她那个已经嫁给裕王为妃的亲孙女回娘家,老夫人也必须热情谦恭地以礼相待,否则便是大不敬。 可赵老夫人如今像是被荣耀冲昏了头,早已忘了谦卑和谨慎为何物。 赵云柔自然跟她祖母一样,恨不得昭告天下,她赵家是皇上面前的宠臣,谁都不能冒犯他们,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此时她坐在祖母屋子里,丫鬟正拿冰袋给她敷着脸上的肿痕。 赵云柔面色阴沉:“等楚云绯被战王休出王府,我一定要让她在京城没有立足之地。” “放心,不用等到战王休了她。”赵老夫人冷冷一笑,“她今天定会被皇上狠狠训斥一顿,一个本就不得贵妃娘娘喜欢的儿媳妇,若是再失了圣心,她哪还有立足之地?” 赵云柔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赵老夫人心情不错地用了午膳,比往日还多吃了半碗燕窝。 午后睡了半个时辰。 赵云柔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陪她说话。 赵老夫人一向喜欢云柔这个孙女,比喜欢长房孙女还喜欢,大概是因为云柔出生那年,刚好逢长子救驾有功,被封为护国公。 老夫人认为云柔是赵家福星,从此对她疼若珍宝,也因此才养出了她骄纵无知的性情。 午睡之后,赵云柔细心地拧了帕子给祖母擦脸,正上演温馨慈孝一幕,外面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听着平白多了几分慌乱。 “老夫人!老夫人!宫里来人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赵老夫人沉下脸,冷冷训斥,“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赵家这些年受过的赏赐没有百次也有几十次,需要这么激动?” “不,不不不是……老夫人,不是赏赐。”丫鬟脸色慌张,“是皇上降了罪!” 啪嗒。 赵云柔手里的帕子应声而落,脸色发白。 “什么?”赵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呆呆地看着传话的丫鬟,“你说什么?” 丫鬟正要说话。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已至,尚书夫人神色匆匆地赶过来,面上带着几分压抑的不安:“母亲,宫里来了旨意,我们要出去……出去接旨。” 赵老夫人转头看着她的表情,心头微沉,抬手示意赵云柔扶她起来。 赵云柔面色苍白,伸出去的手都是颤抖的:“祖母……” “你慌什么?”赵老夫人瞪她一眼,“还能吃了你不成?” 一家人很快走出内院,到前院接旨。 护国公在南院听到消息也急匆匆赶来,并上前搀扶着母亲:“母亲别担心,应该是圣上给了赵家补偿。” 赵老夫人心下稍安,可抵达前院,眼前的阵仗和传旨太监面上的表情,却怎么也无法让人联想到补偿赏赐之类。 宫里来传旨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太监和一个老嬷嬷,带着几个岁数更小的小太监。 为首的太监叫小安子,是杨德喜的徒弟。 嬷嬷是宫里教规矩的顺嬷嬷。 赵老夫人领着国公夫人、尚书府人和赵云柔跪下:“老身接旨。” “皇上口谕,护国公和赵尚书教女无方,各罚三个月俸禄,赵家二房嫡女赵云柔以下犯上,当众辱骂冒犯亲王妃,掌嘴二十,由顺嬷嬷执行。” “什么?”赵老夫人身子晃了晃,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小安子,“老身没听错?” 赵云柔脸色煞白,亦是惊惧地抬头。 “安公公。”护国公惊得色变,“这……这是不是念错了?我们怎么可能……” 顺嬷嬷走到赵云柔面前:“你就是赵家二房嫡女?” “我……” “来人,抓着她的肩膀。”顺嬷嬷冷硬吩咐,“不许她乱动。” 跟着她一起来的两个小太监上前,把赵云柔抓住,顺嬷嬷拿出掌嘴用的木拍子,抬手就往赵云柔脸上打去。 啪啪啪啪啪啪…… “啊啊!啊啊!”赵云柔躲不开,剧烈的疼痛让她不自觉地叫出声,“啊啊啊啊!” 让人心惊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直到二十下打完,顺嬷嬷停了下来,赵云柔一张脸已经青肿可怖,惨不忍睹,嘴角有血丝蔓延下来。 “皇上说念在赵家曾有功的份上,只是轻责,还望老夫人好自为之。”顺嬷嬷退回去站好,并依着规矩例行训诫,“以后谨言慎行,不可放肆。” 赵老夫人整个人僵在地上,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似的,满脑子只要一句话,皇上竟下旨责罚赵家? 为什么? 明明是战王妃有错在先,皇上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下旨降罪赵家? 安公公和顺嬷嬷带着人走了。 尚书夫人看着女儿肿胀的脸颊,心疼得眼泪快掉下来了,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冰袋和药膏。 “柔儿。”她试着去触碰女儿的脸,“是不是很疼?” “啊!”赵云柔疼得一颤,不自觉地瑟缩着,“母亲,我疼……” 尚书夫人连忙缩回手,眼眶发红:“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下人们噤若寒蝉,诺诺跪在一旁不敢说话。 “先回去。”赵老夫人在侍女搀扶下站起身,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此事不会就这么善了的。” 尚书夫人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却只是默默收回视线,小心地安抚着女儿:“没事的,稍后敷上药膏,明天就消肿了。” 赵云柔根本不敢说话,发红的眼眶遮掩不住眼底的惊惧,衬得此时肿胀充血的脸颊,显得格外狼狈,丝毫没有往日里趾高气昂的嚣张气焰。 明明心里憋着一口气,恨不得狠狠发泄一番。 然而因为这是皇帝的旨意,所以只能忍,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回到院子里,赵云柔大发脾气,疯狂地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眼神里流露出不顾一切的恨意。 楚云绯,我跟你不共戴天! 第71章 很伟大的野心 回到王府时已是傍晚。 楚云绯径自去洗漱,换了身轻薄宽松的衣服,躺在床头,长长吁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辛苦了。”容苍走到床沿坐着,把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从脚踝开始轻轻按摩起来,“若是力道太大就跟我说一声。” 楚云绯挑眉,瞅着他极自然的动作,“这是你第一次伺候人吧。” “嗯。”容苍点头,“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伺候?” 楚云绯扬眉浅笑:“我是不是应该觉得荣幸,并起身叩首表示感谢?” 容苍动作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按着:“不用,只盼着你早日消气,别再跟我记仇就行。” 楚云绯沉默地靠着床头。 消气? 知道了真相,怎么可能还跟他记仇? 她只是一时迈不出那个坎,晚上闭眼时总能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子,最珍贵的东西从生命里一点点流失,那种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感觉很难忘怀。 然而理智地想一想,若没有前世那七年经历,今生她面对这种情况,大概也只能束手无策。 所以她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是否真的要把前世那些经历当作一场噩梦,或者只是对未来命运的预警? 容苍目光落在她脸上,温柔低问:“在想什么?” “想很多事情。”楚云绯回神,眼睑微垂,“想梦中那个失去的孩子和你最终的结局,想我们面对的重重阴谋,想将来要走的路是否会很难,想我应该继续跟你记恨下去,还是我们齐心协力,奔着自己想要的目标去努力?” “当然是最后一条。”容苍声音沉稳,“梦里的事情不是真实的,只是个预警,记恨一个人会很累,你可以适当地放过自己,至于我……会尽力弥补你的委屈。” 楚云绯淡笑:“我倒不是委屈,只是……” “我知道。”容苍靠近一些,把她圈入怀里,“我之前做得太过,让你没有安全感,以后保证不会了。” 楚云绯轻轻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我以前不想争,可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不会是我的对手。”容苍语气平静,却隐隐有种孤傲的笃定,“贵妃之所以想用阿芙蓉控制我,无非就是觉得我不在她的掌控之内,她只是没想到,不在掌控之内的人除了我,还有你这个娇弱女子,所以她注定会计划落空。” 楚云绯眉梢微挑:“所以我是功臣?” 容苍从容点头:“嗯,我们家的大功臣。” 我们家…… 这三个字听着真有一种温馨却又不真实的感觉。 “以你的聪明智慧,将来做摄政皇后绰绰有余。”容苍语气温软,开始给她画饼,“为夫还要靠你多多协助。” 楚云绯冷哼:“甜言蜜语。” 容苍定定看着她,忽然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为夫这半年只想着该如何休妻,都快忘了夫妻甜蜜是何滋味。” 楚云绯嗤笑:“若真忘了,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哪来的?” 容苍微默:“比起刚成亲那会儿,这半年来,我们的鱼水之欢都没超过五次。” “五次已经不少了。”楚云绯淡道,“因为接下来还有七个多月,你都要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容苍抿唇:“我今晚想睡在这里。” 这不是询问,而是他的决定,然而听起来强硬的语气里,偏又有带着几分征求意见的意思。 楚云绯对他的小心思只做不知。 “绯儿。”容苍觑着她,到底还要再确认一下,“可以吗?” 楚云绯面容淡漠平静:“嗯。” 容苍面色一松,喜悦自眼底弥散,衬得他整个人瞬间多了平日里没有的情绪波动。 楚云绯其实没想到容苍会变得如此……如此有温度。 刚成亲那会儿,他就冷静自持得过分,就连晚间都克制得很,没想到经此一事,反而让他们夫妻之间那种名为礼教的距离没了。 “绯儿。”容苍突然开口,问了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如果我的毒解不了,你会如何?” 楚云绯略作沉吟,淡定说道:“那就争取在毒发身亡之前让你坐上帝位,你若有个闪失,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帝位继承人,到时我可以母凭子贵,垂帘听政,做个手握大权的太后娘娘。” 容苍默了默,神色微妙:“很伟大的野心。” “多谢夸奖。”楚云绯从容受下赞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容苍低笑,染了笑意的眉眼越发俊美,光华万千:“那你先休息,我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楚云绯嗯了一声。 容苍亲了亲她的额头,起身离去。 楚云绯一个人坐在床头,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恍惚有种过了好几天的感觉。 皇上惩罚赵家的旨意一下,不但赵家翻天覆地,宸王府和裕王府只怕也坐不住了,毕竟这件事因何而起,他们心里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战王府也会彻底跃入朝中大臣们的视线,若说以前只是贵女们找楚云绯的麻烦,等着看她的笑话,只有贵妃和宸王不动声色地算计着容苍。 那么接下来,将是满朝文武都会关注着战王府。 毕竟君王随意的一个决定都会引起满朝文武的猜测。 今日只因为女子们之间的口角之争,皇帝就下旨降罪他一向看重的赵家,是不是意味着赵家要失宠了? 皇帝替战王妃出头这个决定,会不会让人以为战王也要卷入争储的争斗之中? 前朝,后宫,皇子,朝臣,望风而动,谁会没一点想法? “王妃娘娘。”熊嬷嬷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帖子,“这是谢家姑娘让人送过来的。” 楚云绯接过帖子展开,看着上面娟秀的簪花小楷,淡淡一笑:“她邀请我明日去谢家玩,原本只是个口头约定,没想到她还特意送了份请帖过来。” 熊嬷嬷说道:“谢家极重规矩,想来是谢夫人的意思。” 楚云绯没说什么,将帖子放在一旁,只吩咐熊嬷嬷准备好明天去谢家的见面礼:“准备两份就好。一份给谢夫人,一份给谢姑娘。” “是。”熊嬷嬷领命退下。 宝蝉端来一盏茶,递给楚云绯:“王妃今天去了裕王府,回来之后又进宫一趟,一整天都没歇着,这会儿一定很累了,喝口茶休息一下,奴婢这就去准备晚膳。” 楚云绯啜了口茶:“晚膳准备得丰盛一些。” “是。”宝蝉笑着应下,“王爷和王妃和好了,奴婢们看着都高兴。” 楚云绯执着茶盏,但笑不语。 第72章 筹谋布局 落日余晖,晚风轻拂。 锦麟院书房里,一片寂静无声。 容苍负手站在窗前,身姿凛峭如山岳,周身流泻出岳峙渊亭般沉稳冷峻的气度,跟片刻之前在霜华院时截然不同,像是骤然间换了个人似的。 傍晚的夕阳从窗子透进来,照在他清俊矜贵的脸上,衬得容颜如玉,如沐神光,只是眉眼却萦绕着一层让人心悸的寒霜,让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书房里跪了六名黑衣人,个个眉眼低垂,看不清面容,只是从矫健瘦削的身姿可以看出年纪不大,却训练有素。 沉默间都呼吸都近乎于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冷硬无情的低沉声才在书房里响起:“裕王府、宸王府、护国公府和吏部尚书府都派人盯着,本王要事无巨细地知道他们所有动向。” “是。” “桐州钱家医馆派人保护看管起来,不许出了差错,柳太医身边派个人盯着,若有异动,给他一点警告。” “是。” “今年春闱结束之后,榜上表现出众的学子,出身背景调查清楚,本王要知道他们的底细。” “是。” 黑衣人低头跪在地上,面上毫无波澜,只一次次恭敬是。 仿佛主子吩咐的所有任务,对他们来说都是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小事,没有丝毫犹豫、抗拒或迟疑。 容苍转身走到书案前,伸手拿过案上几份信件,随手递给离他最近的黑衣影卫:“这几封信今晚送出去。” “属下遵命!” 容苍抬手轻挥,示意他们都退下。 几个黑衣人俯身叩首,随即身影一闪,转瞬从眼前消失。 容苍独自一人站在案前,沉默地注视着书案上堆积的几份卷宗,冷峻的眸子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潭,让人无法窥测其中真实的情绪波动。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以前的容苍专注钻研兵法,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战场和军营里。 深不可测从来都是旁人对他的误判,他只是习惯了将情绪隐藏。 然而从今天开始,他不仅是战场上用兵如神的武将,更是朝堂上问鼎帝位的皇子,布局筹谋,用心经营,直至完成这两个身份的蜕变,最终登上那个万人瞩目的位子。 绕过书案,在椅子上坐下。 长青站在一旁研墨,沉默无声。 容苍翻开案上卷宗,从中一一择出曾明言愿意效忠他的家族。 不大一会儿,齐锦来到战王府。 “王爷。”齐锦抵达书房,单膝跪地,郑重地行了个军礼。 容苍淡声开口:“免礼。” “谢王爷。” “从今日起,本王会正式争夺储君之位。”容苍语气冷淡,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压,“忠义侯府必须坚定不移地站在本王身后。” 齐锦刚起身,闻言复又跪下:“臣一直等着王爷这句话。” 只要王爷开口,他愿意为王爷披甲上阵,只为他踏平帝王路上所有的荆棘。 容苍眸色冰冷,沉默地盯着卷宗上的一个名字:“宸王身边有个擅长饲蛊的江湖术士,你找个机会把他带过来,本王要活口。” 齐锦点头:“是。” “齐锦。”容苍目光微抬,视线从卷宗里抽出,看向齐锦,“谢家小国舅在刑部任职,此人外表温润如玉,实则心狠手辣,是个可堪重用之人,你可以跟他来往。” 齐锦沉吟片刻:“王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容苍嗯了一声,未再多言。 …… 夜幕降临,树影婆娑。 灯火通明的宸王府里,气氛稍显压抑。 宸王面色凝重,不停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明显可见几分焦躁。 “妾身没想到父皇会降罪赵家。”宸王妃觑着他的脸色,有些不安地开口,“王爷对此事怎么看?” 宸王转头望了一眼门外夜色,语气漠然:“如果父皇相信楚云绯所说,降罪赵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父皇虽然宽容,却也不会容忍世家藐视皇权。赵云柔以下犯上本是事实,父皇怎么可能还替护国公府出头? 他只是没有想到父皇会直接召容苍夫妇去问话,以楚云绯的脾气,一定在父皇面前把前因后果讲得清清楚楚。 当然,一面之词不可信。 所以谢丹姝进宫不是巧合,父皇一定得到了谢丹姝的口供,所以才下旨降罪赵家。 宸王妃眉头微蹙:“可是……” “这样也好。”宸王冷笑,“圣旨一下,护国公府算是彻底与楚云绯记恨上了,以后少不得要寻她的晦气,我们坐山观虎斗,偶尔加把火就行。” 不管是赵家吃亏还是楚云绯占上风,最终都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只要宸王府完好无损,不受牵连,他们斗个你死我活才好。 “只是战王妃有孕一事,我们不得不谨慎。”宸王妃眸色暗了暗,眼底划过嫉恨,“若她生个儿子,我们——” “这个孩子你别轻易动手。”宸王及时打断她的话,“谋害皇嗣是死罪,想都不能想。” 宸王妃沉默下来,良久才缓缓点头:“嗯。” “就算要动,也要让旁人来动,必须保证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宸王语气阴森,“否则一旦让父皇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宸王妃点头,眼底却泛起几分深思。 楚云绯最近两日表现出的情绪,不像是将要被休弃的下堂妇,到底是战王改变了主意,还是战王妃胸有成竹? 难道是因为这个孩子,她认为可以母凭子贵,保住自己的王妃身份? “王爷,楚云皎那边该怎么办?”宸王妃转头看一下自己的丈夫,“自打她进了战王府,到现在没有一点消息。” 宸王想了想:“本王会想办法见她一面,楚云绯的强硬出乎本王意料,楚云皎那边暂时操之过急。” “王爷。”宸王妃低着头,面上泛起几分不自在,“妾身以为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应该再要个孩子,若是能幸运点生个男孩,战王妃肚子里那个就不足为虑了。” 宸王闻言,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丞相嫡女姜盈容貌是不错的,端庄温婉,气度高雅,只是严格规矩下教导出来的大家闺秀,在闺房方面到底太过克制,总让人不能尽兴。 相比起她的矜持守礼,躺在床上跟木头似的反应,侧妃都比她有趣生动得多。 但这些话偏偏不能说。 总不能让当家王妃学着小妾的曲意逢迎,娇柔蛊惑那一套。 宸王心里掠过淡淡的遗憾,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应该再要个孩子。” 宸王妃面色微红:“那……王爷今晚留下来?” 宸王点头:“去沐浴吧。” 第73章 蠢货 宸王府里阴霾消散,暂时抱着坐山观虎斗想法的夫妻二人,开始着计划夫凭子贵争宠计。 而被算计得彻彻底底的裕王府里,却充满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在国公府被降罪的消息传来时,裕王压制了一整天的愤怒终于爆发,抬手就扫落了桌上的茶盏:“蠢货!” 赵云灵吓得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她脸色发白,满眼惊惧地看着裕王,手里的帕子不自觉地被绞成一团。 “蠢不蠢啊你?被人当刀使都不知道!”裕王转头指着她,满眼阴沉怒火,“宸王妃是个什么好东西?她在你祖母面前编排的那些话,只有你跟赵云柔那个没脑子的蠢货才会当真,她就是故意挑拨离间,连这点都看不透,可见你们赵家都是一群什么样的蠢货!” 赵云灵红眼眶发红,脸色苍白如纸,站在床沿一句话不敢反驳。 “宸王心思深沉,宸王妃居心叵测,你却如此信任他们,早晚被她们算计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裕王妃咬了咬唇:“可是战王妃命人掌掴云柔时,宸王妃她……她也劝阻了……” “劝阻?她当然要劝阻了,否则如何衬托出她是个好人?”裕王冷冷看着她,“她既然会做好人,为什么不在赵云柔开始辱骂楚云绯时就劝阻?因为以下犯上是个把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把柄?那是可以将你赵家置于死地的罪证!” 赵云灵僵滞而不安地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憋着不敢哭出来。 白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只觉得委屈且难堪,一整天待在房里没出门,滴水未进,心里怨恨着裕王当众让她没脸。 原以为能等到裕王来哄她,主动赔礼道歉,然而等了半天不见人,反而等到侍女匆匆来报,说皇上下旨降罪赵家。 赵云灵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吓得脸色发白,几乎魂不附体。 裕王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指着她的鼻子又是一顿臭骂,声色俱厉,毫不留情。 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赵家被降罪,裕王气得脸色发青,她六神无主,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问你,”裕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怒火,“今天喝茶宴是谁提起来的?” 裕王妃眨去眼底雾气,哽着声音回道:“五公主。” “容瑾月是个好东西吗?她满肚子坏水!”裕王冷怒,“以后少跟她们来往,以你的脑子,早晚被她们卖了都不知道!” 赵云灵下意识地点头,一句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最终却轻声开口:“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父亲和二叔被罚三个月俸禄是小事,可若是失了皇上信任,赵家以后只怕……只怕……” “你也知道后果严重?” 赵云灵低着头不说话,心里一直在后悔。 “以后离楚云绯远一点,非必要场合别跟她聚在一起。”裕王阴沉着脸,“她在贵妃面前虽然不得宠,却是个有胆子的,你别招惹她。” 赵云灵抿唇,忍不住怨恨:“那此次赵家所受的不公就这么忍下来了?” “这就是宸王妃的目的。”裕王冷冷看着她,“赵云柔以下犯上当众辱骂她,她掌掴赵云柔,事情闹到皇上面前,皇上问清楚真相,赵家受罚,以你和你妹妹的脾气,此事会不会记恨?一旦记恨,最后失态就会越发严重,直至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宸王妃利用的就是女子之间的口角嫌隙,结小怨,小事化大,大事成恨,终成死敌。 赵云灵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要她真的咽下这口气,她也确实很难做到。 “复仇不一定就非要自己去做什么,不必急于一时。”裕王缓了缓语气,“宸王妃既然想利用你的手对付楚云绯,显然她本身就忌惮战王妃,或者说,忌惮战王。” 裕王妃蹙眉:“可是宸王和战王不是亲兄弟吗?” 裕王脸色一青,心里怒火升腾。 他真的很难相信自己娶了这么蠢货回来。 “亲兄弟怎么了?比得上权力,还是比得上荣华富贵?”裕王冷笑,“宸王野心勃勃,战王手里握着的兵权既可以成为他的助力,同时也能成为他的阻力,所以他不敢公然跟战王作对,才想着借助我们的手跟战王斗个两败俱伤。” 裕王妃心头微沉,顿觉后怕。 她完全没想到一场喝茶宴,竟然也藏着这么多算计在里面,想到宸王妃和五公主在她面前的友善,在祖母面前温柔谦恭的态度,一时不敢相信,她们竟是在悄悄地算计赵家。 好歹毒的心思。 “明天本王抽空陪你回家一趟。”裕王语压了压火,冷冷开口,“多备点补品,让你祖母心情好一些,不必斤斤计较这点惩罚,该忍则忍,别再轻易着了别人的道。” 裕王妃听他这么说,心下顿时羞愧:“妾身无脑,让王爷费心了。” 裕王冷道:“护国公府跟本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王不费心等死吗?” 赵云灵一噎,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 容苍回到霜华院时,已是戌时三刻。 楚云绯坐在床前看书,柔和的灯火照着她沉静绝俗的容颜,肤白如玉,静谧祥和。 容苍站在屏风处看着,就觉得胸腔里填得满满的,从未有过的充实和满足。 “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热水。”楚云绯淡淡开口,“王爷这些日子养伤,都没能好好洗个热水浴,今晚好好泡泡吧,否则我这床榻不要你来。” 容苍听到这句话,忙碌半日的心情瞬间放松下来,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王妃发话,为夫岂敢不从?” 说着,径自转身去衣橱里拿了里衣。 楚云绯眼角微抬,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的动作,见他完全没有要喊人进来伺候的意思,于是开口问道:“王爷不用人伺候?” “不用。”容苍语气沉稳,“不方便。” 他不习惯用小厮,战场十年,他早已养成亲力亲为的习惯,住在锦麟院那半年,身边仅有长青贴身伺候起居。 现在搬到霜华院,长青不方便再进房,容苍更是厌恶侍女靠近,所以只打算自己洗。 拿着衣服走到浴阁,容苍熟练地宽衣,褪去身上层层衣衫,抬脚跨进了浴桶。 楚云绯搁下书,起身走了过去,隔着轻纱帐幔,影影绰绰能看到那道颀长劲瘦的身影,窄腰,宽肩,翘臀,忍不住轻咳一声。 水流声传入耳膜,容苍整个人已经坐进了宽大的浴桶。 楚云绯撩起轻纱,淡淡一笑:“需要妾身伺候王爷沐浴?” 第74章 王爷害羞了? 容苍转头看见她,面色柔和:“虽然为夫求之不得,但你现在有孕在身,还是回床上坐着吧。” 楚云绯没有理会他,举步走到他身后,拿起浴桶里擦身用的浴巾,撩了水往他肩背上轻拭着。 “这是情趣,王爷要习惯。”楚云绯声音闲适,“况且只是撩几下水罢了,怎么会累?” 容苍感受着那双柔弱无骨的玉手在脊背上游走,不由自主地生出阵阵颤栗,“为夫担心自己自控力差。” “哦。”楚云绯语气淡淡,“那就请王爷忍着吧,反正我现在身子不便,无法满足王爷的需求。” 容苍:“……” “或者我可以学着贤惠一点,在自己有孕不方便时,给王爷选两个貌美体贴的通房侍妾?”楚云绯建议,“我一定选秀美可人的解语花。” 容苍坚定地摇头:“不用。” “真不用?” “真不用。” 楚云绯挑眉:“万一把王爷憋坏了,可怎么办?” 容苍默了默:“为夫自制力还行。” 楚云绯似笑非笑:“那王爷自控力到底是好还是差?” 容苍无奈轻叹,他这小妻子不但脾气强硬,似乎还有点难缠,跟寻常女儿家的难缠不同,倒像是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怎么说呢,且痛且销魂。 容苍只能试着转移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明天一早要去谢家?” “嗯。”楚云绯点头,“谢丹姝邀请我去喝茶,上午离开裕王府时,她还坐了我的马车回家。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把谢家拉过来,但转念一想,谢家可不是谁想拉拢就能拉拢的,我这点功力,只怕谢家根本不放在眼里。” 顿了顿,“最重要的是,谢家数百年清贵世家,皇后又膝下无子,着实没必要蹚浑水,他们保持中立才是正确的选择,轻易站队反而不明智。” 容苍眉眼平静:“谢国舅任职国子监,门生遍布楚国,朝中许多年轻世家臣子都是从国子监出来的。” 楚云绯若有所思:“所以,若是能得到谢家支持——” “暂时不必拉拢谢家。”容苍道,“只要保证谢家与本王不是反目的关系就成。” “这一点倒是不难做到,谢姑娘看起来也是性情中人,跟那些女子不同,由此可见谢家家风亦是不错。”楚云绯说着,抬手轻抚着容苍背后的伤,纤纤玉手划到胸前,“你这里的伤是怎么回事?” 容苍被她撩拨得有点难忍,闻言随口回道:“为了救齐锦所伤。” 楚云绯一怔:“救齐锦?” 容苍沉默片刻:“嗯。” 楚云绯心里奇怪,忠义侯府镇守楚国南境,容苍的军队则驻扎在北面,齐锦怎么会需要容苍去救? 不过容苍看起来没有想说的意思,楚云绯也没多问,尊重彼此心里不想说的秘密,亦是夫妻之间应有的分寸。 楚云绯用新鲜的花瓣在他身上搓了搓:“洗得香一点,晚上睡觉抱着香喷喷的。” 容苍:“……”绯儿是不是很嫌弃他? 楚云绯给他擦了擦背,纤手划过他线条流畅的后背,不止一次在背后伤痕上流连,低敛着眉眼,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 容苍转头,有些迟疑地看着她:“绯儿要不要先出去一下?” “王爷害羞了?”楚云绯回神。 容苍默然,夫妻之间行周公之礼很美妙,坦诚相对也不是稀奇事,但这会儿他还真没法在一个孕妇面前赤身…… 楚云绯转身走了出去,没有为难,从容干脆得很。 容苍松了口气,从浴桶里站起身,走出来,径自拭干身体,披上寝衣走了出去。 楚云绯正倚在床头,垂着眸子,细细观摩着皇上御赐的折扇,扇面上“如朕亲临”四个字尊贵霸气,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有了这柄折扇,从此我在皇城是不是可以横着走?”楚云绯抬眸看向容苍,目光盈盈含笑,“此次勉强也算是因祸得福。” 并且祸是小祸,甚至可以说仅是一点小麻烦罢了,换来的却是一柄拥有特权的御用折扇。 当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就算没有这扇子,你以后在皇城也可以横着走。”容苍俊颜温软,站在床前低眉凝望,“不过有了它,可以更无所畏惧。” 楚云绯淡笑:“父皇对你已经有了偏向。” 所以说适当的示弱没有坏处,有些时候在皇帝面前没必要伪装,越是伪装,越容易得到反效果。 毕竟皇帝也是个父亲。 他只是比一般的父亲更尊贵,权力更大,但寻常父亲的七情六欲他有,爱子之心他也有。 在众多嫔妃和子女之中,他可能会尽量一碗水端平,对待皇后嫔妃给予她们位份该有的待遇,对待皇子公主同样,月俸待遇都跟其母所拥有的位份相关,不会过分偏爱,也不会无端漠视冷落。 然而一个圣明有能力的帝王,私心里总会更看重有能力的儿子,倘若这个有能力的儿子不争不抢,却偏偏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自然而然会引起一些愧疚和心疼,随之而来的就是补偿。 这是人之常情。 楚云绯收了扇子,放在床头暗格里:“王爷睡外面还是里面?” “当然睡外面。”容苍在床沿坐下,示意她朝里面去去,“夜间若有需要,为夫起身伺候你。” “好啊。”楚云绯语气理所当然,“我照顾王爷这么多日子,王爷理该有所回报。” 容苍在床上躺了下来,伸手揽着她的腰。 两人靠得很近。 刚沐浴之后身上的花香味钻入鼻翼,好闻得很。 容苍熄了灯,把楚云绯拥在怀里,声音低低的:“这种感觉,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楚云绯心尖微拧,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由他抱着,安心地闭上眼。 一夜好眠。 次日早楚云绯起身时,依旧没有看到容苍。 盛夏和宝蝉守在门外,听到声音即刻入内,请安行礼:“王妃早。” “王爷又去练武了?” “王爷一早练了半个时辰,之后去了书房,听长青说是召见几个军中将领议事呢。” 楚云绯嗯了一声,心知容苍已经开始筹谋,便没有多问,只道:“稍后我要去谢家,昨晚让熊嬷嬷准备的见面礼别忘了带上。” 第75章 一见钟情 楚云绯坐在梳妆台前,想着昨日在宫里,皇上说要举办家宴的事,吩咐道:“墨雪。” “属下在。” “今日我去谢家做客一事,消息不必瞒着,尤其是宸王府和裕王府。”楚云绯淡淡一笑,“让他们自己坐立不安,才会达到更好的效果。” “属下明白。” 楚云绯抬眸望着镜子里吹弹可破的脸颊,黛眉微蹙:“宝蝉,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没胖。”宝蝉拿起一支镶红宝石的珠钗插在她发间,又挑选了几枚同款珠花,“王妃天生丽质,肌肤白皙,这段时间可能是有了身孕的关系,看起来更加细腻,眉眼间多了几分韵味,比以往看着更美了。” 楚云绯失笑:“真的假的?你别一个劲的拍马屁。” 宝蝉笑道:“当然是真的,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从来不会学那些假意的阿谀奉承。” 话音落下,就见一身墨袍的容苍走了进来,身姿挺拔,矜贵冷硬。 宝蝉正要行礼,容苍抬手示意她继续。 “是。” 容苍站在楚云绯身后,弯腰端详着镜子里的女子容颜,瞳眸深邃:“宝蝉说得没错,确实很美。” “是吗?”楚云绯微微一笑,与他在镜子里对望,“王爷当初看上了我什么?” 容苍表情微顿,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爷对王妃一见钟情。”宝蝉给楚云绯戴上耳坠,抿着嘴在一旁笑,“只是王妃刚嫁过来的时候,太过温柔顺从,让王爷有些手足无措,担心吓着王妃呢。” 楚云绯转头看着她,眼神微妙:“你怎么知道?” 宝蝉是她陪嫁过来的侍女,怎么会对容苍的想法这么清楚? 难不成他是容苍肚子里的蛔虫? 宝蝉嘻嘻一笑:“奴婢出去打听的。” 王府下人们平日里在一起做事,就喜欢聊这些,他们家王妃平易近人,对下人宽容,他们私底下也会聊一些王爷王妃间的感情趣事。 不过聊的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宝蝉和盛夏听着也是乐呵,还盼着他们多说几句王爷对王妃的喜欢呢。 不过要是发现谁在背后编排主子,那绝对不会轻饶了她。 一见钟情? 楚云绯挑眉,看着容苍赧然的表情,心里还有些话想问问,但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而且不能在侍女面前影响了他的威严。 于是她站起身,吩咐宝蝉准备早膳,然后看向容苍:“你不是在书房跟军中将领议事?怎么有空过来?” 容苍道:“让人去传话了,他们还没到。” 楚云绯嗯了一声:“吃了早点我就去谢家,你议事结束,是不是要去军营?” 自从受伤之后,容苍半个多月没去军营了,不知会不会耽误事儿。 容苍摇头:“今天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去军营不着急,我已经安排好军中例行操练,平日有人束着,保证他们不惹事就行。” 楚云绯挑眉:“王爷治下的将士,还有敢惹事的?” “去年新进一批年轻小兵,最小的才十五六岁,大一些的十八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容苍语气淡淡,“初进军营时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经常受罚,半年下来收敛了许多,但私底下仍会有不服输的时候,切磋打斗是常有的事。” 楚云绯哦了一声:“带兵虽然辛苦,但王爷也乐在其中吧?” 容苍默了默,缓缓点头:“军营里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不服就打,打输了就认,就算有几个心思不正的,也惹不出大乱子。” 军中若有心术不正的将士,一经发现,视情况处罚,若只是自身行为恶劣逐出军营,品阶高心怀不轨的当场杖杀也不是没有。 更多的则是被赶出军营,永不录用。 “王爷治军的本领,我少时就听说过。”楚云绯转身往外殿走去,“那时只觉得王爷很厉害,是楚国英雄,偶尔还会生出一点向往,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嫁给王爷。” 容苍唇角含笑:“是吗?” “后来听说王爷要娶我,晚间睡觉都会被惊醒然后一坐到天明。”想到往事,楚云绯语气微妙,“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似的,让人不敢相信。” 容苍表情古怪:“有那么夸张?” “你不懂。”楚云绯在桌前坐上,谈及以往的事情,面上犹带着几分少女的敬仰,“京中待字闺中的少女哪个不佩服保家卫国的英雄?何况王爷这样百年难出一个的战神,又是皇子贵胄,而且还长了这么一张盛世容颜……有段时间,我天天掐自己,想知道到底是真的还是做梦。” 容苍抿唇,眼底划过几分笑意。 “不然你以为我这么容易原谅你?”楚云绯睨了他一眼,面上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嗔,“要是换作别人,我至少还要记仇三年。” 容苍低眉认错:“是我不好,磨灭了战神王爷在你心里该有的形象。” “好在你还有几分战神风骨。”楚云绯说道,“知道认错,有担当,所以我决定不跟你一般见识。” 容苍笑得开怀:“是,多谢娘子大度,为夫以后一定引以为戒,绝不敢再犯。” 楚云绯冷哼一声。 不管怎么说,得知自己在小妻子心里有那么重要的地位,容苍还是很高兴,肉眼可见地多了愉悦。 虽然出了这个门之后,他又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战神,但这不影夫妻二人独处时的轻松温馨氛围。 用完早膳,程管家让人备好了马车。 楚云绯出门之际,看到几个年轻男子策马而来,在王府大门外下马石前停下。 从他们的身影和脚步看来,应该都是军中将领无疑。 “王妃娘娘。”几位将领很快到了眼前,身姿高大,步履矫健,朝楚云绯行礼时,微微弯腰,“属下给王妃见礼。” 楚云绯:“不用多礼,你们是来见王爷的?” “是。”当先的男子拿出自己在军营里的腰牌和令符,“王爷召末将等人前来,是有事要安排。” 楚云绯点头:“那你们进去吧,不用理会我。” 说完她径自上了马车,往谢家而去。 第76章 两幅画像 楚云绯的马车抵达谢家门口时,早有嬷嬷在外面候着,恭恭敬敬地把楚云绯迎了进去。 谢夫人候在前厅,穿一身天青色绣暗花衣裳,容貌端庄温和,面上带着几分笑意。 待楚云绯抵达,谢夫人起身朝她见礼:“见过战王妃。” “夫人不必多礼。”楚云绯双手递上见面礼,福身回礼,“冒昧打扰,还望谢夫人恕罪。” “王妃言重了。王妃能来,谢家蓬荜生辉。”谢夫人温和开口,“丹姝在花园里,我领王妃过去。” 楚云绯心下泛起异样,谦逊道:“不敢当。” 谢夫人领着楚云绯穿过后厅,往内院走去。 “丹姝昨日去裕王府,回来之后与我说了王府里发生的事情,昨日皇上旨意也下了,对国公府虽罚得不重,却也是个警醒。”谢夫人语调温和,透着大家主母该有的风范,“让我没想到的是,丹姝对王妃称赞不绝,说王妃表现出来的气度非一般女子可比,让人敬佩。” 楚云绯谦逊:“夫人谬赞。身为皇族亲王妃,若是唯唯诺诺,不但丢了战王的脸,也会有损皇族颜面,我只是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情。” 谢夫人摇头:“可当时的情况,若是换做一般女子,就算不失态,也断然没有勇气公然打国公府的脸。” 掌掴赵云柔,就是打国公府的脸面,在战王闹休妻的节骨眼上,显然有些冒险的。 “人善被人欺。”楚云绯语气淡淡,“越是退让隐忍,旁人只会越得寸进尺,何况我占着理儿。父皇圣明无双,不会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谢夫人笑道:“战王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夫人关心。”楚云绯点头,“不但身体痊愈了,最近心情也不错。” 谢夫人面上笑意微敛:“那他应该不会休妻了吧?” 楚云绯淡笑:“他倒是敢。” 谢夫人停下脚步,一双眼落在楚云绯脸上,几次欲言又止。 “夫人有话想跟我说?”楚云绯看出她的表情,平静地说道,“夫人有话但说无妨,我虽不敢自诩仁善,但守口如瓶还是可以做到的。” 谢夫人抿了抿唇,忽然拉着楚云绯的手,转身走进一方院落:“王妃跟我来。” 楚云绯被她拉着走,盛夏、宝蝉和墨雪正要跟上,却见谢夫人忽然转头看着她们:“请三位在外面稍等,别让任何人靠近此处。” 墨雪看着楚云绯。 楚云绯沉吟片刻:“你们在外面等我吧。” 谢夫人的侍女也留在了外面。 谢夫人和楚云绯走进院子,此处是一座两层的阁楼样式,转头打量着这里的风景:“这是夫人的院子吗?” “不是。”谢夫人点头,领着楚云绯从左侧石梯往二楼走去,“这里是丹姝的住处。” 抵达二楼廊上,谢夫人拿出钥匙开门,打开一间房门,示意楚云绯一起进去:“一楼是丹姝的闺房,二楼用来当做小库房。” 进入阁楼内,转入内间。 谢夫人走到墙角蹲下,用钥匙打开一个红木箱子。 箱子里是一堆珍藏的画轴。 谢夫人在里面翻了翻,从最底下抽出两个卷轴,站起身将它们摊开在桌上,“请王妃来看一下,这两张画像可有相似之处?” 楚云绯虽然不解,却也跟着走到桌前,视线落到其中一张画像上,目光微凝,表情诧异。 画像上男子一袭银白盔甲,冷峻矜贵的容貌,挺拔瘦削的身姿,除了容苍还能有谁? “这张画像正是战王殿下。”谢夫人很快给了答案,“战王去年回京时,我专门请了精湛的画师,那位画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坐在城中二楼的位置远远看着战王策马而来,就把画像画了下来。” 楚云绯有些不解,谢夫人让人画容苍的画像干什么? 谢夫人跟着展开另外一张画像。 画像上则是一个面容温和雅致的年轻男子,白衣胜雪,折扇轻摇,一派公子气度。 谢夫人垂眸看向两幅画像:“王妃看这两幅画像有相似之处吗?” 相似之处? 楚云绯心头微凛,心头似乎猜到了谢夫人的意思,连忙看向两幅画像,第一感觉没看出哪里像,因为两人的气度完全不同。 容苍冷硬气势强,白衣公子温和清贵。 正因为两幅画像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所以初看时不觉得异常之处,然而若仔细端详,从容苍的眉眼轮廓到这位公子的眉眼轮廓,似乎总能找到一点相似的影子。 “王妃再看看这一幅。”谢夫人又拿来一个卷轴在案上展开,画中人穿着一身银白盔甲,但容貌确实方才这副温润公子的容貌,“这个人感觉怎么样?” 楚云绯目光微转,神情专注,将第三幅画和白衣公子的画像仔细做了对比,发现他们根本是同一个人,只是衣服不同,气度看起来就不同。 “这两个是同一个人?”楚云绯看向谢夫人,“只是穿了不同的衣服。” 谢夫人摇头:“不是穿了不同的衣服,而是画了不同的衣服。” 说着,谢夫人把那幅白衣公子的画像拿掉,让楚云绯再对比容苍和这幅银白盔甲的公子画像:“王妃再看一下。” 楚云绯垂眸盯着桌上两幅画像,眉心一点点拧紧:“他们的眉眼轮廓有种说不出来的相似,但是具体说哪里不同,又无法完全分辨出来。” 其实就算穿上银白盔甲,这位温润公子的眼神还是跟容苍不一样。 容苍是沙场上历练十年积攒的威压,那种特属于武将才有的铁血气势,寻常人就算装都装不出来,而温和无害这种表情,只要表现得平易近人一些就能做到。 但是这么一看,又觉得两幅画像有种莫名的相似之处。 “他们不是很像,若相似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地步,我也就不用让王妃来辨别了。”谢夫人神色微怔,“这是谢家二老爷,十年前发生意外,已经不在人世了。” 楚云绯一怔。 谢家还有位过世的二老爷? 十年前楚云绯还是个年幼的孩子,而且那时她父亲官职更低,对谢家这样的大家族里发生的事情显然不可能知道,所以没印象也是正常。 但是谢夫人今日这般举动,显然就太不正常了。 楚云绯沉默良久:“夫人想说什么?” 第77章 当年真相 谢夫人把画像一一卷起来收好,放回箱子里锁起来,然后走到窗边站着:“皇后当年失去的那个孩子,我怀疑就是战王殿下。” 楚云绯心头一惊:“谢夫人?” “你听我说。”谢夫人转头看她,眼神冷静得不是在说笑,“我有几个理由,方才那三幅画像只是其中之一。” 楚云绯压着心头翻滚的情绪,缓缓点头。 “顾贵妃这些年对待战王的态度让人生疑,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谢夫人望向窗外,眼底神色漠然寒凉,“最初失去孩子那几年,皇后精神状态很差,那时我经常进宫陪伴皇后,去的次数多了,对宫里的情况有所了解,知道战王过得不好。” “皇后对九皇子一直有些心疼,但贵妃的孩子她不好干涉过多,每每与我提及时,我心里总是生出疑惑,偶尔也会悄悄去看他一眼,越看越觉得孩子眉眼熟悉得很,觉得他跟皇后长得很像。” 楚云绯听到这里,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她去皇后宫里那一次,莫名觉得皇后的容貌有种熟悉感…… 难道是因为容苍脸上有她的影子? “但若仔细端详,又觉得不是那么像。”谢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我当时想着,会不会是自己心里的一个希冀产生的错觉?若九皇子跟皇后丢失的那个孩子不是一个人,我贸然怀疑,反而会坏事。” “可这个怀疑一直扎在我心里,随着九皇子长大,我能见到他的机会渐渐少了,每次再进宫,他不是在读书习武就是去给太后请安,总之很难再见到一次。” “这些年我一直暗中盯着顾贵妃,她对九皇子不好是事实,那种态度甚至无法解释为严厉,也不是母亲望子成龙的心态,更像是一种虐待和发泄。” 说到这里,谢夫人表情一点点冷了下来:“我想不通这是什么原因,寻常人家的母亲尚且知道母慈子孝,宫里的嫔妃更是凭着儿子才能稳固地位,顾贵妃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孩子如此苛待,甚至是厌恶?” 楚云绯安静地听着,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紧。 不知不觉间,心头已泛起惊涛骇浪。 如果容苍真是皇后的孩子,那当年就是有人把孩子掉包了? 那个人是谁? 顾贵妃是否就是操控一切的幕后主使?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让皇后失去儿子? 谢夫人转过头来,定定看着楚云绯:“我需要王妃的帮忙。” 楚云绯回神,眼底有着残留的震惊:“夫人请说。” “拥有谢家血脉的孩子,臀上大多会有一颗红痣,像血一样的红。”谢夫人微微垂眸,面上浮现几分不自在的神色,“战王殿下是皇子,又是个不近女色的王爷,这种隐秘之处的记号很难被人发现,所以只能靠王妃去确定。” 楚云绯神色微怔:“如果容苍身上有这个记号,当年顾贵妃不会发现吗?” 谢夫人摇头:“发现又能怎么样?一颗痣罢了,她又无法得知谢家人身上有这种记号。” 楚云绯了然点头。 是啊,如此私密的地方,大多时候连枕边人都不一定能发现,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就算晚上有夫妻之实,但女子生性害羞而矜持,谁会主动去看丈夫的屁股?更遑论外人。 沉默片刻,楚云绯平静地问道:“此事皇后是否知道?” “她不知道。”谢夫人语气沉寂,“一个母亲失去自己的孩子已经痛苦了几年,这种还不能完全确定的事情,我压根不敢让她知道,连一丝口风都没露过,生怕让她有了希望,再经历一次失望,所以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 可是当年之事太过重大,且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相关之人都已不在人世,想要查出真相谈何容易? 楚云绯脑子里灵光乍现,忽然想到方才的画像:“谢家二老爷的死,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我也这么怀疑过。”谢夫人面色凝重,“我对比了一下,老爷和小叔子的容貌与战王殿下完全不同,只有二老爷能看出一点相似之处,我曾怀疑当年是不是因为二老爷的容貌,才招来杀身之祸。” 楚云绯蹙眉:“谢家这么大的势力,都查不出真相?” 谢夫人苦笑:“所以更值得怀疑,不是吗?” 楚云绯想了想:“如果找到当年给皇后接生的稳婆……” “已经全部被灭口,一个都没了。”谢夫人神色冷然,嘲讽地笑了笑,“若无阴谋,她们怎么会全部被灭口?” 楚云绯心惊,稳婆都没了? 宫廷险恶果然非同寻常。 对于那些手艺好经验丰富的稳婆来说,此生能有机会给皇后接生,或是她们毕生的荣耀,顺利诞下皇子,赏赐都不会少。 可自古以来祸福相依。 原以为是荣耀,却不料连命都保不住。 楚云绯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夫人,此事非同小可——” “王妃放心,此事只有你我知道。”谢夫人道,“连丹姝都不知情。” 楚云绯颇感意外:“只有夫人知道?” “嗯。”谢夫人点头。 “夫人没跟国舅爷说过此事?”楚云绯眉头微皱,“国舅爷若知道,不是更容易查清楚?” “不能说。”谢夫人轻叹一口气,“他若知道真相,哪怕只是一点点怀疑,也定会派人仔细寻找真相,这若是一桩阴谋,当年制造这个阴谋的人势力不小,几乎算是一手遮天,现在查起来只会打草惊蛇,我担心对战王殿下不利。” 楚云绯心头阵阵发凉,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宫廷的凶险犹如深海不见底,手段之狠,寻常人可轻易窥见半分? 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宫中女人做不到的。 想到容苍体内的蛊毒,楚云绯此是才想到,那些人是否存着一旦真相大白就灭口的想法? 以顾贵妃当年的势力,若无外力帮忙,她当真能做到只手遮天,掩盖如此惊天的真相? “我之所以让王妃帮忙,是因为我们都是女子。”谢夫人说着,面上泛起微红,“妻子跟丈夫晚上亲密,旁人不会有所怀疑,这种查明真相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 第78章 宫廷险恶 楚云绯沉默着,此时竟莫名想到,自己似乎还未看过容苍的臀部…… “其实并非谢家所有子嗣都有那个记号,我也是抱着试试的态度。”谢夫人很快恢复冷静,“如果有,那几乎可以确定战王殿下就是皇后的儿子;若是没有,我们只能再另想办法。” 皇后是谢家血脉,她的儿子身上有没有这个记号,其实谁也不知道,当年给皇后接生的稳婆都已不在人世。 甚至没有人可以准确说出,皇后当年那个孩子身上有些什么特征。 谢夫人只是不想放过一点点希望,哪怕希望渺茫。 楚云绯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只是心惊于宫廷险恶,位高权重如皇后都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 若是其他人呢? 被人盯上了,是不是到死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压下心头情绪,楚云绯缓缓点头:“我今晚回去留意一下。” 谢夫人叮嘱:“在确定真相之前,王妃别让任何人知道,就算是王爷也不能说。” “兹事体大,我会小心的。”楚云绯说着,眉头一皱,“所以皇后当年生产和贵妃是同一天?” “嗯。”谢夫人点头,“若不是同一天,这个计划不可能成。” 楚云绯没再说什么。 “那我们现在出去吧。”谢夫人转身往外走去,语气恢复了温和笑意,“丹姝最近在家学了不少点心,今日特意露一手给王妃尝尝。” 楚云绯拂去面上异样表情,跟着一笑:“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两人走出阁楼,谢夫人转身将房门落锁。 盛夏和宝蝉安静地站在外面。 楚云绯走下楼梯,抬眸看向墨雪:“可有人经过此处?” 墨雪回道:“没有,请王妃放心。” 楚云绯点了点头,跟谢夫人一起往后花园里走去。 谢丹姝坐在水榭花厅里。 空气里清香扑鼻,桌上摆着几道精致小点,远远看着楚云绯走来,她抬手挥了挥。 “我就送到这里了,王妃跟丹姝一起聊聊吧。”谢夫人止步,朝楚云绯颔首,“王妃难得来一趟,定要玩得开心一些。” “多谢夫人。” 楚云绯穿廊而过,带着盛夏和宝蝉朝凉亭走去,一路上鸟语花香,美不胜收。 待行到水榭长廊,她忍不住夸赞:“此处真像一座世外桃源,不但风景幽美,更有一种远离喧嚣的静谧,让人忍不住有种长住此处的冲动。” “王妃若是喜欢,以后就常来。”谢丹姝浅笑,抬手指着远处的一片湖,“等到夏季王妃再来,湖心荷花盛开,我们可以做一些荷花酥,荷花饼,再准备一些花茶,边喝茶边欣赏风景,惬意得很。” “比起那些勾心斗角的茶会,确实惬意。”楚云绯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嗓音沉静闲适,“喝茶就是喝个心情,若是面对一些浮躁跋扈之人,不知是去喝茶,还是去吵架?” 谢丹姝笑道:“我准备了几样小点心,王妃尝一尝。” “多谢。” 谢丹姝亲自给楚云绯斟茶:“母亲从来没有如此热情地招待过谁,尤其是小辈,看来对王妃是真心喜欢。” 楚云绯从容回道:“这是我的荣幸。” 两人喝着茶,品尝着点心,感受着此处清幽宁静的氛围,仿佛心头浊气一点点拂去,身心都舒畅了起来。 “皇上是个圣明的皇上。”谢丹姝放下茶壶,忽然话锋一转,“皇上对昨日之事的处置结果,王妃满意吗?” 皇上下旨降罪国公府,满朝文武应该都得到了消息,昨日去喝茶的女子们可能都没想到,原本以为只是女儿家之间的一点口角,最后竟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楚云绯抿了口茶,轻轻点头:“挺满意。” “只是这样一来,王妃跟赵家的仇就算是结下了。”谢丹姝淡笑,笑意带着几分了然的嘲弄,“这可能就是宸王妃想要的效果。” 口角结怨,小怨成恨,小恨成仇。 无休无止,最终不死不休。 楚云绯托着腮,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谢姑娘与我才见过两次,就敢跟我说这些?” 她不奇怪谢丹姝对宸王妃的怀疑。 毕竟昨天喝茶一事虽是裕王妃邀请,但宸王妃表现得太过,目的昭然若揭。 谢家女儿聪慧敏锐,怎么可能看不穿她虚伪温柔之下的真实意图? 她奇怪的是,谢丹姝跟她说话似乎完全不打算避讳? “我都邀请王妃来做客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谢丹姝笑意洒脱,“何况只是我们女儿家的闲谈,不涉及朝政,不涉及利益,无需处处小心。” 楚云绯想想也是。 她虽然不想拉谢家下水,但谢家屹立不倒这么多年,绝不仅仅是他们中立的态度,更多的是他们的行事作风、子嗣教养和立足本领,以及一些大家族里不为人知的手腕。 他们不想蹚浑水,不是因为怕受牵连,不过是单纯的不想蹚罢了。 楚云绯和谢丹姝脾气投缘,两人坐在这里喝茶赏花谈天,有种君子之交的舒适感,彼此都享受这种单纯而悠闲的乐趣。 然而旁人却不这么想。 因为宸王专门派人盯住了谢家,所以楚云绯早上到谢家做客的消息,半个时辰之后就传到了宸王耳朵里。 听完手下禀报,宸王面色一变:“战王妃去了谢家做客?” “是。” 宸王眉眼深沉,楚云绯这是想干什么? 借机拉拢谢家? 谢家这么多年从来不理会储君之争,从父皇做皇子时就是如此,谢家嫡女谢丹姝更是个高傲到近乎于目中无人的脾气,想当年他想求娶谢丹姝,她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就直接拒绝了他的提亲。 后来宸王退而求其次,才娶了丞相府嫡女姜盈。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女子想跟谢丹姝拉近关系,京中有些女子想嫁给谢小国舅,总找机会与她亲近,谢丹姝从来不冷不热,像是高岭之花一般难以亲近。 此次她竟主动给楚云绯发帖子? 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宸王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危机感,他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讯息。 闭上眼,他短暂地思索之后,当即吩咐:“既然战王妃此刻不在家,你去替本王准备一些补品,本王去战王府探望九弟。” “是。”下人领命而去。 第79章 我们是亲兄弟 宸王很快换好衣服,命人备了马车,提着管家精心挑选的人参抵达战王府,命人上前叩门。 “宸王殿下?”程管家打开门看见宸王,面上诧异一闪而逝,很快把他引进来,并恭敬行礼,“老奴参见宸王殿下。” “九弟可在府里?” “王爷在书房,请宸王殿下前厅奉茶。”程管家说着,恭敬地把他领到前厅,“宸王殿下先稍坐片刻,老奴这就去禀报王爷。” 宸王不置可否,在前厅坐了下来。 容苍正在书房跟几位将领商议军中之事,听到程管家禀报,表情肉眼可见地冷了几分:“让他候着。” “是。”程管家很快返回前天。 宸王坐在前厅喝完一盏茶,没见容苍前来,转头朝程管家道:“九弟今天很忙?” “王爷的事情,老奴不太清楚。” “之前九弟纳的那个妾室。”宸王不动声色地开口,一副兄长关心弟弟的口吻,“她最近怎么样了?听说前阵子动静闹得挺大,九弟不会再做出宠妾灭妻的荒唐事吧?” “请宸王殿下放心。”程管家脸上带了笑意,“我家王妃治家有方,管理内宅恩威并施,治得不安分的小妾服服帖帖,王爷最近行为收敛了不少。” 宸王眸心微细,治得不安分的妾室服服帖帖? 楚云绯还真有些手段。 心头分明已不悦,但宸王很快掩饰好情绪,淡淡一笑:“本王这几天担心九弟的身体状况,他当真恢复如初了?” “宸王殿下放心。” “那……”宸王眸光微闪,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九弟有没有其他的症状?” “其他症状?”程管家面露疑惑,“宸王殿下指的是……” “本王就是例行关心。”宸王语气温和沉稳,“因为九弟往常沉稳惯了,做事一向挑不出毛病,可前阵子做的那件事情着实不合常理,本王总担心他被人算计,所以想弄清楚原因。” 程管家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老奴只负责外院的事情,打点王府来往出入,王爷自受伤之后就一直住在内院,具体情况老奴不得而知,可能只有王爷和王妃自己知道。” 宸王脸色一沉:“身为王府管家,关注着自家主子的安危也是职责所在。” 程管家低头:“是,老奴失职。” 宸王命令:“你把楚家那妾室带出来,本王当面问问她,看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把一向洁身自好的战王都蛊惑得失了魂似的。” “这……”程管家为难地开口,“请宸王殿下恕罪,王妃曾有令,未经她的允许,庶妃不得离开她的住处半步。” 宸王脸色冷了下来:“她查不出来庶妃的阴谋,本王亲自问问也不行?” 程管家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句不冷不热的回应:“只怕是不行。” 程管家转头看去,随即行礼:“王妃娘娘。” “程伯不用多礼,去忙吧。”楚云绯吩咐一声,转头看向宸王,“宸王殿下今日登门怎么不提前递个帖子?我跟王爷也好提前准备好招待事宜。” 宸王瞳眸一缩,没想到楚云绯回来得这么早,面上浮现几分心虚,转瞬却若无其事地一笑:“今日在家闲着没事做,接到母妃说进宫参加家宴的消息,就过来看一看九弟,没想到九弟在忙。” “宸王殿下既然是来看王爷,为何一再地提到楚云皎?”楚云绯站在厅中,语气淡淡,“她是王爷的庶妃,男女授受不亲,宸王要见她不合适吧?” “本王只是想问问,她当初使了什么阴谋诡计,竟能让九弟做出那般不符合身份的事情?”宸王说着,眉头微皱,“九弟做事向来进退有度,很少出错,连被父皇训斥的次数都很少,没想到此次却因为她受了杖责。” 楚云绯看着他这副义愤填膺的表情,语气带着几分愤怒,一时真有些想笑。 不过她实在不愿与他多费唇舌。 眼瞅着宸王一副兄长派头坐在那里,楚云绯真想让他把他丢出去。 “楚云皎已经是战王府的人,如何审问处置她,是我这个王妃的事情,不劳宸王操心。”楚云绯语气越发冷淡,“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多的是时间收拾调教她。” 宸王面色一沉:“弟妹,你就是如此与我说话?” “王妃如此说话方式,有何不妥?”冰冷刺骨的声音蓦然响起,仿佛携裹着寒气而来,让人浑身一凛。 楚云绯转头看去。 一袭墨袍身躯颀长的容苍走了进来,容颜俊美,孤傲冷漠,气势强大到不容忽视。 宸王攥紧茶盏,冷冷开口:“九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请自来,还对王妃颐指气使,谁给你的资格?”容苍声音比他很更冷,丝毫情面不给,“难不成还要让王妃跪在地上听你犬吠?” 楚云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犬吠? 宸王面色阴沉难看,像是结了层冰霜。 “回来了?”容苍听到楚云绯笑声,视线落到她面上,眼底多了几分温度,“在谢家玩得怎么样?” “挺好。”楚云绯面上犹带着几分笑意,衬得瞳眸黑亮,分外明媚动人,“谢姑娘手艺不错,做了几道点心让我品尝。” 容苍嗯了一声:“先去休息,这里我来招待。” 楚云绯点头,看都没看宸王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候在厅外的侍女跟随而去。 容苍走到主位坐下,自顾自倒了盏茶。 “有事说事。”容苍端着茶盏,声音漠然疏离,“我公务繁忙,没时间多陪。” 宸王面色沉黑:“我何时得罪过九弟?” 容苍敛眸啜了口茶,嗓音越发冷冽:“你自己心里清楚。” 宸王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以为容苍知道了什么,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攥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望九弟明言。” “本王以前一直以为你只是假仁义,今日才知你是真下作。”容苍嗓音寒冷刺骨,像是裹着冰雪似的,“趁着本王受伤卧床的机会,联合起来欺负一个女流之辈,你们要脸吗?” 第80章 源于见色起意 宸王骤然松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不过他面色随即一沉,有些不悦:“九弟之前不是闹着要休了弟妹?今日怎么开始维护起来了?” “休她还是维护她,是本王自己的事情,与你何干?”容苍瞳眸冷若寒潭,“她一日没离开战王府,一日就是本王的妻子,你们如此欺负她,是当本王已经死了?” 这句话说得委实不太客气。 宸王神色有些挂不住,冷冷道:“九弟不用这么生气,为兄好歹是个男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欺负女流之辈的事情,何况她还是我的弟媳妇儿。” 容苍漠然不语,显然不信。 “在九弟心里,我这个兄长当真那么没品?”宸王语气有些失望,“事情发生时我根本不在场,所以才生出了一些误会。” 容苍冷笑:“你觉得我信吗?” 宸王无奈地解释:“我们接到消息赶过去时,只看到弟妹命侍女掌掴赵家姑娘,为了大局着想,也是不想寒了国公府的心,本王才想让弟妹退一步。没想到弟妹脾气那么直,最终让事情闹得这么严重。” “所以怪她?”容苍面上浮现讥诮之色,“你怕寒了国公府的心,就不怕寒了本王的心?” 宸王脸色一变,瞬间听出了他的意思。 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对他争储才是最大的助力,若容苍没有争储之意,他最有可能扶持的人当然是自己的亲兄长宸王。 可若是得罪了他,让他离了心,那他会帮谁就不一定了。 宸王心头一阵阵怒火翻腾,厌恶被他如此威胁,可转念一想,就算离心又怎么样? 身在帝王之家,天生利益当头,难不成还真指望兄弟一条心? 他不需要容苍跟他一条心,反正不管他什么想法,这辈子只要确保摆脱不了自己的控制就行。 容苍早晚会明白并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暂时不必跟他撕破脸。 宸王沉默片刻,放缓语气说道:“此事确实是我不对,没弄清楚状况就劝弟妹大度,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再次跟你赔个罪。” 说着放下茶盏,起身朝容苍作了个揖:“这样行了吗?” “若是没其他的事情,你可以离开了。”容苍冷漠地下逐客令,“为了避免让别人猜忌,以后别来战王府。” 宸王脸色微变:“我们是亲兄弟,我来探望你,还要在意他人眼光?” “你不在意,我在意。”容苍冷道,“本王手里握着四十万大军,不想跟朝中任何人有所牵扯。” 宸王一滞:“九弟,你……” “来人,送客。”容苍丢下这句话,径自起身离开。 宸王气得脸色铁青,阴沉地盯着他的背影,良久才拂袖而去。 真是白来一趟,还受了一肚子气。 他跟楚云绯果然是天生一对,都擅长得罪人。 宸王走到大门之际,回头看一眼偌大的战王府,眸心划过一抹阴沉的算计。 他见不到楚云皎,就让楚云皎主动来见他吧。 跨出门槛,他转头朝身边小厮吩咐:“去楚家走一趟。” …… 回到霜华院,抬眸看到楚云绯托腮坐在窗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容苍走过去,轻捏着她的肩膀,“心情不好?” “不是。”楚云绯转头看着他,“宸王走了?” “嗯。” 楚云绯淡淡一笑:“我只是在想宸王是不是有些坐不住了?趁我不在家的功夫,亲自登门找借口想见楚云皎,看来楚云皎这颗棋子对他来说很重要。” 楚云皎确实只是一颗棋子。 但棋子原本是付出了感情和信任的,她现在已经知道宸王在利用她,并且毁了她的身体,导致她这辈子不能有孕,不知楚云皎是否还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楚云绯想到这里,心头不由又泛起凉意,暗自感叹着这些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机关算尽的城府,手里不知已沾了多少罪恶。 “别想那么多了。”容苍揉了揉她的头,“午膳之后好好准备一下,我们提前半个时辰进宫,让你认识一下几位公主驸马。” 楚云绯嗯了一声,忽然抬眸盯着容苍的脸,一瞬不瞬,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点跟皇后相似的地方。 虽然就算有点相似,也不会太明显,否则哪里需要等这么多年?只怕早就有人怀疑了。 但毫无疑问,容苍长得也完全不像顾贵妃。 “怎么了?”容苍注意到楚云绯的眼神有些奇怪,有些不解,“我脸上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楚云绯淡定移开视线,从上而下打量着他,目光从他臀部一掠而过,“我只是觉得王爷长得真好看,比皇族其他几位皇子都好看。” “是吗?”容苍嘴角微抿,面上多了几分笑意,“虽然好看不能当饭吃,但是能让绯儿心情愉快。” 楚云绯点头:“是啊,每天对着一张脸,时间长了难免乏味,若是这张脸长得好看些还行,若是难看,岂不是人生都没了盼头?” 容苍:“……” “王爷当初对我一见钟情,不是因为我这张脸吗?”楚云绯挑眉,“一见倾心,本就是见色起意。” 容苍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一想到晚上的家宴,我心里总就不住有些惆怅。”楚云绯黛眉微蹙,“父皇后宫嫔妃众多,子女也不少,贵妃有两个儿子,德妃有一个儿子,萧妃有两个女儿,就连后宫的丽嫔和姜才人都有自己的儿女,唯独皇后孤身一人,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即便稳坐后位,依然无法消除没有子嗣的孤单,只能看到旁人母慈子孝,承欢膝下。 尤其是每到中秋、年节和平日里皇族举办的家宴,皇子公主们齐聚一堂,热闹欢快的气氛中,越能衬托出皇后心里的冷清凄凉。 想想都觉得怅然落寞。 容苍沉默地注视着她:“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楚云绯摇头,“只是替当年那个孩子可惜。” 容苍嗯了一声,沉默不语,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81章 皇子公主齐聚 午膳之后,楚云绯回卧房午睡了半个时辰。 她如今身子特殊,需要保证体力充沛,容苍不再卧床之后,就时时刻刻注意着不让她劳累。 半个时辰之后,楚云绯起身洗漱,坐在梳妆台前让宝蝉和盛夏给她梳妆打扮,如此又过去半个时辰。 申时三刻左右,楚云绯和容苍坐着马车往皇宫而去,在宫门外遇到了同样坐着马车前来的宸王夫妇。 “这么巧?”宸王妃下车看见楚云绯,面上自然而然地扬起和善的笑容,“我还想着早点进宫给母妃请个安,顺便陪她说说话呢,没想到弟妹也来得这么早,正好一起去吧。” 她说话的语气太过从容温柔,面上没有一点异色,像是昨日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一样。 楚云绯着实佩服她伪装的功力,但对她这般热情显然无福消受:“容苍说带我先认识一下几位未曾谋面过的公主,稍后家宴上再给母妃请安也是来得及的。” 宸王妃笑意微滞:“公主?” “嗯。”楚云绯点头,神色不咸不淡,“我出身低,以前没有机会见到皇族的公主,待到嫁给王爷,几位公主大多已出嫁,更是少有见面的机会,今日借着家宴的机会好好认识一下。” 宸王妃眼底划过一丝不屑和自矜,不过转瞬即逝,让人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以你现在的身份,就算不主动去认识她们,她们也会过来跟你问安,弟妹不用着急。” 战王是有封号的亲王,手握兵权,是实实在在炙手可热的人物。 反观那几位公主个个都是低嫁,几位驸马皆是寻常的官员之家,其中嫁得最好的是萧妃所生的四公主,家公也不过是个四品官。 他们见着战王夫妇,还不可劲地上前巴结? 哪需要她一个王妃主动示好? “这就你不懂了。”楚云绯语气淡淡,“我只是想趁着父皇母后他们还没到,跟公主们聊一聊,问安不问安都是自家人,谁还分个高低贵贱不成?” 宸王听到这句话,偏头瞥她一眼:“弟妹觉得皇家没有高低贵贱吗?” “有啊。”楚云绯嘴角掠过一抹嘲弄的弧度,“但今日不是家宴吗?父皇就是想热闹热闹,不是想看我们去摆架子的。” 宸王眸心微细:“弟妹好伶俐的嘴。” “多谢夸奖。”楚云绯欠身,坦然受下这份赞美,“我家王爷不善言辞,经常容易得罪人,我若不学着伶俐一点,我们夫妻还怎么与人来往沟通?” 四人边说着,边走进宫门。 宸王开口,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调侃:“九弟在外面就不管束一下弟妹?” “我就喜欢她这样,有什么可管束的?”容苍语气冷峻,“你管好自己家的就行。” 此言一出,宸王夫妇脸色同时僵住。 楚云绯目视前方,努力忍着笑,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只能把头转向容苍那边,正好对上他冷漠厌恶的眸子,楚云绯轻轻眨了眨眼。 容苍眼底冷意一点点消逝,嘴角细不可察地翘了翘。 夫君威武霸气。 不管之前发生什么事,至少此时此刻,楚云绯深以为有这么个夫君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宸王夫妇沉着脸走了一路,没再自找没趣。 前面分道扬镳,容苍和楚云绯直接去庆阳宫,宸王夫妇则去给贵妃请安。 待他们走远,楚云绯淡淡一笑:“去了昭宸宫,少不了要编排我们的不是。” 容苍道:“不用管他。” 楚云绯沉眉思索,觉得宸王着实不是个聪明之人,他要争储,笼络朝中势力是人之常情,经营自己的势力也是必要之举。 但当今皇帝是明君,他看重皇子们的品行和能力,有能力的皇子在皇帝心里必然会得到更多的偏重,就像容苍。 而宸王目前的势力已经不少,顾家是他的后盾,丞相是他的岳父,支持他的朝臣足够多,所以他当下最应该考虑的是怎么做出政绩,而不是跟自己的亲兄弟玩宫心计这种不入流的把戏。 他心思越多,只会惹得皇上厌恶,这点都看不明白,还争什么储? 以为得了贵妃宠爱就能拥有一切? 真是异想天开。 夫妻二人很快抵达庆阳宫正殿,侍立在殿外的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给战王和王妃请安。 容苍挽着楚云绯的手,抬脚跨进殿门。 殿内安静了一瞬,提前到达的几位皇子和驸马正在闲聊,见到容苍到来,裕王率先开口:“九弟和九弟妹来了?” 驸马们纷纷起身见礼,容苍和楚云绯回了礼。 楚云绯看着眼前乌泱泱的陌生面孔,发现除了裕王和恒郡王之外,其他的都不认识。 容苍给她简单做了介绍,除了几张面孔对应着各自的身份之外,也顺便给她介绍了皇子和公主们的出身,以及各公主所嫁夫家的背景。 皇子之中排行最大的两位都在封地上,暂时未归,老三容衡,生母是个昭仪,成年之后被封为恒郡王。 老四容钰,生母德妃,封号裕王。 老六容宸,生母贵妃,封号宸王。 皇上似乎懒得多废心思,给儿子的封号都是直接按他们的名字来,而名字起得倒也算用心。 尤其是容宸,想来当初也是给予了厚望。 唯独一个战王,虽不是从名字里选,却也是因为他擅长带兵打仗,且屡战屡胜,所以封号战王。 七皇子容离和八皇子容阳是一对双生子,母亲丽嫔。 双生子在历代皇族之中会被视为不祥,听说当初确定怀了双胎之后,丽嫔吓得魂不守舍,太医禀报之后,皇上问了太医是否真不祥之说? 太医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没有,只说寻常百姓之家生双胎的也不是没有,从未闻过以后不祥之事发生。 穆帝又召来钦天监,钦天监说无妨。 穆帝说道:“以往曾有昏庸无道的君王自己作孽太多,却不知反省自己,总把恶果推到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上,借此为自己脱罪。朕这个天子无愧于天下,从来不信这套无稽之谈!” 于是双生子得以安然降生。 只是不管是不是无稽之谈,亦或者只是因为生母低微的原因,七皇子和八皇子这些年本本分分,不敢稍有非分之想。 丽嫔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孩子,日日耳提面命,只求两个儿子平安顺遂,从不敢提及任何跟朝政和权力有关的事情,以至于到现在,两位皇子连个封号都没有。 第82章 皇族家宴 大公主容莲月,生母是姜才人。 姜才人进宫比较早,当初后宫嫔妃们个个卯着劲生皇子,大公主作为第一批出生的皇嗣,因生母身份低微,又是个女儿身,当年就不太受宠。 不过也正因为姜才人没有竞争之力,她们母女活得倒也自在,没有遇到多大的凶险之事。 二公主自幼夭折。 三公主容华月和四公主容萱月,皆是萧妃所出。 五公主容瑾月是所有公主之中最贵重且最得宠的一位,暂时还未婚配。 皇族公主不少,但不是所有的公主都可以像容瑾月那么骄纵跋扈。 容莲月出阁已有十载,孩子都三个了,但因为出身低,虽是公主,享受到的荣华富贵跟容瑾月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夫君家住内城外,远离皇城繁华地段,进宫需要一个时辰。 好在大公主的驸马是个温和知足的性子,家中公婆善良,夫君待她宽厚,日子过得平淡但温馨。 楚云绯目光微转,看向眼前年纪最大的男子:“这位就是大姐夫?” 大公主已有二十六七岁,这位大驸马看着也过了而立之年,按排序确实应该叫一声大姐夫。 眼前斯文拘谨的男人一怔,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是,我……我就是驸马洛白,见过战王殿下,见过王妃娘娘。” “不必多礼。”容苍淡淡开口,“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局促。” 大概一般人在战王面前都有些敬畏,闻言连连点头:“是。” 容苍看向楚云绯:“她们都在偏殿闲聊,你先过去坐一会儿。” 楚云绯颔首,转身朝偏殿走去。 她一进去,偏殿里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落到她身上,给她引路的小太监扬声开口:“战王妃到!” 裕王妃眼底怨恨一闪而逝,随即欢喜地走过来,像是方才的情绪都是错觉,“九弟妹来了,我也刚到,快过来给你介绍一下。” 楚云绯走过去,朝众公主颔首。 “九嫂嫂。”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蓝裙女子走过来,主动屈膝行礼,“我是华月,见过九嫂。” “我是萱月。”另一个女子十八九岁模样,打扮得跟容华月相似,“见过九嫂。” 楚云绯看着眼前两位面容娇美的女子,福身回礼:“不用多礼,很高兴见到两位公主。” 容华月和容萱月两人出身不低,母亲封号为妃,只是因为没有皇子傍身,纵是公主,也难免少了几分底气。 裕王妃朝外殿望了望:“宸王妃怎么还没来?” 楚云绯淡道:“她去给贵妃请安了。”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裕王妃面色微顿,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异色:“宸王妃去给贵妃请安,弟妹你没去?” “不想去。”楚云绯回答得言简意赅,“有什么问题吗?” 裕王妃笑意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当然没什么问题。”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暗忖楚云绯真是个高傲的蠢货,宸王妃去给贵妃请安,那是想博得贵妃欢心。 婆婆高兴了,她这个儿媳不就过得顺畅吗? 况且皇子们拼的就是父皇母妃的宠爱,他们喜欢哪个,就为哪个筹谋,楚云绯连这点都不懂,除了在外面逞一时之气,还能有什么本事? 还真以为她是个刚硬的,原来只是个无脑蠢货罢了,战王早晚被她害死。 楚云绯没理会裕王妃自以为是的想法,径自走过去坐下,跟几位公主聊了起来,气氛还算融洽。 几位出嫁的公主性情平和,态度热情,不管是对眼下的生活状态满意,还是想给自己的夫家争取一些利益,都不会蠢到在这种场合得罪任何一个人。 相比之下,几位皇子在正殿则显得有些沉闷。 裕王一人带不起来,其中战王沉默寡言,不爱活络气氛,七皇子和八皇子只会接话,不会主动出风头,恒郡王性子木讷,各位驸马又大多是品阶不高的家族出身,在皇子们面前本就有些拘谨,怕多说多错。 总之就是沉闷遇到沉闷,就显得有些尴尬。 终于外面响起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到!德妃娘娘到——” 正殿和偏殿的人齐齐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走出去迎驾,才结束了尴尬的气氛。 “参见父皇!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贵妃娘娘,德妃娘娘!” 穆帝走进来,抬手摆了摆:“不必多礼了,今日家宴,一切礼节全免。” 众皇子、公主、驸马谢恩。 楚云绯抬眸看去。 皇后走在皇帝右侧,身侧跟着德妃。 贵妃走在皇上左侧,身侧还跟着宸王夫妇和五公主。 “本宫在昭宸宫等了片刻,还想着老九两口子会过来与本宫说说话呢。”贵妃看着楚云绯,笑意不达眼底,“这么早跑过来干什么?” 楚云绯回道:“儿媳与几位公主不太熟悉,想早点过来与她们认识一下。” 顾贵妃暗自冷笑,一群没身份没地位的公主,认识她们做什么? 真是眼皮子浅。 “都坐吧。”穆帝走到主位前坐了下来,“皇后与朕坐一起,贵妃,德妃,宸王夫妇,裕王夫妇,战王夫妇都坐朕这一桌,其他人坐另外一桌。” 容瑾月没能坐在主桌,显得不要高兴,却也没敢说什么,乖乖去了公主那桌。 “听说九弟妹今早去了谢家做客?”宸王妃笑着开口,像在闲聊一般的语气,“谢家嫡女一贯不太喜欢与人亲近,怎么会给弟妹发帖子?” 此言一出,气氛微微凝滞。 众人目光纷纷落到楚云绯脸上。 战王妃跟谢家亲近? “谢姑娘不喜欢与人亲近?”楚云绯诧异开口,一副不解的表情,“昨日谢姑娘与我一同在裕王府喝茶,对我的做事作风表示敬佩,特意邀请我去谢家做客,我觉得谢姑娘挺容易亲近的。” 宸王妃淡笑:“是吗?谢家姑娘以往已一向不太与人来往,我以为她不好相处呢。” “谢姑娘可能是人品太好,真实不做作,跟很多虚伪造作之人处不到一块去,所以才让人觉得不好亲近。”楚云绯笑了笑,“大概我与她性情相投,所以相处甚欢。” 宸王妃笑得勉强:“是吗?” “丹姝确实不太喜欢与人来往。”皇后坐在皇帝身侧,对宸王妃的意图了然于心,“因为本宫告诫过她,谢家门庭清贵,家规严苛,必须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许结党营私,不许仗势欺人,然而人多的地方总难免会发生冲突,所以只能减少与人相交的机会,如此就无法避免地给人一种孤冷难以亲近的感觉。” 顾贵妃淡淡一笑:“皇后姐姐对谢家子嗣规训严格,让妹妹汗颜。” 皇后温和一笑:“丹姝这些年一直谨慎,避免与一些捧高踩低之辈接触,大概是真的喜欢战王妃吧,所以才盛情邀约。” 贵妃眼神阴郁,转头看向楚云绯,郑重提醒:“谢家清贵门庭,轻易不可招惹,万一让人误会了还是不太好。” 第83章 暗潮汹涌 皇后不以为意地一笑:“女儿家难得投缘,交个朋友有什么关系?贵妃未免太杞人忧天。” “皇后说得不错,丹姝是皇后的侄女,行事自有分寸,交个朋友无伤大雅,不必放在心上。”穆帝终于开口,随即转头看向容苍,“不过容苍最近是不是很少出门?” 容苍回道:“儿臣伤势初愈,王妃说不宜外出。” “战王什么时候变成了妻管严?”皇后眉梢一挑,忍不住开口取笑,“王妃一个小小女子,竟真能管得了冷硬无情的战王殿下?” 容苍淡淡点头:“王妃外表虽弱,脾气却不小,儿臣不敢招惹她。” 楚云绯皱眉,不满地嗔他一眼:“父皇和皇后娘娘在此,王爷怎如此败坏我的名声?”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到底缓解了几分桌上的暗潮汹涌。 皇后也难得露出笑颜。 顾贵妃注视着眼前这一派和乐融融,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垂在袖子里的左手暗自掐紧,掐得掌心生疼。 “稍后散宴之后,你们到我的昭宸宫去一躺。”贵妃平静地开口,“本宫有些话交代给你们。” 容苍语气淡漠:“母妃有什么话直言无妨,云绯有孕在身,不能太累,需早些回府歇着。” 楚云绯低头专心吃菜,把顾贵妃交给容苍去应付。 “容苍。”顾贵妃脸色一沉,“我这个母妃叫不动你了?” 容苍漠然不语,拿筷子给楚云绯夹了块酥肉。 顾贵妃脸色一点点铁青。 “贵妃别恼,跟自己的儿子置什么气?”皇后笑着开口打圆场,“战王成亲比其他皇子晚,这又是王妃怀的第一个孩子,难免小心谨慎一些,可以理解的嘛。” 这话带着些调侃的意味,转瞬把僵硬的气氛缓解下来,也让贵妃有了个台阶。 但顾贵妃仍然不悦。 楚云绯有没有身孕不是她关心的事,她只知道容苍有了反骨,自从带兵之后就不像小时候那么好控制了,这个事实让她感到愤怒,也有些不安。 “母妃昨天还在为云绯和赵家女儿口角一事担心呢。”宸王妃开口替顾贵妃说话,“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望弟妹能理解母妃的苦心。” 楚云绯放下筷子,正色说道:“昨日皇嫂一个劲地劝我不要跟赵云柔计较,还说母妃希望我们学着宽容大度,我觉得愧对母妃教诲,所以才没敢去昭宸宫,因为比起皇嫂的温柔体贴,我实在太小家子气,无颜去见母妃。” 宸王妃表情一顿,正要说话,却听楚云绯接着说道:“虽然我也想宽容大度,可赵云柔当面骂我是被王爷休弃的下堂妇,我难道还要继续忍吗?我又不是乌龟,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穆帝表情一顿,乌龟? “如果有人当面骂皇嫂是个下堂妇,皇嫂能忍吗?”楚云绯继续反问,“皇嫂若是觉得可以忍,我以后尽量跟皇嫂学习。” “楚云绯!”顾贵妃冷冷看着她,“皇上和皇后还在这里,你就是如此跟自己的皇嫂说话?” 楚云绯微微垂眸:“儿媳只是解释自己忍不下去的原因,若是不妥之处,还望母妃见谅。” 顾贵妃脸色阴沉,还要再说什么。 穆帝淡淡开口:“行了。” 顾贵妃一滞,握着筷子的手下意识地一紧。 “战王妃说的没错,对人宽容也看什么时候。”穆帝瞥了宸王妃一眼,“没有原则的宽容就是助纣为虐,护国公府再怎么受宠也是臣子,臣子家女儿冒犯王妃,王妃要继续忍着,这是谁定的规矩?” 这番话说得委实过重。 宸王妃脸色刷白,连忙起身跪下:“儿媳知错。” 裕王妃哪里还坐得住?跟着跪地请罪:“昨日之事是儿媳不好,没有及时阻止堂妹出言不逊,请父皇责罚。” 空气微凝,温度下降。 众皇子和公主面色发白,不自觉地放下手里的筷子,惶惶不安。 “昨日已经责罚过赵家。”穆帝语气微冷,表情不怒而威,“不过今日既然提到这件事,朕就顺便说一句,功是功,过是过,臣子立功,朕从不吝于嘉赏。爵位也好,金银也罢,该有的都有,但是别忘了,所有的恩典都是朕所赐予,朕的赐予不是你们挑战皇权的筹码。” 这番话里的分量绝不是裕王妃可以承受,她脸色煞白,惶恐应下:“是,臣媳一定谨记教训,多谢父皇宽容。” “还有一件事。”穆帝目光环视一周,最后落到容苍脸上,“在场的皇子和公主,你们的婚事是朕安排的也好,还是你们自己做主的也罢,都是在朕这里过了面的,该上宗谱的都上了宗谱。若无十恶不赦的理由,谁敢擅自休妻和离,闹出笑话,朕绝不轻饶!” 这番话是在点谁的名,在场之人心里都清楚。 容苍当仁不让地起身,撩袍跪下:“儿臣知错。” “容苍,你虽是楚国战神,但同时也是皇子,是个丈夫,该有的担当要有。”穆帝冷冷说着,“为了警示其他人,今日小惩大诫,家宴之后去勤政殿跪两个时辰。” “父皇。”楚云绯有些心疼地看看,“容苍伤势方愈,身体还有些虚弱,两个时辰是不是有点长?儿媳已经不怪他了,还求父皇仁慈。” 穆帝冷冷一哼:“你们听听什么叫宽容?这才叫宽容!对待自己的丈夫要有包容之心,都跟战王妃学学!” 众人不敢说话,面上却是五彩缤纷。 宸王妃脸色青白交错。 父皇是不是忘了,容苍身上的伤就是楚云绯指使她父亲弹劾的结果? 宽容? 大概只有皇帝认为她宽容。 “容苍,既然王妃替你求情,就改为一个时辰。”穆帝看着容苍,冷冷发问,“你服不服?” 容苍声音平静:“儿臣心服口服,多谢父皇恩典,多谢王妃宽容。” 楚云绯嘴角一抽,低眉垂眼道:“儿媳想留下来陪他,求父皇同意。” “这倒是可以。”穆帝威严说道,“正好莲月、华月、萱月难得进宫一趟,今晚就晚些回去,跟战王妃熟悉熟悉,几位驸马提前回家照看孩子,有问题吗?” 谁敢说有问题? 驸马们纷纷起身领旨谢恩。 “另外,朕的几个女儿很久没进宫了,朕甚是想念。”穆帝发挥慈父精神,“皇后,公主们即便出了阁,也不能过得太捉襟见肘,稍后每人赏赐一千两白银。” 皇后点头应下:“臣妾遵旨。” 几位公主面露喜色,纷纷起身谢恩:“谢父皇赏赐,谢母后恩典。” 第84章 清白不代表无罪 行礼之后,几位公主却忍不住把感激的目光投向楚云绯,心知肚明,这是父皇让她们留下来陪战王妃说话的“辛苦费”。 她们是沾了战王妃的光。 其他人自然也不是傻子。 顾贵妃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了,穆帝训斥宸王妃是真训斥,警告裕王妃也是真警告,唯独惩罚容苍却是为了给楚云绯撑腰,为此甚至不惜落她这个贵妃的面子。 对战王妃还真是偏爱呀。 是因为她有了身孕,还是别的原因? 顾贵妃压下心里不悦,开始猜测着穆帝突然态度转变的原因。 以前没见皇上对容苍夫妇有多特别,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宸王妃有身孕的时候,皇上不是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吗? 为什么到了楚云绯这里就特殊? “都起来吧。”穆帝发话,“家宴就是家宴,别搞得剑拔弩张像是仇人似的,朕做了三十多年皇帝,你们的那点小心思真以为能瞒得过朕?” 宸王妃和裕王妃不发一语地起身回席,面色难看,再不敢多言一句。 容苍看着倒是没什么反应,回到席间,默默给楚云绯夹了快鲜嫩的鱼肉:“多谢王妃为我求情,多吃点鱼补补。” 穆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皇后原本冷清的心情因为这一出驱散了不少,看着容苍这副淡漠镇定的模样,心里竟有些复杂起来。 都说宸王殿下温和包容,平易近人,可在人前从未表现出对宸王妃有多少爱意,反而是容苍这个公认冷漠无情的王爷,休妻休得轰轰烈烈,风波之后恩爱也表现得坦坦荡荡,看起来倒是更真实一些。 接下来没人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用完一段家宴。 宴散之后,容苍奉旨去勤政殿罚跪,楚云绯留在庆阳宫和几位公主聊天。 顾贵妃临走前,阴沉沉地看着低头恭送楚云绯,眼底色泽冰冷,让人心惊胆战。 可惜楚云绯无所畏惧。 如果顾贵妃真是容苍的亲生母亲,且对容苍毫无偏私,只是做婆婆严厉了一些,那么楚云绯作为儿媳,就算受些委屈也不是不能忍。 可顾贵妃摆明了是要算计容苍,甚至已经做好了置他于死地的打算,他们本质上就不是亲人,而是敌人和仇人。 她不屑跟一个居心叵测的仇人表演恭顺隐忍,也没必要为了容苍表现贤惠。 既然早晚要撕破脸,又何必假装情深? “楚云绯,你果然好心计。”容瑾月冷冷看着楚云绯,面上泛起嘲讽之色,“为了博得父皇关心,你没少费心思吧?” 楚云绯坦然一笑:“确实没少费心思。” “你——”容瑾月脸色发青,没料到她如此坦然,“你不会得逞的!” 丢下这句话,她冷冷甩袖离去。 “王妃这么做只怕不妥。”容莲月转身走向偏殿,眉心蹙起,“贵妃娘娘是你的婆婆,今日当众如此态度,她会不会记恨于你?” 楚云绯淡淡一笑:“没关系,你不用担心。” “战王妃。”一个嬷嬷走进殿来,屈膝行礼,“皇后娘娘担心你们坐在这里无聊,邀请王妃和诸位公主去疏凰宫说话。” “皇后娘娘邀请我们?”容萱月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楚云绯,“九嫂嫂……” “走吧。”楚云绯率先起身,往外走去,“皇后娘娘脾气和善,温柔宽容,诸位公主不用担心。” 几位公主面面相觑。 他们今天听多了“温柔,宽容,和善”这些词汇,真有些分不清谁是真和善,谁是假宽容。 不过皇后召见,她们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嬷嬷引路下,楚云绯和几位公主很快抵达疏凰宫。 皇后让楚云绯坐在她身侧,其他公主也依次坐下:“本宫一个人待在宫里无聊,以前每天只能诵经礼佛,今天看着你们这些明媚娇嫩的面孔,才惊觉宫里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楚云绯垂眸:“人多热闹,可是各有各的心思,猜不透容易被人算计,猜透了又觉得累得慌。” “宫里就是如此,既然嫁到了皇家,就要适应这种环境。”皇后淡淡一笑,“本宫不是也适应了这么多年吗?” 楚云绯想到谢丹姝,心头不由自主地泛起悲凉:“皇后娘娘当年进宫之前,是不是也跟丹姝一样骄傲清贵,活得惬意洒脱?” 皇后一怔,沉默地啜了口茶。 骄傲如谢家女儿,一旦进宫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身为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一言一行都要做女子表率,端庄典雅,雍容华贵,不能失态,不能辱没皇族和谢家的名声。 若只是如此,倒也可以忍受。 然而失去孩子的痛却注定要伴随一生,孤单寂寥,冷清怅然,至死方能解脱。 皇后回神,怅然一笑:“进宫之前,本宫确实也是骄傲明媚的谢家嫡女,可惜岁月催人老。” “儿媳今日说话太过逾越,还望皇后恕罪。”楚云绯站起身,屈膝行礼,“儿媳是个受不住气的人,这样的脾气可能不太好,早晚会给自己带来一些祸端,儿媳会试着改改。” 皇后缓缓点头:“确实需要改改,人活一世,谁还能没点委屈?该忍的时候要忍,别太过意气用事,毕竟……” 语气微顿,皇后淡道:“战王手里的兵权多少人盯着呢,万一被人抓着拥兵自重的把柄,说你们恃宠而骄,专权跋扈,到时百口莫辩。” 清白不代表无罪。 只要猜忌有了,罪名自然有人双手奉上。 “多谢皇后娘娘教诲。”楚云绯谦恭受下,“儿媳以后会谨言慎行,不给容苍惹麻烦。” 皇后看着安静坐在下首的三位公主,淡淡一笑:“皇上前些日子赐了本宫几匹上好的料子,颜色明亮,但不太适合本宫,杜嬷嬷,你带三位公主去库房挑一挑,看她们喜欢哪款,包一下让她们带回去。” “是。” 三位公主站起身,屈膝谢恩:“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三位公主被带走了,皇后转头看着楚云绯,有些感慨:“本宫没料到丹姝竟能跟你聊得来。” “儿媳也有些意外。”楚云绯敛眸,“不过请皇后娘娘放心,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儿媳不会让谢家置于漩涡。” 皇后深深地看着她:“你真是一个聪明灵慧的女子。” 第85章 想争储吗? 楚云绯没说话。 她知道皇后在意的是什么,谢家这么多年远离党羽之争又是因为什么。 深宫里失去孩子的皇后,家族在她心里排第一位,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谢家陷入危险境地。 皇后喝了口茶:“本宫想知道,战王是否有争储意愿?” 楚云绯一怔,随即轻轻苦笑:“皇后娘娘觉得我们还能置身事外吗?” 皇后眉眼微动:“所以想争?” “不敢欺瞒皇后娘娘。”楚云绯点头,“以前容苍从没有争储的想法,可是我们不争不抢,也没有人愿意放过我们,至亲之人的算计和陷害让人心寒,在这吃人的深宫里,退让只会让旁人得寸进尺。” 宫廷就是如此。 不争不抢不意味着安然无恙,总有人把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阴谋陷害,无故算计,可能连一个理由都不需要。 皇后颔首:“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若容苍真有这个意思,他的胜算其实很大。” 楚云绯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不是胜算很大,而是拥有绝对的胜算。 容苍是战神,百战百胜,从未有过败绩。 打仗如此,争储亦如此。 “筹谋布局不能急,要徐徐图之。”皇后像是在教自己的孩子,耐性而温柔,“皇上正当壮年,只要不出意外,十年二十年皇帝还是可以做的,所以你们不要着急。” 楚云绯抿唇:“皇后娘娘为什么愿意教我?” “本宫身为皇后,原本没必要插手储君之争,不过人有七情六欲,也有远虑近忧。”皇后声音沉寂,“若在位的皇帝圣明宽容,那么不管是臣子还是百姓,日子都会安稳富足,不必时时刻刻沉浸在对未来的忧虑之中,可若是皇帝自私狭隘,猜忌心重,官员世家便会如履薄冰。” 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希望拥有一个开明的天子,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因为皇后无子,所以她能抛开自己的立场和利益,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看待事实。 若眼下她有自己的儿子,想法大概不会这么开明,她会跟顾贵妃一样,只为自己的儿子筹谋。 可见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 “本宫在深宫二十多载,什么事情没见过?宸王根本不是做皇帝的料,他若为帝,第一个除掉的人就是战王,因为他一直以来就对战王忌惮得很。”皇后笑了笑,“他的忌惮已经到了连隐藏都做不到的地步了。” 语气微顿,“我还要为谢家考虑。” 楚云绯问道:“皇后娘娘是担心贵妃对谢家不利?” “需要我担心吗?”皇后冷笑,“若宸王上位,他们不可能容得下谢家。” 就算谢家根基深厚,他们想扳倒谢家没那么容易,可伤筋动骨都是人命,皇后着实不想再看到亲人离世。 楚云绯沉默着,心知皇权之下尔虞我诈,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帝登基,提拔心腹,铲除敌对,是每一位君王都会做的事情,为的就是稳固自己的帝位和权力。 “皇后娘娘的话,儿媳谨记在心。”楚云绯轻声应下,“只是儿媳心里亦有一事想问,可能会冒犯皇后娘娘。” 谢皇后点头:“你问吧。” 楚云绯站起身,屈膝一礼:“儿媳如今有孕在身,总担心这个孩子发生意外,便想着皇后娘娘当年也失去过一个孩子……儿媳是否可以知道,皇后娘娘那个孩子是如何没了的?” 皇后神色一僵,眼底渐渐浮现凄然之色。 “勾起皇后娘娘伤心往事,虽不是儿媳本意,可儿媳还是愧疚难当。”楚云绯抿唇,“请皇后娘娘宽恕儿媳的唐突。” 皇后摇摇头表示无妨:“宫中危险重重,你有所担心也是正常。本宫当年是难产血崩,经太医及时救治,才挽回一条命,但孩子没保住。” 楚云绯咬唇迟疑片刻:“那……皇后娘娘见过那个孩子吗?” “见过,确实没气了。”皇后点头,“本宫醒来见到他的时候,他脸色发青呈现黑气,太医说是难产,久久出不来,被闷死在腹中,而且本宫伤了身子,以后再难有孕,原本满腔期待变成了噩梦,仿佛从云端跌入地狱的感觉,本宫真是体会得刻骨铭心。” 楚云绯面色微凛:“宫中惊险无处不在,着实让人防不胜防。” 皇后长长叹了口气,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到底是意外还是陷害,本宫心里也不敢确定了,那几年里心力交瘁,后来想查却无从查起,真相好像被掩盖得严严实实,让人无计可施。” 楚云绯蹙眉:“父皇没有派人追查吗?” “本宫确实是血崩,靠着太医施针才救回一命,那个孩子也确实是闷死的,身上无毒,没有其他症状。”皇后苦笑,“皇上还能怎么查?” 楚云绯想说那一夜贵妃也生产,皇后就没有怀疑过她吗? 可是担心追问太多引起皇后疑窦,楚云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从眼下得知的信息可以判断,当年那个孩子应该就是顾贵妃掉包无疑。 然而让人想不通的是,明明皇后是正宫,谢家在皇城势力更大,顾贵妃的娘家则远在蓟州,鞭长莫及,她到底是如何瞒天过海完成了这个阴谋? 还有皇后,她这些年待在深宫,亲眼看到顾贵妃对容苍态度不好,就一次都没有怀疑过什么? 楚云绯总觉得此事还有其他原因,但今日不能再多问,否则皇后一定会察觉到什么。 在疏凰宫跟皇后聊了约莫半个时辰,听到小太监来禀报说战王在外面等她,楚云绯恭敬辞别皇后,转身离开了疏凰宫。 出宫回府的路上,她还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在想什么?”容苍坐在车厢里,见楚云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由低声询问,“有想不通的事情?” “……没什么。”楚云绯回神,偏头看着他,“父皇没有责问你?” 容苍道:“没有。” 楚云绯神色微淡:“贵妃今日当众下不来台,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你怕了吗?”容苍挑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楚云绯淡淡一笑,“权力之争玩的不就是这一套?” 阴谋诡计,你来我往,端看谁技高一筹。 第86章 共浴 回到王府,容苍去书房处理政务,楚云绯带着盛夏和宝蝉去了一趟漪澜院。 因为要给容苍解毒的原因,自昨日开始,楚云皎的饮食就有了很大改善,在阿绿和杏儿的特殊照顾下,昨晚睡得也格外安稳。 今天休息一天,气色有了不小的改变。 楚云绯来到漪澜院时,楚云皎正在吃补气养血的人参红枣银耳汤。 漪澜院虽然只有两个人伺候,但阿绿和杏儿都是勤快人,把这些打理得到整整齐齐,丝毫没有僻静小院的荒凉。 “昨晚睡得不错?”楚云绯走进屋子,盯着楚云皎的脸,“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楚云皎看见她来,眼底急速划过一抹怨恨和惊惧,随即站起身,屈膝行礼:“王妃。” 连续吃了数天苦头,让她脾气收敛不少,再加上不能有孕的打击,仿佛让她失去了所有的斗志。 “在这里好好养几天,把身体养好了。”楚云绯语气淡淡,“只要你安分一点,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楚云皎垂眸掩去冷笑,安分? 她已经是战王的庶妃,注定无法再嫁给别人,自己又失去了生育能力,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昨晚临睡前想了好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只能留在战王府,可是她实在又怕了楚云绯那些冷酷的手段,所以她现在确实需要安分隐忍。 只要找到一个机会,她一定让楚云绯死得凄惨无比。 楚云绯没有多加逗留,留下几句叮嘱就转身离开,她不是没看见楚云皎眼底的恨意,也不是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不过暂时她什么都做不到,关在这座院子里,除了吃喝休息,她连院子都出不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等容苍体内的蛊毒解了之后,她会好好考虑该怎么处置她。 回到霜华院,楚云绯独自坐在窗前,沉眉思索着谢夫人的那番话,心里不由生出了一些疑问。 谢夫人找画师画下容苍那幅画像,谢家其他人就真的没一个人知道? 谢国舅在三兄弟中年纪最大,二国舅年轻时候长什么模样,他应该最清楚,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容苍和二国舅相像? 为什么谢夫人能察觉到的一点蛛丝马迹,谢家国舅察觉不出来? 还有皇后。 谢夫人虽然是谢家人,但她是后嫁进去的谢家命妇,不是谢家子嗣,她能把谢家二舅的长相跟容苍联系在一起,甚至特地画了画像用作对比,那谢皇后为何从来一点怀疑都没有? 楚云绯揉了揉眉心,总觉得容苍是皇后儿子的可能性很大,但其间隐藏的许多不为人知的阴谋却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王妃。”宝蝉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筐侍女新采集的花瓣,“天色不早了,早点沐浴就寝吧。” 楚云绯回神,闭了闭眼,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慢慢来,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沐浴之后刚穿上衣服,楚云绯走到卧室就看见容苍站在窗前,挺拔颀长的身姿永远给人一种无坚不摧的可靠感,仿佛山岳沉稳,磐石不移。 楚云绯定定看了片刻,开口道:“去沐浴吧,今晚早点休息。” 容苍回头看她,注视着灯火下沉静温婉的面容,瞳眸不由自主地深了深。 沐浴之后的女子一袭宽松寝衣,腰间系着丝带,前襟微敞,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精致锁骨,白皙的肌肤泛着光,偏偏眉眼间那点不谙世事的光泽像是诱惑着他去采撷…… “王爷怎么了?”楚云绯眉梢微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瞳眸里荡漾着干净无垢的笑意,“突然发现妾身很美?” 容苍声音低沉:“绯儿一直都很美。” 楚云绯冷哼一声,转身走到床沿斜靠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容苍失笑,转身去沐浴。 “容苍。”楚云绯喊住他,“今晚去浴池里洗吧。” 霜华院有一间专门的浴房,是刚成亲之后,浴池是容苍亲自设计打造而成,派人从山上引来的温泉活水,专供楚云绯沐浴使用,他说温泉水沐浴对身体好。 但自从有孕之后,楚云绯就没去浴池里洗过了,只在主殿用帐幔隔出浴房,摆上一个宽敞浴桶,做临时沐浴之用。 容苍不解:“怎么了?” “我沐浴之后,水还没来得及换。”楚云绯随意找了个借口,“重新换水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干脆去浴池里洗,我给你擦擦背。” 容苍听到最后一句,眸色微深,想拒绝又担心她多想,可是不拒绝,难熬的是他自己。 “怎么了?”楚云绯不解地看着他,“你不希望我帮你擦背?” 容苍摇头:“不是。” 楚云绯像是忽然猜到了什么似的,眼底光泽明亮,上上下下打量着容苍:“王爷是担心自己自制力不行?” 容苍嘴角一抽,转身往衣橱方向走去:“我去拿衣服。” 楚云绯望着他明显不太镇定的背影,失笑之后,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浴池里热气袅袅。 褪去衣服靠在池壁上的男人身躯没有一丝赘肉,脊背线条流畅得像是一副完美的画,让人流连不已。 若不是尚未完全消除的疤痕破坏了这点美,这副体魄简直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瑕疵。 楚云绯坐在浴池边,寝衣还穿在身上,一双白嫩的小腿却悠闲地搭在水里,随着双脚无规则地摆动,层层荡起的水面波纹像是在不停地挑拨着某人的自制力。 “古有帝王和爱妃浴池嬉戏,今有我和王爷一起共浴。”楚云绯笑着开口,“这种感觉确实美妙,别有一番滋味,怪不得史上那些皇帝被美人勾得魂不守舍,连江山都不稀罕了。” 容苍转身,抬手握着她的脚踝:“绯儿,你现在身子特殊,心疼心疼为夫。” 若不是碍于她身子有孕,此时此刻这副光景,他若还能忍得了,他就不是正常男人。 楚云绯拿起一旁的巾帕:“趴过去,我给你擦擦背。” 容苍没有抗拒,转身趴下。 楚云绯的目光从他的脊背一路向下,在窄瘦有力的腰间停留须臾,随后继续往下,影影绰绰看到挺翘的臀部。 不得不承认,女人也是好色的。 只是碍于矜持和礼教束缚,一般女子几乎没人敢把内心真实想法表达出来,但眼前这样一幅完全体魄呈现在眼前,楚云绯真实地察觉到自己已开始心猿意马。 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之后,她目光继续朝下,想透过清澈的水流,看清容苍臀上是否有一颗红痣。 第87章 绯儿受了什么刺激? 浴池里气氛有些旖旎。 楚云绯察觉到这一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开始专心地给容苍擦背,心里则想着等会儿穿衣服的时候或许能看得更仔细些。 而容苍此时心里也是生了些许狐疑。 绯儿今晚情况不太对。 即便他们最近化解了隔阂,不再那么针锋相对,可绯儿的性情他是知道的,在闺房之事上一向矜持且含蓄,不会如此着急着拉近距离,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方才一直在打量,想在他身上找寻什么? 容苍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疑惑,淡淡开口:“你今天去谢家,见到了谢夫人?” 楚云绯嗯了一声:“谢夫人是个温和的夫人,平易近人,一点都没有世家主母的架子。” 容苍沉默片刻:“人不可貌相。” 楚云绯微讶,随即笑道:“我知道,谢夫人对我温和,不一定对其他人也温和,毕竟大家族里的当家主母有几个单纯的?” 她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一个人,即便谢夫人表现得多么温和无害。 所以昨日谈话之后,楚云绯心里其实已经做了决定,不管容苍臀部有没有红痣,她都不会把自己的观察所得告诉谢夫人。 容苍嗯了一声:“以本王在朝中的影响力,你不用跟任何人过度亲密,真正聪明的人会给你面子,可一旦有了过度的来往,很多人就会盯上你,不停地寻找你的错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楚云绯淡笑,“我只是跟谢丹姝聊了一下,坊间传闻谢家嫡女不易亲近,但是亲近之后发现,她似乎不太懂得交浅言深,竟毫不顾忌地与我谈及朝中之事,倒是让人意外。” 说着,她又把在疏凰宫里与皇后的谈话跟容苍陈述一遍:“皇后看起来像是支持你的,但她作为谢家人,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支持。” 容苍眉眼微深:“谢家、赵家、顾家、齐家在楚国都是显赫势力,其中齐家根基不深,但因为忠义侯手握兵权,势力到底不容小觑。” “另外三家以赵家稍逊一些,徒有国公之衔,却没有实权,赵家二房虽为兵部尚书,但是比起丞相和谢国舅又差了一些。” “谢国舅身为国子监祭酒,即便在朝中没有实权,可谁也不敢忽视他的影响力,朝中大多官员都是他的门生,一呼百诺或许夸张了些,让赵家和姜家吃点亏还是能做到的。” 楚云绯了然:“所以即便姜家是丞相,对谢家依然忌惮不已?” 容苍嗯了一声。 楚云绯缓缓点头:“那顾家呢?” 容苍忽略脊背上那双柔软的手带来的酥麻感,嗓音平静镇定:“顾家是蓟州最大的家族,祖上出过丞相,出过皇后,顾贵妃的父亲当年甚至是三元及第,才华横溢,在朝中也风光了许多年,后来顾贵妃进宫,他父亲及时功成身退,说是身体不适,告老还乡之后,举家回了蓟州。” 然而谁都知道,如此显赫的门庭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沉寂下去,顾贵妃的父亲及时退出朝堂,不是担心引起君王猜忌,只是为了更好地发展顾家在蓟州的势力。 天子脚下耳目众多,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而远离了皇城,远在蓟州的顾家几乎算是地方土皇帝,宫中有贵妃和宸王做庇护,顾家这些年毫无顾忌地暗中培养年轻学子,在各个地方安插他们的人手。 顾家同时还收拢了几个经商之才,利用顾家势力悄无声息地发展产业,短短十几年之内就挣下了泼天富贵,而这些都是将来宸王争储的助力。 楚云绯蹙眉,想到前世宸王最终登基,顾家应该没少从中出力。 沉默片刻,她淡道:“顾家的泼天财富既然能为宸王所用,那么给战王用用应该也无不可。” 容苍嗯了一声:“正有此意。” 不管顾贵妃对他如何,至少明面上来说,顾家也确实是他的外祖家,给宸王用是用,给战王用也是用,没什么区别。 “王爷还要继续洗吗?”楚云绯退到一旁,目光落在容苍身上,“可以出去了。” 容苍微顿,偏头看她一眼:“绯儿不回避一下?” “为什么要回避?”楚云绯挑眉,“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坦诚相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王爷不需要扭扭捏捏。” 容苍默然,他这个大男人仿佛被自己的小妻子鄙视了,只是她为什么可以如此坦荡从容? 容苍压下心头旖旎和异样感,起身走出浴池。 楚云绯目光微抬,就看到了他形状完美的翘臀……臀上肌肤白皙光滑,没有一点多余的颜色,嗯,除了臀下方靠近大腿的地方有个细小的红点——若不仔细看,几乎会被忽略的红点,其他的毫无瑕疵。 楚云绯不知心里突如其来的是什么感觉,高兴还是松了口气? 这是谢夫人说的记号吗? 不知谢皇后身上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记号。 楚云绯站起身,看着容苍背对着她擦拭自己的身体,她走到一旁,拿过他的衣服递给他,然而转身走了出去:“我先回房。” 容苍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敛眸穿好衣服,抬脚走了出去。 楚云绯又在看书。 容容走到床沿坐下,抬手拂过她的发丝:“绯儿心里藏着事?” 楚云绯有些意外,想想却又觉得不该那么意外:“不愧是战王,一点蛛丝马迹都瞒不住你的眼睛。” 容苍嗓音自带清冷,清冷中透着一点温柔:“不能与我说?” 楚云绯心里挣扎片刻,想到谢夫人的话,忽然起身站到地上,并拍了拍床铺:“你趴下。” 容苍愕然:“怎么?” “趴着。”楚云绯没解释,只是重复一遍。 容苍狐疑地照做,乖乖在床上趴了下来,然而即便他想过楚云绯可能有什么事,却也完全没想到她接下来会扒他的裤子。 “绯儿?”察觉到她的举动,容苍下意识地回头,“你……” 不怪他如此惊诧,实在是楚云绯今晚的举动出奇的怪异,让他无法招架。 “没什么。”楚云绯表情淡定,“我就是想看看王爷的尊臀。” 容苍:“……”绯儿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第88章 惊天秘密 楚云绯没受什么刺激,她只是觉得藏着掖着扭扭捏捏没意思,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夫君不给她看,想给谁看? 再说看个屁股怕什么?又不会怀孕。 容苍见她坚持,只得慢慢趴回去:“绯儿想做什么可以与我直说,我们之间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楚云绯褪去他的裤子,仔细看着他那个红点,上手摸了摸,有点细不可察的凸起感。 确实是痣,红色的痣。 楚云绯沉眉思索片刻,若是现在就告诉容苍真相,他会彻底斩断跟顾贵妃和宸王之间的亲缘关系,再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犹豫顾忌。 可与此同时,他可能会着手调查当年真相,就像谢夫人所说,极有可能打草惊蛇。 但若不让他知道,以她和谢夫人两个人的能力,查出真相更是难如登天,况且即便谢夫人如何温和,难道还能比容苍更值得她信任? 楚云绯给他整理好衣服,沉吟良久,才开口:“容苍,我想告诉你一个真相,但是你必须沉着冷静,不能急,稳住心态。” 容苍听她语气如此郑重,眼底浮现深思:“你说说看。” “你……”楚云绯深深吸了一口气,“容苍,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不是贵妃的亲生儿子?” 容苍神色微怔,坐起身,平静地看着她:“你发现了什么?” 楚云绯在床沿靠坐下来,倚着床头:“谢夫人说,谢家人屁股上有颗红痣,而且她说你的容貌跟谢家那位英年早逝的二国舅有几分相似,所以她怀疑你是皇后的儿子。” 容苍心头微震,眼底浮现些许惊异,然而惊异只是一闪而逝,他很快镇定下来,不发一语地坐在床沿,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皇后时,也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的痕迹。”楚云绯敛眸,回忆着当初见到皇后时的情景,“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她,经过谢夫人一番提醒,我蓦然意识到不是曾经见过她,而是你的眉眼神韵有些皇后的影子,但这种相似偏偏又不是那么明显,至少没有明显到让所有见过你们的人都觉得像的地步,所以当时我也没想起来。” 容苍偏头看她:“这些话你跟谢夫人说过吗?” “没有。”楚云绯摇头,“她与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只是忽然想起这件事,却按耐着没有开口,反倒是谢夫人一直与我说起她怀疑你身份的原因。” “一来贵妃对你的态度不好,二来你的容貌跟谢家二国舅年轻时有点相像,三来谢二国舅死得蹊跷,最后谢夫人告诉我,谢家子嗣屁股上有颗红痣,让我留意一下,如果你臀上没有红痣,暂时就还不能确定你是不是皇后亲生子,但如果有这颗红痣,那几乎可以确定无疑,你就是皇后的儿子。” 容苍眉心深沉,如寒潭一般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窥不见真实情绪波动。 良久,他才开口:“如果这是真的,是不是意味着当年有人亲手制造了一桩惊天阴谋?” “嗯。”楚云绯点头,“显然是的,我猜测有两个原因。” 容苍沉默地看着她。 “顾贵妃若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么当初她诞下的孩子应该是个死胎,她担心这个孩子会让她失宠,所以用了不知什么手段调换了皇后和她的孩子。”楚云绯眉心拧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皇后嫡子最尊贵,又有谢家势力支持,成为储君的可能性很大,她容忍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在生产之前就准备好了这个计划。” 皇帝立储,立嫡立长。 若皇长子出身不高,那么皇后嫡子几乎是毫无疑问的储君。 只要嫡子表现得出众一些,或者说即便没有那么出众,只要不是昏庸无能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嫡子为储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结果。 更何况有谢家在,必定会全力支持皇后,嫡皇子为储名正言顺。 满朝文武也会支持嫡皇子为储,这就意味着顾贵妃的儿子根本没有一争之地,所以她把皇后嫡子变成自己的儿子,跟她亲生儿子成了兄弟。 皇族之中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兄弟二人同母所出,大多时候,弟弟都不能越过兄长。 所以顾贵妃打的主意就是让容苍不但不能成为储君,反而要他一心为兄长筹谋。 心思之深沉,手段之高明,着实让人心惊。 虽然当初顾贵妃并不能料到容苍将来会成为领兵的战神,但只要容苍是她的儿子,她就可以让他永远别肖想那个位子。 甚至于后来容苍中了蛊毒也是她的狠毒计策之一。 容苍因为幼年过得不好,长大之后性子越来越冷,顾贵妃意识到了他渐渐脱离自己掌控的事实,所以才让人给他下了蛊毒,只是没料到容苍远走边关十年,回来之后彻底跟顾贵妃疏远了。 宸王到现在还没有机会让容苍知道他体内有蛊毒,或许他想在关键时刻以此威胁容苍,继而达到控制容苍的目的,却不知楚云绯和容苍早已知道了真相。 “不管是不是皇后嫡子,对我来说都没影响。”容苍语气淡淡,像是方才楚云绯说的不是什么惊天秘密,而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暂时不必去查真相,我也不会自乱阵脚,这件事我们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楚云绯诧异于他的反应,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镇定。 “是皇后嫡子还是贵妃之子,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不到最后证据确凿的时候,我也不会去跟皇后相认,你放心。” 楚云绯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待容苍照做,楚云绯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也觉得我们可以慢慢来,多一点耐心。据谢夫人所言,当年接生的那些稳婆都死了,想查暂时也无从查起,而且可能会打草惊蛇。” 容苍嗯了一声:“我心里有数。” “不过不管什么事,只要做了,就一定有迹可循。”楚云绯淡笑,“我相信世上无难事,天庇有心人。” 容苍点头没再作声,只是眼底色泽寒凉幽深,情绪不明。 第89章 登门道歉 三月十五晚间,护国公府收到一份出人意料的拜帖。 忠义侯嫡子齐锦想登门拜访,跟赵家二姑娘赔礼道歉。 这份拜帖让护国公府上上下下惊得几乎一夜没睡着觉,个个都在猜测齐锦这混账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齐锦态度诚恳,言词恳切,丝毫没有往日的傲慢和桀骜不驯,以至于次日一早,护国公哪里都没去,刻意待在家里候着他,想知道他意欲何为。 赵老夫人耳提面命:“对待齐锦一定要小心谨慎些,别一不小心上了他的当。” 护国公连声应下,并在心里叹气,母亲对齐锦是真的不喜,可齐锦这段时间一直待在京城,完全没有要回边关的意思,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护国公府是清贵门庭,官员世家都是要面子的,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在前厅候了盏茶功夫,齐锦就到了。 齐世子今日依然是一身热烈如火的红色袍服,走到哪里都鲜艳得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他,再配上他那张精致出尘的脸,莫怪京中女子们对他念念不忘。 护国公心里忍不住想,他到底做了多少套红色衣服,每次见着他,几乎都是相似的穿着打扮,除了衣服款式略有不同,颜色也稍有差异之外,几乎大差不差。 若不仔细看看,会以为他从来没换过衣服。 护国公坐在主位上想,若要细数京中待字闺中少女们的梦中情郎,战王排第一,齐锦也绝对不会跌出第二。 只是齐锦常年待在边关,很少回京,再加上他的身份,足够清醒的权臣之家不敢轻易攀上这门亲事罢了,毕竟比起两家联姻带来的显赫,君王的忌惮足够让人九族灰飞烟灭。 “国公大人。”管家很快领着齐锦抵达前厅,“齐公子到了。” 护国公回神,连忙起身迎接齐锦,随即察觉到自己的态度太过热情……其实今天应该留长子在家应对的,毕竟他们年纪相当,护国公心里这么想着,忽又觉得长子不一定能应付得了刁钻奸滑的齐锦,没留下来也好。 齐锦当然不知道,仅须臾之间,护国公心里已经转了数个念头,他只是跨进门槛,无比谦逊地朝护国公施礼:“晚辈今日冒昧来访,还望国公大人多多海涵。”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护国公没料到齐锦态度这么谦逊儒雅,除了那一身骚包的装扮之外,其他哪哪都不错,看起来就是个名门贵公子的派头。 他心里就算有不满,也不好表现出来。 “齐世子言重了。”护国公笑着迎客,抬手示意齐锦,“齐世子请坐。” “多谢国公大人。”齐锦走到一旁坐下,有侍女进来奉了茶,他安静地等待她们离开,才看向护国公,“晚辈今天前来,是想郑重地跟赵二姑娘赔礼道歉,不知道晚辈是否可以见她一面,当面赔个罪?” 护国公诧异:“跟云柔赔礼道歉?这是为何?” 齐锦表情微顿:“国公大人不知道?” 护国公一时没想起来:“确实不知道。” 齐锦哦了一声:“还是请赵姑娘出来一下吧。” 护国公谨慎:“不知齐世子是否可以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锦沉默片刻,斟酌着开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天在裕王府,晚辈对赵姑娘说的话重了些,这几日越想越是不安,总觉得不该那样对待一个姑娘家。” 听到“裕王府”三个字,护国公的脸色就瞬间沉了下来,表情变得无比难看,又听齐锦说的话,嘴角掠过一抹冷笑:“齐世子这是与他们联起手来,一起欺负我们护国公府的女儿?” “国公大人误会了。”齐锦淡淡一笑,“不知国公是否亲自去了解过裕王府当日发生的事情?” 护国公语塞,他当然了解过。 原本以为确实是战王妃仗势欺人,当日回家之后,还为了皇上降罪国公府而心生不满,后来裕王夫妇亲自登门,解释了来龙去脉。 他才知道原来是赵云柔冒犯战王妃在先。 护国公心里冰凉如水。 说不后怕是假的,那晚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母亲糊涂,不问青红皂白就去宫里告御状,皇上降下责罚那一刻,不知有没有认定护国公府恃宠而骄,目无皇权? 若真有了这样的印象,只怕…… 想到这里,他淡淡开口:“先前裕王和王妃回来过一趟,我已经大致了解一些。” “既然如此,国公大人应该知道错在赵二姑娘。”齐锦抬手拱了拱,语气一派斯文有礼,“晚辈唐突,说的话可能不中听,但都是事实,还望国公大人见谅。” 护国公没说话,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齐锦。 “晚辈只是恰好听到了赵姑娘跟战王妃的争执,以当时的场面,若没人及时阻止的话,后果只会一发不可收拾。”齐锦漫不经心一笑,“以国公大人的智慧,应该能理解皇上悄无声息询问此事的原因,他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最大可能维护国公府的颜面。之所以给国公府降一点小小的惩罚,意在提醒你们要有分寸,否则那天若是直接闹大了进宫,惊动文武百官,让御史们抓着不放,事情岂会如此轻松结束?” 护国公脸色一变,心头骤然生寒。 御史们只要抓着“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八个字,护国公府绝对无法善了。 轻则他这个治家不严的国公受责,重则全家遭殃。 想到这里,护国公终于冷静了下来:“所以齐公子出面阻止了?” “是,”齐锦点头,随即幽幽叹了口气,“只是在下对赵姑娘说话重了些,这些日子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又得知她被皇上惩罚,越想越愧疚自责,就想着还是应该来赔个礼,让赵姑娘心里舒服一些。” 护国公缓缓点头:“我会转达齐世子的歉意。” “晚辈想当面跟赵姑娘赔礼道歉。”齐锦颇有诚意地说道,“护国公府和忠义侯府都是武将之家,对男女之防看得应该没那么严,而且有国公大人在,晚辈不会有任何无礼举动。” 护国公沉默片刻,扬声吩咐:“来人!请二姑娘过来一趟。” “是。”侍女领命而去。 齐锦站起身,诚意十足地朝护国公施礼:“多谢国公大人。” 第90章 少女怀春 从他来到国公府开始,态度就极为有礼,护国公甚至无法习惯他的过度礼貌,跟以前那副小霸王似的作风几乎判若两人。 “齐世子不必多礼。”护国公连忙摆手,“请坐吧。” 齐锦从容坐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随即幽幽开口:“恕晚辈直言,其实越是受皇上器重的家族,行事越该低调谦恭,子女更应该好好教导,言行举止就该有大家风范,规矩礼节不可忽视,大家族里招来祸端大多是从子女横行霸道引来的,国公大人认为晚辈说的对吗?” 说得确实挺对。 但这番话从横行无忌的齐世子口中说出来,未免让人觉得可笑。 谁不知忠义侯嫡子齐锦往日有多桀骜,有多目中无人?不管比骄纵还是比胆大,放眼京城各大官宦之家,没有一个人敢跟齐锦相提并论。 不过护国公懒得与他争执这个,只是点头:“齐世子说的是。” 两人说话间,一个侍女从后厅走进来,垂手侍立:“国公大人,二姑娘来了。” 赵云柔覆着一片蓝色面纱从后厅走出来,抬头看见齐锦在场,眼神变了变,随即不善地开口:“齐公子来干什么?” 她之前被宫里来的顺嬷嬷掌嘴二十,一张脸肿得厉害,在家里抹了数天药膏,至今还有些残留的痕迹。 所以听侍女禀报大伯父让她到前厅见客,她才覆着面纱遮一遮。 没想到见到的客人会是齐锦。 想到那天他在裕王府说的一番言语,赵云柔眼底生出怨恨,除了战王妃之外,她最恨的就是这个齐锦,恨不得拿扫帚把他赶出去。 “在下是为了之前裕王府一事,特意来跟赵姑娘赔罪的。”齐锦站起身,冲着赵云柔作了个揖,“还望赵姑娘大人有大量,别跟在下一般见识。” 赵云柔一怔,顿时有些茫然:“道歉?” 齐锦居然跟她道歉?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云柔下意识地望向护国公,见他面色如常,目光很快回到齐锦脸上:“为什么?” 他突然吃错了药? “赵姑娘毕竟是女孩子家,在下不该对二姑娘那么凶。”齐锦诚恳解释,风度翩翩,贵气十足,“得知赵姑娘挨了罚,在下心里过意不去,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登门致歉,才能使心下稍安。”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在下还特意带来了雪莲生肌水,只盼着赵二姑娘心胸宽广,能原谅在下那日的鲁莽无礼。” 赵云柔皱眉盯着他,见他表情真诚不像作伪的样子,心头不由生出丝丝奇妙滋味。 只是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生肌水上,又忍不住怀疑这生肌水是不是有毒? “赵二姑娘别担心。”齐锦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不由失笑,“在下跟二姑娘无冤无仇,不会用这种低级伎俩害你,况且雪莲生肌水用来搽脸的,毁了你的脸对我有什么好处?” 赵云柔一想也是,齐锦是个男子,又不是那些跟她有仇怨的贵女们。 女子之间为了容貌竞争才会使出这般下作手段,齐锦若想对护国公府不利,只会用其他手段,怎么也不会拿她的脸出气。 然而赵云柔转念一想,齐锦这个人太不讲规矩,若跟他为敌,对国公府似乎也没什么好处。 若能跟他打好关系…… “多谢齐世子。”赵云柔收回敌意,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生肌水,放在鼻尖嗅了嗅,“这个应该怎么用?” 入鼻一股子让人舒适的清香味,味道好闻极了,赵云柔面上带了些许笑意。 “早上净脸之后,倒出约莫三滴的量涂在脸上,均匀抹开。”齐锦笑了笑,“三天就能见到一点效果,七天之后,赵姑娘的肌肤会恢复得跟以前一样,不会留下任何不该有的痕迹。” 赵云柔点了点头:“多谢齐世子。” 这些日子她心情阴郁,整日脾气暴躁,天天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脸,肿痕消去一点点都会开心不已,可是一想到自己遭了那么大的罪,而罪魁祸首却一点事都没有,心里就气恨不已。 齐锦再次作揖:“那日在下言语过重,还望赵二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在下。” 赵云柔抬眸望着他俊美出挑的脸,面纱下泛起红晕,轻轻点头:“齐世子如此诚意地赔罪,我已经消气了。” “二姑娘果然心胸大度。”齐锦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天色不早了,在下先告辞,改日有空再来拜会国公大人。” 顿了顿,“今日多有打扰,还望国公大人和二姑娘恕罪。” 赵云柔声音娇柔:“齐世子慢走。” 待齐锦离开前厅,被管家领着往外走去,护国公若有所思地看向赵云柔:“柔儿对他有好感?” 赵云柔脸上一红,连忙收回视线:“大伯父……” “忠义侯府立场不明,你跟齐锦压根没有可能。”护国公语气淡淡,“他亲自登门赔礼是为了彰显风度,或者是有其他的目的,我们暂时不得而知,你且不要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赵云柔面色一黯,低头应下:“是。” 因为她在裕王府惹祸一事,大伯和父亲这几天对她都没什么好脸色,今日好不容易趁着齐锦登门的功夫,愿意让她出来见见客人,赵云柔哪里还敢拂逆他的意思? “侄女先告退了。” “这几天多在你祖母面前尽尽孝心。”护国公交代,“得空了抄一抄佛经,给你祖母祈福,你自己也能修身养性。” 赵云柔轻轻应下:“是,侄女会的,请大伯父放心。” 说罢,告退离开。 只是一想到方才齐锦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脸上止不住的发热,谁家女子不喜欢身份贵胄重生了一副好皮囊的俊秀男儿? 何况赵云柔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 少女怀春大多只在刹那之间,从此便心不由己。 齐锦光明正大地上护国公府拜访,离开之后,光明正大骑上自己威风凛凛的坐骑,坦然从护国公府门前那条街上策马而过,完全没有避着人的意思。 于是一个时辰不到,宸王就接到了这个消息。 “齐锦登门护国公府?”宸王今日休沐,正坐在书房里看书,闻言脸色一变,抬眸看着禀报消息的侍卫,“你亲眼看到了?” “是。”侍卫点头,“属下看得清清楚楚,一身红衣招摇过市,确实是齐世子无疑。” 第91章 容苍也在结党营私? 宸王攥紧了手里的书册。 当下这个关键时候,齐锦去护国公府干什么? 忠义侯府跟护国公府往日并无交情,替父拜访长辈根本不存在,他们两家反而有着若有似无的敌意,之所以说若有似无,只是没有公然敌对罢了。 事实上,忠义侯府可能一直没把护国公府放在心上,而护国公府却一直把忠义侯府当做对手。 当年也是因为忠义侯,才导致护国公没能继续掌兵。 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多年。 齐锦突然造访护国公府,意欲何为? 不怪宸王生出不安,虽然父皇还算壮年,争储之事没到最关键紧张的时候,但兵权永远是争储环节的决定性因素。 哪怕他不相信忠义侯府和护国公府会有什么牵扯,依然要抱着谨慎小心的态度,毕竟凡事都有万一。 万一他们联姻了呢? 齐锦尚未娶亲,赵云柔尚未嫁人。 宸王想不出齐锦登门护国公府还有别的目的。 如果齐锦被裕王笼络,那么跟裕王成为连襟显然是最好的方式。 此时此刻,宸王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不能跟容苍反目。 容苍手里的兵权是他最大的后盾,倘若把容苍逼急了,就算用蛊毒控制他,容苍也不一定会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而忠义侯府一旦跟护国公府有了牵扯,那他们无疑就站到裕王那一边,给裕王增加了制胜的筹码。 想到这里,宸王忽然有些后悔,后悔那些日子得罪楚云绯,他以为能挑拨战王府和护国公府先斗个你死我活,没想到还有齐锦这个不按排理出牌的世子。 忠义侯府的立场看起来不是那么重要,可偏偏不容忽视。 真是让人无法安心呢。 宸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机立断吩咐:“继续盯着齐锦,同时盯着护国公府的动向,看他们近日有没有特别的动作,再查一查齐锦去护国公府目的是什么。” “是。” 齐锦一早的举动不仅引起了宸王关注,其他府邸也关注了他的动向,难免猜测一番。 毕竟谁都知道这个小霸王的作风,也都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不容忽略。 最关键的是,他此次回京一直没有回去的想法,不由让人生出猜测,他是否奉了父亲之意,要在诸皇子争储过程中选择一人支持,挣个从龙之功? 反观齐锦这个当事人,丝毫没有理会自己一个看似寻常的举动会引起多少猜测,也不想理会。 此时他正坐在长公主府回廊上——也就是他娘在京城的府邸。 凉亭里摆着一张躺椅。 齐锦坐在椅子上,品尝着侍女刚泡好的上品普洱,眯起眼,一派惬意享受的表情。 一群蠢货,使劲猜去吧。 …… 战王府里。 消失了三天的姬紫衣再次登门,一身紫衣飘逸贵气,悠然从容穿过王府前院,被管家引领着往前厅走去。 他的手里还提着一包药材,抬眼看见楚云绯候在厅外,姬紫衣眉头微皱:“表妹怀有身孕,不是应该多多休息吗?待客这种事情就应该让战王出面。” 楚云绯笑了笑:“我们表兄妹也有十几年没见了,这不是想着能培养一下感情吗?” “十几年没见?”姬紫衣漫不经心一笑,“表妹说话可真有趣,我们压根就从未见过面——除了三日前,我主动踏进王府。” 楚云绯点头:“表兄说得对。” 这一世从来没见过面,可上一世她跟这位表兄几乎算是朝夕相处了七年,姬紫衣在她心里早已是亦师亦兄的存在。 姬紫衣甩了甩手里的药包,转头打量着着王府环境:“我寻了几样药材,请表妹给我准备一个炉子,一个适合煎药的通风处。” 楚云绯微讶:“表兄要亲自煎药?” “不然呢?”姬紫衣面容斯文儒雅,说话的语气却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斯文,“若不是看在表妹的面上,皇族王爷请我来给他煎药,我也不可能来,不过既然来了,我配的药只能我自己来煎,其他人没有这个资格。” 楚云绯嘴角一抽,忍不住失笑:“好。” 她还能说什么? 医者父母心,姬紫衣现在就是她和容苍的再生父母。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楚云绯表情有些古怪,想着这句话若是让容苍知道,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 楚云绯很快命人把姬紫衣带到霜华院,在小厨房给他置了炉子。 外院人多眼杂,难免让人注意了去,况且容苍解蛊之前的关键时期,她不敢冒险出现任何意外。 然而即便她如何小心,姬紫衣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见不得光的死士或者暗卫,两次来战王府走的都是正门,且都是在白天,所以无法避免地会被别府暗中盯梢的眼线发现。 第一次来的时候不知何因被疏忽了,今日第二次来,没过半个时辰,就被禀报到了宸王面前。 半日之内听到两个关键消息,使宸王整个人的神经都绷了起来:“有陌生面孔去了战王府?” 眼线恭敬回话:“是。一个紫衣男子,看起来身份不俗,但属下在京城没见过此人。” 宸王眼睛眯了起来,不由怀疑,容苍也在悄悄结党营私? “那人什么特征?” 眼线想了想:“看起来比较贵气,二十来岁,容貌出众……对了,手里还提着个药包。” “提着药包?”宸王眉角一跳,“战王府有人生病?” 容苍的伤势不是已经好转了吗? 宫中柳太医给他开的汤药早已停用一段时间,只剩药膏还在继续涂抹,不过算算日子,药膏应该也快用完了。 “属下觉得那个公子不像是大夫。”眼线低头说道,“他的气度不像,有没有可能是故意拿着药材掩人耳目?” 宸王思忖片刻,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还是有点不放心。 在对付容苍这件事上,他一直小心谨慎,少年时期给他下了蛊毒,到现在没有流露任何口风,就是为了在最关键时候作为制胜筹码。 所以…… 就算容苍真的在暗中结党营私,也没什么可怕的,宸王如是想着。 容苍永远不可能登上那张椅子。 倘若他真的敢有那般想法,最终一定是被蛊毒蚕食五脏六腑,暴躁疯癫之下活生生疼死。 想到这里,宸王稍稍冷静下来:“立刻去查。两日之内,本王要知道那个人所有的底细。” “是。”暗线领命而去。 第92章 山雨欲来 宸王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轻轻闭眼,争储是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容不得丝毫疏忽。 倘若容苍真的暗中结党营私…… 宸王攥紧手。 他最好是管不住自己的野心,这样自己才有理由去父皇面前参他一本,让父皇对他生出忌惮……似乎也不行。 若父皇对他生出忌惮,收回他的兵符,他岂不是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宸王心头左右为难,一边恨不得置容苍于死地,把他手里的兵权都收归己有,一边又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目前除了容苍之外,他手下还没真没有人能吃下四十万大军的兵符。 而且漠北边境的镇压离不开容苍。 谁要是能替代容苍驻扎边境,他绝对以聘以厚礼,把瑾月下嫁给他……下嫁? 宸王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齐锦。 齐锦不是还没有成亲吗? 与其在这里猜测他去护国公府的目的,不如直接把他拉拢过来,让他成为自己的妹夫,如此才能确保忠义侯永远不会站到他的对立面。 宸王转身走出去,喊了个小厮过来。 “王爷。”小厮恭敬上前,垂头听命。 “王妃可在?” “回王爷,王妃进宫陪贵妃娘娘说话去了。” 宸王沉默片刻:“备马吧,本王也进宫给母妃请个安。” “是。” 小厮立刻去吩咐准备坐骑,宸王回房换了身衣服,随后打马进宫。 历代皇族皆有规矩,成年皇子封王之后就会搬出宫居住,寻常探视自己的母亲都有严格的次数限定,位份高的嫔妃每个月可见儿子三次,位份低的一月仅有一次相聚的机会。 穆帝登基之后一直宽容开明,嫔妃可以亲自抚育自己的儿子,位份低一些的也并不强迫把孩子交由别人抚养,只是出身低的皇子没有储位争夺权罢了。 成年之后,皇子们隔三差五进宫见母亲,穆帝寻常也不太过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媳给婆婆请安,他更乐见其成。 似乎完全不在意前朝和后宫频繁来往,会不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所以宸王进宫很顺利,加上朝中现在属他出身最高,在贵妃面前又最得宠,哪怕没有成为太子,在宫人心里也有着等同于太子的待遇。 进了昭宸宫,宸王跟母妃见了礼,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太好看,遂关心询问:“母妃这是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 顾贵妃语气冷淡:“还不是你那个白眼狼弟弟,和他那个白眼狼媳妇。” 宸王不解:“请母妃明示。” 宸王妃坐在一旁,主动开口解惑:“母妃得知那晚家宴之后,九弟妹和三位公主去皇后宫里坐了一个时辰,却没来母妃这里问个安。” “竟有这样的事情?”宸王脸色一沉,面上浮现恼怒,“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儿家,果然一点礼数都不懂。” 宸王妃蹙眉:“礼数反而是其次的,现在需要担心的是,九弟和九弟妹有没有打着什么别的主意。” 别的主意? 宸王望着母妃冷若冰霜的脸,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什么,瞳眸微缩:“母妃担心的是九弟想跟皇后……” “楚云绯最近确实跟皇后频繁来往。”顾贵妃端过茶盏,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声音阴沉冷漠,“她心思倒是不少,博皇后好感,跟谢家来往,昭昭野心都快无法掩饰了,所以才不敢到本宫面前露脸。” 宸王沉默着,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他没想到容苍和楚云绯竟会有这样的想法,打算讨皇后欢心,继而取得谢家人的支持? 这是另辟蹊径? “可惜他们想也是白想。”顾贵妃阴恻恻开口,眼底尽是冰冷的算计,“有本宫在一天,皇位就轮不到他们觊觎。” 宸王闻言,心头再次浮现疑问。 这么多年他其实一直知道母妃偏心,从小他也极为享受并在日复一日的偏心中养成了习惯,甚至把一切视为理所当然,跟母妃一起打压容苍。 可这么多年下来,他其实心里一直困扰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母妃为什么如此厌恶容苍? 年幼时享受着这种偏心带来的好处,他从未觉得不妥,反而是随着年纪越大,心里越觉得母妃对容苍的态度太过反常。 不过他知道母妃不会告诉他答案,所以这个疑问只是一闪而逝,很快从脑子里被拂去。 “母妃,儿臣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想同母妃商议。”宸王在一旁坐下来,接过宫女呈上的茶水,“齐锦今天去护国公府了。” 顾贵妃皱眉:“齐锦去护国公府?他要干什么?” “儿臣暂时还不知道,但儿臣心里有些不安。”宸王拧着眉,“万一他站到了裕王身后,儿臣岂不是——” “他敢?”顾贵妃声音骤然沉厉,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轻轻叹了口气,“这一日两日的尽是烦心事,一个个都不省心。” 宸王思索片刻:“儿臣有个想法,不知合不合适。” 顾贵妃道:“你说说看。” “瑾月年岁也不小了,儿臣想把她许配给齐锦,母妃觉得怎么样?”宸王看着顾贵妃,眼底带着几分迟疑,“齐锦相貌堂堂,忠义侯和长公主有权有势,嫁给齐锦不算委屈了瑾月。” 何止是不委屈。 事实上放眼整个京城,只怕没有别的男子敢厚颜说自己比齐锦更配得上五公主。 这桩婚事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只是齐锦不一定同意。 顾贵妃脸色沉凝:“齐锦相貌是不错,年纪不大,家世方面也配得上,只是……” 宸王看出她心里顾虑:“母妃担心父皇不同意?” “这个问题压根不需要我担心,稍微用脑子想想都知道,你父皇肯定不会同意。”顾贵妃说着,冷冷一笑,“他生怕你势力太大,威胁到他的帝位,否则早早就该把储君之位定了下来。” 宸王和宸王妃对视一眼,后者转头看向顾贵妃:“要不过几天让我父亲联合朝中大臣在早朝上再劝谏一次?” “劝谏有什么用?”顾贵妃脸色冷漠,“皇上会听吗?满朝文武隔三差五劝上一次,他都说不急不急,万一哪天暴毙——” “母妃!”宸王连忙打断她的话,脸色浮现紧张之色,“宫里耳目众多,还望母妃慎言。” “怕什么?”顾贵妃冷笑,“我这些年算是看透他了,没有需要求着我的事情,根本不会来我宫里,这几天更不知怎么回事,天天往皇后那儿跑。一个没儿子的深闺怨妇,可不得他好好安慰吗?” 这一番话怨气甚重,像是凝聚了太多的不满,导致她的耐性都快濒临极限了似的,然而相比于此时殿内的不停抱怨,殿外却是一片压抑的死寂。 第93章 要变天了? 殿外当值的宫女和太监战战兢兢伏跪在地,大气不敢喘,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若仔细看,不难看出他们瑟瑟发抖的身体。 殿外石阶下,一身明黄龙袍的穆帝站了不知多久,冷肃深沉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波动,周身却流泻出刺骨冰冷的寒气。 贴身太监杨德喜躬身站在一旁,方才就是他及时止住了宫人的通报声。 皇上说想看看贵妃平日待在寝宫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不必通报,没想到第一次不通报就听到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密谋”,贵妃娘娘甚至盼着皇上暴毙。 杨德喜只觉得宫里即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血腥气隐隐扑鼻而来…… 穆帝负在身后的双手攥得死紧,阴沉沉地望了一眼昭宸宫的殿门,随即转身离去。 “让他们嘴巴闭严实些,不必让贵妃知道朕来过。”穆帝吩咐,平静的语调里仿佛透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杨德喜领旨,压低声音朝众人警告:“你们都听到了?嘴巴闭紧些,以后抽空,我会把你们调到别的宫去,谁的嘴巴不老实,下场自己清楚。” 调到别的宫去,意味着还有生存的机会,来日贵妃被处置时,他们不会受到牵连。 这是杨公公给他们的生机,条件就是嘴巴闭严。 丢下这句话,杨德喜转身跟随穆帝而去。 没有御辇,没有仪仗,只有穆帝带着杨德喜,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 竟丝毫没有惊动殿内谈话的一家三口。 穆帝回了勤政殿。 勤政殿是皇帝用来处理朝政和召大臣们议事的地方,后殿则是皇帝寝宫,穆帝当晚若是召嫔妃侍寝,就会回他自己的寝宫,若政务太多,需要忙到很晚,通常就会在勤政殿暖阁里就寝。 此时回到勤政殿,他径自走入暖阁,不发一语地在榻前坐了下来,眉眼如结冰霜,周身气息森冷阴鸷。 并且这种气息还有逐渐蔓延的趋势,整个暖阁都变得不像暖阁,反而更像是寒冬提前到来的架势。 杨德喜战战兢兢地沏了盏茶放在皇上面前,随后安静地垂眸退立一旁,不敢擅自开口。 暖阁里一片低气压弥漫。 穆帝斜倚在榻上,幽深如海的眸光闪烁着滔天震怒,像是火山濒临爆发,不过这样的持续并未维持太久,很快就恢复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是一种让人从头冷到脚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杨德喜的脖子都垂得酸涩疼痛,才听闻一声平静到极致的命令:“杨德喜。” “奴……奴奴奴才在!”杨德喜砰的一声跪下,声音吓得发抖,“奴才听皇上吩咐。” 穆帝轻轻闭眼,吐出胸腔里一口浊气:“传齐锦进宫,还有吏部尚书和谢小国舅一起叫过来。” 杨德喜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连忙应下:“是。” 应下之后,急急忙忙转身跑了出去。 把皇上的吩咐安排给候在外面的小太监,杨德喜特意交代:“记住少说话,只负责传达皇上命令,其他任何人问起都一律不知道,听到没有?” “是,杨公公。” 两个小太监分开去传话,一人负责宫外,一人负责衙门,吏部尚书和谢小国舅可以一起传。 杨德喜站在殿阶上,遥望皇宫里鳞次栉比殿宇楼阁,脚下还有些虚软。 宫里要变天了吧……不,天暂时还不会变,但是一场小规模的腥风血雨只怕即将来临。 杨德喜转身回到暖阁。 穆帝端着茶盏徐徐啜饮,不怒而威的脸上像是敛去了所有情绪波动,让人轻易窥不清心中所想。 “楚国之大,每天都在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江山需要皇上,国家需要皇上。”杨德喜恭敬劝慰,“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切莫因为任何事情难过伤怀。” 穆帝搁下茶盏,声音沉沉:“你是不是想说朕这些年经历过的风浪太多,今日这一点小小的插曲不算什么,朕应该想开一点才对?” “奴……奴才……” “朕也是从皇子时期过来的,对宫廷里的冷酷凉薄本该习惯了才是,又怎么会相信妃子的真心,儿子的孝顺?”穆帝冷笑,“朕确实应该想开一点。” 杨德喜胆战心惊:“皇……皇上……” 穆帝阖眼,没再言语。 杨德喜只得再退至一旁站着,感受着寒凉空气中时间极为缓慢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一个脚步声:“杨公公。” 杨德喜正要转身出去,却闻穆帝开口:“若是谢小国舅和窦尚书先到,就让谢小国舅单独进来,窦尚书候着;若是齐锦来了,就让他先进来。” “是。”杨德喜领命而去,走到勤政殿外,果然看到了先一步抵达的谢小国舅和吏部尚书。 杨德喜行礼:“皇上命谢小国舅先进去。” 两位官员其中之一就是谢小国舅,身量修长,身着一身暗红镶黑领官袍,面容俊俏,风神俊秀,最符合书中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若说齐锦是桀骜不驯,那谢小国舅显然是温润无害。 然而只有熟知他们性情的人才知道,谢小国舅比齐锦危险一百倍,齐锦的桀骜表现在言行举止上,有些不受礼教束缚,而谢小国舅……啧。 哪怕他此时睁着一双漆黑温和的眸子,笑起来时让人如沐春风,也依旧不改他在刑狱时让犯人闻风丧胆的手段。 朝年过半百的吏部尚书大人颔首,谢小国舅极为有礼地说道:“我先进去,窦大人稍候片刻。” 窦尚书连道不敢。 谢小国舅一手轻提袍摆,稳步迈上殿阶,往勤政殿暖阁而去。 远处有人正渐行渐近,往勤政殿方向而来,杨德喜抬头看去,正是出宫去传旨的小太监和齐锦二人。 “杨公公。”窦尚书压低声音开口,“皇上突然召我们过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杨德喜说道:“皇上的心思谁能猜得透?不过窦尚书请放心,皇上不是问你的罪。” 第94章 战王救过我的命 不是问罪? 可窦尚书想着自己和谢小国舅也没什么特别的交集啊,皇上为何把他们二人一同传召过来,且还单独问话? 齐锦很快抵达勤政殿外,抬头看向站在殿阶上的杨德喜:“杨公公,皇上召见我?” “是。”杨德喜笑得异常热情,“世子爷稍候片刻,皇上要一个一个见,眼下谢小国舅正在里面跟皇上说话呢。” 齐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谢小国舅也被传了过来?” 那看来不是问他今天去护国公府一事……不过皇上传召他们三人来干什么? 齐锦偏头看了眼窦尚书,窦尚书拘谨地朝他笑了笑,点了个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齐锦心头纳闷。 按理说皇上若是要召大臣过来讨论政务,那也不应该叫他啊,他又不在朝为官,而且谢小国舅和窦尚书一个管刑部,一个管吏部……总不可能是吏部有官员犯罪,要让谢小国舅好好用刑拷问吧。 不得不说,齐世子还真是脑洞大开。 不过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想到皇上今天召他过来的真正目的。 待谢小国舅一脸平静地从勤政殿里出来,对上两双疑问的眼睛,却只是温和一笑,随后拂了拂袍袖,云淡风轻地告辞离去时,齐锦和窦尚书面面相觑,表情皆带着点古怪。 “齐世子。”杨德喜进去之后又出来,“皇上说让您先进去。” 齐锦压下心头疑问,抬脚进殿。 皇上不在正殿,而是在暖阁? 齐锦看着暖阁外侍立的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人躬身替他打着帘子,齐锦不发一语地走进去,一眼看出坐在榻上的皇上心情不好。 虽然他可能已经过了震怒的那个阶段,但此时此刻,这种低气压弥漫的帝王威压浓厚到让人心悸,齐锦想到方才谢小国舅云淡风轻的表情,心里着实佩服此人的定力。 “参见皇上。”齐锦规规矩矩地行礼,“不知皇上召我过来,是……” “平身。”穆帝平静地看他一眼,“一点规矩都没有,你看哪个人会在朕面前自称我我我的?” 齐锦站起身:“皇上是要给我个职务吗?那我以后就可以在皇上面前自称臣了。” 穆帝懒得与他争执,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齐锦心下嘀咕,边落座边随口一问:“舅舅若心情不好,就痛痛快快地发泄一顿,您是天子,大臣们承受您的怒火也是职责所在——” “你老大不小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成亲?”穆帝打断他的话,端起桌上茶盏轻啜一口,“有没有喜欢的女子?需要朕给你赐婚吗?” 齐锦一默,随即摇头:“舅舅圣明,但我不喜欢女子。” 噗! 第二口茶刚喝到嘴里,冷不防听到这句混账话,穆帝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齐锦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点,随即皱眉:“舅舅镇定,镇定。” “简直胡说八道。”穆帝被他气得脸色发青,“你不喜欢女子?难不成还喜欢男人?” 齐锦沉默地看着他。 穆帝面上表情敛起,像是在判断着他的话是真是假:“你……你不会说真的吧?” “真的。”齐锦表情一本正经,“我还敢骗舅舅不成?” “你这混账嘴里没一句实话。”穆帝冷冷一哼,“不过朕也管不了你了,今天叫你过来是问你一件事。” 齐锦道:“舅舅请问。” “你可喜欢瑾月?” 齐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舅舅,我方才说的都是真的,我不喜欢女子……” “所以也不喜欢瑾月?” 齐锦连连点头:“跟五公主好不好没关系,单纯就是我不喜欢女子……” “行了。”穆帝皱眉,受不了他继续胡言乱语,“你不用总跟朕说不喜欢女子,就算你单纯不喜欢瑾月,朕也不会怪罪你。” 齐锦诚实地摇头:“那倒不是,我单纯就是不喜欢女子。” 况且他和五公主还是亲表兄妹呢,他可没有喜欢自己妹妹的癖好,尤其这还是一个愚蠢、肤浅、骄纵蛮横的妹妹。 穆帝:“……” 齐锦沉默片刻,试探着问道:“舅舅还有其他的事情?” 穆帝放下茶盏,抬手拭了拭嘴角:“你跟容苍关系怎么样?” 齐锦心头一咯噔,不由开始琢磨他问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素来不太爱撒谎,于是实话实说:“挺好的。” 穆帝继续问道:“跟裕王呢?” “一般般。” “宸王?” “一般般。”齐锦狐疑,“舅舅忽然问这个干什么?” 穆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为什么独独跟容苍关系不错?” “算是惺惺相惜吧。”齐锦重新坐了下来,实话实说,“我父亲是武将,战王也是武将,可能对武将有种潜移默化的敬仰。” 穆帝语气淡淡:“那你觉得战王为人如何?” “舅舅?”齐锦表情奇怪,像是有些惶恐,“战王是您的儿子,你了解他不比我了解得多?” 穆帝皱眉:“朕就想听你说。” 齐锦哦了一声:“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废话。” “战王能力肯定是毋庸置疑的,独自带兵之后,从未有过败绩,比我父亲还厉害。”齐锦笑了笑,面上浮现敬佩神色,“虽然他性子淡漠寡言,给人一种冷酷无情难以接近的感觉,但很真实纯粹,战场上首要考虑将士的生死,而不是只顾着自己挣军功。舅舅没去过边关,所以可能不太清楚,战王每次打仗,在制定战术时都是再三思虑,确保伤亡降到最低才会实施,我觉得他算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穆帝眉眼浮现深思:“你对战王挺了解。” 齐锦一怔,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几分复杂之色:“他救过我的命。” 穆帝一惊:“你说什么?” 齐锦轻轻吐出一口气,定了定神:“战王救过我的命。”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就这里,为了救我被敌人一箭射中,差点没救回来。当时我就在想,若是战王有个万一,就算把我大卸八块剁碎了喂狗,这辈子也无法赎清我的罪孽。” 第95章 给战王赐婚? 穆帝脸色大变:“什么时候的事?” 齐锦沉默片刻:“三年前。” 穆帝心头下意识地生出怒火,为容苍的冲动感到震怒——万一他有个闪失,那些将士怎么办?边关稳定怎么办? 他这是置国家和边关几十万大军于不顾,冲动的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如此行为跟自杀何异? 然而不知忽然想到什么,这股怒火很快又平息了下去。 倘若齐锦有个闪失,南境边关只怕也无法安稳。 毕竟齐锦是忠义侯和长公主唯一嫡子,一旦他出了事,他们夫妇将会如何痛苦绝望?巨大的刺激之下,引发军心动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前有狼后有虎,漠北野心勃勃,南齐也不是省油的灯,忠义侯和容苍一个都不能出事。 穆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额头虚汗,好在那是三年前的事情。 此时听着虽然后怕,但不管怎么说都过去了,容苍还活着,齐锦也好好的。 只是穆帝心里奇怪,齐锦一直跟他的父母待在南境,容苍怎么会有机会救他?难不成三年前他自作主张跑到了容苍的地盘上,被敌人抓了用来威胁容苍? 果然是个不省心的东西。 三年前齐锦已十七岁,按理说,十七岁应该稳重了,容苍十七岁时已经打了好几场胜仗,少年战神的威名都在各国传得沸沸扬扬。 穆帝也是在那一年,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优秀儿子而感到无比骄傲。 心里这般想着,穆帝却没有多问,因为他担心再齐锦嘴里听到一些让他震惊后怕的事情,他今天心情不好,心脏也脆弱,受不了太大的打击,以后有空再慢慢了解吧。 定了定神,穆帝开口吩咐:“给朕换杯茶。” 这里没有别人,能被命令的人只有齐锦,他起身把穆帝茶盏剩下的茶倒掉,重新换了杯新的,顺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然后端着茶盏坐回了椅子上。 穆帝差点要被他这副从容自在气笑:“你还真不拿朕当外人。” 齐锦挑眉:“舅舅希望我拿您当外人?” 穆帝懒得理他,喝了口茶压压惊:“所以你对战王很感激?” “感激?”齐锦认真想了想,“三年前舅舅若问我,我会说我恨他。” 穆帝又是一惊,差点被茶水呛死:“恨他?” 为何恨他?恨从何起? “是。”齐锦理所当然地点头,“恨他让我陷入不义境地,他若真有个意外,我就成了楚国的千古罪人,舅舅不知道战王昏迷的三天里,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跟处在炼狱没什么区别。” 穆帝嘴角抽了抽:“这么说来,他救你反正就错了?” “如果战王真的出了事,那他救我就是救错了,不过当时我更痛恨的是我自己,只是自己无法面对这样的结果,所以把恨转嫁到战王身上。”齐锦自嘲地笑了笑,“可现在舅舅问我,我只能说我这条命就是战王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他让我死,我绝不让他亲自动手,自己就找个地方一了百了,绝不皱眉头。” “胡说八道。”穆帝怒骂,“他九死一生救了你,怎么还会让你死?” 齐锦默了默:“我就这么一说。” “既然如此,就随你的心意做吧。”穆帝轻轻一叹,“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来往就正大光明地来往,不必藏着掖着,也不用担心朕猜忌。” 顿了顿,“朕虽然也有些皇帝的疑心病,但是不会乱猜忌。” 齐锦一愣,随即瞪大眼:“舅舅的意思是……”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穆帝挥了挥手,“出去吧。” 齐锦端着茶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隐隐约约明白他这番话底下的深意,起身放下茶盏,齐锦撩袍跪下,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个头,随即起身离去。 “若近日五公主主动找你,你可以应付一下,不必急着拒绝她。”穆帝淡淡补充了一句,“朕不会给你乱赐婚的。” 齐锦脚步微顿,没有刻意斟酌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转身一躬,随即离去。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窦尚书。 穆帝没跟他说太多,只让他把朝中官员的名册整理一下:“近几年新晋的,表现优秀的官员给朕标注出来,明日呈到朕的案上。” 窦尚书心头微沉,下意识地认为皇上是挑他的错处,难道有优秀官员被刻意打压?还是不该晋升的却走后门晋升了? 这种事情虽然并不罕见,但…… “有问题?”穆帝见他沉默,抬眸看着,沉沉威压让人心悸。 窦尚书回神,忙道:“没,没问题,臣这就去整理。” “别急着走。”穆帝漫不经心地开口,“窦爱卿家里还有个没出阁的女儿?” 窦尚书点头:“是。” “议亲了吗?” “尚未。” 穆帝语气淡漠:“朕想把她赐婚给战王,窦爱卿意下如何?” 什么? 窦尚书震惊之后,扑通一声跪下:“皇,皇上……战王不是已经……” “可以做个侧妃。”穆帝语气淡淡,“虽说侧妃之位稍稍委屈了一点,但朕会在其他方面补偿给窦爱卿,窦姑娘嫁去战王府时,朕也会多给一些赏赐。” “皇上,这不是赏不赏赐的事情,而是……而是……”窦尚书紧张得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皇上在打什么主意,“臣……” “你不必紧张,也不必急着回复朕。”穆帝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波动,“朕之所以没直接降旨赐婚,就是想先问问你的意见,你暂时不必对外透露,权当是我们君臣之间的意见交换。若你实在不想答应,朕也不勉强。” 窦尚书紧张得冷汗直流:“臣……臣一定好好考虑,谢皇上抬爱。” 告退之后,窦尚书浑浑噩噩地走出勤政殿,被外面风一吹,登时打了个寒颤。 皇上突然给战王赐婚? 战王当初的正王妃都是他自己挑的,皇上未曾插手,怎么突然要给战王赐婚了呢? 他的女儿做不做侧妃是小事,而是赐婚这件事关系甚大,一旦他女儿嫁去了战王府,就意味着他以后跟战王是…… 窦尚书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深想,双腿虚软着离开了。 第96章 表妹真是单纯得可爱 宫中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容苍和楚云绯还一无所知。 姬紫衣用一个时辰把药煎好,亲自给容苍送了过去。 容苍和楚云绯正在用早膳。 用膳之前问过姬紫衣,他说已经用过早饭,不用准备他的,这句话正合战王殿下心意。 两个人用膳正好,多一个人碍眼。 “方才进王府时,已经有人注意到我了。”姬紫衣端着汤药进屋时,语气淡淡,“解毒时间我们提前一天,免得节外生枝。” 盛夏走过去把药接过来,端给容苍,随后退到一旁站着。 “提前倒是没问题。”楚云绯瞥了沉默的容苍一眼,转头看向姬紫衣,“但是皇上已经得知容苍中毒一事,也知道我们找到了大夫给他解毒,所以皇上要求解毒的时候,他必须在场。” 姬紫衣微愣:“皇帝这是什么癖好?难不成以为是我故意忽悠王爷中了毒?” “这倒不是。”楚云绯摇头,“皇上只是想确保毒确实解了,他好安心,毕竟容苍是个领兵的武将,战场上的事情容不得疏忽。” “表妹还真是单纯得可爱。”姬紫衣撩了袍子坐在一旁,动作无比潇洒从容,“帝王心思不可测。明面上的关心不一定是真的关心,或者说不完全是关心,多多少少也会藏一点试探。” 楚云绯眉梢微挑:“表兄请明示。” “皇族之中为了争储无所不用其极,有人暗中下毒,也有人栽赃别人下毒,手段层出不穷,当皇帝的若没一点心计,不是被文武百官耍得团团转?”姬紫衣语气云淡风轻,言语却是一针见血,直切要害,“你以为你们说有人下毒,皇帝就真的相信有人给你们下毒?除非他亲眼见到,否则不会完全相信。” 容苍不发一语地敛眸喝药,对此不置可否。 楚云绯若有所思片刻,缓缓点头:“表兄说得对。” 不管穆帝有没有这么心思,他们都可以当他有这个心思,然后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君臣,父子,兄弟。 权力的争夺本就充满着尔虞我诈,若指望用完全的信任和真心得到一切,那才是天方夜谭。 楚云绯问道:“所以表兄这是答应了?” “我有什么不答应的?”姬紫衣显然对此无所谓,“在下不是朝廷通缉犯,不怕面见皇帝,相反,一旦有人查出我的身份,上奏折弹劾战王和琅琊城结党营私,反而会让皇帝生出怀疑。” 既然如此,不如就当着皇帝的面解毒,至少可以证明他们之间是单纯的医者跟病人的关系。 楚云绯默然放下筷子,坐着好一会儿,才看向容苍:“你一早就猜到了?” 一碗汤药见了底,容苍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语气平静:“猜不猜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是真的,帝王之心确实深不可测,我们没必要时时刻刻去猜他的心思。” 这几句话说得孤傲且淡然,让人无法反驳。 楚云绯却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容苍一直以来就是如此,他不需要去猜谁的心思,若整日把心思放在猜测他人心思上,正事都不用干了。 他自小习武,钻研兵法,掌兵四十万,成为楚国无人能替代的战神,楚国只要想让江山稳固,疆土完整,皇帝就一定不会打压容苍——这是战王的底气。 不择手段想谋害容苍的人是宸王,而不是皇上。 容苍要对付的人也是宸王,而不是皇上。 之所以让皇上知道这件事,并不完全是示弱,更是一种把底牌摊在皇上面前的表态——往后容苍跟顾贵妃母子不和,跟宸王兄弟反目,皆不是出于容苍本意,而是顾贵妃和宸王谋害在先。 以后容苍争储也不是因为野心勃勃,而是被逼无奈。 他们只需要把这些最真实的东西展现在皇帝面前,就已经占据到了天然优势和立场。 容苍领兵多年,战场上什么计谋没见过?鬼门关闯过多年的人,只是骄傲到不屑去玩弄那些心思,不代表他不会玩。 “既然王爷心里有数,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姬紫衣站起身告辞,“后天一早我来王府,表妹把那个庶妃打扮一下,我们一起进宫吧。” 楚云绯讶异:“确定是进宫吗?” “宫里更安全。”姬紫衣点头,“战王和王妃进宫面圣不会引起太多臆测,若是皇帝亲临战王府,那些后妃、王爷、大臣们定要猜测战王府发生了何事,竟惊动皇帝大驾亲临,索性进宫稳妥一些。” 楚云绯嗯了一声:“那就听表兄安排。” 姬紫衣走了。 楚云绯差人把他送出去之后,命墨雪出去盯一盯:“战王府外面应该布置了不少眼线,你出去看看。” “王妃,属下不用看。”墨雪回道,“外面有裕王府的眼线,也有宸王府的眼线,不过他们不是每天都在,有时候宸王府眼线回去盯着裕王府,裕王府眼线会去盯着宸王府,自打齐世子回来之后,他们偶尔还会去长公主府盯上半天,行踪不定,大都在这几家徘徊。” 楚云绯诡异沉默片刻:“他们两座王府这么缺人吗?还需要各地跑着盯梢?” “不是。”墨雪摇头,“他们不会总盯着一处,因为担心别人发现,一旦发现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事实上,有时候他们盯梢都是小心谨慎的,隔得远远地盯着,一旦发现苗头不对,赶紧逃之夭夭。 若总固定盯着一处,容易被人发现踪迹,继而灭口。 “原来是这么回事。”楚云绯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跟养在深闺里的女子不同,此时才发现,其实真的没什么不同。 对这些阴谋诡计,各种手段全然不知,了解得越多,越显得自己无知浅显。 “你不用了解这些。”容苍抬手屏退左右,“暗中的事情我都准备好了,不用担心,了解越多反而头疼。” “确实头疼。”楚云绯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因为知其一就想知其二,扒得越深就越复杂,让人胆战心惊。” 就像之前她一直以为皇上就是个圣明开明的皇帝,他对儿子有着正常的父子亲情,对战王有着正常的倚重,他了解到宸王的所作所为之后,一定非常痛恨。 但方才听姬紫衣所言,她忽然明白,皇帝虽然是个好皇帝,他们却不能太想当然。 帝心不可测。 这句话以前经常听到,却一直没当回事,直到今天她才了解到这句话里的真正意思。 第97章 王爷陪逛街 离解蛊毒仅剩两天,容苍待在王府没出门。 原是想陪陪楚云绯,利用这段休息的日子好好修补一下夫妻感情,补偿之前带给楚云绯的伤害。 没想到总有人要给他们找不痛快。 姬紫衣离开之后不到半个时辰,熊嬷嬷匆匆来报:“王爷,王妃娘娘。” 容苍正在内殿换衣服,一身白衣胜雪褪去了平日里的冷峻疏离,看起来像是画中走出来的谪仙,浑身透着清贵和不染尘埃的干净。 楚云绯正欣赏着他今日不一样的美貌,听到熊嬷嬷的声音,转身走了出去:“怎么了?” “贵妃娘娘说王妃有孕在身,最近需要好好养身子,不适合伺候王爷。”熊嬷嬷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所以给王爷送了两个通房侍妾过来,还要求她们必须教会庶妃侍寝的规矩。” 楚云绯诡异地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通房侍妾?” 熊嬷嬷点头:“是。” “人在哪儿?” “前院。” 楚云绯挑眉:“长得好看吗?” “还算标致。” “那就带过来吧。”楚云绯语气淡淡,“既然是王爷的通房侍妾,怎么也该让王爷见见才是,否则贵妃定要以为是我善妒了。” 熊嬷嬷领命而去。 楚云绯转身正要回房,却看见从房里走出来的容苍,啧了一声:“王爷都听见了?你亲爱的母亲大人为了犒劳王爷禁欲的辛苦,特意给你送来了两名美貌的通房侍妾。” 容苍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绯儿的醋意都可以拿去厨房炒菜了。” 楚云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迁怒是不讲理的行为。”容苍拉着她的手,“那两个人是她送过来给我们添堵的,为夫压根不知情,绯儿不该迁怒于我。” 楚云绯不辨喜怒:“是吗?” “我们应该一致对外。”容苍挽着她进房,“本王见不见她们无所谓,绯儿自己看着处置就行,之前不是说了吗?你主外,我主内,我只管房内的事情。” 楚云绯像是故意跟他抬杠似的:“通房侍妾不算房内之事?” “她们不是还没进房吗?”容苍摇了摇头,“所以不算。” 说完径自拉着走到梳妆台前,让她坐下:“为夫给你描个眉,戴上珠钗,然后我们去逛街好不好?” 楚云绯诧异:“逛街?” 容苍点头:“给你置办一些衣服首饰。” 楚云绯瞅着他这副淡定表情,像是根本没把通房侍妾一事放在心上,不由开口道:“我把她们安排去厨房做个烧火丫头,王爷觉得怎么样?” “不妥。”容苍拿起螺子黛,仔细端详着楚云绯的眉形,“你不担心她们心有不甘,趁着厨娘们不注意的功夫,在饭菜里下毒?” 楚云绯点头:“倒也是。” “既然要负责教导楚云皎侍寝一事,那就让她们去漪澜院做个粗使丫头。”容苍道,“让阿绿和杏儿做大丫鬟,这两个负责扫地和侍弄花草。” 楚云绯嘴角抿起一点笑意:“这主意不错。” 说话间,两个女子已经被带了过来,熊嬷嬷站在门外禀道:“王爷,王妃娘娘,两位姑娘带来了。” “进来。” 熊嬷嬷身后站着一对二十岁左右的宫女,容貌上乘,肌肤白皙,眼梢自带几分娇媚风情,显然在宫里是负责这一块的。 进房之后,熊嬷嬷命令:“跪下。” 两人显然懂规矩,并未反抗,就这么乖乖跪在地上,低着头,露出修长雪白的后颈。 容苍挑了几支珠钗给楚云绯插上,对两名通房侍妾理都没理,待一切准备妥当,他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虽然是第一次画,但效果还行。” 楚云绯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实只能说还行,比起宝蝉的手艺差多了,但难得王爷那双握惯了刀剑长矛的手,居然有一天还能用来描眉,这份情意比画出来的效果更重要。 楚云绯心情不错,起身走到两个宫女面前:“抬起头来。” 两人含羞带怯地抬头。 虽然年纪已经不是娇嫩嫩的少女,但二十左右的女子显然更有风情,加上有经验,在床榻之间自然比未经人事的少女更有吸引力。 但楚云绯只是淡淡吩咐:“熊嬷嬷,把她们带去漪澜院,即日开始负责漪澜院的洒扫工作。” “是。” “王妃娘娘。”两人脸色一变,其中一人急急开口,“奴婢是来伺候王爷的,贵妃娘娘有令——” “嘘。”楚云绯抬手抵着唇瓣,“别说话,本王妃有孕之后脾气不太好,万一让我生气了,我可能会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女子脸色发白,眸心浮现惧色:“贵妃娘娘有令,今晚之前拿着落红进宫,否则一定会打死奴婢的!求王妃娘娘——” “怎么会呢?”楚云绯微微一笑,“你们不回去不就行了?暂时留在王府做事,难道贵妃娘娘为了打死你们,还亲自追来战王府不成?” 说罢,抬手挥了挥:“熊嬷嬷,带她们去漪澜院。” “是。” 楚云绯转身往外走去:“本王妃要跟亲亲夫君去逛街,没空修理人,否则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两个宫女脸色刷白,抬头哀求地看着容苍:“王爷救救奴婢,求王爷救救奴婢!” 容苍负手跟在楚云绯身后,嘴角扬起宠溺的笑意,对两个宫女的哀求无动于衷。 王府大门外备着一辆马车。 楚云绯坐上马车,靠着车厢望向容苍:“这还是我第一次跟王爷出门逛街。” 容苍愧疚:“以后我会经常抽时间陪你。” “这倒不用。”楚云绯语气淡淡,“王爷只要用心争储,早日坐上太子位,我这个太子妃自然有人上赶着巴结,以后想陪我逛街之人可能从城南排到城北都排不完。” 容苍:“……”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很快抵达繁华热闹的长街。 楚云绯掀开帘子看向外面,这条是翰林街,街道两旁林立着各色书阁、古董店和宝斋,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年轻的学子,或者帮自家公子购买笔墨纸砚的小厮。 长街上萦绕着浓厚的书香气。 “或许我应该给王爷挑点礼物。”楚云绯放下帘子,转头看向容苍,“王爷书房里还缺点什么?” 第98章 冤家路窄 “我什么都不缺。”容苍坐到她身侧,把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你能不与我置气,心胸宽广,坦荡大度,如此轻易就原谅了我,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楚云绯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若同意那两名宫女进房伺候王爷,是不是会显得更大度一些?” “不会。”容苍坚定地摇头,“为夫会很伤心,因为绯儿一点都不吃醋。” 楚云绯嘴角轻扬。 马车很快离开翰林街,驶入一条专门卖衣服和胭脂水粉铺子的长街,长街两旁装饰雅典,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楚国民风开放包容,虽然有男女之防,但女子们并不需要严苛地守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偶尔想出来逛逛街,看看热闹,甚至跟心爱之人出来喝个茶,听个戏,都不算稀罕事儿。 皇城街道上的铺子几乎专为达官贵人开设,不管是衣服料子、胭脂水粉还是珠宝首饰,都是权贵之家才用得起的上等珍品,价格昂贵,非一般可用。 马车行了一段,缓缓停下来。 楚云绯掀开帘子看了看,他们现在停在一家奢华的银楼门外,上面牌匾上“丹凤银楼”四个鎏金大字珠光闪闪,分外气派。 除了宫中司珍房之外,丹凤银楼是楚国皇城最大的银楼,除了朝堂禁用的御用款式,其他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在这里都能找到,做工精致,款式新颖别致,料子纯,深时下贵夫人和闺阁小姐们的喜爱。 就连皇族的王妃公主也会经常光顾,选择一些自己喜欢的款式。 楚云绯转头看向容苍:“给我买首饰?” “嗯。”容苍笑着点头,“听长青说,他们这个月新进了几套头面,是宫里没有的款式。” “长青居然还懂这个?” 容苍默了默:“我让他留意一下,他就把该打听的都打听了。” 楚云绯定定看着他:“容苍。” “嗯?” “其实我对珠宝首饰并不是很执着。”楚云绯声音很轻,“比起热情如火之后渐渐冷却的感情,我更喜欢平平淡淡的生活方式,夫妻之间真诚互敬,不欺不瞒,平淡如水的方式反而更能长久,让人内心里平静安然。” “不会冷却的。”容苍承诺,“况且陪妻子逛街这种事情很寻常,并不算热情如火,就算以后换个身份,换个地方生活,我们依然可以抽空出来逛逛。” 楚云绯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嗯。” “进去看看吧。”容苍扶着她的腰,“只要你喜欢的,不必在乎多少钱。” 楚云绯起身的动作微顿,偏头看他:“可别这么阔绰,王爷是个领兵的,花费太多,当心被人弹劾说你私吞军饷。” “有这么善解人意的王妃,真是我的福气。”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战王府的马车?真是稀奇,战王妃身娇体弱,今天居然也出门逛街来了?” 容苍面容一冷,正要出去呵斥,楚云绯却朝他递了个眼色。 容苍抿唇,缓缓坐了回去。 楚云绯掀开车帘先出去,站在马车前车架上,看见了正在逛街的五公主容瑾月、姜丞相家的次女姜倩、吏部尚书府女儿窦惠然和荣王府郡主容怀月。 这是四人一起约好了逛街? 楚云绯伸出手,盛夏连忙扶着她走下马车:“诸位也来逛街?” “真是笑话!这条街不是专门为你建,你能来,我们不能来?”容瑾月眼神不善地盯着楚云绯,“仗着自己怀有身孕就以为多得宠?在本公主面前,你有什么资格显摆?” 若不是嫁给她九皇兄,就楚云绯这个出身,连给她们端茶递水的资格都没有。 楚云绯面带笑意:“五公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来逛个街而已,并未显摆。” 容瑾月冷冷盯着她,眼底似有阴冷异色划过。 楚云绯看着挡在面前的四人,“请诸位让让路。” “为什么是我们让你?”容瑾月咬牙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楚云绯,别以为九皇兄暂时不休你,你就可以把尾巴翘上天!上次家宴你出够了风头,让六皇兄和母妃吃瘪,六皇嫂当众被父皇训斥,你竟一点都不愧疚吗?” “五公主这话说得好没道理。”盛夏柳眉一竖,走出来把楚云绯护在身后,“宸王妃和裕王妃是自己没做好才被皇上训斥,管我家王妃什么事?” “本公主说话,轮得到你这个贱婢插嘴?”容瑾月眼神一冷,“来人,掌嘴!” 楚云绯不是喜欢掌别人的嘴吗?那就让她的婢女被人掌嘴试试。 “五公主。”楚云绯面上笑意尽敛,面无表情地提醒她,“在宫外应该维护好自己皇家公主的形象,别像个张牙舞爪的泼妇,让人看了会笑话贵妃娘娘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 “楚云绯,你放肆!”容瑾月恼羞成怒,脸色瞬间涨红,“你说谁张牙舞爪?说谁教不好女儿?你眼里还有母妃吗?大庭广众之下,你竟敢如此编排母妃,简直大逆不道!” “战王妃这番话说得确实不妥。”容怀月皱眉,表情不善,“就算撇开贵妃身份尊贵不谈,五公主的母妃也是战王殿下和您的母妃,你如此编排自己的母妃,眼中可有长辈?” 楚云绯只反问一句:“难道不是五公主张牙舞爪在先?” “放肆放肆,你放肆!”容瑾月气疯了似的指着她,“来人,掌嘴!出了事本公主自己担着。” 她到现在还惦记着楚云绯给她的难堪,之前在战王府有侍卫在,她奈何不了她,今日好不容易遇到她落单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今日非让楚云绯跪下来求她不可。 身后站得远远的几个侍卫走了过来,有些忌惮地看了楚云绯一眼,随后看向容瑾月:“五公主,还请三思。” 光天化日之下掌掴战王妃,他们有几条命够死? “本公主命令你们动手!”容瑾月怒吼,“出了事,本公主担着。” “谁要是敢动王妃一下,我要了他的狗命!”盛夏再次把楚云绯护在身后,“还有,你们这番行为都算是以下犯上,若是被战王知道——” “九皇兄亲眼看见了吗?谁会相信你们的一面之词?”容瑾月阴冷一笑,“本公主身边四个人,姜姑娘,窦姑娘和怀月都可以给本公主作证,你们说以下犯上就以下犯上?” 盛夏望着眼前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冷冷一笑,转头看向楚云绯:“王妃。” 楚云绯注视着眼前这阵仗。 其实就算容苍不出面,她也能应付,毕竟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盛夏有武功,她身边还有墨雪这个高手。 但自己动手,哪有被人呵护来得舒爽呢? 何况容瑾月口口声声说容苍不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她真想看看,容苍会相信谁的。 于是楚云绯朝盛夏细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盛夏转身走到马车旁,躬身掀开了车帘:“王爷。” 容瑾月瞳眸骤缩,不敢置信地看向马车,下意识地开口:“你在装腔作势吓唬谁——” 没说完的话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第99章 霸气护妻 容苍躬身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一身白衣恍若天神降临,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和清冷,压迫感层层而来。 容瑾月脸色煞白:“九……九九九九皇兄……” 其他三人也看到了容苍,个个像是见到了鬼似的,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相信不需要我一面之词,也不需要我回去告状,我家王爷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楚云绯淡淡一笑,“五公主还有话可说?” 咚咚咚! 不管是容瑾月身边的护卫侍女,还是其他三人的侍女,哗啦啦都跟着跪了下来,神色惊惶不安。 随即姜倩忍着不安,屈膝朝战王行礼。 容怀月和窦惠然像是从大梦中惊醒似的,急急行礼:“见……见过战王殿下。” “九,九皇兄,你听我解释。”容瑾月六神无主,脸色苍白慌乱,“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听到的那样,我……我只是不甘,楚云绯她……” “盛夏。”容苍嗓音淡漠如雪,没有波澜,“五公主方才不是要掌嘴吗?你去,掌嘴二十,出了事本王担着。” 这是容瑾月方才说的话,容苍原原本本还给她。 “是。” 盛夏走过去,容瑾月吓得后退:“你……你敢?!你……你别过来……啊!” 盛夏一手抓着她的下巴,抬手噼里啪啦掌掴起来。 啪啪啪啪啪…… 楚云绯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不发一语,巴掌打脸的声音响得格外有节奏。 窦惠然、姜倩和容怀月死死垂着头,吓得大气不敢喘。 长街两旁早有人围观着这场闹剧,只是没人敢上前,尤其战王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所有人更是退得远远的,生怕离得近了,被误以为是容瑾月一伙的。 容瑾月被打蒙了,眼前发黑,脸上是近乎麻木的疼。 直到盛夏停下来并退回去,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唯有肿胀的双颊和发红的眼眶述说着她的屈辱——堂堂皇族五公主,被一个侍女当街掌掴的屈辱。 眼泪噙在眼眶里,容瑾月不敢相信容苍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如此难堪,简直颜面尽失。 都是楚云绯这个贱人! 容瑾月目光淬了毒一样盯着她,恨不得把她撕碎了喂狗。 “这种事情若让本王再看见第二次。”容苍目光落在容瑾月脸上,“本王会提议让你去漠北联姻,以维护两国友好。” “九皇兄!”容瑾月脸色煞白,满眼恨意地盯着他,“我才是你的妹妹!楚云绯她算个什么东西?你为了她,竟然如此羞辱我这个妹妹,还要把我送去和亲?你是被这个贱女人迷得失去理智——” 啪! 容苍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比盛夏打得更重,一巴掌就让她嘴角破裂,血丝顺着嘴角蔓延而下。 容怀月吓得脸色刷白,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容瑾月呆滞地看着他,仿佛突然不认识他似的。 “这是教训你的嘴脏。”容苍语气冰冷,“另外,身为一个公主,没有基本的仪态教养,你的规矩需要重学。本王今晚会进宫,请皇后安排一个嬷嬷专门负责你的规矩教导。” “你做梦!母妃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容瑾月浑身颤抖,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转身哭着跑开。 贴身侍女和保护她的护卫急忙追了上去:“五公主,你慢点。” “墨雪,你跟上去。”楚云绯吩咐,“远远护送五公主回宫,务必确保她安全。” “是!”墨雪疾掠而去。 “还有你们三个。”容苍目光落到其他三人脸上,看得她们腿脚发凉,几乎撑不住要跪下,“本王会找你们的父亲谈谈,看看他们家的女儿都是怎么教的。” 说完这句话,容苍不再理会三人是什么反应,径自扶着楚云绯,“我们进去选首饰。” 楚云绯没说话,跟他一并往银楼里走去。 窦惠然僵在那里,惊惶失措:“我……我该怎么办?父亲一定会打死我的,郡主,郡主!我该怎么办?” 容怀月皱眉:“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姜倩转过头,盯着容苍和楚云绯的背影,眼神嫉妒而愤恨。 当初战王妃的位子本应该是她的。 贵妃早就决定等战王回来就给他们指婚,没想到容苍这个油盐不进的东西,对贵妃的意思装疯卖傻,对她的示好无动于衷,反而看上了楚云绯这个出身背景远远不如她的货色。 前些日子休妻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机会,尤其听到楚云绯竟然唆使她父亲进宫弹劾战王,让人误以为他们夫妻要撕破脸反目成仇,没想到…… 反而让他们的感情比以前还好。 战王今日为了护妻,竟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打,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之前所谓的休妻是真的吗? 确定这其中没有阴谋? 姜倩掐紧掌心,不管有没有阴谋,既然他说了要休妻,那就必须休妻,否则她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等待? …… 方才的插曲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两人的心情,容苍陪着楚云绯专注地挑首饰,为了补偿她方才的不愉快,专门挑最贵的买了三套。 挑心,顶簪,掩簪,花钿,压鬓钗,镶宝石金凤簪,耳环,步摇,簪花。 每一套质地不同,细分下来的样式也不同,有顶级红宝石为主的首饰,还有纯金为主镶宝石点缀的一套。 流光溢彩,华美异常,精致得让人爱不释手。 哪怕楚云绯这种对首饰并不十分热衷的女子,见到如此精美华贵之物,也不得不感叹其间巧夺天工的手艺。 容苍见她喜欢,心头油然生出一种付出有所反馈的满足感:“把这些都包起来,我们再去隔壁铺子看看。” 楚云绯很快蹙眉:“不用全包,这些首饰一看就价值连城,有一套就够了。” “包起来吧。”容苍语气淡淡,“记本王账上,明日送银子过来。” 楚云绯刚想问多少银子,容苍已经揽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去,显然没打算让她知道多少钱。 逛完首饰喽,又去脂粉铺子逛了逛,把楼里最好的胭脂水粉买了两套。 楚云绯体会着容苍的大手笔,忍不住提醒:“平日宫里也有赏赐,买太多根本用不完,别浪费了。” 容苍道:“用不了就赏给下人,盛夏和宝蝉都可以用,还可以用来收买人心。” 盛夏连忙表忠心:“不用收买,奴婢一定会对王妃忠心耿耿。” 宝蝉跟着点头:“奴婢也是。” 楚云绯看了盛夏一眼,想到方才挨打的容瑾月,轻轻一叹:“还是早点回去吧,五公主这会儿大概已经去贵妃那儿告了状,她脸上那么重的伤,贵妃绝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他们需要尽快进宫,今日之内把事情解决掉。 第100章 全部拖出去,杖毙! 五公主当街被打一事确实闹得很大。 不仅仅是因为容瑾月坐马车进宫,一路哭哭啼啼抵达昭宸宫,更有那些围观之人中不乏各府眼线,回去之后立即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如实禀报给各自的主子。 于是容苍陪楚云绯逛街买首饰的这点时间里,宸王府,裕王府,齐锦,丞相府都知道了此事。 此时丞相和宸王、裕王皆在上朝,宸王妃和裕王妃听说之后,齐齐一惊。 宸王妃匆匆换身衣服就命人备车进了宫,裕王妃则下意识地询问在场的人都有谁,得知都是容瑾月交好的几个人之后,顿时松了口气。 看来裕王警告她的话有道理。 他们暂时还不能跟楚云绯正面交锋,她虽然在贵妃面前不得宠,却是个胆大的,上次家宴皇上还公然维护她。 今天连五公主都栽在了她的手上,当街被打,还是战王亲自下的命令,这面子里子都丢光了,回宫之后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 裕王妃想着,心里不由一阵后怕。 万一云柔在也这几个人里面,此次她们只怕无法收场。 真是庆幸。 庆幸后怕之余,裕王妃站在卧房窗前冷笑,战王和五公主这对亲兄妹闹翻,以后顾贵妃那边有的热闹看了,最好是战王跟擅长挑拨离间的宸王夫妇彻底决裂,争个两败俱伤,看宸王还如何坐收渔翁之利。 裕王妃所料没错。 宫里这会儿确实闹开了,顾贵妃看着顶着一张肿胀脸颊回来的女儿,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是谁,若不是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怎么可能相信这个女子竟是她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女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贵妃脸色铁青,不敢相信堂堂公主竟带着一脸的伤回来,“这是谁打的?到底是谁?谁如此胆大包天?!” 跟随而去的侍女苍白着脸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报一遍,弱化了容瑾月辱骂楚云绯的言语,只说是起了冲突,且刻意强调战王坐在马车里没露面,听到王妃跟五公主争执,才出来替王妃撑腰,命侍女把五公主的脸打成了这样。 “竟是容苍下令打的?”顾贵妃眼前一阵发晕,气得脸色铁青,克制不住的阴火自心底蔓延发酵,以最快的速度爆发,“来人!立刻传战王夫妇进宫!本宫马上就要见到他们。” 说完,狠狠砸出一个杯盏:“给我去传!”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传令。 顾贵妃阴狠的目光落在跪地的几个侍女身上:“本宫指望你们保护公主,你们就是如此保护的?”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几个侍女连连磕头,“求娘娘饶命!” 顾贵妃冷着脸:“拖出去,全部杖毙。” “贵妃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宫女绝望恐惧的惨叫声立时响起,“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 “大白天,这里大喊大叫吵什么?”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响起,一行人从宫门外跨进来,为首女子一袭凤袍华贵,通身都是不形于外的威压气度,“本宫听说瑾月出了点状况,特意过来看看情况,怎么一进来就听到如此凄厉的惨叫声?” “参见皇后娘娘!”昭宸宫里太监、嬷嬷、宫女齐齐跪了下来,被拖出去的宫女胳膊被人松开,死里逃生一般惊魂未定地跪在地上,“求……求皇后娘娘救命,奴婢冤枉,奴婢真的冤枉……” 顾贵妃没料到皇后会来,脸色僵了僵,不得不压下心头杀气,主动出去恭迎:“皇后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本宫来看看瑾月。”皇后淡淡一笑,“这几个宫女犯了何事,要被拖出去杖毙?” 顾贵妃面色阴了阴:“几个护主不力的东西,杖毙了也是他们的命!” 皇后转头看向身边嬷嬷:“去把瑾月叫出来,本宫问问是什么情况。” “是。” “不用了。”顾贵妃深深吸了一口气,“皇后进殿坐下来问吧。” 正宫皇后驾临,她把人拦在殿外? 传到皇上耳朵里,岂不是给她罗列了一个现成的罪名? 皇后进了殿,看着趴在长榻上哭个不停的容瑾月,不发一语地走到主位坐了下来。 地上狼藉已经有人收拾妥当,侍茶宫女战战兢兢过来给皇后奉了茶,随即退下。 顾贵妃坐在一旁,语气淡淡:“瑾月,你跟皇后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瑾月抬起头时,不但脸肿得厉害,一双眼睛也哭肿了,看起来当真没有半分公主仪态。 “堂堂公主,怎么折腾成了这副模样?”皇后语气里并无多少责怪,当然也没有多少心疼,“五公主今日出宫去了?” 容瑾月打心底里看不上皇后,一来皇后以前不问世事,后宫诸事都是她母妃打理,二来皇后没有子嗣,容瑾月受自己母妃的影响,对皇后自然没有多少尊敬。 但即便心里如何看不上,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 “回禀皇后。”容瑾月抽噎着,“是。” “出宫逛街,然后遇到了战王妃?” 听到战王妃,容瑾月声音多了几分切齿的恨意:“是。” “下令打你的人是战王?” 容瑾月点头,声音哽咽:“是。” “所以跟你的宫女并无关系?” 容瑾月一怔,下意识地摇头。 顾贵妃显然明白皇后这句话的意思,脸色沉了下来:“她们跟随主子出去,却未尽到保护主子的职责,就是她们的失职。” “贵妃妹妹的意思是,让这几个宫女当面违抗战王的命令?”皇后挑眉,“还是说,在战王下令掌掴瑾月时,几个宫女一起架着五公主跑路?” “我……”顾贵妃顿时语塞,脸上虽挂不住,却仍然不愿示弱,“早在瑾月跟战王妃起冲突时,她们就该尽到提醒主子的义务。” 皇后闻言,不以为意地一笑:“瑾月这脾气,几个宫女只怕劝不住吧。” 顾贵妃冷着脸:“皇后娘娘的意思,今日之事都怪瑾月,她活该被打?” “本宫的意思是谁打的找谁去,不必迁怒无辜。”皇后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充满着威压,“她们虽然都是一群奴才,但自己的女儿闯了祸,贵妃应该好好教导自己的女儿,亦或者她真的受了冤屈,贵妃可以带着五公主去找皇上评理,万万不该把怒火发泄在无辜宫女的身上。” 说完,她提醒似的补了一句:“若是闹到皇上面前,贵妃这宽容大度的名声只怕要毁于一旦了。” 第101章 偏心融入骨子里 这句话显然掐住了顾贵妃的要害,她脸色变了变,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母妃。”宸王妃自宫外匆匆而来,面上带着担忧之色,“瑾月怎么样了?” 跨进殿门才发现皇后也在,宸王妃立即调整了表情,朝皇后行礼:“儿媳姜盈,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平静:“宫里的规矩什么时候成了摆设?王妃命妇进宫,竟连通报也不需要了?” 此言一出,宸王妃脸色骤变,连忙跪下解释:“儿媳听说五公主出了事,心下焦急,一时疏忽忘了规矩,请皇后娘娘恕罪。” “心下焦急,所以疏忽?”皇后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疏忽是你自己的事情,本宫诧异的是宫中当值的都是摆设?” 宸王妃心头一沉,垂眸不语。 “皇后有所不知,宸王妃进宫无需通报是臣妾的意思。”顾贵妃开口解释,“宸王妃谦恭柔顺,对我这个母妃事事体贴,经常进宫与臣妾说话,臣妾嫌每次通报麻烦,就让她直接过来了。” 皇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站起身道:“贵妃跟宸王妃婆媳情深,本宫着实羡慕。” “臣妾不敢。” “不耽误贵妃和五公主去皇上面前告状,本宫先告辞。” 皇后抬脚往外走去,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宸王妃和五公主,看出顾贵妃的偏心已经融入了骨子里,对宸王夫妇和五公主疼若珍宝,对战王夫妇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容苍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丝毫温情都没有? 顾贵妃和宸王妃送她到殿外,待皇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宸王妃才若有所思地开口:“母妃,皇后今日为何突然来此?” “她来阻止本宫杖杀宫瑾月身边的侍女。”顾贵妃神色不虞,被皇后压制的感觉让她非常不满,“她常年不管事,今日消息倒是灵通。” “母妃。”容瑾月捂着脸,哽咽开口,“女儿疼……” 顾贵妃转身进殿,命嬷嬷拿了清凉止疼的药膏过来:“方才本宫怒火攻心,脾气有些暴躁,这会儿你如实与本宫说说,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容瑾月眼眶发红,抽抽噎噎开口:“女儿难得出宫一趟,约了姜倩、窦惠然和容怀月去逛街,没想到……没想到在街上遇到楚云绯,女儿说了她几句,无非就是诧异她竟然有空出来逛街,谁知……谁知她竟不依不饶,当场跟女儿吵了起来,更没想到……” 想到容苍故意坐在马车里,听到了她们所有争执的过程,容瑾月怨恨又难堪,带着哭腔说道:“没想到九皇兄竟躲在马车里,听到女儿和楚云绯争执,出来以后,二话不说就让侍女掌我的嘴……呜呜呜,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人看着,女儿脸都丢尽了……” 顾贵妃听到容苍竟坐在马车里,戴着护甲的手不由攥紧,面上泛起震怒:“逆子!他眼里只有他的妻子,竟对自己的妹妹下如此狠手,本宫不会轻饶了他们!” 容瑾月还在哭,哭得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像是受了多大的冤屈似的。 顾贵妃心里明白瑾月的脾气,在跟楚云绯争执这件事上定有所隐瞒,先口出恶言的人一定是她,但那又如何? 哪个母亲不偏疼自己的女儿,反而是疼一个外人? 在她心里,容苍就是个纯粹的棋子,一个将来帮助她儿子登基的后盾,而楚云绯连棋子都算不上,她的存在只是破坏她计划的绊脚石。 顾贵妃早就想除掉这个绊脚石。 前段时间听闻容苍闹得沸沸扬扬要休妻,她才暂时作罢,只等着他休妻之后娶楚云皎过门,计划照样可以进行下去。 没想到休妻的结果竟是他自己挨了一顿打,现在更连提都不敢提了。 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九弟是真的心狠。”宸王妃皱眉,心疼地看着容瑾月的脸,“女孩子家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容貌,这张脸肿成这样,还不知几天才能完全消肿呢,怕就怕消肿之后会留些印记……” 她不说还好,一说容瑾月哭得更厉害。 顾贵妃冷着脸坐在椅子上,越想越气,再想到如今容苍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心里无端生出一点不安和焦虑,让她迫不及待地给容苍一个教训。 “随本宫去见皇上。”她起身往外走去,语调冰冷刺骨,“本宫一定要问问容苍,他这个皇兄到底是怎么当的?难不成娶了媳妇就连母亲和妹妹都不要了?堂堂战王殿下竟威风到对自己的妹妹动手,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容瑾月一贯相信自己的母亲,以前就算她娇纵任性,母亲也总会为她兜底,她以为此次也不例外。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跟着母亲去见父皇。 宸王妃边走边安稳她:“别哭了,父皇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顾贵妃带着容瑾月和宸王妃朝勤政殿而去,后面乌泱泱跟着一大串宫女,气势十足。 穆帝刚下朝,正在勤政殿见齐锦,听闻顾贵妃焦急求见,眼底划过一抹寒意,语气冷淡:“让贵妃进来。” “皇上。”齐锦提醒他,“我还有话要说。” 穆帝偏头,若有所思:“说。” “顾贵妃此番应该是为了五公主而来。”齐锦语气闲适,透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我进宫就是为了告诉舅舅这件事。” 穆帝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今日战王心血来潮,陪王妃去逛街买衣服,我猜这应该是战王第一次陪媳妇逛街。”齐锦饶有兴味地一笑,“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冷硬无情的战王会有如此柔软浪漫的一面。” 穆帝眯眼:“长话短说。” 齐锦撇了撇嘴:“他们坐马车上街,在街上遇到五公主,五公主身边有窦尚书的女儿、姜丞相的次女和荣王府的小郡主,四人看见战王妃,以为只有她一人出门,逮着王妃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穆帝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冷嘲热讽?” “是啊,听说五公主还记恨着家宴上,贵妃娘娘和宸王妃被皇上训斥一事,所以迁怒于战王妃。”齐锦耸了耸肩,“战王妃应该是与她辩了几句,五公主张口就命侍女掌她的嘴。” 穆帝神色一沉,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震惊:“你说什么?” 第102章 你父亲知道你嘴碎吗? “皇上觉得不可思议吗?”齐锦漫不经心一笑,面上带着几分嘲弄之色,“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再三询问禀报的下人,他们说五公主确实是这么说的,而且在战王妃身边的侍女提出会告诉战王时,五公主直言‘九皇兄不会听信楚云绯的一面之词’,然而非常不幸,战王就坐在马车里,把她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确实非常不幸。 穆帝同意他的说法,但还是奇怪:“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仅我知道得这么清楚,宸王妃和裕王妃,甚至是京城权贵之家的夫人们都知道得很清楚。”齐锦气定神闲,一点都没有拨弄是非的羞耻感,“因为他们当街争执时,街道两旁的铺子里不缺达官贵人,周遭也不缺各府探听消息的眼线。” 穆帝嗯了一声:“看来贵妃是打算恶人先告状了?” “贵妃可能只是爱女心切。”齐锦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不过战王脾气也不是好惹的,五公主当街辱骂王妃,还命侍女掌王妃的嘴,战王若能忍下去,我都觉得他不是个男人。” 穆帝嘴角一抽:“好好说话。” “战王说既然五公主这么喜欢掌掴别人,就按照她说的办。”齐锦笑了笑,“所以他让战王府的侍女掌掴了五公主二十下。” 穆帝了然,怪不得顾贵妃迫不及待地过来求见,身为金枝玉叶的公主,又有宸王和贵妃护着,瑾月这么多年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此次当街被打,疼的不止是脸,还有她那脆弱的自尊心,她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穆帝了然:“所以你早早进宫候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朕这些?” “舅舅别误会,我不是三姑六婆,实在是看战王难得陪王妃逛街,却被破坏了好心情,才想先一步进宫做个公正的传话人。”齐锦说着,优哉游哉地补充一句,“免得舅舅被人蒙骗嘛。” 穆帝斜睨他一眼:“你父亲知道你这么嘴碎吗?” “知道。”齐锦一本正经地点头,“所以他从不敢在我面前说母亲坏话。” 穆帝表情一僵,着实没想到他如此厚脸皮,抬手挥道:“滚,赶紧滚!” 齐锦躬了躬身,从容转身离开。 走出勤政殿,看见贵妃领着宸王妃和容瑾月站在殿外,齐锦脚步微顿,这是全家齐上阵? 为了告状,还真是齐心协力。 齐锦略显敷衍地朝贵妃行了个礼,目光落在容瑾月脸上,啧了一声:“公主这张脸真是……” 真是貌美动人,楚楚可怜。 战王真是打得好。 摇了摇头,齐锦话没说完就走了,压根不理会贵妃和容瑾月听到这句话之后的反应。 顾贵妃脸色青了青,下意识地呵斥一句放肆,然而想到宸王想拉拢齐锦的想法,眼底划过一丝恼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得任由他离去,然后抬脚跨进殿门。 穆帝正在批阅奏折,旁边杨德喜安静地垂眸研墨。 “臣妾参见皇上。”顾贵妃进殿,屈膝给皇上行礼,语气里难压怒火,“求皇上给瑾月做主。” 穆帝抬眸看她,眼底划过一丝戾气。 昨日听到的话在耳畔一一响起,让他对顾贵妃彻底改观,此时只要一想到他们母子已经在暗自祈祷着他这个父皇早日暴毙,穆帝心里就克制不住地感到心寒。 一个是他最宠的贵妃,一个是他曾经以为最优秀孝顺的儿子。 然而,他们真是好得很啊。 穆帝轻轻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暴戾之气,目光沉沉看向容瑾月,随即眉头皱起:“你的脸怎么了?” “父皇!”容瑾月扑通跪下,痛哭出声,“求父皇为我做主,呜呜呜……” 穆帝想到齐锦方才说的话,心里已经知道她的脸是怎么回事,不过他还是放下朱笔,沉声道:“别哭了,不管你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先把事情经过说清楚。” “皇上。”顾贵妃震惊,“瑾月的脸被打成了这样,您还以为是她在外面闯了祸?” 穆帝冷道:“若不是她闯祸在先,放眼整个京城,谁敢无缘无故殴打公主?” 顾贵妃面色难看下来,冷冷说道:“容苍为了维护自己的王妃,对瑾月这个亲妹妹下手,臣妾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 “容苍?”穆帝皱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容瑾月,“瑾月,你跟战王妃起了冲突?” 容瑾月只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说不出来。 跪在一旁的宸王妃体贴地替她回话:“回禀父皇,瑾月跟几个好友逛街时偶遇战王妃,据说她只是奇怪战王妃竟有空出来逛街,两人不知怎么就生了口角,没想到战王坐在马车里听到了,认为瑾月对战王妃不敬,竟命侍女当场掌掴瑾月……此事很多人都看到了,瑾月身为公主,可能刁蛮任性了些,但战王如此不留情面,大庭广众之下让瑾月当众受辱,儿媳以为着实不妥。” 穆帝声音不辨喜怒:“他们发生冲突的前因后果,宸王妃亲眼看见了?” 宸王妃一惊,下意识回道:“儿媳没……” “既然你没亲眼看见,朕应该如何相信你说的话?”穆帝语气淡淡,“何况容苍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定是瑾月挑衅战王妃在前,否则以容苍的脾气,绝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为难自己的妹妹。” 宸王妃脸色僵白,脸上阵阵发烫。 “父皇?”容瑾月不敢置信地抬头,眼底掩不住震惊悲伤,“女儿是您的女儿——” 穆帝摆了摆手,命令:“杨德喜,传战王夫妇进宫。” “臣妾已经让人去传了。”顾贵妃淡道,“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 穆帝表情微顿:“那就先等着吧,等他们进宫了再说。” 顿了顿,“另外传姜丞相次女、荣王府郡主和窦尚书的女儿都进宫面圣。” 顾贵妃脸色一变:“皇上!” “审案不仅需要双方对峙,还需要目击证人。”穆帝眸色微深,“否则若你们双方各执一词,朕应该相信谁?” 容瑾月听到穆帝传三人进宫,心里并无多少担心,容怀月、姜倩和窦惠然巴结她都来不及,绝不可能帮着战王说话。 勤政殿内很快陷入一旁安静,时间悄悄流逝。 他们都在等着容苍和楚云绯。 第103章 无差别攻击 奉命传战王夫妇进宫的小太监出了宫,匆匆抵达王府时,容苍刚刚陪楚云绯逛街结束。 半日下来满载而归,京城那些贵妇人都已知道战王爱妻如命,根本不像传闻中那么厌恶自己的妻子。 休妻一说想来只是以讹传讹。 容苍对这半日的战果自然十分满意,回府时接到口谕也没过多理会,命小太监在外面候着,然后送楚云绯回霜华院稍作休息。 “我跟王爷一块进宫吧。”楚云绯蹙眉,“不管怎么说,贵妃名义上都是你的母亲,如果我们不给她这个面子,在皇上面前就失了礼数。” “你有孕在身,本就应该多多休息。”容苍把她安置在内殿,“一切有我,不用担心。” 楚云绯想了想,缓缓点头:“嗯。” 吩咐宝蝉和盛夏好好照顾王妃,容苍转身走了出去。 长青命人备好王爷的坐骑,候在王府外的小太监眼见着战王独自一人出来,连忙提醒:“战王殿下,贵妃娘娘让您带着王妃一起进宫。” 容苍语气冷峻:“王妃累了,要留在王府休息。” 小太监一悸,顿时不敢再劝。 见容苍翻身上马,他也连忙坐上宫里的马车跟了上去,然而他的马车哪里跑得过战王的快马? 眼看着他一身白衣的战王如天神驾驭坐骑一般,转眼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小太监恨不得长翅膀飞上去。 虽然小太监是奉贵妃之命而来,但容苍并没有去昭宸宫,径自抵达勤政殿。 当值的侍卫通报之后,容苍走进勤政殿,抬眸看见贵妃在此,面上毫无意外之色,显然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容苍来了?”穆帝批阅奏折的动作微顿,随即把奏折放在一旁,“战王妃人呢?” “逛了半天街,绯儿有些累了,儿臣担心她身子吃不消,便让她先在王府歇着。” 顾贵妃冷冷开口:“她身子倒是娇贵,怎么没见你对自己的妹妹多心疼一些?” “容瑾月自有母妃宠着,何须我来心疼?”容苍语气淡漠,矜贵俊美的脸上如浸寒霜,“一国公主众目睽睽之下辱骂王妃,命令侍女掌掴王妃,长幼不分,尊卑不顾,骄纵跋扈,真不知是谁纵了她如此滔天胆量!” 顾贵妃脸色骤变:“容苍,你休要胡言——” “父皇应该考虑一下,让皇后娘娘挑选一个靠谱的嬷嬷,好好教一教这位公主殿下的规矩。”容苍嗓音冰冷,可见对容瑾月的不满程度之深,“否则早晚惹出大祸来!” 穆帝沉怒的目光扫到容瑾月脸上:“竟有此事?” 容瑾月脸色煞白:“父皇,我没有——” “本王亲耳听见,你敢否认?”容苍转头,目光森冷无情,“没有规矩,没有教养,嘴巴脏得像是市井泼妇,要不要本王把今日围观之人全部带进宫来,让他们重复一遍你是怎么撒泼的?” 容瑾月眼前一黑,几欲栽倒在地。 “容苍。”顾贵妃厉声开口,“当着你父皇和我这个母妃的面,你就是如此态度吗?” 容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母妃若教不好自己的女儿,不如把容瑾月送到皇后那里,看皇后能不能教好。” 顾贵妃气得咬牙:“你……你放肆!” “九弟。”宸王妃蹙眉,“母亲是长辈,你怎能如此跟母妃说话?” 容苍嗓音漠然至极:“本王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 宸王妃震惊地看着他:“九弟?” “皇上,您看到了!”顾贵妃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容苍的放肆,脸色铁青近乎失控,厉声开口,“求皇上重重处罚容苍,我这个母亲是管不了他了!皇上若不重重惩治于他,就是纵容他忤逆之举,臣妾还不如死了算了!” 穆帝平静地看着此时的容苍,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又蛊毒发作,才导致此时情绪不稳,几乎无差别攻击贵妃、宸王妃和容瑾月三人。 然而与此同时,他心里无法克制地生出一股悲凉。 贵妃是女人,可她是容苍的母亲,只要搬出孝顺的帽子,任何时候容苍都不能忤逆她,否则仅“不顺母亲”这一条,就足以给容苍招来骂名和百官弹劾。 宸王妃也是个女子,但是她代表的是宸王府,他们夫妇二人一条心,宸王妃对待容苍的态度,就是宸王对待容苍的态度。 还有一个处处跟楚云绯作对的容瑾月。 一个公主可以对宸王妃友好和善,却对战王妃充满了敌意和轻鄙,这难道不是贵妃的有意纵容?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战王,今日竟被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逼到如此境地,到底是他这个父皇的失职,还是楚国皇族的悲哀? 顾贵妃作为母亲,非但做不到对两个儿子一碗水端平,反而竭尽所能地打压另外一个,她是跟容苍有仇吗? 穆帝一瞬不瞬地盯着顾贵妃阴沉的表情,这是对自己亲生儿子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不,这是对待仇人的怨恨。 穆帝心头第二次浮现这个疑问,对贵妃的态度产生了无法动摇的怀疑。 “朕不会轻易听信你们任何一方。”穆帝身体斜靠在椅背上,简单的一个动作,却造成了极大的威压,“等丞相府次女、荣王府郡主和窦尚书的女儿都来了再说。” 顾贵妃脸色阴沉,眼底布满冰霜。 皇上竟不相信她的话,还要等人过来对质? 瑾月脸上的伤是假的吗? “皇上。”顾贵妃不悦地开口,“不管怎么说,臣妾是战王的母亲,他今日这般态度是一个儿子该有的态度吗?皇子代表着皇族的颜面,理当做天下男子之表率,他如此不恭,臣妾必须责罚于他。” 穆帝眼底划过一丝阴霾:“贵妃一直以来对战王要求甚严,却总是放纵瑾月,才养成了她骄纵任性的性情。日后若有让她和亲的机会,她岂不是把楚国皇族的脸面丢到别国去了?” 和亲? 殿内忽然一静。 顾贵妃、宸王妃和容瑾月齐齐震惊,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向穆帝:“皇……皇上说什么?” 让瑾月去和亲? “父皇,父皇!”容瑾月激烈地摇头,吓得声音都变了,“儿臣不要和亲!儿臣不想去和亲,九皇兄他是故意报复我,求父皇救救我!求父皇救救儿臣——” “放肆!”穆帝忽然震怒,“当着朕的面就如此大哭大喊,容瑾月,你还有一点身为公主的自觉吗?!” 第104章 帝王之怒 容瑾月吓得一哆嗦,整个人瘫软在地,脸色惨白,眼底尽是绝望恐惧之色。 穆帝心寒至极:“你皇兄十年镇守边关,护得楚国一片安宁,在你心里却只落了个报复妹妹的印象?容瑾月,你真是让朕失望透顶!” “父皇!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容瑾月激烈地摇头,像是为自己辩解,“求父皇恕罪,我不是故意惹九皇兄生气,求父皇原谅我,皇兄,九皇兄,我知道错了!” 容瑾月忽然转头,死死地抱着容苍的腿:“九皇兄,求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 “够了!”穆帝声音沉怒,声音如淬了寒霜,“你皇兄从来到这里,何曾提过一句和亲的事情?朕随口一说,你就理所当然把一切罪名往你九皇兄身上扣去,可见你的心胸有多狭隘,你的母妃真是把你教得太好了!好到让朕震惊!” 顾贵妃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满脸惨然悲凉之色:“臣妾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操持后宫,养育儿女,原来竟让皇上如此失望吗?” 穆帝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眼底是浓浓的讥讽之色:“贵妃教导儿女真的用心了吗?” 顾贵妃大震:“皇上?” 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一定是容苍夫妇在他面前告状,趁她不在场故意挑拨离间。 该死的畜生!逆子!白眼狼! 殿内气息平静而压抑而,充满着山雨欲来的不安。 殿内几个人都跪着,唯独容苍一个人站着,除了他问心无愧之外,更是因为穆帝今天明显反常的态度。 往日不管顾贵妃做什么,说什么,只要她没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皇上总会给她留着贵妃该有的体面,可今日…… 容苍敏锐地察觉到,穆帝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厌恶、失望和寒心,这种情绪像是骤然而生,没有丝毫沉淀和淡化,如天边积聚的滚滚乌云,铺天盖地压下来,赤裸裸的呈现在眼前。 连带着对宸王妃和容瑾月也没有好脸色。 ……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容苍垂下眸子,眼底浮现深思。 相比他的不解,顾贵妃心里的震骇最大,她不敢相信皇上会这么对她,不知道皇帝的愤怒来自何处,今日当着容苍、宸王妃和瑾月三个小辈的面,皇上如此训斥折辱她,指责她没有教好自己的女儿,他是故意让她难堪吗? 明明做错事的人是容苍。 命人当街掌掴瑾月的人是他,不顾兄妹之情的人是他。 皇上就算对瑾月不满,看在她受了那么大委屈和脸上伤势那么重的份上,也该原谅她不是吗? 为什么瑾月反倒成了罪大恶极的那个人? “皇上。”殿外一个内侍低着头进来,“姜二姑娘、怀月郡主和窦姑娘来了。” “让她们进来。” “是。” 三位姑娘垂眸进殿,以最快的速度看了一圈殿内站着或者跪着的人,待瞥见殿中情景,顿时心头一沉,战战兢兢地上前跪下:“参……参见皇上。” 顾贵妃、宸王妃和五公主全都跪着,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反而是战王站在那里,身姿颀长瘦削,如一柄未出鞘的上古利器,寒芒内敛,笔直锋锐,不发一语却散发出不容忽视的气势,让人胆战心惊。 “朕让你们过来,你们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事。”穆帝平复了怒火,声音平静不辨喜怒,“朕问你们几个问题,若有谁说一句假话,未来的半年之内,你们就留在宫里陪五公主一起接受教养嬷嬷的规矩调教,你们的父亲也会因为教女无方而受到惩罚。” 顾贵妃木然看着穆帝。 这么多年夫妻感情,她怎么会听不出穆帝这句话里的狠意?他是认定了容苍无错,一切都是瑾月咎由自取? 容瑾月转头,一双眼死死盯着容怀月、姜倩和窦惠然。 宸王妃则低着头,不敢给姜倩任何暗示。 三个女子吓得脸色发白,根本不敢乱看乱瞟,自然也接触不到容瑾月的眼神威胁。 穆帝冷问:“你们今天跟五公主一起去逛的街?” 三人弱弱点头:“是。” “你们跟战王妃相遇,是在何处?”穆帝询问,“这个问题怀月回答。” 容怀月一颤:“丹……丹凤银楼门外那条街上。” 穆帝目光微转:“姜二姑娘,她说的是真的?” 姜倩点头:“是。” “窦惠然。”穆帝看向跪在一旁吓得脸色煞白的窦家姑娘,“你们先认出了战王妃的马车,还是先看到了她的人?” 窦惠然低着头:“五……五公主先认出了战王府的马车。” 穆帝了然:“所以没见到战王妃本人之前,五公主先看见了战王府的马车,然后你们就开始冷嘲热讽了起来?” 窦惠然连连摇头,额头死死贴在地上:“皇上明察!臣女不敢,臣女万万不敢嘲讽战王妃!” “那就是五公主一个对着战王妃冷嘲热讽,你们三人没阻止?” “皇上!”顾贵妃脸色铁青,“这是诱供!她们胆子小,但心思细腻,自然知道皇上想得到什么答案——” “贵妃。”穆帝冷冷看着她,“你要替朕审问吗?” 顾贵妃骤然一冷,怔怔对上穆帝那双平静幽冷的眸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让她浑身血液都快停止了流动。 穆帝不再看她,继续发问:“姜二姑娘,五公主对着战王妃冷嘲热讽时,你是否出言阻止过?” 姜倩心头发闷,缓缓摇头:“未曾。” 她巴不得楚云绯被羞辱被嘲讽,怎么可能出言阻止? “所以确实是五公主挑衅在先,对皇嫂不敬,对吗?”穆帝嗓音沉冷,“你们最好如实回答,朕今天心情格外的糟糕,谁若撒谎,朕绝对不会放过。” 姜倩攥紧双手,闭了闭眼:“是。” 容瑾月身子晃了晃,瘫跪在地。 “把五公主辱骂战王妃的话,重复一遍。”穆帝命令,“朕知道你的记性好,读书可以一目十行,想来重复几句话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姜倩颤了颤,一颗心如坠冰窖。 第105章 雷霆处置 宸王、战王和五公主是兄妹,他们本不是对立的派别,可今日这阵仗分明是有对立的趋势。 以前五公主也不是没有过冒犯楚云绯的时候,甚至对皇族其他公主或者王妃有看不上的时候,也会冷嘲热讽几句,大多人不敢跟她计较。 她们都以为事情不会闹大。 今日若不是五公主当街挨打,事情依然不会闹大,只是她太不幸,遇上了较真的战王。 所以事情闹大了,一发不可收拾。 皇上出面审问此事,且断绝了她们撒谎的可能。 姜倩心里清楚,若不撒谎就只能把事实真相说出来,这对贵妃和容瑾月无疑是不利的,甚至对她的大姐宸王妃也会不利。 可她若敢偏帮容瑾月,那不利的人就是她自己,还有她的父亲。 今日之事若继续恶化,牵连到姜家,最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穆帝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姜二姑娘需要回想很久?” 姜倩回神,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大姐一眼,随即低着头回道:“回皇上,五公主她……她只是年幼不懂事……” 砰! 穆帝蓦地砸出手里的茶盏:“朕让你实话实说,就这么难吗?” 茶盏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随即四分五裂,吓得在场之人神魂俱裂,狠狠打了个哆嗦。 溅得到处都是的碎瓷,像是众人碎成一片片的胆量。 姜倩白着脸,再不敢有丝毫迟疑:“五公主说家宴上战王妃出够了风头,让宸王和贵妃吃瘪,让宸王妃被当众训斥,问战王妃有没有一点愧疚?” “战王妃身边的侍女说宸王妃和裕王妃被训斥是因为自己没做好,不关战王妃的事情,五公主大怒,命人掌她的嘴。” “战王妃说……说五公主像个张牙舞爪的泼妇,还说贵妃娘娘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五公主怒火中烧,当即让人掌战王妃的嘴,说出了事她……她担着……” 穆帝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语地听着,眉眼笼罩着厚厚的阴霾,仿佛乌云压顶,即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容瑾月整个人如石雕一般僵跪着,面无血色,浑身无法克制地颤抖。 “当时……”姜倩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时谁也没料到战王竟在马车上坐着,把五公主和战王妃的争执听得一清二楚,就……就命人掌了五公主的嘴,说……说出了任何事,他担着。” 震怒发泄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听到了前因后果,知道了真相,穆帝看起来反而不再怒火冲天,只是淡淡看向容瑾月:“所以对于朕训斥宸王妃和裕王妃一事,你感到很不满?” 容瑾月连唇色都是白的,恐惧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摇头。 没……没有,她不是那个意思…… “战王妃骂你是泼妇,难道骂错了吗?”穆帝冷冷一笑,“朕的女儿不但对战王妃不满,对朕显然也是不满至极——” “皇上!”顾贵妃抬起头,嘶声哀求,“瑾月她年纪小,不懂事,求皇上饶她一次!臣妾以后一定严加教导,绝不让她再任性妄为,求皇上再给她一次,皇上!” “年纪小?”穆帝好奇,“战王妃年纪跟她一样大吧?朕很想知道,今日若是战王妃犯了一样的错,贵妃会为她求情吗?” 顾贵妃怔怔看着他:“……” “容苍十四岁去边关时,比瑾月现在这个年纪还小。”穆帝似是极短促地笑了一下,却带着讽刺的意味,“他在边关一待就是十年,每年最多回来一次,战事吃紧时,两三年方能回来一次,贵妃可曾牵挂过他在边关是否安全?可曾关心过他能否吃得饱,睡得稳?可曾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随时就有可能把命留在那里?可曾亲手给他添过衣服,给他暖过茶?” 顾贵妃脸色青白,被堵得哑口无言。 “你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关心过他一丝一毫,容苍好不容易成了亲,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妻子,你们却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朕想问问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穆帝说着,猛地拍案怒吼,“到底要干什么?!” 顾贵妃一颤,脑子里一片凌乱,实在想不通事情怎么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就只是公主和王妃起了冲突,且挨打的还是公主,就算……就算错在瑾月,皇上训斥一顿就罢了,可他这么大的怒火到底从何而来? 顾贵妃缓缓转头,看向如松木一般站在殿上的容苍,他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抱怨她这么多年没有关心过他?抱怨她的偏心和冷酷无情? 她是他的母亲,如何对待他,他都应该乖乖受着,凭什么到皇上面前告状? 他有什么资格告状? 这个逆子,当初她就应该把他活活溺死在水里! “杨德喜。”穆帝语调又一次恢复平静得,没有情绪波动,只有浓浓的帝王威压,“派人通知皇后,今晚天黑之前挑一个合适的嬷嬷,接下来半年之内,只负责教导五公主规矩。若是教不好,到时候五公主和教导嬷嬷一起罚。” 杨德喜躬身:“奴才遵旨。” “贵妃常年操持后宫,应该是太累了,即日开始,后宫政务交还到皇后手里。”穆帝轻轻揉着眉心,“皇后还是该尽好皇后的责任,不能空占着位置不做事。” 顾贵妃脸色惨白,整个人僵在地上,无法反应。 “宫有宫规,家有家法。”穆帝漠然的眼神落到宸王妃头顶,“宸王妃以后若无紧要大事,不必经常进宫请安,待在王府把内宅打理妥当,尽好一个贤妻良母的责任就行。” 宸王妃心凉半截,却不敢辩驳:“是。” “姜家二姑娘,窦姑娘和怀月郡主既然跟五公主交好,此番就陪着五公主一起学规矩吧。”穆帝说着,偏头看向杨德喜,“跟皇后说一声,她们四人有难同当,必须一视同仁,提醒教导嬷嬷做到无差别对待。” 杨德喜领命:“是。” 姜倩、窦惠然和容怀月三人惊惶抬头,皇上不是说她们只要说了实话,就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了吗? 第106章 邪人千岐 然而对上穆帝那双冷硬威严的眸子,三人心头一颤,连眼神的抗议都不敢有,只能惶惶接受这个结果。 五公主和战王妃起冲突且惊动了皇帝一事,很快就被宸王和裕王二人知道。 听闻皇上亲自审问,裕王眉梢微挑,斯文阴柔的脸上浮现几许兴味之色:“六弟,其实为兄一直有个问题不解。” 宸王冷冷地看着他。 “九弟与你一母同胞且手握重兵,若换作是我,定把他当成佛祖供着,不说一日三餐好酒好菜的招待,隔三岔五联络兄弟感情,在他大婚日送上厚礼,平日里妯娌姐妹之间好好相处,就算偶尔受点委屈我也宁愿把脸伸出去,让对方打着玩。”裕王上上下下打量着宸王,“为何六弟偏偏反其道而行?” 有战王这般只知领兵打仗别的什么都不管的兄弟,宸王做梦都该笑醒,毕竟这个兄弟可是他争储的最坚实后盾。 就算忌惮战王手里的兵权,那也是他如愿登基之后的事情,现在考虑那么多为时过早。 眼下还在争储阶段呢,不把人好好哄着,助他一臂之力,反而处处与之作对,纵容宸王妃和五公主去作践战王妃。 裕王虽然乐意看到他们兄弟反目,但偶尔也真想撬开宸王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宸王脸色不虞,声音冷淡:“正因为他身份特殊,本王才不能明目张胆地与他交好,皇兄连避嫌都不懂吗?”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往勤政殿方向而去。 不过他到底来晚了一步。 穆帝已经宣布处置结果,顾贵妃被宸王妃和嬷嬷送回了昭宸殿,五公主和姜倩她们则被强制带去了皇后的疏凰宫,与此同时,杨德喜安排几个徒弟去各府传旨,把皇上的口谕分别传达给姜家、窦家和荣王府知道。 至于这三家知道消息之后的反应,那是后话。 此时宸王站在殿阶下,看着容苍从勤政殿走出来,一袭白衣胜雪,清贵孤冷如苍天白鹤,可此时看在宸王眼中,却只觉得他是一头狼。 一头看着高贵无害却本性凶残的雪狼。 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般想法,宸王恍惚片刻,才淡淡开口:“今日瑾月冒犯了战王妃一事,我这个兄长应该代为致歉,还望九弟别放在心上。” 容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容瑾月是你的妹妹,也是本王的妹妹。她犯了错,本王作为兄长,教训她也是分内之事,无需你代为致歉。” 宸王一僵,随即缓缓点头:“九弟说得对,可是母妃到底是长辈,九弟今日所为,不觉得太伤母妃的心?”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容苍缓步迈下殿阶,声音孤冷不近人情,“她是非不分,纵容女儿骄纵跋扈欺压他人时,从未想过别人会不会伤心。” 丢下这句话,容苍径自与他擦肩而过。 宸王掐着掌心,不发一语地转头盯着他的背影。 连母妃伤心这句话都无法再让他顾忌半分,容苍是铁了心打算与他撕破脸吗?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抬头望了望勤政殿的殿门,宸王放弃了进去请罪的想法,毕竟容苍说了瑾月是他们共同的妹妹,她犯了错,兄长教训是理所当然,没有谁该替谁赔罪的说法。 既然如此,他此时进去跟父皇请罪也没有正当的理由不是吗? 何况就算他求情,也已改变不了结果。 想到这里,宸王阴郁着脸转身离开。 回到宸王府,他冷冷吩咐:“把千岐叫到书房,本王有事与他说。” “是。” 宸王心情不好,下人们伺候都是战战兢兢,小厮端着一壶茶走进书房,很快又退了出来。 一袭乌黑长袍及地的中年男人缓缓走来,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害怕的阴森邪气,即便不言不语,也让人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气息。 “王爷。”男人敲了敲门,随即径自推门而入,“您找我?” 宸王站在窗前,语调阴鸷:“战王体内的蛊毒什么时候可以催动?” “催动?”黑袍男人眉头一皱,算了算容苍中毒的时间,“按照道理说,蛊毒应该开始发作了。” 宸王皱眉,转头看着他:“开始发作了?” “对。”千岐点头。 宸王摇头:“容苍的表情和状态看起来并不像是蛊毒发作的样子。” “初期发作时症状不太明显,一般伴随着脾气暴躁、情绪易变、脏腑疼痛如虫咬等症状,战王这种意志力强大的人,忍受那点痛苦不算什么。”千岐语气淡淡,“只是每发作一次,症状就会慢慢加重,我猜测战王可能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体不对,但他身份特殊,有些事情是不能轻易让人知道的。” 宸王沉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痛苦加剧?” “当然有。”千岐阴森森一笑,“王爷养的那个蛊母就能派上用场。” “楚云皎?” “对。”千岐点头,“蛊毒喜血,子蛊更贪恋蛊母身上的血,同时母蛊和子蛊相互感应,只要拥有母蛊之人见了血,那种隔着十八里也能感应到的气息会使子蛊疯狂躁动起来。子蛊躁动得越厉害,它的主人痛苦自然越大。” 宸王没说话,果然与他猜想的一样。 所以最关键之处还是在于楚云皎。 之前把楚云皎送进战王府,是希望她留在容苍身边,等有需要的时候再派上用处,可眼下他等不及了。 容苍最近太过高调张扬,他无法继续忍受。 “需不需要做别的事?” “暂时不用。”千岐想了想,殷切地看向宸王,“我最近手气不太好,王爷能不能再给我一些银子?” 宸王闻言,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你最近已经输了很多钱。” “我输的钱都是我自己的。”千岐不悦地皱眉,“宸王殿下富可敌国,不在乎这点银子吧?” “富可敌国的人不是本王,是顾家。”宸王冷声纠正,“顾家的银子不是本王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的。” 他若招兵买马自然可以,用来笼络官员培养人脉也无话可说,可被一个赌鬼拿去霍霍了,这是正当理由吗? 第107章 祸患 千岐赌的数额不小,这些年待在宸王府,除了研究蛊毒之外,就是流连各大赌坊,从最初的几十两输到几百两,现在动辄上千两白银的输赢进出。 宸王府就算有家财万贯,也经不起如此霍霍。 “王爷别这么小气。”千岐扬嘴一笑,眼底色泽阴鸷,“比起我帮王爷做的事情,这点银子算什么?只要王爷来日能达成所愿,整个国库都是你的,还在乎这点钱?” 宸王心头泛起杀气,这些年忍受他忍受得够够的,若不是还需要他,他真想马上除掉他。 可惜蛊毒最有灵性,千岐心性毒辣又阴险,当年在饲养蛊毒时,用的都是他自己的血,一旦他出了事,他养的那些东西就会失去控制,继而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所以宸王才能对他一忍再忍。 “而且宸王殿下别忘了,我替你做的都是足以杀头的大事。”千岐冷冷一笑,“若按照正常情况,你那位好父皇只怕再活二十年都没问题,你能等到二十年?” 因为他的插手介入,才能让皇帝提前归西,宸王殿下别不识好歹才行。 宸王表情一僵,蓦地掐紧掌心:“想要银子可以,但是计划提前,你最近多想想办法。” 千岐皱眉:“王爷可知饲养蛊毒非常耗费心力?” “去账房支五千两。”他冷冷开口,“这是这个月最后一笔钱,不管是输是赢,你都不能再跟本王要钱。” 千岐满意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宸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躁动的杀意,他不能再等了,父皇最近对他的态度跟以前大有变化,若母妃在父皇面前失去宠爱,只会对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利。 早日达成所愿,他才能早日除掉这个总是威胁他的恶棍,留在他身边始终是个祸患,而且还是个戒不了赌的祸患。 宸王抬手揉了揉眉心,心头焦躁难耐。 提前行动必须早点计划,可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兵权,瑾月被迫留在皇后宫里学规矩,嫁给齐锦的计划已然行不通。 除非能让容苍彻底受自己控制,并且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只是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 宸王眼神晦暗下来,不发一语地望着窗外。 “王爷。”书房的门被敲响,宸王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妾身可以进来吗?” “进。” 宸王妃推门而入,转头望向站在窗前的丈夫,表情凝重而担忧:“王爷。” 宸王转头看着她:“母妃怎么样了?” 宸王妃摇头:“不太好。” 五公主去逛街能遇到战王妃,并且跟战王妃起了冲突,这件事不在他们任何人的预料之中,所以今日应付得措手不及。 宸王神色阴沉:“瑾月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好端端的,总去惹那楚云绯干什么? “今天皇后去了昭宸宫。”宸王妃低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深思,“瑾月回宫跟母妃告状之后,母妃震怒异常,打算杖毙瑾月身边那几个贴身宫女,没想到皇后及时赶到。” 宸王皱眉:“你想说什么?” 宸王妃道:“王爷不觉得很奇怪?一向不管事的皇后竟来得那么及时,疏凰宫得到消息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确实古怪。 不仅皇后古怪,父皇的态度也古怪。 宸王只觉得最近很多事都不在自己掌控之中,让他有些不安,意外多得让他应接不暇。 他必须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皇后那边暂且放一放。”宸王语气沉冷,“本王需要你去做件事。” “王爷请说。” “以赔罪示好的态度,把战王妃约到宸王府来。”宸王语气平静,“必须尽快。” 宸王妃不解:“为什么?” 宸王眼神幽冷:“因为战王妃是容苍的软肋。” 容苍很在乎他的王妃,眼下唯一能让他投鼠忌器的人也只有楚云绯。 所以他只能在楚云绯身上下功夫。 若他能决定楚云绯的生死,容苍还敢如此硬气? 宸王妃神色微变,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一个理智的做法,动了战王妃,万一真的惹怒容苍,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可她心里也非常清楚,王爷决定的事情,无人可以更改。 况且…… 宸王妃垂下眸子,眼底色泽晦暗不明,战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对她来说,始终是个威胁。 “好。”她轻声应下,“妾身会找个机会约她过来。” …… 宫里的局势转瞬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多年沉寂不管事的皇后重新掌回了后宫大权,顾贵妃风光不如从前,五公主被罚,丞相府、荣王府和吏部尚书府的女儿因此受到牵连,直接导致这三家的父亲急急求见皇上,为自己教女无方而请罪。 丞相虽是百官之首,在朝中权力不小,可穆帝登基这么多年,早已不是当年初登基时受百官掣肘的处境。 天子之怒,丞相不敢挑战。 荣王是穆帝亲弟弟,当朝亲王,因能力不太突出,这些年在朝中领着亲王俸禄,该有的待遇都有,但也仅至于此,实权上还不如丞相,一旦触怒皇上,只怕地位会一落千丈。 窦尚书就更不用说了,上一瞬皇上还说要把他的女儿赐婚给战王做侧妃,下一瞬他的女儿就惹出如此祸端来,简直要把他这个衰老的心脏活生生气得停止跳动。 三位年过不惑的男人跪在勤政殿里请罪时,容苍已经回到王府,把宫里发生的事情简单陈述一遍。 见楚云绯听得认真,容苍扬唇:“父皇还是圣明的。” “因为这一件事,父皇就收回了贵妃的后宫大权?”楚云绯拧眉,总觉得事情有点古怪,“贵妃这些年荣宠不衰,执掌后宫大权,按理说,就算贵妃护短,父皇最多训斥一顿,也不会这么快收回她的权力。” 容苍在床沿坐下来:“我也觉得奇怪。” “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容苍沉吟片刻:“可能他们做了什么让父皇无法接受的事情,但这件事暂时还没人知道。” “所以事情对我们有利?” “目前来看,对我们是有利的。”容苍说着,淡淡补充一句,“至少没有坏处。” “没有坏处就行。”楚云绯缓缓点头,“当务之急是赶紧解了你体内的蛊毒,以免夜长梦多。” 她已经确定当年对容苍下蛊毒之人就是顾贵妃和宸王,但具体是他们母子二人中的谁负责此事,暂时还不敢确定。 而那个擅长饲养蛊毒之人至今还没怎么露过面,万一狗急跳墙…… “不用担心。”容苍温声安抚,“眼下的情况对我们有利,我已经让齐锦去查那个人,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楚云绯点了点头:“嗯。” 第108章 愿赌服输 京城最大的赌坊名为长乐坊。 这间赌坊人气很旺,上至达官权贵,中至腰缠万贯的富商,下至平民百姓,以及一些三教九流之辈,都能在此处见到。 赌坊共分为三层,一层大堂很大,设赌桌十余张,赌桌前的玩法各有不同,但赌资是最小的,每张桌子前围着十几或是几个人,依当天的玩法来决定。 毕竟每个赌徒的兴趣爱好不同。 一走进大堂,看热闹的起哄声、赢钱之后兴奋的嚎叫和输钱之后的哀叹不绝于耳。 二楼安静一些,赌资比一楼也大得多,桌上的赌客们衣着寻常,但气度明显不同,他们是富商,有钱人,但地位不高,所以不能穿得太华丽。 因为有些料子不是有钱就能穿的,还得有身份有地位,否则在天子脚下权贵遍地之处,随时会获罪。 三楼最文雅,真正的达官贵人所在之处,衣袍华贵,气度不凡,腰间佩戴的玉佩都是价值千金。 依着齐锦的身份,他该去的是三楼,可他的目标却不是三楼。 手里一柄让他扇得风度翩翩,他一走进来就引起了几道目光注视,不过那些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流连,很快就专注于眼前的牌桌上。 而齐锦却锁定了南边最靠墙的一桌。 最简单粗暴的玩法,赌大小。 两个男子相对而坐,其中一个面前堆放着厚厚一沓银票,而对面输红了眼的中年男人表情阴沉难看,死死盯着对方手里不断摇动的骰盅。 直到对方动作停下,骰盅猛的一声被叩在桌上。 对方盯着黑衣男人:“猜大猜小?” 黑衣中年男人紧张得双手攥紧,额头可看见青筋凸起,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滚落而来。 他死死地盯着对方握着骰盅的手,声音因紧张而发颤:“大。” “确定吗?” 中年男人咬牙:“确定。” “那我开了。”对方正要开盅,忽然一柄扇子压在他的手背上,“慢着。” 赌桌前两人齐齐转头看来,先是因为齐锦过度出众的容貌而略微晃神,随即不约而同地皱眉:“你是谁?想干什么?” “这位老爷开盅时动作要稳,手不能抖。”齐锦以扇柄压着他的手,漫不经心地一笑,“来,跟着我的动作慢慢把骰盅开起来。” 对方脸色骤变,阴冷地看着齐锦:“你是来捣乱的?” “不是。”齐锦摇头,并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我的衣服比你的贵,所以我的身份你可能惹不起,所以不如乖乖听话?” 此言一出,两人皆眯眼打量着他。 齐锦容颜精致俊美,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时,能让怡红院里当家花魁都羞红脸,美目含情地看着他。 而此时容貌虽不能当做赌资,却也让眼前两个人放下了戒备,以为他只是哪个权贵之间的纨绔公子。 男人握着骰盅的手紧了紧,随着齐锦扇子收回的动作而缓慢揭开。 五,五,六。 黑袍男人面上露出狂喜之色:“大!我赢了,我赢了!” 不知是不是输红眼之后的绝处逢生,他的狂喜状态近乎于失控。 相较于他的失态,坐在他对面已经赢了不少钱的男人表情有些不佳,却什么都没说话,径自让黑袍男人拿走所有的赌注。 齐锦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一把赢了近数百两? 他摇了摇头像是兴趣缺缺,转身往另外的赌桌走去,如此悠闲从容的姿态,不像是故意来捣乱的,反而像是一时兴起的显摆。 赌桌前的男人渐渐放下了心,朝黑袍男人说道:“轮到你了。” 齐锦很快上了三楼,在三楼晃荡了一圈,约莫一盏茶时间,他从楼上下来,没再继续逗留,很快顺着楼梯下去,像是要离开。 当他正要走出大堂时,身后传来一句着急的喊声:“那位公子,你等等!” 大堂里众赌徒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从二楼跑下来的黑袍男人,齐锦也顺势回头。 “对,就是你。”对方抬手朝齐锦示意,“等等我!” 齐锦皱眉,一副不善的表情:“干什么?”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男人走到他跟前,先自我介绍,“我叫千岐,公子贵姓?” 齐锦皱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公子好生没礼貌。”千岐跟着他一起走出去,脸上犹带着几分不甘心,“方才你用扇子挡着他的骰盅,是好玩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齐锦挑眉,带着点嘲讽意味:“怎么,你输光了?” 千岐一噎,脸色一瞬间有些阴沉。 齐锦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 “公子常来赌坊?”千岐追上去,努力挤出和善的笑容,可他一张脸天生长得阴沉,笑起来也给人一种阴森之感,“在下今天手气不好,多亏了公子方才那一出手,才让在下赢了一把。” 齐锦嗤笑:“最后不是全输回去了?” 千岐表情尴尬:“你怎么知道?” “进了赌坊的人,不是赢得钵满盆满,就是输得精光,否则是不会离开那张桌子的。”齐锦转过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浑身上下看起来不像是揣着巨额银子的样子,况且方才那个人的手法有问题,你能赢才怪。” “手法有问题?”千岐脸色一变,急忙追问,“公子此言当真?” 齐锦却像是说错了话一样,突然闭嘴不再言语。 “公子。”千岐催促。 齐锦不耐地皱眉:“进了赌坊就是愿赌服输,你管别人有多少手段方法,你不赌不就行了吗?” 第109章 狮子大开口 千岐左右望了望,拽着齐锦的袖子把他拉到没人的巷子里,语调冷冷,一副谈判的语气:“只要公子愿意告诉我,我赢钱之后可以给你三成。” 齐锦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青色缎袍:“看到本公子这身衣服了吗?你觉得我像是缺钱的人?” 千岐打量着齐锦身上的穿着,眼底轻视一闪而逝。 京城多的是有身份地位却没实权的没落勋贵,他在宸王府这么多年,虽说不认识太多权贵,但此人跟宸王年岁差不多,若是个有身份有地位官员家的公子,宸王不可能不跟他来往。 千岐是宸王府里最隐秘的幕僚,除了经常出入赌坊之外,寻常不见外人,但经常跟宸王来往的那些人他大多见过,因为宸王会请他们到王府喝茶谈事。 就算有没见过的,也该听说过。 眼前这位公子气势是不错,容貌也生得好,却是千岐从没见过之人,想来跟皇族肯定不沾边。 只怕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没落家族公子。 不过千岐懂得人都要面子,所以没戳破,只道:“公子看起来确实不缺钱,但在下跟公子像是一见如故,只要公子稍微透点底给在下,在下以后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锦面上浮现厌恶:“所有赌徒都不会有好下场,本公子劝你还是收手——” “你是不敢说?”千岐面色冷然,面上浮现轻嘲,“担心赌坊老板报复你?” “笑话。”齐锦冷笑,似是被激怒了一般,“本公子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怕过谁。” 千岐淡道:“那你就告诉我。” 齐锦沉默片刻,皱眉问道:“先告诉我,你今天一共输了多少?” “三千两。” 齐锦咋舌:“三千两?” 千岐点头,宸王让他支了五千两,他原本只打算今天玩个两千,毕竟这个月还有好几天呢,不能一次就把五千两输完。 所以他只带了两千两银票过来,想着输完了就回去。 可是输红眼后没忍住,又签字画押借了一千两。 眼下三千两已经全部输光。 要不是齐锦方才用扇子出手干预的那把让他赢了一次,导致他念念不忘,只怕稍后还会借钱继续赌。 这是眼看着齐锦要离开,才急急追出来,想讨教其中门道。 齐锦犹豫片刻:“你今晚不能再赌了。” “为什么?”千岐面色不悦,“你只要告诉我原因,我一定去把输的全部捞回来。” 齐锦面色冷了下来:“方才我帮你的那把只是出于一时的好心,但如果我干预得太多,赌坊幕后老板不会放过我。” 千岐皱眉,心知他说的是事实。 赌坊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能在京城这个地方开得起赌坊的人,背后势力一定很大,且朝中绝对有人撑腰。 这人怕死也不奇怪。 “这样吧。”齐锦略微思忖之后,很快做了个决定,“明天早上我换身衣服,乔装打扮一下再来,到时候你还是在二楼等我,我可以帮你赢上几把,赢来的钱我们五五分,但是赌注你出。” 千岐瞪眼:“五五分?你狮子大开口啊?” “不行就算了。”齐锦冷笑,转身就要离开,“你以为我愿意帮你?” “等等。”千岐咬了咬牙,“五五分就五五分,我答应你。” 还说不缺钱?装什么装? 一谈到钱不就露馅了? 不过只要他能帮自己赢到钱,分给他一点又如何? 齐锦脚步微顿,留下一句“那就明早再见”,很快从狭长的巷子里离开。 千岐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明日一早他不来,自己怎么找他? 这会儿想去查他的身份都难,因为他每次来赌坊都是避人耳目,身边从来不带一个手下,宸王为了不给自己招惹麻烦,也从来不许千岐带宸王府的护卫。 所以此时他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这位钻研蛊毒的阴邪男人除了一手歹毒的蛊术之外,其实没什么其他特别的本领,可饲养蛊毒又是极耗心神的事情,只要没人主动伤害他,他不可能随意给人下蛊。 否则透支元气之后,无法操控蛊毒且极有可能被反噬。 唯一可以使他放松的事情就是赌。 偏偏赌这种事情又容易成瘾,输了想捞本,赢了还想再赢多一点,这几年越陷越深,再难回头。 千岐定定站了一会儿,想到明日可能迎来极大的好运,今日输了三千量银子的阴郁略微驱散一些,没想太多,他转身往内城宸王府而去。 回到王府走的是后门,所以回府一事没有惊动到宸王,只是王府里的下人见他今天回来得这么早,不免诧异:“大人回来了?” 千岐没说话,只是阴沉沉地点头。 他在王府一贯都是如此,沉默寡言,阴沉着脸,让人不敢与他多说话。 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知道王爷给了他单独一座院子,院子里除卧房之外,还专门辟出一间房锁了起来,只有他一个人能进去。 千岐大人在王府住了已有七年,从宸王出宫立府开始,他就一直住在这里,但府里规矩森严,关于他的事情宸王不许多问,也不许乱说话,所以下人对他的身份始终觉得神秘。 回到屋子里,千岐躺在床上,心里还念念不舍地想着赌坊里的事情。 那个人骰子有问题,还是骰盅有问题? 亦或者只是手法有问题? 他是怎么做到的? 千岐想到自己仅剩下的两千两银票,想着如果那个人真能帮自己赢到钱,他以后也可以在京城开一间赌坊,他们合作。 一个负责坐庄,一个负责收钱。 宸王可以做他的保护伞。 如果宸王不同意…… 千岐想到宸王今日看自己的眼神,心里冷笑连连。 宸王现在已经在考虑想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了吧? 他真以为自己有那么蠢,连一点退路都不留? 养蛊确实是个费神费心血的事儿。 但这不意味着他没有别的办法威胁宸王。 第110章 心意已决 惊心动魄的一天好不容易结束,原以为翌日就能平静。 谁料早朝上一道惊人的旨意,成功让大臣们心思再度活跃起来,这种活跃中隐藏着震惊、诧异、惴惴不安和各种臆测,以及出人意料的失落和难受。 谢小国舅年轻有为,做事果断而稳妥,暂代户部尚书一职。 伴随着这道旨意一出,满朝文武哗然。 站在群臣之列的户部两位侍郎神色皆是一僵,近日他们为了竞争户部尚书一职各显神通,手段百出,上级能笼络的笼络,下级能收买的收买,就等着皇上要提户部尚书时,朝中有更多人为他们说话。 没想到皇上竟然闷不吭声就决定了尚书一职,而且……而且还是刑部那个杀人不眨眼,刑讯时让犯人胆寒的谢阎王? 谢小国舅出列,跪下领旨谢恩:“臣谢皇上恩典,以后一定更加勤勤恳恳,效忠皇上。” 大殿上百官目光齐刷刷往谢小国舅看去,谢小国舅悠然抬眸,对他们的目光抱以和善的微笑,并从容颔首示意,像是在说以后多多指教。 “父皇!”宸王震惊之后第一个站出来,仓惶跪在殿上,“儿臣以为谢小国舅年纪尚轻,且从未履行过户部职责,对户部没有一点了解,贸然让他接任尚书一职未免不太妥当,还望父皇三思。” 穆帝目光冷厉:“那你认为谁更妥当?” 宸王心头一悸,意识到父皇余怒未消,甚至把对瑾月的怒火迁到了他的头上,此时提出反对绝不是聪明的做法,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户部尚书一职是他对楚侍郎的承诺,这个位子不能给别人,尤其是谢家人。 宸王硬着头皮回道:“儿臣以为楚侍郎资历长,性子沉稳,对户部事务更为熟悉,应能担任尚书一职。” “皇上。”礼部尚书出列跪下,“臣以为楚大人更合适。” 又一位官员出列:“皇上,臣以为右侍郎更合适。” 穆帝冷冷抬手:“都别争了,你们觉得合适没用,朕认为合适才是真合适。” “皇上——” “况且朕方才说了只是暂代。”穆帝语调平静,不怒而威,“朕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多言。” 宸王低着头,垂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掐紧掌心。 他完全不知道父皇到底想干什么。 谢家的势力还不够大吗?继续提拔谢小国舅,他是想让整个朝堂都在谢家控制之下? “还有件事。”穆帝抬手拿起面前案上的几分奏折,“最近劝朕立储的折子越来越多,都说是为了社稷的稳定。朕想了想,诸位爱卿说得都有道理,储君一事确实不该继续拖延下去。” 群臣一震,哗啦啦甩袖跪下:“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帝沉默地望着殿上整齐划一的阵仗,想到大臣们确实是着急了,于是淡笑:“近日朕会细细思索,尽快择出一个气度宽广、心怀天下、能力卓绝的储君,诸位爱卿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朕会考察一下诸位皇子的政绩能力,请诸位爱卿也帮着朕一起考察。” “臣等惶恐!”众人异口同声,像是提前排练过似的。 “退朝。” “恭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宸王抬头望着父皇离去的身影,心头沉了沉,无端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 不知怎么回事,以前总盼着父皇立储,以他在朝中的威望,满朝文武能选的人只有他,裕王的名声根本比不过他。 容苍多年镇守边关,在朝中更是丝毫人脉都没有。 可今日父皇突然说考虑立储,却是伴随着谢小国舅被任命为户部尚书一职,着实让人看不懂他的决定。 父皇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恭喜宸王殿下。”楚元忠走过来,朝宸王道喜,“皇上终于决定要立储了,宸王必定会是不二人选。” 周围大臣们都站了起来,三三两两结伴往大殿外走去。 宸王回神,从地上站起身,有些抱歉地看向楚元忠:“楚大人,本王——” “没关系。”楚元忠看起来很大度,然而嘴角的笑意看起来实在勉强,“宸王殿下的心意臣明白,臣很感激殿下,况且暂时不是还没完全定下吗?” 宸王转头看着往殿外走去的大臣,轻轻叹了口气,拍着楚元忠的肩膀:“放心吧,本王会尽量再替你争取争取。” 话虽然这样说,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皇上虽然说是暂代,但这种空降的暂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不过需要给户部众官员一些适应的时间罢了。 除非谢小国舅去户部之后实在不堪重用,皇上以后才有可能改变主意。 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只要众官员联合起来排挤,新官上任也无能为力,毕竟一人之力能对付得了那么多人抱团? 可谢小国舅不是旁人。 他是刑部尚书,还是谢家子嗣,外有谢家撑腰,自己手里掌握着查问百官的权力,谁都不知道刑部尚书握着多少官员的罪证——哪怕不是滔天大罪,可即便只是一点小小的把柄,也足以让他罗列出罪名,带去刑部审问一番。 他们以往在查问犯人的时候,有没有给自己留些后手?比如从犯人嘴里问出一些官员的把柄。 所以可以想见,谢小国舅任职户部,真正敢为难的人大概没几个。 宸王跟着往外走去,声音淡淡:“有件事想请楚大人帮个忙。” 楚元忠道:“宸王殿下请说。” 宸王眸子幽深:“本王近日有些事情想问问云皎,可她被战王妃困在王府出不来,本王见不着她,不知楚大人可否找个理由让她回家一趟?” 楚云忠微讶,随即沉吟:“她在战王府只是个庶妃,没有战王和王妃同意,私自不得外出,这件事臣应该如何帮殿下?” “就说陈姨娘病重,让她回家侍疾。”宸王把借口都想好了,显然早已决定了此事,“如果战王夫妇还是不同意,本王就让母妃给他们施压,命令他们放楚云皎回家一趟。” 楚元忠思索片刻,缓缓点头:“好。” “多谢楚大人。”宸王殿下满意一笑,眼底划过暗色,“本王以后绝不会亏待楚大人。” “臣不敢当。”楚元忠躬身告退,“臣先去户部衙门,稍后还要跟谢小国舅交接工作,暂且告退。” 宸王目送着他离开,眸光晦暗,久久没有说话。 第111章 琅琊城少主 户部尚书一职落到谢小国舅手里,出乎所有人意料。 没有人知道皇上在打什么主意。 谢家一直中立,在朝中不支持任何一位皇子,大臣们不由猜测,难道皇上是不想让户部落到几位皇子手里,所以才临时做了这个决定? 众所周知,吏部尚书窦大人是支持宸王的人,兵部尚书赵大人则是裕王的后盾,谢小国舅一人掌了刑部和户部,工部可以忽略不计,还有一个礼部隐隐也在支持着宸王。 这两位王爷在朝中的人脉几乎不相上下,但是宸王势力更大,他有个执掌兵权的兄弟,还有泼天富贵的顾家——比起国公府表面上的显赫,顾家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若按常理推断,宸王应该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可皇上最近态度稍显奇怪,倒让人不敢胡乱猜测。 一句立储激起了群臣的心思,竞争最激烈的宸王和裕王自然不可能平静。 宸王回到王府之后,立即进书房召集幕僚进书房议事。 几个幕僚还没来,反而一个侍卫匆匆而入,单膝跪下:“王爷,战王府那个紫衣男子查到了身份。” 宸王神色一震:“快说。” 侍卫道:“他不是大夫,而是琅琊城少主姬紫衣。” 琅琊城少主? 宸王脸色微变:“你确定?” “是。” 宸王冷冷眯眼,容苍竟然跟琅琊城少主悄悄来往? 他想干什么? 琅琊城是楚国最负盛名的一座城池,代表着姬氏一族曾经最辉煌神秘的势力。 他们跟楚国并列的四大家族不同,不参与政事,不培养官员,但是生意做得不小。 琅琊城还有很多高手,他们是楚国包容度最高、神秘度也最高的城池,听说各方三教九流都喜欢到琅琊交朋友。 宸王神色阴鸷,想到容苍前几日对自己的态度,再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心里已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已经无法再维持表面上的友好。 既然如此,干脆彻底撕破脸吧。 宸王轻轻闭了闭眼:“你去传个话给丞相,就说战王擅自与琅琊城少主来往,结党营私,密谋不轨,让丞相和御史上折子弹劾,请父皇早做决断。” 侍卫领命而去:“是。” “来人!”宸王命令,“把千岐叫过来。” 下人领命而去,却约莫一炷香之后才回来,低着头不安地禀报:“王爷,千岐大人不在王府。” 宸王皱眉:“他昨晚彻夜未归?” “不,不是。”下人感受到宸王的怒火,战战兢兢摇头,“千岐大人昨晚早早就回来了,今早天没亮又出府去了。” “混账!” “小人该死!”下人吓白了脸,“小人这就去把千岐大人找回来。” 宸王阴怒着脸,只觉得这几年千岐越来越混账,自己的纵容已然撑大了他的胃口,让他变得不知天高地厚,忘了谁才是主子! 纵情享乐,流连赌坊,跟时下那些纨绔败家子有何区别? 他早晚栽在赌坊里。 宸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 几个幕僚来到书房,就发觉宸王的脸色不太好看,几人面面相觑片刻,其中一个斯文儒士谨慎开口:“殿下这是怎么了?皇上这个时候透露立储之意,对殿下不利?” “不是。”宸王面沉如水,“本王是因为别的原因生气。” 幕僚放下了心。 只要不是立储之事有状况,其他的都是小事。 宸王走到书案后坐下,压下脾气,语调依旧带着几分阴郁:“说说吧,父皇这个时候宣布立储,还说要考察皇子们的政绩能力,你们觉得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几个幕僚沉吟着,很快就立储一事展开讨论。 …… 与此同时,一道口谕自勤政殿传出:“召战王和战王妃进宫。” “是。”杨德喜匆匆走出来,派了最得力的徒弟小安子出宫传旨。 旨意抵达战王府,容苍已经换上一身贯穿的玄袍,气度冷硬矜贵,楚云绯则是一身沉稳内敛的深红色织锦王妃服,长及脚踝,贵气庄重。 “怎么穿得这么正式?”容苍见着楚云绯的打扮,“今日进宫只是为了解毒——” “正是因为要解毒,所以才穿得这么正式。”楚云绯抿唇一笑,“红色庄重喜气,是个好兆头。” 容苍默然片刻,伸手把她揽入怀里:“为了为夫身体着想,绯儿都开始相信怪力乱神了。” “你懂个屁。”楚云绯推开他,“照你这么说,成亲时穿红色也是怪力乱神?理智归理智,喜事就是喜事。今日若能顺利解毒,就意味着一次新生,难道不值得穿红衣?” 楚云绯说着,嫌弃地看着容苍身上的玄袍:“谁像你天天穿得这么老气横秋?” 容苍失笑:“我昨天陪你逛街,不是穿了白衣吗?” “我——” “你们夫妻若要继续你侬我侬,依依不舍,我们不如改天再解毒?”门外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听闻长乐坊今天挺热闹,忠义侯府的齐世子都去了,我也想去凑个热闹。” 楚云绯转身走出去:“表兄别开玩笑,我们这就走了。” 夜长梦多,她可不想提心吊胆度过每一天。 姬紫衣漫不经心地看着从房里走出来的容苍,眼神里透着几分了然:“齐世子去长乐坊赌钱,不会是王爷的主意吧?” “嗯?”楚云绯转头看向容苍,“长乐坊?” 容苍摇头:“他自己的意思。” 齐锦这几天替他查宸王府那个阴邪之人的身份,发现对方沉迷赌钱,觉得直接把人带来战王府会惊动宸王。 且那个人在宸王府刚出宫立府时就已经存在,在宸王府住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只用蛊毒控制了容苍一人。 若想不打草惊蛇查出其他被控制的人,只能慢慢来,但今日容苍进宫解蛊,不管那个阴邪之人能不能察觉到,都必须先牵制住他,让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赌术上,没空理会其他。 所以齐锦才会出现在长乐坊。 楚云绯命盛夏去把楚云皎带了出来,随后转身走出王府。 楚云绯和楚云皎坐马车。 为防她伤害王妃,盛夏跟着进了车厢,虎视眈眈地盯着楚云皎,盯着她脸色发白,神色不安。 容苍端坐在马背上,身姿挺直,容颜俊美,像是来人间历练的神祇,尊贵而高不可攀。 可怜的姬紫衣则一身护卫打扮,只能跟随在马车后面走着进宫,边走边愤愤不平:“此次诊金至少一万两,否则对不起本公子屈就的身份。” 第112章 解蛊 诊金一万两? 楚云皎心头暗惊,这个年轻男子到底什么来头? 楚云绯坐在马车里,闲聊似的开口:“表兄说的是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黄金。”姬紫衣从容纠正,“战王领兵四十万,不可能这点钱都没有吧?” 楚云绯撩起布帘,眼神微妙,语气幽幽:“表兄信不信王爷若真付了万两黄金,明日就被人弹劾私吞军饷?” 姬紫衣嗤笑:“堂堂王爷这么可怜,连一万两黄金都拿不出来,表妹跟着他有什么前途?不如去琅琊城,我给表妹找个更好的夫君,保证家财万贯,让表妹一辈子挥霍不完。” 楚云绯瞥了眼马背上那个浑身散发出寒气的身影,淡淡一笑:“表兄很富有?” 姬紫衣戒备地盯着她:“怎么?” “不如支持我们一些。”楚云绯笑意吟吟,“王爷四十万大军要吃饭,要穿衣,要发军饷,每次跟兵部要钱都很费劲,而且朝中官员办事的效率表兄应该是知道的,那是能拖就拖,能贪就贪,表面风光无限,实则王爷经常为军饷一事愁到睡不着觉。” 姬紫衣:“……” 他诊金还没到手,表妹居然就敢狮子大开口跟他要军饷? “我开玩笑的,表兄别当真。”楚云绯面带笑意,“我这会儿有些紧张,聊聊天缓解一下情绪。” 姬紫衣淡道:“有什么可紧张的?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跟以前一样。” 楚云绯:“……” 姬紫衣很快又道:“不过在我这里没有最坏的结果,因为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有表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楚云绯说着,放下了车帘。 楚云皎悄悄看她一眼,压下心头恐惧:“我们这是去哪儿?” “进宫。”楚云绯目光平静,打量着她几日下来气色明显好转的脸,“稍后不必多问,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你配合得好,没人会为难你。” 楚云皎垂下头,想到这些日子被关在漪澜院里完全失去自由的处境,心里挣扎了好半晌:“如果我配合得好,王妃能不能让我……让我真正成为王爷的人?” 楚云绯眯眼:“你想成为王爷的人?” “是。”楚云皎咬着唇,像是考虑已久,“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伤了身子,此生无法再有子嗣,余生只愿好好伺候王爷和王妃,在王府有一处容身之地就行。” 楚云绯闻言,眼底划过一抹讥诮:“此事我跟会王爷好好商议,过几天会给你答复。” 楚云皎低低说了声谢谢,看起来楚楚可怜,没有一点危害性。 马车很快抵达宫门外。 容苍扶着楚云绯下车,盛夏勉为其难地伸手把楚云皎扶了下来。 宫门口有当值侍卫检查,见到姬紫衣,侍卫目露狐疑之色:“这位是……” “此人是皇上要见的。”楚云绯拿出皇帝御赐折扇,上面“如朕亲临”四个大字尊贵霸气,吓得当值侍卫当场跪了下来。 容苍和楚云绯夫妻二人带着姬紫衣顺利进宫,楚云皎低眉垂眼跟在身后,全程无话。 一路抵达勤政殿,待侍卫通报之后,几人很快应召入殿,并一一行礼。 楚云皎惶然跪在地上,心头忐忑不安,完全不知道自己稍后会面对什么。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面圣…… 好在穆帝暂时没空看她,而是盯着姬紫衣看了片刻:“你就是那个神医?” “神医不敢当,只是略通医术。”姬紫衣从容施礼,“草民姬紫衣,参见皇上。” “免礼。战王情况如何?” 姬紫衣回道:“中蛊十年,发作半年,想来下蛊之人耐心很足。” 穆帝瞳眸幽深,暗道这人胆子不小,知道战王被人暗算逃不开皇族倾轧,竟敢如此直言不讳。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行医之人见惯了生死,大多不卑不亢,他可能只是实话实说,没什么特别深意。 穆帝目光很快落到楚云皎脸上,眼底泛起深思,“这是楚家庶女,战王新纳的庶妃?” 楚云绯点头:“是,父皇。” 看起来真不怎么样。 穆帝如此想着,眉头不由皱起,幸亏云绯当初聪慧理智,察觉出容苍休妻之举不寻常,否则堂堂一个战神栽在这样一个女子手里,只怕会让人怀疑他的战神之名是不是花钱买来的。 “可以开始了?” “是。” 穆帝转头吩咐:“杨德喜,命御前侍卫把勤政殿外面守好,一个时辰之内,朕谁都不见。” “是。” 穆帝转身往后殿走去:“你们跟朕来。” 走出后殿殿门,穿过宽敞的宫苑,进入帝王寝宫,宫苑里左右两旁侍立着十多个内侍。 穆帝吩咐:“守好这里,朕若有吩咐,会让杨德喜出来传。若无口谕,任何人不得擅入!” “奴才遵旨。” 楚云皎一句话不敢说,被动跟在楚云绯身后,去往皇帝寝宫。 走进寝宫,杨德喜关了殿门。 姬紫衣打量着寝宫里的陈设,语气淡淡:“请皇上让人抬两张春凳进来,再准备一把匕首,一只碗。” “春凳?”穆帝不解,“朕的床不行吗?” “怕是不行。”姬紫衣道,“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草民要把战王殿下绑起来。” 穆帝脸色一变,还要绑起来? 楚云绯却明白姬紫衣这么做的用意,她亲眼见识过容苍发作时的样子,那么痛苦,无法控制地发狂暴躁。若稍后他在这里发狂,无可克制蛊毒肆虐时的凶猛,解蛊只怕没那么容易。 “请父皇下旨吧。”楚云绯低声说道,“蛊毒发作时很痛苦,就算是容苍也没办法克制,稍后若不慎伤了您,容苍罪无可恕,而且不利于解蛊。” 穆帝面无表情地吩咐,“搬两张春凳过来。” 杨德喜吩咐人照做。 春凳是打板子用的,尺寸只够人趴在上面,但容苍个头高,躺在春凳上,双脚会不得力。 待两张春凳抬过来,并竖着放好,姬紫衣又提出一个要求:“请王妃回避。” 楚云绯皱眉:“为什么?” “王妃怀有身孕,稍后逼出蛊毒的画面可能令人不适,你不适合在场。” 容苍开口:“绯儿去偏殿候着。” 楚云绯沉默片刻,没说什么,径自朝偏殿走去。 穆帝的贴身太监都在殿内,杨德喜奉皇上旨意命御林军看住了外面,几个小太监则全留在寝殿里,一来防止消息外传,二来稍后有需要动手之处,正好有人可供使唤。 第113章 恶心的虫子 宫人取来坚韧的绳索,容苍自己动手褪去外袍,只着一身白色立衣,把绳索绑在自己手腕上,随即在春凳上躺了下来。 杨德喜让人准备了干净的碗和匕首。 姬紫衣监督着两个内侍把容苍手脚绑好,只留了左胳膊自由,随即在一旁宫人给他准备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稍后蛊毒会从王爷的左胳膊被引出,过程有点疼,王爷应该能忍住。”姬紫衣淡淡开口,“王爷的左胳膊是自由的,忍痛皆凭自制力,还望王爷知晓。” 容苍语气平静:“动手吧。” 姬紫衣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盒,将之打开,盒里大小粗细不一的银针整齐排放,散发出尖锐寒光。 姬紫衣抬手把容苍的里衣解开,随即在穆帝和杨德喜紧张的注视下,取出银针一一封住容苍心脉周遭大穴。 过程让人紧张到忍不住屏住呼吸。 当几个银针成功封住容苍大脉之后,姬紫衣转头命楚云皎把手伸出来,在皇上威严注视之下,楚云皎心惊胆战却不敢反抗,乖乖伸出手。 锋锐匕首划过她的指尖,鲜红的血液滴在碗里,被绑在春凳上的容苍额头忽然冒出青筋,脸色煞白,面上渐渐渗出冷汗。 他死死地咬着牙,却依然无法阻止体内横冲直撞不断开始撕咬的剧痛之感,只疼得面上青筋突起,面容近乎痉挛。 穆帝心惊震骇,没料到此蛊竟如此凶残,连容苍都无法忍受。 姬紫衣转头道:“把这个姑娘带去隔间乖乖待着,别让她做出任何举动。” 穆帝朝杨德喜做了个眼神示意。 杨德喜连忙带着两个内侍,把楚云皎强行带去了隔间。 姬紫衣把碗放在与春凳齐平的小几上,离容苍的手很近,所以当穆帝视线跟着移动时,清楚地看见容苍左手指近乎痉挛的颤抖。 他眉心狠狠地跳了跳,心头压抑而沉重。 姬紫衣还在不停地施针,一路从肺腑到肩膀…… 忽然穆帝瞳眸睁大,受惊似的朝后退了一步,被去而复返的杨德喜及时扶住。 只见容苍的肩膀肌肤下忽然出现一个不断蠕动的物体,约有一寸长,使得那块肌肤像是要被顶破一样。 姬紫衣盯着那个东西,在它身后飞快地下着银针,此物像是被催赶着往胳膊上蠕动而去,因为前面有美味的血液气味诱惑着它,后面则因为被银针封住而后退无门。 银针越下越多,整个肩膀和胳膊上密密麻麻,颤颤巍巍皆是银针。 穆帝紧张得脸色发白,几乎无法呼吸。 容苍额头上冷汗涔涔。 姬紫衣专注地盯着蠕动物的动静,不敢稍有懈怠,然而让人着急的一幕还是出现了。 那蠕动的东西抵达臂弯处,不知是受阻还是感知到了危险,竟忽然停滞不前,甚至有掉头回去的倾向。 然而后退的路被银针封死,它退不了,开始在肌肤下发脾气似的乱撞,容苍薄唇抿得死紧,所有的痛苦都被压在喉咙里,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声音。 姬紫衣把盛着血液的碗放得很近了一些。 小东西不知是不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开始停止躁动,转了头,又开始往手腕方向缓缓蠕动。 穆帝看得满头大汗,紧张得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可是这东西实在狡猾,蠕动片刻又不动了,再次开始躁动起来,如此反反复复,只折腾得容苍生不如死。 姬紫衣封住手下最后一根银针,起身走到皇帝的御案前,提笔写了几个字。 杨德喜看完之后,转身回了隔间,平静地跟楚云皎说了句话:“姬公子让你出去一下,再取点血,但取血过程需要保持安静,所以楚二姑娘不能说话,但凡战王有个意外,皇上会把你凌迟处死,你听明白了吗?” 楚云皎咽了咽口水,吓得面无血色直点头。 杨德喜拿出一块巾帕塞进她嘴里:“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为了楚二姑娘好。” 堵上嘴的楚云皎很快被带了出去。 姬紫衣把碗里的血倒掉,碗放在容苍的手指下,重新划破楚云皎的指尖,让鲜血血液一滴滴落到碗里。 鲜血血液的气味很浓。 躁动的东西开始疯狂朝这个方向蠕动,再没停下来,楚云皎的手被人抓着,鲜血不停渗出,那个蠕动物沿着容苍手腕渐渐没入手指。 他们眼睁睁看着容苍中指鼓了起来,像是突然变得肿大,指尖甚至被什么东西不停地顶着似的,有东西要破土而出。 姬紫衣小心翼翼地以匕首划开容苍的手指,只轻轻破了层皮似的。 下一瞬,就见一个黑色古怪的虫子从指尖里冒出头来,楚云皎吓得几乎要尖叫,幸亏杨德喜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抬手遏住她的脖子,才阻止了破喉而出的嘶喊声。 穆帝腿脚发软,不停地深呼吸。 一寸长的虫子从指尖里慢慢爬出来,摇摇晃晃,直到露出了尾巴,开始疯狂地吸食着碗里的血。 众人亲眼看到,它的身体在吸食新鲜血液之后迅速胀大,像是一条黑色的蜈蚣,嘴巴是尖利的,小小的身体上至少长了十六只脚,只有嘴巴跟蜈蚣略有不同。 穆帝脏腑里开始翻滚,他忍着反胃的冲动,仔细地观察着容苍的反应。 虫子被引出来之后,容苍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虽然依旧苍白,但表情却肉眼可见地平静了起来,看起来是种大病初愈的虚弱。 姬紫衣往碗里丢了一颗褐色丸子,丸子遇血慢慢融化,楚云皎的指尖又滴几滴血,姬紫衣给她递了块帕子,示意可以停了。 杨德喜才放开她,并把她的手指以帕子包了起来,同时扯出她嘴里的巾帕。 楚云皎踉跄两步,砰的一声跌跪在地,双腿虚软,呼吸急促。 俨然一副惊吓过度的状态。 黑色虫子吸食完了碗里的血液,开始蠕动着身体,随后渐渐慢了动作,彻底僵住不动了。 “它……它死了?”杨德喜声音打颤。 姬紫衣抬手拭去额头汗水,缓缓点头:“让王妃出来吧。” 楚云绯待在偏殿,一直关注着此处的情况,听到这句话,疾步而出,匆匆走到容苍跟前,打量着他的脸色:“你感觉怎么样?” 容苍轻轻摇头:“无碍。” 楚云绯眼眶发红,默不作声地拿帕子拭了拭他脸上冷汗。 姬紫衣把碗递到楚云皎面前:“这个虫子你身体里也有一只。” 楚云皎瞳眸骤缩,眼底划过恐惧之色。 虽然她早知道自己身体被下了蛊,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外一回事。 她以前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没想到是个如此可怕的…… “如果你想把蛊毒解了,就把这种东西吃下去。” 吃,吃下去? 楚云皎吓得尖叫连连,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不,我不吃!我绝不会吃这种肮脏东西!” 第114章 诊金一万两? 姬紫衣皱眉:“当真不吃?” 楚云皎胃里开始不断地反酸水,激烈地摇头。 姬紫衣瞥她一眼,把碗搁在一旁,开始坐下来,凝眉给容苍取出身上的银针。 银针取完,两个小太监上前,轻手轻脚地给战王殿下解开绑缚他的绳索。容苍闭了闭眼,平复着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脏腑。 楚云绯凝视着他苍白的容颜,满眼担忧。 须臾,容苍缓缓睁开眼。 楚云绯扶着他:“有力气吗?” “表妹不必担心。”姬紫衣语气淡淡,一一擦拭干净银针,“只是取了个虫子,又没严刑拷打,怎么会没有力气?” 容苍坐起身,一阵虚软之后,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洗净过一样,感到前所未有过的轻松。 “表妹?”穆帝听到姬紫衣的称呼,忽然眯眼看着他,“战王妃是你的表妹?” 姬紫衣站起身,朝穆帝躬身一礼:“草民姬紫衣,乃是琅琊城少主,也是战王妃的表兄。” 穆帝转头,下意识地看向杨德喜。 杨德喜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们当然琅琊城是什么地方,但姬紫衣跟战王妃有这层表兄妹关系,却着实让人诧异。 “楚侍郎的夫人是草民的姑姑。”姬紫衣主动开始解释,“姑姑是琅琊城嫡女,当年进京游玩时偶然跟中了状元的楚侍郎相识,并一见倾心,许下终生。祖父祖母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但姑姑一意孤行,非嫁不可,祖父祖母气怒之下直言‘若执意要嫁,就断绝父女关系’,此后姑姑嫁给了当时还是个七品小官的楚侍郎,往后十六年没跟琅琊城有过来往。” 穆帝皱眉,像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了个男人,连自己的爹娘都不要了?” “倒也不完全是。”姬紫衣淡笑,像是能理解小女儿家的情窦初开,“姑母打小就被祖母宠坏了,在感情上有种敢爱敢恨的侠女习气,这么多年未回琅琊城,不仅仅是跟祖父祖母赌气,可能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可惜遇人不淑,后来大概是觉得无颜回去见父母,所以……” 穆帝沉默着,想到他之前听到的关于楚侍郎宠妾灭妻的传闻,深以为楚夫人不是个聪明人。 不过年轻时的楚元忠确实一表人才,兼才华出众,楚夫人对他一见倾心也能理解。 “这些年祖父祖母年纪大了,有些后悔当初对女儿的态度,可是老人家拉不下脸,就一直命草民关注着姑母和表妹的动静。”姬紫衣轻叹一口气,略带怅然地解释着来龙去脉,“前段时间听闻战王休妻,草民担心表妹和姑母受到流言蜚语的影响,打算把姑母和表妹接到琅琊城去,谁知这么碰巧,竟得知战王中了蛊毒一事。” 穆帝闻言,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楚云绯颇有些后悔:“若我早知道表兄擅医术,半年前就该请表兄过来。” “只怕不能。”容苍默默瞥她一眼,“半年前你还不知道我中了蛊。” “王爷还好意思说。”楚云绯冷笑,“身体不适自己瞒着,若不是我察觉到异样逼问长青,至今还被你蒙在鼓里,又哪来的机会给你找大夫?” 容苍一滞:“……” 穆帝默默瞥了楚云绯一眼,觉得这个儿媳妇脾气挺彪悍。 姬紫衣收拾好所有东西,躬身行礼:“战王殿下的身子已经无碍,草民先告退。” “解了蛊就没事了?”穆帝目光从容苍苍白的脸上掠过,“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没有大碍,只需静养几天即可。”姬紫衣语气淡淡,“三天之内别动武。” 穆帝关切:“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不会,请皇上放心。”姬紫衣说着,瞥了楚云皎一眼,面上浮现几分怜悯之色,“其实子蛊只会折腾得人生不如死,但对人体造成的戕害不如母蛊。” 说到这里,姬紫衣看向楚云皎:“楚二姑娘体内的母蛊还在,确定不想除了它?” 母蛊? 穆帝一惊,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楚云皎被带进宫取血的原因……是她体内被中了母蛊? 穆帝面上神情一点点敛尽,沉沉注视着楚云皎,眸子幽深难测:“你体内的母蛊是怎么回事?” “我……”楚云皎心慌意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饶命!我……” “阴邪之人用楚云皎的身体作为容器,饲养母蛊,把她送进战王府的目的便是促使她接近王爷。”楚云绯淡淡解释,“王爷上一次发作,便是因为楚云皎故意划伤自己的手臂,导致子蛊失控躁动,也因为如此,儿媳才察觉到母蛊竟是在她体内。” 顿了顿,“不过经年累月以自身精血饲养蛊毒,楚云皎身体受损严重,此生无法再孕育子嗣。” 穆帝面沉如水,冷冷看着楚云皎:“谁驱使你的?” 楚云皎恐惧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以前一无所知,就……就战王休妻前那几天,王爷说……王爷说……” “哪位王爷?”穆帝眼神骤厉,纵然心里已经答案,却还是问出了口,“告诉朕,哪位王爷指使了你?” 楚云皎进宫之前态度已有些动摇,对宸王犹存着一丝希望,此时再次听到“无法孕育子嗣”六个字,心里恨意汹涌而来。 她低着头,颤抖地开口:“宸……宸王……” 穆帝眸心寒芒一闪而逝,声音冷如刀锋:“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半句,否则不仅是你,你的父亲和姨娘都会受你牵累,朕定会以谋害亲王之罪将你凌迟处死!” 楚云皎吓得砰砰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既然你已是战王府庶妃,朕此番便将你全权交由战王和王妃处置。”穆帝看向容苍和楚云绯,“你们先回去休息,朕要跟姬公子聊一聊。” 楚云绯一惊:“父皇……” “怎么?”穆帝横她一眼,“担心朕对他不利?” “不是,儿媳只是……” 穆帝道:“他救了战王,朕只会赏赐他,不会治他的罪。” 楚云绯闻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姬紫衣。 穆帝皱眉:“有话就说。” 楚云绯表情微妙:“表兄说诊金需要一万两黄金。” “一万两……”穆帝表情僵住,“黄金?” 姬紫衣点头,从容反问:“皇上觉得战王殿下的命不值一万两黄金?” 穆帝语塞:“……” 那是值不值的事吗? 姬紫衣竟敢当着他这个皇帝的面狮子大开口,还真是胆子不小。 “容苍,你觉得呢?” 第115章 给皇后请安 容苍倒没说他狮子大开口,只是淡淡回道:“儿臣手头拮据。” 穆帝眯眼:“听说前天你带王妃逛街花了不少钱。” 楚云绯默然:“……” “花销是大了一点,不过尚在能力之内。”容苍神色如常,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儿臣跟王妃成亲一年有余,从未给她添置过衣服首饰,前段时间还因为闹着要休妻,对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所以才抽个空带王妃出去逛了逛,权当是弥补。” 说罢,平静补了一句:“若是一万两白银,儿臣尚能凑一凑,一万两黄金确实无能为力。” 穆帝想说什么,看着他脸上大病初愈似的苍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既然进了宫,你们就先去给皇后请个安。”他语气威严,不再多说什么,“朕和姬公子单独聊一聊。” 容苍点头:“儿臣告退。” 姬紫衣被留了下来,容苍带着楚云绯离开皇帝寝宫,去往疏凰宫。 疏凰宫里一贯安静,皇后得知战王夫妇求见,连忙让人把他们请了进来。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跨进门槛,像是一对神仙璧人,看得皇后面露艳羡之色,暗自感叹着年轻真好。 “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儿媳给皇后娘娘请安。” “快快免礼。”皇后温和而热情地抬手,“以后到本宫这里来,不必如此拘束。” 说着,吩咐左右:“给战王和王妃奉茶。” 容苍和楚云绯道了谢,随后相继落座。 皇后打量着容苍的神色,微微蹙眉:“你今天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身体不适?” “回皇后娘娘。”楚云绯笑了笑,神色比起以前更显得轻松许多,“容苍今天刚解了毒,过程有些凶险,受了些苦楚,好在毒已经解了,以后不会再受到威胁。” 皇后大喜:“真的?” 楚云绯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皇后跟着松了口气,随即苦笑,“宫里害人的东西不少,防不胜防,以后定要小心一些才好。” 容苍沉默不语,目光落在皇后脸上,不知是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还是因皇后一贯待人温和的缘故,此时看着她,心底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波动。 只是这些年他早就学会了克制情绪,纵然心里清楚自己是谁的儿子,眼下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必太过着急。 知道她过得不错——虽然失去儿子的痛苦无人可替代,这些年她心里的苦楚着实无法用“过得不错”来概括。 但事已至此,反而更应该冷静下来。 “五公主这两天都在学规矩。”皇后淡淡一笑,“本宫派了宫里最严厉的嬷嬷教她,其他三人也学得不错。” 宫里最严厉的嬷嬷,那必然是有些底气傍身的,不是皇后的人就是太后的人。 就算容瑾月记恨,也不敢找嬷嬷撒气。 不过说到太后…… 楚云绯压下心头古怪,恭谨开口:“皇后娘娘,太后常年礼佛,一直待在慈安宫不见人吗?” “是啊。”皇后点头,“连皇上去请安,太后都不见,比我虔诚多了。” 太后礼佛多年,起初几年偶尔还会见见皇上,后来干脆连皇上都不见了。 慈安宫里有专门伺候太后的老嬷嬷,也有专门的小厨房,几个厨娘给太后做素食。 宫里的庆典宴会,太后一律不参加。 楚云绯心里是有些疑惑的,因为她跟容苍成亲时,太后把她身边的熊嬷嬷调给了战王府,若当真不问世事,什么都不关心,又怎么会特意拨个嬷嬷给他们? “容苍,本宫想问你们一个事儿。”皇后蹙眉开口,“皇上为何突然任命谢麟做户部尚书?” 容苍缓缓摇头:“这件事毫无征兆,儿臣不太清楚。若皇后娘娘想知道,儿臣可以代为问问小国舅。” “有空可以跟他聊聊。”皇后语气淡淡,“但是别走太近,当心被人弹劾,对你对他都不好。” “皇后娘娘请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容苍说着,主动站起身,“外男不可在后宫逗留太久,儿臣和云绯先告退。” 皇后没留他们,只是命嬷嬷给他们准备了一些补品:“你这带兵打仗的身体,可得好好保重,本宫这里的人参鹿茸你带一些回去。” “多谢皇后娘娘。” 夫妻二人从皇后宫里离开之后,一路往出宫方向走去,在宫门口遇见了裕王夫妇。 “九弟,九弟妹。”裕王先打了招呼,扶着赵云灵从马车上下来,“你们今天也进宫?” 容苍淡淡嗯了一声。 “我们进去给母妃请个安。”裕王主动解释,一副坦荡磊落的表情,“昨日父皇在朝中宣布了要立储一事,满朝文武已经开始思索皇上中意的储君是谁了,九弟心里可有想法?” 容苍淡漠:“没什么想法。” “九弟猜不到父皇会立谁?” “没什么可猜的。”容苍语气平静,“父皇正值壮年,就算立了储君又如何?不代表以后没有变数。” 说完这句话,他径自挽着楚云绯的手走向自己的马车。 裕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变数? 他什么意思? “王爷,战王说的是什么意思?”赵云灵转头看着楚云绯坐上马车,收回视线,压低声音开口,“父皇正值壮年……他的意思是,就算谁现在做了太子,以后也极有可能坐不上皇位?” “就是这个意思。”裕王举步跨进宫门,“宫中局势瞬息万变,往后数十年的事情谁说得准?” 容苍说的不无道理。 现在被立了太子,那就是其他兄弟的活靶子,说不定今天被暗杀,明天遇陷害。 还要面对封地上兵强马壮的藩王。 不过…… 裕王眼神暗了暗,他还是想要那个储位,哪怕被人陷害或者遇到暗杀。 太子,储君。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依父皇谨慎沉稳的性情,储君一旦立了下来就轻易不会废,甚至还会移交手里的部分权力给储君,在他退位之前尽力培养。 谁能拒绝这个诱惑呢? “王爷能不能猜到父皇心里的人选是谁?” 裕王回神,意味不明地说道:“帝心难测。” 宸王最近运气不佳,前朝后宫都不怎么样,大有一种要失宠的苗头,可是裕王不敢就此断定他一定会失宠。 万一这是父皇的一个障眼法呢? 万一父皇只是爱之深责之切呢? 万一父皇只是想以此来试探大臣们的态度呢?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断定结果。 第116章 战王的命不值万两黄金 楚云绯坐上马车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跟容苍待在马车里闲聊了一会儿。 他们在等姬紫衣和楚云姣出来。 皇城内眼线众多,找麻烦的人也多,除了身份特殊的姬紫衣,还有一个宸王急切想见的楚云姣。 楚云绯躬身站在车厢里,扶着容苍:“你躺着休息会儿。” 容苍斜倚着,嘴角含笑:“我真没那么娇弱。” “一想到那么长的虫子在身体里待了十年,头皮就直发麻。”楚云绯靠着车厢,幽幽叹了口气,“解了蛊毒,以后终于可以安心了。” 容苍却没那么乐观:“宸王府那个阴邪之人存在已久,这么多年只为了对付本王一个人吗?” 楚云绯一惊,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想起了前世的宫变。 虽然她未曾亲眼见过,可皇帝当初因为容苍刺杀就真的死了吗? 穆帝正值壮年,如果不出意外,再活十年二十年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前世因宫变那一出,他后来没多久就驾崩了。 宸王登基,顾贵妃做了太后。 楚云绯想到姬紫衣所言,蛊毒在身体里随着发作次数增多,以后会渐渐失去理智,变得狂躁疯癫…… 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心头闪过,楚云绯面色发白:“容苍,父皇会不会也……” 容苍没什么表情地点头:“我也有过这样的怀疑。” 以宸王不择手段的做事方式,完全有可能。 楚云绯敛眸:“宸王这会儿应该在家里跟幕僚谈论立储一事。” 都说不可揣测君心,可皇子大臣们关起门来,只怕恨不得把皇帝的一言一行掰开了揉碎了分析判断。 “姬紫衣暂时还不能离开京城。”容苍皱眉,“我们改天回楚家跟岳母大人谈一谈,让姬紫衣以孝敬姑母的名义留在京城,以便随时关注着父皇的身体状况。” 楚云绯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马车外传来脚步声。 随即车帘被掀开,盛夏探头进来:“王爷,王妃,姬公子和庶妃出来了。” 容苍起身下了马车。 姬紫衣和楚云姣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楚云姣朝容苍行礼,随即不发一语地走上马车,躬身进了车厢。 容苍翻身上马,姬紫衣依旧是一副侍卫打扮跟在马车后。 当马车缓缓掉头并行驶起来时,楚云绯才掀开车帘开口:“皇上留表兄下来做什么?” 姬紫衣神色淡定:“皇上说战王一条命不值万两黄金。” 楚云绯:“……” “表妹还是跟我去琅琊城吧。”姬紫衣嗤笑,“偌大一个楚国,连万两黄金都拿不出来,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楚云绯默默放下车帘。 一路畅通无阻回到王府,楚云绯命人把楚云姣送回漪澜院,然后才正色开口:“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皇上与我聊了很多,还问我琅琊城有没有杰出人才推荐入朝。”姬紫衣跟楚云绯一起走去霜华院,“最重要的是,皇上想跟琅琊城联姻。” 联姻? 楚云绯诧异:“皇上想把五公主嫁给你?” “确实有这个意思。”姬紫衣表情微妙,“可惜我没兴趣娶一个公主回家供着。” “父皇看起来是想让琅琊城卷入储君之争。”楚云绯若有所思,“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越多的人卷进来,场面只会越混乱,皇帝不是应该很怕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帝心难测。”姬紫衣漫不经心地一笑,“我没兴趣猜测他的心思,也不想卷入储君之争,所以回绝了他。” “回绝是对的。”楚云绯点头,“琅琊城自由自在这么多年,没必要惹一身是非。” 姬紫衣闻言,不免有些意外:“战王若打算争储,琅琊城对他来说是个助力,拉拢一下没坏处。” “本王想要的那个位子,自然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得到,没必要拉拢任何人。”容苍声音淡漠,透着战神的孤傲,“若无别的事情,你可以回去了。” 姬紫衣冷哼:“这就是战神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楚云绯及时找补:“王爷的意思是,表兄方才替他解毒定然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晚上我命人准备丰盛的宴席,好好感谢一下表兄的救命之恩。” 说罢,转头吩咐宝蝉:“把熊嬷嬷叫过来,带姬公子去安顿。” “算了吧。”姬紫衣转身往外走去,“住在王府还不如住客栈舒适呢,我先走了,表妹不用送我,免得打翻了你家醋坛子,到时再派人刺杀我。” 楚云绯嘴角一抽,面无表情地看向容苍:“表兄好歹解了王爷的毒,王爷可以稍微友善一些。” 容苍默了默,缓缓点头:“嗯。” 进屋之后,楚云绯让容苍先躺着休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真的无碍?” 容苍道:“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表兄的医术。” 楚云绯微默,随即点头。 是啊,表兄的医术她应该是最信任的,前世那七年里,他展现出来的可不仅仅医术这一项本领。 她在床沿坐下来,像是做梦似的:“困扰了十年的毒,竟然这么容易就解了,虽说亲眼所见,可现在冷静下来,我还是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容苍淡道:“有些事情只是不得其法,对于精通这些东西的人来说,可能特别简单。” 楚云绯扬眉:“就像你领兵打仗?” 容苍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带兵打仗并不简单,对不同的对手要制定不同的作战方式,需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打胜仗不是最重要的,能打胜仗且把伤亡减到最低才是本事。” “所以作为一个战神,你的压力其实很大。”楚云绯淡淡一笑,“外人总觉得战神就该无所不能,还有人说‘慈不掌兵’,我认可这句话,但主将不能一味的心狠,也应该有怜悯之心对吗?” 对将士的怜悯之心,对苍生的怜悯之心。 这样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战神该有的心怀。 容苍靠着床头,眉眼浮现深思:“父皇最近做的几个决策,确实让人有些看不懂。” 第117章 窦夫人登门 先是召见了齐锦,又见了谢小国舅和吏部尚书。 紧接着任命谢小国舅担任户部尚书。 今天居然又问姬紫衣要不要跟皇族联姻。 穆帝这番举动着实反常。 “容苍。”楚云绯抬眸看着容苍,脑子里隐约蹦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你说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父皇是在为你铺路?” 容苍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不过也可能是宸王最近太张扬,父皇想借此打压一下他的气焰。”楚云绯很快压下心头想法,“最近几天我们可以静观其变,等你身子养好了再说。” 容苍嗯了一声,面上波澜不惊。 “王妃。”熊嬷嬷走了进来,恭敬禀报,“程管家传话说,方才楚侍郎府有人来禀,陈姨娘重病在身,最近特别想念女儿,侍郎大人想让庶妃回去侍疾几天,以解陈姨娘思念女儿之苦。” 楚云绯眉梢微挑:“陈姨娘病重?” 熊嬷嬷点头:“侍郎府的人是这么说的。” “庶妃最近身体也不舒适,今天去不了。”楚云绯语气淡淡,“你让程管家回了他们,就说两天之后她再回去。” “是。”熊嬷嬷领命而去。 楚云绯淡笑:“陈姨娘这病来得还真是时候。” “只是为了让楚云皎有机会回家罢了。”容苍显然清楚这是谁的主意,“宸王以为楚云皎进战王府之后,能随时与他联系,可他发现想见楚云皎一面都难,只能想办法把她带出去见。” “宸王大概是急了。”楚云绯冷笑,起身去倒了盏茶,“容瑾月此次替她母妃挣了个好名声,连宸王妃时常进宫请安的资格都被剥夺,算起来,我们还应该感谢她的愚蠢。” 走回床沿,她把茶水递到容苍手里,示意他好好休息,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这几天待在前院做事的陆嬷嬷匆匆而来,对楚云绯屈膝行礼:“王妃,窦夫人带着东西登门求见,说是来跟王爷王妃赔罪的。” 窦夫人? 楚云绯眸心划过一抹深思,淡道:“带她到前厅奉茶。” “是。” 楚云绯独自站在门前,望了望天色,随后举步走了出去,进了前厅就看见窦夫人带来的几个侍女手里捧着大盘小盘,一看就诚意十足。 “臣妇参见战王妃,王妃万安。”窦夫人恭敬行礼,姿态放得很低,“今日登门太过唐突,是为了给体小女赔罪。小女惠然此前与五公主一道逛街,不慎冒犯了王妃娘娘,还求王妃娘娘大人有大量,原谅她的不懂事,以后臣妇定会好好教导她,绝不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窦夫人请坐。”楚云绯语气温和,没有锋芒,“夫人言重了。窦姑娘跟五公主一道逛街只是巧合,或许出言不逊几句,但本王妃并没有放在心上,何况她如今在皇后宫里学规矩,也算是受了些教训,我不会跟她计较,请窦夫人放心。” “多谢王妃娘娘大度。”窦夫人像是松了口气,面上多了几分拘谨的笑意,“惠然不懂事,但并无坏心,以后进了战王府,还望王妃娘娘多多提点——” “等等。”楚云绯皱眉,“夫人说什么?” 窦夫人茫然看着楚云绯。 “嫁进战王府?”楚云绯目光盯着她,“是我听错了,还是窦夫人说错了?” 难不成容苍背着她又勾搭了一个? 窦夫人面色微变,低着头支支吾吾:“臣妇……臣妇……” 楚云绯道:“窦夫人有话直说。” “是皇上有这个意思。”窦夫人站起身,有些局促不安,“不过我家老爷还没有明确回复。” 可是皇上既然有这个意思,他们能拒绝吗? 楚云绯心头微沉,皇上有指婚之意? 为什么? 窦尚书明里暗里是帮着宸王的,皇上却想把他的女儿赐给容苍做侧妃? 楚云绯定了定神,抬眸问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窦夫人道:“就臣妇和老爷知道。” “为了窦姑娘的名声着想,我劝夫人暂时不必张扬此事。”楚云绯语气淡淡,“我需要先问问王爷的意思。” 窦夫人表情几经变化,大概看出楚云绯不太高兴,想了想,还是说道:“王妃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吗?战王早晚要娶侧妃的,就算不是惠然,也……也会是别的女子……” “窦夫人说得对。”楚云绯点头,“但事情没有定下来之前,还是该以女儿家的名声为重。” 窦夫人点头:“多谢王妃提点,臣妇明白。” “今天我跟王爷进宫见了皇后,听皇后说她们几个学规矩学得都挺好。”楚云绯淡淡开口,“过几天等皇上气消了一些,我会试着去皇后面前求个情,看能不能放窦姑娘回去。” 窦夫人躬身:“多谢王妃娘娘,惠然留在皇后宫里学几天规矩也是应该的,她太不懂事,此次对她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楚云绯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窦夫人很快开口告退。 “窦夫人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吧。”楚云绯开口,“无功不受禄。” “王妃——” “若窦姑娘真有机会嫁进战王府,到时可以给她备进嫁妆里。”楚云绯淡笑,“当然,就算她嫁给别人,嫁妆也是该有的。” 窦夫人思索着楚云绯话里的意思,总觉得她并不想让惠然嫁过来,心里不由泛起嘀咕。 虽然前些日子确实听说战王夫妇感情好,休妻都是误会,可不管感情怎样好,战王都是要纳侧妃的。 而且……而且…… 窦夫人想到老爷夜间与她说的枕边语,心里犹疑着,难道战王和王妃还不知道皇上的用意? 若战王娶了他们窦家的女儿,不管是对宸王还是战王,都是如虎添翼……他们唯一想不通的是,皇上为什么不直接把惠然赐给宸王做侧妃? 第118章 家有悍妻 窦夫人离开之后,楚云绯转身回了霜华院,但没有立即进屋,而是坐在外面的回廊上,独自沉思了好一会儿。 一身青衣的长青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楚云绯坐在回廊上,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王妃。” 楚云绯看他一眼:“王爷让你干什么去?” “盯着宸王府。” “去吧。” 楚云绯目送着他离开,将头靠在廊柱上,轻轻阖眼,心头微微有些乱。 战王早晚要纳侧妃的,不是惠然也会是别人。 耳畔回响着窦夫人这句话,楚云绯仿佛此时才意识到容苍的身份,别说他要争那个位子,就算不争,皇族亲王这般尊贵的身份,也该有正妃、侧妃、庶妃和通房侍妾的。 容苍洁身自爱,从不沾染那些,可他要争那个位子,就要笼络朝中大臣,而联姻无疑是最直接的一种方式。 就算这次阻止,也只能阻得了一时。 日后若能成功夺得帝位,帝王三宫六院更免不了,难不成她还指望一个皇帝空置六宫? 然而理智上虽可以接受,情感上却无法说服自己。 楚云绯觉得自己挺贪心的,不想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至少眼下还无法接受。 至于以后…… 楚云绯眉心轻锁,起身往屋子里走去,看见容苍斜倚在床头,淡淡开口:“不是让你休息吗?” 容苍抬眸看她,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佳:“怎么了?” “没什么。”楚云绯走到窗前落座,给自己倒了盏茶,“皇上可能要给你选侧妃。” 容苍皱眉:“侧妃?” “方才窦夫人登门替她的女儿赔罪,说皇上有意把窦姑娘赐给你做侧妃。”楚云绯目光微抬,语气平静不辨喜怒,“若能把窦姑娘纳进门,吏部尚书就从宸王党羽变成了王爷的岳丈,这算不算是如虎添翼?” 容苍沉默地盯着她的脸,须臾,微微扬眉:“绯儿吃醋了?” 楚云绯嘴硬:“没有。” “吃醋就吃醋,为夫又不会笑话你。”容苍失笑,起身坐在床沿,“我没想过以联姻的方式笼络人心,现在不考虑,以后也不会考虑。” 楚云绯表情平静:“朝中大臣一直以为王爷就是宸王的后盾,就算王爷娶了窦尚书的女儿做侧妃,大臣们可能也不会想太多,但是我们自己应该知道,娶了窦姑娘,就是把窦尚书拉到了我们自己的阵营里。” “窦尚书愿意帮谁就帮谁,只要他不做犯法之事。”容苍声音淡漠,“若做了犯法之事,那么不管他是谁的岳丈,都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楚云绯眯眼:“你真的不娶侧妃?” “为夫不敢娶。”容苍嘴角微翘,“家有悍妻,哪个男人敢以身试法?” 楚云绯皱眉,眼神不善。 “何况我还担心你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呢。”容苍抬手撩着她耳鬓的发丝,“旁人做什么,我们不用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父皇若真有这个意思,我有办法应付。” 楚云绯敛眸:“若以后夺位成功,你还是会有其他女人。” 容苍眉心微皱:“你很在意这一点?” “废话。”楚云绯不悦,“你愿意跟其他男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妻子吗?” 容苍表情一僵。 “虽说男人是天,女人理该遵从,三妻四妾也从来都是男人的权利,但接受是一回事,喜不喜欢是另一回事。”楚云绯声音淡淡,“没人愿意跟别的女人一样分享自己的丈夫。” 容苍不发一语,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如果你只是个王爷,我态度自然可以强硬一点,坚决反对你纳妾。”楚云绯垂眸,语气复杂,“可如果你是个天子,我还能阻止得了吗?” 且不说帝王三宫六院天经地义,就那些满朝迂腐的大臣们也不会允许皇帝空置后宫,他们会整天在朝堂上念叨,劝皇上选秀充盈后宫,替皇族开枝散叶。 何况做王爷跟做皇上不一样。 做王爷时他可以只管打仗,完全不理会朝中之事,可一旦成了皇帝,朝中大事小事都要考虑周到。 选一些世家大臣的女儿进宫,不仅仅是为了诞下子嗣,也是为了更好地平衡权力。 她有什么立场阻止? “你是我的妻子,有权阻止我做任何让你无法接受的事。”容苍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低沉清冷的嗓音此时多了几分让人信服的魔力,“别忘了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为了让你做皇后,我才决定争那个位子。其他女人没资格与你相提并论,她们也没资格享受我们的胜利果实。” 这是休妻风波之后——也是前世今生,容苍第一次如此正式地予她承诺,承诺以后只有她一个人。 楚云绯心头动容,偏头凝视着他:“当真?” 容苍失笑:“为夫看起来像是言而无信之人吗?” 楚云绯定定看他片刻,语气忽然变得霸道起来:“大丈夫一言九鼎,楚国战神更不能出尔反尔,所以你要永远记着今日这句话。” 虽然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会怎样。 但至少眼下来说,容苍给出了这个承诺,而楚云绯相信他的承诺。 这就够了。 容苍点头:“一定不会忘记。” 楚云绯迟疑:“若是大臣们逼你怎么办?”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暂时不用考虑那些。”容苍语气从容而淡定,“三妻四妾虽是常态,本质上却只是为了满足一些风流好色之人的私心而定下的规矩,权贵世家、勋贵内宅里勾心斗角,精于算计,历代帝王后宫亦是勾心斗角,自相残杀,被害死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不计其数,我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在我们的孩子身上。” 楚云绯听到这番话,面色肉眼可见地好看许多。 容苍不是在敷衍她,而是真真切切地给她讲了嫔妃太多的弊端。 是啊,勾心斗角和自相残杀一直是历代帝王后宫无法避免的悲剧,多少女人大好的一生葬送在宫墙之内,最后得胜的只有一人。 其他人不管有权没权,能活到寿终正寝都是一种奢望。 容苍不正是争权夺利的受害者吗? 还有看似高高在上实则承受多年丧子之痛的皇后,那么多年独自一人待在深宫,该是多么孤独凄苦? 楚云绯轻轻叹气,温声说道:“我信你。” 第119章 又生毒计 直到傍晚,宸王才得知皇上召见容苍和楚云绯进宫一事。 最近事事不顺,他对容苍夫妇的事情尤为敏感,闻言脸色一变,立即冷问:“父皇召见他们做什么?” “属下不太清楚。”负责盯梢的属下低着头,“他们去了勤政殿,但是勤政殿外防守很严,没人知道皇上和战王在里面做了什么。” 勤政殿外当值的侍卫和太监一个个嘴巴跟蚌壳似的,根本打听不出来。 “真是废物!”宸王怒火冲天,冷冷问道:“千岐回来了没有?” “好……好像还没……” “王爷,千岐大人回来了!”一个管事匆匆来报,面上带着急切之色,显然知道王爷对千岐久久没回一事感到愤怒,“千岐大人今天看起来很高兴,赢了不少钱。” 宸王表情阴沉:“让他立即来书房一趟。” “是。”管事匆匆离开。 宸王转头进了书房,独自坐在案前,静候着千岐到来。 等待的时间总觉得格外漫长。 宸王心情越来越焦躁,总是不由自主地猜测父皇召见容苍夫妇的目的,手下越是打听不出消息,他心里越是不安。 外面忽然响起叩门声。 宸王回神,冷冷道:“进来。” 千岐推门而入,面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然而进到书房,瞥见宸王一脸阴沉如水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敛了表情,皱眉问道:“怎么了?” “你最近沉迷赌钱,连本王的正事都不顾了?”宸王语气冰冷震怒,“本王想见你还要派人满天下寻找,究竟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千岐眉头微皱:“横竖我现在待在王府也没什么事可做,去赌坊玩玩怎么了?何况当初是王爷低声下气求我,我才答应给王爷做事,王爷这会儿居高临下地以主子自居,是想决定我的生死了?” 宸王一滞:“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王爷最近看起来焦躁很多。”千岐淡淡一笑,带着一点不屑,径自走到一旁圈椅前坐下来,“十年都能等,几天等不了?” 宸王被他这番话说得脸色一冷,心头怒气翻涌,恨不得命人把他拖出去打一顿。 然而千岐跟他的幕僚和手下不一样,不但不能打,还得尽可能地供着。 他压了压怒火:“你不觉得容苍最近情况不太正常?” “怎么说?”千岐不解。 “你说他蛊毒已经到了发作的时候,可是这么久了,一直没听到战王府传出关于他身体不适的消息。”宸王抹了把脸,“今天父皇召见他们夫妻进宫,看起来神秘得很,连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打探不到,本王心里总有一种事情超出掌控的不祥预感。” 千岐皱眉:“皇上召见他们?” “嗯。” 千岐眉眼深了深:“有太医在场吗?” “没有。”宸王摇头,“就是一直没见战王府宣过太医,所以本王才猜不透父皇在干什么。” 千岐微默,眼底浮现深思:“战王常年征战沙场,寻常痛苦对他来说应该是可以忍受的,若他察觉到自己的症状不同于一般病因,极有可能因为顾忌而瞒下自己的情况。” 宸王拧了拧眉:“你想办法确定一下他身体里的蛊毒还在不在。” “王爷在说什么笑话?”千岐脸色不好看,“我的本事还需要怀疑吗?十年蛊毒可不是谁想解都能解的,况且时间已过去这么多年,他们就算察觉到中了蛊,找不到母蛊亦是枉然。” 宸王冷道:“若有万一呢?” “不可能有万一。”千岐冷冷说道,坚信自己的蛊毒无人可解,“王爷若实在不放心,可以想办法见一见楚云姣,当面问问她不就行了?” 宸王沉默下来,因为千岐太过笃定的语气而稍稍安心,不过他找来千岐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我让王妃想办法把战王妃约到王府里来,到时候你给战王妃下蛊。” 千岐一怔:“你说什么?” “容苍自己不怕死,不怕疼,本王不一定能威胁得了他。”宸王语气冷冷,“那就让战王妃代他受过,本王就不相信,他能眼睁睁看着楚云绯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承受痛苦。” 千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让我拿女人和孩子下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宸王冷冷看着他,“你想说本王太残忍吗?你饲养了那么多蛊毒,害的人还少了?这会儿开始展现你的心慈手软?” “在下从不认为自己心慈手软,但是从不拿没出世的孩子下蛊,这种歹毒之事我做不出来。”千岐毫不犹豫地回绝,“你既然知道我做的是残忍之事,就该明白阴毒邪术使用泛滥是会被反噬的!难道我要为了宸王殿下的霸业,被自己饲养的东西反噬吗?” 宸王面色铁青:“待本王大业得成,自然庇佑于你——” “你拿什么庇佑?”千岐冷笑,“用你真命天子的神光庇佑?只怕到时候神光都变成了黑色,不但不能庇佑于我,反而使我死亡加速。” 宸王脸色阴沉下来,眼神冰冷肃杀。 千岐大概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了,念在今天手气好,赢了近五千两银子,着实不想跟宸王闹得太僵。 于是他缓了缓语气,说道:“王爷现在缺的是兵权,不是其他,你要么拉拢战王,跟他重新维系好兄弟关系,要么把五公主嫁给你说的那个齐世子,这样一来,朝中大臣支持你,王爷手里又有兵权,争夺储位不是轻而易举?” 他从来没见过宸王这样把一手好牌打个稀巴烂的人。 明明可以兄友弟恭,借助战王的兵权做他的后盾,他偏要跟战王作对,处处牵制拿捏对方,甚至不惜置他于死地。 他这个局外人都知道这是个愚蠢的决定。 “千岐。”宸王怒火缓缓平息下来,“你若答应此事,本王再给你白银两万两,并在楚国最富庶的城池给你置办一座宅子,给你六个美人,事成之后你可以远离皇城——” “宸王殿下说笑了吧。”千岐打断他的话,“区区两万两白银和一座宅子就想让我豁出命去?” 宸王咬牙:“你想要多少?” 千岐眸子一闪,想到今天在长乐坊一天就赢了五千多两,若能每天都这么赢,白银两万两只需要四天时间就可以赢到。 他需要冒着被战王杀死的风险,去挣这两万两白银? 第120章 姜倩的婚事 那位年轻公子赌技高超,只要他传授自己几招,比累死累活帮宸王搞歪门邪道赚得多多了,还不用担着杀头的风险。 若能连续赢上几个月,他就可以攒够一大笔银子,离开皇城,就此远走高飞。 可眼下他有把柄在宸王手里。 没有攒够足够的银子之前,他还不能得罪宸王,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些皇亲贵胄有多心狠手辣。 若跟他们撕破脸,宸王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死得悄无声息。 所以他暂时不能激怒宸王,毕竟自己只是个术士,若宸王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只会杀人灭口,绝不会留他存活于世。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千岐决定先答应下来,暂时稳住宸王,再想想后续该怎么办。 “王爷该知道蛊毒这种东西,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种下去,必须在虫卵时期就动手。”千岐眉头深锁,像是有些为难,“但是虫卵在身体里长大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就算我真答应了你,王爷能等到那个时候?” 宸王脸色不虞:“就没有快一点的方式?” “若是把幼虫种到她体内,一来不易动手,二来被发现之后,战王极有可能追查到我头上。”千岐苦笑,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我们隐忍这么多年没被发现,难道要自己露出马脚?” 宸王咬了咬牙:“你想想办法!饲养蛊毒一事你最在行,难道就没有可行之法?” 千岐面色沉郁,苦思冥想片刻:“我回去想想吧,王爷这两天可以先把楚云姣约出来见见,三天之内我给王爷答复。” 说完这句话,他朝宸王躬了躬身,转身走了出去。 宸王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阴郁,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猛的把茶盏砸了出去! 砰! 茶盏摔到墙上摔得粉碎,溅落一地碎瓷。 他经营这么多年,绝不能便宜了别人。 “来人!”宸王站起身,冷冷怒吼,“把书房收拾干净。” 丢下这句话,他起身往外走去,命人备了马匹,径自策马去往丞相府。 傍晚时分,丞相已经下了值。 听说宸王殿下驾到,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了立储一事,直接命人把宸王带去书房。 简单洗漱更衣之后,丞相抵达书房。 “岳父大人。”宸王面色凝重,“我让你递上去的折子,你递了吗?” 姜丞相点头:“递上去了。不但我递了折子,还让几个御史也都呈了折子上去,明日早朝上,皇上应该会质问战王。” 亲王与外地世家公子暗中往来,若是被人参了几本,皇上势必要问个清楚的。 到时候他联合几个官员从旁火上浇油,言辞激烈一些,把事态说得严重一些,就算不能立即定下战王结党营私之罪,也绝对会引起皇上的猜忌。 如此一来,战王顺理成章地失去圣心,以后只能依附于贵妃和宸王。 姜丞相命人奉了茶,随即关上书房的门:“殿下请放心,立储一事臣会替殿下打点,绝不会让这个位子落入其他人之手。” “多谢岳父大人。”宸王说着,面上浮现几分迟疑,“本王有件事想跟岳父大人商议。” “宸王殿下请说。” “本王原想把瑾月嫁给齐锦,可瑾月最近不太像话,惹怒了父皇,眼下根本无法出宫接近齐锦。”宸王望着姜丞相,缓缓道明来意,“姜倩至今尚未婚配,不知岳父大人心里是否已有合适的女婿人选?” 姜丞相到底是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听到他这番话,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眉心微皱:“宸王殿下若是跟战王处好兄弟关系,眼下根本不需要通过联姻的方式去拉拢武将。” 虽然他按照宸王的意思递了弹劾战王的折子上去,但私心里来说,他认为维系好这份兄弟情更重要,只要得战王支持,他根本不需要再去费心拉拢别人。 宸王闻言,神情阴郁下来:“岳父大人觉得容苍会心甘情愿支持我吗?他自己就有野心勃勃,根本不会扶持其他人,哪怕是他的亲哥哥也一样。” 姜丞相不欲与他辩解,只问道:“所以宸王想怎么做?” “把姜倩嫁给齐锦。”宸王没再拐弯抹角,“忠义侯常年镇守边关,手里有兵权,齐锦的母亲则是父皇疼爱的妹妹。若相府能与他联姻,本王坐上储位再无任何阻碍。” 姜丞相沉思着:“齐锦最近都在干些什么?” “混日子。”宸王站在窗前,眼睛望向窗外花草树木,“他前些日子去过护国公府,本王心里一直不太踏实,万一被裕王捷足先登,本王只会懊悔莫及。” 姜丞相摇头:“齐锦应该看不上护国公府的姑娘。” “谁知道呢。”宸王不以为然地冷笑,“现在的局势越发明朗,我和裕王最缺的就是兵力支持,忠义侯和长公主都是聪明人,总要选择一位王爷支持,以博一个从龙之功,否则他们的处境也会变得危险。” 一个不在君王掌控之内的武将,能不危险吗? 姜丞相原本并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然而皇上已经在早朝上提出立储这件事,接下来一段时间,朝中大臣的心思应该都会放在储君上,所以不考虑也不行。 宸王若能夺得储位,登基之后肯定容不下战王,他手里的兵权必须交出来,甚至连他一手带出来的那几位将军也不能活。 但楚国常年以来一直是两面受敌,没有拿得出手的武将同样不行,所以忠义侯不能除,还必须拉拢。 宸王有这个想法,裕王未必没有这个想法。 若是让他们先下手一步,事态就会有些不妙。 姜丞相沉思须臾,缓缓点头:“此事容我考虑两天。” 第121章 惊人的提议 夜深人静,宫中灯火通明。 穆帝独自坐在御案前,沉默地盯着面前摆着的几份奏折,眼神幽深难测。 每一份都是弹劾容苍的折子。 他们的眼睛还真是尖利,不但察觉到容苍跟琅琊城少主来往,且这么快就查到了姬紫衣的身份,并彼此约好了似的一起上折子弹劾。 一个个做丞相做监察御史都可惜了,应该派他们去做搜集情报的探子才对。 穆帝望了望外面夜色,不知为何,耳畔忽然响起顾贵妃的那句“一个没儿子的深宫怨妇”,心头微微发闷。 皇后稳坐后位二十多年,失去自己的孩子二十多年。 漫长的岁月孤苦难熬,越是深宫繁华,就越发衬托出失去孩子的那份孤寂苦涩,而如此伤怀之事,竟是顾贵妃私底下讽刺贬低的把柄,生生在皇后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穆帝把奏折收拾好,起身往外走去:“摆驾疏凰宫。” “是。”杨德喜连忙传令下去,“摆驾疏凰宫!” 皇后这会儿也还没睡。 这几天晚上她总是睡得很晚,诵完经之后,会跟身边的蔡姑姑聊上一会儿。 虽说很多事情已跟她无关,可聊上几句仿佛才能感受到几分人气,否则总觉得殿内冷清清的,让人寂寥难耐。 执一盏淡茶,皇后语气疏懒:“最近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蔡姑姑回道:“娘娘是想知道谢姑娘的消息吧?她没什么动静,跟往常一样安静低调。” 皇后闻言微讶:“战王妃没有经常与她来往?” “没有。”蔡姑姑摇头,“战王妃应该是事务繁忙,暂时无暇应付其他事情。” 皇后缓缓点头,眼底浮现一抹深思:“本宫总觉得她心里像是藏着什么事儿。” 她知道楚云绯在忙什么,这段时间战王府并不平静,又是休妻,又是陷害,又是蛊毒……难为战王妃一个女子临危不乱地撑起了这些。 只是每次她来疏凰宫,心里好像都藏着一些事情,想说又不能说,让人费解。 “战王妃会不会是想跟皇后娘娘亲近一点儿?”蔡姑姑猜测,“毕竟战王不得贵妃喜爱,以后跟宸王殿下撕破脸怕是在所难免。” 所以有个靠山总是好的。 “不太像。”皇后摇头,回想着楚云绯每次与她说话的神情,“她的温和谦恭不像是刻意讨好,反而带着一点自发的亲近之意。” 蔡姑姑迟疑片刻:“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 “战王其实是个靠谱的性子,自小不得贵妃喜欢,可他能力卓绝,外表冷漠却重情义,将来若有机会争那个位子,定会善待皇后娘娘和其他嫔妃。”蔡姑姑低声开口,“皇后娘娘有没有想过把战王过继到自己膝下?这样一来,战王有了名正言顺的嫡子身份,皇后余生也能有个寄托。” 皇后一怔,眼底掠过惊异之色:“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蔡姑姑面色犹疑:“娘娘觉得不妥吗?” “当然不妥。”皇后断然拒绝,甚至带着点严厉的口吻,“这个念头万万不能有!” 蔡姑姑垂眸:“是。奴婢多嘴了。” “本宫不是怪你。”皇后表情微缓,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战王是贵妃的儿子,贵妃位份高,完全有资格抚养自己的孩子。本宫若是把她的儿子抢过来,不但对贵妃不公平,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 “谁说不会答应?”一身明黄的穆帝从外面跨步进来,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朕倒是认为这个提议很不错。” “皇上?”皇后一惊,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这么晚了,皇上还没就寝?” 穆帝眉眼拢着一层阴霾:“朕睡不着,想跟皇后说说话。” 皇后抬手伺候他褪去外袍,扶着他到榻前坐下,随即跪了下来:“臣妾方才失言,请皇上降罪。” 蔡嬷嬷惶恐跪下:“奴婢知错,方才是奴婢失言僭越,跟皇后娘娘无关。” “降什么罪?”穆帝伸手扶起她,“芳华也是为了你着想,虽说想法不妥,但只在你的疏凰宫里说说,又没出去乱嚷嚷。” 芳华是蔡姑姑的闺名,从年轻时就在皇后身边伺候着,穆帝习惯叫她的名字。 “芳华以前也从未有过这些想法。”皇后起身坐了下来,显然对方才的对话感到羞愧汗颜,“只是最近战王妃来过几次,臣妾就觉得这宫里好像突然间热闹起来,有了点活力。芳华见臣妾心情舒展了许多,才大逆不道生出了这个想法。” “大逆不道?”穆帝不以为然地一笑,从手边端起茶盏,“朕倒是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皇上?”皇后脸色微变,“战王已经成年,臣妾就算想要个孩子承欢膝下,他现在也不适合,而且贵妃妹妹不可能同意。” “她同不同意不重要。”穆帝语气冷了下来,语气里难掩厌恶,“只要你和容苍同意就行。” 皇后沉默片刻,眼神里带着点探究:“皇上怎么了?为何突然间生出这样的想法?” 穆帝不想说贵妃盼着自己暴毙的事情,这句话说出来,顾贵妃和宸王都将没有一点活路。 可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一想心情就阴郁难解。 “贵妃既然不喜欢这个儿子,想来也没什么不舍的。”穆帝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朕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以后若还是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容苍夫妇也不公平。” 皇后心头一动,原本觉得芳华的提议太过胆大冒险,甚至一不留神会陷容苍于不义,让他被皇帝猜忌。 没想到皇上居然也有此想法。 皇后敛眸压下心头悸动,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臣妾有一事不明,还望皇上解惑。” “你说。” “谢麟从小与常人性子不同,喜欢查案,表面温润,骨子里却桀骜非常。皇上看在臣妾的份上,让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刑部尚书,虽说不太妥当,但皇上恩宠于他,臣妾也就默认了,可他资历到底浅,皇上怎么会突然让他接手户部?” 穆帝不疾不徐地啜了口茶:“谢麟资历浅,不代表没能力,朕安排自有打算。” 皇后拧眉:“臣妾只是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穆帝语气温和了一些,“朕与皇后二十年余年夫妻感情,不一定是最爱,但一定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朕绝不会将谢家置于险境,皇后放心便是。” 皇后表情一顿,随即缓缓点头:“嗯。” 第122章 帝后密聊 “还有件事,朕想跟皇后商议商议。”穆帝抬手屏退宫人,显然是要单独聊一些不让人知道的事情,“往年千秋宴都静悄悄地过去,今年朕想给你大办一次。” “大办千秋宴?”皇后不解,“为何?” “你沉寂太久了。”穆帝握着她的手,面带愧色,“朕不忍心看你如此沉寂下去,一个人承受孤独凄苦。” 皇后眸心划过一抹怔忡之色,抿唇沉默不语。 “你的寿诞跟贵妃的生辰相距不远,往年你说喜欢安静,偏偏贵妃喜欢热闹,所以宫里都只办了她的寿辰而忽视了你的。”穆帝幽幽叹了口气,“朕的过度纵容不但让皇后的位子如同虚设,让贵妃的风头凌驾于皇后之上,也养得她们母女越来越骄横跋扈,朕着实后悔。” 皇后闻言,不由在心里琢磨起来。 若皇上提议她过继容苍是来真的,那么储君之争她不参与也得参与,继续沉寂着肯定不合适。 若她过继了容苍,必定会倾尽一切为容苍筹谋,甚至整个谢家都要为容苍铺路。 皇上方才说那些话时,是否已经在心里想过这些?容苍手握四十万大军在手,本就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哪怕朝中没有党派支持,他的兵权也足以让他粗暴上位。 若有谢家如虎添翼,储位更是手到擒来。 皇上有考虑过这些吗? 他说那些话之前,心里是不是已经倾向于让容苍来做这个储君? 即便他想让容苍做储君,一旦储君手里握的权力太大,对帝位也会构成一定的威胁,皇上就一点也不担心? 心头闪过这样的想法,皇后面上带着些许犹豫:“容苍性情孤傲,对亲情好似并不看重,皇上觉得他会答应这种过继的事情?” “为什么不答应?对他又没坏处。”穆帝皱眉,“且他并不是不看重亲情,只是这些年贵妃所作所为让他太过失望寒心,以至于对亲情没有奢望罢了。” “皇上说得是。”皇后缓缓点头,“不过还请皇上暂时先按下这个念头,臣妾愿意经常召战王妃进宫坐坐,让她跟臣妾一起吃个饭,喝喝茶,以后循序渐进,可能会更好一些。” 穆帝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 容苍那个生人勿近的脾气,若贸然跟他说过继一事,他极有可能真的冷漠拒绝,到时候他和皇后的面子往哪儿放? 战王妃就比较好说话了。 不但性情谦恭温顺,而且能制得住容苍,先让皇后跟她拉近一下距离,以后再说过继之事会容易许多。 “朕还想给几位皇子选个侧妃。”穆帝搁下茶盏,在榻上斜倚下来,“择个日子在宫中举办一次赏花宴吧,名单由皇后看着拟定。” “侧妃?”皇后面上浮现微诧之色,“战王府刚进了一个庶妃,宸王也有正妃、侧妃各一人,皇上不如先想想给七皇子和八皇子封王,然后把他们的婚事给解决了?” 穆帝表情微顿,似乎这才想起还有两个儿子至今没有封号和府邸。 “老七和老八比容苍还大上一岁。”皇后淡淡一笑,“他们的母亲胆子小,起初担心双生子被皇上厌恶,甚至惹来杀身之祸,这些年什么都要求都不敢提,生怕皇上把目光落在老七老八身上。” 穆帝皱眉:“朕是吃人的老虎吗?” 老七老八都是他的儿子,他又不是昏君,会因为双生子不详的传闻而随意迁怒治罪? “皇上不是吃人的老虎,但丽嫔胆子小,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臣妾以前管事时,各宫嫔妃来晨昏定省时,臣妾曾提过让丽嫔不必忌讳这些。皇上是个明君,该给儿子争取的还是要争取,奈何丽嫔始终不敢,臣妾也就懒得多说了。” 她自己失去了儿子,那几年里始终郁结于心,本就无心多管闲事,再加上丽嫔不听劝,总觉得两个儿子若是太过张扬反而不好。 哪怕不受宠,只要能保住性命也是好的。 丽嫔的担心其实无不道理。 毕竟她位份低,后宫有贵妃和德妃在,她担心自己的儿子若太优秀,会被她们记恨,一旦再设计制造出“双生子不祥”的事例证明,他们连保住性命都是奢望。 宫廷处处都是凶险,胆子小,安静低调对于丽嫔这样的女子来说,反而是保命符。 穆帝淡道:“皇后觉得应该给他们什么封号?” 皇后沉吟片刻:“丽嫔位份不高,她的儿子封亲王不太合适,且丽嫔只怕也不愿两个儿子被封亲王,提心吊胆反而不好,索性跟老三一样封个郡王,搬出宫做个闲散王爷,再把他们的婚事解决了,让丽嫔安安心。” “皇后想得周到,朕稍后就让人拟旨,把这件事先解决了。”穆帝点了点头,“不过赏花宴该办还是要办,正好借此机会给老七老八选个王妃。” 顺便替战王选个家世底蕴厚重的侧妃,以后也好帮衬着一些。 皇后嗯了一声:“臣妾确实很久没热闹热闹了,办个赏花宴也好。” “那这些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先办个赏花宴,给皇子们选个王妃,下个月千秋宴让礼部安排一下,好好操办。”穆帝轻轻吁了口气,像是解决了一桩困扰多时的大事,“千秋宴之后,皇后重掌后宫,朕再选个良辰吉日,把容苍过记到你名下。” “皇上。”皇后沉默片刻,眉心微拧,“臣妾可否知道,皇上为何愿意将战王过继到臣妾的名下?是怜悯臣妾多年无子吗?” “不完全是。”穆帝面色微敛,语气不辨喜怒,“因为顾贵妃配不上容苍这么好的儿子。” 第123章 厌恶从何而来 最后这句话让皇后心头一凛。 配不上。 这三个字说出来,仿佛透露出一个不为人知的事实——顾贵妃在皇上心里已经失去了宠爱。 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不认为区区一个五公主惹事生非的举动,就能牵连到她的母亲失去圣心。 顾贵妃不仅仅有两个儿子傍身,还有背后不能忽视的顾家,不管是兄妹之间这点争执引起的教女无方,还是顾贵妃一直以来做不到一碗水端平的偏心,都不可能导致她失去圣心。 所以皇后怎么也想不明白,皇上语气中隐隐流露出厌恶从何而来。 不过目前来说,这个不是最重要的。 皇上不想说自然有他不说的道理,这么多年夫妻感情,皇后了解穆帝,知道他没有那么多帝王的猜忌心,也不会无缘无故算计谁。 况且为帝二十余年,楚国大权早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管是谢家还是丞相府,亦或者是远离帝都的顾家,单拎出来,都没有强大到可以威胁皇权的地步,不至于让他布局算计。 皇后更愿意相信,穆帝已经在心里定下了储君人选,眼下的决定都是在为这个储君铺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疏凰宫不会再如往日一般沉寂冷清,而是即将重新回到前朝大臣和后宫嫔妃的视线之中,再次成为皇帝的最强贤内助。 …… 翌日早朝上,气氛显得紧张而压抑。 朝臣山呼万岁之后,穆帝在龙椅上坐下,杨德喜扬声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皇上,臣有事启奏!”丞相第一个站出来,躬身禀报,“臣近日得到消息,战王府来了一名行为鬼祟之人,身份可疑,臣担心京中混入奸佞宵小,是以暗中调查了他的身份,没想到竟是琅琊城少主,臣以为此事分外可疑,求皇上彻查!” “皇上,战王乃是楚国战神,手握重兵,若有宵小与之来往,对家国安宁不利,只怕会引起朝野动荡,军中不安,求皇上严查此事,万万不可让战王被人利用,做出有损楚国利益之事!” “琅琊城虽是富庶繁华,可族中子嗣桀骜不驯,视朝堂规矩如无物,城中常年不缺三教九流之辈,若战王与这些人勾搭在一起,后果只怕不堪设想,求皇上早做决断,以安臣民之心!” 御史们接二连三出列,名为楚国考虑,实则句句都在指责战王结党营私,擅自跟琅琊城往来,居心叵测,必须严查。 穆帝面容幽深,不发一语地端坐在龙椅上,听着底下大臣越来越多,都在弹劾容苍不合宜的举动,却始终不置一词。 直到宸王站出来,躬身禀道:“父皇,儿臣认为九弟不会与人结党营私,琅琊城少城主出现在战王府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只是九弟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臣民的心,因此查出真相是必要之举,但求父皇莫要因此就猜忌了九弟,使得父子离心,否则儿臣必将万分痛心,求父皇明察。” 丞相语重心长地说道:“宸王殿下宅心仁厚,却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战王手握重兵,一旦生了异心,必将带来无法估量的后果。” 说罢,猛一叩首:“求皇上务必严查!” 穆帝目光沉冷威严,缓缓扫过殿上群臣,视线定格在户部侍郎楚元忠脸上,平静地开口:“楚爱卿。” 楚元忠一愣,抬头对上穆帝沉沉的目光,才知道皇上确实是在叫自己,连忙走出队列,跪下行礼:“臣在。” “你是战王的岳父,此事你怎么看?” 楚元忠心头发慌,刚才听到“琅琊城少主”几个字时,他就隐约觉得耳熟,并很快想起这是姬氏的母族。 当初姬氏嫁给他时,他原是知道她的出身来历,所以才在状元游街最风光时,与她相识相知,随后立誓娶她为妻。 虽然那时他不知道琅琊城真实的实力,但各方打听之下,他知道琅琊城势力非凡,若有琅琊成帮助自己,他的仕途一定可以平步青云。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琅琊城老城主竟极力反对姬氏嫁给自己,甚至不惜跟女儿撕破脸,从此断绝关系。 姬氏跟他成亲之后,再也没有跟琅琊城来往,当然更不可能借助琅琊城的势力帮他在朝中经营。 后来他……他见到了贵妃娘娘…… “楚爱卿。”穆帝眸光微细,“朕在问你话。” 楚元忠瞬间回神,恭敬地回道:“回禀皇上,楚家内宅最近不太安生,妾室陈氏身体抱恙,臣下朝回家之后都在照料她的身子,所以对战王府的情况不太了解,请皇上恕罪。” “妾室抱恙?”穆帝淡哂,“楚大人对妾室倒是关心得紧。” “回禀皇上,臣的妻子和妾室若有不适,臣都会尽心尽责地关心照料,只是臣身为男子,难免有力不从心之处。”楚元忠躬身叩首,“臣想求个陛下恩典,望战王和王妃施恩,允许云皎回家照料其姨娘,尽一尽女儿的孝心。” “楚大人,这种小事何须惊动父皇?”宸王转头看向楚元忠,“尊长抱恙,儿女尽孝乃是本分。楚大人只要跟九弟和九弟妹说一声,他们断然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楚元忠迟疑:“前阵子臣因为弹劾战王一事,至今心里有愧,不敢登门。” “原来如此。”宸王了然,随即抬头看向穆帝,“父皇,儿臣以为九弟身为楚大人的女婿,应当不会与自己的岳父记仇。” 穆帝冷眼见他跟楚元忠一唱一和,眼底划过一抹深沉的冷意:“确实不该记仇。” 宸王语气越发诚恳:“儿臣以为生母有恙,作为女儿,庶妃回去照料亦在情理之中,不算苛刻要求,还望父皇下一道旨意,满足陈姨娘重疾之下一片思女心切之心。” 穆帝握着扶手,语气漠然威严:“生母抱恙,作为女儿确实应当回去侍疾,不过战王府内宅之事当由王妃做主,朕不好插手。楚爱卿若急切需要次女回家,可以派人登门给战王妃递个帖子说明情况,想来战王妃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不会刁难这点小事。” 楚元忠连忙应下:“是。” “至于战王跟琅琊城来往之事……”穆帝眸心划过一抹幽深光泽,“谢麟。” 谢小国舅出列,躬身领命:“臣在。” “你带几个人,亲自去战王府走一趟。”穆帝吩咐,“务必把那位琅琊城少主带进宫,朕要亲自审问此事。若战王抗旨,就此拿下。” “臣遵旨。”谢麟从容领旨。 第124章 他是楚夫人侄子? 谢小国舅带人抵达战王府,把穆帝的旨意与容苍一说,随后从容一笑:“若战王殿下有苦衷,臣可代为转达。” “没什么苦衷。”容苍语气淡漠,“不过姬紫衣不在王府,若要找他,可能要到楚家去一趟。” “楚家?”谢小国舅挑眉,“请战王殿下明示。” 容苍淡道:“他是楚夫人的侄子,此番来京城是为了说服楚夫人回去琅琊城探亲,见一见年迈的祖父母。” 谢小国舅眼底划过一丝微诧,随即温润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臣先告退。”谢小国舅躬身,抬眸看向容苍时,目光落在他稍显苍白的脸上,“战王殿下身子不适?” 容苍道:“已无大碍。” “是,臣告退。” 谢小国舅很快带着几个人上马离开,楚云绯从内宅走出来,站在容苍身侧,与他一并看向大门方向:“果然不出所料。” 宸王眼下对立储一事势在必得,姬紫衣的出现从未刻意遮掩,他手下的探子不可能注意不到。 可惜得到消息的速度和准确性还是差了点。 容苍转身走进内宅。 楚云绯与他一并回霜华院:“没想到父皇会派谢小国舅来拿人。” “谢麟虽对待犯人手段狠辣,但谢家在朝臣心里是个中立派,不会刻意与战王府敌对,也不会站在宸王府那边,行事反而可靠。”容苍声音沉稳。 楚云绯缓缓点头,没再说话。 前两天她已经派人跟母亲把事情说清楚,今日姬紫衣就去了楚家,姑侄见面,少不了一番伤怀叙旧。 谢小国舅带着手下几个人抵达楚家时,楚夫人和姬紫衣正在就回琅琊城一事展开激烈的争执。 “我这么多年跟琅琊城没有任何来往,就是自觉无颜回去见他们,你回去吧。”楚夫人语气听着冷漠无情,却带着点无法克制的伤怀,“就说我这个女儿不孝,这辈子愧对他们——” “姑母!”姬紫衣皱眉,“祖父祖母都已后悔当年决绝,近年来越发思女心切,姑母身为女儿,难道就一点都不后悔吗?楚元忠若真心爱护姑母也就罢了,可他就是个薄情寡义、宠妾灭妻之徒,姑母何必守着这个冷漠的家,连自己的爹娘都不愿再见一面?” 楚夫人似是被他说到了伤心处,忽然红了眼眶,无声悲痛起来。 “姑母。”姬紫衣跪了下来,递了帕子给她,“此次侄儿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就是因为此前听闻战王休妻,才迫不及待赶了过来,没想到他们夫妻和好得倒是快,可姑母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您心里清楚,守着这么一个男人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还望姑母当断则断——” “我若跟他断了,绯儿怎么办?”楚夫人打断他的话,“绯儿出身本就不高,在皇亲贵胄之中一直被人看不上,若我再做出抛夫弃女的举动,岂不是更陷她于不义?” 姬紫衣表情微妙:“侄子并不是让姑母抛夫弃女——” “夫人!”管家匆匆来报,“谢小国舅带着人来了,说是奉旨传姬公子进宫问话。” 楚夫人一惊,看向姬紫衣:“皇上传你?” “姑母不用担心。”姬紫衣站起身,优雅从容地理了理袍子,“侄儿先进宫一趟,方才说的话请姑母慎重考虑。” 楚夫人站起身,担忧地看着他:“皇上怎么知道你来了京城?” “皇上早就知道了,此前侄儿已进宫面圣过,今日不过例行询问。”姬紫衣淡淡一笑,“姑母若能跟祖父祖母和好,对表妹反而有利,琅琊城能提供给战王的帮助远超朝中这些党派林立的大臣。” 说罢浅浅行了个礼,转身往外走去。 楚夫人思索着他的话,琅琊城提供给战王的帮助? 战王掌兵四十万,需要什么帮助? 军饷粮草,还是战马兵器? 亦或者是…… 楚夫人想到某种可能,心头微微一凛,随即抬头望向远方天际。 若容苍当真有那个想法,绯儿以后是不是会陷入无休止的争斗之中? 琅琊城会成为她的助力,还是成为帝王眼中的威胁? …… 姬紫衣跟随谢小国舅进宫,一路抵达议事大殿。 文武百官不约而同地朝他看过来。 姬紫衣神色从容,恭敬地朝穆帝行了参拜大礼:“草民姬紫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穆帝语气威严,故作不知,“姬紫衣,你是琅琊城少主?” 姬紫衣站起身,从容回话:“是。” “因何来到京城?” “为了见姑母。” 此言一出,朝中大臣纷纷诧异。 “姑母?”姜丞相皱眉,“谁是你的姑母?姬少主这几天明明经常出入战王府!” 姬紫衣抬头看向姜丞相:“这位大人既然知道在下出入战王府,怎么不知道战王妃是草民的表妹?怎么不知道战王妃的母亲就是草民的姑母?” “你说什么?”姜丞相震惊,“楚夫人是你的姑母?” “这个问题楚大人不是最清楚吗?”姬紫衣目光一转,在群臣之列寻到楚元忠,“楚大人当年娶我姑母,不就是因为我姑母的身份?只是祖父祖母不同意这桩婚事,在姑母执意要嫁之后,他们跟姑母决裂,近二十年没有来往。” 楚元忠脸色难看:“我……我……” “楚夫人竟是出身琅琊城?”宸王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姬紫衣转头,目光落到他脸上,“琅琊城嫡女嫁给京中状元,本该是美事一桩,可惜祖父早就看出楚元忠不是个良人,所以才极力反对。” “奈何当年姑母鬼迷心窍,看中了楚元忠才貌双全,非嫁不可,而楚元忠则看中了琅琊城财力,以后可以助他平步青云。谁曾想姑母为了嫁给他,不顾祖父祖母反对,竟决绝地跟琅琊城断了联系,这些年楚元忠没能得到好处,早已忘却姑母的出身,宠妾灭妻,薄情寡义,早已寒透了姑母的心!” 宸王脸色难看,原以为可以治容苍和琅琊城少主过从甚密之罪,没想到姬紫衣竟跟楚夫人有着这层关系。 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皇上。”谢小国舅站出来,“方才臣确实是在楚家找了姬公子,他跟楚夫人正在说话,楚夫人眼眶发红,看起来很是悲伤。” 第125章 人心险恶,处处算计 姜丞相质问:“既然姬少主此行是为了楚夫人,为何频频出现在战王府?” “方才在下已经说了,战王妃是在下的表妹。”姬紫衣语气冷了下来,毫无避讳地盯着姜丞相,“姑母与我多年未见,跟陌生人无异,贸然登门担心让姑母不满,所以才先去见了表妹,让她从中调和,这有什么不妥吗?” 姜丞相神色一沉:“你——” “在下跟表妹相见时,都是选择战王殿下在家之时,是以从未有过任何不合规矩之处。”姬紫衣冷冷直视姜丞相,“即便战王妃是在下表妹,在下也始终恪守男女之嫌,从未与她单独相见过,敢问还有什么不妥?” 姜丞相面色不虞,却无言以对。 他是问他合不合规矩吗? 谁管他跟战王妃见面有没有男女之嫌?他问的是姬紫衣跟战王结党营私。 “姬少主有所不知。”宸王缓了缓语气,一副温和语气,“近日有人弹劾九弟与人结党营私,经查之后,发现经查出入战王府之人就是姬少主,所以才导致了这个误会。” “误会?”姬紫衣不屑地冷笑,“应该不是误会吧?既然有人弹劾战王结党营私,就该拿出结党营私的证据,比如最常见的书信往来,或者暗中有过合作交易的证据……若什么都没有,只因为我出现在战王府,就弹劾我们结党营私,这就是构陷!其心歹毒,令人发指!” 宸王表情一僵,笑意几乎挂不住:“姬少主此言差矣,九弟身为楚国战神,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江山社稷,若他真有行为不轨之处,其造成的后果不可预料,所以才……” “是吗?”姬紫衣冷笑,“这么说来,若在下此番不是为了姑母而来,单凭在下出现在战王府,就足以给战王定罪?” 宸王一滞:“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战王殿下身为楚国战神,竟完全没有交朋友的权利。”姬紫衣淡淡一笑,“因为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扣下来,就足以让他多年守护边关的功劳被全部抹杀,甚至会因为战功赫赫而落下一个‘拥兵自重’的罪名。” 宸王面色僵硬,眼神阴沉下来:“姬少主,你这是在质问本王?” “不敢。”姬紫衣讥诮一笑,“草民只是觉得人心险恶,处处都是算计。” 宸王攥紧手,眼底划过一抹阴冷之色。 姬紫衣很快收回视线,朝穆帝躬身:“皇上,草民此番来京城,是因为祖父祖母年事已高,近年来越发思女心切,只是一来拉不下脸,二来他们年老体弱,无法承受舟车劳顿之苦,所以草民才亲自抵达京城,意在缓和祖父母和姑母之间的关系,说服姑母回琅琊城一趟,还望皇上明察秋毫,切莫因为草民的到来而被奸人利用,冤枉了战王一片护国忠心。” 此言一出,一早弹劾战王的丞相和御史们纷纷跪下:“皇上,臣等万万没有冤枉战王之意!求皇上明察!” 穆帝端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着殿上众臣,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掠过,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波动。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宸王脸上:“宸王方才说让朕莫与战王生出猜忌,这话倒是让你说着了,既然是个误会,朕自然不会怀疑容苍。” 宸王一颗心沉入谷底,却不敢在面上显露出来,只躬身行礼:“父皇圣明。” “楚元忠。”穆帝语调倏地冷了下来,“你明明知道楚夫人的出身,知道姬紫衣来京城的目的,方才在几位御史弹劾战王时,你为何不如实说出来?你想做什么?故意让朕误会战王,治战王结党营私之罪?” 楚元忠惶恐跪下:“皇上,臣不敢!臣万万不敢!臣只是……臣只是一时没底……” “没底?你为何没底?”穆帝声音骤厉,“今日若朕老眼昏花,被人蒙蔽冤枉了战王,你是不是也不打算站出来说清真相?!” “臣不敢!臣罪该万死!”楚元忠惶恐地磕头认罪,“臣只是……只是忘了这一茬……” “好一个忘了。”穆帝冷冷一笑,“身为户部侍郎,你宠妾灭妻,为官不正;身为男子,枉顾妻子近二十年情深义重,没有丝毫作为丈夫的担当,默认妻子为了自己与亲生父母断绝来往而不做任何弥补,这就是你的仁义道德?几十年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皇上——” “即日开始,免去楚元忠户部侍郎一职,调任礼部做主事。”穆帝语气冰冷,“以后不必上朝议事!” 宸王脸色一变:“父皇,楚大人是九弟的岳父,若他官爵太低,战王妃以后只怕更受人诟病,还望父皇三思。” “三思什么?”穆帝声音沉怒,“儿女出身可随其父,亦可随其母,何况战王妃秀外慧中,知书达理,心胸气量比之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楚元忠被发配三千里之外,也丝毫不会影响战王妃的地位!” 宸王心头一沉。 “诸位爱卿回家之后,记得把家中妻儿教好一些,谁要敢因此编排战王妃的不是,朕绝不轻饶!”穆帝冷冷环顾一周,帝王之威让人心悸胆寒,“今日弹劾乃是御史分内职责,朕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但职权不能滥用,下次弹劾必须有凭有据,不可随大流,更不可受人指使,否则别怪朕治你们一个不辨是非之罪!” 百官跪下:“皇上圣明!臣等该死!” 宸王跪在群臣之列,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 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姬紫衣竟然是楚夫人的侄子? 这么说来,琅琊城岂不是楚云绯的外祖父家?他们会不会成为容苍后盾? 姬紫衣此番前来,除了见楚夫人之外,当真就没一点别的目的? 不,他绝不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姬紫衣进出战王府,定然另有隐情。 “今日还有件事要宣布。”穆帝面沉如水,怒火敛了几分,“七皇子容离和八皇子容阳,当年因是双生子,他们的母亲丽嫔对此一直战战兢兢,好在这么多年他们安然长大,宫中也并未因为双生子的出生而发生不好的事情,朕心稍安。只是两位皇子至今尚未成亲,还一直住在宫里,实在不像话。” “皇上圣明。”礼部尚书高声开口,“两位皇子早已成年,确实该封王成亲了。” “朕决定加封七皇子为安郡王,八皇子为康郡王,赐他们玄武街上两座府邸为王府。”穆帝淡淡开口,“三日后,皇后会在宫里举办一次赏花宴,让他们跟京中贵女们都认识认识。” 说完这句话,穆帝站起身:“退朝!” 众臣跪地行礼:“臣等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26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姬紫衣从容不迫地进宫,毫发无伤地离开。 反倒是牵连楚元忠被贬了官位,从户部侍郎直接贬为礼部主事,不但连降三级,更是被贬到了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部门,所有事务都要从头开始,这么多年仕途几乎功亏一篑。 宸王偷鸡不成蚀把米,只气得脸色铁青,满目阴沉。 而姬紫衣则事不关己地转身走出大殿,连跟楚元忠寒暄的兴趣都没有。 “姬少主请留步。”宸王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成功让姬紫衣止住了脚步。 他转过头,看着一脸寒霜的宸王:“王爷有事?” 宸王眸子幽深:“本王有几句话,想跟姬少主单独聊聊。” “抱歉。”姬紫衣微微一笑,姿态不卑不亢,一片优雅闲适,“草民有事在身,只怕没空跟宸王闲聊。宸王有话不妨就在这里说,免得被人误会我们私相授受。” 这句话多多少少带了点讽刺意味。 宸王眼神冷了冷:“姬少主千里迢迢到京城来,当真只是为了楚夫人?” “不然呢?”姬紫衣挑眉,像是对方问了一句废话,“宸王殿下是不是很想给战王安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却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想从草民嘴里得出一个让你期待的答案?” “姬紫衣,你放肆!”宸王脸色阴沉下来,眼底尽是震怒,“别忘了你此时站在何处,在跟谁说话。” 陆陆续续走出来的大臣目光不自觉地投过来,表情各异,有人事不关己地走开,有人欲言又止地想劝,却在宸王冷漠的注视下止住话头,随即转身离去。 唯独一个楚元忠颓然愤恨,走到姬紫衣身侧时,怨恨地盯了他一眼,像是在看待仇人一样。 姬紫衣却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只是对着宸王失笑:“宸王殿下威风凛凛,就别让草民拉低您的身份了,告辞。” 说罢,转身就待离开。 “姬公子!姬公子稍等!”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对着宸王行礼之后,转头朝姬紫衣说道,“皇上请姬公子至勤政殿说话。” 姬紫衣沉默片刻,从容地跟着小太监转身往勤政殿而去。 宸王站在远处,一瞬不瞬地盯着姬紫衣修长清瘦的背影,眼底阴鸷色泽一闪而逝。 姬、紫、衣。 穆帝今日没有召大臣议事。 整个勤政殿里只有端坐在御案后面的穆帝和侍立两旁的宫人,一派安静肃穆。 姬紫衣进殿之后,宫人也都被屏退了出去,皇上身侧只留了杨德喜伺候。 昨日前来是以大夫的身份,今日则是琅琊城少主身份而来,姬紫衣恭敬地跪下行礼:“草民姬紫衣,参见吾皇万岁。” 穆帝声音威沉:“平身。” “谢皇上。” 穆帝抬头看他一眼:“今日朝堂上弹劾战王一事,你什么想法?” 想法? 姬紫衣认真地想了想,如实回道:“无非是皇子和党派之间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把戏而已,没什么稀奇。” 杨德喜躬身站在穆帝身侧,听闻姬紫衣的话,悄悄抬头瞥了他一眼,心里着实佩服他的敢言。 “听说琅琊城里人才辈出,各种高手都有。”穆帝像是闲谈似的,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开口,“朕想知道,琅琊城都有什么样的人才。” 姬紫衣说道:“有医术精湛的大夫,擅长机关暗器的巧匠,精通奇门遁甲的方外之士,还有擅长卜卦的神棍,以及一些混江湖的三教九流。” “琅琊城城主,也就是你的祖父能制得住这些人?”穆帝抬眸,眉头微皱,“据朕所知,琅琊城兵力并不强大。” “皇上说对了,琅琊城一直以来就是以包容著称,形形色色的人都可以在琅琊城生存,他们自有一套生存法则。”姬紫衣淡淡一笑,“若兵力强大,反而不美。” 琅琊城是个聚集人才的地方,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拘一格,但一直都在朝廷可控之中,富庶繁华但并不垄断一方,辖下百姓安居乐业,从不生事。 虽说任何地方都不可能一片光明,总有犄角旮旯里见不得光的地方,但总的来说,琅琊城很安分。 可若是兵马强大就不一样了,一个安稳祥和且兵力强大的地方,跟坐拥一方的藩王无甚区别,坐在庙堂上的天子岂能安心? 穆帝淡道:“琅琊城现在是你的父亲当家做主?” “是。” “你平日里做些什么?” “研究医术,练练箭法,做些感兴趣的事情混混日子。”姬紫衣回道,“草民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一般不太参与政务。” 琅琊城是楚国疆土,只是城主的官位跟别的州城不太相同,那是因为琅琊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治理方式,以及特殊的风俗习惯造成。 琅琊城其实早在百年之前就是楚国一个特殊的存在,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故事会很长,所以暂且不提。 总之它的存在是历代皇帝默许的。 至少他们用长达百余年的时间证明,这种治理方式确实合理,因为放眼整个楚国,琅琊城领土上的百姓一直都是过得最安稳的。 他们轻易不参与党争,也不会过度扩张势力,更不会野心勃勃试图做一方霸主,对朝廷从没有不臣之心。 但即便如此,琅琊城能安然存活至今,也必须满足至少两个条件。 一是历任城主必须文武双全且本领超群,否则制不住城中身怀绝技的三教九流。 二是在位的皇帝必须开明,否则容不下这种跟其他州城大相径庭的治理方式。 穆帝算是个宽容开明的皇帝之一。 可此时此刻,他忽然想打破琅琊城一直以来奉行的规矩。 “楚元忠被贬为礼部主事,战王妃的家世确实有些拿不出手。”穆帝放下御笔,平静地看着姬紫衣,“但她若有个强大的外祖父和舅舅,想来不会再有人敢看低她。” 姬紫衣听到这句话,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皇上,战王殿下本领强悍,大权在握,只要他真心对待自己的王妃,想来没人敢看低她。” 第127章 替朕杀一个人 穆帝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眼神透着几分深意:“你相信一个男人可以对自己的妻子十年如一日?” “战王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不信他?” 穆帝神色微妙:“这不是朕愿不愿意相信他的问题,而是人心易变,姬公子不想给战王府找个靠山?” “皇上说笑了。”姬紫衣神色淡定,一副从容雅致的姿态,“琅琊城就是一座小小的城池,能给战王妃多大的倚靠?战王手握四十万精锐,若以后真到了夫妻离心的那天,战王殿下抬抬手就能灭了琅琊城。” 穆帝眸心微细:“姬紫衣,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姬紫衣沉默下来,略微思忖之后:“回禀皇上,琅琊城这些年挣下不少产业,若战王殿下的大军需要粮草军饷,弓弩箭矢,草民愿意全力以赴,但仅止于此。其他的琅琊城无能为力,还望皇上给琅琊城留一片清静之地。” 穆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良久,缓缓点头:“你替朕办一件事,朕就满足你的愿望。” “皇上请说。” “既然琅琊城里高手众多,你挑几个厉害的,替朕取一个人的性命。” 姬紫衣神色微动:“谁?” 穆帝没说话,只是提笔蘸了墨,在宣纸上缓缓写下一个人的名字。 姬紫衣很聪明,聪明到哪怕不沾政务,对天下局势也了然于心。 当视线落到那个名字上时,他沉默了良久。 皇上让他杀的这个人,在很大程度上,完全可以影响到朝堂局势。 他隐隐猜到了皇上的意思,大概跟最近朝臣们关心的立储一事有关。 只是姬紫衣实在不愿蹚浑水,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可这位皇帝陛下非要让他蹚浑水。 ……唉,圣意难违。 姬紫衣只得答应下来:“此事事关重大,草民可以答应皇上,但时间上还请皇上宽限一些日子。” “朕不着急,两个月之内做到就行。” 姬紫衣无奈应下,并提出告退离开。 “给容苍下蛊的那个人,能找出来吗?” 姬紫衣止住脚步,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战王殿下所中之蛊为噬心蛊,也是子母蛊,由母蛊控制子蛊,这种蛊毒想要悄无声息地控制人,且不被人怀疑,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耗费时间久,久到蛊毒发作时根本查不出下蛊之人是谁,让人毫无头绪,更无从解蛊。” 此次能那么快找到母蛊在楚云皎身上,着实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毕竟谁能想到,身怀母蛊之人会自己送上门呢? 穆帝面无表情地听着:“你继续说。” “饲养蛊毒的人应该还在京城。”姬紫衣想到楚云皎,“昨日战王府庶妃不是说了幕后主使?想来那个人一直住在他的王府。” 顿了顿,“另外请恕草民僭越,他既然能有这么大的耐心给战王下蛊,用长达十年的时间养着这么一个阴邪之人,想来不会只控制战王一人。” 穆帝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也中了蛊? “当务之急是先找出这个人。”姬紫衣神态平静斯文,语气温和无害,“交给擅长逼供之人审问一下,或许问得出答案。” 穆帝没说话,眸心却有异色一闪而逝。 …… 楚元忠被降级的消息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朝中官员犯错被处置,本不是什么值得震惊的大事,可楚元忠是战王妃的父亲。 楚元忠被贬,是否意味着楚云绯以后的处境会很艰难,是当下很多人都关心的消息,毕竟最近不少官家女子都对她嫉恨交加,巴不得她立刻跌入深渊,让所有人都踩上一脚。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战王府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被传出来,皇上也没再召见战王夫妇。 楚夫人得到消息之后,反应很是平静,反而是陈姨娘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爷被连降三级?”她脸色骤变,惊得霍然起身,“怎……怎么会这样?楚云绯不是亲王妃吗?她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贬,而不伸出援手?” “一定是那贱人搞的鬼!”楚家庶长子楚玉箫气急败坏,脸色铁青,“她就是见不得父亲好,我这就找她算账去!” 该死的楚云绯!扫把星! 父亲被连降三级,直接调离户部中枢,他这个户部侍郎长子还怎么在官场上混?以后进入仕途只会更加困难重重,满京都世家子弟也会渐渐疏远他。 “箫儿切莫冲动。”陈姨娘连忙拽住他,“战王近日一直在家养身体,你去王府讨不了好。” 楚玉箫咬牙切齿:“难道就这么算了?楚云绯那个贱人就是狼心狗肺,我咽不下这口气!” 陈姨娘眉头一皱:“我有办法。” “娘?” 陈姨娘抬手示意他上前,并压低声音在他耳畔悄声叮嘱,听得楚玉箫连连点头。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算计。 傍晚时分,楚元忠一脸僵白木然地回到家里,步履蹒跚,脸色难看,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几岁,再也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楚玉箫站在前院候着他,一见他回来,立即迎上去:“爹。” 楚元忠抬眸看着眼前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心里溃败感油然而生。 “爹,您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楚玉箫一脸愤恨地看着他,“这一切都是母亲指使!她为了报复父亲偏宠姨娘,在姬紫衣找上门之后,授意他在皇上面前告状,弹劾父亲为官不正,这一切都是母亲授意,父亲——” “你说什么?”楚元忠一震,随即眼底像是凝聚了滔天震怒,“姬氏授意?” “是。”楚玉箫面色阴沉,“就因为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就想让我们一家子都不好过,反正她女儿已经成了战王妃,她现在有人撑腰——” “那个贱人!”楚元忠气得失去了理智,怒气冲冲往内院疾步而去。 楚玉箫眼底划过一抹冰冷的算计。 姬氏,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管你是战王岳母还是琅琊城嫡女,现如今都只是楚家的楚姬氏,还能翻出天去了不成? 楚玉箫冷哼一声,转身跟了上去:“爹,你冷静一下!爹!爹!” 楚元忠携裹着阴鸷怒火,一路冲进内宅主院,看见坐在窗前发呆的姬氏,怒气翻腾,走过去就给了她一个耳光:“你这个贱人!” 毫无防备的楚夫人被一巴掌打得摔在榻上,嘴角立即破裂,整个人都是懵的。 第128章 我休了你这个贱妇! 安静侍立在屋子里的两个侍女吓得一懵,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住楚元忠:“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楚元忠犹不解恨,挣脱两个侍女的拉拽,抬脚踹了楚夫人几脚:“当初是你死缠烂打要嫁给我!怎么,现在后悔了?后悔了你就下堂离去,为何要如此整我?我是缺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你这个养不熟的贱人!贱人!” 怒火燃烧之下,楚元忠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想把眼前这个贱人往死里打。 然而楚夫人显然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被踹了几脚吃痛之下,她抬手抄起桌上的茶盏,对着楚元忠的脑门就砸了过去。 砰! 茶盏碎裂,鲜红温热的血液顺着脑门流淌下来,吓得故意落后一步跨进门槛的楚玉箫脸色大变:“父亲!父亲!” 他赶紧上前把摇摇欲坠的父亲扶住,抬头朝着楚夫人怒吼:“母亲,你是要杀了父亲吗?你怎么如此心狠手辣?” “我心狠手辣?”楚夫人忍着腿上和腰间剧痛站直身体,半边脸颊红肿不堪,冷冷盯着眼前这对父子俩,“先问问你这个中了邪风的父亲,他发什么疯?” 楚元忠被砸得眼前泛起黑雾,呆呆抬手一摸,满手鲜血让他不敢置信:“你砸我?你竟敢拿东西砸我?” “我为什么不敢砸你?只准你像个疯子一样动粗,我就得乖乖受着?”楚夫人眼神冰冷,说完这句,蓦地转头大喊,“来人!” 贴身的海嬷嬷端着点心刚走到庭前,就听到夫人不对劲的声音,走进来看到眼前一幕,吓得手里的托盘差点跌落:“夫人!” 她急急把托盘放在几案上,伸手推开楚元忠父子,把楚夫人扶着:“夫人,这是怎么了?” 外面伺候的下人纷纷进门,目瞪口呆地看着鲜血淋漓的楚元忠,再看脸颊红肿的楚夫人,个个吓得呆若木鸡,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爷,老爷!”陈姨娘哭喊着跑进来,像是死了爹娘一样焦急难过,“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楚元忠满脸鲜血,颤抖地用手指着楚夫人:“我要休了你!我一定要休了你这个贱妇!” 陈姨娘一惊,没想到楚元忠竟会气到生出休妻之意,忙不迭开口阻止:“老爷,老爷三思啊!休妻之事说不得,万万说不得啊!” 楚云绯是亲王妃,这层身份就是楚家的底气和护身符,不管老爷如何宠妾灭妻,楚云绯永远都是楚家嫡女,只要姬氏还在,就没人敢怠慢楚家。 楚家以后早晚会有一飞冲天的希望。 可楚元忠若是休了姬氏……若是休了姬氏,楚云绯一定会记恨他们,战王府就再也不会成为楚家的依靠了。 “来人!”陈姨娘转头厉喊,“别傻站着了,快去请大夫!快去!” 神色慌乱的小厮听到这句话,激灵回神,赶紧转身跑了出去。 陈姨娘心慌意乱地搀扶着楚元忠在一旁坐下,柔声安抚:“老爷息怒,夫人不是故意动手,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失去理智啊。” 楚元忠头痛欲裂,语气里难掩愤恨:“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娶了你这个狠心的泼妇!” “当初我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废物。”楚夫人冷冷一笑,看着楚元忠的眼神透着蚀骨的寒意,“你放心,此次就算你不休妻,我也绝对会休了你这个道德败坏的蠢货!” 说完这句话,她闭了闭眼:“海嬷嬷,立即派人去战王府通知王妃,就说我要跟她父亲和离,请她抽空回来一趟。” 海嬷嬷点头:“是。” “让云绯给你撑腰?你做梦!”楚元忠站起身,表情阴冷下来,“来人,把海嬷嬷拿下!即日开始此院封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夫人踏出此处半步!”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陈姨娘急急跟在身后:“老爷,老爷!” 聚集在门外的下人们面面相觑,既不敢违抗老爷的命令,又不敢真的封锁夫人的院子。 毕竟夫人是当家主母,大小姐又是战王正妃。 他们有几个胆子敢囚禁王妃的母亲? 上一次王妃回来时惩治二小姐的场景记忆犹新,他们不敢以身试法。 众人留了个后手,朝海嬷嬷悄悄使了个眼色,伸手去抓她时没有使太大力气,一不留神就让她挣脱了出去。 海嬷嬷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做事,在府里颇有威严,在人群里搜索一圈,很快叫到一个忠心且腿脚利落的丫鬟:“立即去战王府通风报信,就说夫人有危险,请王妃赶紧回来。” “是。”丫鬟拔腿往外跑去。 眼下府里一团乱麻,大概只有王妃回来才能镇得住了,家人们小心翼翼地围在院外,不敢擅自离去。 护卫则离得有些远,虽然老爷命令已下,可战王妃是夫人的亲生女儿,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受委屈而无动于衷。 “夫人。”丫鬟拿来浸了凉水的毛巾,敷在楚夫人脸上,“老爷他真是疯了,下手竟这么狠……” 楚夫人疲惫地坐在榻前,一时心寒至极。 这就是当初她不惜跟父母决裂也死活要嫁的男人,真是瞎了眼…… 半个时辰之后,消息传到战王府,楚云绯脸色一冷:“父亲要休妻?” “是,王妃娘娘还是回去看看吧。”丫鬟跪在地上,满脸惊惶之色,“老爷发了很大的火,都……都动手了……” 楚云绯霍然起身:“母亲怎么样?” “老爷……老爷打了夫人一巴掌,还……还踹了几脚。”丫鬟不安地说道,“夫人情急之下,拿茶盏把老爷的头砸破了。” 楚云绯眼神骤冷,面罩寒霜,举步往外走去:“来人,备马车!” 第129章 百炼钢成绕指柔 “王妃。”宝蝉开口,忧心忡忡地开口,“天色已晚,不跟王爷说一声再走吗?” 皇家规矩森严,天黑之后,王妃命妇寻常不得随意外出,就算是一般官家女子,出门之后也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到家,否则会惹人非议。 楚云绯闻言冷静下来,沉默片刻,命传话的丫鬟先候着,并让盛夏通知下人把马车备好,然后她转身去了锦麟院。 容苍正在锦麟院书房跟齐锦议事。 同在书房的还有两个年轻将领,听闻容苍两日后正式回军营例行操练之后,其中一人说道:“王爷这段时间没去军营,底下将领们都担心王爷身体不适,早些回去也能安了众人的心。” 楚云绯抬手叩门:“王爷。” “进来。” 楚云绯推门而入,看见书房里议事的几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即朝容苍说道:“家里出了点事,我要立刻回去一趟,特来跟王爷禀一声。” 容苍蹙眉:“发生了什么事?” 楚云绯面上浮现几分冷淡:“父亲今日在朝中惹父皇不悦,被连降三级,回家受人挑拨,把这一切都怪罪到母亲头上,暴怒之下不但对母亲动了手,还放出话说要休妻。” 齐锦修眉一挑:“楚大人这是中了邪?” 不管是不是受人挑拨,他被圣上降了官职跟楚夫人有何关系?就算真的跟楚夫人有关,楚元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女儿是战王正妃? 楚夫人膝下独女成了皇族的儿媳,且战王还是手握重兵的皇子,楚元忠不好好巴结着楚夫人和女儿,竟暴怒动手,还要休妻? 脑子被驴踢了也做不出来这种蠢事。 “你们先回去吧。”容苍自案后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出来,“有事明天再说。” 那年轻将领恭敬询问:“北境刚送过来的和平协议,王爷可有什么想法?” 容苍沉默片刻:“明日我去军营一趟,此事会慎重考虑。” “是。” 容苍走到楚云绯面前:“走吧,我陪你一起回去。” “你正事忙完了?” “没什么紧急要事,给岳母撑腰最重要。”容苍揽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去。 齐锦和两个年轻将领落后一步,从书房走出来,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容貌粗犷些的将领眉头拧了拧:“王爷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王爷在战场上冷硬得跟冰块似的,面对将士们也一直铁面无情,治军严苛,麾下将士们个个对他畏惧不已。 他们甚至不敢想象成了亲之后,柔弱娇贵的王妃会不会对着王爷打哆嗦。 没想到王爷居然也有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百炼钢化成绕指柔。”齐锦啧了一声,“这就是古人常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任是多么冷酷无情之人,一旦遇到了让他心动的女子,也会不由自主变得柔软。 何况战王妃可不仅仅拥有过人的美貌,她更有过人的智慧和坚韧的心性,不输那些名门世家里精心培养出来的贵女。 齐锦心头暗忖,这样的女子应该适合母仪天下吧,虽然家世略有不足,但胆识和心性可以弥补这点不足,且以后还不用担心外戚干政。 …… 容苍和楚云绯抵达楚家时,楚元忠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并感到一阵后怕,离开主院不到半个时辰,又灰溜溜地回到了屋里。 “姬氏。”他跨进门槛,尴尬又后悔地看着沉默坐在榻前的楚夫人,“方才我是气急了,并不是真心想休你。” 楚夫人缓缓抬眸,眼底色泽平静而冷漠。 楚元忠受伤的脑袋已经被包扎好,脸色颓废而微白,此时对上楚夫人那双眼睛,心头骤然心虚,不自觉地移开视线:“我……我真的只是一时气急,皇上今日宣姬紫衣进宫,是因为丞相和御史弹劾战王跟他来往,我无故被牵连,连降三级,使得这么多年努力功亏一篑……” 说到这里,他语气里难掩愤恨:“夫人该知道,我努力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今日一切化为乌有,谁能接受得了?我……我也是失去理智了,所以才……” “接受不了?失去理智?”楚夫人冷冷一笑,语调冰冷,“你进府之后第一个人遇见的人是谁?是楚玉箫吧,你失去理智怎么不把他痛打一顿?是因为打不动,还是因为舍不得?” “我……”楚元忠面上表情仓皇而狼狈,“我不是有心的,何况方才你也砸了我,我们算是扯平了行吗?休妻一事,你就当我胡说八道……” “你是冷静之后权衡利弊过,知道休了我,会对你造成巨大损失,所以才反悔了对吗?”楚夫人盯着他,眼底尽是鄙视和嘲讽,“楚元忠,我当初瞎了眼嫁给你,是我愚蠢该付出的代价,但既然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觉得我会任由自己一直错下去吗?” 楚元忠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恼羞成怒:“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然嫁给了我,这辈子就是楚家的人,哪怕是死,你也要葬在楚家的墓里!” “你做梦!”楚夫人站起身,眼神充满怨恨,“楚元忠,我告诉你——” “战王殿下到!王妃娘娘到!”一声高亢的通报声传来,打断了屋子里的争执。 楚元忠脸色一僵,随即暴怒起身:“是谁胆大包天,把消息送去了战王府?!” “父亲如此气急败坏,是不欢迎我跟王爷?”伴随着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楚云绯缓缓出现在楚元忠面前,“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怕我们知道?” “放肆!”楚元忠大怒,“楚云绯,你竟如此跟我说话?” 话音刚落,却见容苍负手而来,不发一语地盯着楚元忠,矜贵眉眼萦绕着不怒而威的气息。 楚元忠心头一悸,惶恐地躬身行礼:“臣……臣参见王爷。” “岳父大人好大的威风。”容苍声音冷冷,“绯儿是不是需要给你来个三跪九叩?” 楚元忠脸色一白:“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楚云绯没理会他,径自跨进门槛,走到母亲跟前,目光落在母亲红肿的脸上,表情一冷:“他打的?” 第130章 权衡利弊 楚夫人神色阴郁,不发一语地点头。 “母亲还想在楚家过下去吗?”楚云绯淡问,“若想过下去,今日就让父亲给母亲赔罪,直到母亲愿意原谅他为止,若过不下去,我跟王爷会支持母亲休了他。” 听到这句话,楚元忠忍不住又要发怒,然而触及容苍冷硬无情的眸子,他像是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怒火被浇灭得一干二净。 楚元忠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屋,面上勉强扬起一抹笑容:“云绯,我只是气急之下随口一说,根本就没有要休妻的意思,为父这些年确实愧对你的母亲,因为朝中事务繁忙,我一直没抽出空来,但我以后会改,我一定会改的……” 说着苦笑一声:“以前忙忙碌碌总不得空,现在好了,终于可以闲下来,我会好好补偿这些年对你母亲的亏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楚云绯神色漠然,不发一语。 “夫人。”楚元忠看向姬氏,面色愧疚自责,“我们老夫老妻走过这么多年,经历过风风雨雨,感情非比寻常,我虽然宠爱陈姨娘,但……但那只是一时放纵,我的正妻永远是你,谁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夫人……” “我不会原谅你。”楚夫人语气冷淡,平静得近乎于无情,“我们之间早就没了夫妻情分,楚元忠,你不必多说什么。今晚战王殿下和云绯都在这里,我不想跟你闹得太僵,你写一份和离书,我们去官府把手续办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话音落下,屋子里空气仿佛都变得寒凉起来。 楚元忠面色僵硬难看,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我不会和离,也不会休妻。”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楚夫人,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就算王爷王妃在此,他们也不能强迫旁人休了自己的妻子,横竖我已经被贬了官职,就算再告到皇上面前,我也无所畏惧。” 他就不信,皇上会因为他不愿意休妻而降罪于他。 丢下这句话,楚元忠转身走了出去,经过容苍面前时,躬身行了个礼:“臣头疼得厉害,暂且告退。” 说罢径自离去。 楚云绯对他的离去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沉默地拿起桌上的膏药,挖出一点涂在母亲脸上消肿:“若母亲决心要跟他和离,此事我会想办法。” “他不会轻易答应的。”楚夫人轻嘲,“他那句话说得对,休妻之事是他失去理智之下说的浑话,真要休妻,他这辈子将再也没机会翻身。” 从户部中枢被调到礼部做主事,直接远离了权力中心,以后别说站队,只怕贵妃一手扶植起来的棋子从此再无利用价值。 宸王还会提拔他吗?根本不可能。 但楚家还有一个楚云姣和楚云绯。 楚云姣是宸王的棋子,这点只怕楚元忠都不清楚多少内情,他现在想抓着的是楚云绯这个嫡女。 就算楚家对宸王失去了利用价值,只要他还是战王的岳父,在京城,那些官员们多多少少都要给几分面子。 而楚夫人是琅琊城嫡女,琅琊城少主已亲自找上门来认亲。 一旦楚元忠跟姬氏决裂和离,不但跟从此琅琊城势同仇敌,跟战王府只怕也会彻底断了来往,他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还能让谁多看一眼? 楚元忠到底在朝中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只要母亲想和离,我跟王爷就能办成这件事。”楚云绯淡道,“表兄不是已经找来了吗?母亲待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心情不会愉悦,不如抽个时间安排一下,随表兄去琅琊城住一段时间,和离之事慢慢再谈。” 只要不住在楚家,就不必受到楚元忠的拿捏。 和离一事早晚让他心甘情愿同意。 楚夫人疲惫又厌烦:“你跟王爷先回府吧,让我好好想一想。” 容苍站在门外,抬眸望着遥远暗淡的天际,语气淡漠如雪:“岳母大人不必有任何顾忌,顺从自己的心意即可。” 楚夫人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嗯。” “墨雪。”楚云绯转头吩咐,“你今晚留在这里保护夫人,不许再让任何人靠近此处。楚家若有人敢刁难夫人,视情节严重程度该打就打,该杀就杀,任何后果我担着。” “是!” 楚夫人叹气:“让你担心了,先回去——” “楚云绯!”远远一个趾高气昂的声音传来,楚玉箫带着人疾步而来,正要发怒,走到院内就容苍冷漠地看着他,顿时脸色一变,“王……王爷?” “长青。”容苍眉目一冷,声音冷峻无情,“楚家庶长子以下犯上,对王妃不敬,把他拿下。” “是。” 长青抬手,几个护卫顿时上前抓住楚玉箫。 “你们干什么?”楚玉箫奋力地挣扎着,并叫嚣着喊冤,“王爷,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让妹妹劝一劝母亲,我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和离一事万万不可啊!” 容苍抬手示意:“把他带去战王府,并派人通知楚元忠,本王给他两天时间考虑和离一事。” “是!”长青领命。 楚云绯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即转头跟自己的母亲对视着,母女二人显然都没想到容苍会来这么一出。 直接控制住楚玉箫,让楚元忠不得不答应和离?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楚夫人嘴角扬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楚玉箫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一向宝贝得不行,此次正好可以看看,在他心里到底是仕途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战王殿下,战王殿下!”楚玉箫声音越来越远,听得出挣扎和惧怕,“我没有冒犯王妃!我是冤枉的——” “云绯。”楚夫人心情缓了一些,“你有孕在身,不便在外逗留太久,跟王爷早些回去吧……刚才我也是气得很了,否则根本不该这么晚把你叫过来……” 楚云绯摇头:“这个家已经没有留恋的价值,母亲今晚好好歇着,别想太多,和离一事我会尽快处理妥当。” 第131章 女子就该从一而终 楚夫人叹了口气:“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楚云绯把墨雪留在这里,并吩咐海嬷嬷好好照料母亲,若再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一定及时派人通知她和容苍。 海嬷嬷应下来:“王妃放心,老奴定会照顾好夫人。” 楚云绯站起身,楚夫人送她出去。 容苍点了两个护卫留在楚家,随时关注着此处的动向,确保不会再有不可控的事情发生,然后才跟楚云绯一起往外走去。 楚夫人送他们到前院,正要说什么,内院冲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战王殿下!王妃娘娘!玉箫是无辜的,他没有不敬王爷王妃的意思,求战王殿下饶他一次……” 随着这番焦灼急切的求饶声响起,陈姨娘疾步而来,扑通一声跪在院子里:“王爷,王妃,求你们饶了玉箫,求求你们——” “楚玉箫不会怎么样的,姨娘不必害怕。”楚云绯冷冷看着她,“你一向得父亲欢心,稍后好好劝劝他,既然跟母亲过不下去了,不妨好聚好散,免得最后撕破脸弄得大家都难看。” 说完这句话,她转头又叮嘱了海嬷嬷几句,才转身跨出大门,径自上了马车。 容苍神色淡漠,对陈姨娘的哀求更是无动于衷,夜色沉沉之下,他不发一语地跟着上车:“回府。”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楚夫人注视着马车走远,不发一语地转身往内院走去。 “夫人!”陈姨娘抬头看向楚夫人,面色苍白焦灼,眼底尽是哀求,“老爷跟夫人二十年夫妻情分,只因吵了几句嘴就要和离吗?古人训女子该从一而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有和离一说?何况……何况夫人总该为王妃想想吧,夫人——” 楚夫人神色平静:“你以前最会讨楚元忠的欢心,我跟他和离,不正好如了你的意?” “夫人明鉴,贱妾从未有过如此想法!”陈姨娘不停地摇头,“贱妾只是想让老爷多疼疼我,可我从没有取代夫人的想法,我不敢,贱妾万万不敢啊!求夫人看在王妃的份上,打消和离的念头,今后贱妾一定安分守己,晨昏定省侍奉夫人,求夫人三思!” 楚夫人定定看着她片刻:“楚元忠此时在你房里?你回去转告他,我给他三天时间考虑,这三天之内他若答应与我和离,我保证楚玉箫不会被人动一根手指头。三天之后他若不答应,那么每拖上一天,就剁下楚玉箫一根手指,你让他好好考虑吧。” 丢下这番话,楚夫人漠然转身离去。 陈姨娘脸色刷白,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她竟铁了心要和离,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抬头盯着楚夫人的背影,陈姨娘脸色一点点阴冷下来,姬氏,你真是给脸不要脸,我都跪着求你了,你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真当自己是皇太后吗?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 陈姨娘起身回到绛雪苑。 头上包扎着布条的楚元忠阴沉地坐在椅子上,见她进来,皱眉问道:“她答应了?” “……没有。”陈姨娘缓缓摇头,神色黯然,“夫人铁了心要和离,大小姐也铁了心要帮她和离。” 楚元忠脸色难看:“不孝的东西!我这么多年就养了只白眼狼!” “老爷。”陈姨娘咬了咬唇,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当务之急只能请宸王帮忙了。” 楚元忠没说话,眼底却缓缓拢上一层阴霾。 宸王? 宸王都自身难保了,还能帮他什么? 以前他以为有宸王在,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只要自己一心一意替他做事,将来总会有自己的好处。 可现在呢? 原以为已是囊中之物的户部尚书一职被谢小国舅截去了不说,甚至连个户部侍郎都没保住。 若不是宸王再没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就让丞相联合御史弹劾战王,皇上何至于召姬紫衣进宫问话?他又何至于受到牵连被连降三级? “老爷。”陈姨娘看出他心情糟糕,但有些话不得不说,“宸王最近是不如以前了,但他依旧是朝中最得势的皇子,很可能被立为储君,我们不能因为他一时不得势就变了态度,否则来日他做了太子,对老爷该是什么看法?” 楚元没说话,心头一片乱麻。 陈姨娘转身给他倒了盏茶,耐着性子开口:“我们眼下已是最糟糕的情况,只要夫人打消和离的计划,不管以后是宸王上位还是战王上位,老爷都会飞黄腾达,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楚元忠冷笑:“飞黄腾达?” “是。”陈姨娘点头,“若战王上位,老爷就是太子岳丈,皇亲国戚荣华富贵,不比做个户部侍郎风光显赫?若是宸王登基,老爷就是功臣,虽坐不上国丈之位,掌管户部应该是没问题的,宸王以前不是承诺过老爷吗?” 承诺有个屁用。 楚元忠皱了皱眉,心里忽然生出另外一个希望,战王上位……陈姨娘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不过回想着皇上最近一连串的举动,总觉得像是打压宸王。 以前他从未想过战王会被立为储君,因为战王除了领兵之外,从不跟朝中大臣来往,娶妻也只是娶了他这个三品侍郎的女儿,没有任何外力帮他。 最重要的是,贵妃娘娘一直不太喜欢他。 一个不得生母喜欢的皇子,就算他有兵权在手又如何?那几年皇后不管事,贵妃娘娘执掌后宫,手握大权,一心一意扶持宸王。 贵妃心里最爱的儿子只有宸王,彼时看来,宸王做太子有九成希望。 楚元忠甚至以为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差一纸诏书罢了。 谁曾想短短一个月下来,朝中局势竟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想到这里,他淡淡开口:“宸王最近像是走了霉运似的,越来越让皇上不满,我不能再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老爷,眼下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已不是谁做太子的问题,而是打消夫人和离的念头,这样老爷才有翻身的余地。”陈姨娘说道,“一旦真的和离,以大小姐对您的态度,以后就算战王得势,您也不一定能沾上光。” 总之一句话,不管是宸王得势还是战王得势,老爷都必须保证这个家不会散,保证这个家里有让楚云绯牵挂的人,这样一来,以后就算是为了她的母亲,她也会善待楚家。 楚元忠眉目深沉,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那老爷现在就派个人去宸王府送口信。”陈姨娘悄声道,“宸王殿下之前三番两次交代,但凡跟战王夫妇有关的事情一定要给他递消息,他好及时作出应对,此次只能请他帮忙。” 楚元忠迟疑:“宸王有办法吗?” “试试吧。” 楚元忠疲惫地点头:“也只能试试了。” 今天一天里连续历经被贬官、被砸头和姬氏要和离三件事的刺激,他此时身心俱疲,连话都不想多说两句。 但不说又不行:“今晚把口信递给宸王,明日一早我上衙门之后,家里的一切你照看好,别出了岔子。” 陈姨娘目光一闪:“好,老爷放心吧。” 第132章 机会来了 消息传到宸王府时,宸王正准备就寝,听到管家传来的话,眼底划过一抹轻诧:“楚夫人要和离?” “是。”管家站在门外,恭敬地回报,“楚大人派人通知了消息,想请宸王殿下出个主意。” 宸王眉头皱起,跟正在服侍他更衣的妻子对视一眼,随即皱眉朝外问道:“自古以来只要丈夫休妻,哪来的和离一说?楚元忠大可以不必理会。” “传话的人说,今晚战王夫妇去了楚家,他们都支持楚夫人和离,并且还带走了楚家长子,试图胁迫楚元忠就范。” 宸王神色微变,皱眉沉思一瞬,淡道:“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管家告退离去。 “带走楚家长子,试图胁迫自己的父亲?”宸王妃面色惊异,显然决定不可思议,“楚云绯真会如此离经叛道?” 她长这么大,从未听说过有子女支持父母和离的,甚至以自己的兄长作为威胁,简直不可理喻。 宸王在房里踱着步子,眉眼浮现深思:“楚夫人要和离,楚元忠不同意,这件事必然会让楚云绯跟着操心……或许,这是我们的机会。” 宸王妃表情微顿,随即定定地看着他:“王爷想怎么做?” “明天去楚家一趟。”宸王淡道,“楚云绯明天一定会回家,容苍去不去还不好说,若他不去,才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宸王妃道:“可以想个办法牵制住他。” 宸王想了想,缓缓摇头:“不用。他若跟着一道去了楚家,你就去战王府走一趟,就说有事要问楚云皎,想办法见到她的人再说。” 他现在需要确定容苍到底还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宸王妃点头:“嗯。” 宸王独自想了想,忽然转身朝外走去:“来人,把千岐叫过来。” “是。” 千岐这会儿已经睡下了,连续几天流连赌坊,他赚得盆满钵满,最重要的是他学会了赢钱的方法。 那个人告诉他,只要手法娴熟做得悄无声息,不被人发现,他就可以一直赢钱。 但前提是需要把赚得的银子分他一半。 千岐躺在床上想着,等他赚够了十万两就收手,到时候拿着钱去没人认识的地方买一座宅子,不用太大,隐秘一点就行,再买几个漂亮的丫鬟伺候他起居饮食。 至于娶妻生子就不想了。 饲养蛊毒虽不完全算是巫蛊邪术,却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总归是个害人的玩意儿,而且他害的人身份尊贵,反噬起来会惨重百倍,所以余生他一人就好,把该享受的荣华富贵和美人享受完了,其他的就听天由命。 不娶妻生子,就不会有妻儿被拖累,挺好的。 “千岐大人!”一个小厮在外面扬声喊道,“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千岐听到这句话,就忍不住冷下了脸,开始不耐烦。 又半夜请他过去,到底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整天琢磨着害人的玩意儿,残忍阴暗,不择手段,注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坐上那个位子。 “千岐大人——” “喊什么喊?”千岐不耐地开口,从床上披衣起身,“来了!” 小厮站在院子里,讨好地笑着:“千岐大人,是王爷有请。” 千岐冷哼一声,跟着小厮抵达主院,宸王已经重新穿戴整齐,正坐在书房里候着他。 “这么晚了,王爷找我有事?”千岐被人从床上叫起来,面色明显不悦,“王爷这几天动作是不是太多了?就不担心引起宫里那位的注意?” 宸王抬头盯着他阴郁的表情,冷冷说道:“你最近越来越不耐烦了,是找到了退路?” 千岐暗自一惊,下意识地皱眉:“什么退路?王爷在说笑吧,我能有什么退路?” “没有最好。”宸王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威胁,“你这些年做的事情若爆出来,死一百次都不够。若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最好想想自己能不能承受那个后果。” 千岐心头骤然生出怒火,后果? 最差的后果无非是东窗事发,宸王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他身上,自己谎称不知情罢了,还能有什么后果? 千岐拂去心里不悦,淡淡开口:“王爷想让我做什么?” “本王明日要去一趟楚家,战王夫妇应该也会去,且他们会在楚家用午膳。”宸王语气淡漠,“你可以扮作侍卫随本王一起过去,届时寻到合适的机会,把蛊下在楚云绯的茶水饮食之中。” 千岐下意识地皱眉,明日? 他约好了明日跟长乐房几个商贾赌一场大的,明日若去楚家,岂不是爽约了? 那几个人腰缠万贯,下注最低千两起步,若错失这个机会,他损失巨大。 “王爷。”千岐缓缓摇头,“在下身上气味不同,容貌也跟寻常侍卫有异,扮作侍卫并不安全。战王领兵那么多年,心思深沉,眼神毒辣,在下露面只怕会引起他的怀疑。” “那你说怎么办?” 千岐想了想,走到近前,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宸王听完,眼神微微一闪,随即点头:“嗯。”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楚云绯躺到床上已是近子时。 灯火下,刚沐浴之后的女子着一件浅蓝色贴身绸衣,衬得肌肤白皙嫩滑,一张丰润绝美的容颜莹莹泛着光泽。 只是微蹙的眉心像是锁着烦恼,让人心生怜惜。 容苍缓缓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还在担心?” 楚云绯摇头:“不是担心,只是觉得唏嘘。” 遥想当年母亲执意嫁给父亲,不惜跟琅琊城断绝关系,却换来父亲负心薄情,可见这世间男子多薄情,一厢情愿的爱情根本不会有好结果。 容苍在她身侧躺着,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别想那么多,睡吧。” 楚云绯嗯了一声,安静地靠在他怀里,鼻翼嗅着他身上沐浴之后的皂角香味,心安地闭上眼:“容苍。” “嗯?” “来日你若负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你和离。”楚云绯声音淡淡,“就算你那时身份可能更尊贵,我也无所畏惧。” “别说傻话。”容苍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胸口,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霸道的笑意,“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就算无所畏惧,又能逃到哪儿去?” 第133章 天涯海角,没你容身之地 楚云绯皱眉:“你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温言软语一番,给她做个至死不渝的承诺? “为夫的意思是,你这辈子没有和离的机会,只能待在我身边。”容苍揉了揉她的头,“天涯海角,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楚云绯默了默,伸手推开他的胸膛,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你这是在威胁我?” 容苍失笑:“不是威胁,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 楚云绯眯眼:“所以我这辈子只能被你掌控,身不由己?” “倒也不是。”容苍想了想,开始给她出谋划策,“你可以想办法掌权,或者在我们感情浓时,为自己争取到一些退路。这个退路可以是琅琊城,可以是我们的孩子,也可以是借机握在手里的权力。这样一来,就算以后我真负了你,你也可以拥有与我抗衡的底气。” 楚云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容苍重新把她搂在怀里:“虽然出现这种情况的几率很小,但凡事总有万一,为夫眼下的承诺只是眼下的,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一番山盟海誓?” 楚云绯声音平静:“所以你这是提前给我告诫,让我知道你以后极有可能变心?” 容苍嗯了一声:“人心易变。” 楚云绯沉默下来,今晚容苍说这些话是有些反常的,可能是为了让她转移注意力,也可能真的想让她给自己留个足以自保的退路,楚云绯不想猜测他的用意。 然而她心里清楚,容苍说的这些反而是最真实的人性。 即便他这样的人负心的可能极低,但正如他所说,凡事都有万一,人心易变。 夫妻之间不可能只靠着信任就能相知相爱一辈子,通往权力的路上荆棘丛生,从年轻到中年的感情也会遭受更多的考验。 当他握有足够大的权力时,天下貌美女子都可任由挑选,一茬接着一茬的少女,温柔的,妖娆的,天真烂漫的。 到那时,再谈一生一世一双人确实天真了些。 楚云绯理智地想着,所以她从现在就该努力,想办法让自己拥有强大的筹码和底气,等来日容苍真负了她,她就一脚把他踢开,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看看天下之大,他到底能不能找得到她。 然而…… 楚云绯幽幽叹气,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她得好好想想。 这一想就想得睡着了。 容苍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 一头柔顺青丝铺陈在软枕上,白皙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锁骨在夜间呈现出极致的诱惑,容苍目光落在她脸上,女子沉静脱俗的容颜不自觉地拂去他心头所有躁意。 容苍方才没说的是,人的真心只有一颗,给了一个人,就无法再去爱别人。 三妻四妾的爱不是真心,只是肉体的欲望,浮于表面的美色可以让人视觉得到满足,却无法让人内心充实。 选择从一而终的爱情,还是三妻四妾的情欲,遵从的都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在男尊女卑的制度下没有孰对孰错。 而他只是想做一个从心的决定罢了。 容苍眉眼温软,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柔嫩滑润的感觉让人爱不释手,心里忍不住说道,不会变心的。 永远都不会。 …… 楚云绯原本打算翌日再回家一趟,一来是担心母亲心情不好,二来也是确定她和离的心意到底坚不坚定。 然而早膳刚结束,王府就来了个不速之客,且还是个身份清贵的不速之客。 当朝秦太傅孙女,秦芷岚。 秦家是楚国正宗清贵门庭,老太傅是穆帝老师,教过他帝王之道,皇子们年幼时也受过秦太傅的教导,虽眼下已经主动隐退,但在朝中的声望不容忽视。 太傅老夫人是出身皇族的宜安郡主,跟当朝皇帝是堂姑侄的关系。 只是秦家这些年一直低调,算是纯粹的清流纯臣,秦太傅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国子监授学,跟谢国舅相交不错,一个在翰林院任职。 秦太傅年过半百,长子膝下有嫡女秦芷岚,年方十六,嫡子年方十四。 次子膝下两个嫡子,一个十二,一个十一。 秦家一门从太傅到儿子,从没纳过妾,养过外室,甚至连勾栏楚馆之地都从不踏足,一直是文臣心中清贵典范。 今日秦芷岚登门战王府,着实出乎楚云绯意料,猜不出她此行的目的。 楚云绯得知消息之后,命人把秦姑娘请至前厅奉茶,并回屋换了身衣裳,以贵客之礼相待。 因为秦姑娘独自前来,身边只跟着两个丫鬟,并指名求见战王妃,是以容苍没有出面,而是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楚云绯抵达前厅,就看见一个容貌明丽的女子坐在厅中喝茶,珠钗华贵,气质典雅,周身散发出浓厚的书卷气。 楚云绯走进厅里,淡淡一笑:“秦姑娘。” 秦芷岚抬眼看来,随即搁下茶盏,站起身朝楚云绯施礼:“见过王妃。” “不用多礼。”楚云绯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秦姑娘请坐。” 秦芷岚重新落座,坐姿端庄,仪态高洁,言语身姿透露出良好的规矩教养。 楚云绯觉得跟这种女子说话应该会很愉悦,至少对方不会如容瑾月那般蛮横跋扈,也不会跟赵云柔一样无礼谩骂,甚至不会如宸王妃那般绵里藏针。 但事实很快证明她是错的。 “今天冒昧打扰,是臣女的失礼。”秦芷岚浅浅欠身,像是在赔罪,“只是有件事迫不及待地想跟王妃商讨,且事情紧急,所以没来得及递帖子,还望王妃海涵。” 楚云绯心里不解,事情紧急? 战王府跟秦家几乎没有往来,她跟秦芷岚也素无交集,何事紧急? “无妨。”楚云绯笑意温和,“秦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臣女接到了宫里的帖子,皇后娘娘后日要在宫中举办赏花宴。”秦芷岚目光落在楚云绯面上,眼底闪过一丝异色,“臣女得知,此次赏花宴是为了给七皇子和八皇子选妃,以及给其他亲王选个侧妃。” 第134章 我爱慕战王殿下 皇后要举办赏花宴,给皇子选妃? 楚云绯想到上次窦夫人的话,皇上要给战王选侧妃,心头一时只想叹气。 “秦姑娘也在邀请名单之列?” “是。”秦芷岚目光落在楚云绯面上,眼神像是藏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深意,“王妃还不知道此事?” 楚云绯淡笑:“确实不知。” “若皇上只单纯地替七皇子和八皇子选妃,皇后应该不会把臣女列在名单之中。”秦芷岚语气淡淡,“所以除了这两位皇子之外,裕王、宸王和战王殿下应该也必须选一人。” 楚云绯琢磨着她的话,像是明白了秦芷岚冒昧登门的原因。 然而她只觉得可笑。 “所以秦姑娘来见我的目的是什么?”楚云绯直视着她,“宫中给王爷皇子们选妃,不是我能做主的,我甚至完全不知道此事。” 秦芷岚沉默片刻:“臣女以前一直爱慕战王。” 楚云绯:“……” 作为一个清贵名门之后,秦芷岚这番话无疑有些失礼,甚至是带着一点冒犯意味的,因为战王已经成亲有了妻子。 她此时当着战王正妃的面,如此理直气壮地说自己爱慕战王,再结合她方才所说的赏花宴选妃,登门的目的已不言而喻。 楚云绯没说话,沉默地啜了口茶。 厅里一时安静得出奇。 好一会儿,楚云绯搁下茶盏,平静地开口:“所以秦姑娘不想嫁给七皇子和八皇子做正妃,而是想进战王府做侧妃?” 话音落下,秦芷岚表情有一瞬间僵硬,随即缓缓摇头:“我祖父是当朝太傅,祖母是皇族郡主,秦家虽不是楚国权臣世家,却是第一清贵门庭。以祖父的声望,王妃觉得我会做侧妃吗?” 楚云绯闻言,嘴角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我也觉得秦姑娘不至于如此纡尊降贵,委屈自己做一个侧妃。” 哪怕是亲王侧妃,那也是妾,贵妾。 以秦芷岚的身份,不管嫁给谁都只能做正妻,岂会愿意自降身段? 那不仅仅是辱没了她自己,更是辱没了她的祖父和祖母。 “我确实不会委屈自己。”秦芷岚敛眸,握着绢子的手微微收紧,“但是七皇子和八皇子出身不高,文才武学皆一般,臣女看不上他们。” 楚云绯淡笑:“既然如此,秦姑娘大可以称病,辞了这次赏花宴的机会。” 秦芷岚扯了扯嘴角:“这是皇后娘娘重掌后宫大权之后,第一次举办赏花宴,王妃觉得我能推辞吗?”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没人可以保证一辈子荣宠不衰。 就像当年皇后失去唯一的孩子,从此沉寂不问外事,贵妃一人独宠后宫。 所有人都以为贵妃早晚会取代皇后的位子,就算不替代那个位子,也会替代皇后的权力。 他们甚至一厢情愿地认为,以贵妃的身份地位,宸王殿下将来必定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可这么多年过去,任凭贵妃多么受宠,宸王始终离储君有着一步之遥,且这一步之遥始终跨不过去。 直到眼下,仿佛再也没了跨过去的可能。 “所以秦姑娘今日来见我,到底想说什么?”楚云绯笑意疏淡,“无法辞了赏花宴,又不愿意给七皇子和八皇子做正妃,更不可能给哪位王爷做侧妃……既然如此,唯一的应对之策就是单纯地进宫赏花,我相信皇后娘娘指婚也会讲究登对,即便赏花宴是为了给皇子选妃,也不是每个去赏花的女子都会被选中。” 既然是选,那必然是从众多女子之中选几个合适的。 家世,相貌,品行,性情,都会成为考虑的因素。 秦芷岚这般身份,皇后总不会强迫她做谁的侧妃,若她对七皇子和八皇子无意,皇后也不会不顾她的意愿强行赐婚。 所以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作为太傅孙女,皇后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失了面子,这是给太傅的尊重。 秦芷岚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却还是选择登门与她谈论此事。 可见她心里是有着其他打算的。 秦芷岚捏紧了手里的绢子,垂眸避开了楚云绯的视线:“方才我说了,我爱慕战王殿下。” “方才的话我也听清楚了。”楚云绯淡道,“但秦姑娘不愿意做战王侧妃,所以你可以把这份爱慕放在心里。” 说罢,漫不经心地补充一句:“实不相瞒,就算秦姑娘甘愿做战王侧妃,我也是不会答应的。没人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所以秦姑娘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秦芷岚淡道:“王妃不自觉自己太自私了吗?” 楚云绯一愣:“我自私?” “是。” 楚云绯皱眉:“秦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秦芷岚抿了抿唇:“战王身份尊贵,手握兵权,人品样貌皆是顶尖,王妃不过是个出身三品侍郎府的女子,如今你的父亲甚至连三品侍郎的官位都没保住,王妃觉得自己配得上战王殿下?” 楚云绯听到这番话,直接笑了:“配得上配不上,应该不是秦姑娘说了算吧?” 秦芷岚平静地看着她。 “何况我跟容苍明媒正娶,既不是无媒苟合,也不是我拿刀逼着他娶。”楚云绯嘴角微勾,面上浮现讥诮,“秦姑娘觉得他若不愿意,我即便拿着刀,能逼得了他吗?” 秦芷岚神色不虞:“战王越是有担当,才越让人觉得人品可贵,王妃难道不愿意为他多想想?” “正是为了容苍着想,所以才不能让他做一个负心薄情的男人。”楚云绯眉眼染了几分淡漠,“若秦姑娘今日来的目的是为了说服我下堂求去,只怕要让秦姑娘失望了。第一我没那么蠢,放着这么优秀的夫君不要,让自己和孩子成为一个孤儿寡母;第二就算我愿意,容苍也不会愿意;第三,秦姑娘自诩为清贵名门之后,并以祖父为荣,我忍不住就想问问,是德高望重的太傅大人教你来抢别人的夫君?” 秦芷岚面色青白:“你不必把我的祖父扯上。” “可秦姑娘今日就是以秦太傅孙女的身份登门,本王妃才以礼相待。”楚云绯眸色寒凉,面色亦是冷漠,“否则秦姑娘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跟我说话?” “你——” “秦姑娘请回吧。” 秦芷岚坐着没动:“我没有让王妃下堂求去的意思。” 楚云绯淡哂。 “若王妃觉得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无依无靠,可以折中一下……”秦芷岚垂眸,大概自己也觉得难以启齿,“战王以后若是登基为帝,潜邸侧妃也可以封妃,至少位列四妃之一,也……也不算委屈了王妃。” 楚云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忽然轻笑出声,笑意带着明目张胆的嘲讽:“秦姑娘今日来此,就是为了给我讲一出笑话?” 秦芷岚面色涨红,不悦地看着楚云绯:“王妃觉得这是笑话?” “确实是笑话。”楚云绯眸光冷冷,“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跑来本王妃的府里,劝我舍弃正妃之位,自降为侧妃,还一副施恩的语气……我真想知道知道,秦姑娘哪来这么大自信,以及谁教给你的道理,让你如此不知所谓!” 第135章 王妃该以大局为重 她这番话说得不留情面,几乎是撕破脸的语气,让秦芷岚脸色难看,一瞬间苍白而狼狈。 “秦姑娘请回吧。”楚云绯站起身,做出冷漠的送客姿态,“我跟容苍的关系轮不到旁人置喙,即便我配不上容苍,休妻或者和离也是我们夫妻自己的事情,秦姑娘没有资格替容苍做主。” 秦芷岚神色僵硬,却犹不愿认输,站起身道:“此前战王有过休妻的念头,是因为王妃有了身孕才作罢,由此可见,战王只是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并不是对王妃余情未了。” 楚云绯嗤笑,颇为嘲讽地看着她:“容苍亲口告诉你的?” “我只是想劝王妃,强扭的瓜不甜。”秦芷岚直视着她,“祖父这些年没有参与皇子的站队,是因为时机不成熟。眼下战王应该有了争储的心思,若有秦家支持,战王殿下必会如虎添翼,宸王不会是他对手。” 楚云绯冷道:“秦家很自以为是。” “希望王妃以大局为重。”秦芷岚神色紧了紧,不自觉地捏住帕子,“若秦家站到宸王身后,战王妃确定自己不会后悔?” “秦姑娘多虑了。”冷硬孤傲的声音自厅外响起,一身玄袍的容苍负手而来,“本王想做什么,无需旁人指指点点。” 秦芷岚脸色一变,骤然转头看去,目光对上容苍那张俊美如谪仙一般的容颜,眸心划过一丝异色,随即垂下眸子,屈膝行礼:“战王殿下。” “秦姑娘今天越矩了。”容苍走到楚云绯身侧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秦芷岚,“本王当初休妻与否,是本王和王妃自己的事情,无需旁人置喙,更无需让王妃从所谓的大局考虑而委屈她自己。” 秦芷岚没料到他会突然前来,脸颊发烫:“臣女只是为了殿下考虑,殿下值得更好的。” “对本王来说,云绯就是最好的。”容苍握着楚云绯的手,“从正妻被贬为贵妾,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羞辱,此事若发生在秦姑娘身上,秦姑娘会甘之如饴地接受?” 秦芷岚不敢相信,他竟拿自己跟楚云绯相提并论? “臣女跟王妃不同。”她垂眸说道,态度虽恭谨,语气却并不谦恭,“臣女出身太傅府——” “云绯出身不高,但从不会到任何女子面前,理直气壮地要求对方让出正妻的位子。”容苍打断她的话,“出身不代表所有,还望秦姑娘懂得自重自爱,也懂得尊重别人。” 自重自爱? 秦芷岚震惊地抬头看他:“殿下觉得我不懂得自爱?” 容苍眸光冷漠,不发一语。 “我只是爱慕殿下,这有错吗?”秦芷岚攥紧双手,感觉自尊心被击得粉碎,“殿下不接受就罢了,何必出口伤人?” 容苍皱眉:“分明是你先伤害王妃在先。” 秦芷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底划过一抹怨恨之色:“既然如此,希望殿下别后悔今日之所言。” 丢下这句话,她屈膝告退:“臣女今日打扰了,就此告退。” 然后匆匆转身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是羞辱。 容苍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偏头看向楚云绯:“我没想到她会抱着如此目的而来,让你受委屈了。” “没事。”楚云绯缓缓摇头,面上划过几分唏嘘,“我也觉得意外。” 她没跟秦芷岚打过交道,所以从未想过,太傅府出来的姑娘也会如此……如此…… “秦太傅当初作为父皇的老师,深受祖父信任和父皇尊重,但这只能证明他学识渊博,以及当时的品行贵重。”容苍语气淡淡,“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心态发生变化也很正常,况且秦芷岚只是他的孙女,教养规矩受其父母影响更大,不一定是太傅的意思。” 楚云绯道:“我没那么多想法。” 天家皇子都有可能一代不如一代,何况太傅之家,没人能保证圣人教出来的孩子一定是个圣人。 人心易变。 年轻时圣明无双的天子老年时可能会变得昏聩多疑,初入仕途的清官数年之后也会成为贪官。 同一个人都不能保证永远正直无私,又怎能苛求一个孙辈的女子会如她的祖父一样清高贵重呢? “我现在疑惑的是,秦芷岚怎么会知道皇后要给皇子们选妃。”楚云绯转身从后门出去,若有所思地开口,“秦家消息灵通,也得时时关注着宫里的动向才知道,且这次赏花宴到底是为了谁而准备?” 容苍跟在她身后,敛眸沉默,似是也在思索着什么。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楚云绯淡淡一笑,“秦家以前不参与储君之争,不管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不敢轻易冒险,还是因为最近的局势让他们无法继续置身事外,迫切地想博个从龙之功,眼下都可以证明,他们确实有了插手的意思。” 所以储君之争已进入激烈阶段,甚至即将出一个结果。 离开前厅,进入宽阔的中院。 容苍挽着楚云绯的手:“不管局势如何变化,你只要确保自己和孩子安然无恙,其他的都交给我做。” 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若有了万一,至少确保自己安然无恙,其他的都不重要。” 楚云绯偏头,似笑非笑:“孩子可是我傍身的底气,万万不能有一点闪失。” “你傍身的底气是你自己。”容苍纠正,“孩子以后可以再有——”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楚云绯语气淡淡,却听得出声音里的寒意,“没人敢对我的孩子不利,若有,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容苍默然片刻,缓缓点头:“嗯。” 两人回房稍作休息,想到今日要回楚家一趟,楚云绯道:“外面马车备好了吗?” “备好了。”盛夏点头。 角落里响起一个寡淡沉闷的声音:“墨雪传了消息过来,说今天宸王也会去楚家。” 说话的人是墨雨,一直待在暗处保护王妃的暗卫。 楚云绯表情微顿,随即眼底掠过嘲弄:“一个小小礼部主事的家务事,也值得惊动堂堂宸王?” 看来宸王真是迫不及待想搞事啊。 既然如此,她奉陪便是。 楚云绯起身走了出去,走到偏房门外,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正要推门而入,转头却见容苍站在她身后。 “你在外面候着。”她如此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我今天要送份大礼给宸王。” 第136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事实确是楚云绯所言。 宸王如此关心一个礼部主事的家务事,在任何人看来都不正常,也说不过去。 容苍从受伤之后就一直待在王府养伤,除了几次进宫之外很少外出,但为了修复跟王妃的关系,时常陪着她回娘家还算在情理之中。 可宸王的岳丈是当朝丞相。 楚元忠现在的身份比起丞相那是天差地别,若非他们是两位王爷各自的岳父,被降为礼部主事的楚元忠连让姜丞相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主事,因为闹出了夫妻不和的家务事,竟同时引来了朝中两位王爷的关注,怎不叫人叹一声稀奇? 更为稀奇的是,宸王好像比战王更关心这件事,以至于楚云绯和容苍抵达楚家时,宸王竟比他们还早到一步。 宸王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战王府的马车缓缓行驶而来,索性站在大门外等着,眼见着容苍和楚云绯先后下了马车,才开口:“九弟。” 容苍漠然朝他看来:“你来干什么?” “听说楚大人和夫人闹和离,本王过来劝劝。”宸王习惯性地扬起温和的笑意,目光从楚云绯面上一掠而过,颔首算是招呼,“身为皇族王爷,关心朝中官员亦是分内职责。” 顿了顿,他看向楚云绯:“楚国虽然允许官员和离,但历代官员并未有过和离先例,何况女子本该顺从自己的夫君,怎能轻易提出和离?九弟妹应该好好劝劝自己的母亲,双亲若是反目,对你和九弟影响也不好。” “宸王殿下日理万机,还能来关心楚家的事情,着实让人感动。”楚云绯淡淡一笑,“只是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连皇上都不轻易干涉臣子的家事,宸王这是要跟皇上对着来吗?” 宸王笑意一僵,皱眉说道:“本王不是干涉,只是想从中说和一下。” 楚云绯率先跨进大门,语气不辨喜怒:“历来只有男人能休妻,女子不能提出和离,否则就是离经叛道,世俗所不容,宸王的观点总是如此霸道而无礼。” “九弟妹。”宸王为自己辩解,“本王这么说并不是霸道,而是听从古圣人训,女子本该遵从三从四德——” “男人也该顶天立地,有着男子该有的担当。”楚云绯脚步微顿,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敢问宸王做到了吗?” 宸王一滞:“我——” “宸王口口声声说女子该如何,为何不强调男人应该怎么样?”楚云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冷漠不悦,“我只知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昨日是父亲先提出休了母亲,母亲要和离的原因在于她嫁进楚家这些年并无过错,不符合被休的七出之条,所以就算要离开,也想离开得体面一些罢了。” 宸王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却听楚云绯冷冷补了一句:“宸王不知内情,没资格在这里侃侃而谈。” 他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九弟妹,请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辩无可辩,便抬出身份压人?”楚云绯挑眉,笑意带着嘲弄,“男子汉大丈夫不去做保家卫国之事,反而在这里欺负一个小小女流之辈,这就是宸王的担当?” 宸王脸色阴沉下来,眉眼笼罩着一层寒霜,显然已是怒极。 周遭一片极致的安静。 侍立一旁迎接贵客的楚家下人们脸色发白,个个噤若寒蝉,差点没当场跪下。 楚云绯却不愿与他多说,转头看向周围下人:“父亲不在家?” “回王妃,老爷上朝去了。” “应该是去礼部衙门了吧。”楚云绯抬脚往母亲的院落走去,“皇上把他降级之后,父亲就失去了上朝听政的资格。” 有嬷嬷赶忙给楚云绯引路,而落在后面的容苍则被宸王拦住了去路:“九弟,九弟妹如此脾气,你就一点责任没有?” 容苍眼神冷漠:“她脾气怎么了?” “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你没听见?”宸王神色不悦,“女子应该温顺贤淑,时刻遵从三从四德,在兄长面前更应该恭敬谦卑,而不是如她这般桀骜难驯,像是吃了火药一样。” “我就喜欢她这样。”容苍声音冷硬,“她有脾气是我默许的,你觉得女子该温顺谦卑,就把你自家媳妇管好,没资格对本王的妻子提出要求。” 说完这句话,他径自举步离开,浑然不管宸王听到这句话之后气得铁青的表情。 下人们以为宸王会就此离开。 然而他们躬身静候了一阵,却见宸王目光阴沉地盯着战王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开口:“本王今日受楚大人恳求,特意过来劝说楚夫人,本王先在前厅候着,你们去通知夫人一声,转达我的来意。” “是。” 宸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戾气,抬脚去了前厅,并把楚家最得楚元忠信任的管事叫了过来。 “王爷。”一个年轻管事躬身到了宸王面前,眼底闪烁着精光。 宸王屏退左右,正要说话,一个侍女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宸王殿下请用茶。” 宸王没说话,等待侍女奉茶之后出去,然而那个侍女把茶盏递给宸王之后,却只是退到一旁站着,像是看不懂宸王的表情似的。 宸王冷道:“你可以下去了。” “回禀宸王殿下,夫人吩咐奴婢好好招待宸王殿下,奴婢不敢怠慢。”侍女低头,“夫人还说了,若这茶水不合宸王殿下口味,就让奴婢再给殿下换一杯。” “这茶很好。” 侍女抬眸看向那茶盏:“宸王殿下还没喝呢,怎么会知道好不好?” 宸王表情一阴,为了让她赶紧出去,只得端起茶盏,用茶盖刮了刮浮沫,敛眸轻啜一口,随即眉头微皱。 楚家只是普通官员之家,茶水自然比不上亲王府。 今天这茶确实不太好喝。 “不合口味吗?”侍女作势把茶收走,“奴婢重新换一盏过来。” “不用。”宸王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你出去吧。” 侍女哦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 宸王命心腹手下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再随意进来,然后才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战王夫妇应该会留下来用午饭,这里的东西稍后让人下到战王妃的饭食中,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年轻管事低垂着眉眼:“战王的饭食里可要……” “不用。”宸王声音阴沉,“下了也无妨,主要的目标就是战王妃。” “是。” “王爷要留下来用午饭吗?” 宸王想到方才跟楚云绯的争执,以及容苍的态度,稍微有点脾气的人都该被气走了,谁会留下来用膳? 若真留下来,反而显得自己太过刻意,只怕会引起他们怀疑。 于是宸王摇了摇头,细细叮嘱一番:“一定要亲眼看到楚云绯服下。” “是。” 宸王交代完,虽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为了不引起容苍的警觉,很快起身离开。 第137章 刺客 楚云绯抵达海棠院时,楚夫人刚吃完早饭,陈姨娘一个时辰之前就到了,给楚夫人请安奉茶之后,就一直侍奉在侧。 态度谦卑之恭敬,十年未曾有过。 楚夫人冷眼看着她惺惺作态,只道:“你不用摆出如此姿态,我心意已决,说什么都没用。” 陈姨娘一僵,随即低眉苦笑:“贱妾不敢多言,只是想告诉夫人,老爷虽然已经被降级,但他在户部到底做了那么多年,朝中好歹有些底子,只要他还在朝,以后总能有帮到战王和王妃的地方,还望夫人看在王妃的份上——”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跟他和离,绯儿就不是他的女儿了?”楚夫人神色淡漠,“你是在威胁我?” “贱妾不敢……” “战王身份尊贵,大权在握,本领更是强悍无双,需要他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相帮?”楚夫人冷笑,“真是个笑话。” 陈姨娘低头道:“凡事总有万一……” “母亲。”楚云绯抬脚跨进房门,抬眸看见陈姨娘也在场,眉梢微挑,“陈姨娘最近倒是恭敬。” “参见王妃娘娘。”陈姨娘屈膝行礼,“贱妾在此伺候夫人。” “贱妾?”楚云绯哂笑,“陈姨娘这些年仗着父亲的偏爱,从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今天怎么忽然知道自己身份低贱了?” 陈姨娘神色有一瞬间难堪,随即勉强笑道:“夫人是当家主母,妾身只是个妾室,以往虽会争宠撒娇,可心里从来都知道分寸,清楚夫人才是这个家的主母。” 楚夫人冷淡开口:“你先出去吧。” 陈姨娘僵了僵,屈膝行了个礼:“还望王妃劝劝夫人,以大局为重。” 楚云绯没理她。 陈姨娘克制着心里的不悦,讪讪一笑,转身往外走去。 “昨日争执之下,父亲和母亲可能都有些冲动,一夜过去,不知母亲是否改了主意。”楚云绯拂衣,在楚夫人对面坐了下来,“若母亲愿意和离,我依然全力支持。虽儿女对父母不该劝离不劝和,可如此自私薄情的父亲,不要也罢。” 楚夫人靠在榻上:“我昨晚想了半宿,和离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年轻时是她眼瞎心盲,之后十几年则是因为没了退路,所以只能忍耐。 可现在她忍够了,不想继续窝囊下去。 “紫衣昨晚命人递了消息过来,说希望我跟他一起回趟琅琊城。”楚夫人敛着眸子,自嘲一笑,“我这样自私不孝的女儿,哪值得他们惦念这么多年?” 楚云绯道:“爹娘对儿女的爱总是无法轻易割舍的,况且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天天老了,总不愿这辈子留有遗憾。” 楚夫人嗯了一声:“我打算三日后随紫衣一起回去,不管你父亲同不同意和离,我都会回去。” “嗯。” “若他同意固然好,若不同意,琅琊城也总会有办法让他同意。”楚夫人说着,抬眸看向楚云绯,“这件事你跟战王就别插手了。天子脚下,不知多少人盯着战王……万一再被人抓到把柄弹劾,对你们总归是不好。” 楚云绯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等我跟紫衣一起回去琅琊城,你就把楚玉箫给放了,不必伤他。”楚夫人语气复杂,“楚元忠被贬了官位,对贵妃和宸王的可利用价值越来越小,楚玉箫受不了这种落差,他自己会作死的。” 所以不必为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脏了自己的手。 楚云绯没说话,沉默地抬头望向窗外。 容苍负手站在院外回廊上,不发一语地望着远处,一袭玄袍衬得他身姿挺拔颀长,气势卓绝,周身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沉稳清贵。 楚云绯嘴角微扬,眼底划过一抹温软,随即收回视线。 容苍没有进屋打扰母女二人说话,却又在不远处默默守护着自己心上的人。 楚夫人与楚云绯聊了约莫一个时辰,把心里的想法一一跟女儿说了,不是她心慈手软,只是不想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破事让战王蹚浑水。 因皇帝考虑立储,朝中正值关键之时,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还有宸王和裕王时刻盯着他们的把柄,眼下行事越低调越好,就算不能贤名远扬,也要防止被人泼了污水。 楚云绯听她缜密的嘱托,点头一一应下。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躲避和离一事,亦或是礼部事务当真很忙,临近午时楚元忠还没有回来。 楚夫人正要留楚云绯和容苍在家用午饭,战王府管事突然命人传了个消息过来:“王爷,王妃,庶妃在王府遇刺受了伤!”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人一惊。 楚云绯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时就判断出“遇刺受伤”是一个人为制造的意外。 一个小小的庶妃,待在战王府漪澜院连院门都出不去,竟劳驾刺客大张旗鼓入府行刺? 真是一个出乎意料且反常的惊喜。 容苍和楚云绯对视一眼,决定先回去看看,两人告辞了楚夫人,很快坐马车回到王府。 下了马车,跨进大门。 迎面就看到一人匆匆从王府里走出来,楚云绯脚下微顿,望着神色慌张的宸王妃:“六皇嫂何时来的王府?” 看见容苍和楚云绯突然回来,宸王妃神色微变,随即尴尬地开口:“我……我今天过来,是想约弟妹喝茶,他们说弟妹回娘家去了,我想着在这里等会儿,没想到……没想到王府竟来了刺客……” 说到这里,她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转头看向容苍,见他完好无损,心头骤然泛起一阵惊涛骇浪。 他没事? 楚云皎被划伤了手臂,鲜血淋漓,容苍竟然跟没事人一样? 宸王妃身后的嬷嬷开口:“王妃受了惊吓,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就决定先回去了……” 宸王妃瞬间回神,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慌乱震惊,跟着点头:“对,我没想到,青天白日里竟会有刺客光临……” 楚云绯平静地盯着她:“以后没有帖子,请宸王妃不要擅自踏足战王府,毕竟主人不在家,若你在王府发生了意外,我们有嘴都辨不清。” 宸王妃一僵,随即强笑:“是我冒昧。” 说完,匆匆带着嬷嬷和侍女离去。 第138章 不祥的预感 楚云绯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嘲讽。 刺客? 真是个蹩脚的把戏。 “容苍。”楚云绯转头,漫不经心地看向容苍:“你的秘密暴露了。” 容苍面色如常:“无妨。” “王爷。”护卫统领带着人疾步而来,到了近前跪下,“卑职失职,竟让刺客堂而皇之地闯入漪澜院,伤了庶妃,属下该死,请王爷责罚!” “刺客抓到了没有?” “没有。”墨凌低头,“属下未曾看见刺客的踪影。” “脊杖十五。”容苍冷冷开口,声音冷硬如铁,“再有下次,你就不必留在王府了。” “是。” 容苍吩咐:“长青,派人给齐锦传话,让他午后来王府一趟。” “是。” 容苍陪着楚云绯去了漪澜院,一路走来,府中安静如初,花草树木没有被打斗破坏的痕迹,看着不像有刺客来过。 不过楚云皎倒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脸色苍白如纸,受了伤的手臂上鲜血淋漓,被剪刀剪下来的一截袖子上血迹斑斑,已染成了暗红色。 阿绿正在给她包扎伤口。 楚云绯站在门口看了看,暗道果然不出意料。 宸王最近见不到楚云皎,大概有些坐不住了,安排这出刺客刺伤楚云皎的戏码,就是为了判断容苍还在不在可控制之中。 宸王妃方才亲眼见到容苍完好无损,回去跟宸王一说,夫妻二人只怕又要暴怒失控。 楚云绯扯了扯嘴角,和容苍一并转身离开。 回到霜华院洗漱更衣,楚云绯在窗前坐了下来,手执一盏热茶,外面熊嬷嬷和陆嬷嬷齐齐过来请罪。 “王爷,王妃娘娘。”陆嬷嬷跪在地上,不安地开口,“府里何时来了刺客,老奴不……不知道,只是宸王妃她……” “宸王妃有没有去漪澜院?” 陆嬷嬷摇头:“老奴一直在前厅伺候着,宸王妃喝了盏茶,品着小点心,没在王府中走动,不过后来……后来她提到贵妃娘娘之前送来的两名通房侍妾,说想见见,老奴不敢违抗,就把她们带出来了。” 楚云绯眯眼,原来如此。 想来楚云皎的手臂不是那两个侍妾所伤,就是楚云皎听了两名侍妾的传话,自己拿匕首划伤的。 守卫如铁桶一般的战王府,若真有刺客进来,只怕早已被射成了筛子。 容苍显然也料到了这个结果,明白宸王妃今日过来,目的就是为了见楚云皎,只是楚云绯此前吩咐,不许楚云皎离开漪澜院。 所以宸王妃改弦易辙,竟直接要求把贵妃赐下的通房侍妾带了出去。 楚云绯扬了扬唇角,不得不佩服宸王妃这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 “你们起来吧。”楚云绯开口,“以后我和王爷若不在,任何人来王府都拒之门外,别让他们进门。” “是。” “王爷不是召见了齐世子吗?”楚云绯抬眸看着容苍,“去忙吧,我在这里歇会儿。” 容苍嗯了一声:“我去去就来,稍后一起用午膳。” 说罢,他吩咐盛夏和宝蝉好好伺候王妃,随后起身去了锦麟院。 半个时辰后齐锦抵达王府,径自进了容苍的书房。 “最近情况怎么样?” “千岐已经完全陷入了赢钱的快感之中,对蛊毒一事并不上心,甚至抱着赢够了钱就远走高飞的打算。”齐锦说道,“他现在赌得越来越大,宸王给他的那些银子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胃口。” 事实上,宸王这些年给千岐的钱并不少。 只是千岐自从染了赌之后,隔三岔五就去赌坊玩一天,输的多赢的少,每个月领了钱就去。 三五百两银子不够半天输的,长年累月下来,他输掉的银子不计其数,因此每个月发下来钱都所剩无几。 倘若这些钱一直攒着,他早就可以离开京城独自逍遥快活去了。 而最近被齐锦带着的这段时间,他每天赢钱,白银像是流水般哗哗地进入口袋,对常年输钱的人来说冲击力不小,尤其是连续赢了几天,赢的数额越来越大,让他恍惚以为自己终于被上苍之神眷顾了,银子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腰包,哪里还有半分抗拒的定力? 赌桌上掷个骰子就能得到大把钱,无需耗费心神和精血饲养蛊毒,甚至能从中得到比养蛊更大的快乐,对于赌徒来说,这种快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代替。 然而赌坊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对于资历深厚的赌徒来说,输了钱随时可以走,赢了钱的人要输家说走才可以,只要对方不开口,且他手里还有赌注,赌局就必须一直进行下去,直到一方输光为止。 所以当宸王得知容苍并未受到楚云皎体内的母蛊控制,并急招千岐回王府时,迟迟未见回复。 府里下人的回报是:“千岐大人赢了钱,几个富贵公子不让他走。” “他们不让走就不让走?”宸王冷冷怒吼,“马上把他带回来!” 小厮带着两名护卫领命而去。 宸王如困兽一般在房内踱步,面上是无法掩饰的焦躁和不敢置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楚云皎受了伤,容苍竟跟没事人一样?怪不得本王最近总觉得不对劲,事事不顺,原来竟真的……该死的千岐!本王每次问他,他都说在掌控之中,天天除了赌还是赌,正事不干,本王白养了他这么多年!” 他倒要看看,千岐该如何解释此事。 “王爷请稍安勿躁。”宸王妃心里也是不安,却依旧温声安抚,“或许只是哪里出了一点错,有可能伤了手臂不起作用?或者说这么多年过去,楚云皎跟战王二人其中一个出了点意外……” “不管是什么原因,千岐都脱不了干系!”宸王面上掩不住阴沉震怒,“本王养着他干什么吃的?这些年在他身上光耗费的银子就有几十万两,他竟然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天天说万无一失,万无一失,结果呢?!” 宸王妃脸色微白,小心翼翼地猜测:“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战王今天去了楚家,离楚云皎有些远,所以子蛊没有感应到母蛊?可能……可能回到战王府之后,容苍就有反应了,要不我们再派个人去打探打探?” 宸王咬着牙,面上如笼着一层阴沉乌云,眼底凝聚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该死的千岐。 他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如果他失去了利用价值,只凭这些年在宸王府花费那么多银两,最终却没能给出他想要的结果,他就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139章 超出掌控的不安 宸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滚的阴火,开始思索应对之策,眼下只能希望楚家的计划能成,只要让楚云绯中了蛊毒,他就不信……等等。 宸王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疾步走到门口,扬声冷道:“来人!” 护卫跪地听令。 宸王声音冰冷:“去打听打听,战王夫妇今日有没有留在楚家吃午饭。” “回王爷,战王和王妃没吃午饭就走了。” 砰! 骤然暴怒之下,宸王抬手挥落了案上茶具,随即噼里啪啦一阵砸,屋子里瞬间狼藉一片。 “混账!”宸王气急败坏,狠狠踹了一脚房门,“该死!连老天都跟我作对!” 宸王妃心惊肉跳地退后两步,头一次见他如此生气,惊得脸色发白,看着宸王像是陷入困境无计可施的焦灼,伴随着计划失败的愤怒,让人心头生出了强烈的不安。 她想开口说话,艰难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说他们背后还有丞相府吗? 可她心里清楚,就算丞相府如何厉害,在四十万大军面前也毫无意义,不管是文臣治国的太平盛世,还是重文轻武的制度,都建立在社稷稳定之下,遵循着天子制定的规则。 然而在争皇位和打天下这两件事上,从来都是谁的兵力强大,谁说话硬气。 文臣治国,文臣辅政,文臣弄权。 那是坐上江山之后的事情。 容苍从成亲之后就没再回边关,若他从始至终就不在贵妃和宸王掌控之中,且他自己也同样拥有争夺储君的野心,那么可以想见……不管是边关的兵力,还是皇城外驻扎的大军,都足以让他轻而易举坐上皇位。 到时文臣武将大换血,他想用谁就用谁,想杀谁就杀谁,又怎会在乎宸王背后有谁? 房里一片死寂。 宸王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在王府里等了近一个时辰,派出去找千岐的人还没回来,宸王几乎克制不住心底的杀气:“来人!再去长乐坊看看,就算绑也要把千岐绑回来!” “王爷。”护卫统领战战兢兢地回话,“长乐坊不允许动武,一旦闹大,只怕……只怕惊动圣上……” 长乐坊只是一间规模较大的赌坊,宸王可以不放在眼里,然而宸王府的护卫在长乐坊动武,却不是一件小事。 京城遍地是权贵官员,其中耳目最灵通的是监察御史。 只要闹大,必定有人要出面打听事情原委。 一旦被有心人传到宫里,皇上问起,知道事情起因是千岐——一个擅长饲养蛊毒的邪人,只怕会瞬间震怒,到那时……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惊动圣上?”宸王怒问,“就没有别的办法?” “听说千岐大人今日赢的多,那些输钱的对家不让走,他就不能走。” 宸王眉眼裹着一层阴霾:“意思是千岐必须把赢来的钱全部输回去才行?” “牌桌上的规矩一直是这样,除非输家宣布赌局结束,或者输家一方手里所有的钱都输光了,否则是不可以离开的。” 宸王闭了闭眼:“去账房支一些钱,把那些钱包括千岐赢的,全部连本带利还给对方,半个时辰之内,必须把千岐给我带回来!” “是。” “另外,让管事的去跟那几个富人谈一谈。”宸王神色冷沉,“就说京中王爷找千岐有事,让他们放人,否则本王让他们出不了京城。” “是。” 护卫统领刚要领命而去,派出去寻找千岐的人回来了,“王爷!” 宸王冷冷看着他:“千岐何在?” “千岐大人今天赢大发了,他现在谁的话都不听,沉浸在赢钱的刺激中,不搭理任何事。”护卫脸色发白。 “千岐赢了多少?” “七万六千两。” “七万六千两?”宸王一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他赢了七万多两白银?” “是。” “今天一天?” “是。” “跟他对赌的人是谁?” “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护卫低着头,神色不安,“但是那个男子带了很多银票,都是一千两面额的,早上一注下了五百两,到了午后输红眼,一把下注竟高达三千两,但是他手气背,下注的钱全部让千岐大人赢去了。” 宸王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脸色有多难看,更不知道脑子里一片乱麻是因为什么。 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千岐最近太过反常,以前逢赌必输,最近却像是突然转了大运,一天最低赢几千两,今日竟破天荒赢了七万多两白银。 七万六千两…… 不管换做是谁,在赌坊里有这么好的手气,大概都会完全迷失进去吧?谁舍得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去赢?谁舍得那一张张大额银票? 宸王扶着门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很诡异,一个腰缠万贯的富人找上了千岐,跟他下那么高的注,只是为了让他赢钱? 这一定是个阴谋。 宸王心头一点点沉下去,若真是个阴谋,是否证明对方已经知道了千岐的身份,并且就是故意奔着他去的? 他们想干什么? 宸王眼前像是笼罩着层层乌云,不祥的预感让他无法再保持镇定,他急切而焦灼地思索着对策。 千岐这个时候正沉浸在赢钱的巨大狂喜和刺激之中,不管是他自己还是输钱的那个人,都不会轻易让他离开赌坊,派护卫强制把他带走更不可能。 就算单独密谈威胁,也得对方愿意听才行。 除非宸王亲自去…… 不行。 他不能露面,一旦让人知道千岐和他的关系,只会让事态恶化。 所以他该怎么办? “王爷!”宸王府管事匆匆而来,近前躬身,“王爷,秦太傅家递了份帖子来。” 宸王一怔,秦太傅家? 他伸手接过帖子展开,是一份请帖,邀请宸王妃过去喝茶赏花。 宸王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份请帖,躁怒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转头看向姜盈,把帖子递给她,并抬脚走了出去:“屋子里收拾一下。” 心惊胆战跪在外面的几个侍女听到这句话,才慌忙起身进屋,开始收拾狼藉。 “皇子们成年之后,秦太傅几乎就卸下了朝中之职,以年迈体衰为由,常年深居简出,从不轻易插手朝中政务。”宸王妃跟在他身后,万分不解,“他们突然递帖子给我,不知有何用意。” 第140章 柳太医敢愚弄本王? 请帖是秦家姑娘派人送过来的。 可给人送帖子不是随便送的,天子脚下多的是眼线,秦太傅府跟宸王府并无密切往来,最近也没有寿宴或者特别的节日,秦姑娘送来的这份请帖就显得过于突然了一些,让人不得不深思其意。 “暂时还不知他们的用意。”宸王迅速冷静下来,声音幽沉难测,“秦太傅清贵名声在外,这些年门生遍布,以前一直保持着中立,只听命于皇上,从不参与党派之争。此番他们家突然递来请帖,态度不由令人琢磨。” 姜盈嗯了一声:“妾身应该去吗?” 宸王盯着远方湛蓝天际,幽冷的眸子里晦暗不明:“去看看吧。” 不管秦家是什么意思,跟他们交好总比为敌来得好,何况这份请帖来得突然,说不定是秦家示好的表达。 “嗯。”宸王妃见他情绪稳定了一些,才敢发问,“千岐的事情,王爷是怎么想的?” “本王当初做错了一件事。”宸王闭了闭眼,神情阴郁下来,“当年不该为了控制千岐而诱他去赌坊,以至于他染了赌瘾,越赌越大,直至如今无法自拔。” 那时他承诺给千岐每个月五百两白银,对于一个专心养蛊不必再做任何事情的心腹来说,这个报酬无疑很丰厚,几年俸禄就足以让他一生衣食无忧。 宸王担心千岐攒了足够多的银子之后,会悄悄带着银子远走高飞。 毕竟千岐做的是杀头之事,待在王府长达数年时间,风险太大,而千岐又是个聪明人,只要利益到位,他根本毫无底线可言,想要彻底掌控他,让他心无旁骛地听命其实并不容易。 所以宸王才暗中命人诱着他去赌,一开始只是小赌,等他有了赌瘾,每个月的俸禄几乎都扔进了赌坊。 后来他不出所料就成了月月光,有时克制不住,还得超额支钱使用,几年都攒不下银子。 为了以后的大业,宸王一直纵容着他,哪怕后来千岐胃口越来越大,每个月五百的俸禄被迫涨到了两千,几乎比宸王自己的俸禄都多,宸王也只是忍着。 没想到竟会忍到今天这个地步。 即便宸王有自己的庄子和额外收入,以及顾家会不定期贴补,钱对他来说从不是问题,可这么大手笔养着一个阴毒邪人,也是一件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情。 所以他只能忍,哪怕千岐越来越不听他命令,他也没办法立刻处置了他。 宸王发泄了一同怒火,冷静下来之后,叫来几个心腹,让他们去跟长乐坊的老板谈:“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威胁利诱,必须在事情不闹大的前提下,让千岐心甘情愿离开赌桌,回到宸王府。” “是。” 宸王走上凉亭,奉茶的侍女走进凉亭,给宸王和宸王妃奉了茶,随即退到亭外站着。 “本王还忽略了一件事。”宸王眸光阴沉,眼底一丝寒意划过,“母妃交给柳太医和他女儿的任务,他们似乎没有完成。” 宸王妃一惊,瞬间反应过来:“王爷的意思是,那些药九弟根本没用?” “显然如此。”宸王嗓音森然,“到底是柳太医愚弄了本王,还是容苍愚弄了柳太医?” 如果那药膏连续几次给容苍用上了,他不可能到现在一点症状都没有,至少应该有所反应,悄悄召太医进府用药…… “母妃让他亲自给王爷上药,按理说,若柳太医确实给九弟上了药,他没道理骗我们,九弟也没道理……”宸王妃心头浮现异样,“我找个机会进宫去问问柳清溪?” “没有口谕,你现在进不得宫。”宸王端起茶盏,声音阴冷如毒蛇,“我会想办法弄清这件事。” 宸王妃眉心紧皱,轻轻点头,心头突然像是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 …… 用过午饭之后,宸王妃换上一身衣服,坐上马车去了秦家赴约。 与此同时,丞相给宸王递了消息,邀他过府一叙。 宸王抵达丞相府,刚从宫中回来的丞相正在换衣服,脱下一身官袍,换了件紫色常服。 “王爷之前的提议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行。”丞相府在厅中主位上坐了下来,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润润喉,“昨晚我问了倩儿的意思,她说愿意嫁给齐锦。” 宸王点头:“如此甚好。” “我打算今晚派人去忠义侯府走一趟,探探齐锦的口风。”姜丞相眉眼深了深,“他若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如何抉择。” 宸王想到齐锦那混不吝的脾气,眉眼沉了沉:“许他一个大将军职位,给他掌兵之权,他应该会同意吧。” 姜丞相不以为然:“兵权岂是这么容易给的?况且不管是王爷还是本相,都无权作出这样的承诺。” 宸王面色不虞:“本王眼下最缺的就是兵权,所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齐锦笼络住。” “笼络人心只是一个手段,可以让朝臣支持王爷,增大获胜的几率,但是王爷眼下最应该做的是政绩。”姜丞相放下茶盏,眼底浮现老谋深算的光泽,“毕竟最后立谁为储,还是要看皇上的决定。圣心难测,等殿下做了储君之后,再收拢兵权也为时不晚。” 宸王诧异:“岳父大人的意思是,我现在不需要为兵权发愁?可是容苍大权在握,万一他……” “殿下是觉得战王会谋反吗?”姜丞相皱眉反问,“只要皇上下旨立你为储,战王手握兵权又如何?他总不可能逼宫造反。” 所以兵权虽重要,但也不是非有不可。 宸王沉默,眉眼若有所思:“那我应该如何做出政绩?” “天下各地皆有书院,各地的学子在将来的某一天都有可能成为朝堂上的肱骨,王爷若善待读书人,就可以笼络住天下读书人的心。” 宸王了然点头:“岳父说得在理。” “让各地官员统计偏远地区贫寒学子的人数,给予他们银两上的支持,还可以让当地的官员负责采买笔墨纸砚,发放给这些贫寒学子使用,越是学识好的,得到的发放可以相对多一点。”丞相提出建议,“官员们在发放这些东西时,直言是宸王施下的恩典,到时候宸王殿下贤名远扬,楚国各地的学子都会成为殿下的后盾。” 宸王皱眉,沉吟片刻:“这个计划可行是可行,只是实施起来,不知难度有多大。” 第141章 千岐失踪? 一来天下学子数量庞大,他们每年所需耗费的笔墨纸数量也不少,且笔墨纸砚的价格远远超过寻常百姓的生活所需。 二来计划太过兴师动众,在这个节骨眼上实施,父皇只怕一眼就看穿他的目的,反而会适得其反。 “若王爷觉得不妥,还有一个办法。”姜丞相敛了敛眸子,眼底色泽幽深难测,“朔州一带常年饥荒,去年冬日里冷得厉害,正二月又接连半个月暴雨,该冻的都冻死了,该淹的也都淹了,庄稼几乎颗粒无数,百姓陷入灾荒,急需朝廷赈灾。” 宸王诧异地看着他:“赈灾?” “是。”姜丞相平静地点头,“朔州、莲城一带官员都是赵家的人,但背后掌控之人却是顾家,只要有折子呈上来,赈灾一事势在必行,到时王爷自动请缨,便是一桩心怀天下让人歌颂的政绩。” 宸王缓缓点头:“正好本王趁此机会出去走走,跟舅舅他们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仅靠着每月的书信往来,谈话议事到底有诸多不便,有些事情在信中不敢多言,生怕被人截了去,就是一桩可大可小的罪名。 亲自离开皇城一趟,或许可以加快他的计划,只要顾家万无一失,到时就算没有兵权,他也可以里应外合。 朝中借着丞相之手控制文臣,外面官员靠着顾家掣肘。 再暗中收买一些可收买的兵马,悄悄靠近皇城,到时直接把容苍困在皇城之内。 若父皇立他为储固然好,他可以做了太子之后慢慢收拢人心;若父皇心里另有打算,那他只能让千岐出马,以蛊毒控制父皇,迫他写下传位诏书。 到时父皇该暴毙就暴毙吧。 无毒不丈夫。 想登帝王位,就得六亲不认。 宸王眼神里划过一丝阴冷,眼底尽是对权力的渴望。 ……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宸王跟姜丞相结束谈话之后,很快打道回府。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刚回到王府主院,就听到侍卫战战兢兢禀报:“王爷,千岐大人他,他失踪了!” 什么? 宸王一懵,随即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就在刚刚,守在长乐坊外的护卫传来消息,说……说千岐大人跟一个年轻公子离开赌桌去茅房,不知为何迟迟未见他出来,护卫觉得情况不对劲,就……就去茅房查看,才发现千岐大人不见了踪影,他们把整个长乐坊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一楼,二楼和三楼,层层都没落下,可就是找不到他的人……” 宸王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眼底划过一丝细不可察的慌乱,震怒的嗓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去查,立刻去查!一群废物!今晚若是找不到千岐,你们统统提头来见!” 护卫忙不迭转身离开。 宸王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脸色阴沉铁青,心头压抑不住腾腾燃烧的怒火,该死! 真是该死! 他闭了闭眼,这一定是个阴谋。 有人知道千岐的身份,故意引他沉迷于赢钱的快感之中无法自拔,再寻个他没有防备的机会,把他打晕带走了? 是谁? 容苍? 一定是容苍。 他悄无声息解了蛊毒,然后得知下蛊之人是千岐,所以要报复他,还是审问他? 这个想法闪过脑海,宸王越发坐立难安。 不行,他必须想办法解决眼前困局。 万一让容苍知道父皇也中了蛊毒,后果不堪设想。 “来人!”宸王冷声命令,“把韩武叫过来。” “是。” 府里护卫统领韩武闻讯而来,单膝跪地:“殿下。” “千岐在长乐坊失踪了。”宸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多废话,“你安排几个机敏利落的护卫,在城内各大巷子街道上暗查一番,别大张旗鼓,也别惊动官兵。” 韩武闻言皱眉:“殿下,千岐大人在长乐坊失踪,此事明显透着诡异,我们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你说怎么办?”宸王怒问,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身份特殊,本就无法见光,本王若派大批人手出去搜查,只怕不出一个时辰,父皇就该派人来召我进宫了。” 若是寻常丢个人,他当然可以光明正大的查,可千岐的身份他该如何解释? “还有那个跟千岐厮混在一起的年轻公子,本王要知道他到底是谁!”宸王冷冷咬牙,“等找到他的人,本王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是!” “先在大街小巷暗查一番,若是没有消息,就等天黑之后,派几个高手潜入战王府查看一番。” 韩武脸色微变:“战王府?” 宸王冷道:“别问那么多,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是。”韩武应下,心里却暗自叫苦。 战王府守卫森严,战王殿下又是懂排兵布阵的战神,他的王府比宸王府更严密,重重机关防守,寻常护卫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混进去的? 然而主子有令,就算多难他们也不敢违背。 韩武很快安排下去。 风平浪静的皇城之内,已悄无生息掀起一股汹涌暗潮。 韩武离开之后,宸王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等消息,等得几乎失去理智。 越想他就越觉得最近倒霉透顶。 一波接着一波,没一件顺心如意的事情。 若有兵权在手,他真恨不得现在就带人去逼宫,以最粗暴的方式坐上那个位置,从此一呼百诺,想杀谁就杀谁,看谁还敢挡他的路。 想到这里,宸王狠狠挥手扫落案上物什,一阵噼里啪啦声音响起,公文、卷宗、笔墨纸砚摔落一地,转眼又是一片狼藉。 第142章 贤内助 傍晚时分,宸王妃从秦府做客回来,神情看起来不太好,下人们跟她行礼,她也没搭理,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卧房。 在卧房一待就是半个时辰。 直到晚饭时间,掌膳嬷嬷过来请示宸王是单独用膳,还是跟王妃一起用膳时,宸王才回神:“王妃回来了?” “是。” “她在哪儿?”回来了怎么没来见他? “在主院卧房。”掌膳嬷嬷回道,“王妃神色看起来有些异样。” 宸王揉了揉眉心,命人把书房收拾干净,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宸王妃此时正坐在窗前沉思。 姜丞相家两个女儿容姿不俗,大女儿姜盈清丽温婉,端庄贤淑,自小得丞相夫人悉心教导,是一个合格的贤内助。 皇子们娶王妃首要看的不是容貌,而是家世背景,因为一个强大的世家对皇子来说,是个不容忽视的助力。 其次看女子的性情教养,娶个贤妻旺三代,这个道理在皇家同样适用,至少不担心妻子在外面给丈夫惹祸。 容貌反而是最无关紧要的因素。 然而身为男子,谁又喜欢丑女呢? 所以家世显赫、性情端庄且容貌娇美的姜盈,成了宸王最中意的妻子人选。 直到现在,他对这个王妃也是满意的。 宸王抬脚跨进门,瞥见姜盈像是在发呆,他走过去,缓缓把她整个人揽在怀:“秦姑娘跟你说了什么?” 宸王妃回神,转头看着他:“王爷。” “嗯。”宸王亲了亲她的脸颊,惹得姜盈脸颊发烫,“王爷,现在还是白天……” “本王知道。”宸王轻轻叹了口气,“本王只是心情不好。” 姜盈抿唇:“因为千岐?” “千岐失踪了。” “失踪?”宸王妃惊得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偏头看他,“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失踪?” 宸王放开她,阴沉着脸坐下:“我思来想去,除了容苍,没有第二个人。” 宸王妃神色不安:“那我们该怎么办?” “本王已经派人去搜查,若是白天找不到,只能晚上再想办法了。”宸王沉沉叹了口气,眉心焦虑深重,“若容苍出手,事情只怕会棘手很多。” 宸王妃担忧:“王爷没有应对之策?” “暂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宸王闭上眼,眉眼尽是阴郁之色,“本王根本没想过千岐会失踪,可眼下看来,他只怕早在十天前就被人盯上了,在赌坊里连赢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一出。” 宸王妃沉默片刻,不解地开口:“若真是战王把千岐带走了,他直接派人去长乐坊拿人就是,何必故意设局让他赢那么多钱?” 宸王神色难看:“本王也想不通。” 宸王妃坐在一旁,神色莫名带着些许仓皇,她不知道局势怎么会变成这样,男人之间的权势之争总是你死我活,而她这样的内宅女子只能做王爷的帮衬。 但也只是一点帮衬而已。 很多时候她不知该如何判断,如何拿主意,甚至根本不愿意帮忙…… 虽然她知道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王爷出事,她这个王妃也不会有好下场,可是有些事情做起来真的好难。 姜盈定了定神,拂去心头不该有的情绪:“九弟待在边关没回来时,所有事情在控制之中,可自打他回来,仿佛一切都脱离了掌控,让人应接不暇。” 容苍没回来之前,贵妃娘娘是宫中最得宠的妃子,宸王是朝中声望最高的皇子,立储继位指日可待。 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再过几年就是正宫皇后。 可自从容苍回来,自从他成了亲,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宸王不愿再想那些让他不愉快的事情,淡淡问道:“秦姑娘跟你说了什么?” 宸王妃心头一沉,想到秦芷岚说的话,敛眸开口:“秦芷岚说皇后给京中一些官家女子发了请帖,邀请她们进宫参加赏花宴。” “赏花宴?”宸王冷笑,“母妃刚被父皇责罚,她就迫不及待举办赏花宴,是想昭告满朝文武自己的皇后身份?想告诉旁人,她这个皇后重新掌权了?” 一个没有儿子傍身的皇后,就算掌权了又怎样? “不仅如此。”宸王妃低声开口,“秦姑娘不知从何处得知,赏花宴其实只是个借口,真实目的是为替皇子们选妃。” “选妃?”宸王皱眉,“裕王、本王和容苍都有了正妃,还选什么妃?” 宸王妃道:“七弟和八弟还没有正妃,九弟没有侧妃,宸王妃侧妃名额也还少一人。” 宸王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那这次赏花宴到底是想给七弟和八弟选正妃,还是给我们选侧妃?” 若只是给七皇子和八皇子选正妃,那问题不大,毕竟两位皇子早就成年了,只是今年刚封王,他们的母妃位分低,由皇后替他们操办也在情理之中。 可其他有了三位正妃的王爷,并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选侧妃,若真有,那必定是想通过选侧妃安排一些什么。 宸王沉默地思忖着,一时有些摸不透用意。 “秦姑娘的意思是,她可以做王爷的侧妃。”宸王妃突然开口,虽不情愿,却还是把秦芷岚的话带到了,“她说她宁愿给王爷做侧妃,也不愿给七皇子和八皇子做正妃。” 宸王诧异:“秦芷岚?” “嗯。” 秦芷岚跟她说了一些话,她愿意给宸王做侧妃的原因,以及两府联姻之后,宸王可以得到的好处。 宸王妃自然是希望得到太傅府帮助的,可站在一个女子的角度,她并不喜欢秦芷岚,因为对方野心太大,孤傲清高,这样的女子一般是不甘于做侧妃的。 她如此委曲求全,将来一定会索要跟她野心匹配的东西。 若宸王真的登上皇位,她将是自己最大的对手。 可眼下宸王府处境不好。 宸王妃不敢轻易拒绝对方主动抛过来的诚意。 “若秦家真有这个意思,我们倒是可以如虎添翼。”宸王似是没注意到妻子的脸色变化,眼底浮现几分振奋,“太傅德高望重,连父皇都对他的意见尊重有加,若是有他的支持和肯定,父皇对我肯定另眼相看。” 说完,他伸手握着妻子的手:“盈儿放心,不管以后谁进府,本王的正妻都只有你,绝不会让任何人凌驾于你之上。” 宸王妃掩去眼底黯然之色,强迫自己扬起一抹笑意,缓缓点头:“嗯。” 第143章 医者父母心 夜幕降临之际,宸王练武不慎伤了肩膀,命人去太医院请柳太医过府给他治伤。 消息传到宫中太医院,柳太医脸色一变:“宸……宸王受伤?” “是,请柳太医赶紧过去一趟。” 柳太医面上镇定,心里已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宸王无缘无故忽然受伤,还指名要他去给他治伤? 只怕是为了战王用药一事而来……到底是瞒不住的,柳太医心里发苦,一时只觉得自己抛弃糟糠之妻的报应要到了。 阿芙蓉成瘾之后需要一直用药,精神气也会变得不一样,可战王最近精神如常,从伤势痊愈之后就再也没有召过太医,更没有用药的迹象,宸王怎能不怀疑? 宸王召见,不能不去。 越是推脱,反而越容易让人生疑。 柳太医沉默地收拾好药箱,心里不断思索着到了宸王府之后,他该如何解释此事? 跟随宸王派来的几个护卫走出宫门,坐上马车,柳太医心里还是没底,不管他怎么解释,今晚只怕都没有他好果子吃。 然而他未曾料到的是,马车走到半路竟被人拦了下来。 “马车里坐着的可是宫中太医?在下是战王府副统领,奉王妃娘娘之命进宫请太医,请你立刻随我去战王府一趟。” 宸王府护卫戒备地站在马车前,皱眉说道:“宸王殿下不慎受了点伤,正要请柳太医去给殿下治伤,你们战王府要请太医,请进宫另请一个。” 副统领冷道:“我家王爷情况紧急,药物紧缺,请太医先至战王府一趟。” 宸王府护卫正要说话,却见柳太医从马车上走出来,躬身抱拳:“不知战王殿下是什么症状?” “在下说不出来。”副统领看起来很着急,“请柳太医速速至战王府走一趟。” 柳太医弯腰走下马车,旁边的侍卫连忙阻拦:“柳太医,是宸王殿下先请的你。” “这位侍卫小哥,战王的情况看起来更严重一些,而且……”柳太医靠近一些,压低声音在侍卫耳畔说了句话,“你把这句话带给宸王殿下,他会明白的。” 侍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却没再阻拦。 毕竟他知道自家王爷根本没受伤,目的只是为了请柳太医过去说话,既然战王有状况,那就让柳太医先去战王府,稍后再去宸王府禀报详情也无不可。 柳太医顺利脱身,并跟着副统领抵达战王府。 容苍此时正坐在书房里批阅公文。 下人把柳太医带进书房,他才发现战王妃也在,忙恭敬地跪下,给王爷王妃行礼请安:“多谢战王殿下解围,否则老臣真不知该如何跟宸王殿下解释了。” “解释?”容苍语气淡漠,“你有把柄在他手里?” 柳太医一怔,连忙摇头:“没,没有。” “既然如此,你怕什么?” 柳太医惶恐:“回禀殿下,小女清溪还在昭宸宫贵妃娘娘身边做事,若惹贵妃娘娘不悦,只怕随意找个错处就能处置了,老臣不敢不听话。” 宫中医女叫得好听,懂点医术确实可以傍身,可地位并不高,跟娘娘身上的二等宫女差不多,并不是不可取代的存在。 毕竟宫中医女并不少,杀一两个不算什么。 何况……何况就算柳清溪不在贵妃娘娘身边听差,宫中正得盛宠的贵人主子想让他办点事,他敢拒绝吗? “既然没有把柄,你便也不用胆战心惊。”楚云绯语气淡淡,“只要柳太医照着我的办法去做,我跟王爷可以担保你安然无恙。” 柳太医松了口气:“求王妃娘娘示下,老臣一定照办,绝不敢违背。” “稍后你把这个带上。”楚云绯走到他面前,把之前他留下的那个药膏递给他,“去宸王府时就说容苍中了阿芙蓉的瘾,今晚药瘾发作痛苦一场,但因为伤势痊愈,药膏效用已经不大,你用阿芙蓉的原料制作了香丸,够一个月的量,战王吸了香丸之后才恢复正常。” 柳太医面色惊惶:“王……王妃娘娘……”这不是让他公然撒谎吗? 皇子吸香成瘾断送的不止是前程,甚至极有可能性命不保,王妃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若传到皇上耳朵里…… “阿芙蓉发作起来的症状如何,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尽管往严重了说,不必顾忌谁。”楚云绯语气平静,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然后你跟宸王说,阿芙蓉是宫中禁药,你一个太医弄不来太多原料,让宸王想办法替你弄,这件事上他会很乐意帮忙。” 柳太医迟疑:“若是宸王不相信怎么办?” 此事风险巨大,被发现后果严重。 “如何让宸王相信,这是柳太医自己的事情。”楚云绯淡淡一笑,“毕竟当初你涉嫌谋害战王,我和容苍不曾追究你,这是我们宽容大度,不是吗?” 柳太医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叩首:“是,多谢战王殿下和王妃娘娘放老臣一条生路,老臣没齿难忘。” “医者父母心,学医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害人。”楚云绯叹了口气,“你只管去宸王面前把情况说清楚,若宸王不愿意替你找药,等容苍药瘾发作,我就只能进宫求助皇上,他眼下大业未成,不敢冒险。” “是。”柳太医连连点头,“老臣一定让宸王殿下相信。” 楚云绯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弯腰递给他:“本王妃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福,不想为难太医,等事情告一段落,你寻个机会辞了太医之位吧。带着妻儿老小回老家,给你师父和原配妻子赔个不是,该赎罪的赎罪,该补偿的补偿,至少给他们一个交代,别让人家白白等着你这么多年。” 柳太医看着丰厚的一沓银票,想到自己学医的初心和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只觉无地自容。 “还有一点。”楚云绯很快把他从难堪的情绪拉了回来,“琅琊城少城主擅医术,且他经常出入战王府,这一点你可以利用起来,如实告知宸王。” 柳太医僵了僵,这才明白自己那些拙劣的伎俩有多可笑。 第144章 夜间刑讯 他缓缓抬头看向坐在书案后的容苍,又转头看了一眼站在眼前的楚云绯,心头忽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滋味。 他一直以为皇族生来尊贵,连同后宫嫔妃主子们都那么高高在上,冷眼俯瞰着世间蝼蚁,从不会把任何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他们轻而易举决定一个人的荣华富贵,也可以随口定下一个人的生死,他们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只知道可用之人活得长久,废棋会被随时丢弃灭口。 就像贵妃,就像宸王。 所以早在他抛弃糟糠之妻的事实被楚云绯说出来之后,柳太医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成了宸王和战王争斗的废棋,只待一切再也隐瞒不住,他和女儿都会被处死。 他甚至给夫人和儿子提前准备好了一大笔钱,暗中安排好接应之人,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让夫人带着儿子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 “王爷王妃慈悲心肠,老臣羞愧难当。”满腔愧疚自责涌上心头,柳太医克制着情绪上的失控,声音有些不稳,“老臣在此保证,今后不管是富贵诱惑或是生死威胁,老臣绝不会再心生贪念,背弃学医之道。王爷王妃大恩大德,老臣若有机会,定肝脑涂地,以报——” “行了。”楚云绯淡淡开口,“时辰不早了,去宸王府走一趟吧。” “是。” 柳太医再三谢恩之后,才终于起身转离去。 夜幕灯火之中,他的背影像是突然间老了几岁,步履缓慢,带着不知怎样的情绪,一步步往外走去,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楚云绯站在门前,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若无欲无求,我们大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绝不忍受一丝委屈,不放过任何一个心怀不轨之人,然而志在江山,就要学着包容天下。” “绯儿的心胸气度非一般人可比。”容苍起身绕过书案,伸手把她揽在怀里,“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出身小门户,比起那些正儿八经的皇族贵胄,还要让人刮目相看三分。” “王爷不必如此抬举我。”楚云绯挑眉,“柳太医只是个棋子,但很多时候,偏偏是这些不起眼的棋子能起到莫大的作用。” “绯儿这是聪慧。”容苍从善如流,揽着她一起走出书房,“心胸宽大本身就是一种聪明,若事事睚眦必报,则注定无法成事。” 楚云绯抬眸看着他:“你不是要去忠义侯府?” “嗯。”容苍点头,“你先回霜华院好好休息,我早点回来。” 楚云绯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容苍脚步一顿,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若是让外人看到冷酷无情的战王殿下此时这副情意绵绵的样子,只怕真要吓得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不过战神殿下的温柔从来只有他的王妃可以享受,其他人没有这个福气。 容苍放开楚云绯,带着长青转身离去。 前一刻还温柔体贴的容苍,走出战王府之际,面上所有温软一点点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熟悉的冷硬疏离,淡漠如霜。 而这种冷硬在抵达忠义侯府地牢时,更是如染了一层冰霜,清冷孤傲的眉眼萦绕着峻冷无情的色泽,周身寒气逼人,让人胆寒生悸。 地牢狭长,一步一个台阶。 两侧高处悬挂着简陋的灯笼,散发出不太明亮的光芒。 在长乐坊失踪的千岐,此时正被关在最里面一间地牢里,他也是这间地牢近几年来唯一的囚犯。 地牢里空荡荡的,嘶吼喊叫声仿佛可以绕梁三日不绝,周遭阴风阵阵,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一个时辰,千岐嗓子已经叫哑。 他疲惫地靠在墙角,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整个人像是被梦中惊醒似的跳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牢门的方向。 是谁? 谁把他关在这里? 他一定要看看幕后主使是哪个王八羔子! 然而当一身玄袍的男子映入视线,千岐瞳眸骤缩,浑身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容苍:“你……你你你你是战王容苍?” “原来你认识战王。”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让千岐觉得倍感亲切的温和,“那待会应该会很好说话。” 千岐震惊转头,看着尾随在容苍身后进来的年轻男子,不是青衣,不是灰袍,而是一件明艳的红色袍服。 男子年轻而俊美,笑容潋滟生辉,头上束着紫金玉冠,衬得他高贵温润,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千岐眼神一点点变冷,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是你?!” 齐锦微微一笑:“千岐大人,很抱歉把你请到这里来——” “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千岐心头被恐惧笼罩,几乎无法克制地失控起来,“你到底是谁?费尽心思算计我,你想干什么?” 这句话问出口,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千岐死死盯着齐锦的穿着:“一身红衣,容貌俊美,我行我素……你是忠义侯嫡子,齐世子齐锦?” “千岐大人猜对了。”齐锦笑着点头,“在下正是齐锦。” 千岐踉跄两步,又惊又怒:“你想干什么?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今晚上负责审问你的人是战王殿下。”齐锦抱歉地耸了耸肩,“就算我想干什么,也什么都干不了。” 战王? 千岐一僵,随即缓缓转头看向容苍,不知想到了什么,慌乱的心忽然定了下来,嘴角硬扯出一丝冷笑。 没什么好怕的,他告诉自己。 容苍中了蛊毒,费尽心机把自己抓过来,无非就是想逼问解蛊之法。 只要自己不松口,他就不敢杀他。 何况还有当今皇上。 他有什么好怕的? 千岐强自镇定,面无表情地看着容苍:“战王殿下,在下只是在赌坊赢了些钱,不犯法吧?” 两个狱卒……准确来说是两名侍卫,搬了一张椅子走来,放在容苍身后,还用袖子擦了擦上面不知是否存在的灰尘。 千岐不知为何,心头忽然生出不安来。 容苍拂了拂袍服,沉默落座:“把他的嘴赌上。” 千岐退后一步,眼底浮现戒备:“战王殿下想审问我,直接动手就是,不必装腔作势吓唬我——” “先挑了左脚脚筋和右手手筋。”容苍命令,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本王会视你配合的态度,再考虑是否留下另外一手一脚。” 第145章 果然是聪明人 千岐脸色煞白,不自觉地往后退去:“你不能这样对我!战王殿下,你身体里中了蛊毒,只有我能解,只有我能解!” 两个劲衣侍卫打开牢房门走进去,不顾千岐挣扎和嘶吼,一左一右钳制住他的肩膀,把他抵在墙上。 然后长青跟进去,手里握着一把没出鞘的匕首。 抓着千岐无法挣扎的右手,锋利的匕首蓦然出鞘,只见一道寒光划过,匕首往他手腕里一扎一挑,牢房随即爆发出惨叫:“啊——” 然而随着一片面巾塞进他的嘴里,惨叫声忽然弱了下去,唯有喉咙里不停的发出“嗷嗷”的痛苦嘶嚎,让闻者心惊。 千岐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疼得身体不停颤抖,而随着脚筋也被挑断,他身体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痉挛之后,整个人无力地摔倒在地上。 容苍漠然看着,面色波澜不惊。 长青伸手拽出了面巾,冷冷开口:“殿下问一句,你答一句,否则还有大刑等着你。” 嘴巴得到自由,千岐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急促而痛苦地喘息着,右手手腕软软下垂,已经是废了的状态。 容苍嗓音沉冷:“本王身体里的蛊毒,你下了多久?” 千岐缓缓抬眼,一张脸惨白如纸,昏暗的灯火下更显几分阴森诡谲,额头的冷汗滴到眼眶里,他抬起左手一擦,嘶嘶冷笑:“你既然……既然知道自己中了蛊,还不求着我给你解蛊?你如此对我,我就算拼着一死,也不会——” 嗖! 侍卫一鞭子抽到他身上,鞭尾扫过他的侧脸,在脸颊上留下一条血痕,千岐疼得一缩,顿时气急败坏:“你们这么对我,到底还想不想让我救战王殿下?” “你连战王的问话都不好好配合,我们如何相信你会给他解蛊?或者说,如何相信你有解蛊的本领?”齐锦走进来,始终温和地笑着,“我这些日子带你去长乐坊赢了不少钱,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在算计你?” 千岐愤恨地看着他:“难道不是?” 让他赢那么多钱,不就是想获得他的信任,然后让他毫无防备地被掳了过来? “当然不是。”齐锦手指划过他脸上的伤,随即缓缓移动,将手指上的血迹抹在千岐另一边脸上,“我是为了给你制造一条退路。” “退路?”千岐冷笑,“我现在还有退路吗?” “当然有,你看你赢了那么银子,肯定想买一座宅子,纳几个美人,好好享受后半生神仙岁月。”齐锦叹了口气,“若没有那些钱,你就没办法买宅子,也没办法纳美人。” 千岐白着脸看他,忽然不发一语。 “宸王事迹败露之后,一定会牵连到你。”齐锦眉梢微扬,“你应该想过这一点吧?这些年待在宸王府,你一两银子都没攒下来,不知以后退路在何处?” 千岐咬牙:“宸王对我很好,我不会背叛他——”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宸王来救你?”齐锦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你落到我们手里,不管招与不招,宸王都会当作你招了。眼下他已经派出大量人手到处搜寻你的下落,我相信宸王肯定下了死令,只要找到你的人,必须当场格杀,不留活口。” 千岐咬着牙冷笑:“我活到这么大岁数,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就算当场死了也值,何况手里还能带走几条人命,怎么算都是赚了……哈哈哈,带走的还都是尊贵的命呢……” “真是可怜。”齐锦叹息,“如果我告诉你,战王殿下身体里的蛊毒已经解了,你会不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千岐笑声戛然而止,面上划过震惊、僵硬和不敢置信,最后齐齐化作惊惧:“不可能!” 他猝然转头去看容苍,见他始终一副淡漠沉稳的样子,像是天塌下来无法撼动他一分,心头忽然生出慌乱来。 不,不可能。 他种下的蛊无人能解,况且容苍若要解蛊,必须找到母蛊所在…… “战王殿下中的是子蛊,母蛊在楚云皎身上。”齐锦一语道出关键,“你以为过去了十年,找到母蛊的宿体很难?” 千岐呆滞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齐锦重新蹲下来,笑眯眯直视着他:“战王殿下今晚来审问你,本就没打算让你替他解蛊,你只需要回答他问出的问题。” 顿了顿,“若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不肯配合,那就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 千岐心慌意乱,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齐锦,像是在判断着他的话是真是假,同时也在心里判断着自己的处境。 如果容苍的蛊毒真的解了,他将再也没有可以拿捏他的把柄…… 而且方才齐锦说过去了十年……这句话的意思是,容苍已经知道自己中蛊十年,并且十分笃定这个时间。 他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只是为了试探他的诚意? 在手脚俱残的痛苦中,千岐绝望地发现,自己果真是没了硬气的本钱。 他怕死,他不想死。 尤其是想到自己刚刚赢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他更不愿意去死。 千岐压下恐慌,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开始试着与齐锦谈条件:“只要你保证我能活着离开皇城,并让我带走所有的银两,不许派人追杀我,且……且不许再对我用刑,我就愿意配合。” 齐锦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果然是聪明人。” 一辈子研究阴毒之术,总不可能是为了理想抱负,唯一的解释就是宸王许给他的利益足够大。 然而若命都没了,他还有什么利益可言?为了利益忠诚的人,也能为了利益背叛。 这是亘古不变的人性。 “这个要问战王殿下。”齐锦笑着说道,“要不我替你问问?” 千岐抬头望向牢房外的容苍,惊惧的眼神像是在开一个煞神:“只要战王殿下愿意饶我,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容苍眸心微细:“说。” “昨天你们去楚家,宸王也去了吧?”千岐咬了咬牙,撑着身体,努力想调整一个不太痛苦的姿势,“他的目标是战王妃,他以为蛊毒发作的痛苦对你不起作用,想用战王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来牵制你,使你投鼠忌器……” 空气里温度一点点凝结。 容苍周身像是裹着一层冰霜,一只手蓦地握紧椅子扶手,嗓音冷冽刺骨:“你说什么?” 第146章 阴谋竟与梦境重叠? “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千岐举手发誓,表情急切,“战王相信我,那个蛊……蛊卵肉眼看不清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在饮食之中,不惧银针验毒,不会被人察觉……” 饮食? 容苍想到昨日并没有在楚家用午饭,至于茶水……他未曾饮茶,绯儿在屋子里跟楚夫人说话时,不知是否饮了茶水? 不过既然是蛊卵,暂时应该无碍。 “那个脏东西是你给宸王的?”齐锦笑意敛尽,脸色冷了下来,“敢对妇人和孩子下手,你简直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的人不是我,是宸王!”千岐急忙辩解,想要撇清关系,“我跟宸王说了,我不对妇人孩子下手,他非要逼我!我没办法,只能把东西给他……” 齐锦冷道:“若是中了蛊,什么时候发作?” “我给他这个子蛊,跟战王殿下当初中的蛊很相似,最少需要五六年才会长成幼虫。”千岐不敢隐瞒,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全交代了,“我就是想着糊弄一下宸王,但是又不敢糊弄得太过,所以就算真的中了暗算,三两年之内,王妃也是没有任何危险的。” “算你良心未泯。”齐锦冷冷一哼,“除了战王殿下,这些年你还给谁下了蛊?” 千岐面色微变,脸上浮现不安:“当……当今皇上。” 齐锦脸色骤变:“皇上?” “是。”千岐小心翼翼地点头,“这也是宸王的主意,我只是听他的命令行事。” 齐锦表情难看,转头看向容苍,没想到宸王竟如此大逆不道,连自己的父皇都不放过。 容苍神色冷峻,嗓音如浸冰窖:“多久了?” “三……三年。”千岐结结巴巴,“按照宸王的计划,再过几年蛊毒发作,皇帝若……若是暴毙,或者……或者被人刺杀身亡,他就可以顺利继位……” 容苍瞳眸微紧,不期然想到前段时间云绯说的那番话:“我怀着恨意待在琅琊城七年,想回来找王爷问个清楚,但是没机会了,王爷在一次宫宴上弑君,战王府被诛杀殆尽,宸王登基做了皇帝……” 绯儿所说的那场梦境,果真是巧合吗? 还是对一场歹毒阴谋的提前预警? 失神只是片刻,容苍面无表情地看着千岐:“这个计划是你想的,还是宸王自己的意思?” “是宸王自己的意思。”千岐迫不及待地划清责任,“当年他让我给皇上下蛊时,我说时间来不及,因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蛊,必须提前数年……可宸王说不着急,他还需要时间筹谋,况且皇上正当壮年,眼下若是暴毙,肯定会引起怀疑……” 容苍打断他的话:“具体的计划。” 千岐垂眸:“若战王殿下体内的蛊毒无人能解,从年前开始就会定期发作,每次发作起来都会使人痛苦狂躁,随着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症状会越来越严重,直到完全疯癫,狂躁嗜杀——这个过程需要三到五年,意志坚定的人可能延长至六七年。” 被挑断的手脚筋脉突突剧疼,千岐深吸一口气,“战王几年之内还不会死,而且自己可以摸出发作的规律,这样一来,只要自己提前准备,在发作时间之内不出门,不见外人,就不会让人怀疑。” “我们判断以战王殿下的心性,不会轻易让人知道此事,所以完全不担心,就算真的东窗事发,也没人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再过几年,战王殿下会越来越失去理智,待皇上体内的蛊毒也开始发作之后,宸王就会制造一次机会,让战王殿下在宫里发狂,失去理智刺杀皇上,到时皇宫里会乱做一团,宸王说他会负责救驾,而战王当众弑君,只有死路一条。” 冷汗流到眼眶里,千岐声音开始发颤:“计划的可行性很大,只要……只要不出意外——” 砰! 齐锦忽然站起身,一脚把千岐踹飞起来,只见千岐的身体重重摔到墙上又跌落下来,立时口吐鲜血,呛咳不停。 “真是一个歹毒至极的计划!”齐锦眸光寒冽,嗓音森冷,“你跟宸王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千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捂着心口不住地咳嗽,面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有嘴角渗出的鲜血蔓延下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容苍坐在椅子上,沉默地敛着眸子,眼底浮现一抹深思。 千岐此时所言跟绯儿梦中出现的一幕竟是如此相似,虽然他说的并不是那么详细,只是一个初略的计划,然而很显然,若无绯儿那场梦境,若不是她据理力争,誓死没有答应他的休妻,宸王的计划是极有可能成功的。 因为她及时发现他身体里中了蛊毒,且正好有姬紫衣擅解蛊……然而此想起来,容苍不免还是纳闷,云绯从未去过琅琊城,怎么会知道姬紫衣擅医术,甚至会解蛊? 冥冥之中,有些天命似乎真是不得不信。 “咳咳咳……”千岐剧烈地咳了一阵,肺腑里痛苦稍稍缓过去一阵,才又开口,“宸王请我做幕僚……咳咳,他给我……给我丰厚的报酬,我听命于他,这是……这是……” “幕僚?”齐锦冷笑,“你充其量只是一颗棋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了菜?” “齐锦,出来。”容苍声音淡漠,“让他继续说。” 齐锦抿了抿唇,转身走了出去。 千岐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挪到墙角坐好:“除了皇上之后,我给顾贵妃也下了蛊……” 齐锦正要跨出牢房,闻言倏地转头:“顾贵妃?” “……是。”千岐说着,忍不住又咳了一声,“我知道自己做的是杀头的事情,来日宸王所求得成,一定容不下我,所以我给自己留了条退路,咳咳咳……” 齐锦表情一瞬间变得微妙。 这叫什么? 玩鹰反遭鹰啄了眼? “宸王的计划,方才我说了七七八八,都是真的。”千岐不敢再有隐瞒,生怕说慢一步,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其他的没……没有了……” 容苍淡问:“皇上身上中的是子蛊?” “是。”千岐点头。 “母蛊在谁的身上?” “他身边的大总管,杨德喜。”千岐喉咙发痒嘶哑,“杨德喜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少有受伤的机会,且不会轻易出事,日后若到了皇上该暴毙的时候,只要一刀把杨德喜杀了,皇上……皇上也就跟着去了。” 齐锦沉默地走出牢房,轻轻闭了闭眼,暗道储位争夺战原来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卑劣,丧失人性。 “顾贵妃身上中的也是子蛊,母蛊在谁的身上?” “在我身上。”千岐说着,阴恻恻一笑,“我活她就能活,我死她也必须死。到时就算宸王想灭口,也得顾及着他自己母亲的性命。” 第147章 突发心绞痛 齐锦沉默地看着他:“你还挺聪明。” “不聪明早就死了。” 齐锦略作沉吟:“你自小就钻研这些阴毒之术?” “我们那儿的人,大多都擅长这个。”千岐喘了口气,声音因疼痛而发颤,“不过其他人都只是养着玩玩,不会拿它害人,偶尔有些小姑娘会饲养一两只情蛊,用在自己心爱之人身上。他们一辈子不出山,与人隔绝,生活在一个并不富庶但相对安定的地方,自给自足。” 齐锦淡道:“你是怎么被宸王看中的?” “有些事情是巧合,或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结果。”千岐苦笑着,“反正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其他与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你们不必多问,我也不会回答。” 齐锦听出他的戒备,玩味一笑:“你不用担心有人伤害你的族人。” 千岐自嘲:“我这辈子追名逐利,受够了被人掌控命运的滋味,若能活着,固然愿意继续苟且偷生,可牵连他人就没必要了,我不想到了地府黄泉之后,被阎王爷告知因为牵连到太多人命,必须去畜生道投胎。” 齐锦闻言沉默了好半晌,大概没料到千岐这样的人,竟然还会担心死后投胎去哪个道。 既然这么信命,怎么不多做一些积德行善的好事? 容苍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千岐,不做逗留,面无表情地起身往外走去。 “战王殿下!”千岐见状,忍着脏腑和筋脉剧痛嘶喊出声,“我……我都是遵照宸王殿下的命令行事,他才是罪魁祸首,看在我如此诚心招供的份上,你……你好歹给我留条活路……” 容苍脚步微顿,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活路肯定会给你留的。”齐锦慢悠悠地安抚他,“你先好好在这里待着,一日三餐会有人给你送来,另外我会尽快安排一个大夫过来,不会让你死。” 千岐从他的话里分辨出一点信息,眸心一闪:“这里是忠义侯府?” 齐锦似笑非笑:“你是不是觉得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能逃出生天?” “当然不是。”千岐脸色白得像鬼,“我只是想心里有个底,不至于时刻恐慌,忠义侯府比战王府好。” 不知道是不是连日来被齐锦带着赢了不少钱,即便知道自己被他算计,千岐对齐锦也恨不起来,甚至觉得他比容苍安全多了。 至少齐锦不会一上来就命人挑了他的手筋和脚筋,更不会只坐在那里就让人胆寒。 所以他觉得忠义侯府比战王府安全。 齐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这心态不错。” 说完这句话,他跟着转身走了出去。 星夜寂寥,夜风微凉。 离开阴暗的地牢,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昨天下午,秦太傅家孙女给宸王妃递了帖子。”齐锦走在容苍身后,忍不住猜测,“秦家这是坐不住了,也打算挣个从龙之功?” 容苍眉眼清冷:“秦家确实有了私心。” 齐锦皱眉:“秦太傅保持了二十多年的中立,怎么到了这会儿反而保持不住了?” “可能他们认为,哪位皇子能得到他们秦家的支持,此人成为储君的可能性就最大。”容苍声音冷峭,透着一丝细不可察的嘲讽,“秦芷岚邀请宸王妃之前,也曾去过战王府。” “她去战王府干什么?”齐锦微诧,“难不成她跟楚云皎一样,都想进入王爷的后院?” 以秦家姑娘的家世出身,她会心甘情愿做一个侧妃? 夜晚的后花园幽静微凉,仅有的几盏灯火点缀着漆黑的夜,发出幽幽暖光。 容苍语调本就冷漠,在这样的夜晚,越发显得幽冷沉郁:“她的野心比楚云皎大得多。” 野心? 齐锦眉眼微动,以秦芷岚的身份,她若有心入战王府,只能做侧妃——虽然她的出身比楚云皎高贵,但也只能做侧妃。 因为楚云绯是容苍明媒正娶的王妃,总不可能为了她而让位。 如果说秦芷岚野心大…… 齐锦皱眉:“难不成她有意战王妃的位子?” 容苍没说话,似是默认。 齐锦感到了然的同时,忽然对清贵无双的太傅府生出了几分另样看法。 一个登门劝说正妃让位的秦家孙女……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忠义侯府后门就在眼前,走到后门处,意味着两人的谈话到此结束。 容苍独自一人举步离开,齐锦没有送他出去,只是站在门外看着他渐行渐远。 他跟战王来往是光明正大的,并不担心被人发现,但今晚还是隐秘一些好。 毕竟千岐被关在忠义侯府地牢,宸王找不到他的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战王。 若容苍行踪被发现,就意味着千岐被关之处被发现。 被发现也没什么。 齐锦不相信宸王敢带人来搜,他就是不想让宸王发现。 先让他焦躁一段时间,越焦躁越好,最好每天晚上担惊受怕,好好尝一尝气得失去理智的感觉。 齐锦这样想着,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外表温雅宽容贤名在外的宸王殿下,私底下却在谋划着弑君篡位,还要把战王算计其中,让战王替他完成弑君这一步骤。 真是心思歹毒,无人能出其左右。 齐锦抬头望了望夜空,转身往主院书房走去。 一个管事走来,躬身禀报:“世子爷,半个时辰前,丞相府有管事前去长公主府,说是求见世子爷。” 齐锦语气淡淡:“为了何事?” “他隐晦地表达了丞相大人的友好之意,还说姜二姑娘一直仰慕世子爷人品,待世子爷有空,丞相大人想邀请您去相府做客。” 姜二姑娘? 齐锦挑眉:“那位相府管事回去了?” “是。”管家回话,“他不知世子爷今晚来了侯府,没见到世子爷就回去了。” “我知道了。”齐锦略作沉吟,“你替我准备一份合适的见面礼,明日一早去丞相府拜访。” “是。” …… 夜深人静,本该是进入梦乡的时刻。 昭宸宫中却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嘶吟,被责令反省多日的顾贵妃骤发心绞痛,叫了御医过来诊脉,然而一连来了三个太医,却均查不出病因。 宫人急急忙忙去请皇上,穆帝抵达昭宸宫时,看见顾贵妃捂着心口蜷卧在床上,黛眉蹙紧,脸色惨白,喉咙里不断溢出痛苦低吟。 “这是怎么了?”穆帝转头看向站在跪在一旁的三位太医,“可查出了病因?” “回禀皇上,贵妃娘娘脉象看起来跟常人无异,老臣无能,尚未确定病症为何。” 其他两位太医也跟着请罪,都说诊不出具体病因。 穆帝目光微深,若有所思地看着顾贵妃痛苦的样子:“贵妃究竟是何处疼痛?” 第148章 腹痛来得蹊跷 “皇……皇上……”顾贵妃咬着牙,脸色苍白如纸,忍不住委屈地朝他抬手,“臣妾白日里还……还好好的,晚间不知何故,突然腹痛难忍……” 穆帝见她不似作伪,转头问太医:“有没有可能是饮食的问题?” 虽然以顾贵妃在后宫里的身份地位,中毒不太可能,但查不出病症总觉得古怪。 三位太医不约而同地摇头:“贵妃娘娘并无中毒征兆。” 穆帝沉默片刻:“可有法子缓解贵妃此时的痛苦?” “请皇上恕罪。找不到病症,老臣等不敢乱开药。” “都是废物。”穆帝皱眉不悦,“贵妃疼成了这个样子,你们竟无计可施,太医院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的?” “老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滚出去。”穆帝怒骂,“把吴院首叫过来。” “是!”三位太医像是死里逃生一般,连连谢恩,然后才起身退了出去。 穆帝坐在床沿,握着顾贵妃的手:“别怕,吴院首很快就来,他应该会有办法。” “皇上。”顾贵妃眼眶发红,眼泪要掉未掉,声音哽咽,“皇上,臣妾该死,臣妾教女无方,惹皇上心烦,这是臣妾该有的惩罚……” 一向雍容华贵的宠妃,此时难得做出一副羸弱姿态,像是把骄傲收敛得一干二净。 如果穆帝不是亲耳听过那番话,知道自己最喜欢的妃子和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在背地里算计他,此时面对这样的贵妃,他大概也会心软。 毕竟是自己宠了那么多年的枕边人。 可他知道宫里的女人没有那么的真情可言,尤其是正值眼下争储之时,她的示弱不是因为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而是权衡利弊之后暂时的退让。 倘若真知道自己有错,为何这么多年不改? 穆帝沉默地抚着她的头发:“瑾月先放在皇后那里养一养,改改她骄横跋扈的脾气。” 顾贵妃低垂着眉眼,掩去眼底暗光:“是。” “朕最近想给裕王、宸王和战王各选一名侧妃。”穆帝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容苍那个媳妇儿门第太低,真想给他选个门第高一点的,比如太傅家孙女或者吏部尚书府嫡女,你意下如何?” 顾贵妃一惊,连疼痛都顾不得,直起身子开口:“皇上,容苍四十万兵权在手,本就惹人忌惮,妻子出身小门小户没什么不好,何必要给他选——” “容苍手握重兵,是因为他带兵打仗的本事比别人强得多,谁会忌惮他?”穆帝皱眉,“难道要把兵权放在一个不会打仗的庸才手里,才不会惹人忌惮?”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顾贵妃苦笑着解释,“臣妾只是觉得容苍擅长打仗,一心一意保家卫国就好,不需要过多的帮衬,皇上给他的后盾越多,对他以后越是不利。” 她绝不能让容苍得到太傅府的支持,秦太傅是皇帝的老师,一向受人尊重,即便秦家始终处于中立,可有太傅德高望重的声名在,朝中清流文臣自然而然就会靠向他。 容苍若得了太傅府这个亲家,以后更为成为宸王最大的阻碍。 吏部尚书府就更不行了,窦尚书是个实权官员,手里掌握着所有三品以下官员的升迁贬谪,他若成了容苍的岳父,还怎么帮衬宸王? “贵妃,你不用担心那么多。”穆帝语调微淡,少了几分温度,“他是你的儿子,也是朕的儿子,朕还会害他不成?” “正因为容苍是臣妾的儿子,所以……”顾贵妃吸了口气,死死压着疼痛,“臣妾不想让他们兄弟阋墙,不想让容苍处境艰难,皇上,求皇上体谅一下臣妾为人母的这份苦心……” “兄弟阋墙?处境艰难?”穆帝淡淡一笑,“不会的。朕相信容苍日后若大权在握,一定会善待他的兄弟,尤其是同母兄长。” 顾贵妃一震,瞳眸骤缩:“皇,皇上?” 什么叫容苍大权在握? 他还要怎么大权在握?难不成皇上打算把皇位传给容苍? 不,她绝不会答应这件事! 死都不会答应! 顾贵妃正要说话,忽然腹部痉挛的痛苦加剧,她脸色煞白,蓦地抓紧穆帝的手,“啊!皇……皇上……” 穆帝转头急问:“吴院首来了没有?怎么这么慢?” “来了来了,皇上,吴院首来了!”站在殿门外候着的杨德喜连忙应声,并拽着匆匆而来的吴院首赶紧进殿,“快,贵妃娘娘腹痛难忍,吴院首赶紧给看看。” 吴院首进殿见了礼,穆帝起身让开位子:“不必多礼了,先给贵妃看病要紧。” 吴院首恭敬应是,朝侍女借了一块帕子覆在顾贵妃腕上,在床沿跪下,专注地给顾贵妃号脉。 穆帝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反应,没错过吴院首号脉之后迷惘、不解和皱眉的反应。 殿内一派安静无声。 吴院首眉头深锁,号来号去也没诊出明显的症状,只得恭敬询问:“贵妃娘娘腹痛多久了,是怎么个疼法?像刀子戳,虫蚁咬,还是一阵一阵痉挛似的疼痛?” 顾贵妃极力稳住声音:“像蚂蚁蛰了似的痛感,但是比蛰了疼得厉害。” 像是蚂蚁蛰? 穆帝眸光一闪,总觉得她的腹痛来得蹊跷。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容苍所中的蛊毒,贵妃的症状跟中蛊是否有关系? 如果她是装的,应该不至于装得这么逼真。 若不是装的,或许他该让姬紫衣进宫一趟。 第149章 留他全尸 这一夜,宫里宫外都不太平。 顾贵妃疼了一宿,太医齐齐束手无策,直到天亮时分,疼痛才稍稍有所缓解。 而宫外的宸王亦是一夜未眠,书房的灯火亮了一夜,几个幕僚半夜被急招而来,护卫们分批出动,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千岐的下落,此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宸王气得下令杖责所有出师不利的护卫,夜里哀嚎声此起彼伏,到了凌晨时分,王府护卫折损大半,个个重伤无法行动。 宸王府的几个幕僚起初还会求情一二,待到宸王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把其中两个护卫生生杖毙之后,幕僚们吓得脸色发白,再也不敢多言一句。 这一夜宸王府风声鹤唳,连王妃姜盈都不敢往前院去,把女儿哄睡着之后,躺在床上一整夜未曾阖眼。 除了宸王的怒火令人心悸之外,千岐失踪之后犹如石沉大海这件事,也不由自主地让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不知道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事情的发展都与他们的希望背道而驰,一桩桩,一件件,没有让人顺心的。 反而是容苍和楚云绯,在起初惊动皇城的休妻事件之后,竟完全不顾他人笑话和非议,不但出人意料地修补了感情,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也越来越高,风头完全压破了她和宸王。 甚至……甚至隐隐有跟贵妃娘娘和宸王抗衡的势头。 容苍身为贵妃之子,宸王之弟,他为什么要跟自己的母妃和兄长抗衡? 因为野心吗? 手握四十万大军还不够,容苍竟也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 姜盈垂眸看着女儿熟睡的小脸,不由自主想到楚云绯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她的孩子安然生下来,如果楚云绯那么幸运的再生个男孩,他们在皇上面前会不会更加水涨船高? 姜盈眸光冷了下来。 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容苍抢走宸王的储君之位,就像她不能容忍楚云绯成为太子妃,而自己只能做一个亲王妃。 她是丞相府嫡女,生来就比楚云绯尊贵不知多少倍,母仪天下的那个位子必须是自己的,所以太子之位只能由宸王来坐,其他人想都别想。 所以她会答应秦芷岚的提议,同意她入宸王府做个侧妃,因为秦芷岚保证可以让宸王心想事成。 姜盈轻轻闭眼,有丞相府和太傅府两座强大的靠山支持,还有顾家做后盾,宸王岂会坐不上太子之位? 思绪浮浮沉沉,一直持续到东方出现鱼肚白。 …… 容苍昨晚回王府之后,并没有跟楚云绯提及蛊毒一事,他只是在天蒙蒙亮之际,派暗卫去了楚家,把那个跟宸王有过接触的管事打晕,趁着凌晨光线昏暗之际,悄无声息地把人带到了战王府。 审讯无需半个时辰,只一盏茶的功夫就基本确定,那蛊毒尚未来得及下到楚云绯的饮食里。 “小人担心……担心蛊毒下到茶水里露陷……”几鞭子下去,惨叫着求饶的管事,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全说了,“小人想着放在饭食里更容易得手,没想到……没想到战王殿下和王妃没留下来吃饭,小人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战王殿下饶命,饶命啊!一切都是宸王指使……” 容苍眉目冷硬,嗓音漠然无情:“留他全尸。”旋即转身就走。 “战王殿下!战王殿下饶命——啊!” 一声惨叫之后,求饶声戛然而止。 容苍抵达锦麟院,发现一身月白衣裙的楚云绯不知何时已站在庭前,眸光安静地看着他,待他走近才开口:“出了什么事?” 容苍沉默片刻:“他奉宸王之命,欲给你下蛊,以此来威胁我就范,但昨日因为刺客一事,我们没留在楚家吃饭,是以他的计划没能成功。” “所以还多亏了刺客?”楚云绯眉梢微挑,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宸王的计划没成功,我的计划却成功了。” 容苍抿唇看着他。 “走吧。”楚云绯转身往霜华院走去,“你不是一直想去偏房看看,想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吗?这就带你去看。” 容苍不发一语地跟在楚云绯身后,嗓音沉稳:“我已经猜到了。” 楚云绯没说话,一路带着容苍抵达霜华院偏房,拿出钥匙开了锁,径自推门而入。 走到墙角,她拨开几个字画卷轴,从圆肚大花瓶里掏出一个密封的罐子,转头递给容苍。 “自己打开看看吧,当心点,别吓着。” 容苍表情有片刻微妙,抬手打开盖子,当他看到罐子里的东西时,瞳眸微缩,一时竟觉得头皮发麻——不是吓的,而是一想到楚云绯一个娇滴滴的孕妇,这些日子时不时就接触这种恶心的东西,他就觉得着实不可思议。 容苍眉头微皱,抬眸看向楚云绯:“你不怕?” “有什么可怕的?”楚云绯淡笑,笑意带着几分冷然,“难道比人心可怕?” 容苍默然看向罐子里,一个身体明显大了很多的黑色变异蜈蚣,应该是吞噬了蝎子和蜘蛛、毒蛇之后的结果,罐子底部有一些微小的虫卵,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 “其实蛊毒饲养起来并不难,难的是那些复杂的蛊毒。”楚云绯拿过盖子,从他手里接过罐子盖起来,又用布条一绺绺缠住,“我没有宸王府那个蛊师莫测高深的本领,但是养一些简单的蛊虫还是可以做到的。” 楚云绯说着,漫不经心一笑:“子母蛊是为了掌控威胁别人,而我这个蛊就是单纯地为了让人痛苦,没有解蛊之法。” 容苍抿了抿嘴角,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你不适合玩这个。” “为什么?”楚云绯淡笑,“你觉得这个东西太歹毒?还是担心我把它用在你的身上?” “都不是。”容苍从她手里拿过罐子,转身走了出去,“长青。” “在。” “把这个处理了。”容苍把罐子递给长青,“用火烧,烧完之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埋起来,埋得越深越好。” “是。”长青捧着罐子,领命而去。 第150章 巫蛊之术 楚云绯没有阻止,因为她饲养蛊毒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是为了给宸王一个痛苦难忘的教训。 她又不打算用这个东西害人,继续留着没什么用。 回房用了早膳之后,容苍命人出府去把姬紫衣找来给王妃号脉,管家忽然来禀报:“王爷,宫里来了个内监,说是皇上召见姬公子。” 容苍淡道:“有没有说是为了什么?” 程管家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贵妃娘娘昨夜腹痛难当,太医们皆束手无策。” 容苍眸心微细,想到顾贵妃也被下了蛊,而千岐昨晚被挑了一只手筋和一只脚筋,应该就是导致贵妃腹痛的原因。 只是千岐给穆帝和顾贵妃下蛊的时间并不算太长,按道理来说,顾贵妃的痛苦应该是可以承受的程度。 “你先下去。” “是。” “贵妃怎么会突然腹痛?”楚云绯若有所思地看着容苍,“跟你有关系?” 容苍缓缓摇头:“昨晚我审问了千岐,挑了他一只手筋,一只脚筋。” 楚云绯沉默着,忽然瞳眸睁大:“千岐给顾贵妃也下了蛊?” 并且母蛊是下在他自己身体里,目的就是为了自保。 容苍点头:“嗯。” “宸王聪明反被聪明误。”楚云绯斜倚在榻前,嘴角掠过一抹寒凉弧度,“这件事我们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容苍没说话,看着她的眼神里忽然闪过一抹笑意。 如何利用? 他们似乎心照不宣。 不大一会儿,姬紫衣被引来了霜华院。 给楚云绯诊脉对他来说是大材小用,这种简单级别的号脉,任何一个大夫都擅长,根本不需要特意请他过来。 不过给自家表妹号脉嘛,倒也没什么不满,亲自确定无恙之后,他反而会更放心一些。 容苍坐在一旁,静静注视着他号脉的动作,嗓音不辨喜怒:“昨晚顾贵妃突发腹痛,所有太医束手无策,皇上方才派人过来,想召你进宫给贵妃看看。“ 姬紫衣皱眉:“我不是太医,没有义务给宫里的娘娘们看病。” “宫里应是有人行巫蛊之术。”容苍没理会他的话,径自说道,“只要找到这个人,贵妃娘娘的腹痛便能痊愈。” 姬紫衣微默,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顾贵妃也中了蛊?” “她确实中了蛊。”容苍语气淡漠,“本王昨晚审问过千岐。” “那顾贵妃为什么腹痛?” 楚云绯说道:“因为容苍挑断了千岐的手筋和脚筋。” 姬紫衣闻言,立即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这大概就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从来无需解释太细。 千岐手脚筋被挑,导致顾贵妃腹痛,那显然顾贵妃所中子蛊控制在千岐手里,也就是说千岐给自己下了母蛊。 是个狠人,也是个聪明人。 知道提前给自己留条后路。 “表妹脉象正常,没什么问题。”姬紫衣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转头看向容苍,“所以我需要让皇上知道顾贵妃腹痛的原因?” 容苍淡淡点头。 “行。”姬紫衣施施然往外走去。 楚云绯转头看向窗外,太阳渐渐出来了,阳光明媚,微风轻拂。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虽说她昨日侥幸没有被算计成功,但容苍大概是有些后怕,加上他自己还需要养身体,待姬紫衣离开之后,他就陪着楚云绯留在霜华院休息,哪里也没去。 一起用膳,一起喝茶,一起午睡。 对宫里的动静权当不知,对宸王府的消息亦并不关心。 而姬紫衣进宫时,穆帝刚刚下朝回到勤政殿,召见姬紫衣之后,穆帝把贵妃的情况跟他简单说了几句:“你认为会是什么原因?” “草民不敢妄言。”机姬紫衣道,“腹痛的原因有很多种,草民要亲自号脉之后才能确定病症。” 穆帝嗯了一声,起身带他去了昭宸宫。 顾贵妃神色还是有些萎靡,听闻皇上驾到,勉强起身带着宫人恭迎圣驾:“臣妾参见皇上。” 一夜的疼痛折磨让她明显憔悴了许多,苍白羸弱,疲惫不堪,若再年轻个十几岁,定能让人激发帝王的怜惜之心。 然而穆帝心里对她早生出了隔阂,此时自然生不出半分怜惜,只淡淡说道:“贵妃坐着吧,朕给你带了一个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让他给你号脉看看。” 专治疑难杂症? 顾贵妃在嬷嬷搀扶下,走到一旁坐下来,恹恹地看了一眼姬紫衣,心里对这么年轻的大夫根本看不上。 太医院那么多老太医都没辙,他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皇上亲自把人带来了,她总得给个面子。 姬紫衣颇懂宫里的规矩,一言不发地抽出一片帕子覆在顾贵妃白皙的手腕上,单膝跪着,仔细给顾贵妃号脉。 穆帝坐在一旁,手指轻叩着桌案,沉默不发一语。 不大一会儿,姬紫衣面上浮现凝重之色:“贵妃娘娘这症状不像是寻常病症。” 顾贵妃心头冷笑,跟太医院那群老东西一样的说法,没本事就是没本事,装老成干什么? 不过她眼下着实没精神与他计较。 “不像寻常病症?”穆帝语气淡淡,“那是什么症状?” “宫里应是有人行了巫蛊之术。” 此言一出,顾贵妃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开口:“胡说八道!”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厉声开口:“装神弄鬼的东西,滚出去!” 穆帝皱眉:“贵妃,你失态了。” “皇上,他根本就是胡言乱语。”顾贵妃站起身,朝穆帝屈膝行礼,“臣妾御前失仪,求皇上恕罪,但是这个人根本不懂医术,明摆着就是糊弄皇上。” 姬紫衣朝穆帝躬身:“皇上,贵妃娘娘症状确实很像一种蛊术,草民只是实话实说,并无刻意制造恐慌之嫌。” 穆帝心头微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顾贵妃眼底明显的慌张之色。 她在慌张什么?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宸王背地里使这些肮脏的手段? 因为有容苍解蛊在前,他对姬紫衣的话已信了八九分,只是若连居于深宫的顾贵妃都中了招,是不是说明自己这个皇帝也极有可能被人暗算? 第151章 杀机 想到这里,穆帝眼神冷了下来。 “皇上。”顾贵妃并未察觉到穆帝的情绪变化,缓声开口,“臣妾猜测是昨晚不慎吃了凉的,所以才导致腹痛,今日一早喝了不少热水,这会儿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皇上不用牵挂臣妾。” 穆帝眼神一深,眼底划过一抹幽深冷芒:“是吗?” 顾贵妃点头:“嗯。” “既然如此,贵妃就好好休息吧。”穆帝站起身,“朕还有许多折子要批,就不留在这里陪你了。” 说罢,不等顾贵妃回话就转身走了出去。 姬紫衣别有深意地看了顾贵妃一眼,想着这个女人也真是自作自受,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谋害,当真是歹毒心肠,活该有此报应。 昨晚的腹痛还是轻的,待以后随着年限拉长,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她才会一点点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出了朱漆宫门,穆帝漠然吩咐:“杨德喜,贵妃玉体违和,需好好静养,宫门关闭几天,别让任何人过来打扰贵妃清静。” 杨德喜躬身应下:“是。” “姬公子随朕去御书房。” 姬紫衣没说什么,转头看向关闭的宫门,没错过宫门后面侍女们脸上不安的表情。 巫蛊之术。 此种手段历来就是宫中禁忌,任何人一旦触犯,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若有宫妃和皇子敢行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会死得很惨。 以往仅靠捕风捉影就能杀掉一大批人,如今证据确凿,穆帝心里只怕对顾贵妃和宸王皆已起了杀意,只是碍于眼下还有些顾忌,才暂且安耐住不动。 抵达勤政殿,穆帝坐在铺着明黄锦缎的龙榻前:“顾贵妃当真中了蛊?” “很像。”姬紫衣点头,“查不出病症,又没有中毒之兆,那么很大可能是被人用了蛊,但因为年限尚短,蛊毒尚未完全长成幼虫,所以发作时的痛苦尚在可以忍受的程度之内。” 穆帝怀疑:“宸王应该不会对他母妃下手。” 姬紫衣摇头:“宸王殿下对自己的母妃自然是无比敬爱的,但他背后的妖人未必不会偷偷动手。” 穆帝皱眉:“为何?” “因为他做的是杀头之事,必须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姬紫衣斟酌着说道,“草民猜测,他可能是想有朝一日宸王不再需要他时,能以贵妃之命威胁宸王留他一条命。” 穆帝眸心微细,这句话倒是在理。 宸王养着这么一个邪恶歹毒之人,是为了不择手段争夺帝位,一旦日后野心得逞,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这个心腹大患。 而方才顾贵妃一刹那的心虚……很明显,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做什么事,且她从来没有阻止过。 不对。 穆帝眉心紧皱,容苍中蛊已有十年,而十年前宸王还只是个十五六岁少年,尚未出宫立府。 所以有没有可能,这个妖人根本就是顾贵妃招来的? 也就是说,真正想要控制容苍的人从一开始就是顾贵妃,她用蛊毒牵制容苍,就是为了达到让容苍为宸王所用的目的。 这是一场精心谋划了十年的阴谋。 穆帝轻轻闭眼,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竟是在后宫里养了一条毒蛇,都说虎毒不食子,顾贵妃还真是做得出来。 “皇上。”姬紫衣开口,“若没别的什么事,草民就先告退了。” 穆帝回神,把手腕搁在案上:“你给朕号一号脉,朕想知道,宸王会不会对朕下手。” 姬紫衣沉默地走过去,边号脉边说道:“从皇上的印堂上看,暂时还看不上是否中蛊,因为子母蛊初期都是没有症状的——” 话未说完,姬紫衣忽然止住话头,面上浮现凝重之色。 穆帝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心头缓缓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与此同时,他竟丝毫没觉得意外。 是啊,宸王那么歹毒的心思,怎么可能甘于只控制容苍一人?十年养着一个阴毒之人,还不物尽其用? 给他这个皇帝也下个蛊,等时机成熟,让容苍失控弑君,宸王顺理成章来个护驾,真是一举两得。 既能让皇帝暴毙,又能治战王弑君之罪。 多完美的计策。 “皇上脉象确实不太正常。”姬紫衣收回手,退后一步,谦恭开口,“不过要想进一步确认,还是应该直接审问饲养蛊毒的那个人。” 穆帝皱眉:“如果抓到此人,他会不会孤注一掷做出狗急跳墙的事情?” 姬紫衣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草民不敢确定,但倘若他体内的母蛊是用来控制贵妃娘娘体内的子蛊,那么皇上体内的蛊毒就不由他直接控制,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穆帝抬手撑着额头,面上不惊,心头却已浮现杀机。 只是这杀机到底是针对谁,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 “你先退下吧。”穆帝语气淡漠,“朕自己待一会儿。” “草民告退。”姬紫衣从容行礼。 穆帝闭眼:“杨德喜。” 杨德喜低头:“奴才在。” “最近宸王府可有动静?” “奴才听说了一事。”杨德喜走近穆帝身侧,压低声音开口,“宸王殿下昨晚不知何故大发雷霆,几乎杖责了王府里大半护卫,且有两人当场被杖毙,宸王府一整夜没能安宁。” 穆帝睁开眼,眸心缓缓凝结着冰霜:“竟有这事?” “是。”杨德喜点头,“大概是护卫们都被吓破了胆,今早天没亮就有人悄悄传了消息给御林军统领,统领大人把此事跟奴才说了一下,想让皇上决断。” 顿了顿,又解释道:“奴才原是想等皇上下了朝就禀报,但下朝之后皇上召见了姬公子,又去了昭宸宫,所以……” 穆帝面上不辨喜怒:“你派个机灵一点的人去查一下,看宸王府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是。” 陈忠离开之后,穆帝一个人倚在雕龙纹的宽榻上,眉心锁着阴沉之色。 曾经最亲密的枕边人,竟在多年前就开始算计自己,算计她的亲生儿子…… 容苍真的是贵妃的亲身儿子吗? 穆帝心里忍不住又生出这个怀疑,闭上眼,试图从记忆中找寻一些不太寻常的地方,给顾贵妃这番偏心偏到极致的行为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原因。 二十多年的岁月如浮光掠影般一一闪过脑海,穆帝忽然想到吃斋念佛二十余年始终不愿见人的母后,缓缓睁开眼,眸心色泽深沉幽冷。 第152章 难得心虚 太后避居在慈安宫之前,并没有受过刺激,也未曾有过不顺心的事情。 容苍年幼时,她偶尔还会出来走走,每每跟他谈及这个儿子,太后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穆帝记得太后似乎让他多关心关心容苍,但那时政务太过繁忙,邻国屡屡挑衅进犯,国库银两总是入不敷出,他几乎很少有空关心后宫和子女们的事情。 如今想来,太后是否知道一些什么隐情? “皇上,宸王府有个人失踪了。”陈忠很快去而复返,语气带着几分异样,“听说就是那个饲养蛊毒的妖人,名叫千岐,昨天下午在长乐坊赌钱之后突然失踪,宸王派了大批人手不间断地寻找,却始终没找到这个人。” 穆帝面色微惊:“忽然失踪?” “是。”杨德喜点头,“宸王殿下担心惊动圣驾,所以不敢大张旗鼓地找,白天派出去的人找得谨慎,到了晚间又派出去好几批人手,始终没有找到那妖人的下落。” 穆帝很快镇定下来,若有所思地开口:“看来有人比朕先一步捉住了这个人。” “皇上?” “刚才你说他是在长乐坊失踪?”穆帝皱眉,“这个妖人竟还流连赌场?” “应该是。”杨德喜缓缓点头,随即开口请示,“皇上可要派人去查一查?” 一个流连赌坊的赌徒,想来应该很多人见过,只要有了他的画像,以后但凡他一露面,皇城内外无处不在的禁军瞬间就能抓到他。 “暂时不用,先招容苍进宫一趟……”穆帝命令出口,忽然顿了一顿,“算了,他刚解了身体里的蛊毒,还是让他待在家里好好休息两天吧。” 再过两天就是皇后举办的赏花宴。 到时还得让他在那些女子中选择合适的侧妃,接下来再操办侧妃入府一事,又得一段时间不得闲。 不过说到侧妃…… “杨德喜。”穆帝忽然抬头看向贴身大太监,眼底带着一丝犹疑,“你说朕要是给容苍选侧妃,战王妃会不会不高兴?” 战王妃眼下还怀着身孕,他选择在这个时候给他选侧妃,貌似有点不太妥当。 穆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草率了。 “应该不会吧?”杨德喜一惊,随即迟疑,“战王妃是个温柔大度的女子,她……” “温柔大度是真,但脾气刚烈也是真。”穆帝打断了他的话,忽然心里有些没底,“容苍闹脾气要休妻,她都能逼自己的父亲进宫弹劾,这要是贸然给他赐个侧妃,依战王妃那脾气,不知会不会当场抗旨?” 杨德喜陪笑:“皇上这是多虑了,战王妃怎么敢抗旨?何况战王殿下不是已经纳了一个庶妃?这王府里再多一个侧妃应该也不影响什么。” 庶妃? 穆帝想到容苍府里那个庶妃是奉了宸王之命而去,本就是居心叵测,再加上她身体里还有母蛊,这辈子算是成了个废人,战王妃肯怜悯她,让她待在王府吃穿不愁,安静地过完这辈子,已经算是厚待了,怎么也不可能让她再有机会靠近容苍。 若换做一个睚眦必报之人,早在容苍蛊毒被解之后,她就应该被沉塘溺死,一了百了。 穆帝想到这里,心里越发没谱,战王府最近发生那么多事情,王妃没少操心劳力,虽说他给容苍选侧妃是为了他们好,但不免还是有点心虚。 穆帝独自在心里琢磨片刻,还是决定去疏凰宫跟皇后商议一下再说。 “摆驾。”他站起身,“去疏凰宫。” “是。” …… 穆帝离开之后,顾贵妃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慌。 想到姬紫衣所说的巫蛊之术,她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不敢相信若是让皇上知道宸王府养着一个饲蛊之人,他会如何震怒,甚至会不会大开杀戒。 巫蛊之术,巫蛊之术。 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历来是宫中帝王大忌。 万一…… 顾贵妃被一夜痛苦折腾得精神不济,原本该躺回床上好好休息,此时却根本无心补眠,焦急得在心里想着对策。 “你们谁能想办法出宫去,给宸王递个消息?” 一个宫女趋前跪下:“回……回贵妃娘娘,皇上下令关闭宫门,说娘娘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哗啦! 顾贵妃猛地挥落手边茶盏器具,气得脸色铁青:“该死!” 皇上这又是要幽禁她? “贵妃娘娘息怒。”一殿的宫人全跪了下来,“娘娘息怒。” 顾贵妃没说话,轻轻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焦躁和愤怒,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皇上或许真的只是想让她静养。 可即便如此,无法顺利地跟宸王夫妇确定宫外的消息,依然让她无法克制地感到不安。 那个姬紫衣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一眼看出巫蛊之术? 如果自己腹痛真的跟巫蛊有关,这意味着什么?自己身体里也有着那种让人生不如死的肮脏之物? 谁对她下了蛊? 顾贵妃脸色一点点变了,忽然开始干呕起来…… 宫人们瞬间乱作一团,连忙端着痰盂上前伺候:“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顾贵妃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嗡,吵得她烦躁想杀人,可心头那阵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甚,她忽然想起,容苍体内的蛊毒早就该有反应了。 姬紫衣出现在京城,是不是为了容苍而来? 他知晓巫蛊之术,那他擅长解蛊吗?如果容苍体内的蛊被他解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从此将不再受她和宸王控制? 还有皇上身体里的蛊毒,姬紫衣能看得出来吗? 顾贵妃越想越害怕,她已经几天没有听到宸王府的消息了? 以往待在深宫,常有宸王府和瑾月陪着,她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昭宸宫总是有点热闹气,可最近几天却似度日如年,满殿只剩下了孤独荒凉…… 第153章 眼皮子浅 静养的日子过得缓慢也安逸。 一晃两天过去,宫中赏花宴转眼到来。 容苍和楚云绯同样接到了进宫的口谕。 早膳之后,楚云绯坐在妆镜前,由宝蝉和盛夏给她梳妆打扮得,妆容典雅精致,珠钗华贵气派,蓝色宝石头面正衬着身上冰蓝色长裙,整个人显得绝艳明媚,朝气勃发。 “王妃娘娘今天定能艳冠群芳。”宝蝉看着自己搭配出来的衣服首饰,俏丽的脸上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感,“我们王妃永远是人群里最亮眼的美人。” 楚云绯嘴角含笑,定定望着镜子里的美人脸,天生丽质,星眸皓齿,肌肤白皙而细嫩,仿佛吹弹可破。 虽说已嫁人且有了身孕,可她今年也不过十八岁,跟寻常未出阁的少女几无二致,脸颊丰润饱满,漆黑而清澈的眸子里盈盈流露出动人光泽。 楚云绯觉得自己这张脸生得无可挑剔,虽然皇族贵胄娶妻的标准中,美色是最无关紧要的一条。 然而平心而论,谁不喜欢美人呢? 不管男女,对着一张好看的脸就是觉得心情愉悦,至于温不温柔,贤不贤惠,那是后天可以伪装或者改造的,唯有一张天生丽质的容貌可以伴随一生。 何况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打扮得这么好看,是想进宫吓退情敌?”容苍毫无预警地出现在身后,揽着她的肩膀,同她一起看向镜子里精致的容颜,“本王的王妃是整个皇族最美一枝花。” “我也是这么想的。”楚云绯淡定点头,从容承受了这句话赞美,“今日进宫,我只想做一个无脑善妒的花瓶美人。” 这是她给自己打造的人设,所以一早起来就精心装扮自己,为的就是把“善妒”和“无脑”贯彻到底。 容苍把她从梳妆台前拉起来:“走吧,为夫保驾护航,今日由你把善妒的名声发挥彻底。” “王爷王妃好恩爱,看得人羡慕死了。”宝蝉跟在身后,捧着脸笑得像个傻子,“盛夏,你羡不羡慕?” 盛夏瞥她一眼:“擦擦你的口水。” 宝蝉下意识地一擦,随即皱眉:“哪有口水?” 楚云绯没理会身后两人的打趣,径自和容苍一起出了王府大门,坐上马车往宫里而去。 赏花宴在牡丹园举行,皇后亲自操办,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官家女子都请了进来。 马车抵达内城门,两人先后下车,抬头便看见一同进宫的宸王夫妇和裕王夫妇。 六人各自见礼,表面上一派和谐,兄友弟恭,妯娌和睦,然而私底下的暗潮汹涌和眼神里的打量探究,却如影随形。 宸王盯着容苍冷峻贵气的脸,目光如电,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他脸上有丝毫被阿芙蓉的颓靡。 或许是时日尚短,还没有太明显的气色变化,或许是柳太医又一次骗了他。 还有…… 千岐是不是容苍命人带走的?他身上的蛊毒到底解了没有? 宸王想到失踪两日的千岐,眼神幽深晦暗,只觉得此事与容苍脱不了关系。 但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一阵寒暄之后,楚云绯和裕王妃、宸王妃在内城门与各自的夫君分道扬镳,在宫人引领下前往牡丹园,三位皇子则先去面圣。 宫廊曲折,庭院深深。 三人行在回廊上,六名侍女在身后跟着,不敢打扰主子们说话。 “看眼前这些娇嫩的女子们,真是让人艳羡的年纪。”宸王妃抬眼望着牡丹园的方向,幽幽叹气,一脸羡慕,“想当年我也是这般娇嫩,如今却总感觉自己老了许多……” “谁不是呢。”裕王妃跟着开口,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大概是嫁人之后思虑的事情多了,总觉得不经老,不像眼前这些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说着,微微偏头:“九弟妹觉得呢?” “嗯?”楚云绯回神,“我还好。今早照镜子时,只觉得镜中人明艳夺目,天生丽质,美得让我差点失了神,怪不得当初容苍对我一见倾心。” 此言一出,空气骤然一静。 两双眼睛齐齐落在她脸上。 宸王妃表情微妙:“……” 裕王妃面色一言难尽:“……” “怎么了?”楚云绯像是奇怪,“你们没有这样的感觉?” 宸王妃收回视线,温婉矜持地一笑:“我跟王爷的婚事是父皇和母妃指婚,没有机会体会九弟妹说的那种一见倾心……” “真是可惜。”楚云绯轻轻叹了口气,“虽说门当户对很重要,但彼此心悦更能让这段姻缘舒心,每天早晚都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用膳,一起就寝,一起喝茶,一起聊天,这种感觉很幸福。” 宸王妃细不可查地一僵,随即淡笑:“九弟妹如此容易满足,真是让人羡慕。” 眼皮子浅的蠢货总是那么容易满足,不过这很正常,楚云绯她爹只是朝中一个后起之秀,比起底蕴深厚的百年世家,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她这样出身的女子,可不是满脑子情情爱爱吗? 裕王妃笑道:“前阵子九弟休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我还以为你们夫妻感情会破裂,没想到九弟妹心胸如此宽大,能容一般人所不能容之事,真是叫人佩服。”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说楚云绯幸福是假的,休妻一事才过去多久,这么快就忘记了? 一见倾心还能毫不留情地休妻,谁信呢? 她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宸王妃跟着点头:“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好在九弟幡然醒悟,被父皇一顿板子打醒了,否则九弟妹这会儿处境只怕会很难。” 差点成了下堂妇的人,还好意思说自己幸福? 裕王妃眼底划过一抹讥讽。 楚云绯这个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女儿,果真是一点见识都没有,给她一点甜头,她就真以为自己得到了无价之宝? 高门大户里出身的女子,眼睛盯着的都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谁会眼皮子浅到只盯着那点小情小爱? “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出息。”楚云绯语气淡淡,“天下哪个男子没有犯蠢的时候?只要他知错能改,我还是愿意给他机会弥补的,何况容苍承诺过我,这辈子只喜欢我一人,这就够了。” 第154章 我本来就善妒 “男人的承诺哪能轻易相信?”宸王妃无奈地摇头,像是对楚云绯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何况我们做女子的心胸就该大度。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正常,若过于拈酸吃醋,未免让人觉得善妒。” “不用让人觉得,我本来就善妒。”楚云绯漫不经心一笑,“实不相瞒,我那个不成器的庶妹至今还是个黄花闺女呢。她一门心思想进战王府,却连见容苍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宸王妃神色微紧,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楚云皎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当初容苍要休妻时闹得沸沸扬扬,为的就是楚云皎,即便后来知错醒悟,至少可以证明当时是迷过楚云皎的。 可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他却从来没碰过楚云皎? 难道当初喜欢楚云皎也是假的? 宸王妃眼底划过一抹幽沉之色,思索着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总觉得战王府里藏着太多的秘密,让人无法分辨真假。 那些表面上展现于人前的变心和背叛,是否只是一个又一个用来迷惑旁人的障眼法? 容苍他到底想干什么? 曲折的回廊走到了尽头,前面就是宽敞的花厅。 空气中清香暗浮,潺潺流水回荡在耳畔,顿时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前来参加赏花宴的贵女们大多去了园子里,花厅里只坐着一个手捧书卷的女子,正是秦太傅家孙女秦芷岚。 见到三位王妃相携而来,秦芷岚合起书卷,从容起身见礼:“臣女秦芷岚,见过三位王妃。” 宸王妃连忙挽着她的手,热情地开口:“秦姑娘不必多礼,太傅大人近日可好?” 裕王妃见她显露于面上的热情,眸心微细,若有所思。 “多谢宸王妃关心,祖父身子骨还算硬朗。”秦芷岚点头。 “那就好。”宸王妃笑着开口,“太傅大人德高望重,是楚国满朝文武和天下学子都敬佩的大儒,我家王爷时常把太傅之言挂在嘴边,说太傅学识渊博,心胸宽广,贤名在外,乃是一代清流名臣。” 楚云绯走到一旁坐下,慵懒地靠在栏杆上,对她们的友好交谈恍若未闻。 “实不相瞒,我跟兄长一直以来也仰慕宸王殿下的贤名。”秦芷岚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楚云绯,嘴角笑意端庄婉约,却并不达眼底,“宸王殿下有贵妃悉心教导,还有宸王妃这个知书达理的正妻辅佐,想来日后定能贤名远扬,一展宏图。” 如果她以为这句隐约带着暗示的话能让楚云绯变脸,那她显然要大失所望了。 楚云绯靠着栏杆,漫不经心地眺望着园子里美人结伴而行的风景,嗓音闲适悠然:“今日京中许多贵女都来了赏花宴,裕王妃的妹妹也来了吧。” 裕王妃闻言一僵,想到此前赵云柔和战王妃的矛盾,下意识的认为她此时忽然提起赵云柔,定是不怀好意,再想到穆帝之前的警告,今日无论如何不敢再跟楚云绯起冲突。 裕王妃只能陪笑脸:“云柔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家里禁闭反省,被祖母和婶婶教训得厉害。以往得罪九弟妹之处,还望九弟妹别跟她一般见识。” “四嫂误会了。”楚云绯语气淡淡,目光落在不远处一道鹅黄色的身影上,“我只是看到了熟人,顺口提上一句,听闻今日姜二姑娘也会来,还有窦尚书的千金和五公主……她们在皇后宫里学规矩已有数日,不知学得怎么样了。”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让宸王妃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她脸色一沉,蓦地想到姜倩和窦惠然受罚的原因,手里的帕子不自觉地绞紧了一些。 最近皇城中发生的桩桩件件,但凡牵扯到受罚之人,几乎都跟楚云绯脱不了关系。 今日这场赏花宴,虽来的都是闺中女子,可他们的祖父和父亲党派不同,意味着她们自己也代表着不同的立场。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不知又会产生怎样的冲突? “由皇后娘娘亲自指派嬷嬷教导,想来规矩一定学得极好。”宸王妃温柔笑道,“稍后见了五公主,大概是要刮目相看了。” “我倒是觉得五公主虽刁蛮任性了一些,却是皇族所有公主之中难得的真性情。”秦芷岚不疾不徐地开口,语气温婉矜持,“五公主生来就尊贵,自然不屑于阿谀奉承,所以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就会心甘情愿付出,遇到厌恶的人也会克制不住流露出厌恶,这是人之常情,也是真实的情绪体现,不该被过分苛责。” 宸王妃点头:“秦姑娘说的极是。” 楚云绯淡淡一笑,跟着点头:“不愧是清流名臣之后,秦姑娘的心胸果然非我等小门小户出身之女可比。” 秦芷岚嘴角扯了扯,正要再说什么,远处忽然响起一个高亢的通报声:“皇后娘娘驾到——” 花厅里三位王妃和秦姑娘一同起身,上前几步恭迎,而三三两两相约游园的贵女们也急急转身返回此处,恭敬地迎接皇后凤驾。 “儿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跟随皇后一道而来的还有数日不见的谢丹姝,目光微抬,她朝楚云绯微微颔首示意,楚云绯笑着回了个礼。 “都平身。”皇后走到近前,抬手示意免礼,“本宫不问世事多年,对京中很多小姑娘都觉得面生,今天特意办个赏花宴,与诸位熟悉一下。” 说着目光环顾一周,面上噙着温和笑意:“今日一见,果然都是明媚容颜,朝气蓬勃,本宫甚慰。” “皇后娘娘雍容华贵,气度卓绝,可是我们这些小辈们比不了的。”宸王妃笑着恭维,“儿媳还得跟皇后娘娘多学习。” 皇后失笑:“本宫多年不管事,哪有什么卓绝气度?要说有,也是顾贵妃气度更好一些。” 说话间,她极自然地朝楚云绯招手:“不过战王妃当得一句艳冠群芳倒是真的,如此美丽容颜,让本宫每每看着,都欢喜不已。” “多谢皇后娘娘夸赞。”楚云绯屈膝谢恩,“儿媳羞愧汗颜。” 宸王妃脸色一紧,心头无端蒙上一层阴影。 “美就是美,这有什么好羞愧的?”皇后挽着她的手,一同走到花厅,示意她就坐在自己身侧,“都坐吧。” 第155章 年轻真好 宸王妃和裕王妃目光微抬,看着皇后和楚云绯的亲近,神色再也不复方才轻松从容。 楚云绯跟皇后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她想干什么? 以为巴着皇后就能扭转地位? 皇后在主位上坐下来,视线微转,第一个就看到了秦芷岚:“这位就是秦太傅的孙女芷岚姑娘吧?” “是。”秦芷岚正要坐下,听到皇后点名,连忙又站了起来,屈膝行礼,“臣女秦芷岚,见过皇后娘娘。” “不愧是太傅教养出来家的嫡孙女,气度高华,一身的书卷气。”皇后笑着夸了一句,抬手示意,“坐吧。” “谢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五公主她们来了。”蔡姑姑望着远处宫廊上行来的一行人,“还有德妃娘娘。” 花厅中女子们顺着视线望去,随即再次站起身,等着给德妃和五公主行礼。 德妃今年已有四十,但她保养得极好,不如皇后雍容华贵,不似贵妃盛气凌人,而是有种淡雅如菊的气质,看起来不争不抢,安闲度日。 然而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聪明人越是在局势紧张的时候,反而越懂得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她时常教导裕王和王妃,该避锋芒的时候就避锋芒,那些年里顾贵妃圣宠不衰,他们根本不是宸王母子的对手。 即便到了如今,顾贵妃明显有失宠趋势,德妃依然能保持着平稳心境,不着急出来争宠,不着急落井下石,这份定力寻常人无法与之相比。 可惜的是,裕王和裕王妃并未能继承她的五分定性。 走进花厅,德妃朝皇后屈膝:“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妹妹不必多礼。” “臣妾长久待在宫里无聊,听说皇后娘娘在牡丹园办了个赏花宴,忍不住想来凑个热闹,还望皇后娘娘别嫌弃才好。” “德妃妹妹说的这是哪里话?”皇后主动伸手,热情地招呼着,“你能来,本宫高兴还来不及,没看在场这么多十几岁风华正茂的小姑娘?只有本宫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跟她们说话都怕不合群。” 这句话显然是说笑了。 皇后身份尊贵,只要是她想聊的话题,这些年轻贵女们只怕使出浑身解数投其所好都来不及,根本不会有不合群的事情发生。 容瑾月恭敬地朝皇后行礼。 跟数日前的骄纵跋扈相比,今天的容瑾月像是个换了个人似的,气色憔悴许多,人也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一些,想来学规矩的日子并不好过。 跟三位王妃行礼时,她神色还带着几分不甘愿,尤其是看向楚云绯时,眼神依旧透着刻骨的厌恶和憎恨,然而不知是多日规矩磨平了她的脾气,还是顾忌着皇后和德妃在场,容瑾月到底没敢当场发作。 跟容瑾月一起来的就是姜家次女姜倩、吏部尚书府嫡女窦惠然和荣王府的怀月郡主,三人面色如出一辙,憔悴而苍白,看起来这些日子都被搓磨得不轻。 而这一切都是拜楚云绯所赐。 厅中贵女们悄悄瞥了一眼神色淡定的罪魁祸首,表情不由微妙。 “行了行了,都坐吧,不必拘礼。”皇后笑意温和,一派平易近人的语气,“阿蔡,你跟本宫和德妃介绍一下在场的姑娘们。” “是。” 因为皇后常年隐居不管事,除了三位王妃和她自己的侄女谢丹姝之外,对其他女子都不太熟悉。 姜倩和窦惠然二人也是因为跟五公主一起学规矩,早晚要给皇后请安,皇后才认识了她们。 今日被邀请进宫的女子有高门贵女,有小家碧玉,也有官员庶女,身份高低各有不同。 阿蔡一一给皇后做了介绍。 兵部尚书府的嫡女赵云柔,昌平伯府次女沈璃,庶女沈雪,吏部尚书府嫡女窦惠然,庶女窦嫣然,姜家次女姜倩,庶女姜婉,吏部左侍郎府的嫡女纪小棠,大理寺卿之女周萱萱,巡按监察官之女杜嘉,加上谢丹姝和秦芷岚,一共十二人。 五公主和怀月郡主是皇族血脉,自然不能算在其中。 谢丹姝也是来凑数的。 然而这么多人再加上三位王妃,花厅里看着就乌泱泱一片,桃红柳绿,鹅黄淡蓝,各色衣裳娇嫩鲜艳,看着喜人得紧。 “年轻真好。”皇后看着这些娇嫩容颜,真心感叹一句,“本宫久居深宫太过冷清,今天特意办个赏花宴,就是为了好好热闹一下。你们不必拘谨,想聊什么就聊什么,只当本宫和德妃不在场就好。” 可话虽这么说,有皇后娘娘这尊大佛坐镇,谁又真的敢敞开了畅所欲言? 尤其是遇到一些看不顺眼的人,本来可以好好嘲讽两句,然而当着皇后和德妃的面,她们却是万万不敢开口,生怕惹了口祸,被当众责罚。 没人第一个开口,花厅里气氛便有些尴尬。 “不如让在场的女子们拿出各自的才艺展现一下,活络活络气氛。”德妃建议,“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这又不是才艺大赛,别搞得她们紧张兮兮的。”皇后摇头,看向容瑾月,“五公主一向善于活跃气氛,便由你带着她们喝喝茶,好好聊一聊吧。” 容瑾月低眉应是。 皇后站起身:“本宫想去园子里走走,德妃妹妹和三位王妃陪我一起去吧,让这些小姑娘自己熟悉一下。” 德妃表情微顿,一时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应了句是,很快跟着起身往外走去。 皇后在前,德妃走在她身侧。 裕王妃、宸王妃和战王妃作为小辈,则自然而然跟在后面。 “今日赏花宴的目的你们该猜到了,是为了给七皇子和八皇子选妃。”皇后偏头看向身后,“两位皇子年岁已不小,刚封了郡王,婚事不好再耽搁下去,你们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第156章 真傻还是装傻 宸王妃笑道:“给七弟和八弟挑的是王妃,人选可得好好琢磨,定要挑个温柔贤惠人品好的女子,否则以后闹得家宅不宁,父皇母后还得跟着操心。” 这句话似是意有所指。 楚云绯目光微转,悠闲地欣赏着牡丹园里的各色极品牡丹,嗓音闲适:“仅会温柔贤惠也不行。身在皇家,身份尊贵手握大权者,一旦管不好自己的情绪,极有可能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所以最好有个知对错明是非的妻子管束着,如此才能让夫君行事有所收敛,避免铸下大错。” 宸王妃面色一顿。 如果说她方才那番话还带有几分隐晦,楚云绯这番话几句就是指着她的鼻子说了。 想到两日前那晚宸王发的一通雷霆怒火,致使府里人人自危,宸王妃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千岐的行踪更是成为夫妻二人心头抹不去的阴影。 然而她很快挥去心头负面情绪,淡淡一笑:“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大家闺秀的典范就是温柔谦逊,顺从夫君,尤其是规矩大于天的皇家,皇子们从小接受严格教导,心里早已明白何时该为,何事不该为,我们作为女子只要顺从就好,这点学识和见识,哪有资格规劝自己的夫君?” “有人天生聪慧,有人天生愚钝,跟后天的学识和见识无关。”楚云绯神色如常,像是在进行一桩友好的讨论,“就像有人天性本善,而有人天性本恶,骨子里的东西不会轻易改变的。” 宸王妃神色不虞:“是吗?” 她真以为战王宠她几分,就是她管得住夫君? 真是笑话。 “何况老祖宗都说了,娶个贤妻旺三代。”楚云绯叹气,“虽然我一直认为有担当的男人,不该把家族的希望寄托在女子身上,但是这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个个都能明辨是非,总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这个时候一个贤妻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云绯说得在理。温柔有温柔的好,强势有强势的妙。”皇后淡淡一笑,“世家女子脾性各有不同,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男子性情和担当各有不同,对妻子的要求也就不一样,这件事没什么标准可言。” 宸王妃抿了抿唇,不敢再多言。 皇后关心地开口:“战王最近怎么样?听说他身体不太好。” “多谢皇后娘娘挂怀,容苍已经有些日子没去军营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静养。”楚云绯低低苦笑,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担忧,和一点故作轻松的表情,“不过太医说无碍。” 皇后嗯了一声:“本宫想给战王指个侧妃,你看谁更合适?” 此言一出,不仅德妃心头微凛,就连宸王妃和裕王妃也跟着脸色微变。 两人捏着帕子的手不由紧了紧,皇后单独问楚云绯是什么意思? 皇后这是打算支持容苍争储? “回禀皇后娘娘。”楚云绯低着头,“儿媳不想让容苍娶侧妃。” 德妃抬眸看她,眸心微细,温婉笑道:“战王常年待在边关,成亲比其他皇子本就晚了几年,这侧妃该娶还是要娶的,毕竟他是皇子,不可能就一个妻子。” 楚家那庶女在战王府就是个侍妾,根本算不得正式名分,德妃压根没把她当成个人。 楚云绯低垂着头:“容苍承诺过儿媳,除了楚云皎之外,不会再另纳侧妃庶妃,连通房侍妾都不会有。” 皇后沉默片刻,忍不住想叹气。 这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娶侧妃那是单纯的娶侧妃吗?那是为了娶侧妃背后的势力,给容苍添筹加码,助他以后登临大位。 “你想清楚了?” 楚云绯点头:“想清楚了。” “行吧。”皇后状似无奈地朝德妃笑了笑,随即又道,“那你觉得那位秦姑娘怎么样?” 宸王妃低眉站在一旁,心头骤然一沉。 楚云绯实话实说:“秦姑娘聪明灵活,温柔体贴,跟宸王妃相谈甚欢。” 德妃皱眉,下意识地看了宸王妃一眼,相谈甚欢? 这意思是要把秦芷岚指婚给宸王做侧妃吗? 她深深看了一眼楚云绯,眼底划过深思,心头生出跟皇后一样的疑惑。 楚云绯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这段时间宸王夫妇和战王夫妇明显不合,她这个远在深宫一心侍弄花草的不相干之人都听说了不少,按照道理来说,楚云绯就算不想让容苍娶秦芷岚,也不该把这个人推到宸王妃那边去。 而宸王妃心里就更不得劲了。 她原本还担心楚云绯会借机挑拨离间一番,没想到她直接把秦芷岚跟宸王府扣在了一起,这样一来,皇后心里自然会猜到秦芷岚的意思。 而看在秦太傅的份上,皇后应该会顺水推舟顺了她的意,只是这样一来,楚云绯真就一点也不担心宸王得了太傅支持,背后羽翼会越来越丰? “不过秦家清流名臣,太傅又是当朝重臣,德高望重,他孙女的婚事怎么也得慎重考虑。”皇后叹了口气,“做侧妃怕是折辱了她。” 宸王妃神色微紧,正要说话,却听皇后很快又道:“本宫眼瞅着那个吏部侍郎府的姑娘不错。” 吏部侍郎府? 德妃根本不记得是谁。 楚云绯倒是知道,想到沈家姑娘那张娇俏天真的容颜,嘴角微扬:“儿媳觉得把沈姑娘赐婚给七皇子应该合适。” 皇后缓缓点头:“确实合适。” 只要不谈及三位裕王、宸王和战王三人,德妃和三位王妃神情就能轻松许多。 皇后边走边聊,对今日的情势心里已经有了数。 唯一心神不宁的只有宸王妃。 楚云绯是真心不愿意容苍娶侧妃,所以实话实话,谦恭婉拒,心里半点想法也无,而宸王妃却早就跟秦芷岚达成了协议,一心想把秦家拉到宸王的阵营里来。 所以听到皇后那句“做侧妃只怕折辱了她”,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忐忑起来。 原本想开口说几句,没想到皇后很快把话题转开,让她没了开口的机会。 至于裕王妃,大概是因为有德妃在场,她一直表现得很安静,不该迫不得已开口的时候绝不开口。 第157章 儿臣跟她不熟 勤政殿里,五位皇子皆在。 穆帝斜倚在龙榻上,眉眼褪去几分威严,语调显得平静疏懒:“皇后今天在牡丹园办了赏花宴,目的是给老七和老八选个王妃。你们二人心里若有喜欢之人,可以跟朕说,朕会斟酌着给你们赐婚,若没有特别中意的,稍后就由朕和皇后考虑,给你们配个合适的。” 七皇子和八皇子跪下谢恩:“回父皇,儿臣婚事由父皇和母后做主。” 穆帝沉默地看着他们,缓缓点头:“稍后可以去牡丹园看看,别惊吓着这些娇弱的小姑娘就行。” “是。” “容苍。”穆帝目光微转,看向一脸淡漠疏离的容苍,“你四皇兄和六皇兄都有了侧妃,你的府里暂时还只有正妃一人,今日各家贵女都在,朕想给你指个侧妃,你看……” “儿臣不想娶侧妃。”容苍语气淡淡,毫不犹豫就拒绝了穆帝的提议。 “嗯?”穆帝诧异,“为何?” “家有悍妻醋意大,儿臣不想家宅不宁。”容苍神色平静,好似自己说的只是寻常家务事,完全没有一点身为皇子该有的自觉。 穆帝一时无语:“……” “没想到九弟还是个惧内的。”宸王转头看他,眼底带着几分嘲弄,“父皇旨意不可逆,九弟妹再怎么强悍,焉能敌得过千军万马?一个王妃就能让手掌四十万兵权的王爷妥协,倒是让为兄觉得稀奇。” “六皇兄在家对付妻子,需要用得上千军万马?”容苍冷冷看着她,“还是说作为男子,你一向喜欢用暴力使人屈服?” 宸王脸色一变:“九弟怎么这么说话?我何曾有这个意思?” 容苍没再理会他,径自朝穆帝说道:“儿臣掌兵权在手,本就没有太多闲暇功夫放在女儿情长上,云绯很好,战王府不需要其他女子加入。” 穆帝拧着眉,一脸惆怅地看着他。 他原本还担心楚云绯不高兴,这下得了,战王妃还不知道呢,容苍先拒绝了。 真好。 容氏皇族居然出了一个专情皇子。 穆帝揉了揉眉心:“秦太傅家里的孙女芷岚姑娘不错,朕最近和皇后商议了一下她的婚事,总觉得以她的出身,应该配给皇子,可她的身份又不适合做侧妃,若配给老七老八——” “父皇容禀。”七皇子心头一急,连忙开口,“儿臣文不成武不就,着实配不上秦家姑娘,求父皇明察。” 八皇子连连点头:“儿臣废物一个,更不敢肖想秦家明珠,请父皇明察。” 穆帝默了默,转向宸王:“容宸,你觉得秦家姑娘怎么样?” 宸王回道:“秦姑娘知书达理,性情温婉宽容,且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谁若能娶得此女为妻,实为三生有幸。” 穆帝嗯了一声:“容苍,你觉得呢?” 容苍语气淡漠:“儿臣跟她不熟。” 穆帝嘴角一抽,看向裕王。 “秦姑娘确实不错。”裕王先回了一句,随后又道,“不过我不赞成九弟的话,九弟说跟秦姑娘不熟,我怎么听说秦姑娘还曾登门战王府,拜访过九弟。” “四皇兄的消息并不准确,她登门拜访的人是王妃。”容苍面色更冷了一些,“我与她不熟。” 穆帝奇怪:“她找战王妃做什么?” 他记得秦太傅家跟楚家一向是没有交集的。 “不知道。”容苍敛眸,“儿臣没问。” “没问?”裕王笑了笑,明显不相信的表情,“战王妃跟秦姑娘从未有过交集,秦姑娘亲自登门战王府,难道不是为了九弟而去?就算九弟不问,九弟妹应该难道不会主动告知?” “你想知道什么?”容苍冷眼看着他,“四皇兄对我府里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不如搬到我府里住几天?” 裕王脸色一僵,被堵得哑口无言。 “吵什么?”穆帝皱眉,不悦地看着他们,“容苍,朕也想知道秦姑娘去战王府做什么。” 宸王眼神微闪:“父皇,九弟既然不想说,那——” 穆帝冷道:“朕想知道。” 容苍沉默片刻,嗓音不辨喜怒:“儿臣当初娶云绯为妻,大概让很多人感到意外,至今都有人觉得她配不上儿臣,但父皇应该知道,论身份地位,儿臣确实比云绯高出许多,但她的心性和行事手腕非一般女子可及。儿臣能娶到她,是儿臣的幸运。” 穆帝敛眸思索片刻:“确实如此,云绯出身是低了点,其他方面不输给正儿八经的高门贵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儿臣也是这么想的。”容苍语气淡淡,“并且她从不会主动跑到任何人面前,对别人家的夫妻关系指手画脚,自以为是地指责谁配不上谁。” 穆帝听出了他的意思。 楚云绯出身不高,但人品贵重,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丈夫,从不过问别人家的家务事,不会以为出身而自卑,该强势的强势一点都不示弱。 而有些女子出身高贵,自认为才情出众,知书达理,却喜欢对着别人的婚事指手画脚,甚至直言楚云绯配不上容苍。 这个人说的就是秦芷岚? 穆帝眉目深沉,不发一语地轻叩着桌案,至于秦芷岚为何会突然登门说这番话,除了想取楚云绯而代之,着实想不出别的理由。 宸王和裕王也听明白了。 宸王神色一沉:“九弟,秦姑娘出身高贵,祖父乃是当朝德高望重的太傅,她的人品和才华是经得住考验的,你这番似是而非的话着实不妥。” 容苍冷冷一哂。 穆帝抬手阻止:“不必再争执了,此话题到此为止。” “是。” 穆帝从榻上起身:“走吧,随朕去御花园走走。今天不讨论政务,放松放松心情。” 第158章 宸王送花 牡丹园花厅里,年轻女孩子坐在一起聊得热闹。 大概是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不管是五公主还是姜家次女,或者其他怀有心思的女子,今儿都格外安分,聊的皆是轻松有趣的话题,没人敢轻易掀起争执。 皇帝和众皇子驾到,很快把园子里散步的皇后几人唤了回来,凉亭里喝茶聊天的公主贵女们也齐齐起身行礼。 “皇上怎么来了?”皇后走到皇帝跟前,面上带着几分轻松舒展的笑意,“臣妾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朕早就说过,你应该多出来走走,外面空气多新鲜。”穆帝笑叹,随即转头看向几个儿子,“今年的牡丹开得早,你们几个可以去摘几朵牡丹送给在场的姑娘,就当是年少轻狂一次。” 此言一出,在场的不管是成过亲的三位王妃,还是没成亲的贵女们,神色不约而同地一动,下意识朝着五位皇子看去。 只是她们看的人具体是谁,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今日赏花宴是皇后举办,虽是为了皇子选妃,但皇后做事一向仔细谨慎,面面俱到,既要极力促使目的达成,又要顾及到女孩子们的颜面,因此赏花宴只是赏花宴,而不会成为选妃宴,更不会发生有人“落选”这种有损女孩颜面的事情。 穆帝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让所有皇子都去摘花,而不是只让需要选妃的皇子去摘。 这样一来,摘花就成了一件单纯的附庸风雅之事,而无其他特殊用意。 至于最后的结果会不会特殊,各人心里自然也清楚。 皇帝携皇后和德妃到花厅里坐了下来,静等五位皇子回来,其他女子们拘谨地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神色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这么干坐着也无聊,不如猜一猜他们会摘几朵花来?”穆帝开口,首先看向皇后,“皇后先猜?” “臣妾猜裕王肯定摘不止一朵。”皇后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神情闲适,笑容带着几分打趣,“德妃在此坐着,裕王是个有孝心的人,怎么也要先送给自己母妃一朵,然后他的王妃至少得有一朵,至于会不会送给其他姑娘,臣妾就不太确定了。” 德妃闻言,面上泛着几分笑意:“皇子们心里在想什么,臣妾也不清楚。” “容苍应该只会摘一朵。”穆帝说这句话时,语气有些微恼,“他就是个倔驴,朕对他是着实服气。” 皇后正要说什么,转头却见皇子们已经摘花回来了,顿时莞尔一笑:“皇上猜错了,这头倔驴摘了四朵牡丹,颜色还都不同。” 容苍手里确实有四朵牡丹花,红牡丹,粉牡丹,紫牡丹和黄牡丹。 其他皇子们手里也都有四五六朵,各不相同。 花厅里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紧张,尤其那几个看着单纯烂漫的小姑娘,眼底灼灼的光泽也不知是想要牡丹花,还是急着看热闹。 “父皇,母后,母妃。”裕王很快抵达花厅,恭敬行礼,“儿臣等已经把花摘来了。” 他手执四朵牡丹,都是大红色品种。 穆帝嗯了一声,神色淡淡:“想送给谁就送给谁,就当是给赏花宴增添几分热闹气。” “是。” 果然不出所料,裕王走到德妃面前,把第一朵花送给了自己母妃:“请母妃笑纳。” 德妃高兴又羞恼:“皇后娘娘让你送给姑娘们,你送给我做什么?” “母妃在儿子心里永远是最美的女子。”裕王真心诚意说道,“一朵牡丹花代表不了什么,却是儿子的心意。” 德妃缓缓点头:“嗯。” 裕王转头看向自己的王妃,在她羞怯的眼神下,把第二朵花送给她:“祝灵儿永远美丽温柔,落落大方。” 赵云灵柔声回道:“谢王爷。” 裕王退后一步,转头在花厅里环顾一周,很快走到谢丹姝面前,把第三朵花放在她面前的案上:“请谢姑娘笑纳。” 谢丹姝端庄温婉,面色不变:“多谢裕王殿下。” 穆帝和皇后不发一语地注视着他的动作,神色平静,莫测高深。 裕王的第四朵花送给了秦芷岚。 秦芷岚端庄而矜持:“多谢裕王。” 手里的四朵花送完,裕王走到花厅中央朝帝后行礼,随即便退至一旁站着,给宸王让出位置。 宸王摘了六朵,第一朵花送给自己的王妃姜盈,语气温柔而包容:“祝盈儿美丽柔和,夫妻和睦。” 姜盈抿着唇,笑得温婉:“多谢王爷。” “宸王殿下和王妃感情真好。”花厅里一个少女捧着脸说道,“让人羡慕极了。” 五公主容瑾月矜持地点头:“六皇兄和六皇嫂一直是皇族夫妻典范,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穆帝和皇后都在场,她自然不敢拿别人衬托贬低,但一贯喜欢宸王夫妇的五公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捧场的机会。 只是她这句话一出,众女子盯着宸王手里剩下的五朵牡丹,一时表情微妙。 不知跟宸王妃感情深厚的宸王,要把剩下的五朵花送给谁? 众目睽睽之下,宸王从容地转身走到秦芷岚面前,把一朵红牡丹和一朵粉牡丹放在她面前的案几上:“请秦姑娘笑纳。” 姜盈神色微微一僵,握在手里的花枝突然间变得格外烫手似的,差点摔在案上,幸好她及时回神,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 目光轻垂,姜盈看着自己手里孤零零的一朵花,心头无法克制地涌起酸涩和难堪的情绪。 她答应让秦芷岚入王府做侧妃不假,可王爷难道不该顾及一下她这个正妃的面子吗? 正妃只得一朵花,侧妃却得两朵。 他到底是没把她放在心上,还是故意把她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 “多谢宸王殿下。”秦芷岚拿起其中粉色的那支,“臣女很喜欢。” 话音落地,花厅里又是一阵安静。 女子们面上渐渐浮现了然的神色,原来宸王对秦家姑娘有意,而秦芷岚也喜欢宸王。 这算是两情相悦吗? 若真是两情相悦,他们置宸王妃于何地? 姜倩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看向自己的姐姐,又看了一眼手执粉色牡丹的秦芷岚,眼底划过一丝怒意。 穆帝沉默不发一语,皇后面色平静。 唯有德妃脸色稍稍有些难看。 第159章 皇后才是容苍的生母 她不是蠢人,自然看出宸王这是在跟秦芷岚表达情意,当着皇帝、皇后和宸王妃的面,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而秦芷岚作为秦太傅的孙女,一句“很喜欢”无疑是她的回应,按照往常惯例,接下来皇上就该成全他们的情投意合。 宸王若真得了太傅府的姑娘为侧妃…… 德妃执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只怕裕王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 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宸王妃一眼,见她神色微黯,不由在心里冷笑。 夫妻和睦,皇族典范? 真是笑话,说宸王是个伪君子还差不多。 宸王未有所觉,转身走到窦惠然面前,把牡丹花放了一枝在她面前:“请窦姑娘笑纳。” 窦惠然羞赧地低头:“多谢宸王殿下。” 六枝花送出去四枝,还有两枝。 宸王走到容瑾月和容怀月的位子中间,把最后两朵牡丹分别送给了两个妹妹,伴随着温柔包容的声音:“这两朵是特意为你们摘的,希望瑾月和怀月永远美丽可爱。” 容瑾月看着面前的牡丹花,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大概是想到这些日子学规矩时的委屈,突然间的温暖让她情绪有些失控,攥着花,哽咽出声:“谢谢皇兄……” 穆帝皱眉:“众人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容瑾月赶紧擦了眼泪,正襟危坐。 容怀月小声说道:“谢宸王殿下。” 宸王摸了摸她们的头:“以后乖乖的,不能再惹是生非。” “嗯。” 宸王转身走到穆帝面前,躬身抱歉:“请父皇息怒,瑾月虽然刁蛮任性了一些,可到底年纪还小,且有些日子没见母妃了,心里难免牵挂,还望父皇原谅她的失态。” 或许他的目的是想在众人面前展现出一个爱护妹妹的好兄长形象,或者他是想借着这个热闹的机会,替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求个情。 但肉眼可见的是,不但女孩子们并不买账,穆帝似乎也没听懂他的话。 在场的女子们只是单纯,不是傻,总觉得宸王送给王妃一朵花,却送了秦芷岚两朵花的举动不太合适。 只是帝后皆在,没人敢擅自开口。 可穆帝却显然没有顾忌:“她就是被你母妃惯得太过火,才导致不分场合的没规矩。” 话音落地,场上气氛瞬间僵硬下来。 容瑾月脸色煞白,一时既委屈又难堪,沉默地起身跪了下来。 宸王未曾没料到穆帝会如此不留情面,面上一阵火辣辣的发烫,低头请了个罪,沉默退至一旁。 裕王瞥见他的狼狈,嘴角细不可查地扬了扬,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接下来轮到战王殿下。 秦芷岚目光微抬,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四朵花,眼底划过一抹志在必得。 裕王和宸王都把牡丹花送给了她,且宸王还送了两枝,她就不信,战王还能忍得住。 何况他摘了四朵牡丹。 总有一朵是要给她的…… 容苍确实摘了四朵牡丹,但他并没有送给别人的意思。 众人注视之下,他把第一朵红牡丹给了皇后。 对上皇后愕然的目光,容苍敛眸:“母后身为中宫之主,本就贵比牡丹,这是儿臣的一点心意。” 牡丹是百花之王,而红牡丹象征富贵奢华,送给皇后正合适。 楚云绯抿唇,没有说话。 其他人可能都以为容苍是在跟皇后示好,然而只有她心里清楚,容苍只是借着牡丹花,聊表一下缺失多年的母子情。 皇后才是容苍的生母。 这个真相要多久才能让人知道? “我很喜欢。”皇后嘴角扬起笑意,“许久没这么喜欢过一样东西了,谢谢。” 宸王眼神微暗,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紧。 他没想到容苍会去讨好皇后。 他们夫妻打算抱上皇后这条大腿吗? 怪不得这段时间处处跟他作对,原来是有了靠山。 容苍并不理会旁人怎么想,转身走到楚云绯面前,先是递给她一朵粉牡丹:“祝绯儿永远美丽动人。” 楚云绯含笑接过:“谢谢夫君。” 容苍又递给她一朵黄牡丹:“祝我们爱情永恒,永不退色。” 楚云绯笑意加深:“嗯,再次谢谢夫君。” 秦芷岚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眼底划过一抹嫉色和不甘。 容苍把最后一朵紫牡丹也送给她,还特意戴到她的发间:“祝愿我们夫妻和睦,姻缘美满,永不分离。” 花厅里忽然响起一阵小声感叹:“真让人羡慕。” 穆帝沉默地看着两人互动,忍不住扶额,表情着实一言难尽。 皇后抿着唇笑得无奈,压根没想到,冷硬倔强的战王居然还有如此柔情一面。 秦芷岚嘴角抿紧,目光落在容苍那张俊美的容颜上,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恨不得把面前的几朵花全部揉碎了扔到他脸上。 楚云绯真就那么好,值得他如此一心一意? 其他人的表情就更微妙了。 相较于宸王对妻子一朵花的祝福,她们觉得战王殿下对王妃的爱意才真正教人羡慕。 王妃在前,其他人皆视为无物,如此绝世好男儿,她们怎么就遇不上呢? 容苍没理会众人表情,看着爱妻顶着一朵紫牡丹,嘴角隐隐掠过笑意:“好看。” “好看个鬼。”楚云绯伸手拿下牡丹,“虽然牡丹华贵大气,但这样戴着总感觉跟青楼老鸨没什么区别。” “战王妃真是不解风情。”皇后失笑,“带兵打仗的王爷难得这般情意绵绵,你还嫌弃起来了?” 楚云绯面上也泛起笑意:“但是真的很俗气。” “今日这么多女子在场,战王殿下眼里只有王妃一人吗?”秦芷岚压着情绪波动,温婉一笑,“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容苍看都没看她一眼:“王妃是本王的妻子,其他人与本王毫不相干,本王自然不会随意送花。” 此言一出,裕王和宸王顿时尴尬。 “九弟这话说得不合适。”宸王语气淡淡,“送花是遵照父皇的吩咐,何况只是送个花而已。秦姑娘温婉典雅,难道当不得一朵牡丹花?” “你喜欢送谁是你的事。”容苍嗓音更加淡漠了些,“我只是在表达我的观点。” 宸王一噎:“……” “老七,老八。”穆帝转头吩咐,“你们可有想送花的女子?” 第160章 物以稀为贵 七皇子走过来行礼,学着容苍把第一朵花送给了皇后:“多谢父皇和母后想着儿臣的封号和婚事,儿臣感恩在心,日后一定好好孝顺母后。” 皇后打趣笑道:“若非你母妃粗心,哪轮得到本宫做主?” 一句话缓解了伤感。 七皇子和八皇子这些年待在宫里低头做人,心里不是没有过委屈,只是母亲身份不高,他们又落了个双生子的不祥名头,总不敢过分招摇。 没想到最后还是皇后提点,才让父皇想起自己还有两个成年的皇子尚未封王娶妻,心里对皇后自然是感恩不尽。 而感恩通常并不是挂在嘴上,而要用实际行动表达出来。 七皇子目光在花厅里搜寻一圈,走到窦家嫡女窦惠然面前,把五朵花一股脑儿全给了她。 众人愕然:“……” 窦惠然愣愣看着面前这么多花,一时呆住,她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七皇子竟把花都送给她一人? 皇后看着七皇子的动作,若有所思。 穆帝也是若有所思。 七皇子把花送出去之后,就转身退到了一旁。 最后一个是八皇子。 他走到皇后面前,恭恭敬敬送出一朵红牡丹:“该说的话七哥已经说了,儿臣多谢母后。” 皇后突然忍不住有些想落泪,她眼眶微红,却见穆帝偏头笑道:“皇后今日收获颇多,朕都快吃醋了。” 皇后噗嗤一笑,把三朵花全给了穆帝:“这是臣妾送给皇上的一片心意,望皇上笑纳。” 众人皆笑,伤感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八皇子目光在花厅里转了一圈,很快举步走到一个粉色裙装少女面前,把手里的五朵花都放在她面前:“还望姑娘笑纳。” 众人目光落在粉衣少女脸上,巡按监察史的女儿杜嘉,生得娇俏可爱,看着就是一副好相处的脾气。 呆愣愣地望着面前桌上的五朵花,杜嘉不确定地看着八皇子:“都是给我的?” 八皇子笑着点头:“嗯。” “哦。”杜嘉有些意外,又有些无措,“谢八皇子殿下。” 七皇子和八皇子虽说出身不高,封号也不如亲王尊贵,但到底是皇族子嗣,而且生得一表人才,对家世一般的女子来说,无疑是做夫君的最佳人选。 众人看向窦惠然和杜嘉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羡慕。 皇后眼神更深了一些。 赏花宴上皇子送花是有讲究的,若几个女子每人一朵,则可以表示为欣赏或者爱慕,最终赐不赐婚,都不影响女子们的颜面。 而一次送出所有的花,则表示看中了此女,默认为喜欢对方,想娶对方,到时候若反悔了或娶不成,对于该女子来说,会使她成为无形中的笑柄。 七皇子和八皇子这是明显看中了这两个女子,所以完全没有把牡丹花平分给其他人的意思。 态度上倒是坚定,心意也专一。 挺好的。 皇后觉得稍后便可以拟旨为他们赐婚,毕竟本来就是为了他们准备的赏花宴。 “朕就是过来看看,既然花都送了,朕就不留下来破坏你们的气氛了。”穆帝缓缓起身,朝皇后伸手,“皇后和朕一起回去吧,朕还有些事情要跟你商议。” “嗯。” “裕王。”穆帝吩咐,“你和王妃负责送你们的母妃回宫。” “儿臣遵旨。” “战王和宸王也可以回去了。”穆帝皱眉,“不解风情的东西,待在这里纯属多余。” 楚云绯低眉一笑:“儿媳替容苍请罪,还望父皇息怒。” 穆帝冷哼一声,携皇后离开。 众人行礼恭送。 裕王夫妇送德妃娘娘回宫,宸王夫妇和战王夫妇也各自离开。 “战王殿下和王妃的感情真让人羡慕。”一个少女抬起头,无比艳羡地盯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什么时候可以遇到一个一心一意对我好的夫君呢?” 这是吏部左侍郎府的嫡女纪小棠,年纪不大,还是个纯真无邪的少女。 “展现于外的感情不一定就是真的。”秦芷岚淡道,“毕竟当初战王是休过妻的。” “说不定是那个楚云皎从中使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战王殿下将计就计哄骗她呢。”大理寺卿之女周萱萱嗤笑,“楚云皎才是个不要脸的罪魁祸首,光天化日之下勾引自己的姐夫,真是把女子的脸面丢尽了。” 秦芷岚脸色一点点阴郁下去,盯着面前案上的几朵牡丹花,眼神充满着嫉恨和不甘。 “周姐姐说得对,战王殿下这样的男子最是坦诚,若不是真心喜欢王妃,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温柔绵绵。”纪小棠一脸惆怅,“说起来我的出身跟战王妃差不多,战王当初怎么就没看上我呢?” “大概是因为你没有战王妃生得美。”周萱萱取笑,“何况姻缘讲究缘分。” 谢丹姝笑道:“你们平日里在家,都聊这些儿女情长吗?” 周萱萱和纪小棠听到这句话,立时安静下来,面上泛起几分拘谨,不约而同地摇头:“当然不会。” 谢丹姝出身显赫,在纪小棠和周萱萱眼中,乃是真正的名门闺秀,高门贵女,且她还是皇后的亲侄女,位比公主。 谢丹姝一直以来都给人一种淡泊雅致的感觉,有种不染尘埃的高贵,与她说话——尤其是聊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总有一种说不出口的羞耻感。 好像在她面前就不应该说这些凡尘俗事的东西,而是该聊诗词歌赋,聊琴棋书画,聊一切能体现高雅脱俗的东西,才符合她的气度。 “其实聊一聊儿女情长也挺不错的。”谢丹姝笑了笑,“我以前是不相信这些,因为总觉得这世上的男人都一个样,风流多情,孤高自大。今日见识到了战王和王妃的感情,才知道天下的男子并非全都一个样。” 纪小棠惆怅:“可像战王殿下这样的男子少之又少,千百个男子之中说不定都找不到一个。” “就是因为少,所以才觉得珍贵。”谢丹姝叹息,“毕竟物以稀为贵。” 纪小棠和周萱萱深以为然,齐齐点头:“谢姑娘说得对。” 秦芷岚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紧,刹那间有种窒息之感,她轻轻闭眼,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谢丹姝说得对。 正是因为难得,所以才珍贵。 如果容苍那么轻而易举就被她吸引,甚至如裕王和宸王那般为了别的目的特意送花给她,那他跟其他男人有什么不同? 她还能看上他什么呢? 所以遇到这样一个男子,她应该好好争取,而不是因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心生不甘。 越是轻易得不到的东西,她就越要想办法得到。暂时没能让他心动,不过是因为没有用对方法而已。 世上无难事。 论家世,论地位,论才学,她自认都比楚云绯高出一筹。 就算论容貌,她也并不逊色。 所以她比楚云绯更有资格得到这个男人。 第161章 朕不会让他们如愿 离开御花园,帝后二人步行回了疏凰宫。 这条路穆帝最近走过好几次,但都是乘着御辇摆驾疏凰宫,前呼后拥,帝王威仪十足。 如今日这般闲庭信步,像是老夫老妻散步似的倒是第一次,似偷得浮生半日闲,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杨德喜带着内侍宫娥远远落于身后,不打扰两位主子说话。 “今日进宫的女子看着都不错。”皇后声音闲适,是以往从未有过的轻松,“皇上可有中意的姑娘,打算指给战王做侧妃?” “侧妃?”穆帝皱眉,语气明显不悦,“容苍那个混账,已早一步拒绝了朕的赐婚,哪还有侧妃?” 皇后微默,随即失笑:“他们夫妻二人是不是提前约定好了?” “怎么?”穆帝眉梢一挑,偏头看她,“战王妃也不愿意给容苍娶侧妃?” 皇后嗯了一声,忍不住笑叹:“战王妃倒是诚实,直言不讳地与臣妾表明不想让容苍纳妃,胆子不小。” 穆帝冷哼一声:“她就仗着容苍纵容,才敢提出如此霸道要求。” “皇上难道就不纵容她?”皇后取笑,“云绯确实胆大,别说她这样的出身,就算丞相府嫡女姜盈,也断然不敢阻止夫君纳妾。” 穆帝沉默片刻:“无所求就无所惧?” “臣妾倒认为她是心性坚定,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皇后缓缓摇头,“另外,云绯大概也知道自己夫君的情意和人品,对容苍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所以才敢提出如此非分要求。” 穆帝没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皇后话锋一转:“不过云绯胆子虽不小,但比起宸王妃跟秦家姑娘亲近的举止,云绯起码更真实一些。” 皇权之下多少人戴着面具而活,能真实展现自我的人着实不多。 有人认为她是胆大,有人认为她愚蠢,也有人认为她不自量力,不识抬举。 不过是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所以想法不一样罢了。 “宸王妃和秦芷岚亲近?”穆帝负手而行,眉眼深沉如海,“或许在朕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已经跟秦芷岚达成了某种协议。” 所以宸王喜欢秦芷岚是假的,想要秦家的势力帮扶才是真的。 皇后想了想:“臣妾瞧着她们二人确实相谈甚欢,兼之宸王对秦姑娘的态度……皇上的判断应该八九不离十。” “宸王夫妇在想什么,朕比谁都清楚,可惜朕不会让他们如愿。”穆帝抬脚跨进宫门,面色沉冷,“还有那个秦家孙女,人人赞她秉性高洁,才情出众,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秦太傅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孙女。 心术不正,心存妄念,逾越本分,不知所谓。 同是清贵名门嫡女,秦芷岚跟谢丹姝相比……罢了,她们的心性气度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皇后缓缓点头,认同穆帝的话:“宸王身份是不错,可侧妃到底是委屈了秦家姑娘。” 宸王当众送花,秦芷岚当众回应。 于情于理都该成全他们,然而宸王府眼下只有侧妃之位,秦芷岚不是不知道。 可她似乎并不嫌弃这个身份。 “她的野心不仅仅是个侧妃。”穆帝踏上石阶,抬脚进殿,“她还去过战王府。” 皇后听到这句话,顿时诧异:“她去战王府做什么?” “大概是为了说服战王妃让位吧。”穆帝脸色不虞,走到罗汉榻前坐了下来,“谁知道呢。” 皇后表情一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让位?”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穆帝抬眸看着她,冷冷一笑,“偏偏有人真就敢这么做。” 侍茶宫女低眉垂眼走来,安静地给帝后奉了茶,随即低眉垂眼退下。 皇后良久未语,只是漫不经心地抬手屏退宫人,只留了杨德喜和蔡姑姑伺候。 在穆帝对面坐下,她若有所思地开口:“秦姑娘去战王府一事,皇上是如何知道的?” “朕从容苍嘴里逼问出来的。”穆帝说着,忍不住冷哼,“那个闷葫芦,朕要是不逼他几句,他都把事情瞒得死死的。” “战王可能只是不想坏了女儿家的名节。”皇后神色淡了下来,对秦芷岚的印象彻底颠覆,“他本就不是个爱告状的人,能自己处理的就自己处理了,只是秦家那女子看着知书达理,没想到……” “你待在深宫,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穆帝有些厌烦,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除了这几位皇子,皇后觉得还有谁配得上秦家姑娘这身份?” 皇后拧眉想了想:“齐锦倒是合适,不过齐锦对她不熟,怕是不会轻易答应。” 她本意想说的是,齐锦不一定看得上秦芷岚,但碍于女孩子家的名节,说得倒是委婉了一些。 而且秦芷岚那性子若是真的,显然配不上齐锦。 “丹姝不是还没成亲吗?不如把丹姝许配给齐锦。”穆帝单手叩着小案,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色看着皇后,“他们俩倒是天作之合。” 皇后神色微变:“皇上,他们俩般配倒是般配,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穆帝抬手阻止她的话,“你抽空跟丹姝谈谈,看她愿不愿意,婚姻大事要先征得女孩子的同意。” 皇后沉默下来,忍不住想,皇上到底知不知道谢家和忠义侯府一旦联姻,将意味着什么? “皇后,你是朕的妻子。”穆帝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朕不想夫妻之间还要来个帝心难测,朕今日索性把实话与你说了,宸王争储没有任何可能,朕就算把储位传给老七老八,也绝不可能传给宸王这个丧心病狂的东西。” 皇后神色一凛,连忙屏退蔡姑姑和杨德喜:“你们俩先退下,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宸王在朝中经营许多年,外有顾家暗中帮助,钱财和地方势力都有插手,朝中有丞相扶持,根基很深。”穆帝斜倚下来,声音平静,“容苍常年带兵打仗,朝中从未经营过,此时朕若问他们立谁为储,只怕一大半的人都会提议立宸王,而其他一小半则会支持立裕王。” 皇后低眉说道:“立储之事,臣妾不敢擅言。” 第162章 铺路 “不敢擅言就安静听着。”穆帝叹了口气,“楚国安稳来得不易,朕刚登基那几年一直打仗,国库常年空虚,收上来的税常常入不敷出,而收入大半都拿去养兵了,南疆不安稳,漠北也不安稳,朕每天晚上愁得睡不着觉。” 皇后神色微怔,忽然愧疚:“臣妾那些年里沉浸在失去儿子的伤痛之中,没能替皇上分忧解劳,是臣妾失职。” “都过去了。”穆帝摆了摆手,“再说边关打仗是男儿的事,你一个妇人能帮朕分什么忧?” 皇后表情微妙,却没说话。 “安稳来得不易,朕不想亲手毁掉这些。”穆帝语调沉寂,声音里听得出几分疲惫,“南有忠义侯,北有容苍,楚国才能得几年平静。一旦忠义侯或者容苍出了点什么事,那两个野心勃勃的国家定然闻风而动,楚国又将陷入无休止的战争之中。” 国家大事,穆帝很少跟皇后和嫔妃们说。 尤其是年轻时的天子,大概都存着一腔傲气,越是艰难时越不愿意让人看出他的脆弱,时时刻刻保持着帝王威严和高深莫测,把所有的艰难和不安都藏在冷漠的面具之后,让人窥不见真实的情绪。 反而是年过半百之后,还能稍稍云淡风轻地谈及当年艰难的处境。 皇后给穆帝续了盏茶,声音平和:“臣妾明白皇上对社稷安稳的珍惜,那么难的几年都熬过来了,如今朝堂上这点事儿压根不算什么。” “的确不算什么。”穆帝冷笑,“朕以前不在意,是因为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曾经朕确实属意宸王为储,可最近才忽然意识到,楚国若真到了宸王手里,只怕不出十年就要落一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皇上慎言。”皇后皱眉,“楚国刚到了繁荣安稳之时,怎么就国破家亡了?” “宸王容不下容苍。”穆帝坐直身子,身体靠在靠背上,面上泛起凉薄之色,“一旦宸王登基,容苍要么被他处置了,要么被他逼反,总之会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皇后神色微变,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安静的听着,没有轻易评价。 她对几个皇子其实并不是完全了解,不清楚宸王在外面都做了什么。 她只是觉得宸王不像表面上那么温润贤德,容苍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冷酷无情,而且贵妃对两个儿子的偏心,间接地导致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偏向容苍。 只是曾经立场不合适,所以她从未理会过容苍容苍的处境。 如今想来,皇帝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言语之下,怕是宸王不知做了多少让人寒心失望的事情,才致使如今彻底失去圣心。 “楚国不能失去容苍,也不能失去忠义侯。”穆帝不愿再多谈儿子的是非,只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不管是裕王登基,还是宸王掌权,容苍都无法保证能得善终。朕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发生,所以朕想让容苍上位,他会是最合格的储君。” 皇后缓缓点头:“嗯。” “但容苍在朝堂上根基尚浅,需要多一些助力。”穆帝说着,忍不住又薄怒,“朕好心给他指个侧妃,是为了给他增羽添翼,他倒好,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婚事,真是个混账!” 皇后目光微抬,见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忍不住失笑:“皇上该感到欣慰才是。战王本身能力就强,自然不需要靠着裙带关系上位,当初他选择云绯做正妃,不正说明了这一点?” “所以朕只能另想办法。”穆帝叹了口气,望向皇后的眼神带着几分希冀,“朕想让谢家成为容苍的助力。” 皇后抿唇:“皇上怎么说,臣妾就怎么做。” “丹姝若能跟齐锦联姻,忠义侯和谢家就绑在了一块。”穆帝淡淡说道,“忠义侯掌兵权,谢国舅掌国子监,手底下门生遍布,足以跟丞相的势力抗衡,这样一来,容苍为储将毫无阻碍。” 皇后安静望着小几上的茶盏,敛眸深思。 “另外,你顾虑的问题朕也明白。”穆帝伸手探过小案,握着她的手,“忠义侯和谢家联姻,势力会大得让人忌惮,换做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安心,但容苍除外。” 皇后抬眸:“皇上?” “他的能力和魄力足以震慑住任何人的野心。”穆帝没说容苍心胸如何,品行如何,只说他的本事更能让人信服,“一个君王之所以忌惮朝臣,大多是因为朝臣势力太大,压过皇权,因而生出不安,可容苍若登基为帝,不安的人只能是满朝文武。” 不得不说,穆帝不愧是身居高位的一国之君,一番话顿时拂去皇后心头的顾忌。 她确实担心谢家势力太大,终将招来灭门之祸,然而在位的那个人若是容苍……若是容苍,或许一切的担心便不复存在。 况且,没有哪个家族能保证自己繁盛千年不衰,早晚会有走向没落的那天,她现在顾虑太多,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待她百年之后呢? 一个皇族的气数都有尽头,何况是这个皇族的臣子。 “臣妾明白了。”皇后缓缓点头,“臣妾听皇上的,明日召丹姝进宫问问。” 穆帝嗯了一声:“容苍不愿选侧妃,朕就只能通过别的办法替他铺路,待下个月千秋宴就把他过继到你名下,谢家自然而然成了他的后盾,再有一个齐锦,容苍后盾就足够了。” 顿了顿,“容苍曾经为了救齐锦,差点命丧敌军箭下,有这份救命之恩在,齐锦应该是不会背叛容苍的。” “什么?”皇后惊得色变,“竟有这样的事?” “嗯。”穆帝点头,“齐锦亲口告诉朕的,事情发生已有三年之久。” 皇后面上浮现余悸:“还真是凶险啊……” “确实凶险。”穆帝揉着眉心,“朕当时听完也吓了一跳,感觉后怕得很,可容苍那个混账,三年以来竟是丝毫口风没露,什么消息都瞒得死死的,朕有时候真是又气又恨。” 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就见杨德喜跨进殿门,躬身开口:“皇上,战王和战王妃求见。” 穆帝表情一静,跟皇后对视一眼。 皇后轻笑:“让他们在外面先候着。” “是。” 第163章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穆帝没理会等在外面的夫妻二人,继续跟皇后讨论:“除了朝中有人支持,他还需要做出一点政绩出来,让大臣们心服。” 治国跟打仗不同,不能光凭着武力服人,治理国家的能力若不行,满朝文武也不会买账。 皇后点头:“皇上说得对。” 穆帝道:“所以朕打算让他亲自去一趟朔州,主持赈灾事宜。” 皇后神色又是一变:“朔州有灾?” “说是春季雨水多,很多庄稼两个月前就淹了。”穆帝眉头深锁,“朔州是个洪涝灾害最多的地方,几乎年年受灾,朝廷拨去的赈灾款也不知有没有用到实处。” 皇后叹息,眼底浮现怜悯之色:“天灾人祸,百姓永远是最苦的。” 穆帝站起身,在殿内踱着步子:“等把这几桩婚事都解决了,就安排容苍带人去朔州走一趟,亲自到现场看看受灾情况。” 说到婚事,穆帝忽然想到一个人,转头看向皇后:“朕记得荣王府好像有个世子还未成亲。” 皇后点头:“嗯,听说还在议亲之中。” 荣王府怀月郡主的兄长,容淮书。 今年刚过弱冠,正在筹备婚事的阶段,妻子人选还没定下。 穆帝沉思片刻:“他跟秦姑娘倒是合适,皇族世子配太傅孙女,倒也不算委屈了秦芷岚,而且还是正妻,不比侧妃风光有面?” “世子妃再风光有面儿,也永远只是臣子臣妇,而皇子侧妃以后却有可能成为贵妃,甚至是太后。”皇后斜睨着皇上,面上挂着一丝打趣的笑意,“贵妃当年不也是侧妃吗?” 秦家姑娘想要的是正妻不假,但也要看是谁的正妻。 总之不可能是一个文弱世子的正妻。 穆帝淡道:“秦家姑娘想得深看得远,但是这世上并不是事事都能如愿。” 皇子公主都不一定能心想事成,她一个太傅府孙女就一定能?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轮不到她想这想那。 “此事就这么定了,晚上召荣王进宫商议一下,若他没意见,明日一早朕就下旨赐婚。”穆帝说完,扬声吩咐,“杨德喜,让他们两个进来。” “是!” 穆帝很快回到罗汉榻前坐下。 容苍和楚云绯相携而来,给帝后行礼问安。 “不必多礼了。”穆帝没好气地看着他们,“真是肉麻没地方放,非得到人前显摆?” 楚云绯谦恭认错:“都怪容苍,事先都不跟我商议,否则儿媳定会阻止他如此幼稚行为。” 容苍淡道:“京中太多人以为儿臣跟王妃感情破裂,觉得有机可乘,儿臣只是想消除他们的误会。”顺便杜绝一些人自以为是的念头。 “旁人误会,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做了蠢事?”穆帝冷笑,忍不住又开始翻起旧账,“当初要不是休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焉有如今这些破事?” 皇后无声叹了口气,皇上最近怎么老是训斥战王? 容苍沉默不语,楚云绯也沉默不语。 穆帝瞥了他们一眼,压了压情绪:“说吧,见朕干什么?” 容苍声音平静:“两日前儿臣在长乐坊捉了个人,并对他进行了审讯。” 长乐坊? 穆帝表情一冷,面上情绪沉沉:“捉了谁?” “就是父皇心里想的那个人。” 皇后皱眉不解:“你们父子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穆帝冷道:“审问之后他说了什么?” “儿臣命人挑了他一只手筋和一只脚筋。”容苍垂眸,声音沉冷无情,“此番威慑之下,他老老实实招出了自己十年来的所作所为,只是儿臣并没有让他写口供。” 穆帝挥了挥手:“口供有没有无所谓,你细细说来便是。” “云绯。”皇后看着站在容苍身边的楚云绯,朝她招了招手,“过来这边坐着,你怀有身孕,不能久站。” 楚云绯走过去,谢了恩,在皇后下首的凳子上坐下。 容苍语气淡漠,却恍如平地惊雷:“除了儿臣之后,他给父皇也下了蛊,已有三年。” 话音落下,空气一凝。 皇后惊得脸色发白,视线蓦地抬起,震惊地看着容苍。 “给儿臣下蛊的那个人,在父皇体内也下了蛊。”容苍看着穆帝,眼神清冷而平静,“母蛊在杨公公体内,来日只要杨公公出事,父皇随时会有性命危险。” 皇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更不敢相信,竟有人给一国之君下蛊。 巫蛊之术。 竟有人在宫里大行巫蛊之术? 皇后转头看向穆帝,却见他面色平静,像是一点都没有意外,不由又是一惊:“皇上早就知道了?” 穆帝缓缓摇头:“还有吗?” “被下蛊的还有贵妃。”容苍语气淡淡,“不过这件事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因为他给贵妃下蛊是为了将来某日事成,有人想对他灭口时,他好用来自保,母蛊就在他自己体内。” “所以你审问他那个晚上,贵妃突然腹痛。”穆帝终于了然,“原来是这个原因。” 皇后诧异:“贵妃腹痛?” 穆帝嗯了一声:“起初说是心绞痛,后来又成了腹痛,太医查不出原因。次日朕派人把姬紫衣叫进宫给她号脉,听闻姬紫衣说出可能是巫蛊之术时,贵妃很心虚,转念就改口说已不疼。” 说着,穆帝冷笑一声:“皇后,你觉得她为什么心虚?” 皇后神色惊惶,一句话说不出来。 饶是她素来镇定从容,自从孩子没了之后,二十多年几乎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如此失态。 可巫蛊之术从来为宫中大忌,且这次分明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真切切有人使用巫蛊之术害人,被谋害的还是帝王和皇子。 谁能不震惊,不惶恐,不愤怒? 不管是弑君还是巫蛊,都是凌迟之罪,若二者兼有…… 皇后有些失态地握着茶盏,语调微颤:“这……这真是要谋逆啊……” 第164章 很适合做皇后 穆帝此时反而异常平静,像是完全不觉得此事有多严重似的。 事情当然很严重。 但他已经见识过容苍解蛊时的可怕画面,在姬紫衣告诉他之后,对自己可能中蛊这件事也有了一点心理准备,所以此时听到这些,他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况且现在还不是处置宸王的时候。 巫蛊之术一旦被揭露出来,必将引起人心惶惶,不血流成河都无法震慑满朝文武。 可穆帝不想杀太多人。 刚登基那些年里,大刀阔斧整顿朝纲,他杀过不少人,除了惩治贪官和昏官之外,铲除异己也是他做的最狠的一件事。 现在年岁大了,楚国日渐强大,边关守护得很好,百姓也相对安稳了许多,他不想再大开杀戒。 何况……何况…… “你们知道巫蛊之术该如何处置吗?”穆帝抬眼看着容苍,眼底有寒意弥漫,“按照律法,就算是皇子也该被千刀万剐,受凌迟之刑。” 楚云绯明白,皇上这是心软了。 他不愿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用这种酷刑。 所以宸王该死,但不能以“巫蛊之术”的罪名被杀,因为这个罪名一旦成立,非酷刑不足以震天下,不足以服人心。 皇上不是暴君,哪怕是他的儿子想害他在前,他也不想用太重的酷刑惩罚他。 楚云绯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但她没有那么多仁慈之心。 宸王针对他们所做的一切,她会一五一十全部还给他。 “父皇仁慈宽容,是子女们的福分。”楚云绯站起身,微微屈膝,“容苍只尽责地把结果上报,该如何决断,皆由父皇做主。” 顿了顿,她淡淡开口:“只是儿媳不是个任人欺负的软性子,那个妖人亲口交代了宸王的初步计划,他们给容苍下蛊的时日较长,原本只是为了控制容苍为他们所用,可宸王觉得等待的时间太长,那个妖人多留在宸王府一年,就意味着风险的蔓延,所以他们才给父皇下了蛊。” “他们的计划是让容苍在蛊毒发作越来越厉害,厉害到彻底失去控制时,在宫宴上弑君。” “弑君是死罪,只要时机成熟,再命人寻准机会杀了杨公公,父皇就会出事,没人会认为是杨公公的死引起父皇出事,他们只会认为是容苍弑君成功。” “父皇可以想想,这个计划若成功,最终的结果走向会如何。” 语气微顿,楚云绯声音渐渐漠然:“容苍会以弑君之罪被处以极刑,或者当场射杀在宫里,他身边所有亲信都会被斩草除根,军队里忠心耿耿的将领会遭到连累,他们每个人都有妻儿老母。” “父皇可否浅浅地算一算,这样歹毒叵测的阴谋之下,会有多少人被抄家灭族?多少人家破人亡?” “守卫边关的那些将士何其无辜?他们浴血奋战,镇守边关,可能连宫里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就要被冠上一个跟弑君逆臣同党的罪名,一夜之间九族尽灭,血流成河!” 本该柔弱的女子,此时一字一句陈述着宸王的滔天罪孽,语调清冷平静,仿佛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然而语气里的坚定决绝和无畏却不容忽视,眼底的冷厉和恸色仿佛曾亲眼看到了计划之中的这场惨剧,以至于极力维持的平静语调,也根本无法掩饰极致的恨意。 穆帝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眼底色泽几经变换,最终却道:“你想如何?” “他们心思恶毒,手段龌龊,心狠手辣,容苍也实打实遭了半年的罪,若非儿媳顶着外面流言蜚语与容苍抗衡,眼下已经成了一个被休弃的可怜下堂妇,儿媳可以原谅容苍的无奈,但无法原谅宸王的所作所为。”楚云绯平静开口,“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儿媳会让宸王夫妇事事无法如愿。” 穆帝面沉如水,不发一语地摩挲着茶盏,面色喜怒难测,对楚云绯这番话不知是何反应。 事事无法如愿,这个报复不算狠。 可对于一心想要储位的宸王来说,“事事不能如愿”会让他渐渐失去所有,最终犹如一条丧家之犬…… “你们二人先回去吧。”皇后开口打破了沉寂,“我跟皇上谈一谈。” 楚云绯颔首应是,跟容苍一并告退离开。 殿内安静得近乎死寂,穆帝垂眸不语,看不清眼底色泽,只是从皇后的视角里看去,总觉得他此时的表情看着格外高深莫测。 “皇上在想什么?” “容苍这个媳妇是个不怕事的。”穆帝揉了揉眉心,语气掺了几分复杂,“朕方才被她一番话说得,竟不由自主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自惭形秽? 皇后愕然:“为何?” “大概是她的气势太强。”穆帝说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怪不得容苍常说家有悍妻,朕看着也确实挺悍的。” 一个小小的女子,当着他这个皇帝的面,说可以体谅他的一个儿子,但绝不会原谅另一个……啧,真是世间罕见的胆大。 皇后闻言失笑,笑了一会儿,忽然有感而发:“她比臣妾更理智果断,更勇敢无畏,明明自身很弱小,胆魄却惊人。” 穆帝抬眸:“很适合做皇后不是吗?” 皇后沉默一瞬,随即缓缓点头:“是。” …… 容苍和楚云绯踏出宫门,看见一辆有些眼熟的马车候在不远处。 马车旁两个丫鬟恭谨侍立。 丫鬟见他们从宫门内出来,其中一人掀开车帘对着里面说了句什么,大概是马车里有人吩咐,她点了点头,放下车帘,转身朝容苍和楚云绯的方向疾步而来。 “战王殿下。”丫鬟低头行礼,“我家主子想跟您单独谈谈。” 楚云绯瞥了一眼那辆精巧雅致的马车,声音淡淡:“秦姑娘一个未出阁的贵女,跟一个男子单独说话只怕不合规矩。” 丫鬟闻言,很是着急地看着容苍:“战王殿下,我家小姐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您说——” “若真有重要的事情,可以让秦太傅给本王递帖子。”容苍扶着楚云绯上了自己的马车,然后放下车帘,翻身上马,“男女授受不亲。” 丢下这句话,他示意车夫调转马车,一马一车很快驶离宫门。 坐在马车里等候了近半个时辰的秦芷岚,生生捏碎了手里的牡丹花。 第165章 你有没有从中做梗? 赐婚的旨意当晚就颁了下去。 吏部尚书府嫡女窦惠然赐婚给七皇子容离,巡按监察史家嫡女杜嘉赐婚给八皇子容阳。 经钦天监卜算,着五月初六同日完婚。 这个结果对于参加赏花宴的人来说,早在意料之中,所以并不觉得意外。 而对于窦尚书来说,却显然有些始料未及。 因为皇上一开始分明是打算把惠然赐婚给战王的,没想到最后却成了七皇子妃。 好在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窦惠然得罪过战王夫妇,他并不想在这种尴尬的处境中跟战王做翁婿,只是皇上此前有过那点意思,他以后就不免要琢磨,是否要跟宸王保持一点距离了。 “嫁给七皇子挺好的。”他长长吁了口气,捧着圣旨站起身,心有余悸地重复一句,“挺好的。” “我还是觉得做战王侧妃更好。”窦夫人低声咕哝一句,“战王手握重兵,依着眼下的局势,说不定以后就能……就能一飞冲天,到时我们怎么也跟着沾点光……” 七皇子虽说也占个皇子名分,可无权无势,只是个郡王,权力、本领、地位和俸禄,哪一样比得上战王? 嫁给七皇子意味着以后只能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毫无话语权,荣华富贵更是成了奢望。 “妇人之见。”窦尚书转身往内厅走去,“赐婚圣旨一下,你让惠然好好在家里待着,好好学一学主母掌家的规矩,不许再让她随意外出。” 因着赐婚的缘故,窦惠然被皇后赦了继续宫中学规矩的惩罚,放回家来让窦夫人自己教。 窦尚书心里想着,这已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谁不想挣个从龙之功,以后显贵加身? 可富贵险中求。 以前一直以为宸王坐储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近日来皇上的态度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隐隐像是在为战王铺路。 他不敢再把赌注投在宸王身上。 只是这个时候若突然转向投靠战王,只怕会引发宸王对他的不满,若是继续效忠宸王,说不定就堵上了窦家全家人甚至九族的性命。 所以他得学着沉默,静观其变才行。 比起七皇子和八皇子中规中矩的赐婚,太傅府秦姑娘的婚事反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皇上一道圣旨,把秦太傅孙女秦芷岚赐婚给了荣王府世子容淮书,不仅秦芷岚自己当场僵住,荣王府所有人也感到诧异至极。 他们在家里好好待着,什么都没做,凭空就降下了一道赐婚旨意? 荣王慌慌张张领着家人接完旨,急问儿子:“你把秦姑娘怎么了?” 容淮书一脸懵:“儿子这些天待在家里读书,连门都没出过。” 荣王瞬间反应过来,是啊,淮书一直没出过门,哪来的机会跟秦家姑娘接触? 皇上为何突然给他们赐婚呢? 荣王府一家人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茫然中时,宸王夫妇正在王府用晚膳。 从宫中回到家之后,他们哪里都没去,一直在等着赐婚的消息。 “皇后夸秦姑娘知书达理,瞬身书卷气。”宸王妃贤惠地给宸王布菜,“秦姑娘言语间也表达了对王爷的仰慕,妾身以为皇后应该会如王爷所愿。” 宸王缓缓点头:“希望如此——” 话音未落,小厮匆匆来报:“王爷!王爷!” 宸王皱眉,下意识要训斥他没规矩,小厮走到门槛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及时扶住门框才稳住:“王……王爷,宫里圣旨……” 宸王站起身:“来旨意了?” “不,不是。”小厮喘匀了气,“宫里圣旨送去了荣王府,皇上把太傅府的秦姑娘赐婚给了荣王府世子。” 什么? 宸王表情凝结,面上笑容一点点褪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宸王妃也僵住了动作,不由自主地开口急问:“你说皇上把秦姑娘赐婚给了谁?” 小厮重复了一遍:“荣王府世子。” 砰! 宸王骤然踢翻凳子,脸色暴怒异常,吓得小厮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铁青阴沉,心里涌出一阵强烈的失望和寒心。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父皇突然间对他态度大变,处处与他为难? 他只是想娶个侧妃,就这么难吗? 秦芷岚愿意嫁,他愿意娶,为什么父皇偏偏要从中作梗? 为什么?? 空气仿佛凝滞下来,宸王闭了闭眼,冷冷说了一句:“滚!” 小厮如蒙大赦,忙不迭起身跑了出去。 宸王一个人呆呆站了片刻,久到宸王妃不安地开口:“王爷——” “都去死!”宸王猛一抬手,粗暴地掀翻桌子,面上杀气腾腾,“都去死吧!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他要活那么久?快点死行不行?快点死行不行?!” 桌子被掀翻在地,碗盘杯碟哗啦啦摔了一地,空气中混杂着肉菜、酒水、汤羹的味道,瞬间一片狼藉。 宸王妃骇然退后两步,脸色发白,几乎不敢面对这般暴戾的丈夫。 “姜盈。”宸王忽然转头看她,眼神充了血似的发红,“你有没有从中作梗?” 宸王妃脸色骤变:“王爷,你……你您在说什么?” “本王给秦芷岚送了花,裕王也给她送了花,按照宫中一贯的规矩,这种情况下,除非父皇和皇后不给秦芷岚赐婚,若要赐婚,只会选择本王或者裕王。”宸王声音阴冷,“她既然参加了赏花会,而赏花会又默认是给皇子选妃准备的,为什么最后她会被赐婚给容淮书?” 宸王妃怔怔看着他,脸色苍白:“我为什么要从中作梗?我跟王爷是夫妻,妾身事事都会替王爷考虑,怎么可能……” “你跟本王确实是夫妻,可你也担心秦芷岚野心勃勃,以后威胁到你的地位不是吗?”宸王声音冷若冰霜,看着姜盈的眼神冷得没有一点温度,“秦芷岚出身不比你低,才情不比你差,你敢发誓你对她没有一点嫉妒?” 宸王妃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眶发红,一点点感到寒心失望:“我在王爷心里,就是这样的不堪?” 宸王僵冷着脸,再不是人前那副温润模样。 姜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见他久久不语,终于寒心地转身离去。 第166章 这是她第一次挨打 宸王冷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他有些后悔,问了侍女之后,得知宸王妃一个人去了后花园。 此时天色已经落下黑幕。 夜晚的后花园里光线昏暗,花草树木安静无声,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回荡在耳畔。 宸王提着灯笼沿着长廊走了好长一段,才看到前面凉亭里亮着一盏灯火。 姜盈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望着灰蒙蒙的园子,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宸王沿着石阶走了上去。 凉亭里只有一个侍女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姜盈独坐在桌前,背影显得孤单冷清,浑身充满着失魂落魄的气息。 “本王方才是气得失去理智了,一时口不择言,并非真的怨你。”宸王走进凉亭,把灯笼放在桌上,在她身侧坐下来,“盈儿,本王不是真心想责怪你,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姜盈没说话,怔怔望着亭外。 “本王最近像是流年不利,处处不顺,父皇冷落,母妃失势,千岐失踪,如今就连娶个侧妃也是求而不得……”宸王声音阴郁,“一桩桩一件件,让本王心力憔悴,无法克制地生出一种绝望无力之感。” 姜盈望着花园深处,声音淡淡:“在王爷心里,妾身就是个争风吃醋满腹心机的女人?” 宸王一滞:“不是,你很贤惠。” “是不是我越贤惠,王爷对我要求越多?”姜盈冷冷说道,“给秦芷岚赐婚的人是皇上,王爷有气可以找皇上撒去,拿我一个女人出气算什么本事?” 宸王神色一僵,表情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姜盈,本王已经低声下气跟你赔礼,你却如此不依不饶,是想学楚云绯闹脾气吗?” “今天战王妃还说,越是没担当的男人才,才需要妻子温柔体贴,处处贤惠退让。”宸王妃转头看着他,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弧度,“我一直以为她是自我安慰,然而眼见战王处处体贴她,爱护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三朵牡丹都送给她,既不在乎皇上怎么想,也完全没有讨好其他女子的想法,我才知道,原来这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宸王脸色阴沉:“你觉得战王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本王不是?” 姜盈反问:“王爷觉得自己有担当吗?” “所以说到底,你就是想独占本王,让本王宠着你一个人对吗?”宸王站起身,冷冷盯着她,“姜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狭隘了?” 她自私狭隘? 姜盈脸色煞白,抬头盯着宸王那张阴沉的脸,眼底渐渐浮现自嘲的色泽。 她自私? 自从嫁给他,她每日进宫给贵妃请安,把贵妃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孝顺,处处善待五公主,把五公主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疼爱。 每次回娘家,她从来报喜不报忧,说自己的夫君有多善解人意,对她体贴温柔,是天下最好的夫君。 他要娶侧妃,她就跟秦芷岚好姐妹似的相处,到头来却落一个自私狭隘的罪名。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觉得她不自私不狭隘。 “如果王爷觉得我自私狭隘,可以一纸休书休了我。”姜盈冷笑一声,无比心寒地开口,“我让位行吗?我可以做个识趣的女人,自请下堂,把正妃位子让出来,留给秦家姑娘,这样是不是显得我包容大度,温柔贤惠——”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宸王妃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 站在角落里的侍女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大气不敢喘。 姜盈怔怔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暴怒的男人:“王爷打我?” 宸王动手之后就后悔了。 可他方才主动赔罪已是舍了颜面,没想到姜盈不但不领情,还句句相逼,她真以为跟楚云绯学了什么自请下堂,就能威胁到他? 动手已经动了,再低头已是不可能。 宸王冷冷道:“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最近跟楚云绯接触多了,尽学了她的坏毛病!往后数日别再出门,待在内院好好反省一下。”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拂袖而去。 姜盈如石雕一般独自坐了很久。 久到跪在一旁的丫鬟心生不安,几次张嘴欲喊,却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姜盈轻抚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悲凉一笑。 这是她第一次挨打。 从小到大,就连她的爹娘也从未碰过她一下,父亲虽然并没有把她当成公主似的宠着,可她的教养是一等一的,吃穿用度也是一等一的。 府里仆佣成群,锦衣玉食。 琴棋书画都是名师教导。 作为家中被爹娘寄予了厚望的嫡长女,姜盈从小过着人上人的生活,下人们小心翼翼地伺候,出门在外,各家贵女们众星捧月似的捧着她。 她从未受过一丁点委屈,未曾有过任何不顺心的事情。 她人生中所有的委屈、隐忍、曲意逢迎和讨好他人的行为,都是从嫁给宸王开始的,她为了他的大业委曲求全,在外结交朝臣之女,每天进宫给贵妃请安,温柔地跟五公主交好,贵重礼物送出了不知多少,才让容瑾月对她死心塌地。 她在宸王面前更是谦恭顺从,从未有过任何忤逆,即便心里不情愿,却还是展现出贤妻该有的气度,同意让秦芷岚进府做侧妃,哪怕明知她一旦真进了府,以后定会成为自己的劲敌,可她还是矮下身段应了此事。 可是他回报给自己的是什么? 姜盈木然在桌前坐了下来,痴痴地笑着,眼眶却渐渐发红,眼神悲凉而讽刺。 天天嘲笑楚云绯差点成了下堂妇,结果人家过得比她风光多了,战王敢休妻,她就敢告到皇上面前,结果她自己毫发无伤,反而是战王被杖责。 最后皇上还替她撑腰。 楚云绯敢当着那么多贵女的面,因为赵云柔的谩骂而命令侍女掌掴,若是自己呢?宸王会不会逼着她给对方赔罪? 楚云绯敢当着皇后的面,拒绝给容苍娶侧妃,皇后一点都不生气。 自己费心想替夫君娶侧妃,他却怀疑自己从中作梗。 还有比她更可悲的女人吗? 第167章 不夺人所爱 天气越来越暖,连寝衣都换了薄款。 晚间打开窗户,任晚风轻拂,徐徐拂过脸颊,带来一阵阵凉意。 沐浴之后,容苍坐在床沿,把楚云绯双腿放在自己膝上,从脚踝到小腿给她细细按摩着,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按得楚云绯舒服惬意,忍不住眯起眼。 “王爷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楚云绯倚着床头,享受着贴心的伺候,甜言蜜语信口拈来,“妾身真是三生有幸。” 容苍默默瞥她一眼:“我只担心你哪天一个气不顺,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扔下我一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所以必须对你好点,让你找不到借口离开。” 楚云绯想到一个月前自己撂下的狠话,扬唇轻笑:“谁让你惹我生气?况且要休妻的人是你,若你现在还要铁了心休妻,我肯定是要带着孩子走了,才不会死皮赖脸留下来。” “死皮赖脸”这四个字顿时戳到了容苍软肋,他连忙把爱妻抱在怀里:“是为夫死皮赖脸离不开你。” “我当初不走,只是因为不想走得不明不白。”楚云绯推开他,重新靠回床头,“有问题就要解决问题,现在问题都解决完了,你若要我走,我是不会赖着不走的。” 容苍薄唇轻抿:“我没说要你走。” 楚云绯斜睨着他:“是吗?” “我们是夫妻,你能去哪儿?”容苍朝她身侧挪了挪,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与她一起靠着床头,“况且别忘了是你自己要做皇后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若走了,皇后之位以后让谁坐?” 楚云绯淡道:“秦家的姑娘正合适。” “她不是看上了宸王?”容苍声音凉薄,“宸王喜欢她,她也喜欢宸王,为夫不可夺人所爱。” 楚云绯语气淡淡:“那又如何?秦姑娘对你可是势在必得。今日赏花宴上,明明她拿着宸王送的花说喜欢,眼睛却一直盯着你手里的,她以为我没看见?” 而且还特意守在宫门外等他,想单独谈谈?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容苍辩解:“我都没看她一眼。” “容苍。”楚云绯偏头看他,眼神认真到让人忐忑,“秦芷岚喜欢你,女人的直觉很准,她不会轻易死心的。” 容苍凑过去亲了亲她:“我会离她远一点,不给她可乘之机。” 楚云绯长长叹了口气,语气惆怅:“虽然我很高兴你如此优秀,但对于有人觊觎自己夫君这一点,妾身着实不能忍。” 容苍低着头,忍不住咬着她白嫩的耳垂,从善如流回道:“不能忍就不忍,可以尽情放纵一场。” 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翼,伴随着刚沐浴之后的干净清香,咬得楚云绯呼吸微乱:“容苍……” “为夫很高兴你为我吃醋。”容苍抬手托着她的后颈,温柔而缱绻地吻着她的红唇,气息很快转为霸道强硬。 楚云绯被他亲得说不出话。 气氛一点点变得旖旎暧昧,床榻间温度节节升高。 不管是那半年的冷落,还是和好之后因为楚云绯有孕在身的缘故,容苍已禁欲很久。 他一直以为自己自制力很好。 可心爱之人在怀,气氛又衬托到了这儿,若还能继续忍下去,他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正常男人。 “绯儿。”容苍大手探进她的寝衣,声音低沉温柔,“我轻一点,不会伤到孩子……” 楚云绯脸颊绯红,拈酸吃醋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容苍转身一拂,层层帐幔垂落,遮住了床榻上美丽的风光…… …… 翌日早,楚云绯还没起身,熊嬷嬷就拿着一份请帖走了进来。 “王妃娘娘,谢夫人送了帖子过来。” 楚云绯睁开眼,隔着帐幔说道:“放在桌上吧。” “是。” 楚云绯没有立即起身,而是静静躺在床上,想到之前跟谢夫人的那些谈话。 这份请帖应该就是为了确认容苍的出身。 楚云绯觉得谢夫人应该没有恶意,可不止为何,她总觉得这里面还有蹊跷。 “王妃要现在起身吗?”宝蝉的声音在帐外响起,“还是再多睡一会儿?” “王爷去练武了?” “练武已经结束了,王爷这会儿正在书房里跟齐世子说话呢。”宝蝉说道,“齐世子一大早就来了。” 楚云绯嗯了一声,抬手掀起帐幔。 宝蝉连忙上前把帐幔拂开,以金钩固定好,然后吩咐外面候着的侍女,端着洗漱用物进屋伺候王妃。 “王爷早上吩咐让王妃多睡一会儿,奴婢就没敢打扰。”宝蝉轻笑着,喜上眉梢,“王爷对王妃越来越宝贝了,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奴婢看在眼里,真心为王妃高兴。” 楚云绯没说话。 在她看来,容苍对她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像她这样贤惠又聪明的妻子世间少有,她对他一心一意,他也该回以一心一意。 想要达成的目标他们可以齐心协力,她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心尽责,不管以后荣登九五也好,还是沦为阶下囚也罢,所有的结果他们一起承担。 但是感情上,她眼里揉不进沙子。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她委曲求全以感情作为筹码来交换。 而任何一个需要妻子委曲求全来达到目的的男人,都绝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洗漱之后,楚云绯先吩咐宝蝉和盛夏让厨房准备早膳,她则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是敞着的。 走到门外就听到齐锦跟容苍议事的声音:“皇上昨晚就把赐婚圣旨颁下去了,听说宸王气得当场掀翻了桌子。” 楚云绯抬手在门板上敲了敲:“该用早膳了。” “见过王妃。”齐锦转过头来,朝楚云绯抱拳施礼,而后神秘兮兮地开口,“昨晚宸王和宸王妃吵架了,吵得挺厉害,听说宸王情急之下还打了宸王妃一巴掌。” 楚云绯表情顿时微妙:“齐世子在宸王府安插了眼线?” 不然怎么对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第168章 布一盘局 齐锦表情微顿,默默瞥了她一眼。 他这不是听说女子们都爱听墙角吗?尤其对那些风花雪月和夫妻之间的事情尤为感兴趣。 况且宸王夫妇最近屡屡找战王夫妻麻烦,按照常理,他们夫妻闹不和,楚云绯应该高兴才是。 “本世子消息灵通。”齐锦轻咳一声,俊美眉眼染了几分嘲弄之色,“外人都说宸王是个贤王,心胸宽广,温润儒雅,原来温润宽容的男子暴怒之下,竟会对自己的妻子动手,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楚云绯并不奇怪,毕竟宸王就是一个利用感情来达到目的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六亲不认,连自己的父皇都能谋害。 这种人根本毫无底线可言。 不过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宸王如此暴怒? 刚才齐锦说赐婚圣旨昨晚就颁下去了,难不成宸王没有达成所愿? 楚云绯若有所思:“皇上给谁赐了婚?” “窦尚书的女儿配给了七皇子,巡按监察史的女儿配给了八皇子,太傅府秦姑娘配给了荣王府世子。”齐锦耸了耸肩,表情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大概是心上人被赐婚给了别人,宸王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才把怒火发泄到了妻子身上。” 楚云绯沉默下来,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秦姑娘配给了荣王府世子? 说真的,她也挺意外。 毕竟皇上就算对宸王不满,不想给他赐婚,大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可明晃晃把秦芷岚赐婚给荣王府世子,不但一巴掌打在了宸王的脸上,对太傅府何尝又不是一种敲打? 楚云绯道:“荣王府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只顾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文弱公子。” 楚云绯淡笑:“那应该是个很好的归宿,比宸王侧妃强多了。” 这是皇上对太傅府的手软。 嫁给荣王府世子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而宸王最后是要死的,非死不可。 丞相府也会被连根拔起。 皇上若真把秦芷岚赐婚给宸王,才是秦家没落的开始。 “可惜宸王和秦芷岚不会这么想。”齐锦转头看向容苍,眉梢微挑,“最近朝中局势有些微妙,王爷有没有察觉到一点跟往常不一样的地方?” 容苍淡道:“我这几天没上朝。” “皇上好像在布一盘局。”齐锦故作高深,“只是暂时还不敢确定他的真正心意是什么。” 他其实已经能猜到八九分。 可帝王心思历来深沉,最擅长似是而非的障眼法,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他一般不敢很快下定论。 虽然齐锦真的隐隐觉得,皇帝这盘局是为了容苍而布,而昨天那场赏花宴和晚间的赐婚圣旨,则几乎是把宸王和秦芷岚的颜面一起踩了个稀巴烂。 皇上似乎就是在告诉他们,朕明知你们的心思,就是不让你如愿。 所以宸王暴怒失控的点并不完全是因为一个秦芷岚,而是他看出了穆帝对他的不满以及刻意的冷落刁难。 这才是他真正感到惶恐害怕的真相。 一个皇子一旦失了圣心,纵有千般本事万般贤名,跟储位也是无缘。 再加上千岐失踪一事,宸王最近只怕是吃不下睡不好,夜夜惊恐不安吧。 “绯儿可猜得出,父皇在布什么局?”容苍忽然偏头,目光落在楚云绯脸上,“猜中了有赏。” “赏不赏的不要紧,妾身只是单纯的喜欢猜测帝心罢了。”楚云绯扬眉一笑,看向齐锦,“你先说说朝中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我好有个判断的依据。” 齐锦回答:“皇上冷落了顾贵妃母子,让刑部尚书谢小国舅兼任户部尚书,上次单独传我们进去面圣,给我的口谕是尽管光明正大跟战王殿下往来,不必担心旁人揣测非议,给谢小国舅的口谕暂时还没问出来,不过吏部尚书窦大人那儿有点意思。” 楚云绯道:“皇上曾想把窦尚书的嫡女赐给容苍坐侧妃。” “对。”齐锦缓缓点头,“所以我猜测皇上有意给战王殿下铺路,谢小国舅兼任户部尚书,目的就是为了让谢家效忠战王。” 楚云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由自主地点头:“父皇还给了我一柄‘如朕亲临’的御扇。” 齐锦心头微诧,随即愉悦勾唇:“看来王妃娘娘在皇上那儿印象不错,替战王殿下挣了不少好感。” 容苍坐在书案后面椅子上,把卷宗整理好,起身走了出来:“齐锦先回去,明日早朝上,本王会跟父皇商议一下,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个职务。” 齐锦皱眉:“若有官职在身,以后岂不是都要跟那群老头子一起上朝?” “既然选择留在了京城,自然要有份事情做。”容苍瞥他一眼,语气淡漠,“总不能天天混日子。” 齐锦想说自己可没混日子,他每天都在忙着正事呢。 不过转念一想,他的正事其实只是干了探子该干的活,每天收集一下情报,打听一下各府的最新消息,以及收拾了那个为非作歹的妖人。 但这些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不如让我去御史台做事。”齐锦暗搓搓地开口,“做一个小小的御史就好,可以光明正大地弹劾那些奸臣乱党,让他们暗处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都无所遁形。” 容苍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径自吩咐:“先去给御史们透个消息,就说最近宸王府闹出的动静颇大,兴师动众,听说还杖杀了两个护卫,让他们明日早朝弹劾一下。” “是。”齐锦点头,“我这里还有件比较重要的事情,王爷要不要听一下?” 容苍正要挽着楚云绯的手往外走去,闻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要说就说。” 齐锦嘴角一抽:“丞相派人递了折子,说是朔州两月前就发生涝灾,庄稼全淹,今年又将是颗粒无收的一年,急需国库拨款,丞相大抵是想让宸王负责这次赈灾事宜。” 容苍微默,冷然道:“赈灾确实是个极好的积攒政绩的机会,且还能把国库拨出的银两顺利装进自己的私人腰包。” “我也是这么想的。”齐锦淡笑,“王爷可以提前想好应付此事的对策,我就不打扰王爷和王妃用早膳了,暂且告退。” 第169章 亏妻者百财不入 齐锦离开之后,容苍和楚云绯回霜华院用了早膳,程管家匆匆来报:“王爷,王妃!姬公子派人请王妃回楚家一趟,说楚大人不同意他带楚夫人回琅琊城。” 楚云绯转头看着他,眉头皱起:“父亲不同意和离,也不愿意让母亲离开?” “姬公子派来的人是这么说的。”程管家点头,“楚大人今日休沐在家,正好赶上姬公子登门帮楚夫人收拾行囊,楚大人强行阻止,不愿让夫人离开,据说双方已经僵持了半个时辰。” “知道了,去备车吧。”容苍开口,“本王和王妃一起回趟楚家。” “是。老奴告退。” 楚云绯转头看向容苍,眉心微拧。 “不必担心。”容苍起身走过来,挽着她的手往内室走去,“换身衣服,回楚家最后一次确定你母亲的意思,倘若她还是想和离,今日正好把此事彻底解决。” 楚云绯没说话,沉默地由宝蝉和盛夏服侍着更衣梳妆。 楚元忠和姬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女子出嫁从夫,若无丈夫同意,千里迢迢回娘家这种事确实没那么容易。 且姬紫衣只是楚夫人的侄子,哪怕琅琊城势力不小,在京城这个地方,他也无法强硬带走楚夫人。 所以只能请容苍和楚云绯出面。 楚云绯这些年看透了父亲自私自利的本性,为母亲感到不值,只是世人总会给女子套上太多的枷锁,教导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要求她们从一而终,柔顺谦恭,要她们贤惠善良,包容大度。 丈夫是天,妻子要无条件遵从,不得反抗。 所以和离这种事情说出来简单,做起来难。 楚云绯的顾虑从不是母亲该不该和离,而是她无法确定母亲以后会不会后悔,毕竟父亲再怎么自私,曾经也是母亲不惜与父母断绝关系也要下嫁的男人。 哪怕父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已耗尽了她的情意,依然无法否认当初那些年里,父亲几乎占据了她生命中最重的分量。 和离并不是简单地与这个男人决裂,而是彻底斩断过往所追逐的一切,承认自己曾经的选择是错误的。 而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所以她需要深思熟虑,确定余生每一天都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坐上马车往楚家行驶而去的路上,楚云绯面色冷淡:“和离对于女子来说从来都是幻想,今日母亲若能顺利和离,我相信靠的也是王爷施压,而不是律令支持。” 容苍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楚国律法是允许女子和离的,只是一直以来很少有女子有勇气这么做。” “不就是因为男人一个劲的打压,才让女子失去了勇气?”楚云绯神色淡淡,“倒是男人想休妻的时候毫不手软,总能想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容苍薄唇微抿,沉默片刻:“其实男人休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听起来简单,但有诸多限制,需要考虑的因素也很多。” 楚云绯挑眉:“比如?” “比如为夫这样的皇子,想要休妻必定得经过父皇那一关。”容苍握着她的手,“一个不慎,不但休妻不成,反而会挨顿板子。” 楚云绯神色微妙,冷哼一声。 “比如你的父亲,若他想要休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容苍声音低沉柔和,“他需要考虑的是自己的仕途,在家里宠妾灭妻,外人一般看不见,就算看见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休妻却会闹得人尽皆知,极容易让人抓到把柄。” 楚云绯承认他说的在理:“现在是母亲想和离,他不同意。” “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同意的。”容苍理智地与她分析,“琅琊城少主亲自来接人,至少证明姬家的人还牵挂着你娘,这样一来,只要他们夫妻关系还在,你父亲就会认为琅琊城依旧是他的岳家,早晚可以帮他一二。” 楚云绯冷道:“异想天开。” “一旦真的跟你母亲和离,不但从此无法得到好处,反而极有可能让姬家跟他反目成仇。”容苍道,“还有你这个一心想着母亲的女儿,从此也不再是他的靠山。” 楚云绯挑眉看他:“你会成为他的靠山吗?” “当然不会。”容苍浅笑,“不过若岳母大人和离的态度坚定,为夫也愿意暂时给他一点好处,让岳母顺利脱身。” 楚云绯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若能以谈判的方式解决此事自然更好,至少不用撕破脸,给彼此都留一个体面。 抵达楚家,楚云绯从马车上下去,容苍忙扶着她:“你慢点,当心身子。” 楚家大门外已候一辆马车候着,外观低调朴素,还有几个青衣短打的护院。 比起权贵和官宦之家出行的阵仗,姬紫衣准备的车驾低调不惹眼,不会过度引人注目。 楚云绯看了他们一眼,在侍女引领下,匆匆跨进楚家大门。 父亲楚元忠正坐在前厅,神色沉怒,楚玉箫坐在右侧下首,面上带着几分戒备和幸灾乐祸。 姬紫衣则坐在左侧椅子上,神色始终淡淡:“姑母自从嫁到京城,至今未曾回过一次家,于情于理,楚大人都不该阻拦她回家探亲。” “探亲合情合理,但必须由我这个丈夫陪着。”楚元忠冷冷说道,“只是近日我抽不出空来,等忙过这段时间,我会跟礼部告假,专门抽出时间来陪夫人回一趟琅琊城,拜见岳父岳母大人。” “父亲这番话说的,你自己信吗?”楚云绯不疾不徐跨进前厅门槛,“若父亲真那么有孝心,早在十年前就该陪着母亲回去,而不是等到现在还推三阻四。” 楚元忠神色一怒,抬头却看见容苍和楚云绯相携而来,瞳眸微缩,下意识地起身行礼:“下官参见王爷,参见王妃娘娘。” 楚玉箫跟着起身行礼,丝毫没有往日的愚蠢嚣张。 “盛夏。”楚云绯吩咐,“你去内院把夫人叫出来,谁敢阻拦,打死不论。” “是。” 楚元忠脸色变得很难看:“云绯,我是你的父亲,你非要我们这个家散了不可吗?” “都说女子出嫁从夫,但凡这些年里父亲真把母亲当做自己的妻子看待,这个家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楚云绯冷冷看着他,“亏妻者百财不入,仕途也一样。父亲到现在都没有一丝一毫愧对母亲的后悔,你之所以不让她回琅琊城,无非是担心母亲一去不回,或者她跟外祖父母诉苦,让你从此没有利益可占。” “云绯。”楚元忠沉下来,恼羞成怒,“我是你的父亲!” 第170章 和离书 楚云绯正要说话,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盛夏去而复返,回到楚云绯身侧站着,楚夫人带着海嬷嬷走了进来。 “经过数日深思,我已经决定和离。”她朝容苍欠身,“还望战王殿下和王妃娘娘为我做主。” 楚元忠转头看去,神色变得无比难看:“姬氏,你——” “楚大人这些年替宸王做了不少事情。”容苍扶着楚云绯走到主位前坐下来,并抬手示意,“岳母大人请坐。” 楚夫人颔首,在一旁坐下。 楚元忠脸色一白:“战王殿下,臣在朝中只做该做之事,哪怕与宸王交好,也从未有过任何违反朝廷律令之举,请战王殿下莫要污蔑于臣——” “宸王跟楚云皎私相授受,是为了什么?”容苍抬眸,眼底色泽冷峻慑人,“宸王利用你的女儿给本王下毒一事,楚大人可知道?” 什么? 楚元忠如遭雷击,面上血色尽褪:“战……战王殿下在说什么?” “不管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本王都可以当你不知情,但楚云皎的所作所为,足以让楚家满门被诛。”容苍面无表情地说道,“楚大人若愿意跟岳母好聚好散,本王可以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楚元忠心头狂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直觉告诉他,这一定是容苍故意诓骗,想以此手段迫他答应和离,他只要咬死不承认…… “楚大人若不信,不妨进宫去问问父皇。”容苍手指轻叩几案,声音淡漠如雪,“姬紫衣替本王解毒时,父皇在场,并且给本王下毒的那个人,现在也在本王手里。” 楚元忠面无血色,吓得一个踉跄,差点瘫跪在地。 他稳了稳身体,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脊背。 怪不得…… 怪不得宸王最近那么暴躁,不止一次派出护卫寻找什么人,怪不得最近皇上对宸王态度大变,一度让人以为宸王已经失去圣宠,怪不得皇上只因为姬紫衣几句话,就把他贬到了礼部做主事。 楚元忠浑身发冷,想到宸王此前一直让他想办法喊云皎回家,原来他……他早就怀疑战王的蛊毒已经解了? 所以现在战王已经完全不受宸王控制,反而是宸王处境危险? “岳父在想什么?”容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楚元忠,眼神深沉难测,“想着去给宸王通风报信,告诉他本王已经不受他威胁?还是想告诉他,他的阴谋诡计早已无所遁形?” “战王殿下,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楚元忠振作起来,极力替自己辩解,“臣从未谋害战王殿下的心思,臣也没这个胆量……” “岳父大人有没有这个胆量,你自己心里知道,本王也清楚。”容苍执着茶盏,声音淡漠不辨喜怒,“若楚大人真想分辨,倒是可以去父皇面前辩解一二。” 楚云绯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楚元忠已是心乱如麻,吓得双腿发软,他不住地看向楚云绯,试图在最后一刻以亲情来感化她,让楚云绯心软。 然而楚云绯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开口:“父亲这些年所作所为,早已寒了母亲的心,也寒了我这个女儿的心。不过作为子女,纵使再怎么厌恶你,我也不会置自己的父亲于死地。” 楚元忠听到这番话,眼底迸射出一丝希望。 “但是参与谋害亲王一事,却是女儿想帮都帮不了的罪名。”楚云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若父亲答应跟母亲和离,我跟容苍愿意去皇上面前求情,证明父亲跟宸王的阴谋无关,一直以来你都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楚元忠听明白了。 容苍和楚云绯这是铁了心要帮姬氏离开楚家。 他若同意,性命得保,但以后跟姬氏将没有任何关系,琅琊城这个强大的助力不会给他的仕途提供任何帮助。 以容苍和楚云绯的态度,他们不可能成为他的靠山,他的仕途只怕会终止于此。 别说户部尚书,便是官复原职都不可能。 若是他不同意…… 楚元忠抬眸看着楚云绯,眼神微冷:“若为父真的获罪,对你这个王妃难道就没有一点影响?只要我跟你母亲不和离,一旦我有罪,她也免不了被牵连。” “父亲错了。”楚云绯淡淡一笑,“给父亲定罪不是我要做的事情,我暂时不会大义灭亲,但是皇上若知道真相,他看在我和母亲的面子上,可能不会直接给父亲定罪,而是悄悄的,派人给父亲来个暴毙……或者说,就算不由皇上动手,父亲觉得宸王会不会杀人灭口?” 此言一出,楚元忠顿时僵住。 “父亲不用考虑太多,今日之事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跟母亲友好和离,我跟王爷可以担保父亲不会有性命之忧。”楚云绯淡道,“就算其他人想对父亲不利,我也会尽好一个女儿的孝道,保父亲安然无恙,可若是父亲不答应……” 若是不答应,那么一切后果他自行承担。 以楚元忠现在的官职和地位,不管是皇上还是战王,亦或者是宸王,想要杀他易如反掌,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容苍当然不会杀他。 可楚元忠必须知道,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京中多的是动动手指让他死得悄无声息的大人物。 若失去战王府庇护,他只会任人宰割。 楚元忠面色僵白难看,垂在身侧的手,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我答应放她离去。” 楚云绯抬眼看向她的母亲,楚夫人嘴角微扬,转头吩咐:“准备笔墨。” “是。” 下人很快抬来一张几案,文房四宝俱全。 楚元忠还想垂死挣扎,然而楚云绯根本不给他机会:“和离书上请父亲多反省自己的错处,是你自认辜负了母亲,无颜再挽留,心甘情愿放手让母亲离去。” 楚元忠神色忽青忽白,满是嘲讽地看着她:“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第171章 从此陌路 楚云绯神色平淡:“是父亲做了榜样在前。” 楚元忠表情阴沉,看着楚云绯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从他被降职开始,他对楚云绯就恨进了骨子里,却碍于她现在的身份而无可奈何,只能忍下这份愤怒。 而此时,他的亲生女儿逼着自己的父亲跟母亲和离,美其名曰为她的母亲讨回公道。 放眼天下,只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敢这么做。 楚元忠攥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楚云绯良久,转身走到长案前坐下。 “父亲,和离书您不能写啊!”楚玉箫看见父亲朝几案后面走去,骤然回神,连忙上前阻止,“父亲一旦写了和离书,皇上一定会不满,朝中御史会弹劾父亲治家无方,以后……以后母亲不在楚家,楚云绯就更无所顾忌,再也不会回来帮衬父亲了!还望父亲三思——” “楚玉箫。”楚云绯冷冷看着他,“你想要谁的帮衬?” 楚玉箫一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一时有些尴尬。 然而比起脸面,切实的利益显然更重要。 他摆出一家长兄的架子,冷怒说道:“和离一事太过荒唐,我身为这个家的长子,有权阻止此事!楚云绯,我知道你身份尊贵,可是别忘了你永远是父亲的女儿,天下儿女对父母只有劝和,哪有劝分的?你倒是唯恐天下不乱,非得把这个家拆散是不是?” “父亲还活着,就轮到你当家做主了?”楚云绯冷笑,“楚玉箫,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 楚玉箫大怒:“楚云绯,你为自己的母亲撑腰无可厚非,但是你不能仗着嫁入皇族就为所欲为!就算是皇上和皇后,也不会逼着臣子夫妻和离,你这么做就不怕遭到天下人谩骂?!” “熊嬷嬷。”容苍神色冷硬,语气凉薄,“楚家长子直呼王妃闺名,对王妃大呼小叫,视为以下犯上,拖出去,掌嘴五十。” “是。” 熊嬷嬷一抬手,两个粗壮的嬷嬷走上前,抓住楚玉箫就往外拖去。 “战王殿下,我说的是事实!”楚玉箫挣扎着,叫嚣着,满脸不服,“身为子女,从未有人唆使父母和离。楚云绯做尽离经叛道之事,德行有亏,根本不配做皇族王妃,我要去告她!我要去皇上面前状告她为非作歹,仗势欺人,搅得楚家家宅不宁!” 容苍神色渐冷:“改为五十大板。” “战王殿下。”楚元忠脸色一变,起身匆匆跪下,“玉箫脾气冲动,并非有意冲撞王爷和王妃,求王爷饶了他这次,臣以后一定严加管教于他,王爷!” “把和离书写了。”容苍语气漠然,语调冷硬不容违抗,“否则楚玉箫只会得到更重的惩罚。” 话音落下,外面骤然响起凄厉的惨叫声:“啊!” 挨了板子的楚玉箫痛苦地哀嚎着,挣扎着,翻滚着:“父亲!父亲救我!啊啊!” 楚元忠焦灼地转头看向厅外,随即面无血色地转向容苍:“战王殿下,臣就这一个儿子,臣只有这一个儿子呀!” 容苍瞳眸静冷,嗓音冷峻:“和离书。” 楚元忠表情僵白,松开攥紧的双手,起身走到长案前坐了下来,乖乖写起和离书。 他心知今日容苍亲自陪着楚云绯来楚家,就是为了给姬氏撑腰,和离书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 何况他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根本毫无反抗余地。 外面惨叫声不断传来,每一声都那么痛苦。 楚元忠几乎克制着心慌,尽可能地让自己握笔的手不那么颤抖,用平生最快的写字速度写好一份和离书,待放下笔,开口让楚夫人自己过来看过一遍。 确定没问题之后,两人签字画押。 “父亲是朝廷官员,夫妻和离一事需要上报朝廷。”楚云绯走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和离书,“这份和离书给我就行,我跟容苍负责解决后续事宜。” 楚夫人点头。 楚云绯展开和离书看了一眼,寥寥数语皆是自省,虽把重点都放在了一心仕途而辜负了妻子相伴之恩上,绝口不提是自己薄情寡义,宠妾灭妻。 但楚云绯眼下无心与他计较这个。 只要和离的原因是他自己而不是母亲,并且最终达到了和离的目的就行。 “战王殿下,臣已经把和离书写好,求殿下饶了玉箫。”楚元忠惶惶不安,“他……他身子骨弱,经不起五十大板……” 容苍微一抬手,长青得令离去,不大一会儿,外面板子大人的动静就停了下来。 “表兄。”楚云绯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姬紫衣,“今日母亲就随你离开,路上还辛苦你多多照顾,待到了琅琊城,记得给我回封信。” 姬紫衣点头:“表妹请放心。” 楚云绯转头询问海嬷嬷:“母亲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一早就收拾好了,只因老爷不同意,就还没来得及搬。”海嬷嬷回答。 楚夫人道:“我要带的东西不多,几身换洗衣物以及一些银票,属于你爹的东西我一件不会带,所以轻车简从,方便得很。” 她当年因为固执下嫁,跟父母闹得很僵,所以嫁妆并不多。 楚云绯成亲那会儿,她用了自己所有的私产和楚元忠这些年的俸禄,给女儿置办了像样的嫁妆。 她平日里物欲不高,对丈夫寒心失望之后,这些年连置办衣物首饰的兴致都没有,所以日子过得也简单。 如今她只是不想在这座宅子里生活下去了,和离之后,便能永远留在琅琊城,好好尽一尽孝道,弥补一下那么多年缺失的亲情。 楚云绯嗯了一声:“我送母亲出去。” 楚夫人点头,母女二人一起往外走去。 容苍坐着没动,楚元忠便也不敢乱动,哪怕对儿子的焦灼担忧,也只能在这里陪着。 厅里气氛凝滞,带着几分让人压抑的不安。 楚元忠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只恍惚觉得眼前这一切像是一场梦,浑浑噩噩,让他有些无法相信。 成亲二十年的妻子,从此以后是陌路人。 仕途上摸爬滚打近二十年,曾以为可以位极人臣,风光无限,在京城扎根,荫蔽楚家后代子孙,到头来却白忙活一场,不但连个像样的官职都没保住,甚至一家老小的命都握在别人手里。 越想就越觉得心头一片荒凉。 第172章 九弟妹见死不救? 送走了姬紫衣和母亲,楚云绯站在街上看了良久,心头忽然浮现惆怅之感:“在世人眼中,我这个女儿或许真的很离经叛道。” 都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可她对自己的父亲并没有完全顺从过,出嫁之后,对容苍这个夫君亦算不上谦恭柔顺,甚至因为休书一事掌掴过他。 世人怎么能允许这样一个挑战男人尊严的女子存在? 容苍握着她的手:“做该做之事,不必理会世人想法。” 楚云绯点头嗯了一声,母亲离开之后,她从此可以心安,不必担心她在楚家是否又受了委屈,也不用担心她会成为自己的软肋,更不用担心她会被卷入争储的风波之中。 只是以后路途遥远,再见面不知是何时了。 待一行人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再也看不见,楚云绯才转身上了马车,跟容苍一起打道回王府。 马车刚在大门外停下来,程管家就上前禀了消息:“方才秦太傅差人送了请帖过来,说请战王殿下过府一趟,有要事相商。” 容苍表情平静:“知道了。” “还有安郡王和康郡王各送了份帖子过来,他们的府邸已经修缮完毕,三日后在王府办乔迁宴,请王爷和王妃一并去王府吃酒。”程管家低头,“帖子让熊嬷嬷送到了霜华院。” 楚云绯淡笑:“看来这几天有的忙了。” 霜华院已经有了四份请帖,一份谢夫人的,一份秦太傅的,两份皇子递来的,不知接下来还有没有其他送帖子过来。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当满朝文武真正意识到战王府已经参与到争储斗争中时,他们再想要清静,显然是不可能了。 这个想法闪过脑海,容苍和楚云绯还没来得及跨进大门,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两人转头望去。 来人在下马石前勒停了坐骑,急忙翻身下马,直奔大门外而来:“九弟,九弟妹!” 容苍和楚云绯对视一眼,神色平静,不动声色。 来人是宸王,神色匆匆,表情焦躁难看。 “九弟。”宸王到了庭前,朝容苍拱手,“为兄有事求九弟妹帮忙。” 楚云绯神色淡淡:“宸王府人才辈出,何事竟需要我帮忙?” “盈儿她跟我闹脾气,非要和离不可。”宸王苦笑,“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求九弟妹帮帮忙,劝说她一番,你是女子,跟九弟夫妻和睦,彼此信任,你说的话她肯定能听进去一二。” “宸王妃要和离?”楚云绯漫不经心地挑眉,“最近京城掀起了和离风气?” 宸王皱眉:“还有旁人和离?” “与宸王无关。”楚云绯眸心微细,语气淡漠,“宸王妃与我不亲,我只怕帮不上这个忙。” “九弟妹当真见死不救?”宸王抿唇,带着几分恳求,“为兄以前是做了一些不合适的事情,但那些都不是出自我本意,若有得罪九弟妹之处,为兄在此真心给你赔罪,还望九弟妹别再记恨于我。” 说罢,深深一揖。 容苍神色冷漠:“宸王妃与你生了争执,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你跟她赔罪道歉就行,该补偿就补偿,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不必把不相干的人牵扯上。” 说罢,握着楚云绯的手里要进门,压根没打算理会他的请求。 “九弟,要为兄跪下来求你吗?!”宸王语调骤然扬高,像是极度焦灼之下的失控,“父皇最近一直对母妃不冷不热,我若因为家宅之事闹大,惹他心烦,他只会越发厌恶我们母子,到时再给母妃冠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我们的处境只会越发艰难!九弟难道就不会受到影响吗?不管怎么说,她是你的母妃,我是你的兄长,九弟真就如此冷漠无情?” 容苍正要说话,楚云绯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然后转过身,正色看着宸王:“六皇兄说容苍冷漠无情,这句话我不认同,毕竟你作为他的兄长,这些年从未尽过兄长的职责,未曾展现过一丝一毫兄长该有的友好善意,宸王殿下有什么资格指责容苍?” 宸王脸色一点点难看:“我……” “要我去劝说宸王妃不是不可以,但是有条件。”楚云绯目光平静,“宸王留在战王府,等我回来之后,你再离开。” 宸王神色一变:“弟妹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楚云绯淡淡一笑,“我如今身体特殊,不帮你,你说我们不近人情,但是帮你亦非我所愿,我得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宸王脸色青白,表情明显不悦:“弟妹是担心我对你的孩子不利?难道在弟妹心里,我堂堂亲王竟已下作到会对一个没出生的孩子下手的地步?” “防人之心不可无。”楚云绯冷笑,“你就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若是不同意就回去吧,只当今日没来过。” 宸王犹豫了好一会儿:“我先回去一趟,然后再来——” “不,宸王必须现在就留下,我自己去一趟宸王府。”楚云绯平静开口,“否则免谈。” 宸王咬了咬牙:“……” 楚云绯眸心微细,眼底划过一抹冷然光芒,转头看向容苍:“王爷,我一个时辰之内回来。” 容苍皱眉,显然不愿她去。 楚云绯贴近他身侧,声音漠然:“最近宸王夫妇给我们找了不少麻烦,我心里记着呢,今日既然主动找上门,稍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容苍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保护好自己。” “放心。”楚云绯神色淡定,“我就算自己大意,也不会拿肚子里的孩子冒险。” 说着,她干脆连王府都不进了,直接坐上马车,带上盛夏和宝蝉去往宸王府。 宸王站在庭前,正要转身跟去,容苍面无表情地抬手示意,王府里几个护卫顿时上前,不发一语地拦住他的去路。 “九弟。”宸王不满地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容苍声音冷峻:“绯儿让你留下,你就留下,他们妯娌之间自有话说,你回去只会起反作用。” 宸王眸色一暗,心头忽然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第173章 我来看你笑话 宸王夫妇吵架冷战是事实。 起因在于宸王想娶秦芷岚而未得,而最终导致吵架升级的则是宸王给了王妃那一巴掌,彻底寒了她的心。 若是寻常女子,或许根本不敢跟宸王叫板,被打了也只能忍气吞声,甚至还会委曲求全地去赔罪道歉。 可宸王妃出身相府,本就家世显赫,丞相是宸王最强大的后盾,倘若他们夫妻离心,闹到和离的地步,宸王的损失绝对是他承担不起的。 所以宸王求助楚云绯,表面上看起来合情合理。 可偏偏其中却存在着最不合理的人性。 楚云绯进入宸王府很顺利,见到宸王妃也顺利。 以往一直以端庄温柔形象示人的宸王妃,此时正坐在自己房里,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看起来确实是一副受了巨大打击的模样。 “王妃娘娘。”侍女站在门前,恭敬地屈膝开口,“战王妃来了。” 姜盈听到这句话,先是慌忙以帕子擦了擦眼泪,看起来像是不愿在人前失态,更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九弟妹来了?”姜盈起身招呼着,面上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来,“坐吧。” 楚云绯左右看了看,吩咐盛夏和宝蝉候在门外,然后沉默地走过去坐下:“宸王说你想和离,非求我过来劝劝你。” 宸王妃独处时,屋子里就没有别人,此时也只多了楚云绯一个外人,妯娌之间的关系看似亲近,实在从未如此单独相处过。 宸王妃给她斟茶,神色冷淡:“他让你来当说客?” “他的想法我没兴趣知道,也没有当说客的打算。”楚云绯语气平静,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淡漠,“毕竟当初容苍要给我休书的时候,宸王不但没有劝阻,反而撺掇着容瑾月到战王府闹事,巴不得容苍休了我似的。既然如此,你们的事情自然也与我无关。” 宸王妃错愕,眼泪噙在眼眶里,已经做好了诉苦的打算,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表情一时青白交错。 错愕之后,她竟不知该继续诉苦,还是替宸王辩解一二。 “你……”她攥着帕子,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既然如此,你今日为什么来?” 自然是来看你的笑话,顺便讨一点利息。 楚云绯嘴角微扬,一副了然表情:“宸王是不是很想把秦芷岚娶回来做侧妃?” 宸王妃神色一僵,随即黯然垂眸:“原来九弟妹早已知道此事,宸王虽然表面温文尔雅,温柔体贴,可男人骨子里就是个见异思迁的,见一个喜欢一个,我们作为女子……” “其实秦芷岚之前找过我。”楚云绯打断她的话,并主动与她说起八卦,“秦姑娘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屈居于一个区区侧妃之位?她想要的一直都是正妃之位,而且是战王的正妃,所以她劝我把正妃之位让给她,你觉得她的话可笑不可笑?” 宸王妃表情僵硬而茫然,一瞬不瞬地盯着楚云绯,须臾,眼底渐渐浮现出震惊之色:“秦姑娘找过你?” “是。”楚云绯点头,闲适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嘲弄,“秦姑娘本性可能并不坏,但太过自以为是,孤高自大,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所有男子都以娶她为荣,我作为战王的妻子,更应该感恩戴德把王妃位子让给她,然后屈居于她之下……呵,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相比起容苍坐怀不乱、用情专一的态度,宸王实在是个让人不齿的男人,你说对吗?” 宸王妃僵笑着,表情难看至极,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他……他确实花心了一些……” 她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想说,但此时完全没机会开口,她也终于明白,楚云绯根本不是来当说客,而是来看她笑话的。 “其实你心里也知道秦芷岚野心勃勃,但为了宸王,还是愿意委屈自己。”楚云绯啧了一声,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讽刺意味,“哪怕你百般不高兴,为了宸王争夺储位,为了自己以后可以母仪天下,还是心甘情愿成全他的心意,对吗?” 宸王妃面色刷白,面上带着被看透心思的狼狈,却还是苦笑着做出隐忍的表情:“我们身为女子,本就该以丈夫为天,我就算不同意又能如何?” “你既然以丈夫为天,又怎么会跟他和离呢?”楚云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们夫妻本就是利益共同体,根本不可能和离,你觉得我会相信宸王所言,还是相信你们这对黄鼠狼的苦肉计?” 黄鼠狼的苦肉计? 宸王妃脸色僵硬,再也控制不住,激动地站起身:“战王妃,你——” “我就是过来看看笑话。”楚云绯跟着起身,慢条斯理地轻抚着自己的腹部,“毕竟前段时间我被很多人看了笑话,心情一直不太好,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过来看看别人的笑话,可以有效地缓解自己的情绪。” 宸王妃死死攥着手,盯着她的眼神冷厉而阴沉:“楚云绯,你知道自己这会儿的处境吗?你现在所待之处是宸王府,不是你的战王府!你如此与我说话,就不怕我对你不利?” “你本来就是想对我不利,不是吗?”楚云绯扬眉,“不如直接说出你们的计划。” 宸王妃僵硬地站着,良久,忽然厉声开口:“来人!” 无人回应,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宸王妃面色微白,起身就要往外走去:“来人!来人啊!” “姜盈,你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丝毫信任可言?”楚云绯一个箭步拦在她面前,语气疏冷无情,“你们一次次算计我,真以为我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上次在楚家,让人给我下蛊毒的也是你们,想利用我牵制容苍?姜盈,你跟宸王真是天生一对,自私恶毒,龌龊又下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虚伪贪婪……” 随着一字一句落音,姜盈脸上血色一点点退去。 楚云绯蓦地伸手掐着她的脖子,把她脑袋按在床沿,眼神冷厉:“告诉我,你今天的计划是什么?想污蔑我对你下毒,还是想对付我肚子里的孩子?亦或者是想把我扣在宸王府,用来威胁容苍?” “楚云绯,你……你放开我……”姜盈脸色煞白,眼底尽是恐惧,“你敢乱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第174章 决一死战 “不放过我又能如何?”楚云绯眼神倏地冷了下来,目光像是冰刀,一寸寸凌迟着姜家这个嫡女,“想对我的孩子下手?姜盈,你心里的那些龌龊想法,我一清二楚!今日来此,你以为我真是毫无防备,钻进了你们的陷阱?” 姜盈神色骇然:“你……” “你是不是准备一箩筐的话想跟我好好诉一诉,想让我对你生出同情怜悯?”楚云绯掐紧她的喉咙,冷冷一笑,“想让我心软中你的奸计?” 姜盈下意识地摇头,眼底浮现惊恐不安之色…… “王妃,小郡主带来了。”门外响起一个嬷嬷恭敬的声音,“小郡主一直在找娘,王妃,奴婢现在可以进来吗?” 宸王妃脸色一变,正要开口。 “盛夏。”楚云绯扬高语调,声音却温和,“宸王妃情绪激动,我正在安抚她,不适合让小孩看到,你让嬷嬷带孩子先离开。” “是!”站在门外的盛夏抬手拦住嬷嬷和她怀里的女孩,“嬷嬷听到了,你家王妃这会儿情绪不稳,暂时不宜让小郡主进去。” 说着,盛夏还抬手摸了摸嬷嬷怀里的小姑娘:“小郡主先去玩好不好?等王妃心情好一点再去找你。” 嬷嬷神色微变,不动声色地掐了女孩腰间的肉,两岁的女孩吃疼之下,忽然凄厉地大哭起来:“哇!娘亲!娘亲,呜呜呜,我要娘亲!娘亲——” 嬷嬷连忙拍着房门:“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小郡主哭得很厉害,让小郡主先进去吧。” 房里的楚云绯眉目冷沉,不发一语地盯着被她掐得说不出话来的宸王妃,忽然轻笑:“心思毒辣的宸王妃,不会是打算用自己的亲生女儿来陷害我吧?” 此言一出,宸王妃瞳眸骤缩,疯狂地摇头:“呜呜……” “看来还真是如此。”楚云绯眸子冷戾,“都说虎毒不食子,你跟宸王夫妇连个畜生都不如!姜盈,我郑重警告你,你跟宸王若是再敢心生不轨,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落地,她放开她的脖子,却猛地给了她腹部狠狠一击。 “啊!”宸王妃疼得惨叫,脸色扭曲,身体瞬间蜷缩到了一起。 楚云绯退后一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最后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拉开房门,楚云绯看着门外抱着孩子的嬷嬷,淡淡一笑:“你家王妃心情不好,身子骨亦有些不适,抓紧给她请个大夫吧。” 丢下这句话,她举步走了出去。 盛夏和宝连忙跟上。 嬷嬷抱着小郡主匆忙而入。 走进内室,看着脸色惨白的宸王妃,她连忙放下小郡主,走到姜盈跟前:“王妃!王妃您怎么了?” 姜盈疼得五脏六腑快移了位,缓了好半晌才缓过来,开口时声音嘶哑:“没……没事儿。” “那……”嬷嬷迟疑地看着她,“战王妃走了,要拦住她吗?” “娘亲……”两岁的孩子软软糯糯,走到姜盈腿边,伸手欲让她抱,“娘亲,娘亲。” 姜盈目光落到女儿脸上,看着女儿白嫩的小脸,心里突然伸出一阵悔恨和后怕,她慌忙把女儿抱进怀里:“乖乖,娘亲错了,娘亲错了……” …… 楚云绯回到战王府时,宸王和容苍还坐在厅里品茶。 厅里气氛微妙僵滞,空气寒凉。 宸王坐立不安之下,数次想起身离去,都被外面的护卫拦住。 容苍只是不发一语地坐在主位上喝着茶,容颜清冷淡漠,黑眸幽深难测,面上窥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宸王府和战王府相隔不远,楚云绯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只是去的时候神色轻松,回来的时候表情冰冷。 楚云绯走进前厅,没理会宸王震惊的表情,“我一直只知道王爷武功比其他皇子高得多,但一直没有亲眼见识过,容苍,今日机会难得,不如你跟宸王切磋一下如何?” 容苍目光微凝,沉默地看着她。 楚云绯不发一语,绷着脸,明显心情不好。 于是容苍点了点头,搁下茶盏。 “切磋就不用了。”宸王压下心头不悦,起身欲走,“既然九弟妹已经回来,本王也该回去——” 楚云绯挑眉:“六皇兄怎么不问问我,宸王妃被劝说得怎么样了?” 宸王一滞:“那你劝说得怎么样?她答应不和离了吗?” “等你跟王爷切磋完之后,我会告诉你答案。”楚云绯转身走了出去,“长青,叫几个护卫守着,务必让宸王尽兴。” 长青得令:“是。” “你们干什么?”宸王意识到不妙,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厅门,然而两道人影瞬间出现,拦在他的面前,牢牢堵住了他的去路。 宸王转头怒道:“容苍,我是你的皇兄——” 一道劲风骤袭而来,宸王的嘶吼尚未说完就戛然而止,随即一道身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踹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宽阔的庭院里。 砰! 宸王眼前发黑,五脏六腑剧痛,浑身骨头都像是移了位,疼得说不出话来。 下一顿,容苍身影急掠而至,不发一语地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又是一脚揣踹上他的腹部! 宸王毫无还手之力,再次飞了出去。 这次他撞到了树上,重重跌落而下,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随即“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宸王捂着肺腑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容苍负手而立,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狼狈:“你可以站起来,与我决一死战。” 宸王肺腑钻心剧痛,眼前黑沉沉一片,哪里还能爬得起来? 容苍冷冷命令:“长青,拿本王的长枪来。” “是。” 长青容苍平日练武的校场飞掠而去,很快把白缨枪取了来,顺便替宸王也取了一杆趁手的长枪。 “既然你口口声声以本王的兄长自居,今日我们兄弟二人就打个痛快。”容苍接过兵器,嗓音如浸冰窖,“若你怕死不敢与我一战,以后就别再以兄长自居。” 宸王闭着眼,任由漫天的痛苦将他包围,嘴角蔓延而下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看起来竟有几分重伤濒死的状态。 然而听到容苍这句话,叠加他对容苍强烈的恨意和愤怒,宸王竟缓缓睁开眼,撑着身体,艰难而踉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第175章 殴打还是切磋? “容苍,你仗着自己武功好,擅长带兵打仗,就如此欺辱自己的兄长?”宸王脸色惨白,死死攥着长青递给他的长枪,语调因为疼痛而颤抖,“我武功不如你,但是你——” “废话少说。”容苍嗓音冰冷,身姿急掠而来,手里长枪横空一扫,“啪!” “唔!”质量极好的长枪重重击到宸王背上,宸王疼得闷哼出声,握着枪柄趔趄了好几步,差点又摔倒在地。 空气中早已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仿佛连清风都透着杀气。 剧痛激起宸王心头怒火,他面色惨白而阴沉,不再废话,手持长枪横扫而来,然而下一瞬,雷霆一击再次击在他肩胛上,巨大的力道让宸王几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浑身剧痛之下,他再次摔在地上。 一口血吐出,他剧烈地喘息着,脸上血色褪尽,额头冷汗涔涔,浑身上下疼痛无处不在。 长青和几个护卫站在不远处,同情地看着宸王这般惨状,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点了三炷香。 堂堂亲王沦落到这般地步,真是可怜。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楚云绯缓步而来,在他身侧蹲下,直视着他充满痛苦和怒火的双眼,“宸王方才说得对,容苍武功谋略厉害,擅长带兵打仗,在阴谋诡计这方面比你逊色得多,所以你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算计不过你,是不是?” 宸王死死地撑着身体,艰难抬头看向楚云绯,眼底尽是憎恶:“你……” “你可以进宫告御状,说容苍单方面以武力殴打欺压你。”楚云绯微微一笑,“但是进宫之后会牵扯出你的什么罪状,我们就不敢保证了。” 说着,她眉梢微挑:“宸王最近是不是正在寻找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他叫千岐?” 宸王瞳眸骤缩,眼神震惊骇然。 千岐果然在他们手里。 该死! “千岐是个妖人,专攻邪门歪道,但他对宸王真是忠心耿耿啊。”楚云绯叹息,猛地抬手把宸王的头按在地上,“宸王这些年机关算尽,有没有想到自己也有栽跟头的一天?你谋害容苍,算计我肚子里的孩子,真以为我们都是纸糊的,永远不会对你提防?” 楚云绯站起身,对着他的腹部狠狠踢了两脚:“杂碎!” 宸王又呕出一口血。 长青抬头望天,只当自己没看见自家王妃这般粗暴凶残的举动。 容苍走过去,扶着她的腰:“当心动了胎气。” “容苍。”楚云绯转头看他,“我们这样不算是殴打亲王,只是友好地切磋,对吗?” 容苍面不改色地点头:“是。” 楚云绯垂眸看向宸王:“宸王今日心血来潮,主动登门与容苍维系兄弟感情,兴致上头时,提议跟容苍切磋一番,只可惜宸王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不慎受了点伤……长青。” 长青回神:“属下在!” 楚云绯吩咐:“把宸王扶起来。” “是。” 长青把宸王扶了起来,还体贴地给他掸了掸身上不多的灰尘:“宸王殿下不必气馁,练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速成的事情,还是要长久坚持才行。” 宸王愤恨地看向楚云绯,眼神充满着居高临下的厌恶:“你只是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若不是嫁给了容苍,连跪在脚下给本王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宸王生来尊贵,我自然是没办法相比的。”楚云绯云淡风轻般一笑,并不把他的鄙夷放在心上,“奈何命运弄人,宸王殿下如此尊贵的出身,到头来也会成为旁人的手下败将,这才是最屈辱可悲的事情。” 宸王咬牙切齿,眼神森冷。 楚云绯冷道:“你们夫妻三番两次算计我跟容苍,就连今日邀请我去宸王府也是个阴谋,这一点小小的反击,还望宸王笑纳。” 宸王脏腑翻涌着剧痛,一瘸一拐地转身往外走去。 楚云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背影,声音冷漠:“即日开始,宸王府和战王府正式敌对,你做好准备吧。” 宸王脚步一僵,缓缓攥紧双手,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开。 楚云绯沉默地站了良久:“容苍。” “嗯。”容苍走到她身侧,揽着她的肩膀,“我在。” “虽然宸王妃没有承认,但她今天是想用女儿来陷害我的。”楚云绯神色沉寂,“他们夫妻二人已经灭绝了人性。” 容苍眸色骤寒:“大抵是一直没找到千岐,宸王有些不择手段了。” 千岐是宸王手里的王棋,也是他的死棋。 一旦他给容苍和穆帝下蛊之事被爆出来,等待他的不仅仅是死路一条,更是皇族地动山摇,血流成河,到时连顾贵妃娘家一族和丞相一党都会被诛杀殆尽。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宸王,最幸运的结局就是被赐死,若是皇帝震怒,可能会直接判他一个凌迟之刑,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所以宸王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 若能用自己女儿的命威胁到楚云绯,逼迫容苍交出千岐,对他来说,这个计划就是成功的。 一个女儿的命换他夫妻的命,还有顾家全族和姜家全族,以及他们党羽之下所有被牵连到的官员,在宸王看来很划算。 “一直以来我们都是被动反击。”楚云绯轻轻一叹,眼底掠过无情的色泽,“今日开始,我们该主动出手了。” 容苍嗯了一声,同意她的话。 楚云绯转过身,举步往霜华院走去:“秦太傅邀你喝茶,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不急。”容苍神色淡淡,“等得了空,我们一起去。” 楚云绯偏头看他:“人家想见的人是你。” “为了避嫌。” 楚云绯失笑,没再说什么。 这么一折腾,半日光景已过。 回到卧房,楚云绯走到靠窗的锦榻上坐下来,身姿带了几分疏懒:“千岐在我们手里,宸王投鼠忌器,吃了亏也得受着,但他不会就这么一直忍受下去。” 容苍给她倒了盏茶,声音寒凉无情:“我会让他没有喘息的机会。” 他不喜欢与人逞凶斗狠。 可一旦出手,定会让他们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第176章 内伤颇重 不出他们所料,宸王带伤骑马回王府一事,并没有惊动多少人。 不管外人有没有注意到,至少没有惊动宫里,就连叫的大夫也不是宫中太医,而是医馆里请来的老大夫。 “王爷伤得有些重。”年过半百的老大夫面色凝重,“外伤内伤皆有,需好好静养一段日子。” 姜盈脸色一变,内伤? 宸王撑着伤回到王府,这会儿完全没了力气,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连话都不想说。 老大夫开了药,让人一日三餐煎给宸王服下,并细细叮嘱:“最好是卧床静养,半个月之内别下床。” “怎么这么严重?”姜盈脸色苍白,语气难掩焦灼,“王爷的伤势到底是如何造成的?” 老大夫不知道,也不敢问宸王受伤的原因,只安抚道:“王妃不用太着急,只要宸王殿下好好服药,好好静养,半个月之后也就没有大碍了。” 宸王妃忍着心慌点头,心头忐忑不安。 她甚至不知道宸王是如何受的伤。 宸王去了战王府,这些伤极有可能是战王府的护卫所为……不,或者极有可能是容苍所为。 想到今日楚云绯有恃无恐的态度,说话时的冷意,以及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像是看透一切的了然和嘲弄。 宸王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战王府要的要开始反击了吗? 送去老大夫,宸王妃怔怔站了良久,忽然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的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明明她才是最风光得宠的亲王妃,母妃喜爱,夫君尊重,贤良在外,温柔大度。 他日宸王登上帝位,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尊贵荣耀,风光无限。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妃失宠,不再像以前那样想见就见。 夫君离心,生了隔阂,不再像以前那样互敬互爱。 宸王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一落千丈,一桩桩,一件件,再也不像以前那般如意顺畅。 反而是容苍一日日得了皇上信任,连带着楚云绯这个王妃也水涨船高,开始风光起来。 姜盈闭了闭眼,掐紧掌心,心头生出一股阴狠心思。 她绝不会让楚云绯抢走本该属于她的尊贵荣宠,母仪天下的位子只能是她的,其他人想都别想。 “王妃。”贴身侍女小声翼翼地开口,“殿下伤得这么重,需要传口信告知相爷吗?” 姜盈回神,转身走进屋子里,看着昏昏沉沉的宸王,缓缓点头:“派个人去相府一趟——” “不……不许。”宸王听到姜盈的吩咐,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嘶哑着声音开口阻止,“谁都不许去,不许送信出去……” “王爷。”宸王妃转身回到床边,看着他脸色惨白,蹙眉开口,“王爷因何伤得这么重?” 宸王拉着她的手,抬手轻抚着她的脸,“盈儿……” 姜盈一僵,蓦然想到他打自己那一巴掌有多无情,神色微淡:“王爷如不想说,妾身不问就是,好好休息吧。” “是容苍。”宸王闭了闭眼,遮住眼底恨意,“他翅膀硬了,敢对自己的兄长动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 宸王伤情如何,容苍和楚云绯不关心。 宸王妃心里怎么想,他们也没兴趣知道。 午饭之后,楚云绯拿着请帖去谢家走了一趟,并很快被侍女带到了谢丹姝的小院。 谢丹姝今日神色有些莫名,几次看着楚云绯欲言又止。 “怎么了?”楚云绯接过侍女奉的茶,不解地看着谢丹姝,“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丹姝幽幽叹了口气:“姑母说,皇上想把我指婚给齐世子。” 楚云绯诧异:“指婚给齐世子?” “嗯?” 楚云绯若有所思:“你不喜欢?” “倒也不是不喜欢。”谢丹姝敛眸轻啜一口香茗,“只是有些太突然,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楚云绯嗯了一声,对此不多评论。 京城权贵遍地,谢家和姜家都是权臣之家,太傅府则是清贵门庭。 这三家的女儿若按出身来说,都是皇子妃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目前来说,也只有姜丞相家嫡女姜盈嫁给了宸王。 秦芷岚赐婚给荣王府世子,不算屈就,反而算是门当户对。 谢丹姝指婚给齐锦,不管从家世人品还是两人的相貌年龄上来说,都很般配。 然而恰恰是这份最般配,有时候却不是最合适的。 齐家和谢家倘若联姻,满京城的权贵只怕都要侧目,仔细思索着帝王的用意。 楚云绯明白谢丹姝没说完的话里的深意,但帝王心思不可测,她没办法劝——不管是劝她顺从还是反抗。 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王妃最近气色不错。”谢夫人端着个托盘走进来,木托盘上放着两盘水果,笑意温和,“战王殿下可好?” “挺好的。”楚云绯点头,不动声色地朝谢夫人摇了摇头,“早上起身之后会练会武,今早上朝去了。” 谢夫人看见了楚云绯摇头的动作,神色微变,战王臀上没有谢家的红痣标记? 怎么可能呢? “我们去花园里走走吧。”谢丹姝站起身,主动邀请楚云绯,“我有些话想单独跟王妃聊聊。” 楚云绯淡笑:“好。” “那你们先聊,我就不打扰了。”谢夫人压下心头情绪,温和笑道,“正好把这两份水果也带上,去园子里吃。” 谢丹姝接过果盘,跟楚云绯一并去了后花园,一路上安安静静。 花园里假山凉亭,亭台楼阁,湖中锦鲤嬉戏,一派静谧美好。 谢丹姝声音沉静:“其实我不想嫁给齐锦。” “嗯?”楚云绯奇怪,“为什么?” “准确来说,我没想过自己要嫁人。”谢丹姝苦笑,“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人选,不会习惯婚后那种相夫教子的生活,我没办法做到委屈求全,贤良淑德。” 楚云绯沉默片刻:“齐世子跟别的男子不太一样,他可能并不需要你遵守三从四德,对他言听计从。” “旨意还没下,皇后姑姑只是在询问我的意思。”她神色淡淡,“若皇上真有这个意思,应该容不得我反驳。” 楚云绯沉吟:“若你实在抗拒嫁给齐世子,是否可以让谢小国舅跟他谈谈?” “让小叔跟他谈?”谢丹姝愕然,“王妃的意思是跟齐世子直接谈?” “可以先问问齐世子的意思。”楚云绯道,“若他对这门婚事亦可有可无,男子出面总比女子出面要好,且齐世子是皇上的亲外甥,皇上对他总是多几分疼爱的。” 谢丹姝沉默片刻:“我很羞愧。” 楚云绯一怔:“羞愧?为什么?” 第177章 鹤立鸡群 谢丹姝走到凉亭里坐下,把果盘搁在桌上,才开口说道:“我以为我跟齐锦的联姻是你促成的。” “我?”楚云绯诧异,“我哪来那么大本事,可以左右皇上的决策?” “是我心胸狭隘。”谢丹姝敛眸,有些汗颜,“抱歉。” 楚云绯缓缓摇头:“不必抱歉。” “我问过皇后姑姑,皇上为何要把我赐婚给齐世子。”谢丹姝拿着竹签,叉了一块切好的水果放进嘴里,“她只说这是皇上的意思,圣意不可测,让我不要胡乱猜想。” 楚云绯奇怪:“既然是皇上的意思,为何你会以为跟我有关?” 谢丹姝道:“因为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战王铺路。” 楚云绯一怔,忽然想到齐锦早上在王府说的话,他说皇上在布一盘局,把谢小国舅调任户部,是为了让谢家效忠容苍。 如今还打算把谢丹姝赐婚给齐锦,皇上是想让忠义侯府和谢家绑一块儿,成为容苍的坚固后盾? 楚云绯心头渐渐了然。 帝王心思确实深不可测,不过归根结底,其实还在于皇帝登基多年,大权在握,一来不受任何人掣肘,二来对朝中局势也早已了然于心。 丞相是文臣之首,党羽很多,但只是基于利益而选择依附,他们真正要听的还是皇命,所以皇上若要重新布局,易如反掌。 就像那位吏部尚书,皇上只隐隐透露出要赐婚的意思,他现在已经在宸王和战王之间摇摆不定,不敢轻易站队。 相权压制不了皇权,所以纵然有他帮衬宸王,宸王也不是必胜的,否则不至于筹谋这么多年,还是无法登上太子之位。 说到底,天子才是主宰。 尤其当皇帝心里对宸王一党都有了不满之后,削弱他们的势力,培植帝王心里更满意的储君人选,就成了一件天经地义又顺理成章的事情。 楚云绯沉默良久,才道:“容苍性子孤傲,想要得到的东西都会凭自己的本事得到,不会算计任何人为自己所用。” 就算需要培养肱骨心腹,他靠的也是让人心悦诚服的本领,而不是跟宸王一样见不得人的算计。 谢丹姝缓缓点头:“嗯。” 楚云绯转头望向凉亭外,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若皇上心里已经定下了容苍为储,他们以后的路会走得更顺一些,所有筹谋都会得到宫里身份最尊贵那人的支持。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越发需要低调和谨慎,一步步稳打稳扎,不能操之过急,不能轻易授人以柄。 …… 翌日上朝时,气氛有些微妙。 大臣们发现久不上朝的容苍居然出现在偏殿,而一贯勤政早到的宸王,反而迟迟不见踪影。 众臣聚集在偏殿等候时,姜丞相目光落在容苍脸上,深沉中带着探究意味:“难得见到战王殿下上朝,真是稀奇。” 容苍语气漠然:“本王以后会经常上朝,丞相见得多了,就不会觉得稀奇了。” 姜丞相噎了噎,心头微微一沉。 多年浸淫官场,他早就练就了闻音知意的本领,自然听出战王这句话里流露出的锋芒。 战王领兵,主场在军营。 非重要大事和皇上召见,一年半载也上不了几次朝。 今天却说以后会经常上朝? 他想干什么? 一袭紫色官袍的谢小国舅走过来,朝容苍拱手施礼,一派清贵雅致:“战王殿下。” 容苍颔首回应。 其他大臣也纷纷朝容苍施礼寒暄。 容苍表情疏离,漫不经心地颔首回礼。 “宸王殿下怎么还没到?”群臣中忽有一人开口,带着疑问,“宸王往日最是勤政,今天怎么迟到了?” 姜丞相眉头紧锁,将担忧和不安深深藏在眼底,这些日子宸王府几乎事事不顺,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皇上驾到!” 骤然一声高亢的通报声响起,文武百官顿时止住闲聊,不约而同地从偏殿走出去。 抵达正殿,众人齐齐跪下行礼,山呼万岁:“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帝走到龙椅前坐下,声音肃冷威严:“诸卿平身。” “谢皇上!” 文武百官起身,分列站好。 穆帝目光落在容苍脸上,眉梢微微一挑,忽然想到一个词。 鹤立鸡群。 容苍当真是他所有儿子中气度最出众的一个,身姿气场凛峭,容颜清冷俊美,常年浸淫军队养成的威压气势冷峻慑人。 往那里一站,即便什么都不说,也自然而然让人心生臣服。 穆帝忍不住在心里想象着他日荣登九五,文武百官匍匐在他脚下的那一幕,只觉得唯有容苍才当得起九五至尊的身份。 宸王的温文尔雅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终究少了那份君临天下的霸气,况且一个只知精于算计心胸狭窄的亲王,实在没资格做皇帝。 裕王也不太行,太过小家子气。 穆帝越想就越觉得,容苍哪哪都比其他两个好。 这般想着,他淡淡开口,“战王今天气色不错,看来战王妃照顾得很是精心周到。” “多谢父皇。”容苍躬身回话,“王妃一直温柔体贴,即便是在儿臣最混账的时候也不离不弃,儿臣感恩有她,能得她为妻乃是三生有幸。” 穆帝嘴角一抽:“朕就说了一句,你倒是迫不及待地给战王妃邀功。” 满朝文武神色微妙,姜丞相不动声色地转头瞥了朝中几位同僚一眼。 皇帝今日跟战王说话的语气着实与往日不同,不像一国之君,更像个寻常的父亲,带着点威严,却又不是那么威严。 在朝堂上跟宸王和裕王说话时,皇帝从未有过如此……如此接地气的语气。 穆帝目光环顾一周:“宸王今天怎么没来上朝?” 杨德喜躬身回道:“回皇上,宸王殿下昨晚身子不适,说是告了假。” “身体不适?”穆帝皱眉,“召太医看了没有?” 杨德喜躬身回道:“太医院没有接到宸王府的召诊。” 穆帝目光微沉:“既然是身体不适,为何没有召太医?” 容苍沉默站在殿上,敛眸不语。 穆帝瞥他一眼:“容苍,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宸王昨日去了儿臣的府上,非要跟儿臣切磋武艺。”容苍语气淡淡,没有情绪波动,“儿臣数次告诫于他,他不是儿臣对手,但宸王不服,儿臣无奈之下只能跟他比试一番。” “战王殿下是个武将,宸王的身手怎能与你相提并论?”姜丞相皱眉,带着些谴责意味的口吻,“就算宸王殿下坚持与你比试,战王也不该把他打伤。” 容苍语气冷漠:“他技不如人还非要比试,倒成了本王的错?” “我……” “行了!”穆帝皱眉不悦,“既然宸王自己不自量力,就自己受着,大男人皮糙肉厚,静养几天就好了。” 姜丞相低头应是,袍袖里的手却忍不住紧了紧。 第178章 战王殿下打什么哑谜? 皇上最近对宸王的态度冷淡太多,反而对战王亲近起来。 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前两日有人陆续呈了折子上来,说朔州又开始涝灾,庄稼全淹,百姓今年没有收成,日子苦不堪言。”穆帝很快恢复议政时的威严,“前几年赈灾派的都是官员,今年朕想挑个皇子去赈灾,以安民心,众卿以为如何?” “皇上,臣以为可以派宸王去。”姜丞相连忙拱手,为宸王争取攒政绩的机会,“宸王殿下心怀百姓,贤名在外,他去赈灾最能代表皇上对百姓的牵挂。” “皇上,臣以为可以派裕王殿下前去。”兵部赵尚书恭敬开口,“裕王殿下虽不如宸王殿下八面玲珑,但行事稳妥,此番正好缺一个历练的机会——” “臣以为战王殿下是最合适的人选。”户部刚上任的年轻尚书谢小国舅开口,“赈灾这件事事关重大,朝廷拨下去的赈灾银经过层层关卡,到了百姓手里几乎所剩无几,战王殿下领过兵,打过仗,为人正直,六亲不认,如此行事作风才能确保赈灾银安然送到朔州灾地,而不是饱了贪官的腰包,请皇上三思再决断。” 姜丞相怒道:“谢小国舅的意思是,若由宸王殿下赈灾,这银子就一定会被贪污?” 谢小国舅不卑不亢:“下官只是陈述事实,战王确实更合适。” “战王没有经验,而朔州灾情若耽搁下去,百姓的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难过……” “都别吵了!”穆帝皱眉,抬手阻止了他们争执,并看向容苍,“容苍,你觉得呢?” 容苍沉默片刻,缓缓抬眸:“父皇说的是靠近连城的朔州?” 穆帝缓缓点头:“是。” “在决定赈灾人选之前,儿臣建议父皇先把齐锦宣到殿上。”容苍语气淡漠,不辨喜怒,“父皇宣他回话之后,绝对会大吃一惊。”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赈灾一事跟齐世子有何关系?为什么要召他来说话?” “战王殿下在打哑谜?” “灾情刻不容缓,战王殿下有话不妨直言,不必故弄玄虚耽搁时间。” 容苍目光微抬:“敢问父皇,灾情的折子都是谁呈上来的?” “灾情奏折自然是来自朔州城官员。”姜丞相脸色不虞,“难道战王殿下怀疑灾情的真实性?” “容苍。”穆帝声音微沉,“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皆在,有话可以直言。” 容苍淡道:“前些日子儿臣跟齐世子喝茶时聊过几句,他顺带提了他从南境回京城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因为时间充裕,齐世子性子爱玩,还特意绕道去了朔州连城一带。” 话音落地,姜丞相脸色顿时大变。 穆帝眸心微细:“既然如此,杨德喜,即刻宣齐世子觐见。” “奴才遵旨。”杨德喜应罢,扬声宣旨,“宣齐世子觐见!” “宣齐世子觐见!” 宣召的口谕一声声传下去,直达宫门之外。 “皇上!”姜丞相压着心里骤然生出的不安,走出队列,躬身拱手,“齐世子常年待在南境,对赈灾一事一无所知,宣他来说话,只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起不起作用,等齐世子来了再说,丞相大人这会儿急什么?”容苍冷冷看着他,“还是说丞相大人心里有鬼,这会儿开始心虚了?” “战王殿下!”姜丞相表情一沉,不悦地看着他,“老臣心系朔州百姓,从无私心,何来心虚一说?请战王殿下莫要信口开河,寒了老臣的心!” “丞相大人说得在理。”赵尚书点头,“战王殿下常年待在边关,只知打仗而不懂民生,对朔州涝灾存着质疑无可厚非,但是朝堂之上皆是重臣,丞相大人忠心耿耿,从未有过私心,这点臣等还是可以担保的。” 护国公跟着帮腔:“是啊,天灾人祸,最受苦的永远是百姓。战王殿下没有亲眼见识过灾情的惨烈,没有见过民不聊生的画面,无法对百姓的灾难感同身受,可臣等每每想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就痛心不已,还望战王殿下有点怜悯之心,别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穆帝眸心微细,姜丞相是宸王的岳父,护国公和赵尚书则是裕王一派的人,本该是死对头的两派人马,这会儿却齐齐反对容苍? “本王确实没有赈过灾,也没去朔州见识过灾情的惨烈,但叫来齐世子一问,不过耽误半个时辰。”容苍声音冷漠,看着姜丞相的眼神似是意有所指,“丞相大人觉得这半个时辰耽搁不起?” 姜丞相压下心头慌乱:“当然不是。” “齐世子既然去朔州玩了数日,抵达京城之后为何从未提及朔州灾情?本王不得不怀疑,是他去的地方根本不是朔州,还是齐世子漠视百姓,根本不关心灾民们的死活,所以才对灾情只字未提?” 姜丞相脸上青白交错:“可能齐世子以为灾民会有官府安置,也有可能是齐世子玩得忘乎所以,把灾民一事给忘了……” 容苍冷道:“所以叫他来问问,可以更详细地得知灾情严重程度,丞相大人觉得有何不妥?” 姜丞相哑口无言。 穆帝不发一语地坐在龙椅上,隐含威压的目光在姜丞相和容苍脸上流转,须臾,他看向有些站立不安的赵尚书和护国公,龙眸缓缓眯起,眼底若有所思。 大殿上还有人继续争辩,穆帝单手扶着额头,闭目沉思。 直到一名御林军匆匆上殿,单膝跪下:“皇上,齐世子到!” 穆帝睁开眼:“宣。” 杨德喜再次扬声传达皇帝旨意:“宣齐世子上殿!” 满朝文武齐齐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殿门方向。 一身红衣的齐锦从殿外走来,容颜俊俏,红衣似火,像是携裹着漫天光华而来,漂亮得犹如一幅古画卷,让人有一瞬间失神。 走上大殿,齐锦撩袍跪下:“小臣齐锦,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79章 灾情是谎报? “平身。”穆帝端坐在龙椅上,神色平静,目光透着高深莫测的威严,“齐锦,你从南境回来时,曾绕道去过一趟朔州和连城?” 齐锦表情诧异,似是没料到会被问到这个,点了点头:“是。” 穆帝淡道:“你对朔州印象如何?” “挺好的。”齐锦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诚实说道,“朔州繁华富庶,民风开放。臣在那里玩了四五天,见识了各种各样的风土人情,连城妓院很多,花魁很美,是富商最喜欢去的地方,每到夜晚,连城河畔流光溢彩,画舫上美人悠扬动听,据说能飘出十里之远,让人流连忘返。” 说完,齐锦从善如流地来一波马屁:“这是都是皇上圣明之下治理出的盛世。” 一番话徐徐落地,大殿上气氛肉眼可见地凝滞下来。 齐锦环顾四周,不解地开口:“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齐世子是在说笑吧?”姜丞相转头看着他,面沉如水,“朔州和连城官员接连数道折子快马送到京城,说正月里就接连暴雨,庄稼都被淹了,今年又是颗粒无收……齐世子去的朔州,跟折子里的朔州应该不是同一个地方。” “楚国还有两个朔州?”齐锦皱眉,“我去的朔州城确实繁华,百姓安居乐业,年年丰收,哪来的涝灾?姜丞相是在睡梦中还没醒?” “年年丰收?”穆帝缓缓开口,嗓音如浸润在冰雪之中,“齐锦,你说的可是真的?” 齐锦转头看向皇帝,恭敬地点头:“是,臣还跟当地的百姓们都聊过,他们说皇上圣明,年年给予朔州百姓发放补贴,臣当时听了虽有些奇怪,但臣常年待在南境,对朝廷政策并不完全了解,只以为是当地的官员善于治理,原本还想着回来之后,一定要在皇上面前多夸夸朔州父母官……” 大殿上空气凝结,温度下降,像是骤然从四月暖春进入了腊月寒冬。 穆帝表情冰冷,眼底怒火沸腾。 此时此刻,属于帝王的尊严仿佛被狠狠踩在脚下,践踏得丝毫不剩! “好,好,真是好得很!”穆帝怒极反笑,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皇上圣明?一个圣明的皇帝会被自己的臣子三年如一日蒙在鼓里?朕这个皇帝圣明吗?真是讽刺得很,朕从没有哪一刻会如此时这般,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蠢货!废物!一个被你们蒙在鼓里的昏君!”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满朝文武惶恐跪下,“臣等该死!” “这是怎么了?”齐锦像是被吓到了,呆呆站了片刻,转头看向穆帝,“皇上,朔州丰收不好吗?臣……臣说错了什么?” 穆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齐锦。” “在。” 穆帝冷冷看着他:“你担保你今天所说的一切皆属实,没有虚假?” 齐锦连忙点头:“我……我没必要蒙骗皇上,舅舅不相信我吗?” “朕在问你话,你如实回答就行!”穆帝怒道,“敢不敢拿你的项上人头担保,你说的都是事实?” 齐锦扑通跪下:“我担保,我敢担保……若有一句弄虚作假,齐锦甘愿受到任何处置!” 姜丞相双手攥紧,一颗心如坠冰窖。 他没想到今年的朔州涝灾会杀出一个齐锦来,他从南境回到京城,与朔州连城根本不顺路。 他怎么会特意绕道去朔州游玩? “窦鸿安。”穆帝冷冷开口。 吏部窦尚书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皇上是在叫自己,连忙起身出列,重新跪下:“臣在。” “朔州是谁在管辖?” “回……回皇上,朔州布政使陈山,乃……乃是……” 穆帝拍案怒道:“是谁?” 窦尚书骇了一跳,脱口而出:“乃是贵妃娘娘母家嫂子的表兄。” 话音落地,大殿上又陷入一片死寂。 穆帝眸子眯起,语气森然:“所以这几年,朕一直被蒙在鼓里?” 窦尚书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冷汗直流。 姜丞相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松开,松开又攥紧,数次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此时皇上正在气头上,说了反而只能得到反效果。 只是心里的不祥预感一点点蔓延,让他对宸王的处境越发担忧起来。 “丞相,你是百官之首,朔州涝灾一事折子都递到了你的手里,你核查了没有?”穆帝转移怒火,“年年赈灾,赈灾的银子都去哪儿了?下面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编造天灾欺君罔上,这是把朕当傻子糊弄吗?!” 姜丞相欲辩解:“皇,臣上——” “去年是谁负责赈灾事宜?” 一个中年男人战战兢兢爬跪出来:“皇上,去年……去年老臣和宸王殿下负责的赈灾事宜……” “来人!”穆帝伸手怒指,“把他拉出去砍了!” “皇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几个御林军行了礼,拖着官员往外走去,那官员挣扎着求饶:“皇上饶命,臣冤枉,臣冤枉啊!” 穆帝闭了闭眼,语调恢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谢麟。” “臣在。” “朕任命你为临时巡察御史,跟齐锦一起前往朔州查明真相。”穆帝语气冷冷,“若有谎报,朕定不轻饶!” 谢麟领命:“臣遵旨。” “容苍,你负责筹集第一批赈灾粮食,亲自带人运送粮草前往朔州,若涝灾为真,赈灾粮可暂时缓解燃眉之急。”穆帝嗓音冷酷无情,“若灾情为假,即刻捉拿朔州城与宋魏有勾结的一干官员,不许放过一个!” 容苍领命:“儿臣遵旨。” “即日开始,京中亲王官员没有旨意不许离京,宸王府派人监管起来,朕要知道他在赈灾一事中究竟起了什么作用!”一道道命令仿佛雷霆天威层层压下,叫在场之人噤若寒蝉,“丞相办事不力,渎职严重,暂停三月朝务,罚俸一年,责令闭门思过,若无旨意,不得擅自外出!” 姜丞相身子一软,几乎瘫跪在地。 第180章 先斩后奏之权 穆帝站起身,冷厉的眸子扫视殿上一圈:“容苍,齐锦,谢麟,户部两位侍郎,窦鸿安,随朕到勤政殿议事,其他人退朝。” 杨德喜高声唱喝:“退朝——” 穆帝甩袖离去:“杨德喜,传九门禁军统领进宫议事!” “奴才遵旨。” “还有安郡王和康郡王两人,既然都有了封号,也该为朕分忧解劳,把他们都叫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杨德喜脚步微顿,转头喊来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把旨意给一一他们吩咐下去,“你,即刻带两人去传九门禁军统领,你,去传两位郡王殿下,不得耽误,快去。” “是。” 抵达勤政殿,穆帝怒气依然压不下去,挥手就把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扫落到地上去:“一群奸佞!贪官污吏!这就是朕治下的官员,整整三年,年年上折子闹水灾,朕为百姓忧虑,生怕拨下去的银子解不了燃眉之急!他们倒好,从头到尾欺骗朕!朕就是个傻子!” 容苍和齐锦几人远远站着,等皇帝发泄过那阵怒火才上前。 他们不是朝中那群老狐狸,不擅长动辄跪地请罪,高喊着自己罪该万死什么的,也不擅长拍马屁,所以只能安静地等待。 吏部尚书和户部两位侍郎倒是擅长,但眼见着战王殿下不吭声,齐世子不吭声,谢小国舅也不吭声,他们自然缩在三人身后当着鹌鹑,沉默保平安。 穆帝狠狠发泄了一通,才终于缓下怒火,在铺着明黄绸垫的龙椅上坐了下来,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捂着心口。 内侍们战战兢兢跪地收拾好奏折,整齐放回御案上。 “朕今日才知道,宸王和丞相一党的势力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穆帝声音沉冷,带着几分震怒的嘶哑,“他们能瞒天过海,欺君长达三年之久,其中参与的官员不知多少,朕想想都觉得可怕!” “皇上。”谢小国舅走近几步,躬身禀报,“臣接手户部之后,每日抽空核对国库白银进出数额明细,今年到现在为止,大的开销还不多,除了军营固定支持,其他的都是后宫嫔妃月例和用度,以及工部拨款给两位郡王修缮了府邸……但去年和前年的账本,臣粗略核对了一下,发现不少账目对不上。” 穆帝眯眼:“账目有问题?” “是。”谢小国舅点头,“因臣接手时间尚短,暂时还没仔细核查具体问题所在,但有件事臣不得不禀。” “说。” “上一任户部尚书告老还乡之后,在归家途中病故。”谢小国舅低头,身姿修长,语调从容,“臣以为这其中定有蹊跷。” “章尚书死了?”穆帝一怔。 “是。”谢小国舅点头,“臣察觉户部账目有问题,刚接手之后就找人询问了章尚书在位期间的一些作风问题,并利用刑部职务之便,顺手派人去查了章尚书告老还乡前后的一些事情,才无意间得知他已在回乡途中病故。” 穆帝表情一沉:“你觉得他的死有蹊跷?” 谢小国舅淡道:“臣怀疑有蹊跷,但内情如何不能靠臣猜测,需要调查之后才能下结论。” 穆帝抬眸看向被他叫来的两位户部侍郎。 对上皇帝的目光,右侍郎颤颤巍巍跪下:“皇,皇上,臣什么都不知道……” 左侍郎是楚元忠被降级之后刚上任的新人,年方三十,不管前任尚书有什么错,也扯不到他身上,此时看起来还算镇定。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 穆帝暂时显然还没有追究他的打算,只淡淡说道:“户部账目你先慢慢核查,什么时候查到了不对,什么时候禀报朕就行,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查清楚朔州灾情一案。” “是。” “从刑部挑几个不怕事的年轻官员,跟你们一起去朔州。”穆帝端起茶盏,声音沉沉,“朕会给你们安排多一点的护卫,以保证你们此行的安全。” “舅舅,我从南境回来时,带了百名精锐扈从。”齐锦开口,“舅舅再安排一些明面上听命行事的就行。” 穆帝沉默片刻:“朔州城没什么可担心的,但顾家势力太大,不得不防,你们到了朔州,就等于是入了顾家的势力范围,朕无法避免要担心你们的安危。” 这就是天高皇帝远的好处。 顾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势力在周边早就根深蒂固,远离朝廷,他们就是地方土皇帝。 就是朝廷命官去了,只要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也随时可能小命不保。 “父皇若是相信儿臣,调查朔州之事便全权交由儿臣去办。”容苍平静地开口,“儿臣担保齐锦和谢麟安可以然无恙地去,还能安然无恙地把真相带回来。” 齐锦笑道:“战王殿下是武将,虽不如那些老狐狸诡计多端,但兵者诡也,就算用战场上的谋略,顾家也绝对不是战王殿下的对手,舅舅放心。” 穆帝心念微动,目光落在容苍脸上:“既然如此,朔州一事朕全权交给你负责,并给你先斩后奏之权。若有官员从中作梗,该杀就杀,该抓就抓,绝不许姑息一人!” 容苍低眉:“儿臣领旨。” “皇上。”杨德喜匆匆进来,恭敬禀报,“安郡王和康郡王两位殿下来了。” 穆帝道:“让他们进来。” 两位皇子衣冠整齐,低眉垂眼走进勤政殿,跪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容离,容阳。”穆帝啜了口茶,把茶盏放在手边几案上,“你二人身为皇子,往日备受冷落,是朕的不是,但如今既然封了郡王,该领差事还是要领差事。” “请父皇吩咐。” “听容苍吩咐吧。”穆帝挥了挥手,“以后议事去战王府就行,不必来回报朕了。” “是。” 窦鸿安沉默地转头看向安郡王,想到他在御花园中选了自己的女儿做正妻,而此时皇上又把他们给战王差遣,心头忍不住怀疑,七皇子对惠然到底是一见钟情的巧合,还是别有深意的选择? 安郡王和康郡王无权无势这么多年,一朝有了差事,只怕会跟刚入朝堂的新贵学子一样,或是满腔抱负,或是良禽择主。 皇上让他们听战王差遣,是打算让这两位皇子以后帮衬战王,顺势把他这个吏部尚书也拉到了战王的阵营? 第181章 又赐婚? 须臾之间,窦尚书已经在心里把皇帝的心思臆测了八九不离十,并为此生出强烈的后怕和庆幸。 仿佛在鬼门关走过一圈,甚至连窦家有多少口人,九族会牵连几族,若真有个万一,需要准备多少口棺材,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好在七皇子跟惠然有了婚约。 皇上既然赐了婚,暂时应该不会杀他。 想到早朝上突然被停职的丞相,窦尚书忽然庆幸当初许配给宸王的是丞相嫡女,而不是自己的女儿,否则这条船只怕他想下都下不了。 穆帝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原本是想讨论一番具体细情,吏部怎么辅助,户部应该干什么……但最终,都因容苍一句话而全权交了出去。 他觉得应该给容苍独立监国理政的机会,此次调查朔州一案就是最好的机会。 可以把户部和吏部官员给他差遣,让谢麟和齐锦听他吩咐,七皇子和八皇子随侍身侧,听他吩咐办事…… 这不正是一个积攒政绩和培养人脉的好机会? 脑子里浮现这些想法之后,身体上的疲惫和精神上的轻松感忽然扑面而来,一点点消去了脏腑里徘徊不去的怒火。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连续三年被蒙骗,只能证明他这个皇帝洞察力不够,敏锐度不行,以及奸臣一党欺上瞒下的功夫了得。 官官勾结,利益捆绑。 他所信任之人,既然辜负了他的信任和器重,别怪他心狠手辣,一查到底。 他这个天子固然失职,可最大的错还在宸王和姜丞相一党身上,他们欺君这么多年,敢谎报灾情来敛财和笼络人心,真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这是皇子和权臣结党营私的后果。 不得不说他们确有几分本事,可与此同时,这也是他们足以死上一百次的罪证。 等这次容苍查清案子,该治罪的人都治了罪,正好趁热打铁,让容苍正式监国摄政,代替君父处理朝政,好让他这个皇帝歇一歇。 心思一想通,心情就好了一些。 穆帝疲惫地挥了挥手:“容苍和齐锦留下,其他人都退了吧。即日开始,户部和吏部配合战王查案,若有人阳奉阴违,朕决不轻饶!” “是,臣等遵旨。” 窦尚书和户部一位尚书两位侍郎齐齐告退。 穆帝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抬眼看着齐锦一身红衣,忍不住皱眉:“以后进宫穿得稳重一些,别每次都跟孔雀开屏似的。” 齐锦嘴角一抽:“是。” “朕想给你赐个婚事。”穆帝开门见山,“你暂时有没有意中人?” 齐锦皱眉:“又赐婚?” “这次跟上次不同。”穆帝道,“皇后的侄女丹姝,人品贵重,才情出众,朕——” “皇上。”齐锦脸色一变,连忙开口打断他的话,“如果舅舅是圣旨赐婚,不容反抗,我会遵旨照办,但舅舅若只是问我的意见,我不想娶。” “为何?”穆帝皱眉,语气有些不悦,“你不喜欢五公主朕可以理解,谢家嫡女可是万里挑一的名门贵女,错过了这个,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 齐锦沉默片刻:“就是因为她太优秀了,我配不上她。” 穆帝眉眼微深:“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齐锦缓缓摇头。 “容苍。”穆帝转头看向容苍,“齐锦有了心上人?” 容苍低眉,声音平静:“儿臣不知。” “舅舅不要为难战王了。”齐锦眉头皱得能打结,“我没有爱人的能力,不想耽搁了谢家姑娘,还望舅舅理解。” 穆帝沉眉不语,望着齐锦的眼底浮现深思。 “父皇,儿臣想看看官员上报灾情的折子。”容苍淡淡开口,“所有呈上奏报的官员,没一个无辜的。” 穆帝示意杨德喜:“把那几本奏折给战王找出来。” “是。”杨德喜走到御案前,很快找出跟灾情有关的几本奏折,转身走到容苍面前,把奏折呈上。 容苍接过来,一本本仔细翻看,俊眸冷沉,波澜不惊。 看完之后,他把奏折合起来递还给杨德喜,躬身告退:“若没别的事,儿臣先告退。” “什么时候出发?” 容苍摇头:“儿臣要安排人手,筹集米粮,让齐锦和谢麟先去,儿臣过几日再去。” 穆帝嗯了一声,心知查案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既然把朔州一案全权交给了他,他就需要好好统筹制定计划,不仅要确保朔州之行顺利,还得保证皇城中无人使绊子拖后腿。 这般想着,他缓缓点头:“你自己看着办吧,朕只看结果。” 容苍没说什么,躬身应下。 “宸王府的那个妖人,现在关在何处?”穆帝忽然问道,“朕想见他一面。” “在忠义侯府地牢。”齐锦回道,“皇上若想见他,我稍后就把他带进宫,不过他有伤在身,走路有点不太方便,可能需要多带几个人护送,只是这样一来,难免引人侧目。” 齐锦的父亲忠义侯有自己的府邸,他的母亲也有自己的长公主府,齐锦回来之后一直住在长公主府。 所以把人关在忠义侯府更能掩人耳目。 “朕亲自过去见见他。”穆帝略微思忖,“不过为了不引人注意,朕还是先去宸王府走一趟比较好。” 说着,他转头吩咐:“杨德喜,你去准备一下,命人到太医院叫两个擅长治伤的太医候命,午膳之后跟朕一起去宸王府。” “奴才遵旨。”杨德喜领命而去。 “你们两个就别回去了,跟朕一起用午膳。”穆帝干脆把容苍和齐锦都留下,“膳后随朕去宸王府。” 第182章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 姜丞相混迹朝廷这么多年,打死都没想到,他跟宸王的计划会因为齐锦几句话而败露。 不但宸王赈灾的计划破灭,甚至直接牵出灾情谎报,引起帝王震怒,群臣不安,一国之相被牵连闭门思过,连宸王也被半幽禁——这显然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结果。 发生得太突然,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宸王一党的官员已经开始在心里祈祷——哪怕完全不知情的官员,此时也无法避免地感到惶然不安,深深地为自己的命运担忧。 更真正让姜丞相感到不安的是,皇上宣召九门禁军统领进宫之后,竟是为了加强皇城防守,严禁任何官员及其家眷离开京城,甚至是他们府里的护卫丫鬟,管家小厮,也一律不得出城。 九门戒备森严,进出皆要盘查,身份稍有可疑之人都出不了城。 皇城一日之间风声鹤唳,暗潮汹涌。 姜丞相匆忙之下派人送去宸王府的帖子也退了回来,奉命行事的护卫无功而返:“禁军奉命保护宸王府,王府周围增加了近百名禁军巡查,属下根本进不去。” 近百名禁军巡查? 姜丞相面色僵住,整个人如石雕一般站在窗前,阴郁地沉默良久,才挥手道:“下去吧。” “是。”护卫躬身退去。 “相爷。”姜夫人端着膳食走进来,把几道精致菜肴放在桌上,担忧地望着他的背影,“先吃饭吧。” 姜丞相没说话,像是失神了似的。 “相爷。”姜夫人走到他身后,满眼惶恐不安,“姜家是不是要出事了?” 姜丞相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原以为扶持宸王,姜家可以挣个从龙之功,然而现在看来……”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 这话从来不假。 成也宸王,败也宸王。 姜家和宸王早就绑在了一条船上,宸王若失势,姜家难逃覆灭结局。 而宸王失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姜丞相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原本必赢的局面,怎么就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转身走到桌前,他脑子里还在思索着如何使宸王翻盘,只有宸王重新赢得圣宠,他们才能重新掌握主动权。 可想来想去,他都想不到还有谁能在这个时候力挽狂澜。 “相爷。”姜夫人坐在一旁,眉眼间带着几许忧虑之色,“若真出了事,我们……我们能活命吗?” 姜丞相刚拿了筷子准备夹菜,闻言僵了僵,没说话,沉默地吃起饭来。 姜夫人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可心里突如其来的恐惧还是让她想听到一丝希望。 她只是个妇人,平日里高高在上惯了。 她以为丈夫官至丞相,姜家又出了个亲王妃,这辈子尽享荣华富贵,来日宸王做了皇帝,姜家只会更加荣宠显赫,甚至会一跃成为国丈之家。 丞相兼国丈,荣宠至极。 谁可与之争锋? 就算是那些出身皇族的王爷在他们面前也要矮上一头。 可是她从未想过,帝王之怒如此可怕。 堂堂丞相说禁闭就禁闭了。 停职反省,罚俸一年,只在皇帝一句话之间。 姜夫人没来由地感到恐慌。 若皇上认为他们有罪,是不是也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 “这两天若有谁家茶话会赏花宴,邀请你或者倩儿的,全部应下来。”姜丞相语气淡淡,“该去的都去,替我打听打听外面的消息,尤其是留意战王府和太傅府,还有国舅府。” “嗯。”姜夫人不安地点头,“只是倩儿还在宫里学规矩,我……” 姜丞相吃饭的动作一顿,说到倩儿,他不由就想到窦家那个嫡女,握着筷子的手缓缓收紧。 姜倩和窦惠然随着五公主一起留在宫里学规矩,可窦惠然在赏花宴上被七皇子看中,皇上赐了他们婚事,窦惠然理所当然被放回了家。 此时他忍不住想,七皇子看中窦家嫡女,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的安排?窦尚书对宸王的忠诚是否已经有了转移? 宸王在赏花宴上送了两枝花给秦家孙女,秦家孙女也表示了爱慕之意,本该是两情相悦的美好姻缘,为何皇上偏偏装傻,竟完全不顾宸王的意愿,把秦家嫡女许配给了荣王府世子? 皇上到底是因为宸王在朝中势力太大,对他有了忌惮,所以才暂时打压,还是真的对宸王生了厌弃之心? 若是厌弃,总要有个厌弃的由头吧。 入朝伴君二十多年,他以为自己对皇上已经足够了解,可此时他才发现,帝心难测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皇上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就算是权臣又如何? 照样猜不透。 …… “你说什么?”宸王妃惊得从椅子上站起,“父亲被停职了?” “是,属下千方百计才打探出一点消息,说皇上震怒,丞相因办事不力被暂时停职。”新任护卫统领低头禀报,“王府外还多了很多禁卫,皇上的旨意是说王爷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不许让任何人来打扰。” 不许任何人打扰? 姜盈心头发慌,不许人打扰只要下道旨意就成,何须调派这么多禁卫过来? 父亲被停职,父皇要求宸王静养……这分明是要幽禁他们。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盈转身就往王府外走去,到了大门外,果不其然被人拦住去路:“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外出。” 姜盈力持镇定地开口:“我想回相府一趟。” 禁卫拦在大门外,态度强硬。 姜盈咬着唇,一颗心沉入谷底,缓缓转身走进王府,失魂落魄地回到主院。 宸王刚喝了药,见她神情有异,心头浮现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父皇下旨调了禁卫过来。”姜盈怔怔坐在椅子上,语气微颤,“连我都不许出去。” 宸王脸色一变:“禁卫?为什么?” “不知道。”姜盈僵硬地摇头,“护卫统领说父亲因办事不力忽然被停职,具体原因暂时还不得而知。” 宸王僵在床上,心头生出强烈的恐惧。 他没想到自己只告假半日,朝中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故,连丞相都被停职了? 姜盈看着宸王:“王爷,我们该怎么办?” 宸王闭上眼,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本王也想知道该怎么办。” “王爷,王妃。”管家匆匆来报,“皇上来了!” 什么? 姜盈一惊,霍然站起身:“你说什么?” “皇上来了。”管家面上带着几分喜色,“还带来了太医,说是给王爷治伤的,这会儿銮驾刚到大门外,不过皇上说王爷有伤在身,不必迎驾。” 第183章 确实技不如人 姜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宸王:“父皇能来,是不是说明他心里还是有王爷的?” 宸王拖着伤从床上起身。 姜盈上前服侍他更衣,待衣冠整齐,夫妻二人才走出去恭迎圣驾。 庭院和回廊两旁跪了一地下人。 穆帝一身明黄龙袍,在侍卫太监簇拥下走来,身后除了贴身太监杨德喜之外,还跟着容苍和齐锦二人。 宸王夫妇跪下行礼:“儿臣恭迎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帝走进院子,目光落在宸王苍白的脸上:“听说你受了伤,怎么不传太医?” 宸王心头忽然生出一线希望,低着头说道:“是儿臣技不如人,不敢让父皇牵挂,所以才没传太医。” “起来吧。”穆帝抬脚往屋子里走去,“到床上躺着,让太医给你号脉看看,若伤得重,就先在床上好好静养几天。” 宸王跟在身侧,脸色明显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儿臣无用,让父皇担心了。” 穆帝皱眉:“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冲动?容苍自小练武,在边关军营待了十年,大大小小不知打了多少次仗,你是他的对手吗?” 宸王抿唇,听着这像是寻常父亲一般严厉的训斥,心头竟奇异地生出一丝幻想。 父皇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 想想也是,容苍还想用千岐来威胁威胁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这么一个有用的棋子抛出来? 所以父皇对他应该还没有寒心。 他必须找到让父皇误会的原因,解释清楚,以免让人在父皇面前挑拨成功,以为他这个儿子真的不成器。 宸王这般想着,越发谦恭自责:“是儿臣的错。儿臣这些年只重名声,而忽略了强身健体,所以才在九弟手下毫无还手之力,是儿臣自己技不如人,不怪九弟。” “确实技不如人。”容苍嗓音冷漠,“跟绣花枕头似的,若指望宸王去边关打仗,第一仗就会被打得群龙无首。” 宸王面色僵了僵,低头苦笑:“打仗不是有九弟吗?为兄哪是那块料?” 宸王说着,走到床边躺了下去,由着太医给他号脉。 穆帝走到一旁坐了下来,淡淡吩咐:“王妃这几天辛苦一下,好好照顾宸王,别让他到处乱走,也别再乱发脾气,安心静养才是正事。” 宸王夫妇心头同时咯噔一下。 别乱发脾气? 父皇这是随口交代,还是知道了什么? “是。”姜盈压着心里不安,恭敬柔顺地应下,“儿媳定会好好照顾王爷,请父皇放心。” 穆帝坐在罗汉榻上,沉默地看着太医给宸王把脉,像是随口一问:“宸王昨日去战王府,就只是为了战王切磋武艺?” 姜盈神色一僵,眼底划过一抹慌乱之色,不自觉地看向宸王。 “儿臣……”宸王不知该如何回话,下意识地看向容苍,见他表情冷漠,隐隐透着几分讥诮,忍不住咬了咬牙,黯然自责地开口,“儿臣最近跟王妃闹了点别扭,想请九弟妹说说话,所以才去了战王府。” “闹别扭?”穆帝皱眉,目光在宸王夫妇脸上打了个转,眼底泛起深思,“你们也想学容苍休妻?” “是儿媳该死。”姜盈率先跪下认错,“儿媳不体贴,因为秦家姑娘一事吃了醋,跟王爷闹了别扭,不怪王爷。” 宸王细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吃醋是个很好的理由。 反正想娶秦芷岚是没指望了,既然如此,闹一出吃醋戏码,简洁向皇上表明她根本没有让秦芷岚进府做侧妃的意思,让皇上好安心。 “宸王做事确实不妥帖。”穆帝冷冷一哼,眉眼浮现几分薄怒,“当着自己媳妇儿的面,给别的女子送两枝花,可曾考虑过自己媳妇儿的感受?可曾考虑过人家姑娘的想法?” 宸王敛眸不语。 若不是太医正在给他号脉,他这会儿定要下床跪地请罪的。 只是此时心情阴郁糟糕,让他连请罪的意愿都没有,恨不得就着这个机会跟皇帝好好大吵一架,喊出心里的郁结之气,问问他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他如此冷落。 可是宸王不敢。 他明白自己处境不好,此时一旦惹怒父皇,只怕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都是儿媳的错。”姜盈低着头,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儿媳作为夫君正妻,本该心胸大度,不该乱吃飞醋,更不该因为一桩莫须有的事情跟王爷闹别扭。若不是儿媳跟王爷冷战,王爷就不会心情不好去找战王诉苦,更不会借着切磋武艺的名义打起来,更不会受伤,一切都是儿媳的错,请父皇责罚。” “此事你虽有错,但错处不大。”穆帝语气淡淡,“更大的错还在于宸王,明知秦芷岚是秦太傅的亲孙女,出身显贵,秉性高洁,还非得上赶着去送花,让人误会了怎么办?太傅是朕都敬重的老师,你们更应该对他抱有尊敬之意,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孙女,能给人做侧妃吗?朕若真的指了婚事,你们让太傅怎么看?怎么想?让天下学子怎么看待朕?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齐锦站在一旁,几乎忍不住要给皇上这番话鼓个掌。 不愧是皇帝。 明明知道宸王夫妇的心思,明明知道秦太傅府的意图,可偏偏一番话说下来,愣是说得义正言辞,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一个字的毛病。 是啊,秦太傅的孙女怎么能做侧妃? 若真指了婚,不但是对秦太傅的羞辱,更会引起天下读书人的不满,认为皇帝对自己的老师都不尊重,又怎么会尊重其他读书人? 至于秦家姑娘是不是自贬身份,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跟皇上有什么关系? 总之作为一国之君,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圣明声誉受损,所以宸王的心思本就出格,宸王妃吃醋是理所当然的。 不但应该吃醋,更应该坚决阻止宸王生出非分之想。 第184章 心头悬了一把刀 皇上不轻不重的一番敲打,像是让宸王明白,他不是故意不给宸王赐婚,也不会故意冷落他,给他难堪。 他只是觉得秦芷岚不能做小。 反而是宸王自己没有分寸,完全不顾及太傅德高望重的身份,竟妄想让他的孙女做侧妃。 这一点让皇帝心里不太高兴。 太医把脉之后,宸王顺势起身跪下:“儿臣鲁莽,请父皇降罪。” “算了。”穆帝怒火微歇,不冷不热地说道,“既然你受了伤,接下来就待在府里好好养伤吧,顺便反省反省自己最近的所言所行,跟王妃好好赔个不是。” 顿了顿,语气忍不住又冷了三分:“学学你九弟,男子汉大丈夫该低头就低头,别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 宸王点头:“父皇教训得是。” 容苍站在一旁无动于衷,面上丝毫表情都没有,就像皇帝说的事情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穆帝转头看向侍立在旁的太医:“宸王伤势如何?” “回禀皇上,宸王伤得不轻。”太医斟酌着说道,“战王殿下是练武之人,可能习惯了跟习武之人切磋时的力道,宸王殿下有些受不住。除了外伤之外,内伤也不容忽视,最好在床上静养半个月。” 穆帝沉默片刻:“下次别再这么冲动了。” “是。” “起来吧。”穆帝站起身,“朕就是来看看,让太医给你开药,宸王妃好好照顾几天,朝中之事不用你操心,朕自有安排。” 宸王有把柄在容苍手里,此时只能低头应是。 “另外,丞相最近有些懈怠政务,对百官督查不力,以至于一些贪官奸臣为非作歹,朕罚他停职三个月反省,跟你们说一下,倒也不用太过担心。”穆帝目光从姜盈头顶掠过,“朝中不管是谁的父亲,谁的儿子,有错都会罚。战王妃的父亲朕也罚过,但不会牵连到战王妃和宸王妃,不必担心。” “是。”姜盈低头,“儿媳谢父皇。” “父皇,母妃还好吗?”宸王抬眸,眼底带着儿子对母亲的牵挂,“儿臣这些日子没能进宫给母妃请安,实属不孝,儿臣受伤一事求父皇别让母妃知道,免得她牵肠挂肚。” “她不知道。”穆帝神色淡了下来,“下个月千秋宴,朕还考虑要不要让你两位皇兄回京一趟,你先养好身体再说。” 说罢,转身往外走去,“不必出来送了,躺着吧。” 宸王和姜盈走到门口,双双跪下:“恭送父皇。” 待那一抹明黄身影渐行渐远,姜盈才缓缓抬眸,心有余悸地看向宸王:“王爷。” 宸王嗯了一声,方才惶恐不安的神色一扫而空,眼底是晦暗不明的光泽。 “父皇应该还不知道千岐的事情,否则不会是如此反应。”他起身往内殿走去,有些虚弱地在床头靠了下来,“可父皇只说岳父被停职,却没说停职的具体原因是什么,反倒让我们更加没底。” 说完,冷冷一笑:“父皇越来越老奸巨猾了,似是而非的一番话就能让人忐忑不安,借着养伤的名义让我安分,只怕暗中是想削我的权吧。” 姜盈神色一变:“若真如此,我们该如何应对?” “暂时无法应对,只能乖乖安分一段时间。”宸王冷笑,“连丞相都被停职,这个节骨眼上,做什么都是错。” 姜盈沉默片刻:“庆幸的是,王爷受伤一事和秦姑娘一事算是糊弄过去了,只要父皇不生出猜疑,其他的就都好说。” 宸王没那么乐观。 千岐在容苍手里,他心头就像悬了一把刀,这把刀不知何时忽然就砍下来。 倘若千岐嘴巴不严,直接招出给皇帝也下蛊的秘密,他们的死期就到了。 不过一想到千秋宴,宸王心里又生出更多的希望。 距离母妃的寿诞还有近一个月,往年千秋宴都办得热热闹闹,阖宫喜气,今年父皇虽生气,但心里还想着此事,至少证明他还在牵挂着他们母子。 千秋宴那天他的伤已痊愈,父皇没有理由继续困着他,何况精心准备一份大礼送给母妃,是他这个做儿子的本分,到时候气氛融融,说不定就能让父皇想起以前那些美好。 这般想着,宸王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 …… 走出宸王府,杨德喜恭敬问道:“皇上可要回宫?” 穆帝站在王府外,作势想了想:“去忠义侯府看看吧,自从忠义侯去了南境边关,朕还没去过侯府。” “是。” 于是御驾很快抵达忠义侯府。 御林军齐齐守在大门外,穆帝只带了容苍和齐锦,在他们引领下,穿桥过廊,直奔侯府地牢而去。 阴暗狭窄的地牢里空寂安静,常年无人踏足此地,更有一种阴冷潮湿之气弥漫。 穆帝皱了皱眉,没说话。 走到前面光亮处,齐锦示意穆帝和容苍止步,他自己走到牢房门外,淡淡开口:“千岐大人。” 蜷缩在墙角的千岐缓缓睁开眼,看着站在牢门外的齐锦:“齐世子怎么又来了?” 齐锦淡道:“我总觉得你那天说的话还不太完整。” “不完整?”千岐皱眉,“什么意思?” “你说你待在宸王府十年,但是宸王出宫立府至今不过七年。”齐锦语气淡淡,“我回去仔细想了想,这算是一个漏洞。” 千岐看起来很虚弱,声音有气无力:“十年前宸王不过十五六岁,他又离不了京城,自然不可能自己找上我,当时我听的是顾贵妃的话。” 齐锦冷道:“贵妃住在后宫,你是如何跟她联系上的?” “这一点无可奉告。”千岐似是不愿回答,语气透着明显的不耐,“我已经说了那些细节不重要,你知道得那么清楚干什么?当年我能进到京城跟顾家人有关系,但其他的我不便多说。” 齐锦声音淡淡:“楚国有一个专门饲养蛊毒的部落,这个部落虽大多人不知道,但只要想查,我相信还是可以查出来的。” “齐世子就这么不讲道义吗?”千岐显然被激起了惶恐情绪,声音带着愤怒,“楚国很大,各地人情风俗不同,那些避居在山里的族人只想安静地过日子,根本没有害人之心!饲蛊之术是历代传承,他们从不以这种手段害人,何况他们也是楚国子民,你非要把他们赶尽杀绝才行?” 齐锦连忙抬手:“稍安勿躁,我没说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千岐神色青白,挣扎着坐起身:“你应该知道,蛊毒一事历来是帝王大忌,一旦东窗事发,后果不堪设想,我希望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别再问那么细节问题。” 齐锦语气淡淡:“若皇上知道你给他下蛊,你觉得自己还有命吗?” 第185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言一出,地牢里空气越发阴冷,有种让人窒息的压抑感。 “皇上一旦知道自己被下蛊,必定雷霆震怒,到时被牵连到的人会不计其数,宸王和顾贵妃是主谋,还有宸王一党的大臣,不管是有罪还是无罪的,只怕要被诛杀一片,血流成河,皇上也要承受亲手杀死亲生儿子的痛苦,战王和齐世子不得不考虑这个后果。” 千岐冷笑,“何况我觉得战王殿下不是那么残忍之人,他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无辜之人受到连累诛杀。” 齐锦怜悯地看着他:“可惜你猜错了。” “猜错了?”千岐一怔,心里蓦然生出不祥预感,“什么意思?” “皇上。”齐锦转头看向穆帝,微微垂眸,“您可要亲自审问?” 千岐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明黄色身影。 五爪龙袍,当今天子? 九五至尊竟亲自出宫,来见他这个卑贱的罪人? 千岐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僵硬,像是被惊住了似的,完全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 不过震惊只在刹那间。 千岐很快冷静下来,他如今处境如此,是生是死皆在皇帝一念之间。 若皇帝想杀他,他就算跪下来磕一百个头也救不了自己的命,既然如此,又何必拖着重伤的身体遭那份罪? 穆帝负手站在牢房外,声音威严:“你给几个人下了蛊?” 千岐沉默片刻,垂眸回道:“之前该说的都跟战王殿下说过了,且草民说的都是实话。” “朕想亲耳再听一遍。” “我给战王下了蛊,母蛊在楚云皎身上,这是宸王一直以来跟楚家庶女亲近的原因。”千岐淡道,“除此之外,另外蛊之人就只有皇上和贵妃。” 穆帝表情冷厉:“给朕下的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年前。” “顾贵妃呢?” 千岐一默,眉头微皱:“贵妃体内的蛊跟皇上的其实差不多时间。” 穆帝冷道:“宸王给了你什么好处?” “一开始只是为了钱,他给出的银子不少,对当时的草民来说,无异于天降横财。”千岐实话实说,“草民起初以为帮宸王做几年,就可以攒一大笔银子远走高飞,从此过着左拥右抱的神仙日子,可是宸王设计诱草民去赌,以至于草民每个月的银两全部送去了赌坊,这些年一两银子没攒下来,反而是赌瘾越来越大。” 穆帝皱眉,似是觉得难以置信:“你帮宸王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就只是为了一点银子?” 千岐奇怪地看着他:“皇上觉得银子不重要吗?” 穆帝沉默:“……” “天下之大,穷苦百姓居多。”千岐靠在墙上,声音沉寂,“寻常百姓之家一年最多赚个三五两银子,一大家子每个月的开销都不能用银子来算,他们花的是铜板,许多人一辈子可能都没见过一百两银子。” “有钱可以做很多事,吃自己想吃但吃不起的东西,逛寻常逛不起的青楼,睡寻常睡不起的美人,治寻常治不起的病……出入青楼赌场时,那种挥金如土的感觉,是寻常百姓穷其一生都无法体会到的快乐。” 牢房里很安静,气味不好,空气也不好。 穆帝不发一语地站着,望着牢房里缩在角落的男人,原以为会问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或者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也有可能是尘封多年的仇恨。 他唯独没想到,这人冒着东窗事发之后被凌迟处死的风险,以巫蛊之术谋害战王和皇帝的原因,竟然只是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 穆帝一时竟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草民只要帮宸王做点并不难的事情,他就每个月给我几百两银子,我可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以见识权贵阶层的世面,可以一掷千金,挥霍完了再跟宸王索要……他是一等亲王,可为了借助我的手达成目标,依然需要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拿钱哄着我,这种感觉对我们这样的身份来说,是妙不可言的,容易让人沉迷。” 穆帝眉眼泛起幽沉色泽,说话的语调却极为平静:“但你该知道自己做的是杀头之事,银子好用,就不担心惹来杀身之祸?” “以前确实不担心。”千岐幽幽叹气,声音里多了几分千帆过尽的疲惫和后悔,“当初要控制的人只有战王,而那时候战王只是个少年,还没去战场。我说蛊毒至少需要十年才发作,其实就是想得到一些自由,想着找机会远走高飞,但没想到宸王如此狡猾,他不但不让我离开,诱惑我染了赌瘾,还在数年之后生出了更可怕的想法。” “当他说出要给皇上下蛊时,我是有些害怕的,可上船容易下船难,那时我已身不由己。我有把柄在宸王手里,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只能做什么。” “但我也因此生出了戒备,担心他计划得逞之后会灭我的口,所以才找机会给贵妃也下了蛊,那是宸王的亲生母亲,他再怎么大逆不道,也不会不顾自己母亲的死活。” 穆帝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倒是聪明。” “聪明反被聪明误。”千岐抬头看向牢房外,“皇上要杀我吗?” “朕的蛊毒好不好解?” 千岐沉默片刻:“暂时不太好解,因为皇上体内的蛊毒还未成型,它无法自己离开宿体。” 齐锦皱眉:“那蛊毒会发作吗?” “暂时也不会。”千岐淡笑,“皇上身边那个大总管杨德喜,母蛊在他身上,只要他完好无损,不受伤,皇上一两年之内就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 穆帝眼底结了层冰。 话虽如此,可没有谁喜欢把性命控制在别人手里,何况知道他中蛊的人至少已有四五个人。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结果。 好在穆帝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并没有慌张,也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他甚至眼前这个人暂时还杀不得。 不过该问的话已经问清楚,他没兴致继续在这里逗留。 穆帝转身走出牢房,待容苍和齐锦跟出来,才淡淡开口:“先关着吧,别让他死了。” 容苍语气平静:“姬紫衣能给儿臣解蛊,想来对父皇也能解,只是他最近刚离开京城,带着岳母大人回了琅琊城,要等他下次来京,再让他想想办法。” 穆帝淡道:“朕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赶紧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才是正事。” 以后能顺利解蛊固然好。 若真有个万一,或者宸王狗急跳墙,他也能及时作出应对,让容苍监国理政,掌控大局,才能免于楚国骤生变故,避免一场夺权内乱。 “嗯。”容苍点头,“儿臣尽力而为。” 离开忠义侯府,穆帝坐上御辇打道回宫,齐锦和容苍亲自把銮驾护送至宫门内,并见着御林军统领跟随皇帝去了勤政殿,两人才告退离开。 “皇上看来对宸王已经寒透了心,裕王不堪重用,储君之位已算是殿下的囊中物。”齐锦声音淡淡,“得了圣心比什么都重要,殿下接下来不必跟他们争权,只需每日上朝,在大臣们面前露露面,朝堂上能揽下的事情都揽下来,十日一长,既可以得人心,也可以掌朝权,又能以能力让人敬服。” “宸王在父皇心里已经是个死人,本王没把他放在眼里。”容苍说着,偏头瞥他一眼,“倒是你,适合做个权臣。” 齐锦嘴角一抽,表情微妙。 权臣? 战王不是在说笑吧? 第186章 风向转变 朝中风向好似一日之间发生了巨大转变,文武大臣们纷纷朝战王示好。 京城权贵之家同样调转了风向。 以前一直巴结着五公主和宸王妃的贵女们,不约而同地给战王妃送帖子,这个贵女邀请楚云绯去喝茶,那个夫人邀请楚云绯去赏花。 早上还风平浪静,没想到下午半日功夫,楚云绯手里就多了七八张请帖。 就连负责把帖子送到楚云绯手里的熊嬷嬷也忍不住开了口:“宫里的局势决定着官员家中夫人贵女们的风向,从这些帖子里完全可以看得出,宸王府最近势头不太好,那些官员都在跟战王殿下示好呢。” 这么多请帖肯定不会挨个去,何况楚云绯如今有孕在身,稍微闹腾的一些活动她都不适合参加。 人一多就容易乱,且女子多的场合最好产生纷争。 但她参不参加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送帖子的女子想让她看到她们的态度。 楚云绯斜倚床头,刚午睡醒来,嗓音略显疏懒:“看来今天早朝上发生了大事。” 容苍早上上朝到现在还没回来,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还不得而知。 不过很显然,送帖子给她的这些人得到消息的速度很快。 “朝中官员品级有高有低,有实权有虚职,像护国公近年来就只有个爵位,没有实职,所以下朝比别的官员早。”熊嬷嬷笑道,“这些帖子里面就有裕王府和国公府递来的。” 楚云绯嗯了一声,对那些请帖兴趣缺缺,反而是若有所思地轻抚着自己的腹部。 最近两天她好像感受到了腹中小生命的跳动,尤其是休息时,那种生命力感受得特别明显。 “王妃肚子不舒服?”熊嬷嬷见她的动作,神色微紧,面露担忧之色。 “不是,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应该很好养活。”楚云绯嘴角扬起,眼底浮现着为人母的温柔笑意,“别的女子有了身孕,不是吃不好睡不好,就是嗜睡乏力,我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该吃吃,该睡睡,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常常忘了自己是个有身孕的女人。” 熊嬷嬷松了口气,笑道:“等四五个月之后,就能感受掉孩子的心跳了,再大一些,他就会跟调皮的孩子在肚子里一样踢踢打打,那时才能真正能感受到,肚子里有个小生命在一天天长大。” 楚云绯叹息:“孕育生命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是啊,很奇妙。”熊嬷嬷点头,“王妃要不要在这里请帖里挑出一份,出去凑个热闹?” 楚云绯转头看着罗汉榻小几上放着的一摞请帖:“拿过来我看看吧。” “是。” 楚云绯一一翻看起来。 窦夫人送来的拜帖,说是想带着女儿登门拜见王妃。 荣王府的请帖,让她过府喝茶。 永宁侯府的请帖,说是永宁侯府嫡女举办流觞诗会,请王妃有空去凑个热闹。 护国公府二房赵云柔递了帖子,说是最近闲着做了幅画,想请王妃去指教指教。 各家帖子大差不差,都是类似的喝茶赏花宴,实则心思相同,都是别有所图。 还有一份是裕王妃递来的帖子,说是邀请她一起去郊外白云寺上香祈福。 楚云绯一份份看过去,面上浮现几分笑意,忽然想到自己曾经跟容苍打趣的话:“王爷只要用心争储,早日坐上太子之位,我这个太子妃自然有人上赶着巴结,以后想陪我逛街之人可能从城南排到城北都排不完。” 果然人都是现实的。 容苍还没坐上太子之位呢,风向就转变得这么快,曾经相识的不相识的,敌对的,看不惯的,眼下为了各自家族的利益,都放下身段开始上赶着巴结。 不得不说,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在想什么?”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伴随着一阵清冽熟悉的气息逼近,一个薄如蝉翼的吻落到她头顶,“午饭有好好吃吗?” 楚云绯抬眸看着他:“难不成你不在家,我连饭都不会吃了?” 容苍低笑,在床沿坐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算是为了孩子着想,我也会好好吃饭。”楚云绯面上含笑,“我好像刚刚才有了做母亲的意识,一个小小的孩子缩在自己的肚子里,一点点长大……这种感觉当真是前所未有过的奇妙。” 容苍神色微紧:“有没有喊大夫过来看看?” “没有,熊嬷嬷说正常。”楚云绯笑道,“她还说等四五个月之后,孩子就会在肚子里踢踢打打,我已经生了期待。” 容苍抬手摸了摸她的腹部,隔着衣服,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楚云绯道:“现在才三个月,不明显。” 容苍语气闲适:“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楚云绯眉梢微扬:“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都想要。”容苍道,“不过眼下这个情况,第一胎是女孩会好一点。” 争储激烈时,男孩反而危险。 虽说母凭子贵,在争储这件事上皇子也可以父凭子贵,但是越是贵重,才越会激发旁人的嫉妒和谋害心思。 容苍知道自己拥有保护妻儿的能力。 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他总担心有保护不周的一天,若是个女儿,至少不会引起对手的嫉妒。 “今日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楚云绯把请帖交到他手里,“一天之内……不,严格来说,只一个下午就这么多帖子,我不得不怀疑,皇上是不是突然立你做了太子,否则这些人的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一些。” “比起攀附权贵,保命更重要。”容苍把请帖放在一旁,“宸王被幽禁,丞相被停职反省,父皇命我全权调查朔州灾情案。这其中牵连甚大,所有参与谎报的知情官员都难逃被治罪的结果,他们现在不是要巴结你,而是想通过示好来保住自己一家的性命。” “谎报灾情?”楚云绯愕然,忍不住坐直了身体,“朔州灾情是假的?” 容苍点头:“嗯。” 楚云绯皱眉:“去年和前年呢?” 容苍道:“朔州风调雨顺,根本没有灾情,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编造出来的谎言。” “这还真是胆大包天啊。”楚云绯脸色微变,披衣起身,“敢拿灾情蒙骗皇上,岂不是诛九族的死罪?” “确实胆大包天,且牵连很广,涉及到的官员少则十几,多则数十,具体的还需要细查。”容苍扶着她往外走去,“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很忙,宸王党这些年内有丞相扶持,外有顾家暗中布局,早已根深叶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多花费一些精力查个水落石出。” 楚云绯嗯了一声:“该做什么就去做,不必担心我。” 第187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怎么能不担心? 她是他的妻子,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 他们母子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此生注定要为他们牵肠挂肚。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红光映照着整个王府庭院,衬得花草生辉,如诗如画。 楚云绯安静走在青石板小路上,绝美脱俗的脸颊在霞光映照下,更显出几分静谧美好。 容苍偏过头,深邃目光落在她秀美俏丽的侧颜,肺腑里仿佛有种充实和满足感缓缓发酵。 “看什么?”楚云绯嘴角微扬,声音温和含笑,“忽然觉得我美丽动人?” 容苍嗯了一声:“美得倾国倾城。” “倾国倾城可不敢当。”楚云绯不以为然,“史上排得上名号的美人没几个有好下场,不是被人争来抢去,就被被人说成是祸国殃民的妖妃,我可不想要这样的美誉。” 容苍声音低沉:“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 楚云绯闻言,娇嗔地轻哼一声:“外面若有人敢对我不利,我只管十倍百倍的反击回去,反而是自己最亲近最在乎之人的伤害,才是最让人无法忘怀的。” 容苍默默瞥她一样:“还在记仇?” “肯定是要记着的。”楚云绯道,“休妻一事才过去多久?哪那么快忘记?” “是我不好。”容苍从善如流地认错,“绯儿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大丈夫能屈能伸。 确实是他有错在先,跟自己的妻子低个头不算什么。 “我原谅你了。”楚云绯语气淡淡,“接下来是不是要开始忙了?” “嗯。”容苍回神,悄悄挽着她的手,一同漫步在晚霞下,“过几天准备妥当,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楚云绯道:“你尽管去忙,府里不用担心,我们母子二人也不用牵挂,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有墨雪和墨雨在,安危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另外再给你多安排一些人手守在暗处。”容苍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温和的建议,“那些赏花宴若是不重要,尽量别去,不必卖他们这个面子,暂时也不用你去笼络那些世家女子。” 楚云绯笑了笑:“杀伐果断的战神王爷,何时变得这么小心谨慎?” “阴谋诡计防不胜防,何况一些人根本没有底线。”容苍蹙眉,“好在他们现在不得自由,就算心怀不轨,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楚云绯点头应下。 “我会安排好一切,并尽可能早点回来。”容苍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一个人待在家里,若有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首选之策是派人进宫求助父皇和皇后,若时间来不及,就去谢家——” “容苍。”楚云绯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不在家时,我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安胎,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险境。” “嗯。”容苍嗯了一声,可想来想去还是无法安心,“或许,你可以搬到宫里跟皇后一起住。” “嗯?”楚云绯诧异,偏头看向容苍,“跟皇后一起住?” 容苍点头:“这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他去朔州是为了查案,来回路上耽搁的时间且不算,途中定会有人不断地制造麻烦。 就算快马加鞭,也至少一个月才回来,到那时自己鞭长莫及,若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怕什么忙都帮不上。 所以必须提前想好万全之策。 若是以前,他断然没有这么多担忧,可宸王夫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孔不入的算计真让他无法放心,恨不得把周遭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都提前想好,然后替她安排得好好的。 “容苍。”楚云绯叹了口气,温声安抚,“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有防范风险的意识,不会轻易着了别人的道,况且宸王夫妇现在被幽禁在王府,就算想做什么也力不从心。” 容苍沉默片刻,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让父皇下道旨意,把云绯安排到疏凰宫暂住是最好的办法。 …… 接下来几天,战王府肉眼可见地热闹了起来。 容苍早起去上朝,下朝之后在各部跟官员们讨论灾情一案,午间轮到哪个部就留在哪个部吃饭。下午回王府之后,跟楚云绯堪堪只能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就有各部官员来到王府求见,征询这样或者那样的事。 从傍晚到天黑,户部官员、吏部官员和刑部官员轮流求见,在外院书房跟战王议事。 皇城各权贵之间气氛也明显紧张起来。 楚云绯接到的帖子越来越多,都被她都以养胎为借口推掉了。 四月初五,齐锦和谢麟领着旨意,带着精心挑选的护卫离开京城,前往据说涝灾严重的朔州。 容苍安排几个探子暗中跟随出发,调查朔州相邻几个州城粮仓储备情况,以备情况紧急时可随时调集粮食。 四月初八,容苍也带着一队人马离开了京城。 傍晚不再有官员来找战王议事,王府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气瞬间冷清了下来。 楚云绯还有些不习惯。 然而这样的不习惯只持续了两天。 四月初十,中宫下达一道懿旨,命战王绯收拾几件贴身衣物,入宫陪伴皇后。 楚云绯想到临走前患得患失的容苍,无奈一笑,命盛夏和宝蝉收拾一些衣物,很快就安排马车往皇宫而去。 此行她带的人不多,除了宝蝉和盛夏,就只有墨雪和墨雨两个暗卫,前两人负责伺候生活起居,后两人则负责保护她的安全。 宫中守卫森严,无需她多带人手。 不过楚云绯没想到自己会在宫门口遇到裕王妃。 “九弟妹。”裕王妃从马车上下来,亲昵地走过来,拉着楚云绯的手,“这是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 楚云绯不习惯跟不熟的人亲昵,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贵妃最近身子不适,父皇下旨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就算我想去请安也请不成,此次进宫是皇后召见我。” 她不相信皇后下懿旨一事,裕王妃会不知道,更不相信她这会儿进宫是巧合。 “原来是这样。”裕王妃跟她一起往宫门里走去:“战王出去办案,九弟妹一个人在家挺冷清的吧。” “还行。”楚云绯轻轻叹了口气,“前些日子自己不当回事,老是忍不住往外跑,导致身子疲乏,总是提不起劲,容苍知道之后,责令我不许再出门,安心待在府里养胎最好。我不敢拂逆他的意思,只能乖乖待在王府静养,没能陪你一起去上香,四皇嫂不见怪吧。” “怎么会?”裕王妃一笑,“你养胎要紧,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第188章 人心最可怕 抵达后宫,两人在中宫外分开。 “皇后娘娘喜欢清静,未得召见,我不好打扰皇后清静。”裕王妃谦恭开口,“请九弟妹代我问皇后安。” 楚云绯点头:“也请四皇嫂代我跟德妃娘娘问安。” 裕王妃笑着应下,欠身离开。 楚云绯跨进宫门,直达疏凰宫正殿。 疏凰宫有正殿和偏殿,还有左右两侧配殿。 配殿一般是宫里品级低的贵人所住,她们位分不够,没有独居一宫的资格,只能依附着皇后、贵妃、德妃等主子居住。 但皇后这些年清静惯了,二十年不问世事,皇上也不愿让人过来打扰她,是以这里的配殿都空着。 皇后给楚云绯安排的是正宫偏殿,离她的正殿更近,晚间洗漱之后,可以待在正殿跟她闲聊一会儿再去就寝。 有楚云绯在,疏凰宫里自然又能多几分热闹气。 “儿媳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跟母后住得这么近。”楚云绯行礼之后,面上泛起几分温婉笑意,“从第一眼见到母后开始,儿媳就觉得格外亲切,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母后,可又总是想不起来。” 皇后吩咐阿蔡带几个宫女,把楚云绯的随身携带的衣物都拿到偏殿去:“好好收拾一下,香熏上,再给战王妃准备几道点心。” “母后。”楚云绯连忙阻止,“我就陪母后说说话,不用这么麻烦。” “她们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情做做。”皇后笑道,随后执着茶盏,语调温和,“本宫喜欢你的性子,真实不做作,不虚伪算计,对夫君爱护有加,却也绝不会无原则地顺从,这一点就比其他两个王妃好百倍不止。” 楚云绯笑道:“儿媳哪敢跟宸王妃和与裕王妃相提并论?” “你比她们强多了。”皇后说道,“宸王妃总是把贤惠温柔挂在嘴边,可做出来的事情却跟贤惠丝毫不沾边儿,裕王妃更是小家子气,眼皮子浅,成不了大事。” 楚云绯微垂眉眼,安静地听着。 “并非无原则的顺从就是对的,尤其是皇族贵胄。”皇后叹气,“男人一心仕途,家里必须有个聪慧有主见的妻子才行。贤妻不仅仅是贤惠,还要能替夫君规避风险,同时也要保护自己,别把自己放在一个卑微自贱的位子上,一旦自己都不善待自己,还指望那些高高在上的臭男人善待我们吗?” 楚云绯点头:“母后说得是。” “你记着,女子虽然不能太过张扬跋扈,但也绝不能逆来顺受。”皇后叮嘱,“尤其是遇上那些个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东西,在外面唯唯诺诺,回到家里颐指气使,恨不得把女人踩在脚底下。女子越是软弱,他越会变本加厉,以后一旦出了事,还会责怪娶妻不贤,没能阻止他走错路。” 楚云绯心里生出一阵古怪,有些迟疑地开口:“母后说的是谁?” “世间男人大多如此。”皇后说完,眉头微皱,“本宫最近听说,宸王对他的王妃动了手。” 楚云绯缓缓点头:“打了宸王妃一巴掌。” 皇后道:“原因是什么?” 楚云绯神色复杂:“应该是因为没能娶到秦姑娘,宸王以为宸王妃从中作梗,所以才迁怒跟她吵了一架,激动之下就动了手。” “所以传言不可信。”皇后嗤笑,“都说宸王温润如玉,实则只是个自私自利的东西。” “有件事,儿媳憋在心里一直没说。”楚云绯眸色微垂,“宸王之前受伤,其实不是因为跟容苍切磋。” 皇后笑了笑:“本宫猜得到,他比文弱书生也就好上一点点,哪来的勇气去挑战容苍?” “宸王说王妃要跟他和离,亲自到战王府请我去帮他说话,容苍告诉他,想夫妻和睦,他作为男人就该主动低头赔罪,别人说了不起作用。” 皇后点头:“战王这次倒是开窍了,夫妻吵架,旁人的劝说毫无意义。” “但是宸王坚持,所以我就答应了。”楚云绯面上多了几分讽刺,“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宸王和容苍的兄弟关系并不算多好,我跟宸王妃之间也没那么和睦,他如此坚持让我去说话,并不寻常。” 皇后眉头微皱:“有阴谋?” “不管有没有,总之不合常理。”楚云绯敛眸看着自己的茶盏,“所以我留了个心眼,让宸王留在战王府,我独自带了侍女前去宸王府。” “你现在有孕在身,小心谨慎总是没坏处的。”皇后不自觉地点头,“宸王同意了?” “他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他没得选,他若不留下,我就不去做这个说客。”楚云绯嘴角扬起一抹冷淡的笑意,“就算让人知道兄弟不和,妯娌不睦,我跟容苍也不在乎。” 皇后抿了口茶,缓缓点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原本以为他们的阴谋跟我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想着不管去到何地,只要不碰他们的茶水饮食就好。”楚云绯神色冷冽,面上多了几分讽刺意味,“没想到他们是想以自己的孩子害人。” 皇后一惊,眼神里浮现震惊:“你的意思是……” “他们想用自己女儿的性命算计我。”楚云绯心有余悸似的开口,“母后,儿媳真的想不到人心可以这么恶毒,我无法想象,若不是提前把宸王留在战王府,那天我在宸王府会发生什么,他们一旦计划得逞,就算最终能还我清白,可那个小小的孩子……那个才两岁多的孩子,一条命极有可能就那么没了。” 皇后心头一沉,不由坐直坐直身体:“云绯,你确定吗?” “几乎是确定的。”楚云绯点头,“我跟宸王妃刚聊了一会儿,王府的嬷嬷就把孩子抱到了房里,我在屋子里说宸王妃身子不适,外面那个嬷嬷不知怎么,就把孩子弄哭了。母后,宸王妃跟客人说话时,孩子应该会有专门的人带,嬷嬷会那么没规矩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而且宸王妃自己也默认了,只是最后一刻良心未泯,到底有所不忍,再加上我很快离去,他们的计划才没能成功。” 皇后久久没有说话。 宫廷险恶,皇子之间争储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不该觉得意外的。 只是每每听到这些事,依然觉得心头阵阵发凉。 “世人敬神怕鬼,殊不知人心才是最可怕的。”皇后轻叹,“你这些日子安心住下,等容苍从朔州回来再回王府。” 楚云绯点头:“容苍临走前总是担心我被人算计,他以前从未有过如此提心吊胆放不下的时候。” “战王是铁打的男儿,怎么会怕?”皇后苦笑,“只是如今有了弱点,免不了要牵肠挂肚。” “皇后娘娘。”外面一个小太监走进来,躬身通报,“皇上来了。” 第189章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话音刚落,一身龙袍的皇帝就跨进殿门走了进来,身后几名太监自觉地留在殿外,侍立两旁。 楚云绯站起身,屈膝行礼:“儿媳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坐吧。”穆帝摆了摆手,“朕方才听你们聊什么人心可怕,要不要跟朕说说?” “皇上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听墙角的习惯?”皇后没好气,“幸亏我跟云绯没说皇上坏话,不然都被皇上听去了。” 穆帝走到主位坐下,阿蔡恭敬地奉上一盏茶,随后垂眸退至一旁。 “皇后说人心可怕,朕最近也是见识到了这份可怕,所以听到容苍说他不放心自己的王妃,朕一点都不觉得矫情。”穆帝看向楚云绯,“容苍回来之前,你就安心在皇后这里住着,没人敢算计你。” 楚云绯起身行了个礼:“父皇和母后心疼儿媳,儿媳心里明白,只是儿媳不想过于劳烦母后——” “皇后一个人冷清了这么多年,有你陪着,疏凰宫还能多几分热闹气。”穆帝不以为然,“尽管住着便是。” “是。” 穆帝搁下茶盏,表情阴郁了几分:“丞相被责令停止反省之后,今日早朝上,就有不少御史开始弹劾朝中一些官员结党营私,暗中笼络、收买、威胁实权官员为己所用,还有地方官员跟京中权贵勾结,以权谋私……下朝之后,御案上光弹劾的奏折就有二十几本之多。” 皇后皱眉:“皇上的意思是,这些官员落井下石?” “不是落井下石。”穆帝冷哼,“是因为以前丞相权大,御史不敢弹劾,眼见着宸王和丞相都有失势倾向,一个个才敢站出来。” “御史监察百官,上监督天子,下督查百官,必须敢于谏言才行,本该是一群刚正不阿的官员,没想到一个丞相就让他们怯了胆子。”皇后表情冷了下来,“不过从宸王最近的行事来看,御史们有所忌惮也是正常。” 宸王做事不择手段,此前又有贵妃从中庇护,谁敢跟他作对不是找死吗? 想到宸王,穆帝就忍不住想到自己身体里还没解的蛊毒,真恨自己这些年瞎了眼,宠了贵妃母子这么多年,还以为这个儿子真有那么优秀。 实则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他们母子二人的心肠早就烂透了。 穆帝揉了揉眉心,想说等容苍回来就干脆把太子立下,不过抬眼一看楚云绯在场,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女子有孕在身,大喜大悲都不宜,还是心态平稳一些好。 而且立了太子也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容苍的母亲是顾贵妃,太子之母总不可能一直幽禁着,若是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就没办法降她的级,更不可能把她打入冷宫。 可若是把他们母子二人的罪名公诸于朝堂,容苍难免要受到他的母亲牵连,到时朝中大臣正好有理由给裕王造势…… 而且就算把容苍过继给皇后,也无法改变他的生母还活着。 身为战王,他只要能征善战就行,可做了太子,满朝文武就会开始吹毛求疵,要求太子贤明仁善有孝心,要求太子行事公正不偏私,要求太子勤政爱民不懒怠。 勤政和行事公正应该都没问题,但是以容苍和贵妃现在水火不容的关系,难免要被百官弹劾。 穆帝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愁人。 不过光他一人发愁也不行,得找个人分担一下,顺便想一想这些事情该如何解决。 穆帝想着想着,就想到勤政殿还有一堆政务要处理,站起身道:“朕还有不少折子要批,就不留在这里打扰皇后和战王妃说话了。” “皇上刚坐下来,一盏茶还没喝完呢,就要走了?”皇后颇有些无奈,“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最近朝中政务繁忙,容不得朕多逗留。”穆帝也是无奈,转头看向楚云绯,“这几天朕不常过来,战王妃多陪皇后说说话。” 楚云绯应下:“是。” 两人恭送皇上至殿门外,目送着皇上銮驾离开,才收回视线。 “你平日在家喜欢吃什么,稍后让阿蔡去御膳房一趟,吩咐他们准备着。”皇后转身回到殿内,“在本宫这里不用拘谨,你是有孕之身,金贵着呢。” 楚云绯笑着应下:“是。” …… “战王一离开京城,皇后就一道懿旨把战王妃召进宫暂住,不得不说,皇后对战王妃还真是上心。” 德妃从宫里手里接过水壶,给几盆心爱的盆栽浇了水,说话时跟平日一样的语调,像是没什么值得她放在心上的事情似的,“你跟裕王最近只管安心过日子,别的都不必理会,也别上赶着去亲近她,没必要。” “是。”裕王妃站在一旁,恭敬应下,“只是王爷最近总是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战王风头越来越盛,越发得父皇器重。”裕王妃低头说道,“等查完朔州的案子回来,有政绩和功劳加持,战王在朝堂上只会越发如鱼得水,到时王爷……” “站得越高,摔得越重。”德妃语气淡淡,“圣心不可测,你以为皇上器重就真的是器重?” 裕王妃不解:“母妃的意思是……” “贵妃被幽禁,宸王夫妇被幽禁,丞相被停职,最近朝中风向大转,连朝臣都摸不清皇上的心思,裕王他一个身在局中的皇子能懂什么?”德妃把水壶递给宫女,转身往殿内走去,“慢慢等着吧,无过就是有功,有本宫在,你们担心什么?” 裕王妃眉心微蹙,跟着她走进殿内。 “皇上的心思不会那么轻易让人猜到,不过宸王失势是必然的。”德妃坐在贵妃榻上,有宫女跪在一旁给她捶腿,“战王再怎么能干,他也是贵妃的儿子,皇上重用他,不代表就会立他为太子。” 裕王妃不解:“为什么?” “本宫也不知道为什么。”德妃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多了几分笑意,“反正贵妃失宠是事实,大概不会再有翻身的余地,原因是什么,本宫暂且不知。” 伴君二十余年,她可以不知道皇上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可以对朝堂风向漠不关心,但作为后宫嫔妃,感知到皇上的情绪变化却是必要的。 皇上最近来她宫里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只要提到贵妃,那种厌恶和眼底的阴霾是怎么也无法掩饰的。 不是伪装的冷脸,而是真真切切的憎恶。 她暂时还没弄清皇上突然憎恶贵妃的原因,但结合最近丞相和宸王的处境,心里大抵能猜得出宸王要完了。 而容苍虽然得到皇帝重用,但他身为贵妃的儿子,不管是子凭母贵还是母凭子贵,他跟贵妃的血脉都割舍不了。 皇上若厌恶了贵妃,还会给她机会做太后? 何况皇上城府那么深,若轻易让人看出他的心思,才真是怪了。 第190章 利益共享 德妃以为自己聪明,事实上她也只是自以为聪明罢了。 在她看来,就算皇帝重用容苍,容苍那个母亲也足以给他拖后腿。 若贵妃得势,更有希望争储的人一定是宸王,若宸王不能做储君,战王就更不可能有机会。 毕竟比起宸王,战王的唯一优势就是兵权。 而兵权这种东西是把双刃剑,可以给他底气,也能让他因为功高震主而获罪。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战王夫妇最近的动向,以及皇后对他们的态度。 但在她看来,这些都没用。 她现在只需要静静地等,等贵妃彻底失势,等容苍从外面查案子回来,看看这个得皇上重用的战王,是不是真如表面上那般公私分明,会不会亲手把他外祖家的罪证呈交给皇上,来个大义灭亲。 德妃觉得自己坐等看好戏就成。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赵云灵坐立不安的神情,几番欲言又止的神色,还有藏在眼底的焦虑,却让她神经一凛,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德妃眯眼:“有话就说,本宫还能吃了你不成?” 赵云灵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德妃左右的侍女。 德妃挥手:“你们都退下。” 嬷嬷带着宫女躬身退了出去。 “战王去朔州查案一事,让王爷日夜难安,这几天连饭都吃不下了。”赵云灵压低声音开口,眉心锁着焦虑,“朔州的案子不仅仅牵扯到顾家,赵家可能也脱不了干系,还望母妃能拿个主意。” 德妃脸色一变,眼底浮现震惊:“你说什么?” “朔州布政使陈大人跟顾家关系密切,但朔州掌兵的将军却是我母亲的堂兄。”赵云灵低头,声音越来越弱,“他们互相掣肘,但也利益共享——” 殿内气氛一点点寒凉下去,德妃神色僵住,表情再也不复方才轻松。 涂着艳红丹蔻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盯着裕王妃的眼:“你母亲的堂兄,你得叫一声堂舅?” “是。”赵云灵不自觉地站起身,有些不安地开口,“这两天王爷一直焦躁不安,生怕把堂舅牵扯进来,甚至暗中派人快马加鞭前往朔州,提醒他提前防备,但……但……” 德妃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所以也就是说,朔州和连城那块地盘上,既有顾家牵扯其中,赵家也难逃干系?” 赵云灵脸色发白,僵硬地点头。 德妃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本宫毫不知情?” “堂舅调任朔州时,原本并不知道布政使陈大人是顾家的人。”赵云灵咬着唇,“前两年朔州赈灾款送过去时,堂舅察觉到陈大人和两个心腹官员弄虚作假,谎报灾情,不但免了朝廷的税收,还能侵吞朝堂拨下去的赈灾银。堂舅就秘密上书给王爷,想让王爷弹劾朔州布政使,借此机会在父皇面前攒个功劳。” 德妃神色难看:“既然早有了他们的把柄,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弹劾?” 两年前就察觉到了朔州布政使的所作所为,他们却没有掌握这个把柄,反而选择同流合污? “朔州每年的税收银两不是比小数目,再加上朝廷拨下去的钱……堂舅生了心思,就暗中威胁了陈大人,让他也……” “让他也分一杯羹?”德妃眼底怒火旺盛。 赵云灵弱弱点头:“这是王爷的意思,堂舅所分得的银子,一部分让堂舅养兵,他自己可以留一部分做私用,一部分交给了国公府,还有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给了王爷。” 德妃神色冰冷,几乎要被这两个蠢货气死。 就这么点蝇头小利,值得他们放弃置顾家于死敌的把柄? “后来堂舅得知陈大人是顾家的人,已经来不及抽身,且两年前贵妃势力正盛,宸王如日中天,就算王爷弹劾陈大人谎报灾情,私吞赈灾银两,贵妃和宸王也完全有能力把自己摘出去,损失一个陈大人,对顾家和贵妃母子不痛不痒……”赵云灵解释,“而且那个时候,陈大人跟顾家来往并不频繁,堂舅甚至不确定陈大人到底是顾家棋子,还是仅仅是跟顾家有利益上的往来,因此才没敢轻举妄动。” 德妃怒道:“找一百个理由,也无法改变他是利欲熏心,被那点银子蒙蔽了心智的事实!” 赵云灵一颤,讷讷不敢说话。 德妃轻轻闭眼,满腔阴郁之火沸腾,让她恨不得把眼前这个蠢女人拖出去痛打一顿。 可她心里又分明清楚,不管是朔州那个自作主张的堂舅,还是裕王收到上书之后的反应,都不是赵云灵一个女子可以决定的。 何况裕王也不可能每次收到消息之后,都会把这些消息说给她一个内宅妇人知道。 德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快让自己平静下来,并快速在脑子里思索着该如何应对此事。 今日之前她还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等着战王查案子回来,亲自把他的外祖家抄家治罪,让他跟宸王先来个兄弟相残,两败俱伤。 此时却再也没有了轻松心态。 “皇上此次把案子交给战王,除他之外,还有谢家那位小国舅和齐锦。”德妃皱眉,“这三人虽然都年轻,但个个身份贵重,轻易动不得。” 所以杀人灭口肯定行不通。 何况就算真的有这个想法,也不一定做得到,反而会更快惹来杀身之祸。 赵云灵犹豫片刻:“王爷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咬死不承认跟朔州有来往,但又怕堂舅手里有证据……”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德妃冷冷看着她,“皇上下旨让战王负责这件案子时,他为什么不早早做准备?朔州一事爆出来之后,齐锦和谢麟准备了两三天才出发去朔州,战王走得更晚!若他早做准备,完全有充裕的时间应对此事。” 赵云灵滞了滞:“王爷已经派人去了朔州,并安排一些高手,沿途拦阻齐世子和谢小国舅去往朔州的车驾……” “蠢货!”德妃蓦地砸了手里的茶盏,“齐世子身边那么多精锐,岂是他派几个高手就能拦截的?他这是亲自把把柄送到别人手里才对!” 第191章 顾家主畏罪自杀? 赵云灵白着脸跪了下来:“母妃息怒,王爷派去的人都得了死令,若无法脱身就服毒自尽,绝不会被抓到活口。” 德妃余怒未消:“他根本就是个蠢货!” 赵云灵咬着唇,不敢说话。 “你先回去。”德妃冷冷说道,“告诉裕王,最近不许轻举妄动,等我想到万全之策再说。” “是。” 赵云灵起身告退,走出殿门时,脚步虚软忍不住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王妃小心。”贴身侍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慢点走。” 赵云灵望了望天,轻轻吐出一口气,突然间无比羡慕楚云绯的好命,明明出身不高,性子也不得贵妃喜欢,却一点气都没受过。 贵妃不喜她,她就不往贵妃跟前凑,战王也处处护着她,贵妃想发作都没有机会。 而自己贵为国公府嫡女,在家里事事顺从不说,还要时常进宫听训,替王爷传话,王爷做错了事,挨骂的人却是她。 哪怕德妃娘娘是宫中公认的好脾气。 可赵云灵心里比谁都清楚,宫里的女人有几个真正好脾气的? 何况还有一层孝道压着,她当真是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出宫坐上马车之际,她忍不住沉思,楚云绯到底是如何讨得皇后娘娘欢心,又是如何让皇上对她额外照顾的? 皇后让她住进疏凰宫,是出于对她的喜欢,还是仅仅为了保护她肚子里的孩子?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赵云灵靠着车厢,心头像是笼罩着层层阴霾,总感觉一场狂风暴雨就要来临,让她感到深深的不安。 …… 四月十三,距离容苍刚刚离京三天,早朝上就因为一个消息炸开了锅。 “皇上,蓟州传来消息,顾家家主顾擎武畏罪自杀,这是蓟州托驿站加急送来的奏本!”兵部赵尚书捧着奏本出列,恭敬禀报,“求皇上定夺!” 话音落下,大殿上顿时响起一道道抽气声。 朝上大臣们纷纷色变。 “顾家主畏罪自杀?”穆帝站起身,像是不敢置信,震惊地盯着赵尚书,“到底怎么回事?” 赵尚书道:“回禀皇上,具体内情都在奏本之中,请皇上过目。” 杨德喜匆匆走下殿阶,从赵尚书手里接过奏本,复转身匆匆行至皇上身侧,恭敬地把奏本递给皇上。 穆帝缓缓在龙椅上落座,展开奏本细看。 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满朝文武心头震骇,不敢相信顾家家主竟会死得这么突然。 畏罪自杀?以死谢罪? 根本不可能。 齐锦和谢麟才走了没几天,顾家主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就算提前得到消息,堂堂顾家家主,势力滔天的一方霸主,也绝不至于畏罪自杀,其中定有蹊跷。 朝中宸王一党的官员心头仿佛压上一块大石,无法不把顾家主的死和宸王失势联系在一起,最近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似乎已经预示了宸王的结局。 大势已去,怕是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奏报上说,顾家家主得知朕派战王去查朔州灾情一案,才知道这些年竟有人暗中跟朔州布政使勾结,谎报灾情,中饱私囊,愤怒之下紧急召开家族大会,欲揪出跟朔州布政使勾结的顾家内贼。” 穆帝看完奏报,缓缓抬眸,面无表情地望着殿上百官,“从京城到蓟州,快马加鞭需要四五天才能到,消息从蓟州再传到京城,也需要四五天,来回需要十天左右。也就是说,朕命齐锦和谢麟前去朔州了解灾情之时,这个消息就长翅膀一样飞到了蓟州。” 群臣惶恐跪下:“皇上明察!” 皇上这番话不但表明顾家主之死跟战王几人无关,也是怀疑朝中有人通风报信,可他们真的没有啊…… “顾擎武说他揪出了顾家内贼,但深知罪孽深重,无法饶恕,只能以死谢罪,但求朕饶过顾家上下,更不要牵连宸王和顾贵妃。”穆帝说完,声音骤冷,“顾家在谎报灾情一事中是个知情者,这个事实让朕感到痛心,震惊,不敢置信!” 殿上空气像是从初夏进入了腊月寒冬。 大臣们脸色发白,心头惴惴。 穆帝沉默地望着殿上群臣,神情看起来平静而莫测高深。 顾擎武死了,畏罪自杀。 非常好的死法。 姬紫衣果然是不错的,有几分本事,效率挺快。 不过算算时间,他应该是没离开京城之前就安排了此事,否则消息没那么快传到京城来。 穆帝放松身体,尽可能保持平静,让殿上群臣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在想,原本只是为了让顾家群龙无首,家主一死,几个儿子肯定要因为争夺家主之位而内乱一场,他再机会削弱他们的势力。 没想到这么巧,正好赶上了朔州有人谎报灾情。 这样一来,容苍去办案应该会更顺利,因为顾家失去了掌权人,这几天既要忙家主的后事,又要忙新家主一事,只怕顾家会乱作一团,无暇顾及其他,自然也没办法给容苍和齐锦他们制造阻碍。 姬紫衣办得漂亮。 穆帝暗自思忖,姬紫衣留在琅琊城太屈才,不如入朝做事,以后也好帮衬着容苍。 他抬头朝大殿上望去,触目所及,几乎全是年过半百的老头,没一点活力,看着都烦。 “顾家在蓟州,跟朔州和连城相隔虽不远,但眼下朔州灾情案有没有顾家牵扯其中还不得知,这封急报是不是顾擎武亲笔手书,朕尚存着几分质疑,一切等容苍和齐锦查清结果回来再说。” 群臣高呼:“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先退朝吧。”穆帝叹了口气,“朕去看看贵妃。” 杨德喜高声唱喝:“退朝!”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帝在杨德喜等人簇拥下离开,大殿上跪着的大臣却良久没有起身。 不知多少人胆寒后怕,又有多少人还能保持镇定。 他们心里清楚,顾家主的死一定事出有因。 顾家在蓟州势力庞大,门庭显赫,是楚国正儿八经的百年世家,顾家主身边不知有多少明的暗的高手保护,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而且这么巧,就死在了这个关键时刻。 这是不是说明,一个家族一旦有了不臣之心,且家族庞大到对皇族产生威胁时,皇上随时随地可以让一个人消失? 今日是顾家主,明日说不定就是姜丞相。 今年威风显赫,明年说不定就死得不明不白。 大臣们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会不会……会不会是皇上早就打算弃了宸王,又担心顾家势力太大,所以顾家主才不得不死? 第192章 噩耗 穆帝独自在勤政殿坐了一会儿,随手把案上的奏折翻了翻,最近几天要紧的大事有三件,一是立储,二是朔州灾情一案,除此之外就是春闱。 是的,还有礼部主持的春闱。 容苍去查案子了,春闱选人他来不及选,不过今年礼部负责主持春闱,主考官是谢大国舅,四位副考官有两人都是选自礼部。 等容苍回来,殿试尚未开始。 六月殿试时可以让他旁听,届时从今年入选的学子中选出几个出众的,性情相投的,跟在容苍身边做事。 时间一久,这些人自然而然就成了容苍的心腹。 穆帝靠在椅背上,眉心微锁,心头无端泛起惆怅和愧疚自责。 他没想到有一天会亲自为心目中的储君人选铺路。 在位的君王在选出储君之前,不会担心哪位皇子后盾不够,反而会忌惮他们党羽太多,势力太大,更担心外戚干政,储君登基之后决策受到掣肘。 外戚势力太大,叠加从龙之功,对新登基的皇帝绝不是好事,君王权力被压制亦是常用之事。 所以这些年他放任各方势力相互牵制,绝不让一家独大,立储也是能拖就拖,一直拖到现在。 可此时此刻,穆帝忽然就想起了皇后当初失去的那个孩子。 这些年他时常安慰皇后,在她闭门期间尽可能给她尊重,不许任何人对她不敬。 可他心里清楚,他对她是有愧的。 若那孩子还活着,他跟容苍是一般大的,且是皇族唯一嫡子,在皇子之中是独一无二的尊贵。 若他不出事,就是顺理成章的储君,不会有其他皇子什么事了,毕竟谢家势力不小,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皇上立其他皇子为储,而放弃最名正言顺的嫡子。 穆帝扶着额头,微阖着眼,心头泛起几许尖锐疼痛,二十多年间他刻意回避着这个问题,不去回想当初的一切。 可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依然要为楚国的江山社稷操碎心,依然担心着外戚干政,担心坐上帝位的皇子能力不足,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江山再次掀起动荡。 二十年的观察等待,原以为宸王最符合储君人选,却没想到…… 放弃狼子野心的宸王,选择容苍这个没有后盾的皇子,最终还是要把谢家拉入其中。 真是莫名的讽刺。 仿佛当初所防备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皇上。”杨德喜在旁提醒,“可要摆驾去昭宸宫?” 穆帝蓦然回神,很快整理好情绪,起身往外走去:“摆驾昭宸宫。” “是。” 顾贵妃在昭宸宫静养了有些日子。 那日诡异的腹痛之后,后面几日没再有什么反应,正因为如此,每每想起姬紫衣说的那句“巫蛊之术”,顾贵妃心里就无法克制地生出一股寒意来。 巫蛊之术。 大抵心虚之人总会格外敏感,听到这四个字,她就想到了千岐,怀疑是不是千岐对自己做了手脚。 每次想到这种可能,顾贵妃就迫切地想见到宸王,让他好好审问审问一下千岐,问问他有没有给她下蛊。 可是顾贵妃发现自己竟连昭宸宫的宫门都出不去。 对外界消息一无所知的不安和恨意交织的不甘,让她情绪逐渐失控。 昭宸宫里几个宫女陆续被调到别处去,更是让顾贵妃预感到了一种不祥的结果,而这种不安感在穆帝到来之后的刹那间,无可克制地升到了最高点。 “皇上驾到——” 阴柔高亢的唱喝声忽然响起,让正在发脾气的顾贵妃心头一跳,整个人几乎以一种被惊到的速度站了起来。 关闭了数日的宫门缓缓开启。 顾贵妃整理好情绪和仪容,带着季嬷嬷和宫女们迎了出去,跪在门外:“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穆帝上前扶她起身,轻轻叹了口气,“身体好些了吗?” 顾贵妃一怔,没想到他态度如此温和,低眉敛目回道:“多谢皇上牵挂,臣妾好多了。” “近日朝政繁忙,朕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过来看你,还望爱妃别见怪。”穆帝握着她的手,一同跨进殿门,“最近闷坏了吧?” 顾贵妃面上恭敬地应着,心头却缓缓生出异样的不安,她总觉得皇上今天的态度怪异得很。 进到殿内,她吩咐宫女去沏茶,然后转头看向穆帝,低眉顺眼说道:“臣妾身体已经好多了,有些日子没见到宸王夫妇,臣妾想召他们进宫说说话,还望皇上应允。” 穆帝沉默着:“此事不急,朕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宫女把茶水端来,顾贵妃亲手接过来。 穆帝走到主位前坐下,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爱妃要稳住,别太激动,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顾贵妃端着茶盏的手微紧,脸色一点点变了,心头浮现不祥的预感:“皇上……” “今日早朝结束之前,有驿兵快马加鞭传消息来京,说……”穆帝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有些不忍告诉她这个噩耗,“你的兄长畏罪自杀。” 砰! 顾贵妃手里的茶盏应声而落。 滚烫的茶水溅到裙摆和脚背,她却像是毫无感知似的,一瞬不瞬地盯着穆帝:“皇上,您……您说什么?” 穆帝没计较她御前失仪,沉默片刻,叹气道:“你先别难过,具体内情朕会派人去查——” “皇上!”顾贵妃眼眶发红,猛地跪了下来,“就算死,臣妾也想死个明白!” 昭宸殿内一静。 季嬷嬷和宫女骇得脸色发白,五体投地伏跪在地,一声不敢吭。 穆帝面上神情淡去,目光落在顾贵妃头顶,良久才开口:“杨德喜,带他们出去。” “是。” 杨德喜把人都带了出去,而他自己则留在殿门外最近处,以便随时注意殿内的动静,以防意外状况发生。 “贵妃,你想知道什么?”穆帝神色平静,语调更是没有起伏,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顾贵妃抬眸看他,眼眶渐渐发红:“自从瑾月做错了事,皇上对臣妾的态度就一日不如一日,臣妾教女无方,皇上降下的责罚臣妾认了,可除此之外,臣妾不知道自己还做错了什么,以至于皇上龙心不悦,与臣妾冷战这么多天。” 穆帝淡道:“还有吗?” “臣妾想见儿子见不到,想见儿媳和女儿也见不到,就连臣妾身子不适,皇上也完全没有让宸王妃进宫侍疾的意思,反而紧闭宫门,以臣妾需要静养的名义关臣妾的禁闭。” 顾贵妃脸色苍白,目露悲凉之色:“臣妾不是十几岁的少女,对皇上的一言一行就算不刻意去揣摩,也知道这是对臣妾的惩罚,可臣妾想问问皇上,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皇上能不能给臣妾一个明示?” 第193章 你这个毒妇! 穆帝沉默片刻,语气淡淡:“你说对了,这确实是朕给你的惩罚。” 顾贵妃一怔:“为什么?” “你不知道为什么?”穆帝语气平静,“既然你自诩聪明,便应该清楚没有无缘无故的宠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厌恶。” “厌恶?”顾贵妃心头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皇上厌恶了臣妾?” 穆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知道宸王最近在做些什么吗?” 顾贵妃神色凄然:“臣妾被关在深宫内院,招昭宸宫外面的人一个都见不到,如何知道宸王做了什么?” “宸王最近做的事情挺多。”穆帝斜倚在榻上,神情像是有些疲惫,“他的王府里养了个幕僚,最近这个幕僚沉迷赌钱,在赌场里一掷千金,后来不知何故突然失踪,他派出大批量人手寻找此人下落,为此还杖杀了王府几个侍卫。” 幕僚? 顾贵妃脸色煞白,眼底渐渐浮现出惊惧之色:“皇上说的幕僚是……” “朕让皇后在宫里举办赏花宴,意在给七皇子和八皇子选妃,然而宸王……就是那个外人夸赞温润雅致的贤王,竟当着朕和皇后以及诸多贵女的面,给秦太傅家孙女送了两朵牡丹花。”穆帝盯着顾贵妃冷笑,“他给自己的王妃只送了一朵,却给一个外人送了两朵,贵妃,你不妨与朕说一说,你这个儿子到底想干什么?” 顾贵妃目光微抬,眼底浮现几分不解:“皇后举办的赏花宴,若成过亲的皇子们不能参加,那宸王为何会出现在御花园?为何会有机会送花?这难道不是皇上允许的吗?” “确实是朕允许的。”穆帝并不否认,“可朕并没有让他当众羞辱自己的妻子,并且还因为此事跟宸王妃吵架,甚至闹到了夫妻冷战的地步!” 夫妻冷战? 顾贵妃脸色一变:“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除了给七皇子和八皇子选妃之外,朕还想给战王选个侧妃。”穆帝没回答她的问题,径自说道,“但是战王一个都没选,把摘来的几朵牡丹花都送给了自己的王妃,反而是宸王为了拉拢秦家,不惜当众给自己的王妃难堪……贵妃,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儿子?温文尔雅?龙章凤姿?风度翩翩?他够得上这些赞誉吗?” 顾贵妃跪在地上,僵硬地捏着裙角,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满眼讽刺地看着他:“皇上对宸王的嫌弃已经溢于言表,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吗?口口声声夸赞容苍,贬低宸王,可宸王才是你的亲儿子呀!” 穆帝皱眉:“你说什么?” 顾贵妃一僵,蓦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咬了咬唇:“臣妾的意思,宸王是皇上的亲生儿子,也是所有皇子之中最优秀的……就算有些事情没做好,难道就是臣妾一个人的错吗?皇上以前最喜欢宸王,可现在却只偏爱容苍那个孽种,臣妾——” 啪! 一个重重的耳光落在脸上,直接把顾贵妃打翻在地,也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 顾贵妃脸颊剧痛,眼前发黑,好半天爬不起来。 “称自己的儿子为孽种?”穆帝冷冷看着他人,“贵妃,你真是让朕开了眼界。” “容苍他算什么?”顾贵妃咬着牙,似有满腔厌恶无处发泄,“一个连笑都不会的异类!刚出生就冷冰冰的,像是石雕一样,谁家刚出生的孩子跟他一样?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让臣妾恨不得把他的眼睛戳瞎!” “你这个毒妇!”穆帝站起身,抬起一脚踹到她身上,“他不会笑怎么了?孩子天性不同,他出生时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你一个成年妇人却丧心病狂到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你还是个人吗?” 那一脚毫不留情,顾贵妃腹部剧痛,脸色惨白,咬着牙,声音不自觉地发颤:“我……我就是不喜欢他,厌恶他,看到他就心烦气躁,可……可臣妾是他的母亲,就算不喜欢他,他也得受着……他必须得受着……” 穆帝冷冷看着她,居高临下,眼神睥睨,再无往日丝毫情分。 “你确实是个毒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朕原本还因为你兄长的死想安慰你几句,没想到……倒是朕多虑了,你这样狠心薄情的毒妇,根本毫无怜悯之心,对自己儿子如此,对自己的兄长又能有几分心疼?就算顾家人都死绝了,对你也不会有半点影响!” “皇上来安慰我?”顾贵妃费力从地上爬起来,忍不住冷笑,“皇上是来看臣妾笑话的吧,怎么可能安慰臣妾?兄长的死,皇上难道一点都不知情吗?” “你疯了。”穆帝冷冷看着她,“看在容苍的份上,朕暂时不会降你的位份,但是你的所作所为,朕无法容忍。” 话落,忽然扬声命令:“杨德喜!” “奴才在。”杨德喜连忙进殿,躬身听旨。 “贵妃得了癔症,精神失常,暂且幽禁在昭宸宫静养。”穆帝声音冷酷,“人多吵闹,除了季嬷嬷之外,其他所有宫人全部调到皇后宫里,让皇后给她们安排去处。” “是。” 顾贵妃僵硬地跪在地上,像是呆了似的毫无反应,直到穆帝离开,她才蓦地冷笑出声:“想立容苍为太子?做梦,做梦,你做梦!” 一个根本不是皇族血脉的战王,他有什么资格做太子? “娘娘。”季嬷嬷疾步而入,担心地蹲在她面前,“您这么傻啊?为什么要跟皇上吵呢?” “为什么不能跟他吵?”顾贵妃冷冷看着季嬷嬷,伸手揪住她的衣服,“他以为自己圣明无双?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君王就可以随心所欲?我偏要让他愿望落空,让他所有筹谋一败涂地!” “可是娘娘——” “没有可是。”顾贵妃扶着她的手,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嘴角一缕血丝蔓延,却衬得她眼神更加阴沉冷漠,“容苍是本宫的儿子,就算本宫对他不好,他也永远是我的儿。本宫可以不慈,他却不能不孝,否则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季嬷嬷神色微变,看着贵妃近乎失控的神色,眼底是深深的忧虑。 顾贵妃被她扶着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捂着腹部,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悲凉,几分阴冷:“皇上弃了宸王和裕王,一心想让战王做太子,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娘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季嬷嬷朝外面望了望,“宫女都被调走了,娘娘接下来只怕要遭罪了……” “这点困境不算什么。”顾贵妃冷道,“等他给容苍铺路吧,本宫好好等着,待时机成熟,我一定会让他们尝到从云端跌落尘埃的滋味。” 她心里笃定皇上想给容苍铺路,就一定不会废她的贵妃之位,只要她还是贵妃,她的儿子就还有机会。 顾贵妃深深吸了一口气气,腹中泛起尖锐的疼痛,她平复着呼吸,缓缓将疼痛和恨意压下。 她发誓一定让皇上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第194章 儿媳伺候母后吧 勤政殿还有许多折子等着批阅,穆帝还要召见大臣议事。 杨德喜贴身伺候着,直到皇上结束午膳,在暖阁里小憩时,杨德喜才得空去了一趟疏凰宫。 昭宸宫的宫女在杨德喜陆陆续续的调离下,原就已经少了四人,今日皇上一道旨意,直接让所有宫女被调走。 这些人被带至疏凰宫,并由杨德喜亲自入殿禀报皇后时,皇后诧异:“昭宸宫所有宫女?” “是。”杨德喜低头,“皇上说贵妃娘娘得了癔症,人多吵闹,只留了个季嬷嬷贴身伺候贵妃娘娘,其他人都需要另行安置。” 皇后沉默片刻,癔症当然只是面上的说法,顾贵妃身子无恙,怎么可能突然间得癔症? 她只是没料到皇上会突然间发作。 “皇上今天去了昭宸宫?” “是。” 皇后若有所思:“贵妃冲撞了皇上?” 杨德喜近前一步,压低声音,挑不要紧的说了几句:“顾家主没了,皇上告诉贵妃这个消息,原本想安慰她一番,没想到贵妃娘娘突然情绪失控,说皇上偏心战王殿下,皇上一怒之下,就……” “本宫明白了,多谢杨公公。” “奴才不敢。”杨德喜躬身,“那奴才就先告退了,皇后娘娘歇着。” “杨公公慢走。” 目送杨德喜带着两名小太监离开,皇后才抬手招来蔡姑姑:“阿蔡,你把她们带去浣衣局帮忙几天,等过段时间贵妃身子好些了,再把她们调回来。” 说是暂时去浣衣局帮忙,实则就是发配到浣衣局,“暂时”二字不过是让她们抱有一点希望罢了。 毕竟顾贵妃想要复宠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是。”阿蔡看着站在殿外的十几侍女,“你们跟我走吧。” 宫女们神色苍白颓靡,却不敢反抗,跟着蔡姑姑离开疏凰宫。 连顾贵妃都自身难保,她们这些昔日的奴婢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还指望像以前那般风光吗? 皇后转身进殿,走到凤榻前坐了下来,看着站在一旁的楚云绯:“你怎么看?” “不好说。”楚云绯缓缓摇头,“顾家主死得突然,不过应该跟容苍无关。” 皇后嗯了一声:“蓟州离京城快马加鞭至少需要五日,也就是说,顾家主应该是在五六天前就没了,那时战王还没离开京城,齐锦和谢麟也才从京城出发,所以跟他们无关。” 楚云绯点头:“嗯。” “算了,既然是皇上的决定,我们只管静观其变就成。”皇后不欲多管闲事,何况一个已经失宠的贵妃,不值得放在心上,“宫中局势瞬息万变,尤其到了立太子的关键时刻,朝中大臣们嘴上说着不敢揣测圣意,私底下却巴不得把皇上的一言一行都剖开了揉碎了分析,又想富贵险中求,又担心站错队家族不保,谁还有心思放在正事上?” 楚云绯沉默未语。 立储之事就算皇上心意已经明朗,她作为容苍的王妃也不能过多评论,能保持沉默就保持沉默。 皇后目光微转,看向安静站在角落里的女官:“柳清溪。” 柳清溪脸色一变,连忙上前跪下:“奴婢在。” 楚云绯搬进疏凰宫当晚,皇后就借着给楚云绯诊脉的名义把柳清溪调了过来,所以此次被调去浣衣局的十几名宫女之中,柳清溪不在其列。 这也是柳太医父女当初愿意配合楚云绯撒谎骗过顾贵妃,楚云绯顺手做的人情——即便他们的配合,是因为被楚云绯威胁而不得不照做。 楚云绯也还了他们这份人情,没让他们因为办事不力而付出代价。 只是放在身边继续用是不可能了。 “你父亲家里还有原配妻子在等他,本宫给你们三日时间,好好收拾一下,找个理由辞了太医一职,告老还乡去吧。”皇后语气威严,“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不是为了助纣为虐,此次是战王妃有孕在身,不想造杀孽,否则皇上和本宫是万万不能饶了你们的。” 柳清溪跪在地上,给楚云绯叩首:“谢王妃心慈手软,奴婢感激不尽,只盼王妃母子平安,王爷身体康健,余生无灾无痛,白头偕老。” 皇后淡道:“以后多做善意,不许再存害人的心思,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柳清溪恭敬应下:“是,奴婢定谨记皇后娘娘教诲,不敢再走邪路。” “下去吧。” “奴婢告退。”柳清溪郑重地叩行大礼,同皇后和楚云绯拜别,随后一步步退出殿外。 “本宫二十年不管事,如今乍摄六宫,总是狠不下心来。”皇后望着殿门外,带着几分自嘲,“若是搁贵妃或者德妃身上,柳太医父女是断然没有活路的。” “母后仁善。”楚云绯有感而发,“宫里最缺的就是仁善的主子。” 皇后缓缓点头:“你说的是不错,但做人不能一味的善良而毫无锋芒,若有人对你心存恶意,绝不会因为你心善而放过你。” “云绯明白。”楚云绯点头应下,“请母后放心,云绯会学着明辨是非,分清敌友,不主动害人,也绝不会让旁人有害我的机会。” “皇后娘娘。”一个宫女走来,恭敬屈膝,“浴池里花瓣已经撒好,娘娘可以去沐浴了。” 皇后笑道:“云绯,本宫先去沐浴,你自个儿看会书。” 楚云绯起身:“儿媳伺候母后吧。” “你?”皇后愕然,随即失笑,“你怀有身孕,怎么能让你伺候本宫?赶紧去歇着。” “儿媳住在这里叨扰母后已是过意不去,哪能每天都像个四肢不勤的动物?总该做些事情的。” 皇后还是不赞同:“可是——” “母后。”楚云绯抿唇,眼底流露出殷殷期盼,“儿媳身体无碍,还望母后成全。” 第195章 一模一样的红痣 皇后见她如此,不好再拒绝:“沐浴由她们伺候,你就待在旁边跟本宫说说话。” 楚云绯眉眼微软,笑着应下:“好。” “真是受不了你。”皇后无奈轻笑,“本宫身边这么多侍女,哪需要你一个怀了身孕的王妃伺候?” 楚云绯抿着唇,但笑不语。 宫女很快准备好洗漱用物和要换的衣裳,簇拥着皇后往偏殿浴池走去。 皇后的浴池不小,水面上雾气袅袅,新鲜采摘的花瓣漂浮其上,空气中丝丝缕缕清香暗浮。 皇后站在浴池旁,伸出双臂由宫女伺候宽衣:“可惜你现在怀有身孕,不能泡热水浴,否则本宫定让你到这浴池来享受享受。” 顿了顿,“不过以后有机会,不着急。” 楚云绯谦恭笑道:“儿媳没想过那些,就想着跟容苍平平安安的就好。” 皇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很快衣裳尽褪,一头青丝披散而下。 皇后着一袭贴身小衣走下浴池,随着她入水的动作,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花瓣层层叠叠,随波荡漾。 宫女们跪在池壁上,用柔软的丝帕和络子给皇后擦身,伴随着纤纤玉指按摩着肩膀的舒适感,皇后不自觉地放松身体,长长叹了口气。 沐浴对于宫里的主子们来说,确实是一种舒服美好的享受。 “本宫最喜欢这个时辰沐浴,她们服侍得舒服。”皇后慵懒笑道,“洗着洗着忍不住就想睡上一觉。” 宫女拿来一张小杌子。 楚云绯就坐在小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皇后闲聊,气氛还算闲适。 “你们都下去吧。”皇后依靠着池壁,声音疏懒许多,“本宫跟战王妃单独聊一聊。” “是。”宫女们起身,鱼贯而退。 楚云绯神色微紧。 “云绯。”皇后转头看着楚云绯,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本宫说?” 楚云绯一怔,忽然起身跪下:“请母后息怒。” “本宫没生你的气,息什么怒?”皇后道,“起来说吧。” 楚云绯没起身,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儿媳……儿媳其实是想……” 皇后奇怪地看着她:“想什么?” 楚云绯脸颊发烫:“儿媳想看看母后身上有没有什么记号。” “记号?”皇后一怔,“什么记号?” 楚云绯抿唇:“属于谢家人的记号。” “谢家人身上有什么记号?”皇后皱眉,似是不解,“本宫怎么不知道?” 楚云绯一怔:“母后不知道?” “毫不知情。” 楚云绯脸色微变:“谢夫人说,谢家子嗣后腰下面有个红痣……” 红痣? 皇后一愣,下意识地开口:“你说的是臀上?” 楚云绯眼睛微亮,连连点头:“是,母后身上也有吗?” “确实有一颗,不过本宫自己没看过。”皇后淡淡一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红痣怎么了?这个记号应该没什么特别之处。” “儿媳只是有点好奇,想看看红痣长什么样子。”楚云绯低着头,脸颊微红,“若有冒犯母后之处,实属无意,还望母后恕罪。” 皇后淡问:“谢夫人为何突然与你说起这件事?” “就那次谢姑娘给我发了帖子,我去谢家做客时,谢夫人跟我闲聊,说谢家子嗣大多有一颗红痣。” 皇后沉默着,心里生出狐疑。 谢家子嗣有红痣这件事,她身为谢家女儿都从未听说过,谢夫人怎么会知道? 这颗红痣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皇后其实清楚楚云绯没说实话,至少没完全说实话。 但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楚云绯不说应该有她不说的原因,皇后没继续追问,只是从浴池里站起身,背对着楚云绯,拿下围在腰间的薄纱小衣。 皇后稳坐中宫之位二十多年,虽因失去儿子而消沉落寞,但宫里有那么多人伺候,这些年身体上总归算是养尊处优的,所以肌肤身段保养得极好,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松弛。 只是楚云绯目光落在她身后某个位置,一时失神,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里。 一颗鲜明的红痣。 跟容苍几乎一模一样的位置。 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底雾气弥漫,很快眼前一片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真切。 皇后站了片刻,其实也有些不自在。 被人服侍惯了是一回事,在儿媳面前展露又是另外一回事,然而当她久久没有听到动静,不解地转过头去看时,却立时吓了一跳:“云绯?” 楚云绯低着头,眼角已有晶莹液体滑落:“母后。” “这是怎么了?”皇后围上浴巾,走出来把她拥入怀里,“不哭,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云绯哭得不能自已。 她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可是此时此刻,不由自主就有热流从眼眶里不断涌出。 想到皇后这么多年深受失去孩子的痛苦折磨,想到容苍从小到大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明明应该是亲如骨肉的母子,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 楚云绯只稍想想,都觉得心头压抑得难受。 她无法想象,若有人把她的孩子抱走,她余生将会活在怎样的痛苦里。 而如今……老天似乎无形中开始弥补他们…… 皇后给她擦着眼泪:“到底怎么了?” 楚云绯深深吸了口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平复波动:“儿媳失态了,请母后见谅。” “无妨。” 楚云绯抬眼,一双泪眸明亮,却渐渐染了几分喜极而泣的激动:“稍后儿媳有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跟母后说,让宫女先伺候母后沐浴。” 皇后点了点头,回想着她方才所说的话,不由深思。 谢夫人告诉她? 谢夫人无缘无故就会告诉她谢家人身上有记号? 而且她哭什么? 看到她身上的记号,值得她如此失态? 皇后重新靠在浴池边,微微阖眼,思索着她反常态度下可能存在的隐情……能让她如此在意,是因为别人身上也有这样的记号? 那么隐秘的位置,寻常不会有人展露给别人看,楚云绯不会看到。 除非是…… 皇后蓦地睁开眼,眼底划过一抹怔忡,除非是她最亲密的人,可以裸诚相待的枕边人,她的夫君。 皇后心头忽然狂跳起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她极力想压下这个荒谬的念头,可越压制,那个念头就像是长了反骨似的肆意疯长。 身后脚步声去而复返,宫女跪在一旁伺候擦身,皇后才回过神。 “更衣。”皇后起身走出来,语调有些不稳,“本宫身子不适,今天就到此结束吧。” “是。”宫女低眉垂眼服侍着她擦身更衣。 皇后一双眼不住地望向殿外,表情再也没有沐浴之前的镇定从容。 第196章 事有蹊跷 这是一次最草率的沐浴。 蔡姑姑心头诧异,不知发生了何事,往常皇后沐浴至少需要半个时辰,今日竟连一盏茶时间都不到就结束了? 皇后在宫女服侍下穿上里衣,外罩一件单薄宽松的袍子,匆匆走了出去。 楚云绯坐在椅子上,面色已经恢复平静,但红肿的眼睛依旧看得出方才的情绪失控。 “阿蔡,把她们带出去。”皇后吩咐,“你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楚云绯站起身。 “随我来。”皇后转身绕过屏风,进入内殿,在内殿凤榻前坐了下来,“现在可以说了。” 楚云绯看着她略显急切的表情,抿唇问道:“儿媳僭越,母后可知还有谁身上有着跟母后一样的记号?” 皇后沉默片刻,眉眼浮现凄然:“本宫当年失去的那个孩子,屁股上有个红痣。”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皇后拧眉:“皇上知道。当初那个孩子出事的时候,皇上亲眼看过,只是……” “那些稳婆都知道吗?” 皇后微怔,缓缓点头:“稳婆们应该都看到过。” “母后可知道,当初给您接生的稳婆都死了?”楚云绯眉头微皱,“就当年您的孩子出事之后没多久,她们就被人灭了口。” “灭口?”皇后神色一变,“你的意思是……当年本宫的孩子出事,是人为的阴谋?” “母后。”楚云绯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嗓音沉寂平静,“这些都是谢夫人告诉我的。她说当年参与接生的稳婆和宫中女子,几乎都以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亡,至今一个活口没剩。” 皇后眼中泛起惊痛:“既然需要灭口,那自然是牵扯到阴谋了?” “是。”楚云绯点头,“谢夫人怀疑……” “怀疑什么?” “她怀疑容苍是您的亲生儿子。” 皇后一怔,神色震惊刷白:“然……然后呢?她为什么这么怀疑?云绯,这……这根本不可能,当时我亲眼看着那个孩子没了的……” 楚云绯缓缓摇头:“谢夫人让我回去看看容苍的臀上是不是有红痣,她说这是谢家人的标记,我趁着容苍沐浴的时候看了,容苍臀上确实有一颗跟您一模一样的红痣。” 皇后剧震,眼底浮现不敢置信的色泽。 楚云绯起身跪了下来:“儿媳今晚说要伺候母后沐浴,实则就是存了别样的心思,只是事出有因,还望母后恕罪。” “你……你起来。”皇后连忙把她扶起来,“慢慢说,谢夫人还跟你说了什么?” “谢夫人还说,谢家二老爷的死可能跟这个有关系。”楚云绯抿唇,“她带我去了一个阁楼,拿出了三幅画像让我看,我发现容苍跟谢家二老爷眉眼有些相似,只是一个是武将,冷硬凌厉,一个温润儒雅些……” 皇后怔在椅子上,一句话说不出来,眼底时不时划过一抹希望,一抹怆痛。 “还有吗?” 楚云绯垂眸:“其实儿媳第一次见到母后的时候,就觉得母后眉眼轮廓有种熟悉感,却说不上来是在哪里见过,后来听谢夫人提醒,才知道那是因为容苍眉眼神韵跟母后有些相似。”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没问问谢夫人,她是如何知道谢家人都有这个记号的?” “没问。”楚云绯缓缓摇头,“她只说若容苍身上真有这颗红痣,让我如实告诉她,可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便忍着没说。” 皇后心里乱得很,一股强烈的惊喜和生怕希望落空的不安混乱交织,时而觉得这根本不可能,有人故意想诓她,时而又觉得顾贵妃对待容苍的态度着实不寻常。 若容苍不是她的儿子,反而更顺理成章一些。 皇后定了定神,一瞬不瞬地盯着楚云绯:“你觉得哪里蹊跷?” “一来谢家人那么多,为何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容苍跟母后之间可能存在的母子关系,反而是谢夫人这个嫁进来的人在牵挂着这个问题?” 皇后点了点头:“你怀疑的是对的。不管怎么说,血脉至亲都比一个媳妇更关心自己家里的事情,尤其是这种关乎身世问题的秘密。” “关于谢家人身上有红痣这件事,谢夫人是怎么知道的?”楚云绯显然不解,“虽然谢姑娘身上可能也有,但儿媳还是心存疑虑,以及谢家二老爷的死,为何大老爷和小国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反而是谢夫人一直寻找真相?” 皇后想了想,点头:“还有吗?” “如果容苍真是母后的亲生儿子,那么当年参与的人一定很多,那些被灭口的稳婆说不定都是被收买的人。”楚云绯面上浮现惊色,“这样一来,幕后主使到底有多可怕的本事,才能在宫里把事情安排得这么天衣无缝?” 一群稳婆竟能在一国之君和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制造了这么一桩惊天阴谋,想想都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皇后紧紧握着扶手,心里一片凌乱。 “本宫年轻时性子活泼开朗,跟皇上感情不错。”她语气有些不稳,眼眶微微泛红,“太后说一宫之主要端正矜持,要有威严,可本宫哪里听得进去?晚间侍寝时总喜欢跟皇上嬉闹一阵,连身后的红痣都是皇上告诉我,我才知道。” 楚云绯沉默片刻:“母后是谢家人,就算女子的身体不能轻易被人看到,但当初出生时,也总该有人知道……” “是啊。”皇后轻轻闭眼,“但本宫的父亲和母亲已过世,就算他们当年跟谢家其他人提过,可这么多年下来,本宫不但已成年,还是一国之母……若没有特殊理由,谁敢轻易议论国母的身子?” 谢夫人是她的大嫂,她嫁进谢家之后没多久,皇后就进了宫。 谢家大哥是个稳重的性子,绝不可能主动与她提及自己妹妹身上有个红痣,而且还是那么隐秘的位置。 除非有不得不提的理由。 谢夫人心里若有怀疑,为何这么多年在她面前从未提起过,反而跟楚云绯说起此事?她就不担心楚云绯年轻冲动,不慎泄露了此事,反而打草惊蛇? 若容苍真是她的儿子,当年为何会成为死胎?又是如何在帝后眼皮子下蒙天过海,成了顾贵妃的儿子? 从顾贵妃这些年对待容苍的态度来看,显然她知道容苍不是她的儿子,那么除她之外,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 皇上是否是知情人之一? 皇后想到皇上提起过继一事,心头微微发寒,她不敢去想,若皇上也知道此事,她以后该如何面对他? 压下心头情绪起伏,皇后静静看着楚云绯:“所以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第197章 身世秘密 “等容苍回来,母后亲眼看一眼他身上的记号,就会知道他确实是您的儿子无疑。”楚云绯先定了她的心,“只是这个真相暂时还不宜宣之于众。” 皇后嗯了一声。 “虽然谢夫人说当年参与的稳婆都死了,但此事一定还有知情人。”楚云绯眉心轻锁,“儿媳会想办法寻找线索,弄清当年主谋之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免得幕后之人狗急跳墙,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皇后点头:“你的顾虑是对的。” “按理说连皇上和皇后当年都以为孩子没了,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谢夫人反而认为那个孩子还活着?”楚云绯觉得不寻常,“这也是个疑点。” 顿了顿,“不过若真要解释,也可以认为是旁观者清,谢夫人年轻时进宫几次,经常看到容苍被贵妃责罚,心里定然生疑,若因此怀疑容苍不是贵妃之子,也不是不可能。” 皇后脑子里很乱,早失去了判断能力,只觉得楚云绯说得有道理,就下意识地点头。 “当局者迷,不是说身在其中的人就一定察觉不到真相,而是每天看着这个人,太过熟悉反而会忽略很多细节,比如孩子身段抽高了,轮廓长开了……天天看着,可能没什么感觉,但没见过的人一眼看去,就觉得印象很深刻,母后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母后以前经常看到容苍,从他一岁到三岁再到七岁,因为时常在自己眼皮子下,对他的容貌形成了一种记忆习惯,就看不到他眉眼的熟悉感,但是谢夫人许久看到一次,儿媳更是从未见过母后,所以初次见面,就能感觉母后眉眼间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皇后幽幽一叹,“只是我们不知道当年的知情人有多少,应该从何处查起?” 楚云绯想了想:“儿媳想问问母后,当年谢家和顾家哪个势力更大?” 皇后一愣,随即沉眉说道:“应该算是不分伯仲吧,当年顾贵妃的父亲在朝任左丞相一职,姜丞相是右丞相,本宫的父亲则是国丈,而且领过兵。” 楚云绯诧异:“领过兵?” “嗯。”皇后叹了口气,“因为顾家和谢家势力旗鼓相当,皇上那时其实有点地位不稳……倒也不是不稳,只是谢家和顾家的势力都很大,哪怕两家没有野心,皇上也会觉得他的权力受到掣肘。” 楚云绯垂眸:“母后怀疑过父皇吗?” 皇后摇头:“没怀疑过,因为顾贵妃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皇上其实一直想要谢家和顾家分庭抗衡,而不是一家独大,所以他应该很期待本宫生个嫡子出来。” “那顾家后来为何退出了朝堂?” “左丞相后来病故了,之后左相一职被空置,朝中仅余一位丞相。”皇后回想着当初,忽然心头一跳,“对,就在本宫孩子出事后没多久,顾相就病故了……之后顾家退出朝堂中枢,但也只是退出朝堂而已,顾家现如今势力依旧不小。” 百年世家有着深厚的底蕴,贵妃又盛宠了那么多年,在蓟州那个地方,顾家就是一方霸主,跺跺脚就能震动周边几城。 楚云绯道:“顾家势力很大,若当年之事有顾家参与,母后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大吗?” “只能说有成功的可能,但想要只手遮天,完全不露一点蛛丝马迹也不可能。”皇后抬手揉着眉心,“所以本宫实在无法想通,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楚云绯低头沉默着:“战王府有位熊嬷嬷,是当初容苍出宫立府时,太后拨给王府的管事嬷嬷。” 皇后目光落到她脸上:“所以你觉得太后也参与其中了?” “儿媳不确定。”楚云绯缓缓摇头,“儿媳只是把所有线索都说出来,以供母后分析。” 皇后面露讽刺意味:“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尚在懵懂无知之时,竟劳驾这么多人费心费力,真是……” “若太后真参与了这件事,儿媳认为反而是好事。”楚云绯道,“毕竟顾贵妃若是唯一的幕后主使,她的目的一定是想杀了皇上嫡子,而不是留下一个祸患养在身边,母后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皇后神色一紧:“所以你猜测,容苍之所以能活下来,极有可能是因为贵妃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 “儿媳还是不敢确定。”楚云绯叹气,“这件事疑点重重,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寻找线索,或者等到顾贵妃和宸王彻底失势,再从她的口中审问出真相。” 皇后好一会儿没说话。 就像楚云绯所言,从初见她开始,她就觉得亲切熟悉,其实皇后也是,可能人的亲缘就是如此奇妙。 此时此刻,哪怕毫无征兆,哪怕她还没有亲眼看见容苍身上的记号,她也完全没有怀疑过楚云绯所言的真实。 毕竟容苍到底是谁的儿子,对眼下局势来说已经不重要,因为皇上有意让皇后把容苍过继过来。 不管怎么样,他都可以成为皇后嫡子,所以容苍和楚云绯没有理由费心编造一个谎言欺骗她。 因为若真是谎言,一定会破绽百出。 只有真相才会被人费心隐藏。 然而对于皇后来说,就算过继过来的儿子如何好,如何合她心意,比起自己的亲生儿子,感情还是不一样的。 何况得知自己的亲生孩子没死,这个事实远比任何事情都让她感到惊喜。 皇后一点点冷静下来:“你说得对,方才提出的这些疑点足以让本宫按捺住喜悦,我会派人寻找当年的真相,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本宫都不会放过。” 楚云绯正要说什么,却听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阿蔡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皇后娘娘,皇上的銮驾正往疏凰宫而来。” 皇后轻轻吐出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才扬声开口:“知道了,你让她们都进来。” “是。” 皇后起身,握着楚云绯的手:“好孩子,这件事现在只有我们婆媳二人知道,千万莫入第三个人的耳朵。” 楚云绯低声道:“母后,我跟容苍说过此事。” 皇后一默,随即失笑:“那就别让第四个人知道。” “嗯。”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和楚云绯一起往外殿走去。 “皇上驾到!” 杨德喜的声音在疏凰宫外响起,銮驾停了下来,穆帝起身跨进宫门。 皇后带着楚云绯和宫人出去迎驾。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儿媳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穆帝抬手,大步跨进殿门,语调带着几分玩笑意味,“你们婆媳没背着朕说坏话吧?” 皇后皱眉,微带不满:“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臣妾是那样的人吗?” 第198章 再无翻身的机会 穆帝失笑,走到主位前坐了下来:“昭宸宫的宫女都安置了?” “臣妾让阿蔡把她们带去了浣衣局。”皇后在穆帝旁边坐了下来,眉心微皱,“事发突然,臣妾还没想好如何安置她们,就让她们去浣衣局帮几天忙。等皇上气消了,再把她们调回来。” 穆帝闻言,表情阴郁了几分:“不必调回来了,让她们待在浣衣局挺好。” 顾贵妃这辈子别想再翻身,那些跟过她的宫女们,这辈子就只能待在浣衣局干些粗活。 “贵妃怎么惹怒了皇上?”皇后不解地看着穆帝,“她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待在昭宸宫没见人吗?” “顾家主死了,说是畏罪自杀。”穆帝端着茶盏,声音阴怒,“朕原本想去安慰安慰她,没想到她倒是质问起了朕。” 皇后皱眉:“质问皇上?” 穆帝缓缓点头,盯着茶盏的眼神冷漠厌恶,像是跟它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贵妃的位分暂时还不能降,但是她别妄想再如以前那般风光,朕算是看透了她。” 皇后默了默,没接话。 穆帝转头看向皇后:“原本打算这个月千秋宴上,让你过继容苍为嫡子,但容苍外出办差,只怕无法及时赶回,此事还需再等一等。” 皇后嗯了一声:“办差要紧,其他都可以等等,臣妾不着急。” “你不急,朕着急。”穆帝似是余怒未消,“朕恨不得现在就把容苍过继到你名下,然后把他那个没人性的生母发配到冷宫去自生自灭,朕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 皇后一惊:“贵妃到底怎么了,竟让皇上如此生气?若只是教女无方,皇上只管给她一点惩罚,然后好好提点一下就是,千万别大动干戈,保重龙体要紧。” 她不说保重龙体还好,一说保重龙体,穆帝对顾贵妃厌憎更深。 想到自己对他们母子的荣宠,贵妃长了二十年后宫大权,宸王是所有皇子之中最风光的一个,娶了丞相嫡女为妻。 而他们回报给自己的是什么? 是巫蛊之术。 是随时想置他于死地的恶毒心思。 是期盼着他早日暴毙的急切和野心勃勃。 穆帝恨不得把他们全部发配边疆,只当从未生过宸王这个儿子。 可是巫蛊之术罪名一旦定下,那是非死不能成,且还是酷刑…… “朕不想再提她。”穆帝敛眸啜了口茶,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视线微转,发现楚云绯还站着,“战王妃这几天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习惯。”楚云绯微微屈膝,“儿媳只怕叨扰了母后清静。” “坐吧。”穆帝从袖子里掏出信件,递给楚云绯,“战王府有人送了封信过来,你自己看吧,朕可没偷偷看你的消息。” 楚云绯笑道:“那就请父皇先行过目。” “朕可没兴趣。” 楚云绯倒是并不避讳,当着穆帝的面把信件展开。 信上没多少言语,只寥寥几句话,一句是姑母已安然抵达琅琊城,跟祖父祖母团聚,二是若战王以后再有欺负她之处,大可以写信去琅琊城,他一定给她撑腰。 楚云绯松了口气,主动开口:“表兄来信说,已经安然把母亲带到琅琊城,还说日后容苍若是再欺负我,我可以写信告状,他们来给我撑腰。” “楚国至今少有女子敢提出和离,你的母亲倒是打破了惯例,并且还让她和离成功了。”穆帝不服都不行,“如今有了强大的祖母家做倚仗,容苍以后大概是不敢欺负你了。” “皇上此言差矣。”皇后笑道,“容苍那是舍不得欺负她,而且此次楚夫人能顺利和离,正是因为有战王从中施压,否则也是不那么容易的。” 顿了顿,“至于容苍跟云绯之间,以后就算真有误会,本宫第一个不饶他,可轮不到琅琊城替儿媳妇出头。” 不愧是皇后。 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 把楚夫人顺利和离的主因转到容苍身上,这样一来,便只是因为容苍身份尊贵,支持自己的岳母大人和离,而不是一个琅琊城少主在京城施压给朝廷命官,逼迫亲王的岳父岳母和离。 这两者性质是完全不同的,糊弄不得。 “皇后说得对,朕也给你撑腰。”穆帝摆了摆手,对皇后的解释显然受用,“容苍要是敢犯糊涂,朕一定饶不了他!” “儿媳谢父皇,谢母后。”楚云绯感动,“能得父皇和母后如此维护,是儿媳的荣幸。” 皇后想到楚云绯嫁给容苍之后,带来的都是好消息,容苍体内的毒幸亏有她,如今她的儿子失而复得,也是楚云绯的功劳。 她觉得容苍能娶来楚云绯,确实是他的幸运。 “朕这几天心情很差。”穆帝搁下茶盏,“整整三年,朕竟不知道宸王暗中做了多少丧心病狂之事,若非这些年一直顶着压力没立储,这江山早晚毁在他的手里!” 这句话已经透露了关键信息。 若早早立储,那毫无疑问储君人选就是宸王。 一旦做了太子,顾贵妃和宸王拥有的就不仅仅是眼下这些势力,还有专门的太子太傅传授帝王之道,以及皇上亲手安排的以后扶着太子的各方势力。 立太子容易,废太子难。 穆帝庆幸自己的明智。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皇后低头劝说,“不过顾家主突然传来死讯,确实让人大吃一惊,皇上可知他的死因?” 死因? 穆帝心里想,当然是因为顾家主该死。 不但顾家主要死,等容苍查完案子回来,顾家安排在各地方的官员都得一一清理,百年世家本可以清贵无双,可一旦他们生出了掌控朝堂、祸乱天下的心思,那就必死无疑。 宸王连灾情都敢作假,这其中若说没有顾家遮掩,谁会相信? 天子心里起了杀机,不管是宸王还是顾家,他都不会放过。 只是到底还有几分善念,所以不愿牵连到太多无辜之人,只能暂时把这件足以震动天下的巫蛊大罪压下来,温水煮青蛙,一个个铲除。 第199章 夜不安寝 皇上政务繁忙,并未在疏凰宫逗留太久,很快起身离开。 战王妃入住疏凰宫一事,让满朝文武臆测纷纷,叠加连日来贵妃失宠,宸王被幽禁,丞相停职,顾家主突然身死……宸王一党仿佛迎来了灭顶之灾。 朝中一些机警的大臣回到家里耳提面命,有妹妹的提醒妹妹,有女儿的提醒女儿,无论以后发生何事,万万不可与战王妃起冲突。 各家递到战王府里的帖子已开始落灰,住在疏凰宫的楚云绯,对外界局势变化仿佛一无所知,亦毫不关心。 她和皇后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有一件,那就是容苍的身世。 她们要秘密寻找当年的真相,不容分神。 其他的不管是立太子也好,办差查案也罢,或者是铲除对手,都是男人们之间的事情。 她只要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保护好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安安心心地等足月生产,其他的不用操心。 …… 深夜万籁俱寂,殿内灯火昏暗。 皇后一个人躺在床上,半点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容苍的事,时而浮现当年看见孩子死气沉沉的样子时,心痛到近乎窒息绝望的感觉,时而想到贵妃只比自己晚了一天就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两相对比之下,疏凰宫冷冷清清一片哀戚,昭宸宫却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那时的顾贵妃在想什么? 她两个儿子一个已经会说话,正是软糯可爱的时候,另一个刚出生,她大概以为自己是人生赢家了吧? 而她的疏凰宫只有一殿冷清。 二十多年的辛酸苦楚,让皇后整个人活得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殿内只留了一盏灯,灯火暗淡。 皇后睡不着,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转头叫来守夜的宫女:“战王妃这会儿睡下了吗?” “应该是睡下了。”宫女恭敬回话,“要奴婢去喊战王妃过来吗?” 皇后倚着床头,声音略显疲惫:“先不打扰她了,让她睡吧。” “是。” 她一个人静静挺好的,可以更好地理清思绪,回想二十多年里被她忽略掉的线索。 顾贵妃对容苍的态度恶劣到完全没把他当成自己儿子,可是皇后也清楚地记得,顾贵妃在她面前从未有过心虚的表现。 每次提到她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掩藏不住自己的炫耀和趾高气昂。 一个抢走别人儿子的女人,在正主面前,当真可以一点都不心虚吗? 她不担心皇后认出容苍是她的儿子? 如果容苍是皇后嫡子,那顾贵妃怀的那个孩子去哪儿了? 当年给她接生的那些稳婆都被灭了口,皇后记得太医院的太医似乎也少了几个,有的年龄太大告老还乡去了,有的病故……二十多年间,太医院少了五六个年老的太医。 老太医病故或者告老还乡都是常有的事情,皇后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可如今想来,从太医院消失的那几个太医,似乎就有经常替顾贵妃请脉的那两位? 想到这里,皇后心头一跳。 是不是只要找到当年给顾贵妃保胎的太医,就能问出顾贵妃当年怀孕真相? 但这件事应该交给谁去做? 皇后想了半夜,直到凌晨时分才浅浅睡了一会儿,待天一亮,她立刻喊来阿蔡:“本宫身子有些不适,你去把柳太医请来。” 阿蔡奇怪:“皇后娘娘,您不是让柳清溪和她父亲辞了医官一职回家去?” 皇后神情疏懒:“不是还没走吗?让柳太医给本宫看看。” “是。” 阿蔡正要转身离去,却听皇后开口:“算了,别请他了,让盛首尊过来吧。” 阿蔡应下:“是。” 皇后起身洗漱更衣,楚云绯过来跟她请安。 皇后摆了摆手:“免礼。” “母后昨晚没睡好?”楚云绯目光落在她明显憔悴的脸上,语调带着几分劝慰宽怀,“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母后别太过伤怀。” 皇后摇头,有些疲惫在一旁软榻斜倚下来:“本宫昨晚在想事情,倒不是伤怀。” 楚云绯明白她的心情。 亲生儿子尚在人世,且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苛待了这么多年,皇后心情定是惊喜掺杂着愤怒和悲痛。 突如其来的惊喜需要消化,愤怒需要平复,线索需要寻找。 夜间一个人哪里睡得着? “本宫身子有些不舒服,召了盛首尊过来。”皇后嗓音倦怠,“盛首尊在太医院做事已有三十年之久,本宫当年有孕时,他才刚进太医院几年,本宫算是看着他一步步坐到了首尊的位子。” 楚云绯若有所思,盛首尊? “当年跟他一起进入太医院的太医,年纪比他大的不是已故就是告老还乡了,仅剩下几位。”皇后淡淡一笑,“学医是个漫长的过程,能进太医院的大多超过三十岁,甚至四十岁,如盛首尊这般能在太医院做上三十年的少之又少。” 她说的只是正常情况。 还有一些不正常情况,比如医术不精被杀,比如后妃生子出了意外牵连太医被杀,比如卷到一些阴谋之中被杀,甚至一些无辜受牵连的被杀。 所以太医院每年都要招选天下名医。 楚云绯心领神会。 皇后有孕那年,贵妃也有孕。 若容苍被贵妃用计抢了去,或者贵妃的目的只是为了除掉皇后的儿子而没成,都改变不了容苍不是贵妃亲生儿子的事情。 那顾贵妃怀的那个孩子去哪儿了? 皇后召见盛太医,应该是为了弄清楚顾贵妃当年有孕生子的真相。 从太医院入手,确实能更快找到线索。 阿蔡禀道:“皇后娘娘,盛太医到了。” 皇后道:“让他进来。” “是。”阿蔡站在殿门外,朝盛太医道,“首尊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盛太医是一位年近七十岁的老人,身形瘦长,精神矍铄。 进殿之后,他依礼参拜皇后,皇后连忙道:“盛太医不必多礼。” “谢皇后娘娘。”盛太医躬身,“不知皇后娘娘何处不适?” 皇后示意阿蔡把人都带出去,然后面上浮现几分哀凄之色:“本宫昨晚做了个噩梦,又梦见当年失去的那个孩子,一夜没睡着,心里郁结难解。” 第200章 毒计无处不在 盛太医闻言,眉眼浮现几分叹息:“娘娘还请宽心,逝去的事情已经成为过去,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本宫今日召你过来,是因为战王妃有孕在身,且住在本宫这里,本宫不放心。”皇后幽幽叹了口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本宫总担心这个孩子也有个闪失……所以想请当年给贵妃保胎的那个太医过来看看,让他给战王妃保个胎。” 盛太医诧异:“当年给贵妃娘娘保胎的太医?” “是。”皇后面色复杂,像是有些不甘,又有些羡慕,“贵妃两儿一女安然长到现在,反观本宫唯一的孩子却没保住,这些年心里一直痛苦难忘,郁结难消,近几日每每看着战王妃的身子,就焦虑得睡不着觉。” 楚云绯坐在一旁,垂眸开口:“是儿媳不好,让母后伤怀了。” “跟你无关。”皇后神色怅然,“本宫也期盼着小生命安然降生。” 盛太医禀道:“回禀皇后娘娘,当年给贵妃娘娘保胎的王太医已经不在太医院了。” “不在太医院?”皇后诧异,“去哪儿了?” “贵妃娘娘当年当年诞下战王殿下之后没多久……大概过了半年,王太医就因为家中父亲过世,回家丁忧去了,之后就没再回来。” 皇后皱眉:“丁忧不是三年吗?” “唉。”盛太医语带叹息,“说来王太医也是个苦命人,本来正是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却赶上父亲去世,回乡丁忧三年,三年还没到又赶上他母亲过世,消息传到京中,贵妃娘娘怜悯王太医接连遭遇双亲过世的痛苦,请求皇上发给他一笔抚恤金,让他留在家乡做个大夫,造福乡里,不必再回京了。” 皇后缓缓点头:“原来如此,盛太医可知王太医是哪里人?” “王太医原籍西林州安桐县。” 皇后点头:“多谢盛太医。” “臣不敢。” “对了。”皇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后宫各嫔妃当年有孕时的诊籍应该还在,盛太医午膳之后拿来给本宫看看,本宫心里好有个数。” “是,臣稍后就去找出来。” “此事不必让别人知道。”皇后语气淡淡,“任何人都不用透露。” “是。” 盛太医离开之后,皇后和楚云绯对视一眼,两人心里皆明白了什么。 楚云绯若有所思:“贵妃诞下皇子没多久,王太医父亲过世,他不得不回家丁忧,紧接着母亲又过世……连续六年,太医院还有他的位子吗?” 皇后斜倚凤榻:“如果王太医的父亲和母亲过世不是巧合,而是人为制造的意外,那就证明贵妃当年怀孕一事存着蹊跷。” “需要派人去一趟西林州安桐县。”楚云绯沉眉想了想,“这一来一回需要的时间也不短,虽不一定能有所收获,但不能放过一点线索。” 皇后沉默片刻,显然有些顾虑:“西林距皇城一千多里,来回所需耗费时间长,本宫担心天高皇帝远,无法控制其间风险。” 意外无处不在。 当年贵妃能完成如此惊天的换子计划,足见其心思城府之深,安排之周到缜密。 王太医如今是不是还活在世上,暂时还不得而知,就算还活着,也极有可能被人监视着。 二十多年的时间有可能让他们放松警惕,可如果贸然派人前去,说不定就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母后。”楚云绯神色微动,“儿媳想去给贵妃娘娘请个安。” “嗯?”皇后诧异,随即皱眉:“你想当面质问贵妃?” “不是质问,只是当面跟她聊聊。”楚云绯说着,抬头看向皇后身边的阿蔡。 阿蔡心领神会,立时屈膝行礼,带走了殿内所有宫女,并如昨晚一样,亲自站在殿门前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容苍中的蛊毒是贵妃和宸王一手所为。”楚云绯面上泛起厌恶,对贵妃母子手段下作的厌恶,“父皇这些日子脾气暴躁,对贵妃厌恶至深,其实也是这个原因。” 皇后攥紧双手,她的儿子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用计抢走,更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吃了这么多苦头,屡屡遭人算计。 若不是楚云绯敏锐,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骤然对贵妃生出了无边恨意。 定了定神,她压下心头震惊,力持镇定:“皇上怎么了?” “宸王养的那个毒人已有十年,他们在三年前给皇上也下了蛊毒。”楚云绯嘴角浮现冷笑,“敢谋害君王,母后觉得他们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皇后惊得直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楚云绯:“你……你此言当真?” “儿媳绝不敢有半句假话。”楚云绯正色开口,“母后还记得贵妃那晚突然心绞痛吗?就是因为容苍抓到了那个毒人,夜间对他刑讯时,把那个毒人的手筋脚筋挑断,催动了贵妃身体里的子蛊,所以她才疼得受不住,但太医怎么也找不到原因。” 皇后心惊胆战,没想到巫蛊之术就在自己身边,而她浑然不知。 “贵妃怎么也……” “那个毒人为了自保,给贵妃也下了蛊。”楚云绯面上讽刺满满,“养鹰者终被鹰啄了眼。顾贵妃和宸王一心算计旁人,算计着容苍被他们控制,算计着父皇来日出事,他们好顺利登基,也习惯了杀人灭口。那个毒人正是担心将来东窗事发,贵妃母子会灭他的口,所以他给贵妃也下了蛊毒。” 皇后一阵阵心惊。 贵妃和宸王真是疯了,被权力欲望熏得完全没了理智。 敢对一国之君下手,他们的九族够诛吗? 怪不得,怪不得皇上这些日子对贵妃憎恶得那么明显,丝毫不念及往日情分……一个时刻在算计着自己的枕边人,还有何情分可言? 皇后轻轻闭眼,心头一阵钝痛。 宸王连他的父皇都敢算计,何况对容苍。 她无法想象,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容苍到底遭了多少罪? 她一定不会放过顾贵妃,一定不会。 第201章 痛打落水狗 殿内一阵静默,压抑的气息使得空气都寒凉了许多。 “儿媳想去问问顾贵妃,她为何对容苍如此狠心。”楚云绯说明自己的意图,“她若得知宸王被幽禁,容苍即将被立为储君,定会备受打击,情绪失控之下,可能会透露一点什么信息。” “你说得对。”皇后缓缓点头,随即站起身,理了理身上袍服:“本宫跟你一起去。” 楚云绯诧异:“母后?” “顾贵妃执掌后宫这么多年,如今一朝失势,本宫理该去落井下石一番。”皇后淡淡一笑,“就当是痛打落水狗吧。” 楚云绯蹙眉:“父皇下旨不许任何人去昭宸宫,儿媳怀有身孕,父皇就算震怒也不会对儿媳怎么样,可母后——” “他又能对本宫如何?”皇后面色发冷,“本宫孩子当年出事,本宫受了这么多年苦楚,容苍在他眼皮子底下受到苛待,他都毫不知情,足见他这个父皇的失职。如今容苍长大了,能帮他保家卫国,守卫疆土了,他开始做起了慈父,本宫心里的怨恨还没处诉呢。” 楚云绯抿唇不语。 “何况他现在中了蛊毒。”皇后目光里渗透出寒凉之色,“云绯,老天都在帮我们。” 容苍握着那个毒人在手,皇上也要投鼠忌器。 宸王算计他,裕王不争气。 他现在唯一能立的人只有容苍。 皇后若想做一个贤妻,本不该对皇上身生出怨恨,然而一想到自己二十多年的孤苦凄冷,想到容苍这些年的步履维艰,她就无法不对皇上的失职生出怨气。 若穆帝只是失职倒也罢了,她只会在心里抱怨几句。 倘若她查出当年之事跟皇上有关,或者皇上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的孩子出事,她还有更狠的手段等着他。 皇后走出疏凰宫,坐上凤辇,跟楚云绯一起前往昭宸宫。 昭宸宫宫门紧闭,朱漆宫门看着跟往常没有两样,可不知是宫人都被调走了,还是贵妃的失宠所致。 此时看着这扇宫门,总觉得冷寂萧条了许多。 这是宫里的常态。 哪怕住在多好的宫殿,一旦失去荣宠,失去希望,繁华转瞬成空,就像花枝枯败萧条,一夜之间死气沉沉。 宫门已落了锁。 皇后转头吩咐:“宝元,去内庭监把钥匙拿来。” “是。” 疏凰宫太监宝元匆匆去了内廷监。 皇后和楚云绯就坐在轿辇上等着,半点也不急,不大一会儿,迎面一行人慢慢行来,楚云绯看清来人,主动起身下了轿辇,朝渐渐靠近的德妃福了福身。 德妃被人抬着走近,惊讶地看着皇后和楚云绯:“皇后娘娘也在这里?” 内侍们停下来,跪在地上给皇后和战王妃请安,德妃起身下了轿,屈膝行礼:“臣妾刚要去御花园转转,没想到会在此遇见皇后娘娘,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语气温和:“德妃不用多礼。” “皇后等在这里,是要见贵妃姐姐?”德妃转头瞥一眼落锁的宫门,“近日昭宸宫越来越冷清,没想到竟连宫门都上了锁。” 皇后嗯了一声:“贵妃不知何故惹怒了皇上,被关了禁闭,本宫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皇上可能是因为前朝的事情迁怒贵妃,皇后娘娘还是别问的好。”德妃无奈一笑,“或许贵妃姐姐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皇后淡道:“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关心嫔妃乃是分内之事。” “……是。”德妃一噎,连忙行礼告退,“那臣妾不打扰皇后娘娘了,暂且告退。” 皇后嗯了一声:“慢走不送。” 德妃上了轿辇,很快离去。 楚云绯转头目送他们离开,眼底若有所思。 不大一会儿,宝元公公匆匆而来,拿着钥匙替皇后打开了昭宸宫大门。 皇后起身走下凤辇,吩咐左右:“本宫和战王妃进去看看贵妃,你们候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进来。就算是皇上来了,也提前告知本宫一声。” “是。” 皇后抬脚跨进殿门,宫女都留在宫门外。 楚云绯身边却跟着盛夏和墨雪,不会武功的宝蝉留在了外面。 昭宸宫里安静得像是无人。 到了殿门前,皇后一步步拾阶而上,刚走近一些就听到熟悉的怒骂声:“这是人吃的吗?季嬷嬷,本宫就算饿死也绝不吃这么寒酸的东西!” 季嬷嬷耐心劝阻:“贵妃娘娘,宫门落了锁,老奴去不了御膳房,只能将就着把小厨房剩下的这些东西做了汤羹,您要振作起来——” “皇后娘娘驾到!” 季嬷嬷吓得一个激灵,手上没稳住,顾贵妃死活不吃的汤羹砰的跌落在地,溅得到处都是。 “老奴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季嬷嬷来不及收拾狼藉,就五体投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是冤枉的!求皇后怜悯,求皇后娘娘怜悯!” 顾贵妃正消沉地躺在床上,听到季嬷嬷跪拜的声音,才缓缓从床上抬头。 看着意外到来的皇后和楚云绯,顾贵妃瞳眸微缩,盯着楚云绯的眼神冷得刺骨:“战王妃,你还知道过来?” 楚云绯沉默地看着她。 “我这个母妃在你眼里是死的吗?”顾贵妃情绪激动起来,走到床下,抬手指着楚云绯,“你现在傍上了皇后,以为一步登天了?楚云绯,本宫告诉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世上多的是让你无法预料之事!” 楚云绯淡淡一笑:“母妃说的是宸王给容苍下蛊一事?” 顾贵妃脸色骤变:“你……你……” 然而不知是饿得发慌,还是情绪起伏太大,顾贵妃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无法控制地跌坐在床沿。 “母妃还请镇定。”楚云绯目光寒凉,语调比她更冷,“从小到大,容苍在你这里没有感受到半点母爱,长大之后还要受你们母子算计戕害,贵妃娘娘,请恕我无法再叫你一声母妃,你实在不配这个称呼。” 顾贵妃无力地靠在床前,缓了良久,才冷冷一笑:“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202章 离真相越来越近 楚云绯并不意外她会否认。 毕竟巫蛊之术这种害人的东西是皇族明令禁止的,一旦她开口承认,就意味着她跟宸王都要受到严酷的惩罚。 顾贵妃再怎么跋扈,也还没蠢到置儿子的性命于不顾的程度。 “贵妃娘娘不承认也无妨,反正我跟母后今天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逼你承认这些事情。”楚云绯扶着皇后在一旁坐下,“我们今天只是来告诉你,有些你尚且不知道的真相。” 顾贵妃扶着床沿站起身,轻轻闭眼,待那阵晕眩缓过去,才冷冷一笑:“你直接说你来落井下石,不是更好一些?” 楚云绯没理会她的嘲讽,径自说道:“你最爱的儿子宸王已经被幽禁在王府,跟你一样不得自由,就算生出再多的恶毒心思,也无法实施。” 顾贵妃一震,宸王被幽禁? 楚云绯继续说道:“姜丞相被停职在家,就算他在朝中如何一家独大,眼下也无法拯救宸王于水火。” “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顾贵妃怒视着她,声音冰冷刺骨,“楚云绯,你不用在这里诓骗本宫,你以为本宫是三岁小儿,这么轻易就被你糊弄?” “是真的。”皇后平静地开口,“云绯所言的一切都是真的。宸王被幽禁是事实,不过皇上用的不是幽禁的理由,而是让他好好养伤,就跟贵妃心绞痛发作需要好好静养一样。” 顾贵妃神色凄厉:“不可能!” “本宫今日过来,是有件事要通知你。”皇后端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顾贵妃失控的模样,“容苍是你的儿子,但是你对他并不好,所以本宫打算过继他做嫡子,来日皇上极有可能会立他为储。” “你说什么?”顾贵妃脸色一僵,气得脸色铁青,“本宫还没死呢,你凭什么过继我的儿子?你想都别想!想都别想!” “贵妃也知道容苍是你的儿子?”皇后冷笑,“既然是你的儿子,你为何对他们那么偏心?明明宸王和战王皆是你所出,你为何却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倘若你对容苍跟对待宸王一样,哪有如今这么多糟心事?宸王废了,还有个战王可以供你富贵优渥的生活,可惜你不懂珍惜——” “珍惜个屁!他算个什么东西?”顾贵妃冷冷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的厌恶根本无法掩饰,“本宫凭什么一碗水端平?他有什么资格跟宸王相提并论?” 皇后沉下脸:“他是你跟皇上的儿子,是楚国皇族的皇子,既然你把他生了下来的,为什么又要如此恨他?他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他就是个孽种!”顾贵妃愤怒地吼完,忽然心头一冷,脸上浮现慌乱之色,语无伦次的地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他来的根本不是时候,他生下来一个月,皇上从未踏足过昭宸宫,可见皇上也是不喜他的,对,皇上也不喜欢他……” 皇后坐在椅子上,面上一派镇定如常,心头却早已翻江倒海。 容苍不是顾贵妃的儿子,她承认了。 人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才是真相。 皇后抬手捂着眼睛,心里恨意加深,此时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道:“皇上当初没来昭宸宫,只是因为本宫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情绪失控,悲痛之下不吃不喝,皇上担心本宫寻短见,所以才待在疏凰宫安抚本宫,容苍是他的亲生儿子,皇上怎么会不喜欢?” 亲生儿子? 顾贵妃面上露出讽刺的笑意,却不言语,甚至担心自己冲动之下再说胡话,索性闭上眼,只当皇后不存在。 “本宫过继容苍,不仅仅是本宫的意思,更是皇上的意思。”皇后怜悯地看着她,“你该知道,你的位份本就仅次于本宫,若没有皇上同意,本宫是不能过继贵妃之子的。” 顾贵妃面色阴沉:“皇上糊涂,皇后也糊涂吗?容苍根本没有资格做嫡子,皇后若一意孤行,以后绝对会后悔,别怪臣妾没提醒你。” “本宫绝不会后悔。”皇后目光冷淡,面无表情地看着顾贵妃,“你以前对容苍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皇上也清楚,你就是个自私恶毒的女人,根本不配做母亲。” 顾贵妃情绪激动起来:“我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谁敢说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你是谁的好母亲?宸王吗?”皇后冷冷看着她,“你们母子坏事做绝,丧尽天良,你以为你们还能善终?宸王若被治罪,你就是罪魁祸首!” “胡说!”顾贵妃脸色铁青,“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宸王这辈子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皇后站起身,漠然注视着她的歇斯底里,极致的平静跟她的暴怒形成鲜明对比,“不过你该庆幸自己是容苍的母亲,皇上看在他的面上,才没把你打入冷宫,你可以祈祷容苍有朝一日坐上帝位,这样一来,看在母子一场的份上,说不准让你做个名义上的太后——” “我不稀罕。”顾贵妃冷冷说道,“容苍坐不上那个位置,他绝对坐不上那个位子!就算宸王不行,裕王不行,所有皇子都不让皇上满意,皇位也绝轮不到容苍,不信你等着看,你绝对会后悔的!” “本宫为什么会后悔?”皇后冷笑,“容苍那么优秀,皇上对他非常满意,他还是个重情重义的皇子,本宫怎么可能后悔?” 顾贵妃不再说话。 皇后转身离开,千钧一发之际,顾贵妃疯了似的起身冲向楚云绯:“你这个小贱人!都是你坏我的好事,要不是你,我所有的计划都会成功——啊!” 盛夏还没来得及出手,墨雪一掌把她击飞了出去。 顾贵妃重重跌在地上,惨叫一声,几乎晕死过去。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季嬷嬷连忙起身走到顾贵妃面前,跪在地上惊叫,“贵妃娘娘!” 皇后转头看向墨雪。 墨雪低头道:“她方才想伤害王妃,奴婢只能出手。” 皇后道:“会死吗?” “不会。” “那就不用请太医了。”皇后挽着楚云绯的手,转身往外走去,“她越是不让本宫过继容苍,本宫就越要让容苍做嫡子。” 第203章 久违的五公主 踏出昭宸宫宫门,皇后转头命令:“宫门锁上,没有皇上和本宫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进宫门半步,就算是德妃过来,也不许进去,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是。” 楚云绯坐上轿辇,一路上都在思索顾贵妃的话。 待凤驾回到疏凰宫,阿蔡明白皇后娘娘跟战王妃有事要聊,遂没有跟进殿,直接带着宫人候在外面。 楚云绯落座之后,若有所思地开口:“可能儿媳判断有误,贵妃看起来并不知道容苍的真实身份。” “本宫也是这样的想法。”皇后轻揉着眉心,“她知道容苍不是她的儿子,但她不知道容苍是本宫的儿子。” 方才皇后提到要过继容苍时,顾贵妃的反应丝毫没有皇后发现容苍身世的惊慌失措,反而只是觉得容苍没资格做嫡子——下意识的反应最能体现一个人心里的真实想法。 既然她知道容苍不是她的儿子,那顾贵妃必定是参与人之一,但这件事中应该还有其他更高明的人参与其中,否则不至于连贵妃都被蒙在鼓里。 “二十多年前,朝中势力以顾谢两家为首,后宫势力除了本宫就是贵妃。”皇后眼含深思,“若能做得让本宫不知情且能瞒过贵妃的,除了皇上只有太后。” 不愧是皇后。 不管沉寂多少年,她到底是后宫之主。 当年的局势,如今的局势,只要她想知道,总能分析得清清楚楚。 楚云绯沉眉:“太后是什么时候开始吃斋念佛,不见外人的?” 皇后淡笑:“时间上还真是巧得很,也是在本宫失去儿子没多久之后,只是那时本宫无心关心外面,过了很久才振作一些,打算去给太后请安时,听皇上说不用去了,太后喜欢清静,以后后宫嫔妃都不必去打扰太后,本宫才知太后也闭不见客了。” 楚云绯暗自点头,所以她们是不是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若太后真的参与其中,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太后毕竟是先皇后宫里笑到最后的赢家,在深宫待了数十年,什么花样手段没见识过? 当年不管是皇后还是贵妃,都太过年轻,根本不可能是太后的对手。 只是太后究竟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皇后没有说话,楚云绯也没再说话。 殿内陷入一阵安静。 这种安静让人不由自主地沉下心,只是略显急促的呼吸,泄露出她们的情绪其实并没有那么平稳。 事情离真相越来越近,她们理所当然应该高兴。 可越是高兴,就越忍不住想起从前种种。 “贵妃方才有句话说对了,要不是因为有你,她的计划不可能被破坏。”皇后目光微抬,看着楚云绯的眼神流露出感激,“她恨你入骨,可本宫却无比庆幸有你,云绯,你是本宫的福星。” “母后不用这样说。”楚云绯眉眼微垂,声音温柔恬淡,“容苍是我的夫君,我一心为他找寻真相,就算他的生母不是母后,而是宫中其他嫔妃所生,儿媳也会这么做。” 皇后起身走到她面前,把她拥入怀里:“正是因为你这份心怀,才能这么快让本宫知道自己的儿子还存活于世,云绯,若你只是因为本宫是皇后才亲近,就不会对谢夫人的话生疑,不会按捺住真相不与她说明,你这份聪慧,让本宫欢喜又感动。” 楚云绯静静靠着她:“是母后的善良包容让儿媳愿意亲近,若母后一如当初贵妃娘娘那般,儿媳只怕都不敢去寻找真相。” 皇后放开她,拭了拭眼角晶莹:“我们是彼此成全。” 楚云绯嘴角微扬,眼眶却有些泛红:“嗯。” “本宫想着,暂时不用再去寻找线索了。”皇后转身回到凤榻前,慵懒靠坐下来,“暂时不用打草惊蛇,先等容苍回来再说。立了功就该嘉赏,千秋宴上不管他能不能赶回来,本宫都要过继容苍为嫡子。” 她就是要高调,让容苍走到所有人面前。 顾贵妃越是愤怒绝望,才会更快地展露本性,才会亲口说出真相。 就算皇上顾忌着巫蛊之术的影响恶劣,不想引起人心惶惶,那顾贵妃谋害皇子,当年私换嫡子也是死罪一条。 她就不信顾贵妃还能辩出个花来。 心里有了希望,皇后觉得往后的日子也有了盼头。 当年顾谢两家分庭抗衡,二十多年过去,她要让顾家从此消失在楚国世家之列,宸王将以最痛苦惨烈的方式死去,顾贵妃更会生不如死。 而在此之前,皇后忽然想起那个一直在后宫学规矩的五公主。 “阿蔡。”她扬高声音开口。 阿蔡走进来:“皇后娘娘。” “把五公主带过来。” “是。”阿蔡转身走了出去。 容瑾月跟着阿蔡来到疏凰宫时,容色憔悴,脚步虚软,满头冷汗打湿了发丝,看起来太过狼狈,比上次御花园一见还要苍白颓靡。 跟她一起来的还有荣王府的怀月郡主,和丞相府次女姜倩。 三人脸色如出一辙的苍白疲惫,显然来此之前还在学规矩,并且被嬷嬷教训得不轻。 进到殿内,容瑾月抬眼看见楚云绯坐在一旁,脸色刹那间僵住,眼底划过一抹恨意,随即恭敬地跪下,郑重地磕头行礼:“儿臣瑾月,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怀月郡主和姜倩跪在她身后:“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没喊她们起身,只是冷淡开口:“最近五公主规矩学得怎么样?” “回禀皇后娘娘,五公主比前段时间听话多了。”跪在五公主身后的嬷嬷回答,“连日来的教导颇有成效,老奴认为再教一个月,五公主定会明白宫规之严肃不可轻慢,不可挑战,会时刻约束自己的言行,做一个合格的皇族公主。” 楚云绯不发一语地看着容瑾月。 嬷嬷说这番话时,容瑾月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但也只是紧了紧,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 想来这些日子被折腾得够呛,吃了不少苦头。 楚云绯心下了然。 宫中向来习惯捧高踩低,顾贵妃还没被幽禁之前,嬷嬷们看在贵妃和宸王的份上,多多少少都会手下留情。 眼下顾贵妃和宸王皆被幽禁,丞相被停职,宫里的风向转得那么快,嬷嬷们又伺候多年,哪个不是人精?对五公主哪里还手软得起来? 何况还有其他人虎视眈眈。 哪怕容瑾月跟宫里有资历的老人们起了纷争,嬷嬷都会借机教训容瑾月没规矩。 这种情况下,她可不得学乖吗? 第204章 权力有多重要 皇后目光微转:“怀月最近怎么样?” “回禀皇后娘娘,怀月郡主表现得还不错。” “那就先让她回去吧。”皇后抬手整了整头上凤钗,端庄优雅地开口,“姜家女儿继续留在宫里,跟五公主做个伴。” 姜倩神色颓然,面色绝望:“是。” “瑾月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议亲了。”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看向容瑾月,“本宫最近正好闲着,阿蔡。” 阿蔡应声:“奴婢在。” “把京中适龄的男子筛选一下,拟一份名单给本宫。”皇后吩咐,“本宫琢磨着给五公主寻个驸马。” 容瑾月缓缓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眼底划过一抹怒意,却硬生生压下来。 重新磕头行礼,她道:“回禀皇后娘娘,母妃身子抱恙,儿臣不能侍疾已是大不孝,万万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讨论亲事,还望皇后娘娘明鉴。” “五公主。”跪在她身后的嬷嬷直起身,皱眉盯着她,“皇后娘娘没问你的话,你就不能擅自回答,这是大不敬。” 容瑾月脸色微变,低着头:“儿臣知错,求皇后娘娘恕罪。” “本宫是你的嫡母,给你赐婚,容得你拒绝?”皇后眼神里透着几分冷淡,“看来五公主到现在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身份。” 容瑾月脸色煞白,只得再次认错:“儿臣知错,求皇后娘娘恕罪。” “老奴该死。”身后的嬷嬷连忙请罪,“老奴一定更加严格地教导五公主,绝不会让今日之事再发生。” “训练期限再加一个月吧。”皇后随后一说,嗓音淡漠,像是在决定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横竖也没办法在你母妃跟前侍疾,索性好好把规矩学一学。” 容瑾月脸色惨白,僵在地上无法反应。 再加一个月? 想到嬷嬷教规矩这个月来的感受,容瑾月觉得只有生不如死可以形容,四名教养嬷嬷轮流当值。 白天有白天的嬷嬷,晚上有晚上的嬷嬷。 早起行礼,吃饭,穿衣,行走,落座,说话,每一项都必须按照书上的三从四德执行,宫规严令禁止的不许犯,《闺训》上要求的必须照做,晚间就寝还有就寝的规矩,睡觉的姿态都要规定。 几位嬷嬷简直是严苛到变态。 以上所规定的一切稍有出错之处,藤条就毫不留情的打下来,脊背挺不直就打背,手上端不稳就打手,跪姿不标准就打腿,一天下来身上伤痕累累。 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身,晚上训练到子时才睡,她身上从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样如地狱一般的日子真是一天也熬不下去了,一个月度日如年,两个月更是毫无盼头。 她觉得在嬷嬷手底下学规矩的日子根本不像一国公主,反倒像是这宫中最低贱的奴才,被人随意打骂怒喝。 可容瑾月心里憋着一股气。 她不想再跟皇后求饶,她甚至清楚皇后这是故意整她。 而这一切都跟楚云绯脱不了关系。 她可以忍,忍不了也会死死地忍。 对父皇的怨恨,对九皇兄的怨恨,对楚云绯的憎恨,一直在支撑着她忍下去。 她就不信那几个刁奴真敢打死她。 只要她不死,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来日一定会让这几个刁奴生不如死,让皇后和楚云绯付出应有的代价。 容瑾月很快被嬷嬷带走了,姜倩跟在她身后。 怀月郡主恭恭敬敬朝皇后行礼谢恩:“多谢皇后娘娘教导,臣女回家之后一定好好做人,从此管住言行举止,绝不再做那些不该做之事。” 皇后淡道:“希望你记着教训。” 容怀月怯怯地看了一眼楚云绯,随即低头:“以前多有得罪王妃之处,怀月在此给王妃赔罪,多谢王妃大人有大量愿意原谅我。” “都是母后宽容。”楚云绯道,“你好好谢谢母后就成。” “是。”容怀月再次磕头谢恩,“多谢皇后娘娘,臣女告退。” 等她离开,皇后疲惫地斜卧在凤榻上:“宫里很少有荣宠不衰的女人,也不会一直有屹立不倒的家族。顾贵妃这些年把事情做绝,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的子女会因为她的牵连而活得生不如死。” 楚云绯沉默敛眸。 方才那一刹间,她再一次真切地意识到权力有多重要。 容瑾月,曾经无比嚣张跋扈的五公主,在所有公主之中身份最尊贵,性情也最跋扈。 然而往日的嚣张显赫对比今日的卑微落魄,着实是一件讽刺之事。 主子得宠,身边的奴才都可以跟着耀武扬威。主子落魄,皇帝的亲生女儿也别想活得惬意。 你看,皇后娘娘二十多年不管事,如今一朝重掌大权,容瑾月只能像一条虫子跪在地上,丝毫反抗都不敢有。 这还是皇后宅心仁厚,对顾贵妃生出恨意之后给的一点小小惩戒,若是换作更心狠手辣之人,执掌后宫的权力就是可以对后宫诸多嫔妃和奴才生杀予夺。 不敬之人,挑衅之人,杖毙亦是家常便饭。 楚云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权力很重要,所以她跟容苍一定会得到。 不但要得到权力,还要永远抓着权力不放,她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绝不会让他遭受到容苍曾经遭受的一切。 而这些,必须身居高位、手握大权才能做到,否则多的是人随时等着把他们撕成碎片。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临千秋宴越来越近,宫里开始忙碌了起来。 楚云绯安心养胎,皇后让她什么也不必做,每天只要吃好睡好就行。 后宫都在为皇后的千秋宴做准备,前朝大臣们却一天比一天不安,因为从蓟州、朔州和连城快马加鞭送来的折子一天比一天多,皇上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大臣们每天上朝都是战战兢兢。 除了奏疏,还有那一本本账册、名册和卷宗累累堆积在御案上,仿佛预示着一桩惊天大案即将如暴风雨一般来临。 第205章 晴天噩耗 时节已进入初夏,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自打住进疏凰宫,楚云绯晚间就寝时,就习惯穿着一身里衣,外罩一件丝质宽松长裙,而不是单薄的寝衣。 若夜间出现意外状况,可以省下穿衣时间,也能避免衣衫不整的情况发生。 皇宫终究不是自己家里,小心谨慎点没坏处。 今夜似乎就是个不太寻常的夜。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声焦灼声在紧闭的宫门外突兀响起,声音大得连偏殿的楚云绯都听得清清楚楚,“皇后娘娘,臣妾有要事求见!求皇后娘娘一见!” 楚云绯一惊之下睁开眼,很快从床上起身:“谁在外面喧哗?” “王妃醒了?”夜间同睡偏殿的盛夏立即起身,提着灯来到床前,“听声音像是德妃娘娘,只是不知出了何事如此焦灼。” 楚云绯起身把身上衣服系好,提着灯走了出去。 正殿里皇后显然也听到了这阵动静,黄色绣凤凰纹的帐幔已被撩起,皇后正在蔡姑姑和宫女服侍下更衣。 抬头见到楚云绯走出来,她微微蹙眉:“把你吵醒了?” “儿媳刚躺下不久,尚未睡着。”楚云绯缓缓摇头,表情凝重,“只是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皇后淡道:“是德妃。” 楚云绯嗯了一声,方才听那阵声音也确实像,只是各宫已经闭门,德妃一向又以温柔恬淡示人,这么晚突然拍门求见皇后…… 大概是前朝出事了吧。 楚云绯微微一凛,宫中局势瞬息万变,当真是谁也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让德妃进来吧。”皇后换好衣服,在凤榻前坐了下来,“晚间其他宫嫔妃都已就寝,她这般大呼小叫,只怕会惹得后宫人心惶惶。” “是。”阿蔡往外走去。 “母后。”楚云绯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晚间声音听着沉静柔和,“父皇有些日子没往后宫来了,想必朝中事务太多,以及有些机密事宜,父皇并不想让后宫知道。” 皇后明白她的意思,缓缓点头:“你放心好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本宫心里明白。” 楚云绯应了句是。 “皇后娘娘!”德妃跌跌撞撞而来,一身白色里衣,披头散发,从未有过的狼狈,进殿就扑通一声跪下了,“皇后娘娘救命,皇后娘娘救命!” 殿内一静,空气中无端生出不安的气流。 “德妃,你往日的仪态和风度去哪儿了?”皇后皱眉,语调不怒而威,“到底何事让你如此惊慌失措?” 德妃眼眶发红,眼底尽是害怕:“裕王被下狱了,求皇后娘娘救救他。” 皇后一怔:“裕王?” “是。”德妃脸色惨白,满脸焦灼不安,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今晚皇上突然下旨,查封了护国公府和裕王府,两府所有人都被下入大牢,求皇后娘娘——” “德妃。”皇后眉头微皱,打断了她的话,“你真是不懂分寸,皇上下旨查抄两府,后宫半点消息不曾得到,就是皇上故意不想让我们知道,你却到本宫这里大吵大闹,是想把整个后宫的嫔妃都惊动起来?” 德妃急急摇头:“臣妾没有这个意思,臣妾只是恐惧,臣妾就这么一个儿子,求……求皇后救救裕王……” “你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皇后皱眉,“本宫连裕王为何被下狱都不知道,又如何救他?难道你要本宫去皇上面前求情?若真如此,本宫岂不是落一个后宫干政的罪名?” 裕王被下狱之事太过突然,皇后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不过也不奇怪,皇上连续四五天没来疏凰宫,朝上的事情皇后不好主动过问,所以消息有些闭塞。 只是此时她忍不住猜测,裕王府和护国公府被查抄,会不会跟容苍出去查的案子有关? 然而按照常理来说,朔州的案子跟顾家才是脱不了的关系,皇上要查也应该是先查丞相府和宸王府,怎么会先把国公府抄了? 德妃心神俱乱,闻言一时无措:“皇后,臣妾……臣妾……” “你先回去吧。”皇后定了定神,语气平静,“虽然本宫不知是谁给你走漏了消息,但皇上不想让后宫知道的事情,你只能装作不知,况且暂时还只是羁押,尚未定罪。你这么晚慌慌张张闯入疏凰宫,若是让皇上知道,只怕会对你生出不满。” 德妃一震,脸色苍白如纸,眼底的惧怕惶然掩都掩不住。 她也不想这样。 原本她已宽衣准备就寝,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砸得头晕目眩,惊慌失措之下,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就直奔疏凰宫而来。 此时被皇后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自己来求皇后有多离谱,仿佛一盆冷水突然从头顶浇下,浇得她透心凉。 且不说皇后根本无权干政,就算她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惹怒皇上的风险替裕王求情。 她只怕巴不得裕王早点死吧。 “回去吧。”皇后揉了揉眉心,“虽然本宫不知道裕王做了什么,但皇上这么晚派人捉拿裕王和护国公府下狱,必然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说的不是废话吗? 若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何至于抄了亲王府和国公府? 他们一个是皇上的亲儿子,一个是儿子岳父家,而且还是朝中重臣,有过从龙之功深受皇帝尊重的显贵之家。 皇上手里的刀说砍就砍到了他们身上。 德妃不发一语地低着头,僵硬而失神,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从地上站起身,恭敬地行礼告退。 只是转身之前,她目光微转,平静无波地看了楚云绯一眼,那一眼阴沉冷漠,充满着说不出来的寒意。 楚云绯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第206章 狗急会跳墙 殿内很快安静下来。 被德妃闹腾这么一出,皇后暂时没了睡意,眉眼间泛着几许深思和困惑:“朔州一案竟率先牵扯到了裕王和镇国公府?” “暂时还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朔州案引起的。”楚云绯想了想,“不过眼下容苍不在朝,宸王被幽禁,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朔州案引起父皇震怒的可能性最大。” 皇后嗯了一声,眉心紧锁:“算算日子,容苍这个时候也该送些消息回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皇后没说完的话,或许恰恰也是楚云绯担心的。 她之前没觉得容苍去朔州查案会有什么危险,可此时她忽然意识到,容苍去的分明是顾家地盘。 而顾家在蓟州、朔州势力滔天,就算顾家主暴毙,群龙无首,他们的家族势力依然无处不在。 此番查案不是寻常的利益纠葛,而是一个不慎就全族覆灭的生死大事,所以顾家会不遗余力地对付容苍,甚至是杀人灭口。 容苍带兵打仗能力强,可他并没有带去千军万马,到了别人的地盘上,他会不会有危险? 今晚因着德妃的突然到来,楚云绯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担忧来。 “朔州或许是个龙潭虎穴。”她声音沉寂,泄露出些许不安,“若裕王和护国公府被下狱,真是容苍的手笔,他眼下可能有些身不由己。” 皇后笑道:“你是当局者迷,对容苍太过担心,所以难免胡思乱语钻牛角尖,别忘了容苍最擅长的是什么。” 楚云绯抬眸。 “战场上用的是兵者诡道,用在跟大家族斗智斗法上照样行得通。”皇后坐到她跟前,挽起她的手,“别担心,顾家没那么傻。战王他们是皇上派去查案的,满朝文武皆知,一旦容苍或者齐锦、谢麟他们在朔州出事,都无异于是顾家对皇上的挑衅,他们没那么蠢。” 楚云绯依然忧心:“可是狗急会跳墙。” 皇后摇头:“还没到跳墙的时候,裕王府和护国公被抄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楚云绯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母后的意思是,容苍跟顾家达成了合作关系?” “可能是没别的选择。”皇后淡淡一笑,“反正他们男人办案,我们坐在这里只能猜一猜,至于答案是不是我们猜的这般,暂时还不好说。” 楚云绯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她只是有点担心容苍的安危,至于其他的,能不能把案子办好,有什么办法应付顾家,都不重要。 只盼着他们都能平安归来。 …… 夜色沉沉,今晚许多人注定无法入眠。 同一时间,朔州一座别院里。 夜色笼罩着整座庭院,唯有主院里一盏盏灯火把这夜色衬得像是白昼。 容苍负手站在窗前,清隽冷硬的容颜泛着一层淡漠光泽,眉眼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 身后不远处跪着两个绝色貌美的女子,是晚饭之后,布政使陈大人亲自送过来的“孝敬”,说是让战王殿下务必尽兴。 容苍对这样的“孝敬”已经习惯,亦无动于衷。 毕竟这已经是他来到朔州之后,第三批被送过来的美人,一次比一次美丽温顺。 庭院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容苍抬眸望去。 齐锦和谢小国舅相携而来,夜色灯火之中,两人外形出众,身姿颀长挺拔,通神流泻出的贵气不可忽视。 容苍眸色深了深。 此次查案,父皇决策略显失误,容苍对自己的默许也有些后悔。 虽知年轻人总有一股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气,容苍也有心让谢麟和齐锦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可两人身份贵重,他知道,顾家人也知道。 一个亲王,一个忠义侯独子,一个谢家嫡子。 若他们把朔州罪证全部上传天听,无疑是置顾家于死地,意味着顾家很快就会九族全灭,一个不留。 撕破脸之下,走投无路之下的顾家一定会不择手段,让他们三人也回不了京城。 容苍眉心微皱,所以他现在需要改变策略。 正想着,两人已经进屋。 “殿下。”齐锦率先开口,“我今天出去转了转,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容苍转身走到大雕椅前坐下,其他两人相继落座,对跪在屋子里的两个美人视而不见,仿佛连日来对这样的画面已经司空见惯。 “朔州驻扎着一股不小的兵力。”容苍淡道,“这支军队应该是顾家人掌管。” 齐锦诧异:“殿下早就知道了?” “不早,也就今天才知道。”容苍语气淡淡,“顾家欲利用此次机会对付裕王和护国公府,把一切罪名推到徐指挥身上时,本王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都指挥掌管朔州城兵马,若把他下入大牢,此地的兵马失去了调派权,对顾家行事反而不利,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此地还有另外的兵马,并且远远压在朔州兵马之上。 谢小国舅不疾不徐地开口:“方才臣出去打听了一下,陈大人连续三年谎报灾情,除了朝廷赋税全免之外,还接连骗取赈灾银,这些年敛财超过一千万两,他用特殊的方式把银子都送到了顾家,顾家又用这些银子暗中招兵买马,训练了一支只听顾家号令的军队。” “他们的目的应该为了扶持宸王登基,所以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齐锦冷笑,“连续三年谎报灾情,就算东窗事发,朝廷派人到此查案,也会被困在此处,甚至身份低一点的直接被灭了口,让朝廷连真凶都查不到。” 这就是世家称霸一方的后果,连朝堂律令都可以置之不理,俨然一方土皇帝。 谢小国舅似乎任何时候都不慌不忙的,语气温和从容:“想要调兵过来已是不可能,暂时只能答应顾家的合作请求。” 他们此番来朔州带的人不少。 原本也是乔装打扮,然而没料到的是,朔州到处都是顾家的眼线,他们一踏进朔州城,三人陌生但通神不俗的气度就引起了眼线们的怀疑。 谢小国舅也不得不承认,顾家作为百年世家还是有些实力的,即便家主骤逝,也没能让他们乱作一团,反而更加提高了他们的戒备心。 “顾家想扶持宸王登基,但前提是他们都活着,顾家势力和兵马必须都在,否则所有筹谋功亏一篑。”齐锦琢磨着,语气里倒是有几分笃定,“而他们想活着,就不能动战王殿下一根毫毛,否则不提皇上,就战王麾下的兵马就能把蓟州顾家夷为平地,让他们寸草不生。” 所以顾家想活,战王必然安然无恙,可战王安然无恙的前提是顾家必须活着。 原本来查案的人,如今像是被迫和罪犯绑在了一条船上。 第207章 灾情子虚乌有 齐锦和谢小国舅提前抵达朔州,比容苍早了三日。 三天里他们马不停蹄去了朔州各个县镇,朔州连续数日晴日阳光,唯有两日绵绵小雨。 金灿灿的稻谷风中摇晃,即将到了丰收季节,压根没有被淹了的情况。 所谓的灾情自然是子虚乌有。 陈大人知道他们的到来,对他们的查探并无阻止,亦未设置任何障碍,前三天只是有人暗中跟着他们,但没有露面。 直到容苍抵达朔州,跟齐锦和谢小国舅见面之后,陈大人才派了人过来。 先是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别院,送来六名美人,后来又送来一万两银票,说战王殿下、齐世子和谢小国舅远道而来,定要在朔州吃好喝好,让他们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关于三人来朔州的目的则绝口不提。 从那天开始,容苍就知道顾家并不介意让他们知道真相,大概是底气太足,实力太硬,料到朝廷拿他们无可奈何。 就连容苍、齐锦和谢小国舅的行踪他们也毫不过问,他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怎么查怎么查,查得越多越好,越是了解顾家在此地的势力范围,他们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他们也不会太狂妄,该有的礼节还是有的,至少陈大人表面上还是会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摆出自己为人臣子该有的态度。 容苍在朔州待了三天,陈山亲自又带着两名美人抵达别院,一番见礼寒暄之后,直接跪地痛哭:“下官无能,这三年来一直受到徐指挥的胁迫,他有兵权在手,京中还有护国公和裕王做靠山,下官不敢得罪他,三年来谎报灾情一事都是徐指挥的意思,求战王殿下明察,求战王殿下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堂堂二品官员,一边哭着喊冤,一边呈上本本罪证,显然有备而来。 容苍把账册看完,账册上涉及到的数额不小,有徐腾利用职务之便非法贪墨的银两,有徐腾给裕王和护国公府送去的贿赂,还有他们这些年的书信来往,桩桩件件都是证据。 这些证据一旦呈交到皇上面前,裕王和护国公府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们并不无辜。 虽然账册上出现的银两跟他估算的数额相差甚大,并且陈山把所有罪名推到徐腾身上,显然不太合理。 可合不合理,其实不过是容苍一句话的事。容苍说合理,那就合理,不合理也合理。 容苍只考虑了须臾,便道:“本王要见你背后的主子。” 陈大人脸色一变:“臣背后的主子就是皇上,并无他人。”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容苍冷冷地宣布谈话结束,“本王可以待在朔州一个月,三个月或者半年,等你背后的主子什么时候愿意跟本王谈,你让他直接过来就行。” 陈大人只坚持半天就妥协了。 “战王殿下若愿意把这些罪证送往京城,臣背后之人会主动过来拜见殿下。”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因为容苍此番来查案并不仅仅是针对顾家,只要参与其中的官员,他一个都不会放过,护国公和裕王既然参与其中,自然也逃脱不了干系。 所以容苍很干脆地应了下来,当日就安排手下人快马加鞭把裕王和护国公的罪证送了回去。 但直到今天,他尚未见过顾家任何一个人。 “裕王府的罪证已经送去京城,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到了皇上手里。”谢小国舅声音温和,“顾家大概是要确定殿下确实配合了他们,才愿意现身。” 齐锦拧眉:“我总觉得顾家还有王牌在手。” 容苍没说话,眉眼深沉难测。 齐锦话音刚落,外面就匆匆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战王殿下,战王殿下!” 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男人匆匆而来,肚大腰圆,面上堆笑,到了庭前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好在身后的小厮伶俐,一个健步上前把他扶住了,才避免他摔个狗吃屎的窘境。 “起开起开!”男人挥开小厮的爪子,抬脚跨进殿门,“战王殿下,蓟州顾家来信,顾家来信了!” 他一副跟顾家毫无利益牵扯的语气,一进来就大礼跪到了地上,恭恭敬敬呈上一封书信:“臣没敢看,请殿下过目。” 齐锦和谢小国舅坐在一旁,冷眼瞅着他故意做戏的丑态,不发一语。 容苍接过信展开一扫。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近日家父骤世,兄甚悲痛,虽得知战王表弟已抵朔州,却因操办葬仪而不能前往,待见面请罪,望战王表弟多多海涵。兄顾承业敬上。 容苍看完随手将信撕碎,并蹙眉发问:“顾家主去世了?” “是。”陈山叹了口气,“蓟州离朔州不远,消息传得很快,臣当日听闻消息之后只觉得震惊,想来这些日子顾家也忙得不可开交吧。” 骤逝的顾家主年过五十,长子顾承业刚及而立之年,近日被人推举做了临时家主,但顾家不是嫡长子继承制,一直以来都是选则有能力的继承人。 这些年长子、次子甚至是庶子都在暗中经营筹谋。 竞争之激烈,算计之凶残,比起宫里的皇子们争夺皇位也不逊色分毫。 毕竟谁都想坐上那个一呼百诺的位子。 而顾家主出事得太过突然,没来得及立下继承人,几个儿子还不使出吃奶的力气为自己争一次机会? 顾承业暂做家主是不得已而为之,顾家内部长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起内讧,让朝廷有可乘之机,所以决定先一致对外,把外患解决,再解决内政。 所以容苍抵达朔州的消息,顾家人就算提前知道,暂时也无暇过问,横竖朔州谎报灾情一事瞒也瞒不住,想临时弄出个灾情现场根本不可能。 所以就任由他们在朔州城了解情况,只要最后把责任全部推到裕王头上,顾家依旧可以独善其身——当然,这个推卸责任的前提是需要容苍心甘情愿配合才行。 容苍淡道:“顾家长子几时能到?” “蓟州离此不远,快马加鞭一个昼夜足够,明日一早应该能到。”陈山赔笑,“届时臣定在朔州城中最大酒楼订下一桌酒菜,给战王殿下和顾大公子接风洗尘。” 容苍缓缓点头:“你先退下吧。” “是。”陈山起身退下之际,看着还跪在房里的两个女子,“这两人战王殿下可是不满意?” 第208章 顾家长子 “本王出来是为了公差,这两个女子请陈大人带回去。”容苍语气淡淡,“以后别再来这一套了。” 陈山陪笑:“这是臣孝敬给王爷的——” “带走。”容苍皱眉,表情不怒而威,“本王对她们没兴趣。” 陈山一讪:“是是,臣这就带她们走。” 说着,赶紧将两个女子领了出去。 齐锦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陈山带着两个女子离开,不由冷哼一声:“没想到朔州水这么深,连一州布政使都沦为顾家走狗,顾家本事不小。” “不仅仅是朔州,连城亦然。”谢小国舅眉心微蹙,“连城都指挥是顾夫人的侄子袁新衡,听说此次顾家主骤世,袁新衡全力支持顾家六子顾倚栏上位,但遭到了其他人的言辞反对,顾夫人甚至怒斥他是个混账。” 齐锦敏锐地从中听出了几分猫腻,偏头看他:“顾家六子,应该不是顾夫人亲生吧?” “顾家六公子乃景氏所出,景氏曾是蓟州最美的舞姬,被顾家主赎身做了妾室,顾家主所有妾室之中,顾夫人最恨的就是这位。”谢小国舅舅浅浅一笑,“景氏所生的六公子遗传了他母亲的容貌,听说秀美过人,是顾家一绝。” 顾家一绝,这个说法有点意思。 齐锦眉梢微挑:“小国舅关注的东西似乎与我们不一样。” “在下跟齐世子一起来查案,总不能两个人当一个人用。”谢小国舅笑道,“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关注一下,说不定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齐锦心头微动:“比如?” “袁新衡是顾夫人侄子,按理说他该支持的是顾家嫡长子,而不是一个空有美貌毫无实权的庶子。”谢小国舅语气淡淡,“偏偏他的决定出人意料,让蓟州城顾家和连城袁家所有人都震怒不已,算是惹了公愤,然而即便所有人都反对,他也坚持一意孤行,非支持这位六公子不可。” 齐锦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秀美少年,顾家庶子,连城都指挥……啧啧啧,百年世家大族子嗣太多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总有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容苍没说话,偏头给自己倒了盏茶:“袁新衡手里兵力多少?” “两万。”谢小国舅道,“顾家现在掌着蓟州两万兵马和连城两万兵马,还有另外五千人是这三年来暗中扩大的,尚在训练之中。” 顿了顿,“这五千人是按照精锐兵马进行的训练,兵器、盔甲配备皆是精良。” “如果袁新衡执意要扶持这位六公子,那么顾家从内部至少分为三派。”容苍神色淡漠,“大公子,二公子和六公子,其他三人态度尚不明朗,但对我们来说,三派已足够。” 语气微顿,他眼底划过一抹沉冷光泽:“本王打算跟顾家做一笔交易,看看谁有本事接住。” 齐锦和谢小国舅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都没说话。 “连续几天在外奔波辛苦了,你们早些回去歇着吧。”容苍搁下茶盏,起身往外走去,“明天一起去见顾家长子。” “是。”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 大概是世家大族做事总是这么出其不意,原本定的是明天一早,未料当晚顾家长子就到了朔州城,并在朔州城最负盛名的青楼“春风一度”约见容苍。 刚要歇下的容苍,在陈山紧急求见之后,眉头一皱,穿上衣服打算去赴约。 “主子。”贴身侍卫长青忍不住劝阻,“青楼勾栏之地最是鱼龙混杂,顾家人把见面的地点约在青楼,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只消安排两个花魁给主子酒里下点药,到时只怕…… “复杂的地方并不意味着危险。”容苍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装,“何况他要跟本王谈的事情,青楼勾栏之地反而最安全。” 长青皱眉:“可是——” 容苍淡道:“顾承业重孝在身,不必担心。” 长青顿时了悟,他差点忘了,顾承业刚死了爹,真敢在青楼乱来才怪。 容苍走出房门时,就见谢小国舅和齐锦从两个方向走了过来。 三人各自对视一眼,容苍淡道:“今晚本王一个人去赴约,你们二人自行安排。” 虽说顾家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会做什么,但还是要以防万一,以免被人一网打尽。 容苍很快带着长青离开。 齐锦调了人手提前抵达春风一度外面,暗中排查可疑之人,确保战王殿下的安危。 谢小国舅则安静地出了别院,不知去往何处。 夜幕降临,丝竹声悦耳。 朔州最负盛名的“春风一度”临河而建,晚间灯火璀璨,流光溢彩。 河面上数艘画舫轻游,舫上美人或是轻歌慢吟,或是琴声悠悠,让人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连城、蓟州、安城等周边各地经常有人慕名而来,每到晚间,这里就成了达官贵人和富豪商贾的人间天堂。 容苍带着长青抵达春风一度,在陈山亲自带路之下很快抵达三楼雅间。 推开一扇门,雅间内一素衣男子站在窗前,安静地欣赏着河上美景,身躯清瘦高挑,看着有几分文人气度。 听到推门声,他转头看向来人,随即起身走来,恭恭敬敬地朝容苍行礼:“见过战王殿下。恕我有孝在身,不能全礼。” “无妨。”容苍走了进去,在主位前坐下,“按规矩本王应该去祭奠顾家主,只是公务在身——” “战王殿下言重了。”男人语气淡淡,“顾家如今乱作一团,不敢让殿下见了那些污糟事儿。” 容苍沉默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虽说两人是名义上的表兄弟,但容苍从未见过这位顾家长子,以前也没兴趣见。 此番若非为了公务,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顾家人。 顾家长子顾承业年方而立,身段瘦削,面容带着几分斯文书生的气质,看起来和善无害。 然而从小生活在勾心斗角的顾家大宅子里,有几个人是真心和善的? “具体的事情我已经听陈大人说了,没想到朔州居然出现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巨贪。”顾承业眉心紧锁,一副厌恶憎恨的表情,“我平身最恨的就是以权谋私的贪婪之辈,既然证据确凿,必要严加处置才行。” “本王来朔州有些日子了,该了解的都了解了,今晚谈话直接开门见山,没兴趣跟你拐弯抹角。”容苍语气淡漠,嗓音冷硬如铁,“顾家所犯之事罪不容赦,但本王现在需要顾家帮忙,所以有些事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承业微微一滞,没料到他如此干脆。 眸心划过一抹深沉,他拂衣在容苍下首落坐:“所以殿下打算跟我谈合作?” 第209章 本王喜欢听话的人 容苍收回视线,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顾大公子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本王想要的是什么?” “请恕我愚钝。”顾承业眉眼微垂,让人看不清眼底波动,“战王殿下不妨明言。” “陈山呈交给本王的账册,本王已经按照顾家要求送往京城,但账册上记载的数额与本王心中估测不符。”容苍斜倚在锦榻上,姿态带着几分慵懒,“顾家这些年从中捞了不少。” 顾承业眸心微细:“殿下想要银子?” “本王麾下四十万兵马,粮草和军饷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容苍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北境天寒地冻,每到冬天就有些难熬,本王打算给他们添置两套御寒的冬衣。” 顾承业神色不变:“一百万两够吗?” “顾家三年来吞进去的银两至少有七百万。”容苍目光冷漠,“一百万两就想打发本王?” 顾承业神色一变:“战王殿下——” “五百万。”容苍语气淡淡,“少一两都不行。” 顾承业脸色僵住。 他没想到容苍会如此狮子大开口,张嘴就五百万两白银。 他以为顾家家大业大,一个个都喝西北风吗?那些银子听着是不少,可顾家有那么多宗亲要养,还要打点各地官员,暗中招兵买马更是大头。 让他们一下子拿出五百万两,是想直接掏空顾家家底? 雅间里僵滞片刻,他开口道:“蓟州三年的税收也没这么多,殿下太看得起顾家了。” “若你觉得不妥,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容苍嗓音漠然无情,“本王可以找能谈的人谈。” 顾承业脸色骤冷:“殿下的意思是重新扶持一个家主?” “确实有这个意思。”容苍道,“本王喜欢听话的人。” 顾承业冷笑:“顾家虽然内讧,但对外绝不会——” “若真如此,不如试试吧。”容苍抬手打断他的话,“顾大公子请便。” 顾承业滞了滞,僵坐在位子上,半晌没说话。 容苍也不催他,给他时间想清楚。 顾承业咬了咬牙:“三百万。” “我的话说得很清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容苍眉眼冷硬慑人,“顾承业,是什么原因让你以为顾家有跟我谈判的资格?顾家贪赃枉法,谎报灾情,私养兵马,每一条拉出来都足够你们死一百次。” 顾承业咬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顾家出事,贵妃姑母和王爷您都会受到牵连。” 容苍淡道:“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 顾承业沉默了良久,问道:“还有别的条件吗?” “你若答应,本王再跟你谈别的。”容苍敛眸,“若答应不了,别的条件也就不用谈了。” “……行。”顾承业决定先应下,“我回去会跟他们好好商议。” 容苍似是有些不耐:“不是商议,是现在就做决定。” 顾承业笑得难看:“这么大的事情,总得给我一点时间。” “一家之主就该雷厉风行,若这点决策都做不了,只怕没资格做一家之主。” 顾承业心头微沉,一时无言以对。 他没料到容苍如此难对付。 以前只知道他打仗厉害,而在他的印象中,擅长打仗的武将就算不完全是莽夫,对于心计这块也是远远不如其他朝中皇子的。 且眼下他完全处于劣势,理该有所顾忌才是,他到底哪来的底气如此强硬? “行。”他咬了咬牙,“其他的条件是什么?” “本王要太子之位。” 顾承业僵住:“你说什么?” “你应该听清楚了。” “这不可能。”顾承业神色惊变,“这绝对不可能!顾家扶持的只有宸王,贵妃姑母不会答应的……” “顾承业。”容苍冷冷看着他,“今晚虽是你约本王来谈话,但本王与你所言不是商议,而是必须做到,否则其他一切免谈。” 顾承业捏紧了手里的茶盏,表情一点点冷了下来:“战王殿下就不担心自己走不出朔州城?” “你可以试试。”容苍一派淡漠,“看看本王留在朔州时间长,还是你这个临时家主活的时间长。” 顾承业脸色刷白,顿时一句话说不出来。 容苍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转身走到窗前,遥望着河面上一艘艘画舫:“朔州夜间景致很美,它跟蓟州算得上是楚国最繁华的城池之二。顾家掌管这地,过的当真是皇帝一般的日子,本王相信顾大公子舍不得这些。” 顾成业没说话,心头左右挣扎。 他不敢动容苍,这是事实。 就算他敢,能不能动得了容苍还是个未知数。 退一步说,就算能得个最好的结果,他如愿把容苍的性命留在这里,皇上只怕也会震怒,一道旨意,容苍麾下那些心腹将领就可以领兵夷平了这里。 这是领兵王爷最大的好处。 可若是容苍活着…… 顾承业脸色很难看,容苍脾气太强硬了,凡事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从方才的谈话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若容苍活着,顾家以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而且如今顾家内斗厉害,他若强硬地插上一脚,扶持他认为听话的那个人,那么家主之位极有可能从自己手里失去。 所以他必须死。 但是不能死在蓟州这一带,不能死在顾家地盘上。 顾承业犹豫了很久,不期然想到父亲曾经透露给自己的秘密,心头微动:“如果我答应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容苍头也没回:“本王不需要许诺你任何好处。” 顾承业一滞:“……” 这摆明了是一桩不公平的谈判。 容苍他是吃定了自己不能拿他怎么样? “顾家这些年在蓟州一带所做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数。”容苍淡道,“若要依律治罪,你们全家死一百个来回都不够。” 顾承业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动权。 他以为晾着容苍几天,就能让他投鼠忌器,没想到他…… 不过他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顾家之前所作所为该死,但只要答应容苍的要求,以往可以一笔勾销。 只是他们损失会非常大。 原本暗中招兵买马为的都是宸王,只要宸王登基,顾家的势力将会达到巅峰,楚国任何一个世家都没办法再跟顾家相提并论。 若以后改而支持战王,他们该如何跟姑母交代? 姑母对这个儿子冷得很,从来不喜,甚至带着一种莫名的厌恶。 原因是什么,顾承业心里清楚,但是万万说不得,否则死的人不仅仅是容苍,也会给姑母招来杀身之祸。 宫中密辛甚多,顾家人就算什么都不关心,有些时候也会被迫知道一些。 不过…… 顾承业眼里缓缓浮现一抹算计的光芒,容苍身世不纯,就算现在答应他,最终他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他的野心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顾承业现在考虑的是,他应该用这个秘密拿捏容苍,还是顺着他的意,把他扶持到太子之位上,等他站得高高的,再揭开这个秘密让他摔得惨重? 第210章 达成表面上的合作 “顾家远在蓟州,距离皇城甚远,对战王殿下应该帮不上什么忙。” “你们不必帮本王的忙,只要停止对宸王府帮忙就行。”容苍转过身,看着顾承业的眼神透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孤傲,“至尊之位只有一个,不可能两人都上。” 顾承业暗自盘算着,容苍手里兵力庞大,若用强硬的态度跟他抗衡,光兵力上没人是他的对手,宸王就算跟他争,暂时也争不过,不如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战王坐上储君之位不算什么,毕竟太子是可以废的,反而他坐上太子之位,可以让贵妃姑母更显赫,就算不能晋为皇后,她也可以借势只手遮天。 等容苍在太子之位上坐久了,皇帝一天天老去,神志会渐渐不清,到时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让穆帝知道容苍不是他的儿子,极度愤怒和失控之下,他第一个要废要杀的就是容苍。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宫廷必将迎来巨变,到时满朝文武只会顺势拥立宸王殿下。 即便皇上会因此对贵妃姑母生出不满,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因为裕王已经倒了。 他只能传位给宸王。 想到这里,顾承业缓缓点头:“我可以答应殿下,但是有些事情口说无凭。” 容苍沉默不语。 顾成业抬手拍了拍,雅间门被打开,两个女子低眉走进来,屈膝跪在地上。 两人都是十四五岁模样,容貌娇嫩明媚,肌肤白得放光,身段更是纤细得不盈一握,姿色比这之前那几个美人毫不逊色。 “之前陈大人送给殿下的美人,殿下没兴趣也就罢了,这两人是顾家庶女。”顾承业淡道,“合作要有诚意,只盼着殿下愿意把她们二人收在身侧,带回京城之后做个侧妃也好,做个庶妃也罢,只要战王殿下怜惜她们,给她们一处容身之所就好。” 长青皱眉,顾家这是想放两个眼线在王爷身边,还是指望着以后后宫里有顾家人的一席之地? 容苍眸心微细:“本王的妻子醋意极大,只怕不会同意这种事情。” 顾承业失笑:“殿下说笑了,王妃醋意再大,最多闹上一闹,还能真阻止殿下纳妾不成?况且殿下既然想要那个位子,以后免不了三宫六院,王妃总不能一直不同意。” 两个少女抬眸,怯怯看着容苍,随即双手撑地,伏跪而下:“求战王殿下怜惜,收下奴家二人。” 容苍眉头微皱,须臾,缓缓点头:“既然如此,她二人就留下吧。” “多谢战王殿下。”顾承业面上扬起了笑意,“既然如此,我跟殿下的合作就算是达成了?” “银子什么时候到?” “筹银子需要一些时间。”顾承业略微思忖,“待王爷离开朔州那日,我保证银子可以如数送往北境。” “不用你们送。”容苍拒绝,“本王会安排人过来与你交接。” “是。” 容苍起身往外走去,那两名顾家少女站起身,不发一语地跟上,从始至终没有跟顾承业有眼神交流。 容苍是骑马过来的,因为多了两个少女,长青只能叫辆马车带上她们。 回到别院时已是夜深。 齐锦和谢小国舅都还没睡,正坐在庭院里的石桌上对弈,见到容苍回来,两人迎上前:“殿下回来了?” 话音刚落,瞥见大门外款款走进两个少女,齐锦神色微顿:“怎么又带了两个回来?” 顾家是只会美人计这一个招数? 而且还偏偏对不好美色的人使美人计。 真不知他们脑子里装了什么。 容苍不发一语地往书房走去,齐锦和谢小国舅一路跟着,快到书房门前时,两个少女依然寸步不离,甚至大有跟进书房的意思。 齐锦抬手拦住她们:“书房重地,你们不便前去。” 两个少女站着没动,齐锦以为她们会听话,没想到他一收回手臂,两人又跟了上去。 容苍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让她们进来。” 齐锦心下奇怪:“是。” 两个少女进门,谢小国舅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们一眼,却见两人走到容苍跟前:“奴家伺候殿下更衣。” 齐锦嘴角一抽,忍不住再次提醒:“这是书房,不是卧房——” 少女抬手伸向容苍衣袖时,一张纸条悄无声息塞进他的手里。 另一名少女低眉垂眼:“家主让奴家好好伺候战王殿下。” “先去外面候着,本王有事要谈。” “是。” 两个少女只得转身走出去。 容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抬眸瞥见门窗皆关严实了,才打开手里的纸条。 齐锦和谢小国舅见状,这才明白那两个少女不是傻,而是聪明,而战王殿下应该也是看出了她们的目的,所以才答应让他们留下来。 容苍看完纸条上的字,随手递给齐锦:“你们看看。” 纸条上只要一句话:我愿意帮助战王殿下铲除顾家,顾倚栏呈上。 齐锦眉梢微挑:“这算什么?” 不是说关键时刻顾家一致对外吗? 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比起这张纸条,谢小国舅更关心容苍和顾承业的谈话:“殿下方才跟顾家大公子谈了什么?” 容苍道:“本王只是对他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白银五百万两,二是要他们停止对宸王的帮助。” 五百万两白银? 齐锦咋舌,忍不住转头看向谢小国舅:“户部要发财了。” 他甚至都没问顾承业会不会答应,容苍要做的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做不成的。 虽然表面上看来,他们是站在顾家地盘上,立场很被动,实则从他们踏上朔州这条路开始,顾家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 他们算计得再多,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还真以为自己能拿捏住堂堂战王殿下? 真是可笑。 谢小国舅淡定:“五百万两本就是蓟州应该交上来的税收,其中还有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所以只能算是他们还款。” “倒也是。”齐锦缓缓点头,“不过没有灾情到底是件喜事,况且那些账册名册送到京城后,皇上肯定会抄了护国公府,到时候又能抄出一大笔钱,总之国库这两年不用愁了。” “顾家的五百万两不用上缴国库。”容苍淡道,“本王打算用来给将士发放军饷,补给粮草,更换兵器,以及做御寒冬衣。” 顿了顿,他看向齐锦:“你父亲镇守南境,该给将士们配上的装备都配上,南境冬日虽然不如北边冷得刺骨,但该有的御寒衣物也不能少。” 齐锦闻言,忍不住笑道:“父亲若是知道战王如此为南境将士着想,只怕能感动死。” “本王回京之前,漠北那一仗输得惨烈,将领战死沙场,军队损失过半,两年之内应是无力再战。”容苍语气淡淡,“但是他们生性掠夺成性,想让他们安分太久也不可能,所以本王有心灭了漠北,所以接下来的一年之内,北境将士要提前准备好足够多的兵器箭矢,战马和盔甲,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灭漠北? 齐锦一怔,没想到他心里竟有这样的打算,心情一时复杂。 第211章 美人有毒 原本听到五百万两不用上缴国库时,他还在想容苍该如何跟皇上解释,没想到紧接着就听到了他要灭漠北的话。 若皇上有生之年能看到楚国吞并漠北,从此解了北疆百姓战争之苦,想来这五百万两用在养兵屯马上,也不算太过分。 何况这钱也算是战王自己谈判得来的。 只是提到漠北,不免就勾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齐锦心情一时阴郁下来。 三人在书房并未逗留太久。 漠北之事只是随口一提,容苍不欲多言。 夜深人静该是休息的时候。 谈话结束之前,他语气淡淡:“此处事情过于顺利,比预期中结束的时间早。四月二十回程,应该能赶上皇后的千秋宴。” 谢小国舅笑道:“原以为这个案子凶险重重,至少要拖上月余,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返程了。” 他们四月初五从皇城出发,四月初八抵达朔州,在城里各县镇逛了三天,待战王殿下抵达之后,才跟陈大人见了一面。 今天四月十八,案子基本已经宣告结束。 顺利得不像是来办案,反而像是过来游玩增长见识的。 谢小国舅随即一叹,俊秀的脸上泛起些许惆怅,声音温和:“皇后已有多年不曾办过千秋宴了。” “很多事情都在改变,人也要往前看。”容苍踏出书房,望了望外面夜空,“物转星移,沧海桑田,没有什么是始终不变的。” 就像皇后的千秋宴,就像朝中的局势,就像万人之上的那个位子,就像蓟州顾家掌控一切的势力,甚至是楚国皇朝。 到了该变的时候都会变。 回到主院卧房,容苍召来顾家那两个少女,屏退其他服侍的下人,吩咐长青和几个暗卫守在外面,才在窗前靠坐下来。 两个少女此时低眉垂眼跪在不远处,低着头,其中一人主动开口:“奴婢顾解语,妹妹顾妖娆,都是顾家庶女,生母景氏。奴婢跟六公子是一母同胞。” “哥哥生得貌美,十五岁时就被顾夫人送给她想笼络的那些人,给顾家长子铺路,陈山就是其中之一。” “顾夫人的侄子袁指挥喜欢哥哥,他对哥哥有种近乎痴迷的喜欢,但是哥哥只想利用他复仇。” “奴婢和哥哥的生母景氏,当年被顾夫人下令放在关狼的笼子里,被狼生生撕碎,啃得连骨头都没剩下。” “哥哥说他什么都不求,只要能顺利铲除顾家,他愿意以死谢罪,让顾家在蓟州灰飞烟灭,连一点渣子都不留下来。” “哥哥知道顾家藏金银的地库机关,知道顾家新训练的兵马在哪儿,很多秘密都是从袁新衡嘴里问出来的,哥哥为此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容苍没说一句话,就这么安静地听着。 眼前两个小姑娘表情木然,比起方才出现在青楼时的明媚娇嫩,此时仿佛只剩下了满身的死寂,像是两尊毫无生气的冰雕娃娃。 容苍语气淡漠:“你们既然是六公子的妹妹,跟嫡系一脉有着深仇大恨,为何顾承业还敢把你们送给本王?” “奴婢是顾家训练出来的棋子。”顾解语低眉,“顾家这些年势力遍布各地,能牢牢控制朔州、蓟州、连城等地,除了金银钱财上的打点和兵马之外,还靠着家里训练出来的美人为他笼络人心。” 容苍闻言,不由想到他到朔州之后,陈山接连送到他面前的十名美人,个个容貌不凡,风情万种,确实适合做温柔利器。 “他们以为经过特殊方式训练出来的美人都会温顺听话,不会也不敢背叛顾家。”顾解语声音低柔,“并且他给每个女子都下了毒,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容苍目光落在她们脸上,声音淡淡:“没有解药?” “解药一月一颗。”顾解语回答,“若此番奴婢跟着殿下回京城,顾承业会给我们两颗解药,可以支撑两个月,若两个月之后奴婢没有回消息给他,他就会疑心奴婢是否背叛。” 容苍沉默片刻:“下去安置吧,过几日随本王一起回京。” “殿下。”顾解语目光微抬,眼底含着祈求,“哥哥还在等我奴婢回话——” 容苍表情冷了冷:“退下。” 顾解语脸色微白,垂下眸子告退。 两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低着头,身姿柔弱,看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长青面无表情地目送着她们离开,忍不住愤恨,顾家还真是贼得很,知道男人最抵挡不住如此貌美柔弱的女子,就接二连三把美人往主子跟前送。 真是其心可诛。 好在他家王爷坐怀不乱,否则岂不是真要中了他们的道? 长青亲眼看着顾氏姐妹进了隔壁的厢房并关上房门,他才转身推门而入。 “主子。”长青眉心蹙紧,“美人有毒,她们说什么主子都不能轻易相信。” 容苍淡漠瞥他一眼:“本王有那么蠢?” “当然不是。”长青连忙摇头,“属下只是觉得这两人手段更高一些,什么都不做,就能惹人无限怜惜。” 容苍敛眸喝了口茶,嗓音淡漠:“我跟齐锦、谢麟两日后启程回京,你让长魇带着几个人留下来,替本王查清顾家六公子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是。”长青应下,随即询问,“我们安置在蓟州、朔州的高手要撤吗?” “留下。”容苍眸色微深,“明面上带来的人随本王一起回去,暗中布置的人手继续留下。” “是。” 容苍斜倚在榻上,眉目沉沉,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四月十九日早,顾承业亲自来到别院求见容苍:“殿下这么快就要回去?” 容苍声音漠然:“千秋宴在即,本王此处事已了,没有逗留的必要。” 顾承业面露为难之色:“王爷走得匆忙,在下筹备银子只怕没那么快。” 容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十日之内筹好,拖过一日再加十万两。” 顾承业脸色一变,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 他真是厌恶容苍说话的语气。 高高在上,孤傲冷漠,像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一样。 怪不得姑母不喜欢他,这样的脾气谁会喜欢? 一点都不懂圆滑,比不得宸王温文尔雅。 “本王不会带走顾家的任何证据,但是你别以为没有证据,本王就治不了顾家。”容苍态度冷硬,眉眼间尽是掌兵多年养成的威压,“你要是敢跟我玩花样,别怪本王翻脸无情。” 顾承业神色青白,好一会儿才道:“殿下说笑了。我就是敢骗任何人,也万万不敢跟战王殿下玩花样,何况顾家以后有战王庇护,只会越发风生水起,五百万两银子买一个顺风顺水,在下觉得很值。” 谢小国舅喝茶的动作微顿。 顾承业以为区区五百万两银子,就能让战王和顾家绑在一条船上? 顾家新任家主这么天真? 容苍声音冷峻:“本王留了人与你交接银两,你只管把银子筹集好,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是。”顾承业点头,“明日一早,我和陈大人亲自送战王离开。” 第212章 胃口不小啊 两人寒暄一阵,顾承业以给容苍设宴践行为由,暂且告退,并径自去了官府衙门。 陈山正在陪七皇子和八皇子喝茶,听闻顾承业来,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七皇子容离和八皇子容阳则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顾承业进来拜见。 “大公子。”陈山走到庭院里,拱手施礼,“见过了战王殿下?” 顾承业神色平静:“战王明日一早就离开。” “走得这么急?”陈山诧异,“我以为他会在朔州多待一段时间。” “走得越早越好,他留在这里多一天,我心里就不安。”顾承业说着,脚下没停,径自往内厅走去。 “大公子。”陈山连忙拽着他的袖子,伸手指了指内厅,压低声音开口,“七皇子和八皇子都在。” 顾承业神色微动,表情稍微好看了一些。 这两位皇子自从来到朔州,就像脱困的兽被放入山林一样,再也不见了人影。 事实上他们是整日流连花楼赌场,被陈山安排的人带着去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世面”,玩得乐不思蜀。 美其名曰出来查案,实则根本就是享受日子的。 即便他们如此不着调,陈山对他们依旧热情得很,银子像是流水般供着他们花,一点都不心疼。 当然,银子不是白花的。 他从两位皇子嘴里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战王查案只是为了积攒功勋,他虽然打仗厉害,在朝堂上却总是被人算计,吃了好几次亏,还因为休妻被皇上杖责二十棍子。 比如战王殿下一心想纳妾,但是又担心家里的母老虎。 比如战王妃是个败家的娘们,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丝毫不知温柔贤惠,只知与皇族公主郡主和名门贵妇们攀比,穿金戴银,花了战王不少银子,还处处与人作对,今儿得罪护国公府,明儿得罪宸王妃,总之不是个贤妻。 甚至因为战王妃处处树敌,导致事态扩大,以至于战王和裕王都成了死对头。 比如战王最近正在想办法从国库要钱,可是四十万大军消耗巨大,皇上认为北境战争已平,应该削减兵马人数,缩减开支,减轻朝廷负担,可战王舍不得削减兵马,才决定自己想办法筹集军费。 比如宸王夫妇最近也因为夫妻不和,被皇上责令关了禁闭反省几天,等千秋宴才能进宫。 似假似真的消息透露了不少,越发让陈山和顾承业坚信,战王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捞钱。 所以容苍毫不犹豫把置裕王府和护国公府于死地的证据送回京城之后,顾承业才没有怀疑他的别有用心。 因为战王和裕王本就是死敌。 容苍怕是巴不得有这么一堆证据可以利用。 这么一想,顾承业脸上不由堆起了笑,加快脚步走进内厅:“听说七皇子和八皇子在此,草民特来拜见。” 容离皱眉,朝陈山瞥了一眼:“这人是谁?” 陈山恭敬介绍:“这位是顾家大公子,顾承业。” “顾家?”容阳面露茫然不解之色,“哪个顾家?” 陈山讪讪一笑:“就是蓟州城的顾家,战王殿下的表兄。” 此言一出,七皇子和八皇子连忙放下茶盏,起身跟顾承业寒暄:“原来是六皇兄的外祖家,久仰大名!方才我二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顾大公子多多海涵。” 顾承业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两人下意识的反应更加能验证一些事情,明明他们是跟战王一起来查案,可脱口而出却是“六皇兄的外祖家”,由此可见,宸王在朝中更得势。 毕竟人都是趋利的。 这对双生子一直以来无权无势,听说今年才被封了郡王,二十余年待在宫里受人冷眼,只怕憋屈得很,且年纪明明比战王大,理该排在战王之前,封号和权力却远远不如战王,心里怕是早就不平衡了。 顾承业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落座,然后才在一旁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战王殿下决定明日一早回程,两位皇子应该也要跟着一起回去,今晚让陈大人好好准备一桌,给两位殿下践行。” “明日一早?”容阳惊诧,“怎么走得这么快?我……我还没玩够呢。” 容离皱眉:“不是说查案子至少需要一两个月吗?” “案子其实很简单,不需要那么长时间。”顾承业笑道,“且战王殿下说皇后千秋宴在即,想在千秋宴之前赶回去。” “皇后千秋宴?”容阳不解,“往年不是只有贵妃才过千秋宴吗怎么今年轮到皇后了?” “应该不是皇后。”容离皱眉,像是有点不太确定,“虽然最近战王跟皇后走得比较近,但父皇好像并不喜欢让谢家牵扯到党争中去,此番特意派了谢小国舅,不就是为了监督战王?” 监督战王? 顾承业不由跟陈山对视一眼。 这么说来,战王在朝中没几个朝臣支持? 怪不得他急切地想拉拢顾家。 此次来查案是假,抓着把柄让顾家为他所用才是真的。 “算了,我们还是去别院问问吧。”容阳放下茶盏,有些焦躁,“我还想再朔州玩几天呢,那个‘春风一度’才去过一次,连画舫都没登上两次,真是扫兴。” 两位皇子站起身,告辞之后便匆匆离开。 顾承业和陈山送他们出去。 待两人离开,陈山有些担忧地开口:“战王若真走了,大公子不担心他回京之后,处置顾家?” “他现在想拉拢顾家还来不及。”顾承业冷笑,“何况他昨晚才跟我要了五百万两白银,你觉得他会处置顾家?” 五百万两? 陈山咋舌:“战王殿下胃口不小啊。” “说是为了军队补给,实则不过是找个借口满足自己的贪欲罢了,都是一丘之貉。”顾承业闭了闭眼,“不过这样也好,有弱点有贪求才好拿捏,否则我真要想办法让他留在朔州了。” “六公子那边有没有动静?” “暂时应该没有。”顾承业面上浮现鄙夷之色,转身回了内厅,“一个以色侍人的东西,也妄想同我争夺家主之位?当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陈山缓缓点头:“战王早点离开也好,免得六公子投怀送抱,再对战王献殷勤。” 顾承业皱眉,阴沉沉地看他一眼。 陈山讪讪一笑:“我说笑呢。” 顾承业想到那个肮脏的东西,心里就泛起厌恶,再想到被他蛊惑得不知东西南北的袁新衡,更是恨不得把这两人沉塘淹死,让他们去阴间做一对断袖。 但眼下顾家内讧严重,想要动顾倚栏,就一定会惹怒袁新衡,一个不慎,只怕会把他彻底推到老二那边去。 还有容苍提出的要求。 五百万两白银,让顾家那些人拿出来银子,只怕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想到这里,顾承业忍不住左右为难,难道必须从顾家密库里拿出白银应急? 可顾家密库只有家主才能开启。 六把钥匙分别握在六位嫡系叔伯的手里,一日没选出真正的家主,想动密库的钱根本不可能。 第213章 演戏高手 因为这个决定需要顾家所有叔伯同意。 顾承业走进内厅,不停地踱着步子。 “战王狮子大开口,一下子拿出五百万两白银,谁能做得到?”陈山忍不住抱怨,“就算把存在票号里的银子全部兑出来,也远远不够啊。” 顾承业冷哼:“你懂什么?战王越是狮子大开口,我反而越能安心。” 越是贪心的人才越容易被收买。 如果轻易就能讨价还价,只能证明战王欲望不强,野心不足,他反而要怀疑这是不是他的权宜之计。 只是五百万两银子确实难弄。 顾家家大业大,除了藏在密库里不为人知的“家传祖业”,其他的现银都在打点各方关系和铺开的产业上,还有一些存在各大票号,兑银子其实不难,难的是十天根本不够。 五百万两,光是清点得多少人手? “陈大人,你把存在票号的银子取出来一些。”顾承业转头开口,“待顾家事情结束,我加两成还给你。” 陈山脸色微变,支支吾吾:“我……我在票号没多少银子,五万两勉强能凑,再多的话,我……我只怕也无能为力……” “五十万两,就这么定了。”顾承业转身往外走去,“战王只给我十天时间,我十天上哪儿凑这么多钱去?” 陈山脸色一变,连忙跟上去:“可是我也没那么多—— “你去找顾倚栏和袁新衡。”顾承业冷冷道,“顾家出事,他们理应出一份力。” 朔州、蓟州和连城本就是同气连枝的关系,好处从来不会让哪一个人占了,袁新衡作为他母亲的侄子,他的表弟,这些年吃下去的好处可不少。 顾家生死存亡时刻,让他们花钱买命,他们没有拒绝的余地。 陈山紧跟在顾承业身后:“袁指挥在连城,我就算现在派人过去,一来二去也需要三四天。万一他们狠心拒绝,岂不是更耽误事儿吗?” 顾承业闻言,突然缓下脚步。 他若有所思地转头看着陈山:“刚才你说得对,五百万两银子在短时间之内凑齐根本不可能。” 陈山不由自主地点头:“是啊。” 顾承业想了想:“我今晚留在这里住一晚,明天送战王离开,你写一封信派人送往连城给袁新衡,就说我要跟他谈谈。” “好。” “另外,徐腾那边——” “徐腾是真不行。”陈山连忙打断他的话,“徐腾贪污的银两都上了账册,账册上交到了京城,他的银子是要押送回京的,战王不可能同意。” 顾承业皱眉:“徐腾就没留一点后手?” “徐腾的家都被抄了,我亲自带人去的。”陈山心虚,眼神躲闪着,“之前你说要让徐腾顶罪,我在他酒里下了药,才没惊动任何人把他控制住,还有他贪污的数额……我一时没多想就往大了写,想着把罪名全推到他头上,但是他家里抄出来的现银其实没多少,大部分都孝敬给了护国公府,我想着,万一他被押到京城之后死不承认怎么办?我……我就添补了一些……” 顾承业听他说这番话,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想再跟他废话:“你府里那些之前的字画、古玩该卖的都拿去卖!就算没有五十万两,二十万两总有吧?务必在十天之内给我凑出来。” “二十万?”陈山苦着脸,“二十万我也没有啊……” “你想想办法,我也回去想办法,十天之内,我们必须先把第一批百万两给他送过去。”顾承业忍着肉疼,“送去第一批,余下的就好说了,大不了四百万先拖着。”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暗自冷笑:“说不定等不到凑齐这五百万两,战王人就没了呢。” 说完这句话,承业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陈山站在远处发怔。 人就没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家又打算做什么?难不成还真敢对战王下手? 陈山盯着顾承业离开的背影,一张胖脸缓缓沉了下来,他这些年听顾家安排,就是为了这点好处。 倘若连这点好处都没了,他…… …… 容离和容阳很快抵达别院。 护卫们正在收拾行囊。 容苍和谢小国舅站在主院大树下,正在对几个护卫吩咐着什么。 容阳走过去,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九弟。 皇子排序虽然他们为兄长,但着实不敢在容苍面前摆兄长架子,一来身份权力没人大,二来本领不如人。 那句九弟都叫得有点心虚。 容苍看见他们终于露面,转身往屋子里走去,容阳跟在身后:“我们真的明天启程?” “是真的。”谢小国舅笑了笑,“两位殿下这是高兴,还是不舍?” 进了屋,关上门,容阳才笑道:“高兴是真高兴,不舍是假不舍。” 容离语气淡淡:“我们刚才说谢小国舅此番是为了监督九弟而来,那陈山和顾承业好像相信了,并且很高兴的样子。” “两位殿下很适合做纨绔子弟。”谢小国舅眉梢一挑,“下次再有案子,战王还带你们出来。” 容离比容阳沉稳一些,语气听着也更靠谱:“顾承业应该也巴不得我们早些离开。” “此话何解?” “顾家内部很乱,顾承业非常担心九弟跟顾家其他人合作。”容离神色平静,“从陈山偶尔透露的话里可以判断,顾家有位以色侍人的六公子,做事是最不择手段的,让顾承业很是忌惮。” “对。”容阳点头,看着容苍,“九弟不打算见见这个人?” “没到见的时候。”容苍说道,“都去收拾东西吧。是非之地,尽早离开为上。” 容离犹豫片刻:“九弟是不是打算放过顾家?” “七殿下多虑了。”谢小国舅摇头,“战王自有自己的计划,我们听命行事就行。” 容离点头:“嗯。” 顾家是个庞然大物。 容苍和谢小国舅也是到了朔州才知道,原因在于容苍前些年精力一直放在北疆边关,而谢小国舅则专注于刑部案件。 这是他们正式出京办的第一个案子,亲自来到朔州才知顾家势力有多大,凭他们几个人和带来的那些高手,暂时还办不了顾家。 甚至就算回京面呈皇上,顾承业大概也有绝对的自信,认为皇上暂时动不得他们。 因为京中一直平静,顾贵妃失宠的消息还远远没有传到顾家,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有顾贵妃和宸王在,顾家就不会有任何事。 不过这些都是顾承业的想当然而已。 第214章 回程 傍晚时分,陈山在衙门安排了酒席,邀请战王、齐世子、谢小国舅和两位皇子一起前往,给他们接风洗尘。 陈山还特意安排了几位美人服侍。 席间众人神色各异。 容苍坐怀不乱,齐世子和谢小国舅无动于衷,七皇子和八皇子蠢蠢欲动,只是每次瞥见容苍冷硬漠然的表情,就有种想动而不敢动的忌惮。 顾承业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热情地笑道:“七皇子和八皇子尚未成亲吧?这两个女子你们若是看中了,不妨带回去,晚间做个解闷的玩意儿。” 八皇子一双眼忍不住往美人脸上看去,嘴上却拒绝:“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 “确实不太好。”容苍冷冷看着七皇子和八皇子,嗓音冷峻无情,“父皇让你们出来历练,不是为了贪图美色。两位皇兄如此做派,回去如何跟父皇交代?” 八皇子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紧握着筷子,一副愤恨不敢言的样子。 顾承业连忙打圆场:“食色性也,两位皇子尚未成婚,身边没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不像战王已经成了婚——” “顾大公子。”齐世子皱眉,“吃饭就吃饭,你话太多了。” 顾承业滞了滞,只得就此打住。 七皇子和八皇子径自低头喝闷酒,一句话不再说。 容苍也不惯着他们,草草吃了两口,便起身道:“回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出发。” 顿了顿,“两位皇兄今晚别再出门了,本王不想明日一早找不到人。” 七皇子冷着脸不说话。 待容苍离开之后,八皇子面露鄙夷之色:“装腔作势。” “战王殿下是正人君子,两位皇子莫恼。”顾承业开口安抚,“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寻两个更好的美人送去京城,亲自交到两位殿下手里。” 八皇子眼神一亮:“当真?” “当真。”顾承业笑着点头,“到那时两位殿下不受战王管束,给自己府里添两个美人算什么?” 八皇子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齐锦和谢小国舅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跟着起身离开。 当晚别院外至少有十几个探子巡逻。 容苍几人早早歇下,没再多聊。 次日他们起身时,陈山已经连夜把此次谎报灾情的罪魁祸首徐腾戴上了镣铐,装在囚车里,并安排官兵等着跟战王一起押送出城。 容苍检查没问题之后,命随身而来的护卫负责押解,一路驶出朔州城,沿途的百姓提前准备好烂菜叶子臭鸡蛋,不断地朝囚车里扔:“贪官!” “败类!” “砸死你这个败类!” “战王殿下圣明!陈大人威武!” 百姓们义愤填膺,只觉得徐腾实在是罪大恶极,竟然把他们交给朝廷的税收都占为己有,万一让皇上以为是他们不缴税,他们岂不是都成了罪民? 真是罪该万死! 徐腾眼神愤恨,冷冷看着骑在马上的容苍和齐世子几人,心里充满着对容苍和顾家的憎恨。 陈山说了,这一切都是容苍的授意,因为战王要拉拢顾家,要对付裕王和护国公府,所以顾家才把一切罪名都推到他的身上。 陈山说护国公府和裕王府的罪证在几天前就被送到了皇城,战王明知道顾家所做的一切,却只当不知,显然是要庇护顾家。 此次回到京城,徐腾就会成为谎报灾情的参与人之一,裕王和护国公府则是幕后主使。 裕王一党全军覆没,再无生路。 囚车押送着徐腾不停地颠簸着,他一语不发,只等着回京之后让战王一败涂地。 陈山带着手下众官员齐送至城门外。 容苍来的时候轻车简从,回去的时候浩浩荡荡,除了押解数辆囚车之后,还有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顾承业送给他的两名解语花。 原本快马三天能行完的路程,因为囚车的耽搁,就算昼夜不停地赶路,至少也需要五六天。 为了加快速度,容苍下令夜间在郊外过夜,休息不得超过两个时辰。 如此坚持了三天,手脚皆戴着镣铐的徐腾几乎被折腾得奄奄一息,只把容苍恨进了骨子里。 四月二十四那晚,徐腾实在疼得受不住了,容苍才下令休息一夜,并让人解了徐腾手上的镣铐,让他吃了点东西,痛快地休息一夜。 脚上的镣铐没解,想跑路都跑不了。 次日一早继续赶路,皇城遥遥在即。 四月二十六,宫中千秋节。 经过二十几天的静养,宸王伤势终于痊愈,只是脸色还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 不过因为能得到自由,眉眼气色看着容光焕发,精神十足。 当宫中太监前来传旨,说皇上请宸王夫妇更衣打扮,进宫参加千秋宴时,宸王当场愣住:“今天?” “是啊,就今天。” 宸王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勉强笑道:“今天不是母妃的生辰。” 太监表情微妙,看着宸王的眼神更微妙:“宸王殿下,您糊涂了不是?今天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啊。” 宸王脸色微变:“皇后?” 所以之前父皇说千秋宴才能出王府,说的是皇后千秋,而不是母妃? “千秋节”寻常只有皇后和贵妃的生辰才有资格叫,若更严格来说,贵妃的资格也不太够。 只是往年贵妃盛宠,主持六宫事宜,每年过生辰,嫔妃和宫人们为了奉承巴结,习惯把寿诞说成千秋节,由此就让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千秋宴应该是为贵妃娘娘准备的。 宸王脸色青白:“那……那母妃她……” 太监低着头:“贵妃娘娘最近不知道怎么惹怒了皇上,奴才不太清楚情况。” 宸王妃脸色一变:“惹怒父皇?公公,这……这是怎么回事?” “奴才不知,求王妃娘娘别问了。” 宸王妃转头,贴身嬷嬷连忙递上一个丰厚的荷包,宸王妃接过来,塞进传旨太监手里:“我跟宸王待在王府多日,着实担忧母妃,还望公公透露一二。” 传旨太监看着手里的荷包,沉甸甸的,想来银两不少。 他迟疑片刻,压低声音说的:“昭宸宫被下旨禁闭,宫人都调去了浣衣局。” 宸王夫妇脸色刷白,突然感受到了几分大势已去的悲凉。 宫人都被调去了浣衣局……父皇这是直接把母亲打入了冷宫? 第215章 千秋如意 “奴才告退。”太监把荷包收进怀里,恭敬地告退离去。 “等等。”宸王妃连忙叫住他,又递了包银子给他,“我想跟公公打听点事儿,公公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是你透露的。” 传旨见太监点头:“王妃请问。” 姜盈快速问道:“王爷养伤这些日子,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丞相大人怎么样了?父皇有没有恢复他的职务?” “丞相大人还在停职,不过皇上也没有治他的罪,请王妃放心。”传旨公公态度恭敬,“朝中暂时没有别的事情发生……哦对了,裕王府和护国公府被查抄了。” 什么? 宸王一怔,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他禁闭了二十多天,裕王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奴才不能再多说了,奴才告退。”传旨太监担心他们越问越多,匆匆告退离去。 宸王怔怔地站着,心头沉得厉害,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似的,忽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抬头望了望天,喃喃自语:“真的要变天了吗?” 姜盈转头看向宸王:“王爷?” 宸王心如乱麻,转身走进内院:“回房换衣服吧。” 稍后进宫,他一定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突然间母妃就失去了宠爱? 父皇为什么对他们母子如此厌恶? 这一切转折都是从瑾月跟战王妃的争执开始的,但宸王心里清楚,姑嫂之间的那点争执绝不可能让父皇突然间态度大改。 顾家还在一日,父皇就不可能如此冷落母妃。 这其中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换好衣服,整理仪容仪表之后,宸王夫妇从库房精心挑选了一件玉如意作为寿礼,很快坐着马车进宫。 千秋宴在崇华宫举办。 除了皇族宗亲,还有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和一品命妇也被邀请进宫。 穆帝携皇后端坐在正殿主位,楚云绯的位子被安排在皇后下首,离皇后只有半步之距,几乎是紧挨着她坐。 其余嫔妃陪坐在下首两侧。 西侧殿坐着皇族女眷和命妇贵女,荣王妃携女儿怀月郡主,太傅府秦夫人携女儿秦芷兰,国舅府谢夫人携女儿谢丹姝,还有几位老郡王妃都在。 东侧殿坐着荣王、几位郡王皇子和驸马。 其他大臣则落座于殿外宫苑之内,一道红毯从宫门铺至殿阶上,红毯两旁一张纸桌子整齐排开。 宫里张灯结彩,好不喜气。 德高望重的宗亲王爷和老臣们和和气气地交头接耳,言谈之间尽是风雅之事,丝毫不曾谈及最近朝中敏感的话题。 宸王夫妇是最后一个到的,走进崇华宫,抬眼就看到浩大的排场,比之往年贵妃的寿诞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这一切都按照规矩布置,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依然让宸王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两人在太监的引领下走进大殿,恭恭敬敬行叩拜大礼:“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后,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祝母后千秋如意,福寿绵长。” “平身。”穆帝看了他们一眼,语气淡淡,“落座吧。” 宸王夫妇谢恩应是。 站起身之际,姜盈抬头看见坐在皇后身侧的楚云绯,表情微微一僵。 宸王自然也看到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头递给姜盈一个眼神,夫妻二人便各自分开,转身走向东西侧殿。 说是侧殿,其实并未隔开。 坐在正殿的帝后视线一转,就能清楚看到东西侧殿里的情景。 宸王到了东侧殿才发现,殿内除了封号恒郡王的三皇子和几位驸马之外,竟没有一个皇子。 他愣了愣:“其他几位皇子呢?” 几位驸马不约而同地摇头,坐在各自的位子上不说话。 宸王越发觉得情况不对,就算裕王府被抄,那七皇子和八皇子这对双生兄弟呢? 他们出身那么低,肯定不敢迟到,应该早早就过来了才对。 刚才他进殿的时候,明明看见了丽嫔。 还有容苍。 楚云绯来了,为何容苍没来? 想到坐在皇后身边的楚云绯,宸王薄唇轻抿,眼底划过一抹阴郁之色。 西侧殿里,宸王妃刚坐下,就被一句话惊得失色。 “你说什么?”她偏头看向附在她耳畔的容瑾月,脸色变得刷白,“朔州?” 容苍竟然去朔州查案子去了? 容瑾月细不可查地点头,眼神憎恨而死寂,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 姜盈心头震惊,容苍竟然去了朔州查案。 他竟然去了朔州? “去了有些日子了。”容瑾月透过雕龙刻凤的镂空屏风,远远望着坐在高台上的楚云绯,眼神冷得像冰,“裕王府和护国公府被查抄,应该跟九皇兄脱不了关系。” 姜盈不自觉地攥紧手。 所以今日皇后千秋宴上,席间少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裕王夫妇不见了,护国公夫妇不见了,连往日最得父皇尊重的赵家老夫人也不会再出现了。 可是除他们之外,其他人呢? 他们被禁闭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宸王妃转头看向正殿方向。 高台御座上帝后一派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舞姬已进殿献舞,清一色红色薄纱舞衣,舞的是家国昌盛,四海升平,纤细妙曼的身姿,带给众人极致的视觉享受。 穆帝和皇后专注地欣赏,时而交谈几句,表情闲适,不掩愉悦表情。 姜盈转头看了一眼。 砰! 一阵响动忽然响起,宸王手里的酒盏跌落在几案上,席间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朝他看了过去。 就连高台上的穆帝和皇后也转头看去,随即穆帝眉头一皱:“皇后千秋,你怎么毛毛躁躁?” 宸王匆匆从东侧殿走出来,跪下请罪:“儿臣知错,不慎手滑才失态,求父皇和母后恕罪。” “算了,宸王也不是故意的。”皇后温和大度地笑了笑,“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必计较这些。” “谢母后宽容。”宸王低头跪在地上,“儿臣这些日子在府里养伤,没有用心准备贺礼,只是从王府挑了件玉如意,愿母后往后没有烦恼,事事如意。” 说着,转头示意宸王妃。 宸王妃从西侧殿起身走去,呈上一个长锦盒,打开锦盒,里面一条通体透润的玉如意横在其中。 杨德喜走下来,接过玉如意呈给皇后。 皇后高兴地笑着:“本宫最近确实如意,希望往后也能事事如意,你们俩有心了。” “母后喜欢就好。” “今日正好趁着喜事,本宫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皇后面上泛起喜色,目光环顾席间众人,“本宫这么多年膝下无子,日子过得冷冷清清,皇上体恤本宫,想让本宫过继个皇子在膝下尽孝。”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顿时色变。 第216章 过继? 宸王心头一沉。 宸王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蓦然转头,遥遥望向坐在皇后身边的楚云绯,眼底尽是不安。 “这些日子本宫跟云绯相处甚欢,她就像本宫的女儿一样贴心解意。”皇后温和地挽着楚云绯的手,眼底的疼爱遮都遮不住,“战王是楚国战神,少年时就扛起了保家卫国的重任,待在战场十年,独自熬过了多少次生死关卡。本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又担心以后他再带兵打仗,云绯这个媳妇儿会无人看顾,所以思来想去,本宫决定过继战王为子。” 嫔妃们安静如鸡。 殿外就座的大臣们也听到了皇后的话,有点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 从最近顾贵妃失势,而皇后复宠的一些举动来看,这个结果仿佛早就在他们预料之中。 他们只是没想到皇后会直接过继战王,还以为皇上只是想立个太子,没想到会让皇后也参与到争储中来。 战王成了皇后嫡子,那立为太子就越发名正言顺,再没有人可以反对了。 皇上这是在没有立储之前就给战王铺好了路,并且提前解决了一切可以让人反对的理由。 宸王脸色刷白,整个人僵在原地。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荣王第一个站起身,从侧殿走出来,袍子一掀跪倒在地,“臣以为甚妥。” 吏部窦尚书站起身,进殿拜道:“听闻楚大人和夫人和离,夫人已经离开京城回了琅琊,王妃娘娘在京城无法跟母亲见面,难免思母心切。若有皇后为母,想来也能聊表一下思念母亲之苦,臣觉得甚为妥当。” 宸王死死地盯着吏部尚书,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么“叛变”了,他这是决定要转投战王? “恭喜皇后,贺喜皇后。”谢家大国舅从殿外进来,中年儒雅的气度展露无遗,他躬身行礼,“贵妃娘娘这些年对战王确实冷淡,致使战王殿下从小就未曾得到过疼爱,虽说成年之后,亲情已不是最重要,但既然皇上同意,皇后也有心过继,想来战王殿下以后定会好好侍奉皇后,待皇后如亲母,臣觉得这是大喜事。” 谢国舅一开口,其他人文臣还会反对吗? 姜丞相停职在家,今天连皇后寿宴都没能参加,其他大臣早看清了如今的形势,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皇上和皇后不痛快。 于是谢国舅之后,很快响起一派恭贺声。 嫔妃们也站起身,朝皇上和皇后福身道喜:“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今日在场的嫔妃皆是后宫存在感不强的,因为贵妃被幽禁,德妃受裕王牵连亦被责令闭门反省,所以位份最高的是生了两位公主的萧妃。 除此之外,还有三皇子生母凤昭仪,七皇子和八皇子的生母丽嫔,大公主的生母姜才人,虽然跟姜丞相同姓,却跟丞相府毫无关系。 其他几位女子则是膝下无子或者子女夭折的,安安分分,不争不抢,此时也跟着起身道声恭喜。 一派恭喜声中,唯有宸王脸色僵硬难看。 “父皇。”他缓缓抬头望向龙椅上的父皇,眼神充满着不敢置信,“母妃知道这件事?她同意吗?” 容苍明明是母妃的儿子,为何他们不经母妃同意,就把她的儿子夺走? “后宫历来有规矩,符合规矩就能过继。”穆帝语气淡淡,“一来皇后多年膝下无子,凄冷孤寂,没有盼头;二来贵妃跟容苍一向不太亲厚,容苍从小到大得到的关爱不多;三来皇后比贵妃身份尊贵,只要得到皇后愿意,容苍愿意,过继之事就可为。” 宸王视线落在楚云绯脸上,眼底锋锐如刀:“所以九弟同意吗?” “容苍出外办差,尚不知过继之事。”皇后温和一笑,“战王妃跟自己的夫君一条心,本宫跟她说也是一样的。” 宸王攥紧双手,心头翻江倒海似的涌起愤怒,害怕,不安,他不敢想象皇后为何突然要过继容苍,她是想让容苍做太子吗? 如果容苍一直是他的弟弟,同母所生的弟弟寻常不可越过了兄长去夺位,可若是容苍成了皇后嫡子,他还有什么胜算? 父皇是这个意思吗? 他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他绝不让容苍答应这种事情,不可能,他们想都别想。 “皇上!皇后娘娘!”一道急报声忽然从殿外传进来,远远的,声音高亢而兴奋,瞬间打破了眼前这阵各怀心思的热闹劲儿,“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战王殿下回来了!齐世子和谢小国舅回来了!七皇子和八皇子都回来了!” 大殿上一静,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殿外。 一个小太监奔跑着进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皇上,皇后娘娘!战王殿下已经进了承天门,他们都回来了!” 穆帝高兴地站起身:“所有人都回来了?有没有人受伤?是不是都完好无损地回来?” “是是是。”太监高兴,“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穆帝高兴,皇后高兴,丽妃也高兴,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都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快传!告诉容苍,直接带他们来崇华殿即可。”穆帝下旨,“今日皇后千秋,容苍一定是昼夜兼程赶回来给皇后贺寿的,快传他们进来。” “是。” 宸王呆呆地看着穆帝欣喜若狂的样子,一颗心渐渐坠入冰窖,记忆中仿佛从未见过如此情绪外露的父皇。 做皇帝这么多年,他何曾有过如此喜不自胜的样子?何曾有过如此欣喜若狂的时候? 容苍出去办个案子,就值得他如此高兴吗? 案子? 宸王心头一沉,容苍出去办了什么案子? “皇后,你听到没有?”穆帝坐了下来,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容苍肯定是特意赶回来参加你的寿宴,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呢。” 皇后眼眶微红,声音微带哽咽:“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楚云绯坐在一旁,心里也是长长舒了口气。 穆帝抬手示意众人各回各位,别都杵在这儿碍眼。 好一会儿,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穆帝发觉自己居然有些紧张。 容苍出去打仗那些年,每每得胜归来时,他都从未有过如此紧张感觉。 此时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不过这股紧张很快被出现在视线里的五个人的惊艳和骄傲所取代。 他从来没想到,几个年轻人走在一起能这么耀眼。 前有容苍,后有容离和容阳,再来一个齐锦和谢小国舅,个个年轻出众,气度卓绝,虽然类型各不一样,却皆是人中龙凤。 穆帝眼中浮现骄傲之色。 “儿臣容苍,参见父皇,参见母后。”容苍跪下,“恭祝母后千秋,千岁千岁千千岁!”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后,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217章 皇后慧眼识珠 殿上所有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荣王忍不住开口赞叹:“当真是英雄出少年。瞧瞧这几个,比我们这些老东西有气势多了,看着真好看。” 少年? 这几个哪个都不是少年了,最小的齐世子已经过了弱冠,还少年呢。 不过荣王这句话说得好,帝心甚悦。 皇后看着为首的容苍,眼底的温柔都快溢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受了楚云绯的言语影响,此时看着容苍,她真是越看越觉得,容苍的眉眼气度跟谢家人存在几分相像。 天生贵气,沉稳不惊。 放眼所有皇子,都没有谢家人的血脉优秀。 皇后忍不住腹诽,皇子又如何?还得看母族高不高贵,母族底蕴若不行,就算出身再好也没有。 宸王背后有顾家,可这么多年还是那么小家子气,因为顾家竟是一群精于算计的豺狼。 “平身。”穆帝没有注意到皇后的心理变化,转头命令,“杨德喜,给战王、两位皇子和齐世子、小国舅的座位都安排得靠朕近一些,朕要问问他们关于案子的事情。” “是。”杨德喜连忙吩咐几个徒弟搬桌子的搬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五张座位全设在皇上下首。 虽说挤了一点,但到底勉强也够。 好在在场嫔妃不多,位子空了几个,稍稍挪动一下就行。 宸王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脸色已经僵硬得快要挂不住,他长大这么大,从未有过哪次皇族宴会受过这么大的冷落。 父皇眼里只有容苍,皇后看着容苍的眼神像是看着什么绝世珍宝,楚云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却笑意温柔,像是把今天的主场让给了帝后二人,只是偶尔跟容苍的眼神交流间,总是隐藏不住浓情蜜意。 他们看起来多么像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其他人都是外人,融入不了他们。 除了宸王之外,坐在西侧殿的姜盈和容瑾月脸色同样难看,她们觉得自己快成了整个侧殿里的笑话……不,是整个崇华宫的笑话。 这些荣耀,这些眼神,以前都是属于他们的。 贵妃娘娘得宠时,只有她的儿子儿媳和女儿才能受到如此瞩目,而如今……而如今…… 儿子依然就贵妃的儿子,却被皇后抢了过去。 姜盈有些不甘,皇后既然要过继皇子,为什么不过继宸王?宸王难道不比战王优秀? 若能成为皇后嫡子,宸王就能得到谢家支持…… “五妹。”姜盈转头看向容瑾月,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勉强笑意,“我跟王爷被关在王府二十多天,对外面很多事情不太了解,我想问问你,母妃最近还好吗?” 容瑾月眼神一黯,讽刺地开口:“好什么好?只怕再没有以前的风光了。” 宫里人最擅长捧高踩低。 从那几个教养嬷嬷对她的态度上,她知道母妃这辈子只怕翻身无望。 容瑾月低头喝了口闷酒,心头发苦。 “五妹。”姜盈咬着唇,“难道我们就要认命吗?” 容瑾月没说话,不认命还能怎么样? 若是以往面对这种情况,她必然要冲出去反抗这样的不公,因为她知道母妃是她的后盾和底气,可近些日子她吃足了苦头,再没有反抗的底气。 母妃自身难保,六皇兄地位一落千丈,她还能指望庇护她? 何况今日皇后寿诞,众目睽睽,她着实没有勇气惹怒父皇,后果她承担不起。 随着容苍几人落座,其他人也陆续回座,大殿上很快安静下来。 穆帝看向容苍:“顾家怎么样?” 宸王正要走回东侧殿的脚步一顿,心头浮现不祥的预感,转头看向穆帝和容苍。 顾家? 容苍去了顾家? “回父皇,正事稍后去勤政殿再谈吧。”容苍眉心微皱,“一句两句说不清楚,需要细谈。” “也好。”穆帝点头,“今天是皇后生辰,生辰要紧。” “容苍,你回来得很及时。”皇后温柔地冲他笑了笑,“本宫趁着今日高兴,方才当众宣布想把你过继到本宫膝下做嫡子,这也是你父皇的提议,不知你是否愿意?” 此言一出,谢小国舅率先一愣。 然后齐锦诧异:“皇后要过继战王?” 皇后点头:“你觉得不妥吗?” “怎么会不妥?妥极了!”齐世子哈哈一笑,端起酒盏朝皇后一敬,“皇后娘娘圣明,慧眼识珠,知道战王殿下是皇子之中最优秀的一个,侄儿在此先恭喜皇后,贺喜皇后。” “就你话多。”穆帝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能不能留点给容苍回答?” “这么好的事情,战王若是拒绝岂不是傻?”齐世子皱眉,转头看向容苍,“战王殿下,你可千万别犯傻。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娘,比你那个偏心眼的母亲好多了。虽然战王如今这年岁已经不需要多少母爱,但是吧,有个温柔宽容的母亲,还是比偏心眼的好多了。” 大殿之上宗亲皆在,大概也只有齐世子敢指责贵妃偏心,且还是当着宸王的面。 “齐世子。”宸王冷冷看着他,“母后要过继九弟是母后自己的事情,你非得在这个时候贬低母妃?母妃怎么得罪你了?” 齐锦嗤笑:“宸王这么激动做什么?贵妃偏心难道不是事实?你作为战王殿下的兄长,应该最清楚自己的母妃偏心吧?” “我——” “还是说,作为贵妃偏心的受益者,你一直默认为这样是对的。”齐锦冷笑,“所以连实话都不让说吗?” “齐锦,闭嘴。”穆帝斥责,“容苍,你说。” 容苍起身走到主位前,撩袍一跪:“儿臣愿意。” 宸王攥紧了双手,冷冷注视着容苍:“就算母妃偏心,可九弟到底是母妃亲生儿子,竟连丝毫犹豫都没有?” “宸王殿下一向喜欢做表面功夫,所以贵妃才对你偏爱。”齐锦忍不住又开始嘴欠,“战王虽脾气冷硬,但一直是个真实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而不会口是心非。战王妃比宸王妃体贴温柔,更得皇后喜欢,战王也想让王妃有个温柔婆婆疼爱,而不是一直像个被人捡来的孩子一样,这有什么错?” 第218章 择日不如撞日 宸王脸色难看,恨不得把齐锦拍死在这里。 皇后过继皇子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在这里蹦达得这么欢? 上蹿下跳跟个小丑一样,不就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忠义侯,母亲是长公主吗? 宸王想到方才送给皇后的玉如意,只觉得讽刺。 事事如意? 如意的是别人,不是自己,他眼下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所有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然而这会儿显然没人理会宸王的心情。 穆帝表情欢悦,连忙抬手:“今儿重在皇后千秋,过继之事暂时一提,皇后愿意,容苍同意,便是皆大欢喜。”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齐锦站起身,故意在这个时候戳某些人的肺管子,“皇后娘娘不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就这份眼光,都比某些人好得多了。” “就你嘴贫。”穆帝皱眉,“事情暂且这么决定下来,稍后让钦天监选个良辰吉日,正式办一个过继仪式。” “皇上,择日不如撞日。”皇后转头看着穆帝,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笑意,“今日宗亲王爷和重臣们都在场,趁着臣妾高兴,喜上加喜不更好吗?明日再颁道诏书下去就行。” 穆帝瞅着她急不可耐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皇后真是想儿子想疯了,生怕再出什么意外,这才恨不得马上把事情给定下来。 “行吧。”他点头,命杨德喜把外面几位重臣都喊进来。 谢国舅,秦太傅,窦尚书,荣王,几位老郡王陆续入殿。 穆帝缓缓环视一周:“皇后今日过继容苍为嫡子,诸位可有反对?” “父皇!”宸王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黯然恳求,“儿臣求父皇怜惜母妃,至少……至少让母妃知道此事……” 穆帝冷冷瞥他一眼,很想问他一句,你给容苍下蛊之时,可又把他当成你的弟弟?你母妃可曾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 你给朕下蛊的时候,有可曾把朕当成你的父亲? 然而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他实在不想让这个晦气东西坏了心情,漠然移开视线,看向荣王:“荣王,你反对吗?” “臣弟无比赞同。”荣王识时务,躬身回话,“皇兄英明。” “国舅。”穆帝看向谢家大家长,“你反对吗?” 谢国舅恭敬回道:“臣非常高兴皇后娘娘喜得爱子,怎么会反对?” “大国舅不反对,小国舅应该也不会反对吧?”穆帝转头看向坐在自己不远处的谢小国舅,笑意温和,“你跟容苍一起出去办案,感觉怎么样?” 谢小国舅站起身:“回皇上,臣对战王殿下心服口服,此次办案只是更加验证了他的能力和品行,臣敬佩之至。” 穆帝嗯了一声,最后看向德高望重的秦太傅,曾经的帝师。 “太傅反对吗?” 秦芷兰眼眸微垂,静静看着自己绣着海棠花的裙摆,今日皇后千秋,她特意挑了件华贵明艳的衣裳,可今日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战王夫妇身上。 “臣不反对。”秦太傅沉低眉,稳内敛的声音在殿上响起,“战王殿下一向优秀,皇后能过继战王为子,是皇后和战王殿下的双向幸事,亦是楚国社稷之幸事。”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众人都明白。 皇后过继战王为子意味着什么,在场之人也明白。 皇后过继意味着皇帝立储。 秦太傅这是认可了这个决定。 他甚至明白,皇帝对秦家已经有了几分不满,今日有此一问,虽不知有意还是无心,但他不能第二种答案。 而随着他这个答案落地,秦芷岚已然明白自己此前去找楚云绯谈判有多可笑。 皇上要立谁为储,根本不需要谁的支持。 他会提前给他心目中的太子铺路,就算原本没有朝臣支持,他也会使一些朝臣不得不支持。 何况战王有军队,有兵权,有军功。 再多一个皇后和谢家就足够了。 谢国舅一人的支持,足以让朝中大半立场不坚定的文臣倒戈,何况……何况贵妃和宸王失势,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秦芷岚目光微抬,看着跪在殿上无人理会的宸王。 她确实错了,当初去找楚云绯是个错误,去找宸王妃更是错上加错。 她以为秦家的立场会让战王感受到危机,实则只是把秦家推到了一个非常被动的位子。 当初她若能退一步,不逼楚云绯让位,而是心甘情愿做战王侧妃,如今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她不用被赐婚给荣王之子,而是安安分分地做战王侧妃,以后的太子侧妃,再到以后太子登基,她至少可以得一个贵妃或者贤妃位分……以她的家世和才情,楚云绯不会是她的对手。 皇后之位早晚还是她的。 可是她踏错了一步,满盘皆输。 因为无人反对,过继仪式很快进行。 穆帝命人准备茶水,让容苍和楚云绯给皇后敬个茶,权当走个流程。 至于其他的,交给宗正寺和内庭负责就行。 皇后满眼欣喜地看着容苍。 “杨德喜,明日下旨昭告天下,皇九子容苍正式过继于皇后名下,成为朕之嫡子。”穆帝吩咐,“诏书必须严谨,不得糊弄。” 杨德喜领命:“老奴遵旨。” “另外,荣王和宗正寺负责玉蝶更改。” “臣遵旨。” “过继一事虽说简单了一些,但本宫心中欢喜,其他的便不那么重要了。”皇后看着容苍和楚云绯,“希望你们二人是心甘情愿认可我这个母亲,而非出于对任何事情的考虑。” 楚云绯起身跟容苍并排跪着,温和而恭敬地笑道:“母后忘了,儿媳第一次见到母后就觉得母后温柔可亲,那时儿媳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母后会过继容苍为子呢。” 容苍没有那么多好听话,只道:“儿臣不善言辞,所有决定皆出自真心。若非儿臣心甘情愿,就算是父皇也无法强迫儿臣同意。” “好好好。”皇后高兴,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那就开始吧。” 太监们很快又忙碌起来。 杨德喜命人拿来两个柔软的跪垫,两个女官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刚沏好的茶。 容苍从托盘上取过一盏茶,双手递给皇后:“请母后喝茶。” 第219章 最有诚意的贺礼 皇后眼眶微微发热,克制着内心的情绪波动,接过茶水,敛眸轻抿一口。 “做皇后这么多年,这是本宫喝过的最好喝的茶。”她声音微颤,喜极而立,“本宫今天这个寿诞过的,终生难忘。” 说完,她把茶盏放到一旁,转头看向皇上:“多谢皇上今日赐予臣妾的一切,臣妾此生不忘。” 饶是穆帝为帝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杀伐无情,此时也忍不住有些伤感,连忙摆手:“朕对你亏欠很多,别说这些见外的。” “是。”皇后笑了笑,这才转头看向楚云绯。 楚云绯从宫女的托盘上端过茶盏,双手递给皇后:“请母后喝茶。”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过茶喝了一口:“好喝。” 楚云绯抿唇浅笑,转头跟容苍对视着。 容苍默默握着她的手。 “行了,都起来吧。”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你们都坐吧,其他人也都回座,吃好喝好。” 几位公主都被这一幕感动得眼眶发热。 所有人都平静下来之后,穆帝下旨歌舞继续,训练有素的舞姬们很快上场,以欢快的舞蹈活跃了气氛,冲散了殿上的惆怅和伤感气氛。 几轮歌舞之后,才真正到了献贺礼的环节。 几位公主贵女依次上场,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有百鸟朝凰的绣品,有万寿无疆的屏风,有寿比南山不老松的画作,还有珍宝阁里价值不菲的精品头面。 皇后看见公主们精心准备的寿礼,连连点头:“喜欢,只要是你们真心实意准备的,本宫都喜欢。” “不知九弟给母后准备了什么?”宸王今儿心情不痛快,按理说保持安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可他就是看不得容苍如此风光,如此顺风顺水,目光冷冽看向容苍,“这茶也敬了,寿礼不会没准备吧?” 穆帝脸色不虞,沉黑的眸子注视着宸王,眼神犹如刀锋横扫,透着毫不掩饰的憎恶。 果然是个心胸狭窄的东西。 自己没本事,还见不得他的弟弟好。 容苍语气淡漠:“不知六皇兄给母后准备了什么?” “宸王给本宫送了一柄玉如意。”皇后嘴角微扬,笑看着容苍,“本宫今日果然如意。” 这句话虽然夸的是宸王送的礼物贴心,可真正满意的却是过继容苍为子这件事,如意如意,这不就称心如意了吗? 可想而知,宸王脸色有多难看。 “父皇,母后。”容苍起身走到案前,躬身为礼,“儿臣此番去朔州查案,确实没来得及准备精致的寿礼,但儿臣跟顾家达成了协议,他们愿意拨出五百万两白银用以养兵。这笔银子儿臣虽不能自己全权做主,但想挪出十万两送给母后做寿礼,还望父皇恩准。” 话音落地,大殿上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容苍脸上,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着,战王这是示威吧? 不,应该是赤裸裸地嘲讽,把宸王的脸面直接踩到了地上。 毕竟众所周知,顾家一直是宸王的后盾,此番不知怎么被战王弄了五百万两银子……心里只怕得呕死。 宸王表情果然僵住,缓缓转头看向容苍,眼神震惊而充满着不可思议。 “五百万两?”穆帝像是惊住了似的,“容苍,是你说错了,还是朕听错了?” “父皇没听错。”容苍点头,“细情儿臣稍后与父皇详谈,顾家愿意献出五百万两白银是个事实。另外,儿臣还有个请求。” 穆帝振奋:“说。” “北疆天寒地冻,将士们长期驻扎边关,一来气候恶劣,环境辛苦;二来他们常年背井离乡,难免思念家乡;三来军需消耗甚大,四来漠北野心勃勃,几次败仗也无法彻底消灭——” 穆帝摆手:“长话短说,直说你想干什么就行。” “儿臣想借着顾家的帮助,彻底消灭漠北。”容苍语气疏冷,言语间透着肃杀之气,“儿臣想让漠北成为楚国疆土,让漠北皇族从那片土地上消失,让漠北子民成为楚国子民,让北境从此再也没有战争。” 穆帝似是意外,又有些动容,不发一语地看着他,良久没说话。 容苍道:“这是儿臣送给父皇和母后最有诚意的贺礼。” 大殿上鸦雀无声。 自从“五百万两”出口的那一刹,宸王就彻底失了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容苍,眼神如毒蛇一般阴鸷可怕。 容苍去了朔州,见了顾家人。 他已经知道灾情是谎报的,他和顾家人并未反目成仇,反而达成一致,先解决裕王和护国公府,然后他讹了顾家五百万两白银。 好一个容苍,好一个战王。 “容苍。”穆帝缓缓开口,眼底有属于帝王的野心浮现,“你有把握吗?” 容苍点头:“两年应该足够。” 宸王心头笼罩着一层阴影,强迫自己压下心头怒火,质疑般开口问道:“如果两年真能灭漠北,为何之前的战争中,九弟没有直接灭了他们?” “能问出这个问题,只能说宸王从未上过战场。”齐锦懒洋洋开口,“漠北习惯了恶劣的环境,更习惯烧杀掳掠的野蛮行为,他们皇族重武轻文,训练出来的铁骑非一般国家将士可敌。战王能在如此骁勇野蛮的铁骑面前接连打胜仗,足以证据战王本领。” 宸王抿唇:“是吗?” “至于说为何如今才敢有信心,当然是因为这十年来,漠北皇族和权贵之中,所有能征善战的将军都被战王杀得差不多了。”齐锦冷冷一笑,“宸王若亲眼见过漠北野蛮人的凶残,就不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宸王脸色一沉,不悦地看着齐锦:“齐世子亲眼见识过漠北人的凶残?” “见过又如何?”齐锦冷笑,“正因为战王殿下在北境十年,摸清了漠北人的性情和作战方式,一年年削弱他们的战斗力,而今才有歼灭漠北的信心,而这些全部建立在了解的前提之上。” 宸王抿着唇,不发一语地盯着齐锦,眼神阴冷愤恨。 “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吧。”穆帝大手一挥,“五百万两白银,其中十万两当做皇后私银,是容苍孝敬给母亲的钱。容苍,这些银子是你所得,你的将士需要多少?” 容苍道:“儿臣打算充九十万入国库,其他四百万两全部用来置办军需。” 什么? 荣王咋舌:“这……这是不是太多了?” 容苍看向穆帝:“儿臣麾下的兵马,十五万驻扎在北境边关,十五万随儿臣暂留皇城,另外十万安置别处。儿臣想在冬季来临之前,给四十万士兵每人准备一套御寒衣物,骑兵需要更换战马,将士们的兵器也需要定期更换。儿臣还准备督造大量的弓箭,弓箭质量需最佳,这样才能更好地提高战斗力。” 宸王皱眉:“若九弟这样说,打胜仗难道就是靠着银子堆出来的?” 第220章 无知之人 容苍转头看着他,目光冷如刀锋:“不如让你去试试?” 宸王噎了噎:“我又不擅长打仗。” “既然宸王殿下不擅长打仗,又为何要对擅长的人提出质疑?”齐锦不解,“宸王觉得将士们没有冬衣,没有战马,手里拿着钝器,反而能多杀几个敌人?” 宸王恼羞成怒:“齐世子,请注意你的身份。” “说不过就搬出身份压人吗?”齐锦嗤笑,眼神带着点轻视,“战王殿下擅长带兵打仗,镇守边关这么多年,未曾吃过一次败仗,且次次以最少伤亡歼灭对方最多敌人,实打实多的战绩可不是宸王殿下质疑两句就能抹煞的。” 宸王冷道:“我从未否认过九弟的战绩。” “战场上生死难料,再怎么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是血肉之躯。”齐锦环顾一周,目光里透出慑人光泽,“冬衣若不足,寒冬来临,即便不上战场,被冻死的都有,宸王是不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将士们就该是精钢不坏之身,不畏寒冷,不饥饿,无欲无求?” “齐锦!”宸王涨红,恼怒而狼狈地反驳,“本王何曾有这样的想法?” 齐锦不依不饶,非要辩个一二三:“就算主将谋略过人,战场上依然少不了真枪真刀拼杀,若兵器不锋利,连人都杀不了,他们上去当人肉包子吗?还是说你觉得将士们可以用一双肉掌去接对方的长枪刀剑?” 宸王气得脸色铁青,没想到自己只是提出了一个疑问,齐锦就如此劈头盖脸地教训他一顿。 他凭什么这么跟他说话? 战王到底对他使了什么迷魂记,让他如此维护? “齐世子说的是对的。”容离点头,出人意料地加入战局,“像九弟这种武功高手与人单打独斗,可能只凭一双手掌就能让人倒地不起,但战场上几千几万人一起拼杀时,除了强健的体魄和利落的身手之外,就是要靠兵器取胜。” 谢小国舅温润一笑:“虽然皇后过继战王为嫡子,让宸王心有不满,但将士们保家卫国,常年忍受艰苦恶劣的环境,宸王就算想刁难战王,也万万不该拿将士们说事。” 宸王又惊又怒,转头去看父皇的表情,却对上了父皇那双冷意十足的眸子,顿时心头发寒。 他这才意识到,齐锦、谢小国舅和七皇子不知何时竟已站到了容苍背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句句拿将士说事,无非就是夸大容苍的战功,指责他不懂战事还苛待将士,让父皇误以为他是一个冷漠自私的皇子。 “父皇!”宸王惶恐跪下,脸色苍白无力,“儿臣绝没有任何不满,儿臣承认自己无知,可只是无知,儿臣万万没有刁难九弟和将士们的意思,求父皇明察!” 容苍眸心微细,眼底色泽幽冷难测,对这种不上战场却喜欢冷嘲热讽的废物着实有些不耐。 事实上,这也是历代重享乐的帝王总是在奸臣挑唆下,迫不及待削减兵马的原因,因为军需开销确实大,尤其是战争时候,每年的军需支出就要占到国库收入的一半之多。 战争若打得久,拖的时间长,军需耗费更是重到国库难以承受,每年几百万两已经不算多。 而一些无知之人,总以为边关士兵吃着黄土,喝着西北风就能把仗打赢了。 “荣王,宸王殿下。”齐锦拱手施礼,态度谦恭,“今日既然说到此事,我这个在边关长大的世子不妨就说一说军饷之事。” “拿战王麾下的四十万兵马来说,每年将士和战马的粮食草料要占到两百万两之多,平均一下,一个人不过四五两银子。” “粮草的购买和运送需要钱,盔甲兵器需要钱,战死的士兵抚恤需要钱,有功之士犒赏也需要钱,这些都是真金白银要拿出来的。” “战马的损耗,兵器的损耗,冬天御寒衣物,还有受伤将士需要的军医药材……主将训练兵马和作战能力强,战场上损耗相对就小,但训练所需亦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若主将资质一般,就算能勉强打个胜仗,损耗也会非常大,有时候一次战争死伤三五万都是常事,这些战死的人需要发放抚恤金,另外还要重新招兵买马,以补战死兵马的空缺——” “齐锦。”穆帝抬手止住齐锦的话,“战争之事是容苍和你父亲在管,朕不多过问,你也不必跟无知之人解释那么多。” 齐锦声音微卡,随即低头:“是。” 荣王表情讪讪,拱手跟容苍致歉:“本王对战争之事了解甚少,只会想当然地以为根本用不了多少银子,若有愚钝之处,还望战王殿下莫怪。” 宸王神色青白交错,被父皇当众说成“无知之人”已让他脸面无光,若是再跟容苍赔罪,他这个兄长还有半分尊严可言? “容苍,齐锦,谢麟。”穆帝似乎根本不在乎宸王赔不赔罪,很快站起身,“你们跟朕去勤政殿议事,老七老八也来。” “是。” 皇后跟着站起身:“皇上这就要走了?” “嗯,让云绯留下来陪你说说话。”穆帝拍着皇后的手,“朕心里憋不了事,朔州的案子得尽快弄清楚。” “那臣妾恭送皇上。”皇后笑道,“皇上有事就去忙,不必牵挂臣妾。” 穆帝很快带着容苍几人走了,毫不理会跪在地上的宸王,态度冷漠得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似的。 宸王像是坠入了冰窖,浑身发寒。 他怕是真的惹父皇厌恶了,那样的眼神…… 父皇方才看他的眼神,憎恶得像是在看……一只臭虫? 宸王觉得荒唐可笑,却笑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杨德喜匆匆返回:“荣王,秦太傅,谢国舅,窦尚书,皇上命你们去勤政殿议事。” 几位宗亲重臣被叫走了。 宸王回过神,缓缓转头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有些失魂落魄地起身走回东侧殿,眉眼笼罩着一层阴霾。 父皇把那么多宗亲和老臣都叫过去,是想借机商议立储之事吗? 第221章 有奶就是娘? 一切仿佛已经尘埃落定。 宸王嘴角掠过一抹阴沉的弧度。 他完全没想到,原以为自己终于得了自由,进宫参加千秋宴却不是母妃的千秋宴,而是皇后娘娘重新掌权的千秋宴。 他没想到自己幽禁那些日子里,容苍已经带着几个人去朔州走了一趟,不但把谎报灾情案查了个水落石出,顺理成章又立一次大功,更是让顾家主动交出了五百万两白银。 五百万两…… 宸王怎么也想不通,舅舅怎么会由着这种事情发生? 他为什么不派人杀了容苍和齐锦?为何还要让他们有机会回到皇城? 顾家人都是废物吗?! 宸王狠狠闭上眼,恨得肺腑生疼。 让容苍活着回到皇城,是顾家主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错得离谱。 收拾了裕王和护国公府,接下来呢? 容苍会不会把他和姜丞相彻底推入绝境? 一场千秋宴让皇后有了儿子,让容苍成了嫡子,唯独他这个宸王成了笑柄。 宸王紧紧捏着手里的酒盏,恨得几乎咬碎了牙齿。 “六弟这是怎么了?”封号恒郡王的三皇子端着酒盏,走过来坐下,“九弟被过继为嫡子,你不高兴?” 宸王冷冷瞥他一眼。 真是明知故问。 刚才他跟容苍的争执在场的谁没看到?齐锦怼他的那些话,只要不是聋子都听见了。 恒郡王这会儿过来跟他装什么傻? 宸王冷冷道:“若换成是你,你会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恒郡王点头,“可惜我本事不大,皇后瞧不上我。” 宸王脸色一黑。 他把自己代入到被过继的战王? 还真会异想天开。 “六弟跟九弟是亲兄弟,就算九弟被过继给皇后成了嫡子,对六弟来说也不算坏事。”恒郡王语气淡淡,“你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六弟其实可以想开一点。若你现在开始对九弟好,用诚意感化他,九弟以后荣登高位,应该也不会苛待你这个亲哥哥。” 宸王闻言微怔,随即感到可笑。 他的意思是他这个皇兄需要去讨好容苍,才能让自己后半生安然活着? 宸王想到年幼时他和容苍天差地别的待遇,一个金尊玉贵,一个卑若尘埃,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屈居容苍之下? 让他去讨好容苍? 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宸王转过头,冷冷看向皇后所在的位子。 往日清冷沉寂的皇后,这些日子大概是日子开始顺心如意了,面色红润许多,眉眼间气色那么好,整个人像是年轻了好几岁,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相比起皇后的春风得意,眼下他的母妃还被关在昭宸宫里,一点自由都没有。 还有德妃…… 想到德妃,宸王一颗心缓缓沉入谷底,无法克制地生出后怕来。 裕王和护国公府是不是已经完了? 容苍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 他会不会动顾家? 他去朔州做了什么?跟顾家又达成了什么协议? 因着这种完全被蒙在鼓里的一无所知,宸王罕见地生出一股无力的绝望害和不安。 他目光微转,遥遥望着西侧殿的姜盈,想给她一个眼神示意,然而姜盈在容瑾月强迫之下,正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到正殿主位跟前,朝皇后道喜,根本接收不到他投来的视线。 “恭喜母后,贺喜母后。”容瑾月恭恭敬敬地行礼,“母后一人清苦多年,如今膝下喜添嫡子,终于得偿所愿,儿臣为皇后娘娘感到高兴,也为九皇兄和九皇嫂高兴。” 说着,容瑾月看一眼坐在皇后身侧的楚云绯,再次低眉行了一礼:“恭喜九皇嫂。” 其他几位公主跟着道喜。 “臣妾也恭喜皇后娘娘。”萧妃走过来,朝皇后行了礼,笑意真心实意,“从此以后,皇后膝下多了个能干的儿子,还多了一个温柔孝顺的儿媳,臣妾真是艳羡不已。” 皇后笑道:“你有两个贴心的女儿,也挺好的。” “确实挺好。”萧妃点头。 两个女儿出身不错,嫁得也不错,婚后跟驸马过着平淡温馨的小日子,她在宫里不用参与任何争斗,舒心惬意。 人哪,其实只要没有太多贪求,怎么都能过得好。 宸王妃言不由衷地道喜之后,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楚云绯身上,见她依偎在皇后身边,一副贴心恭顺的模样,心里一阵嫉恨又不齿。 因为贵妃娘娘不喜欢她,所以她就抱皇后大腿。 当真是有奶就是娘吗? 还有容苍,为了争夺储位连自己的生母都不认,哪有半分战神气节? 真是可悲又可笑。 “你们几个留下来聚聚,今晚还有一场家宴,晚间好好热闹热闹。”皇后今日心情好,看所有人同仁,温柔得不像话,“五公主和姜二姑娘今天休息,不必去教养嬷嬷那里学规矩了。” 容瑾月屈膝行礼:“多谢母后。” 姜倩跟着屈膝谢恩。 “母后,我跟几位公主先去西侧殿坐坐。”楚云绯起身朝皇后屈膝,笑意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俏,“她们难得进宫一趟。” 皇后打趣:“本宫还以为你迫不及待要去找容苍聚聚呢。” 楚云绯脸色微红:“晚宴之后回家再聚也不迟。” 皇后失笑:“去吧,玩得开心一点。” 她们婆媳之间的情谊真让人羡慕,轻松得像是母女。 姜盈嫉妒得几乎快把手里的帕子绞碎了。 她不由想起自己跟贵妃的关系,她们相处时虽然也亲热,却总隔着一层规矩。 贵妃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她这个儿媳再怎么得宠也是沾了自己夫君的光,在贵妃面前说话要哄着说,态度要恭敬,而贵妃……贵妃也从没有如此平易近人过。 楚云绯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竟能让皇后对她这么温柔? 第222章 热脸贴不了冷屁股 楚云绯没空理会姜盈的想法,径自走到西侧殿,几位公主簇拥过来,欣喜地围着她道喜: “恭喜九嫂嫂!” “恭喜九弟妹!” 就连容瑾月也不敢像以前那般对楚云绯敌对,而是一副小心翼翼地示好:“九嫂嫂,以往是我不识好歹,还望九嫂嫂大人别记小人过,原谅我曾经的年幼无知。” 楚云绯淡淡瞥她一眼。 她跟容瑾月从来就没有过友好的时候,这些日子五公主地位直线下滑,在教养嬷嬷手里吃足了苦头,并从那些学规矩的日子里,深刻意识到贵妃处境的不妙,所以才低声下气赔礼道歉。 楚云绯知道她的歉意不是真心,所以并未大度地说一句没关系,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毕竟若以后处境翻盘,容瑾月只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绝不可能因为她今日友善而改变她的态度。 “五公主最近学乖了不少。”她淡笑,“看起来跟以前判若两人。” 容瑾月一僵,脸色微白。 宫中教养嬷嬷那些手段简直不是人受的,她敢不学乖? 然而楚云绯这句话说得人心里发堵。 不就是命好嫁了个能打仗的皇子吗?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跟她说话? 母妃当年盛宠六宫时,她这个公主尊贵显赫,风光无限,那时的楚云绯作为楚侍郎之女,连跟她在一起喝茶的资格都没有。 作为儿媳,母妃不喜欢她,她不想办法讨母妃欢心,反而一个劲去讨好皇后。 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早晚有她笑不出来的那天。 “恭喜战王妃。”秦芷岚站起身,眉眼微垂,“臣女之前有些言语不恭,还望战王妃海涵。” 言语不恭? 应该是非分之才对。 楚云绯神色淡淡:“无妨,我没放在心上。” 秦芷岚神色微僵,随即坐下来,垂眸喝了口茶。 好一个没放在心上。 高高在上的战王妃,眼下确实有不把别人放在心上的资格。 “九弟妹如今风光无限,地位水涨船高,真是让人艳羡。”宸王妃言不由衷地开口,“这些日子我还在为母妃日夜担忧,没想到九弟妹却让皇后如此欢喜,当真是让人感到意外。” 楚云绯神色淡定:“热脸贴不了冷屁股。贵妃娘娘不喜欢容苍,证明容苍跟她亲缘淡薄,缘分这种东西强求不来。” 姜盈表情一顿,随即笑得讽刺:“难不成战王跟皇后亲缘深厚?” “亲缘是否深厚不得而知,但皇后慧眼肯定是真的。”楚云绯眉眼浮现凉薄,“容苍上战场能打胜仗,下战场能查案子,武功谋略朝中无人可敌,不像宸王满肚子肮脏心思,只会算计自己的兄弟。” “你!”宸王妃脸色一青,“楚云绯,就算你得了皇后娘娘青眼,就能如此羞辱人?” “六皇嫂此话何意?”楚云绯状似不解,“我只是陈述事实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宸王妃皱眉,掩不住眼底的谴责,“就算你觉得皇后娘娘好,也应该先征得母妃同意,毕竟母妃才是战王的生母,是你的亲婆婆,养育之恩岂能抹煞?” 楚云绯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看什么?”宸王妃有些狼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楚云绯忽然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开口:“姜盈,我不想跟你争论,你若继续不平,我不介意让千岐出来见见父皇。” 宸王妃刷白,血色一点点从脸上褪去,她震惊地看着楚云绯,没想到她攥着一个千岐在手,竟是为了用来威胁他们。 楚云绯说话声音不大,其他人只看到宸王妃刹那间刷白的脸色,却不知她面无血色的原因。 几位公主看了宸王妃一眼,却对此并未生出好奇。 有些事情她们不该参与,知道得越多,对她们越没好处。 楚云绯说完这句话,也不管宸王妃是什么脸色,径自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谢丹姝。 对上她的目光,谢丹姝笑了笑:“恭喜王妃。” 楚云绯走到她跟前,与跟她一并坐了下来:“这声恭喜说得还有点早。” 眼下只是过继,还没到母子正式相认的时候。 楚云绯目光落在大殿上,嫔妃们还陪在皇后身边说一些恭喜的话,东侧殿里宸王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阴霾,这边西侧殿诸人也是各怀心思。 宸王夫妇觉得不平,羡慕着容苍的好运,又记恨着他为了储位认皇后做母亲,甚至那几位跟着去勤政殿议事的朝中重臣,何尝没有一些想法? 或许有人认为容苍至少该犹豫一下,他们心里一定在想,一个孝顺的儿子不该轻易抛弃自己的母亲。 而战王一直以来铁骨铮铮,更应该有自己的坚守和骄傲。 可谁又知道,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生母就是皇后,所以容苍才认得如此干脆。 眼下真相未明,不怪他们有此想法。 楚云绯沉默地想着,等容苍身世真相大白那一天,才是该说恭喜的时候。 而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 “战王妃。”一个温和的声音响忽然起,打断了楚云绯的思绪,“恭喜。” 楚云绯转头看去,对上谢夫人仿佛了然的目光,嘴角微扬:“谢夫人。” 谢夫人神色平静:“我有些话想跟王妃单独聊聊。” “母亲?”谢丹姝不解。 楚云绯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道:“我跟夫人一起去后面的小花园逛逛吧。” 谢夫人点头,无视旁边好奇的目光,径自站起身,跟楚云绯一道往外走去。 “人果然都是趋利的。”容瑾月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我记得谢夫人以前从不跟皇族王妃们来往,没想到皇后刚过继了九皇兄,她就迫不及待跟九嫂嫂套上了近乎。” 谢丹姝淡淡说道:“五公主说得对,毕竟两个月前,五公主在战王妃面前还一直是趾高气昂的态度,从来不把这个皇嫂放在眼里,方才不也主动低声下气赔罪吗?” 容瑾月脸色一青,本能地想发怒,却在话将出口之际,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硬生生把怒斥的话吞了回去。 她冷冷瞪了谢丹姝一眼,低头喝闷茶。 谢丹姝无心理会她,眉心微蹙,抬头望着母亲和战王妃离开的方向,心头万般不解。 母亲和战王妃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竟要避开人单独聊? 第223章 心头生疑 崇华殿后面的花园规模不大,假山流水却俱全。 楚云绯沿着石阶走上凉亭,亭下假山矗立,流水潺潺,湖中锦鲤游来游去,似是感受到了今日千秋宴的热闹,悠然自得。 楚云绯抓了一把鱼食撒下去,看着湖中锦鲤争先恐后蜂拥而来的画面,她静静站在亭栏旁,嘴角微扬,眉眼间气度似是比以往多了几分自信矜贵的气度。 谢夫人安静看了片刻,心里越发认可“富贵养人”这句话。 不过比起那些生活在锦绣堆里的公主贵女,楚云绯身上这股宠辱不惊的气度却是其他人所没有的,像是受得了苦难,经得住考验,也享得了富贵。 一个小小的女子,真是罕见。 所以谢夫人这会儿忍不住怀疑,自己大概是被楚云绯诓了一次。 “夫人是不是对皇后过继一事感到意外?”楚云绯偏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谢夫人,“想问问我原因?” 谢夫人回神,转过头,跟她一起看着湖中锦鲤抢食:“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过继战王殿下?” “也不是突然。”楚云绯望着崇华宫小花园里的风景,声音沉静,“自从夫人与我那次谈话之后,我就觉得皇后娘娘像一个温柔的母亲,可能是心理作用加持……再想到容苍这么多年一个人熬过来,心里难免生出不忍,就总想跟皇后亲近,让皇后对容苍好一点。” 谢夫人若有所思:“王妃的意思是,战王之所以能被皇后过继,是因为你从中使力?” “也不算使力。”楚云绯笑了笑,“人与人的相处需要真心,你若真心待别人,别人自然真心待你。皇后娘娘是个温柔的母后,我喜欢跟她亲近,倒也不完全是抱着其他目的。” 谢夫人表情微顿,左右查看没人,才皱眉问道:“所以战王殿下真的不是皇后的亲儿子?” “这个暂时还不确定。”楚云绯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不好说,自打夫人告诉我那些话之后,我总是把容苍代入到皇后嫡子的身份当中去。这几天住在疏凰宫里,我甚至想跟皇后说起这件事,但理智及时阻止了我。” 谢夫人点头:“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确实不能贸然提及。” “只是这些日子我总是忍不住想,夫人怎么会知道谢家人都有那个记号?”楚云绯看着谢夫人,眸心浮现疑问,“是国舅爷告诉你的?” 谢夫人眼神一闪,垂眸避开楚云绯的眼神,缓缓点头:“算是吧。” 楚云绯见她如此,心头越发生疑。 谢夫人心里应该也藏着一些秘密吧,不过暂时可以判断她对容苍没有恶意。 毕竟她是谢家主母,不仅仅是谢国舅的妻子,还是谢家一双儿女的母亲。 她若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受到牵连的都是她的至亲。 沉默片刻,她淡淡一笑:“混淆皇族血脉是诛九族的大罪。如果容苍真是皇后的儿子,顾贵妃首当其冲会被治罪,但我总觉得凭她一人之力,不太可能做得天衣无缝。” 谢夫人目光落在湖面上,眼底思绪复杂:“当年顾贵妃的父亲还在朝为相,顾家权势滔天,想做点什么并不难。” “顾家权势滔天,谢家应该也不逊色吧?”楚云绯偏头,眸光清透冷静,像是透过谢夫人的一双眼,让画面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何况宫中还有太后和皇上,我不觉得区区一个贵妃,就能把事情做得毫无破绽。” 谢夫人道:“你的意思是背后还有帮凶?” “不一定是帮凶,但一定是知情人。”楚云绯轻轻叹了口气,“这个知情人或许是迫于形势所逼,或许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但她一定是知晓全部内情,只是当时不便说出来,所以才把真相隐瞒到现在。” 谢夫人心头微震,转过身,不发一语地看着眼前这个容色明媚绝艳的女子。 楚云绯。 一个出身并不高贵的官员之女,身份家世不如宸王妃和裕王妃,琴棋书画比不上秦芷岚和谢丹姝。 就连时下对女子们的要求——温柔贤淑,知书达理,谦恭温婉……她也并不能做到尽善尽美。 可她真的太聪慧理智了。 得知惊天的真相还能沉得住气。 夫君从不受宠的皇子一跃成为皇后嫡子,她也并不得意忘形。 不显山不露水,就把宸王妃和裕王妃压了下去。 不需要任何贤名赞誉,就能成为战王的最佳贤内助,处处帮衬,处处维护,却又从不把自己放在一个委曲求全的角色上。 谢夫人突然好奇,楚云绯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若战王能坐上太子之位,你会对付宸王妃和五公主吗?” 楚云绯微讶:“为什么这么问?” “她们跟你有嫌隙。” “那点嫌隙不足挂齿。”楚云绯缓缓摇头,嘴角笑意清浅,似是完全没把对手放在眼里,“况且容苍暂时还没坐上太子之位,说这些为时过早。” 就算坐上太子之位,她也不会那么做。 宸王夫妇和五公主最终一定会是一败涂地的结果,他们会跟顾贵妃一起消失在宫廷,为他们那些灭绝人性的行为付出代价。 但消失的原因绝不是来自于她的报复,而是他们自掘坟墓。 楚云绯遥望远方湛蓝天际。 皇上已经知道顾贵妃和宸王的所作所为,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眼下不动他,不过是想替容苍把路铺好,让宸王慢慢失势,待朝中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少,待顾家势力被一点点削弱铲除,他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何须她出手报复? “皇后过继战王为嫡子,算是皇族一大喜事。”谢夫人平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不经意间提了个建议,“虽然太后常年礼佛,不问世事,但如此喜事还是该告知一声,让太后娘娘也沾沾喜气。” 楚云绯神色微动,眸心掠过一抹幽深色泽:“夫人说得对,确实该告知太后一声。” 第224章 初生之犊不畏虎 初夏的正午,空气中热度加剧。 勤政殿里却是一片低气压弥漫。 穆帝脸色沉冷难看,再不复方才在千秋宴上的欢喜:“所以一切都是顾家所为?” 容苍点头:“顾家如今控制蓟州、朔州、连城,不但利用灾情贪墨巨额银两,更是暗中招兵买马,俨然成了蓟州一带的土皇帝,朔州布政使甚至成了顾家操控的棋子。” 穆帝震怒,朝廷二品地方高官,竟成了顾家棋子。 顾家这是想颠覆皇权,祸乱朝纲吗? 还招兵买马? 真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此次顾家主突然暴毙,顾家开始内斗,算是帮了我们大忙,否则此次能不能安然离开朔州,还是个未知数。”齐锦拧眉,“顾家势力已经大到超出我们预料,若非几个公子争夺家主之位,战王殿下跟顾家大公子达成了合作,此番我们只怕没那么容易离开。” 若顾家家主还在,顾家暂时便没有争权分裂,顾家主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为了永绝后患,极大可能会派人暗杀他们。 虽说不一定能做到,但他们想全身而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穆帝面沉如水:“容苍,你跟顾家人要五百万两,他们那么轻易就答应了?” “儿臣越是要的银子多,越显得自己贪心,顾承业心里才踏实。”容苍显然深谙人性,“我若装腔作势要个三五十万两,他反而会生出戒备。” 毕竟顾家那样的大家族,三五十万两银子对他们只是挠痒痒,不伤筋不动骨,他们只会认为容苍“不够贪”,反而让他们无法安心。 人性都是如此。 越是有弱点的人,才会让人觉得这个人好控制。 “顾家能轻易答应给五百万两,可见他们的家底有多丰厚。”谢小国舅轻抚着下巴,“战王殿下弄来五百万两,其中四百万用作军需,臣没意见,不过臣觉得等那五百万两到手,可以狮子大开口再要一次,顾家应该也会同意。” 齐锦转头看着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小国舅眼下兼管着户部尚书。 “你的户部很缺钱?” 谢小国舅摇头:“户部暂时倒不缺钱,但多多益善不是吗?” 谁会嫌银子多? “要钱得有个理由。”齐锦拧眉一想,“而且必须等五百万两完全到手再说。” “臣有个主意。”谢麟看向容苍,“这五百万两拿出皇后的十万两,其他如数充入国库。战王以军需不够为由,跟顾家再要四百万两,就说皇上不同意这笔钱全部用作军需。” 容苍瞥他一眼:“你把顾家人都当成傻子?” 一次狮子大开口可以,接连两次狮子大开口,只会让他们怀疑这边贪得无厌。 “其实也不用太着急。”齐锦悠悠一笑,“顾家的银子早晚都是朝廷的,我觉得吧,可以先派几个顶尖高手去蓟州转转,隔三差五摘颗脑袋玩玩,待顾家人死得差不多了,下面那些小喽啰还能成什么气候?” 顾家势力确实大。 想直接治他们的罪不难,难的是他们不会乖乖伏法,弄不好还得折损不少人命上去。 齐锦觉得侍卫的命也是命,非必要可以不必送死。 朝廷养的高手多,派几个神出鬼没的影卫高手去蓟州候着,反正不着急,寻着合适的机会再动手呗。 只要不是熟面孔,料想顾家人也没神通广大到可以做到千日防贼。 穆帝执着茶盏,不发一语地看着眼前三个年轻人,表情有些微妙。 因为顾家野心而积压的怒火一点点消散。 对付顾家这种老狐狸家族,果然还得年轻人出手。 他们想法多,擅长出其不意,不按牌理出牌,而且初生之犊不畏虎,胆魄足。 比那些迂腐老臣强多了。 而且…… 眼前这三个人站在一起真是养眼。 齐锦和谢麟都那么优秀,胆大有主见,不会给容苍拖后腿。 穆帝觉得把他们配给容苍使用,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容苍。”穆帝目光微转,平静地开口,“你心里可有计划?” “先让他们自己斗上一阵子。”容苍淡道,“顾家有个六公子是姨娘所出,跟顾夫人的侄子袁新衡有着不正常的关系。袁新衡手里掌着连城兵权,有他帮忙,顾家六公子和大公子对上,最差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国家内乱伤的是国家元气,家族内乱伤的是家族根本。 在他们都斗出个结果之前,朝廷没必要插手。 穆帝明白了容苍的意思:“朕暂时不过问,那你呢?你会帮谁?” “儿臣留了一些在朔州,他们助那位六公子一臂之力。”容苍道,“顾六公子的两个妹妹跟儿臣来了京城。” 穆帝惊诧:“妹妹?”还两个? 容苍嗯了一声:“这是顾成业跟儿臣合作的‘诚意’,也是他安排在儿臣身边的眼线。” 穆帝闻言皱眉,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容苍应该有分寸,想必心里早已有了打算,于是没再多嘴。 视线在容苍、谢麟和齐锦三人面上打了个转,他忽然问道:“朔州繁华,你们没好好玩玩?” “我们三个没有,倒是七皇子和八皇子玩得乐不思蜀。”齐锦一指旁边两个安静不语的皇子,“整日逛勾栏,喝花酒,且都是那位陈大人出钱招待,两位皇子可是把二十几年没享受过的日子都享受了。” 穆帝冷飕飕的目光瞬间朝两个儿子看去。 “父皇,儿臣冤枉!”八皇子扑通跪倒在地,“儿臣和七哥是为了迷惑陈山,故意装出风流好色的样子,透露了一些假消息给他们,而且这些都是齐世子示意我们这么做的,儿臣以为都是九弟的意思。” 齐锦无辜地看着他们:“八皇子这是冤枉我了,有什么证据证明说我指使你的?” “行了。”谢麟温和开口,“齐世子如此捉弄两位殿下,当心下次没人给你做帮手。” 八皇子嘀咕:“就是,还是谢小国舅懂事。” “容苍。”穆帝看向容苍,“你觉得他们此行表现得怎么样?” 容苍点头:“可圈可点。” 话音落下,七皇子和八皇子顿时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跟顾家周旋一事就全权交给你负责。”穆帝挥了挥手,“昼夜赶路都累了,你们先回去歇着。” “臣还不能歇。”谢小国舅叹气,“徐腾已经被关入刑部,臣去问些口供。” 齐锦眼神里顿时起了几分同情。 谢小国舅不但是户部尚书,更是刑部尚书,一人兼两职,这段时间够他忙的了。 大牢里有裕王,护国公一家,今日又多了个徐腾,可不得审问一些日子吗? “齐锦若是手头无事,可以帮着谢麟。”穆帝视线一扫,沉沉威压落到齐锦脸上,“以后都是同僚,借机建立一下同僚情谊。” 第225章 塞翁失马 同僚情谊? 齐锦心里明白,皇上是想让他们以后好好替战王做事,严正自己的立场。 但与此同时,他忍不住思索,皇上是不是还没打消给他和谢家姑娘赐婚的心思,所以才让他和谢麟多走动走动,以便观察谢家人的人品? 不怪他如此多心,实则是帝王心思难以捉摸,偶尔多想两层没坏处。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穆帝见他发呆,忍不住皱眉,“让太傅他们进来。” “是。” 想到几个还在外面候着的几位中老年重臣,齐锦不再贫嘴,很快行礼告退。 容苍走出勤政殿,朝几位大臣示意。 “荣王说英雄出少年,这话不假。”谢大国舅看着眼前这几位年轻人,面上带着欣慰的笑意,“若楚国世家公子都能如你们这么优秀,楚国江山社稷定会越发稳固,国家会更加繁荣昌盛。” “大国舅谬赞。”齐锦施施然行了一礼,“佼佼者之所以成为佼佼者,就是因为平庸的人太多,才能衬出我们的优秀。若个个都这么优秀,反而显得我们平庸了。” 谢国舅和荣王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赶紧抬脚进殿,给皇上请安去了。 英雄出少年。 这少年们不但本领超强,嘴巴也利索,他们不是对手。 几人离开之后各忙各事,齐锦跟着谢麟一起去了刑部,容苍和七八两位皇子则重返崇华殿。 崇华殿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晚间是皇帝家宴,旁人无需在场。 所以秦芷岚已跟着自己的母亲告退离去,谢夫人也已离开,几位公主和驸马得到皇后允许,去了后花园赏花。 谢丹姝和楚云绯留在皇后身边。 让人意外的是,宸王和宸王妃还没走。 容苍无视众人投来的目光,走到皇后面前,撩袍跪地,郑重地给皇后行了个礼:“儿臣不在京城这些日子,多亏母后照顾,云绯才能安然无恙,儿臣多谢母后,让母后费心了。” “快起来。”母后目光落在他脸上,眼底有着几分克制不住的情感,“云绯是本宫的儿媳,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本宫的孙儿。照顾他们是本宫应尽之责,你说这些是拿我当外人?” “儿臣不是——” “行了行了。”皇后站起身,一手挽着楚云绯,一手挽着谢丹姝,“你既然来了,就随本宫去疏凰宫坐坐。这里地方太大,本宫觉得说话不方便。” “是。” 嫔妃们起身恭送皇后。 “母后。”宸王拉着宸王妃匆匆走过来,跪下行礼,“儿臣求母后一件事。” 皇后居高临下望着二人,神色微淡:“你想去见你母妃?” “是。”宸王低垂着头,态度谦卑,“儿臣许久没见到母妃了,今日母后过继容苍为子,儿臣作为母妃的儿子,理所当然应该告知母妃一声,还望母后允许。” 皇后皱眉,眼底划过一丝厌恶。 想到贵妃这么多年虐待容苍,她就恨不得让他们母子永远分离,此生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皇后正要说话,却察觉到楚云绯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她转头看向楚云绯,见她细不可查地点头。 皇后心里有数,作势思索片刻,才缓缓点头:“理该告诉她一声,你们夫妇二人可以去见见贵妃,但不能多带人,母子说话不得超过一炷香,否则皇上怪罪起来,本宫也没办法替你们遮掩。” 说罢,转头吩咐:“宝元,你拿上钥匙,带宸王去见见他的母妃。” “多谢母后。”宸王恭恭敬敬地行礼谢恩,“儿臣先告退。” 皇后嗯了一声,安静地站着,直到宸王夫妇转身跨出殿门,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收回目光:“云绯。” 楚云绯淡道:“昭宸宫人都被调走了,墨雪,你去照看一下,别让人冲撞了贵妃娘娘。” “是。” 皇后没再多说什么,举步走崇华殿。 到了没人处,楚云绯才道:“昭宸宫现在没有多余的人伺候,顾贵妃和宸王见面之后,情绪激动之下应该会透露不少秘密。墨雪身手好,善于隐藏,正好是个听秘密的好时机。” 皇后忍不住夸道:“容苍真是慧眼识珠,娶了个聪明灵慧的好媳妇。” 容苍跟在两人身后,听着她们的对话,点头应是:“是,云绯一直都是最聪明的。” 楚云绯回过头,娇嗔地瞪他一眼:“母后夸我是因为喜欢,你夸我也不害臊。” “我说的是事实,有什么可害臊的?”容苍忍不住失笑,“难道绯儿觉得自己不聪明灵慧?” 谢丹姝有些稀奇地看着战王。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平和温柔的战王,以前的容苍从来都是冷硬疏离,让人觉得不好亲近,每次出现在人前,总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没想到他在战王妃面前竟是如此温柔。 回到疏凰宫,皇后停下脚步,朝谢丹姝和楚云绯吩咐:“你们先去玩一会儿,我跟战王有些话想说。” “是。” 皇后乃是后宫之主。 疏凰宫是后宫所有宫殿中最尊贵的住所,后花园自然打理得格外精美。 谢丹姝和楚云绯走在小花园里,忍不住开口:“平日里在家里,战王跟王妃都是如此相处模式?” 楚云绯点头:“差不多。” “真是让人羡慕。”谢丹姝浅浅一笑,“若每家夫妻都是这般温馨,谁还会抗拒嫁人?” 楚云绯闻言,忍不住说道:“齐锦品行其实也不错。” “不是品行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缘分。”谢丹姝摇头,“你跟战王是真心相爱,彼此欢喜,所以才相处得如此融洽。我若嫁给齐锦,彼此没有感情,只会徒增尴尬。” 楚云绯摇头:“我嫁给容苍之前,对他也是没有感情的。” 事实上,以她当初的身份,若不是容苍主动娶她,她连跟容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那样一个生人勿近的脾性,她远远看上一眼都觉得冷得不行,哪里有机会跟他彼此相爱? 就算是成亲之后,她对容苍也一直有种不太敢主动靠近的胆怯,跟时下那些女子一样温柔,恭顺,谨守分寸。 若不是有那场变故,若不是她得以重生一次…… 楚云绯敛眸,眼下想起来,她都不知道前世那场噩梦算不算是塞翁失马了。 “皇后过继战王这件事,满朝文武大概都没想到。”谢丹姝嘴角微扬,“真是打了宸王一个措手不及。” 楚云绯回过神,想到容苍被皇后单独留在疏凰宫的原因,脚步微顿,忍不住朝正殿方向看去。 “怎么了?”谢丹姝不解,“担心战王?” 楚云绯表情有些微妙:“……没什么。” 她只是在想,若皇后执意想看看容苍身上的记号,容苍会是什么反应。 第226章 母子相认 容苍反应很愕然。 他像是听错了什么似的,怔怔看着皇后:“母后说什么?” “本宫想看看你臀上的记号。”皇后眼神坚定,波澜不惊地重复了一遍,“本宫当初那个孩儿出事的时候,本宫把他身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的臀上有颗红痣,云绯说你的臀上也有。” 容苍僵硬地坐着,一张冷峻矜贵的俊脸泛起红晕:“儿臣已是个成年男子,如此不合规矩……” “我是你的母亲,有什么不合规矩的?”皇后皱眉,表情带着几分急切,“何况这是关乎本宫亲生血脉的大事,你还在这里扭扭捏捏,在乎这点羞涩?” 容苍抿着唇角,良久不说话。 皇后起身走进内殿:“跟我来。” 容苍抬眸盯着内殿方向,像是在看什么刀山火海似的,还想垂死挣扎:“母后……” “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皇后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或者说,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 容苍心头一紧,想到皇后这些年承受着丧子之痛,独自度过二十多年孤苦清冷的深宫岁月,心里一时愧疚难当,所有的羞耻感顿时烟消云散。 他沉默地跟过去,按着皇后示意在床榻上趴下来。 皇后抬手拂过帐幔,挡住内殿所有可视的画面。 事实上,殿内太监侍女都被屏退,一个人都没留下,可皇后依旧顾忌着容苍面子薄。 她站在床前,看着这个已经成年的男子,心头无法克制地泛起激荡情绪。 虽然已经过继他为自己嫡子,可心头对亲生儿子的渴望,却是“过继”两个人永远无法堪比的分量。 眼下真相在即,她却忽然生出了胆怯,眼眶一点点发红,心里期盼着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一来,就证明她当年那个孩子还活得好好的,且长得这么优秀。 然而一想到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吃了这么多年苦,而自己明知他遭的罪,却袖手旁观,以至于他十三岁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就不得不离开宫廷,前往那艰苦难熬的边关。 皇后心里就像是被一柄锋利的刀戳着,绞得五脏六腑鲜血淋漓,剧痛难当。 “母后。”容苍转头看着她,唇角微抿,“一切都过去了,您的好日子才正要开始。” 皇后回神,轻轻吸了一口气,面上泛起一点笑意:“你说得对,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容苍抬手把自己裤子拉下一点。 皇后盯着他臀上那个位子,跟刚出生时一模一样的红痣,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感受着指尖下那一点轻微的突起,不是后来弄上去的记号,也没有任何异样痕迹,完完全全是天生的红痣。 皇后心头再也没有任何疑虑,替容苍把衣服整理好:“抱歉,母后不是故意想让你害羞。” 容苍从床上起身,缓缓摇头:“儿臣理解母后的心情。” “容苍。”皇后把他抱在怀里,声音哽咽,“是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苦楚……” “不怪母后。”容苍心头泛酸,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慰,“母后也是受害之人。” 皇后有些情绪失控,抱着容苍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我真的以为,这辈子生活无望了,没想到……没想到……” 她真的做梦都没想到还有机会认回自己的儿子,他们母子还能团聚。 容苍没说话,安静地由她抱着,时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像是用自己强健的双臂,守护着这个从此应该由他来守护的女人。 他已经成年了。 幼时的经历对他来说从不是过不去的坎,他没有养成孤僻阴沉的性情,没有愤愤不平的怨天尤人,相反,那些岁月只会帮他铸就强大的意志,让他遇到挫折不会退缩,面对困境勇于克服。 深宫险恶,他自小就知道。 宫中充满着阴险算计,勾心斗角无处不在,他也知道。 后宫利益之争从不是哪一个人的斗争,而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利益冲突。 皇后当年没能保护得了自己的孩子,这不是她的错,只是人心太过恶毒,让人防不胜防。 他们只需要找到罪魁祸首,让一切恶毒心思无所遁形,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皆付出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皇后平复了很久,儿子宽阔的胸膛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凭一己之力统领四十万兵马,十年之内让野蛮彪悍的漠北对楚国无计可施。 他还有雄心壮志,要把漠北疆土并入楚国,让北境从此再无战争。 她的儿子如此优秀,她为他骄傲而欣慰。 “容苍。”皇后放开他,轻轻退后一步,抬眸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楚国江山是你的,其他人想夺也夺不走。当年所有算计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容苍抿唇,缓缓点头:“母后放心,这个江山只能是儿臣的。” 皇后撩起帐幔,转身走了出去。 “只是后宫总是充满着血腥,儿臣不想步父皇后尘,不想让自己的儿女自相残杀,不想让云绯活在勾心斗角之中。”容苍跟在皇后身侧,声音沉稳而坚定,“所以儿臣可能不会有三宫六院。” “历代帝王充盈后宫一是为了平衡朝中势力,二是为了自己风流好色,最大的原因无非是这两个。”皇后在凤椅上坐下来,“只要你有能力,可以凭自己的本事镇住朝堂,让大臣们心甘情愿受你驱使,纳不纳妃是你自己的事情,旁人无权过问。” 说着,她冷冷一笑:“朝中大臣总喜欢以‘绵延子嗣,开枝散叶’为借口规劝天子充盈后宫,却忘了皇位只有一个。子嗣越多,将来的斗争越残酷,最终登上高位的无非就是胜出的那一个,其他人死的死,残的残,倒不如平民百姓家里的孩子活得长久。” 若上位的天子是个宽容皇帝,或许兄弟姐妹还能活下来几个,若是个残暴君王,只怕子嗣再怎么丰厚,也能杀得一个不留。 而且所谓的平衡势力更可笑。 朝臣的职责本就是辅佐天子治理天下,他们的精力应该放在江山社稷上,而不是整日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上。 所有需要费心平衡朝中势力的君王,要么是自己的父皇昏庸无能,给他留了一个皇族式微的江山,登基之初不得不受大臣们掣肘,要么就是自己昏庸无能,没本事驾驭百官,才不得不想办法平衡各方势力。 但凡有能力的皇帝,谁会靠着女人的裙带关系坐稳帝位? “容苍。”皇后抬眸,“你是本宫的儿子这个秘密,暂时只有我们母子三人知道,其他知情人就是幕后主使,还需要慢慢查,此事暂且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容苍嗯了一声:“儿臣明白。” “宸王夫妻去见贵妃,接下来看他们有什么动作,本宫要静观其变,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皇后眸心微细,“我倒要看看,顾贵妃到底还有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第227章 容苍不是皇上的血脉 相比起气氛融洽的疏凰宫,此时的昭宸宫里却是一派山雨欲来的压抑。 “该死的畜生!” “果然是个有奶就是娘的白眼狼,本宫这么多年白养了他!” “本宫当年就该淹死他!” “本宫费心抚养他长这么大,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伴随着一声声恶语,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回荡在大殿里,顾贵妃砸了眼前所有能砸的东西,狠狠发泄一通怒火之后,依旧怒火中烧。 “母妃息怒。”宸王妃轻拍着她的心口,“事已至此,我们该冷静下来想想办法,越是情绪失控,反而又着了他们的道。” 顾贵妃神色苍白而阴沉,僵立了好一会儿,忽然咳出一口血:“噗。” “母妃!”宸王大惊,连忙伸手扶着她,“母妃您怎么样?儿臣这就宣太医——” “不用……咳咳咳……”顾贵妃痛苦地低咳几声,在宸王搀扶下,有些无力地坐了下来,“幽禁的日子向来如此,太医看过了又如何?” 宸王担忧地看着她:“母妃……” “我没事。”顾贵妃喘了口气,端起季嬷嬷到来的茶水,敛眸喝了两口润润喉,“想要让我好起来,你们俩就争气一点。” 宸王眼底布满阴霾,抿唇不语。 眼下已是如此光景,他们还能如何争气? 顾贵妃顺了口气,忽然阴测测一笑:“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母妃?”宸王眉眼一动,连忙开口询问,“母妃可有什么锦囊妙计?” 锦囊妙计? 顾贵妃轻轻闭眼,平复着自己的怒火:“眼下没什么锦囊妙计,只能忍。” 忍? 宸王脸色一沉,他现在最不想做的就是忍,忍来忍去,忍到容苍成了皇后嫡子,忍到他坐上太子之位,再忍到他登基为帝,直接铲除异己吗? 顾贵妃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宸王坐在她跟前,眉心紧锁,心情不顺,“丞相已被停职,顾家被容苍讹了五百万两白银,儿臣不知怎么得了父皇厌恶,父皇看儿臣的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今日千秋宴,皇后不但当众认了嫡子,父皇还召太傅、国舅和荣王叔等人去议事,儿臣猜想应该跟立储有关。” 顾贵妃闻言,久久没有说话。 丞相被停职一事她已经知晓,兄长暴毙皇上也已经告诉了她。 外面种种迹象已表明,皇上打算对顾家下手了。 顾贵妃不免觉得讽刺,二十年恩爱的枕边人一朝反目,便是对她母子赶尽杀绝,半点情分不留。 皇上真是好狠的心啊。 顾贵妃搁下茶盏,声音沉寂疲惫:“以前就让你沉住气,你们不听,如今落到了这般地步,本宫也不该觉得意外。” 宸王跪下:“都是儿臣无能,让母妃跟着受累。” “不过事已至此,你们也不用太着急,安安心心地做个贤王,争取早日改变皇上对你的印象。”顾贵妃说着,嘴角浮现一抹算计的冷笑,“就算容苍被立为太子,他也做不成皇帝,你们不必担心这个。” 宸王心头泛起一股希望:“母妃的意思是……” 顾贵妃冷笑:“放心好了,他们盘算的一切最终都会落空。” 她这句话太过笃定,像是知道了什么秘密似的,惹得宸王心头痒痒,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秘密,让母妃这么有把握。 宸王妃谦恭地开口:“母妃之言,儿媳也不太明白,还请母妃明示。” “容苍不是本宫的亲生儿子,也不是皇上的血脉。”顾贵妃平平静静地道出惊天秘密,“这个秘密你们别轻易泄露出去,要留在最关键的时候再用。” 话音落地,殿内倏然安静下来。 宸王和姜盈同时被这个消息惊住,两人几乎以相同而震惊的眼神对视着。 容苍不是父皇和母妃的儿子? 这……这怎么可能? 宸王面色微惊,一瞬不瞬地看着顾贵妃:“母妃说的是真的?容苍他……他不是父皇的儿子?怎么会……” “这个你无需多问。”顾贵妃冷道,“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容苍他确实不是皇上的儿子。” “那母妃当初有孕……” “本宫有孕是假的。”顾贵妃冷哼,“得知皇后有孕之后,本宫就买通可信的太医,制造有孕的假象,就是为了收拾皇后的儿子。” “可是——” 顾贵妃索性和盘突出:“本宫原本打算制造一个意外,把皇后的孩子抢过来,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出了一点意外。”顾贵妃脸色沉了下来,恶狠狠地咬牙,“那群笨手笨脚的东西,竟把皇后的孩子弄死了!本宫不得不让你外祖父想办法,赶紧从宫外弄了个孩子进宫来,才把这件事瞒了过去。” 宸王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心头既惊又喜,怪不得……怪不得母妃这么多年一直那么偏心。 原来这其中藏着这么隐秘的真相。 短暂失神之后,宸王心里重新燃起希望。 容苍既然不是父皇的儿子,当然没资格继承江山,父皇再怎么喜欢他,也不可能把皇位传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可是这个秘密什么时候揭开才好? 宸王心头生出一股冲动,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父皇面前告诉他,他引以为傲的那个儿子,跟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手掌四十万大军的皇族战王殿下,根本就是一个血统低贱的野种。 他真是期待父皇听到这个秘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母妃觉得何时才是最关键的时候?”宸王妃低声询问,“九弟即将被立为太子,成为太子之后就会摄政监国,手里的权力会越来越大。万一他彻底掌握了朝政大权,只怕揭开真相也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顾贵妃眼神阴冷:“自然是所有皇子都死绝的时候,皇上再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传位给唯一的儿子,那就是你。” 到时候不管皇上是喜欢宸王也好,还是厌恶宸王也罢,他都只能把皇位传给宸王,何况…… 何况容苍还中了蛊毒,活不了太久。 她当年有先见之明,就是为了确保皇帝变心的那一天,皇位依旧只能是她儿子的。 帝王宠爱不长久,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顾贵妃仔细叮嘱:“他能不能完全掌控大权是以后的事情,至少眼下来说,你不能轻再举妄动。” 宸王点头:“儿臣听母妃的。” 第228章 没担当的男人 接下来顾贵妃和宸王又说了什么,宸王没怎么注意听,心里只一个劲地想着,容苍不是父皇的孩子,他没有资格继承皇位…… 若父皇知道这件事,他一定第一个除掉容苍。 不过宸王很快想到一个致命的关键点。 “母妃,就算以后揭开容苍身世,您也千万不能说自己当年未曾有孕。”宸王回过神,连忙说道,“若父皇知道您欺骗了他,一定勃然大怒,欺君之罪我们都承担不起,母妃到时就说……就说这个孩子被人掉包了,这些年您一直在暗中查找真相,但当年接生的稳婆——” “当年接生的稳婆都死了,没有人知道真相。”顾贵妃冷冷说道,“这些都不需要你操心,本宫考虑得比你深远。” “是。”宸王松了口气,“所以死无对证更增加这件事的可信度,总之就算父皇有所怀疑,也绝不能让他知道是母妃弄了个假皇子欺君,把所有罪名都推到稳婆身上,父皇就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顾贵妃点头:“你说得对。” “母妃——” “宸王殿下。”宝元公公走进来,恭敬地行礼,“时间到了。” 宸王转头看着他,目光沉冷:“本王跟母妃多说几句话,也要受你管制?” “奴才不敢。”宝元惶恐行礼,“只是皇后娘娘有命在先,奴才不敢违抗,求宸王殿下体谅。” “行了,看也看过了,你们早些回去吧。”顾贵妃语气淡淡,“以后机会多得是。” “是。”宸王压下心头恼怒,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贵妃行礼,“儿臣先告退,母妃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儿臣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您。” “以后好好的,别再惹你父皇生气。”顾贵妃挥了挥手,忽然想到瑾月,动作细不可查地一顿,“你那个爱惹祸的妹妹最近怎么样?” “五妹这段时间一直在教养嬷嬷那里学规矩。”宸王妃垂眸,看起来有些心疼,又有些无能为力的自责,“宫里的手段母妃是知道的,五妹吃了不少苦头。” 让五公主在教养嬷嬷手里学规矩本就是皇上的意思,皇后不过是代为执行。 再加上最近局势如此,教养嬷嬷们定然会“尽心尽责”地教导五公主规矩,绝不敢有一丝怠慢。 顾贵妃脸色阴郁,良久才道:“吃点苦头也是她该得的,磨磨她的性子没坏处。” 宸王妃没再说话,心里却忍不住回了一句,本来就是她该得的。 他们的失宠就是从容瑾月得罪楚云绯之后开始的。 若不是她公然在长街上辱骂战王妃,致使事态严重,直接闹到了皇上面前,引起皇上震怒,贵妃就不会因为教女无方被罚闭门思过。 她的妹妹不会受到牵连,她也不会被皇上限制入宫。 似乎就是从那次之后,他们一瞬间走了霉运似的,处处不顺,处境越来越糟糕,朝中每发生一件事,都会让皇上加深对他们的厌恶。 还有顾家的所作所为,谎报灾情牵连她的父亲被停职。 姜盈心头隐隐开始后悔,她当初就不该贸然嫁给宸王这个没担当的男人,总想靠着裙带关系拉拢朝臣,实则一点本事没有。 离开了贵妃,他什么都不是。 想到了平生挨的第一个耳光,姜盈眼底划过一抹郁色,宸王最好能活着撑到最后,给她挣一个后位,否则…… “你们先走吧。”顾贵妃语气淡淡,“以后约束好自己的言行举止,别再惹你父皇生气。” 姜盈回神,跟宸王齐齐应了声是,转身往外走去。 “宸王殿下!”季嬷嬷忽然跑出来,跪倒在宸王面前,“求您跟皇后娘娘求个情,让贵妃娘娘吃点正常的饭吧,贵妃娘娘她——” “季嬷嬷!”顾贵妃脸色一变,厉声呵斥,“这是皇上给我的惩罚,跟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不许为难宸王殿下。” 季嬷嬷一脸心疼地看着她:“奴婢只是心疼娘娘……” “我会想办法的,请嬷嬷放心。”宸王说完这句话,很快举步离开。 刚踏出宫门,就有两个小太监把宫门关上,宝元走过去落了锁。 宸王神色不虞,盯着他看了片刻:“这宫门非锁不可吗?” 宝元收了钥匙,转头看着宸王,躬身道:“请宸王殿下恕罪,皇上的旨意奴才不敢违背。” “知道了。”宸王转头看了一眼朱漆宫门,眼底划过一抹讽刺和愤恨。 一道宫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他们是亲生母子,想见一面都这么难,如果自己不能挽回局势,不能打赢这场储君之战,他的母妃是不是会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再也没有自由? 宸王暗暗攥紧双手。 他会赢的,他一定要得到这个江山,他要成为楚国主宰,管他皇后还是战王,他们的命运都终将被自己掌握。 等他坐上那个位子,今日所有与他为敌之人,一个都别想活。 离开昭宸宫,宸王夫妇暂时还不能出宫。 因为等会还有一场家宴。 虽然容苍得势之后,宸王对这场家宴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但他不能提前告退离席,只能忍着心里的落差和不平,熬过今天这一天的不愉快。 “原以为已经没了希望,没想到峰回路转,竟得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宸王走在宫道上,声音里多了几分颓然之后的讽刺,“有些人机关算计,终究只能落得一场空。” 姜盈沉默良久:“要把这个消息透给父亲知道吗?” “不用。”宸王阻止,“如此惊天动地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万一走漏消息,反而让他们有所准备。” “嗯。” …… 初夏的午后有些炎热。 皇后跟容苍聊了半个时辰,开口吩咐宫人:“你们去看看王妃和谢姑娘聊完了没有,外面热,让她们早点回来喝杯茶。” “是。” “你不在京城这些日子,都是云绯陪我打发这些清冷岁月。”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她是个聪慧通透的女子,有她在你身边,我也放心。” 容苍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面上浮现几分柔和:“若没有云绯,儿臣眼下只怕不知变成了什么样。” “她一个小小的女子,竟能察觉到你中了蛊毒,也算是稀奇。”皇后面上浮现浅笑,“总之你这辈子万万不能再负她,否则对不起她为你做的这一切。” “母后放心。”容苍垂眸承诺,“儿臣会让云绯余生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第229章 战王也有肉麻时候 楚云绯和谢丹姝进殿时,皇后和容苍已结束谈话。 殿内仿佛弥漫着几分异样的温馨气息。 刚从外面散步回来的楚云绯面颊红润,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朝皇后屈膝行礼之后,在容苍身边坐了下来。 修长手指拿着柔软的帕子,动作极自然地给她擦拭着额上的汗水,楚云绯偏头,对上容苍深邃的眸子和嘴角泛起的浅淡笑意。 “皇后和谢姑娘还在这里,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楚云绯蹙眉提醒。 冷峻沉稳的战王殿下,竟连一点身份都不顾了? 谢丹姝坐在他们对面,敛眸喝了口茶,只当没有看到他们间的互动。 “你们夫妻二十多天没见了,亲昵一点又何妨?”皇后笑着开口,温厚的目光落在云绯腹部,“云绯这都显怀了,再过几个月,父子二人就能见面了。” 容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楚云绯今天穿着一件宽松飘逸的蓝色广袖长裙,外面罩着一件薄纱外衣,整个人显得慵懒闲适。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腹部微隆。 容苍眸光缓缓上移,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面,此时看着楚云绯丰盈的脸颊,只觉得她的肌肤白得放光,仿佛吹弹可破,整个人明显比之前丰润一些,眉眼间也多了几分做母亲的柔和气度。 容苍心头不由自主地泛起柔软。 “你在看什么?”楚云绯眉梢轻挑,“才分开二十天,就不认识我了?” 容苍回事,缓缓摇头:“不是,只是觉得你比之前更好看了一些。” 楚云绯失笑:“有孕的女子后期只会越来越丑,怎么会更好看?” 容苍皱眉:“不丑。” 皇后一时只觉得没眼看,她抬手遮住自己的眼,顺势看向谢丹姝:“若不是亲眼所见,本宫绝不敢相信,以前寡言冷漠的战王殿下也会有如此肉麻的时候。” “我也不敢相信。”谢丹姝笑着打趣,“以前我总觉得战王冷得很,让人还没靠近就退避三舍,没想到在王妃面前竟是如此模样。” 楚云绯心有戚戚焉:“我刚嫁给他那会儿,对他也是有点惧怕的。” 皇后讶异:“后来为什么就胆大了?” 瞧着楚云绯这些日子以来从容不惊的气度,面对容苍不卑不亢的态度,皇后着实诧异于她也有胆怯的时候。 “被他一封休书刺激得性情大变。”楚云绯说到休书,难免还流露出几分不满,“虽说自那以后,儿媳就敢于跟他据理力争了,有时候还能在气势上盖过他,但每每想到当初那封休书,就忍不住想翻翻旧账。” 从表面上看来,楚云绯确实是从休书之后性情大变的。 变得不再怯懦,不再恭顺,凡事以理服人,甚至有几分得理不饶人——不过她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容苍爱她的前提下。 若是换做宸王那种没爱也没品的,她这种转变只会让自己死得很难看。 皇后点头:“旧账该翻就得翻,要时刻提醒他不能再犯浑。” 容苍没说话,安静地坐着,任由婆媳二人联合起来讨伐他,并在心里默默反省自己。 谢丹姝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总觉得容苍和楚云绯的放松,以及皇后的温柔欣慰都是出自真心。 真心得就像这宫廷里从未有过污遭事儿,那些阴谋算计都不存在,人与人之间也可以如此敞开心扉,毫无芥蒂地相处。 蔡姑姑奉了茶,他们说着笑着,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得很快。 时至傍晚,跟大臣们商议过立储之事,穆帝来到疏凰宫,老远就听到一阵轻松笑谈。 抬手免了太监通报,他径自走进大殿:“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殿上几人忙起身行礼。 “臣妾在取笑容苍和云绯二人。”皇后笑道,“丹姝也觉得容苍这个冷硬无情的冷面战神,到了云绯面前就化成了绕指柔,服服帖帖的,果然应了那句话,世间万物,一物克一物。” 穆帝闻言,面上亦泛起几分笑意:“战王妃确实是不错的。” 容苍眼光不错,娶了个聪慧有主见的妻子,不像其他那几个王妃,出身高,做事却如此小家子气,一点大家闺秀的气度都没有。 “不过说到这个,”穆帝在主位坐下,视线自然而然落到谢丹姝身上,“丹姝。” 谢丹姝屈膝:“臣女在。” 穆帝问道:“皇后有没有跟你说朕要给你赐婚的事情?” 谢丹姝恭敬道:“娘娘提过。” “你的意见是什么?” 谢丹姝跪下回话:“若皇上问臣女的意思,臣女想说自己对齐世子没感情。若皇上有心赐婚,臣女会遵旨而行。” 穆帝啧了一声:“这回答还真是滴水不漏。” “臣女实话实话,还望皇上恕罪。” 穆帝瞥了容苍夫妇一眼,顺势抬手让他们坐下:“看着容苍和云绯的感情,你一点都不心动?” “臣女羡慕战王殿下和王妃之间的感情,但这种感觉可遇不可求,臣女不会心存幻想。” 穆帝皱眉:“你跟齐锦一样古怪。” “怎么?”皇后诧异,“齐锦也不愿意?” “齐锦这个性子也不知随谁,难管得很。”穆帝皱眉不满,“朕连续两三次给他赐婚,他都毫不犹豫地推拒,看着倒不像是对谁不满意,只是单纯不想成亲。” “既然如此,就别勉强了。”皇后道,“若是促成一对怨偶也麻烦。” “你先起来吧。”穆帝抬手,“朕倒是不想理他,可忠义侯和长公主就这么一个独苗苗,难不成还真由他孤独终老?” 谢丹姝站起身:“天色已晚,臣女先告退了。” 皇后命阿蔡送谢丹姝出去。 穆帝盯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叹气:“现在这些小女儿家都是怎么回事?朕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要是给皇子臣子们赐婚,就没有一个敢拒绝的。” 皇后笑道:“还不是因为皇上平易近人,对小辈宽容大度,所以他们才敢表达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穆帝中年之后确实宽容了很多。 大概是年轻时稳固帝位很累,算计过多,杀人过多,中年之后就有些想修身养性,以更温和的方式治理国家,对待小辈上也大多随和。 可有时候太随和了,就成了忽视。 第230章 愚蠢得可怕 杨德喜进来请示家宴开始时,萧妃带着几位公主和驸马已经到了崇华宫。 这场家宴有点特殊,面孔也有所变化,有几张熟悉的人自这场家宴中消失了,或许从此都不会再出现。 以前坐在皇上身边的人除了皇后之外,最风光的是顾贵妃和宸王夫妇,而如今变成了战王夫妇。 除他们之外,七皇子和八皇子托战王的福,难得有次机会可以跟父皇同坐,只是全程低头吃饭,并不敢多言。 除此之外,萧妃和丽嫔状态看起来比以往也好了许多。 而比七皇子和八皇子身份高的宸王夫妇,却在跟几位公主驸马同坐另外一张桌子上,明显的区别对待,让宸王全程脸色难看。 更让人如坐针毡的是,帝后那一桌轻松温馨的说话方式,让人有种格格不入的陌生感。 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客人。 “云绯这几天住在宫里,被皇后保护得不错,身体养得也不错。”穆帝看了眼楚云绯,又看了眼容苍,眼神带着几分戏谑,“你今晚打算把人领回去,还是留在宫里再住几天?” “皇上尽会说笑。”皇后没好气地开口,“人家小夫妻好不容易团聚,怎么可能再住在宫里陪我这个老太婆?” “母后一点都不老。”楚云绯扬唇浅笑。 皇后嗤笑:“但还是愿意回王府陪夫君。” 楚云绯抿着唇笑:“儿媳住在宫里这些日子,让母后操了不少心,父皇来疏凰宫的次数都少了,每次来也只是小坐片刻,不能跟母后好好谈谈心,儿媳心里挺愧疚的。” “果然聪明之人,这口舌也伶俐。”皇后笑着打趣,眉眼尽是欢喜之色,“你的衣服首饰本宫已经命人收拾妥当,还额外赏了两套头面,算是给嫡媳妇的见面礼。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好好打扮打扮,一定要雍容华贵才好。” 容苍和楚云绯正要起身谢恩,皇后已经摆手:“坐着吧,不用拘礼。” “谢母后。”容苍坐下来,得寸进尺地讨赏,“宫里以后若有好看的首饰,还请母后多赏赐一些给云绯。儿臣以前愚钝,成亲一年有余,至今只给她添置过一次首饰,着实惭愧。” 此言一出,穆帝和皇后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你这个做夫君的失职,竟需要皇后替你弥补?”穆帝不满,“朕都替你汗颜。” 楚云绯低头忍笑,一点都没有替容苍解围的意思。 “本宫倒也愿意。”皇后笑道,“不过本宫赏赐再多,那也是本宫的心意,跟你这个夫君无关。夫君对妻子的好和婆婆对儿媳的好是两回事,你不能把自己的责任推给别人来做。” 容苍点头应下:“儿臣明白,以后一定好好弥补。” 帝后一桌其乐融融,融洽得让人嫉妒。 宸王妃低着头,手里的筷子攥得死紧,忍不住在心里比较着自己和楚云绯的区别。 从出身家世到大家闺秀的气度,从三从四德到温婉贤淑的脾气,从夫君的身份本领到他们对待妻子的态度。 再三比较之后,宸王妃悲哀地发现,她除了出身高于楚云绯之外,其他方面真的一败涂地。 战王人前人后维护着楚云绯,除了最初闹出笑话的楚家庶女,他再未对其他女子有过不合时宜的想法。 就连那个楚家庶女,如今想来只怕也不是因为喜欢,因为楚云皎自从进了王府之后,一直被关在王府最里面的院子,任何人想见她都难,她想见别人更难。 除此之外,容苍上马可以领兵杀敌,屡立战功,下马可以保护妻子,在贵妃面前也敢毫不避忌地维护楚云绯,不惜跟所有人为敌。 他不用拉拢那么多大臣,不用肖想着通过纳谁为侧妃巩固自己的地位,轻轻松松就赢得了皇后的喜欢,甚至过继他为嫡子。 楚云绯好像什么都没做,就成了人生赢家,夫君宠着,皇后喜欢,皇帝也维护。 而自己呢? 宸王因为想娶秦芷岚未成而打她的那一巴掌,仿佛成了她心里的一个刺,幽禁养伤期间因为惶恐不安而被隐藏,她全心全意照顾他,可每每看到楚云绯活得那么顺心如意,她心里那根刺就越扎越深,越扎越疼,疼得她不断地回忆着跟宸王成亲之后的种种。 他们夫妻之间几乎没有过珍贵美好的画面,哪怕她出身高贵,也从未得到过宸王真心相待。 记忆中她一直在隐忍,扮演着恭顺温柔的大家贵女,皇族儿媳,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轻易发脾气,有不满要憋着,有委屈要忍着…… 可是忍到最后,她得到了什么? 还不是眼睁睁看着旁人风光无限,轻易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显赫尊贵? 顾贵妃说容苍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 宸王很高兴,她也很高兴。 可这会儿她已经高兴不起来了。 她甚至不知道贵妃口口声声让他们不用担心的底气在何处,不管容苍是不是皇上的儿子,他手掌重兵是事实,即将被立为太子也是事实。 坐上太子之位,他就会名正言顺地培养东宫心腹,培养年轻新贵,齐锦和谢小国舅不是都开始效忠他了吗? 春闱即将放榜,他定会从学子之中选一些才德兼备的好好培养。 年轻男子大多有慕强心理,战王保家卫国,在世人心里是个英雄,那些学子们定然愿意死心塌地效忠于他。 到时兵权、朝权皆在手,人心所向,就算知道他不是皇上血脉又如何? 皇上敢废储吗? 容苍若是直接起兵造反,朝中不怕死并坚决维护正统的人有多少? 何况一旦容苍身世曝光,顾贵妃多多少少都会受到牵连,宸王真以为把一切推到稳婆身上就万无一失? 他是不是太小看一国之君的洞察力了? 姜盈稍一想想都觉得,她以前一直恭敬顺从的贵妃娘娘原来这么天真,天真到让她觉得绝望。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夫君亦是愚蠢得可怕。 第231章 撕破脸皮 晚间的家宴时间短,吃着聊着,一顿饭结束也就散了。 跟上次一样,散席之后,皇后开口给出阁的公主每人赏赐一千两白银。 三位公主连忙过来谢恩。 “你们都是皇家公主,能把日子过好,本宫也欣慰。”皇后神色温和,“本宫年岁大了,就喜欢看着小儿女们顺顺畅畅,平平安安,见不得整日吵闹不和。” 这是提点,也是警告。 三位公主谢恩,驸马们也从心底感激皇后。 宸王见状,眼底划过一抹阴郁。 果然过继嫡子之后,皇后也做不到无欲无求了,所作所为看起来只是出于皇后对小辈的公正,却无一不是在替容苍收拢人心。 三位公主的驸马都是官家子,他们的父亲虽然都不算高官,但朝中局势瞬息万变,皇亲国戚永远是皇亲国戚。 人品靠谱的情况下,自己人用起来自然更放心,所以接下来,皇后是不是打算请皇上提拔几位驸马的家里人,让他们更死心塌地地效忠容苍? 宸王敛眸站在一旁,掩去眼底冷笑。 近来朝中事多,穆帝没待多久就走了,他一走,宸王自然不会留下来自讨没趣地看着皇后和容苍几人其乐融融,很快带着妻子告退离开。 容苍和楚云绯比他们晚走一刻钟。 然而两人坐着皇后安排的宫中马车驶出宫门时,却见宸王和姜盈尚未离去,像是刻意候在这里等着容苍夫妇似的。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句话用在这里再应景不过。 兄弟二人面无表情地对视着,似已不屑再做表面功夫,眼底的敌意再也掩饰不住。 “容苍。”宸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语调阴阳怪气,“为兄在此恭贺你成为皇后嫡子。” “多谢,本王也恭贺你重获自由。”容苍语气淡漠。 一句话说得宸王脸色扭曲,阴沉无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能从顾家手里讹出五百万两白银,你比本王想象中还要有手段。” “五百万两不算什么,让顾家彻底消失才是我的目的。”容苍眉眼冷峻,透着凛冽寒气,“你若有招大可以使出来,本王最近正好还在搜集证据。” 宸王握紧双拳:“我们是一脉相承的兄弟,你真要如此心狠手辣?” “宸王殿下算计容苍的时候,应该从没有把他当成你的兄弟吧?”楚云绯冷冷一笑,“这会儿感受到了危机,开始攀扯兄弟情了?” 宸王憎恶:“男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余地?” 楚云绯挑眉:“我就插嘴了,你待如何?” “你——”宸王脸色铁青,不愿与女流之辈多费口舌,他冷冷看着容苍,“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你吃了顾家这么多银子,难道不是为了让顾家跟你合作?” “顾家还没资格跟本王合作。”容苍半点情面不给,“这些银子本就是国库所有,他们贪得无厌,谎报灾情,这些年吃下去的银子没把他们撑死是他命大,但以后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宸王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眸心微细:“你想干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 容苍丢下这句话,挽着楚云绯的手转身走向他们的马车。 宸王冷冷注视着他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真是该死。 他以为容苍是想利用顾家,没想到他竟想铲除顾家。 这个背信弃义的东西,刚拿了五百万两,转头就要毁诺? “果然权力就是人的底气。”宸王妃略带嘲弄地盯着楚云绯的背影,“今日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跟三月初因休妻一事被人笑话的处境完全不同,短短不到两个月就翻身成了人生赢家,像是突然间成了上天的宠儿,所有的好运气都堆在了她一人身上。 让人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宸王没说话。 “今天楚云绯用千岐来威胁我了。”姜盈语气淡淡,“王爷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宸王脸色一变,转头看着她:“你说什么?” “今天家宴上,楚云绯说如果我再不平,她不介意让千岐出来见见父皇。”姜盈声音幽冷,“千岐成了他们握在手里的把柄。” “千岐是谁?”宸王淡问。 姜盈诧异地看着他:“王爷?” “我们认识千岐吗?”宸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认识吗?” 姜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须臾,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摇头:“不认识。” “回王府吧。”宸王率先走上马车。 …… 马车缓缓行驶在通往战王府的路上,楚云绯轻轻靠着容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容苍揽着她的肩膀:“这些日子还好吗?” “挺好的。”楚云绯笑着点头,“待在母后宫里,没人敢找我的麻烦。母后待我更是跟亲生女儿一样,我觉得我都胖了好几斤。” 容苍嘴角微扬:“你跟母后很有缘分。” 楚云绯嗯了一声:“你呢?” 容苍敛了笑意,幽幽看着她。 “怎么了?”楚云绯心头咯噔一下,忍不住坐起身,“难道又中了暗算?” “不是。”容苍摇头,“我从朔州带回两个女子。” 楚云绯眯眼,缓缓推开他:“什么女子?” “顾家塞给我的眼线。”容苍连忙把她重新拥入怀抱,“顾家庶女,顾六公子的两个妹妹,顾家长子想利用她们监视我的行动,但她们却想我帮他们报仇。” “所以……” “所以她们会很安分。”容苍道,“你别误会就行。” 楚云绯沉默片刻:“母后看到了你身上的记号?” 容苍点头:“嗯。” “谢夫人今天找我谈话了。”楚云绯敛眸,眼底透着几分了然,“当年之事大抵跟太后脱不了关系,只是暂时还不确定她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容苍略作沉吟:“你想见见太后?” “眼下还不是合适的机会。”楚云绯摇头,“今天宸王夫妇去见顾贵妃,我让墨雨跟着去了,稍后听听她怎么说,再做决定。” 容苍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232章 异想天开 回到王府,盛夏和宝蝉带着几个人,把马车上的行礼都拿去锦麟院放好,皇后赏赐的首饰也小心收好。 熊嬷嬷带着侍女恭敬站在两旁,训练有素似的,齐声喊道:“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楚云绯看着离开二十几天的王府,以及眼前这些二十多天没见面的嬷嬷和侍女,温和一笑:“我和王爷不在王府的这些天里,诸位都辛苦了,晚间每人领二两银子,权当是辛苦费。” 丫鬟们一喜,连忙行礼谢恩:“多谢王妃娘娘,王妃娘娘万福金安!” 锦麟院里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沏茶的沏茶,铺床的铺床,打水的打水。 楚云绯回到内院,简单洗漱之后,在窗前锦榻上坐了下来,手执一盏香茗,轻嗅一口茶香,面上流露出几分慵懒满足之色。 容苍站在一旁看着,眼底划过一抹温软笑意。 “王妃。”站在一旁的墨雪这才开口,“属下可以禀报了吗?” 楚云绯一顿,放下茶盏:“说吧。” 墨雪只挑重点的说:“顾贵妃说战王殿下不是她亲生,也不是皇上血脉,让宸王暂时忍着,忍到所有皇子都死绝那一天,再把这个真相告诉皇上,到时皇上只能传位给宸王。” 楚云绯眉梢一挑,面上泛起淡淡的讥诮:“还真是异想天开得很。” 是不是只有落魄时,才能真正看出一个人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以前贵妃盛宠时,所有人忌惮于她的身份和权力,没人敢不怕死招惹她,所有人都知道贵妃身份尊贵,盛气凌人。 然而如今她才发现,贵妃真是一点都不聪明。 就算有点手段,也都是恶毒下作的手段,体现了他们一家子恶毒阴险的本性。 “容苍,看来顾贵妃真的不知道皇后是你的生母。”楚云绯偏头看向容苍,“我越发确定,这其中还有身份更高之人的手笔。” 容苍嗯了一声:“你想去问问太后?” “这会儿问太后,反而会担心打草惊蛇。”楚云绯拧眉,“既然顾贵妃自作聪明,想让宸王忍到所有皇子都死绝那天,那就让他先忍着吧。我们寻找最后的真相便不用太着急,眼下等着皇上立储,立储之后你先着手培养属于自己的心腹肱骨,以后储位坐稳了,不管他们如何折腾,都动摇不了你的地位。” 容苍站着她跟前,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的容颜:“绯儿,我觉得你很像谋士。” “谋士?”楚云绯愕然,随即嗤笑,“你就别抬举我了,我哪够资格做个谋士?” 容苍抬手示意侍女都出去,忽然弯腰把楚云绯打横抱起,转身走向内室。 “容苍,你干什么?”楚云绯轻拍着他的心口,“现在在大白天,让她们看了笑话。” “我又不做什么。”容苍把她放在床沿,替她把外衣脱了,然后放下帐幔,跟她一并躺在床上,“忙了这么多天,就想跟你说说话。” 楚云绯暗道,说话在外面也可以说,非得到床上来? 容苍贪恋地把她圈在怀里,修长有力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腹部,安静地感受着腹部有规律的跳动:“这是孩子的心跳吗?” “可能是吧。”楚云绯也不太确定,只是想到孩子,眉目忍不住柔软下来,“太医说孩子四个月就成型了,所以他现在是个腿脚健全的孩子。” 容苍表情一顿,腿脚健全的孩子? 这说法听着属实有点怪异。 楚云绯轻轻靠在他肩上:“在朔州办案凶险吗?” “还好。”容苍伸手揽着她,“原以为顾家主暴毙之后,顾家内部大乱,我们去办案会更容易得手,没想到一进入朔州就被顾家眼线盯上了。” 楚云绯一惊:“他们的势力这么大?” “势力很大,超出我的预料。”容苍声音低沉,很享受此时跟她闲聊的氛围,“虽然我跟齐锦都带了不少人,但顾家这些年在各地都养了兵马,蓟州、朔州和连城皆在他们掌控之中。一旦硬碰硬,就是虎落平阳的结果。” 楚云绯沉默着,心头隐隐有些后怕:“这么说来,你们其实一直身处险境之中?” 怪不得根深叶茂的世家总是能称霸一方。 天高皇帝远,利用权力贪墨巨额银两,再用这些银子养兵买马,扩大势力,掌控更多的话语权。 若不被发现,他们会在当地越来越强盛,直到形成对皇权的威胁。 这还只是顾家一个世家,若是有势力相当的几大家族联手,皇权显然会受到极大的掣肘,甚至会引发内乱动荡。 而一旦他们做大做强,遭殃的只会是当地百姓。 容苍淡道:“若不是顾擎武死了,我们可能没那么顺利离开朔州。” 顾擎武若不死,顾家就不会内乱,他们会齐心协力对付朝廷派去的人,一心一意扶持宸王。 容苍和齐锦前去查案,就是为了掌握顾家和宸王的罪证,顾家怎么可能放过他? 但顾擎武死了,顾家几位公子争权夺势,立场开始有所不同,连城兵马虽然还在顾家控制之内,但不受顾家长子控制,势力有所分裂。 他显然也担心容苍跟连城那位联手起来,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跟容苍谈妥了合作。 “我跟齐锦刚踏进朔州,布政使陈山就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都指挥徐腾的身上,而徐腾是护国公府的人,那些罪证也是陈山提前准备好的。” “怪不得裕王和护国公府的罪证来得那么早。”楚云绯了然,“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顾家银子多。”容苍眉心微皱,“等银子到手之后,我会让人跟顾家六公子联系,助他对付顾承业。” 楚云绯不解:“顾家六公子?” “嗯,顾家庶子,据说跟顾家嫡系有深仇大恨。”容苍淡道,“此人貌美而心狠,又一心报复顾家,我打算派人助他一臂之力。” 顿了顿,他道:“有此人从中搅混水,顾家很快就会元气大伤。” 第233章 待人以真心 因为临时被派出去查案,七皇子和八皇子的乔迁宴没能按时举办,他们选了个吉日,重新发了请帖,定于五月初二乔迁。 五月初六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在此之前必须把府邸修缮妥当,一切家具陈设置办齐整,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安郡王府和康郡王府一直在忙碌之中。 京城风向发生了巨大转变。 以前没有存在感的七皇子和八皇子,似乎一瞬间成为京城热门人物,尤其皇上还特意下了道旨意,说丽嫔教子有方,第一次随战王出去办差就表现得有模有样,特将丽嫔晋为丽妃。 嫔妃晋升在这几年里已经很少很少。 后宫势力几乎定了型,皇子们长大之后,后宫嫔妃的地位往往跟自己的子女密切相关,不再是以往按着帝王宠爱晋升的时候了。 上一次后宫有嫔妃晋升,好像已过去了五六年。 后宫嫔妃纷纷恭喜丽妃苦尽甘来,丽妃谦逊地笑着:“言重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苦过。” 虽说诞下双生子之后,她一直活得提心吊胆,生怕皇族出什么事情,会被人联想到双生子的不详传闻上去,但说起来,这些年的提心吊胆,其实只是她自己的心理作用。 皇上未曾刻意冷待过她。 以她当年的出身,自然没资格跟皇后和顾贵妃竞争,再加上双生子的传闻,这些年虽过得谨小慎微,但日子还算安稳,偶尔受一些冷眼,也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毕竟宫里捧高踩低的宫人一直都有,她没办法一个个去计较。 而今因为儿子立功被晋升,丽妃隐隐猜测可能是皇上迟来的补偿,或者是皇后从中做了什么,于是送走前来恭贺的嫔妃之后,丽妃命人从皇上赏赐的礼物中挑了件最好的,带着人亲自抵达疏凰宫求见皇后。 “臣妾受之有愧,此次多亏战王殿下带他们出去,否则以他们二人平庸的资质,哪有可能立什么功?”丽妃跪在殿上,真心诚意地跟感谢皇后,“臣妾这些年在宫中过得安稳,亦是因为皇后宽容,臣妾和两个儿子有今日这一切,都是皇后大恩——” “行了,都是后宫姐妹,说这些干什么?”皇后没听她说完,就笑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本宫最听不来这些煽情的,快起来吧。” 丽妃把带来的东西交给蔡嬷嬷,然后才在皇后下首椅子上侧坐下来:“多谢皇后娘娘。” “老七老八是个机灵的,以前只是没机会,以后做事的机会多得是。”皇后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怅然,“深宫不易,本宫也清楚,所以能体谅你的心情,不过孩子们已经长大了,以后不必处处小心。” “是。”丽妃低眉,“他们之所以能得皇上赏识,都是战王殿下的功劳。臣妾会让他们好好听战王的话,若有行事不周之处,请战王多多管教。” 皇后失笑:“七皇子和八皇子都是战王兄长,哪有弟弟管教兄长的?” 丽妃摇头:“战王只是年纪小了一岁,但本领气度都比他们两个强多了,管教没什么不妥。” 皇后笑了笑:“兄弟之间谈什么管教不管教,容苍战场经验多,武功好一些,对人性了解比其他两位皇子稍多一点,偶尔提点一下也是可以的。” 丽妃恭顺应是。 “再过两日就是七皇子和八皇子大婚了。”皇后淡淡一笑,“他们俩的王府正好靠一起,中间又是连通的,到时可以一起拜堂,谁也不偏心。” 谁也不偏心? 丽妃微怔,随即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皇后:“皇后的意思是……” “他们成婚,难道你这个母妃不想去主婚?”皇后温和一笑,“反正皇上是打算带着本宫去的,你这个母妃去不去,看你自己的意思。” 丽妃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起身跪下:“臣妾多谢皇上和皇后娘娘恩典,离儿和阳儿何德何能,让皇上和皇后娘娘如此厚宠,臣妾……” 皇后转头示意。 蔡姑姑走过去把她扶起来:“丽妃娘娘不必如此。” 丽妃眼眶发红,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皇后端起茶盏,优雅地抿了口茶。 想要真正收拢人心,需要的从不是低级的算计,你待人以真心,旁人自然真心待你。 丽妃待在深宫这么多年,对后宫尔虞我诈再熟悉不过,提心吊胆这么多年,在她过度谨慎之下,七皇子和八皇子几乎算是一无所有。 皇后是个宽容的皇后,容苍也是个宽容的皇子。 后宫里她对丽妃真心,朝中容苍愿意帮着七皇子和八皇子,给他们展现能力的机会。 母子三人自然会感恩戴德,从此忠心于容苍。 忠臣良将就是这么一点点得来的。 而仅靠着那些低级的算计,下作的手段,只会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 转眼三日过去。 朝中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不仅仅是御案前奏折多,便是容苍也几乎从天到晚不见人影。 出去查案子二十多天,回来之后,他要去军营巡视,还要处理朝中皇帝全权交给他负责的案子,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 楚云绯就待在王府,偶尔把谢丹姝邀请来赏赏花,偶尔把三位公主叫过来喝喝茶。 以前在朝中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三位公主,最近因为跟战王府走得近,日子好似也热络了起来,听说上赶着巴结的妯娌姑子也多了起来。 喝茶的时候,楚云绯注意到大公主神色有些郁郁,像是满腹心事的样子,只是在其他人询问时,很快扬起一抹笑意把那点情绪盖了过去。 楚云绯看在眼里,没有立即戳破,只是命墨雨暗中留意一下,看大公主和驸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嫌隙。 墨雨当晚回来禀报,说最近洛家不太安生。 “不太安生?”楚云绯蹙眉,“他们夫妻感情出了问题,还是有别的原因?” 第234章 越来越心软 “不是驸马和大公主之间的问题,问题出在驸马的大伯和父亲身上。” 墨雨想了想,试图用最简洁的言语概括来龙去脉:“洛驸马的父亲原本是洛家庶子,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一个嫡兄,虽然洛家二爷已经分家立府多年,但那个嫡兄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二爷家里的打压。” “以前有洛家老太爷约束着,嫡兄不敢明目张胆欺压洛二爷一家,但是老太爷多年前去世了,那个嫡母和嫡兄失去了老太爷的俸禄支持,家里过得大不如从前,就隔三岔五去洛二爷那儿要钱,理由是即便洛二爷分出去,也有孝敬嫡母的责任。” “洛二爷性子温厚,二夫人也是个温吞性子,夫妻二人一直以来几乎任由嫡兄家里予取予求,大半俸禄都拿去孝敬了嫡母一家,连带着洛驸马和大公主也跟着受了不少委屈。” “最近大公主和其他两位公主在宫里拿了些银子回去,跟皇后和王妃也亲近了一些,嫡兄一家认为大公主手头宽裕,便以嫡母身体不好为由,硬是让洛二爷拿五百两给嫡母治病。” “可那些银子是皇后赏赐给大公主的,洛二爷没办法张嘴跟儿媳妇要钱,嫡兄不拿不到钱,就天天带人上门闹,他的几个子女也围在洛二爷家门外,嚷嚷着洛二爷不孝嫡母,没资格继续做官,还说要去弹劾洛二爷。大公主被逼得没办法,只得拿出五百两银子给大伯一家拿了回去,这才消停两天。” 楚云绯听完墨雨的一番话,做了简单总结:“意思就是洛驸马的爹娘温厚老实,但是大伯父一家总欺负他们?” “是。” 楚云绯沉默:“大公主怎么说也是皇族公主,洛家大房就这么有胆量,连大公主的公公婆婆都敢欺压?” 墨雨回道:“大公主这桩婚事是她的生母姜才人争取来的,当年还惹怒了顾贵妃,所以洛家二房这些年一直不太好过。” 据说当年给大公主选夫家时,大公主的生母姜才人整日提心吊胆,生怕选一个不靠谱的毁了女儿一生,她最中意的女婿标准就是夫家有点官职,但没什么实权的,这样就不必牵扯到将来极有可能发生的党争之中。 可她人微言轻,当年顾贵妃执掌后宫,公主的婚事也都由她做主操持。 姜才人好几次求到她跟前,只盼着让莲月嫁一个安分可靠的夫婿就行。 然而顾贵妃显然并没有那么容易被说动,起初给大公主安排的是一个父亲有实权但风流好色的男子,且为人暴戾,脾气很差,听说府里的侍女被他折腾死了好几个。 姜才人愁得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不得已之下,故意让自己受凉得了风寒,命婢女半夜去请皇上,楚楚可怜,孱弱无力,声泪俱下……才让皇上做主把大公主嫁给了现在的驸马洛白。 可是这一改,直接得罪了顾贵妃。 那时顾贵妃势力大,宸王如日中天,容苍还在战场上没回来,裕王对与己无关的漠不关心。 顾贵妃不想落人把柄,只是稍用一些手段,就让洛家兄弟二人生了嫌隙,并在洛家老太爷还健在时就不得已分了家。 洛白的父亲就是那个时候被分出去的,说分家都是好听的,实则根本是被赶了出去。 “也就是说,大公主跟洛白成亲之后,洛家二爷才带着妻儿分家单过?”楚云绯皱眉。 墨雨点头:“是这样没错。” 楚云绯蹙眉:“即便姜才人要求不高,可洛二爷是洛家庶子,注定一辈子被嫡兄打压,她怎么会选洛二爷的儿子做驸马?” “据说当时洛二爷已经有了七品官职,而且为官清正,口碑不错。”墨雨回道,“按照当时姜才人选女婿的标准,洛二爷这样有官职没实权的官员是最安全的,而且大驸马品性好,还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 “既然是才子,按道理来说,这些年怎么也能考取个功名步入仕途了。”楚云绯眉眼浮现深思,“看来又是贵妃母子从中作梗。” 楚国并没有驸马不能做官的规矩,只是规矩不能靠着裙带关系做官。 也就是说不管驸马还是官员之子,入仕都只有两条路,一是科考,二是通过国子监。 然而当年有宸王从中阻挠,这两条路洛驸马显然一条都走不通。 楚云绯喝了口茶,又问:“洛驸马的父亲是七品官?” “是。”墨雨点头,“洛二爷俸禄本就不多,又被嫡兄家里隔三岔五索取,日子过得有点艰难,好在大公主的孩子已到了读书年纪,洛驸马教自己孩子时,也会收几个学生一起教,赚取一点银子补贴家用。” 楚云绯点头:“我知道了。” 没想到身为皇族公主,容莲月的日子也能过得这么憋屈,虽说夫妻恩爱,公婆脾气也不错,但有大伯父一家在,他们想过个安稳日子竟都成了奢求。 大驸马既然是个才子,或许可以让容苍收为己用,一家子温厚之人用起来放心,还能改善一下他们的处境,一举两得。 晚间容苍回来之后,楚云绯跟他说起这件事,声音淡淡:“虽然姜才人位分不高,可大公主到底是皇帝长女,洛家人就敢这么欺负,胆子着实不小。” 容苍脱了外袍挂起,走到她跟前,抬手轻抚着她的发丝:“你最近越来越心软了,不是心疼这个,就是心疼那个。” “我也不完全是心软。”楚云绯抬眸看着他,目光沉静理智,“大公主到底是皇族姐妹,她的夫君和公婆又是温厚之人,得到善待本就在情理之中,何况他们原本不必受这些年打压,只因为当年不合贵妃心意,她就明里暗里针对,对洛家二房本来就不公平。” 顿了顿,她悠悠补充:“另外,你现在是皇后嫡子,不出意外的话,过段时间可能就会被立为储君。君王治理天下本就该恩威并施,恩就是善待宽容,若连姐妹都不能善待,还能善待天下百姓吗?而且洛家人正直,若是做个有实权的父母官,对百姓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容苍转头把她揽入怀里,低头狠狠亲了一口,才说道:“皇后这个位子,没有人比绯儿更适合。” “是吗?”楚云绯躺在他怀里,语气莞尔,“若以后你登基为帝了,我这么建议你,你不会来一句‘后宫不得干政’?” “当然不会。”容苍忍不住低头啃着她的脖子,“别忘了绯儿是要做摄政皇后的,摄政皇后自然可以干政。” 楚云绯沉默片刻:“容苍,之前那些话你不必当真。” 第235章 绯儿吾妻 她有自知之明,当初说的那些虽不完全是气话,但多多少少有点意气用事。 她一个深闺女子,没接触过政务,没上过战场,没去了解过民生疾苦,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距离就是从楚家到皇宫,哪来的本事摄政? 何况容苍这般文武双全的皇子,一朝坐上那个位子,手底下多的是能臣干将,他们出谋划策不比她厉害? “绯儿说的每句话,我都会放在心上。”容苍垂眸看着她,“以前是我太混账,理该加倍补偿你,何况救命之恩如同父母再造,怎样感谢都不为过。” 楚云绯微默,其实休妻一妻过去没多久。 然而大概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密集,以至于她总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那场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也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扭转。 突然被勾起不美好的回忆,楚云绯心情有些低落,然而容苍的最后一句话,却让她表情微妙起来:“恩同再造?” 容苍眯眼:“绯儿心里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楚云绯面露无辜之色,眼底却有促狭的笑意闪过,“明明是你说的,恩同父母再造。” 容苍轻哼一声,低头咬着她的耳朵。 楚云绯浑身酥麻,下意识地抬手推开他:“别……” 忽然腹部像是被人轻轻戳了一下,她有些惊奇地坐直身子,“宝宝……宝宝方才好像在踢我。” “真的?”容苍面上浮现新奇之色,下意识地伸手掀起楚云绯的寝衣,以往白皙平坦的小腹确实有了微微隆起的特征。 楚云绯和容苍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肚皮,但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动静。 两人面面相觑,楚云绯表情微妙:“宝宝是不是被吓到了?” “应该不是。”容苍抚着她的小腹,“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个胆大骁勇的,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吓到?” 楚云绯斜睨着他:“万一是个女孩子呢?”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一样可以骁勇。”容苍淡道,“有本事有底气的姑娘,以后才不会被人欺负,我们总不能保护她一辈子。” 楚云绯沉默下来,听到这句话,心头不由有些惆怅。 是啊,父母总会先走一步,总也不可能保护孩子一辈子。 不管男孩女孩,身份、地位、美貌都无法保证一辈子拥有,唯有本事才是傍身的底气。 “孩子有你这个父亲,应该是他的幸运。”楚云绯轻叹,“容苍,你一定会是个开明的父亲。” 容苍没说话,只是把她拥抱在怀里。 他确实想做一个开明的父亲,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活着,孩子也安然无恙。 如果不是她及时让他醒悟,或许她梦境中的惨剧真的会一一应验,那他这辈子将没机会做父亲,他的孩子也没机会出生,而她…… 一想到这些,容苍就感觉到无比的后怕,甚至深深后悔自己曾经的愚蠢带给她的伤害。 “这个孩子出生之后,我就给他找最好的老师。”容苍声音低沉,听着有些闷闷的,“不管是男孩女孩,都按照文武双全的标准培养,就算以后不上战场,也可以拥有自保的能力。” 楚云绯嗯了一声:“容苍。” “嗯。” “我不想让孩子卷入到跟你一样的争储斗争中去,不想让他面对各种凶险,虽然顺境中长大的孩子没有逆境能铸造一个人,但我身为母亲,没办法面对自己的孩子随时会被谋害这种情况。”楚云绯幽幽一叹,“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不用担心,我们的孩子会平平安安长大,不会发生这种事。”容苍偏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尽量让你远离那些勾心斗角。” 楚云绯点头:“嗯。” 容苍拍了拍她的肩膀:“睡吧。” 楚云绯在床上躺了下来。 容苍目光落在她脸上,心里已经开始思索提前把孩子的老师准备好。 她的顾虑何尝不是他的顾虑? 历代帝王都有三宫六院,为的是绵延子嗣,为皇族开枝散叶,可皇后说得对,皇子越多,并不一定就意味着皇族越强盛,反而只会造成杀伐过重。 哪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为了皇位也极有可能上演兄弟阋墙的悲剧,何况是为了利益之争的异母所生的皇子。 至尊之位足以让亲情支离破碎。 他心里已经做好不纳后妃的决定,可往后数十年变数太多,他又矛盾地担心,万一以后局势有变,让她对他的承诺生出质疑。 或许唯有时间可以证明,他们的这份感情能走到什么时候。 只是眼下…… 晚间沐浴之后,楚云绯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容苍揽着她的腰,感受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虽不再如以前那般平坦,却更加让人爱不释手。 这里面有这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生命,正在汲取着母亲身体里的养分,一天天成长。 这种感觉很奇妙。 楚云绯身上有着刚沐浴之后的清香,容苍贪恋地凑近她的脖颈,忽然有些情动,素来沉稳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情欲:“绯儿……” 楚云绯心头就这么一跳,“容苍。” “我会轻点。”容苍轻吻着她细嫩的脖子,修长手指不自觉地探进她的衣服,“绯儿,吾妻……” 楚云绯被他亲得浑身战栗,原本还有的几分理智,在一声声“吾妻”之中彻底沦陷,只剩下仿佛被烧灼的滚热和澎湃。 帐幔层层垂落,窗外的月亮都悄悄躲进了云层里。 第236章 咬死不承认 翌日一早下起了绵绵小雨。 空气变得清新而凉爽,丝丝缕缕清香沁人心脾。 容苍本想抽出半天时间,在府里好好陪陪云绯,饭后喝个茶,坐在窗前闲谈片刻,待雨停了,两人一起去花园中散步,欣赏一下雨后的花园景致。 然而谢小国舅的突然到来,却让这个计划落空。 熊嬷嬷撑着伞抵达锦麟院,收伞进屋,传话道:“谢小国舅说对国公府和裕王的审问已经进行了三天,裕王今日终于松口认罪,但他非要见王爷一面,说有些话必须见到王爷的面才肯说。” 容苍给楚云绯递了盏茶,闻言皱眉道:“本王没空。” 楚云绯温声开口:“去吧,正事要紧。” 容苍眼底泛起一丝厌恶:“一个阶下囚有什么可见的?” 楚云绯摇头:“他是阶下囚,也是你的皇兄,该给你的面子还是要给,而且谢小国舅既然亲自来请,说不准是因为裕王手里掌握着一些证据。” 容苍有些不满地看着她,须臾,伸头揉了揉她的脸:“你总是有理。明明这些天都没能好好陪你,你就不能撒个娇,命我哪儿都不许去?” 熊嬷嬷抬头看着容苍,面上浮现愕然。 这还是他们家冷硬沉稳的战王殿下? 楚云绯叹气,想提醒他嬷嬷还在场,不过看容苍这副样子大概也不会在意。 她浅浅一笑,无比贤惠体贴地说道:“我是正妻,不能学那小妾做派。” 容苍眉头微皱,想到内院至今还有个没处理的“小妾”,眸色微冷,是应该找个机会把她处理掉了。 “那我先去跟裕王谈谈。”容苍弯腰亲了亲楚云绯额头,“你要是觉得无聊,就让谢姑娘过来陪陪你。” 楚云绯失笑:“知道了,赶紧去吧。” 外面下着毛毛细雨呢,她待在家里喝茶挺好,不必麻烦任何人过来陪她。 容苍换了身衣服,转身往外走去。 楚云绯目送他离开,想着最近朝中事多,容苍大概得忙上一段,而她怀着个身孕,什么忙都帮不上,安心待在府里养胎,不给容苍拖后腿就行。 “王妃,这里还有两份帖子。”熊嬷嬷走上去,把两份请帖交给楚云绯,“七皇子和八皇子一早送过来的,说是后天乔迁宴,请王爷和王妃去喝酒。” 楚云绯接过帖子,点头:“知道了。” 七皇子和八皇子的乔迁宴本来应该早早就办了的,因为临时被派出去查案子,所以才耽搁了下来。 后天是五月初二,办个简单的乔迁。 五月初六又是大婚之日,两座郡王府这两天只怕也要忙得不可开交,到底是皇子,婚事张罗起来流程也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妥的。 楚云绯坐在榻前看了会儿书,心里却一直在回想谢夫人说的话,忍不住思索着太后在其中起的作用。 容苍当年能安然活下来,或许是太后从中帮忙,而且太后一定知道容苍是皇后的儿子。 所以太后当年是将计就计,还是因为顾家势力太大,有所顾忌? 亦或者是太后不喜欢皇后,所以才“促成”她失去了这个孩子? 楚云绯一个人安静地坐着,以为今天下着雨,府里不会来客人,然而不消半个时辰,熊嬷嬷又来了锦麟院:“王妃娘娘,宸王妃求见。” 楚云绯皱眉,面上浮现几分冷淡之色。 战王府和宸王府如今已撕破脸,算是正式敌对的关系,宸王夫妇怕是恨不得撕碎了他们,这个时候又来干什么? 连下雨天都呆不住,迫切地想来打探点消息? 楚云绯声音淡淡:“把她带去前院内厅奉茶,我很快就过去。” “是。” 人都到了门口,她自然不会拒见,但不管宸王妃来意是什么,她也不会给对方任何心存不善的机会。 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楚云绯抬脚走出锦麟院,盛夏给她撑了伞。 抵达前院时,正好看见被熊嬷嬷引进来府宸王妃,尚未开口寒暄,宸王妃已自觉地赔礼致歉:“今日冒昧登门,有些唐突,还请九弟妹海涵。” 楚云绯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贴身嬷嬷撑伞,伞下宸王妃一身紫色正装,头上朱钗华贵,一派亲王妃该有的气度。 楚云绯淡淡一笑:“不知你找我何事?” 她今日装备齐全,墨雨、墨雪、盛夏和宝蝉齐齐站在楚云绯左右两侧,四个人四双眼睛皆盯着宸王妃,像是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利举动似的。 两人走到内厅坐下,宸王妃才开口:“我有些话想单独问问九弟妹,不知能否让她们先出去?” “只怕不行。”楚云绯微微一笑,“眼下我跟你关系不太友好,虽说就算动起手来,你也不一定是我对手,但我怀有身孕,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宸王妃脸色一僵,语气有些不悦:“九弟妹说笑了吧?我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又不是特意登门找你打架。” 她是教养良好的世家贵女,又是皇族王妃,难不成一言不合就动手? 这句话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楚云绯淡道:“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宸王妃沉默片刻,神色略显阴郁:“上次在宫里,九弟妹说千岐在你们手里,我回去想了想,怎么也没想出来千岐是谁,不如九弟妹跟我说说这个人?” 楚云绯愕然,随即失笑:“你们夫妻二人商议几天,就商议出来一个咬死不承认的结果?” 宸王妃神色微凛:“九弟妹说话要有证据,不能随意栽赃陷害,甚至随意抓个人过来就诬陷我们有什么阴谋。” 楚云绯饶有兴味地一笑:“千岐在我们手里,他是不是受宸王指使,你们清楚,我也清楚。当然,宸王府那些下人们应该更清楚。” 宸王妃沉着脸不说话。 “你可以让所有人都闭嘴,但有些事实是怎么否认也没用的。”楚云绯接过熊嬷嬷奉上的茶,漫不经心地抿上一口,“宸王给容苍下蛊毒长达十年之久,存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们自己明白。你可以不承认,但别忘了有个词叫做反噬。” 姜盈瞳眸微缩,不由自主地捏紧手里的帕子:“我听不懂九弟妹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楚云绯嘴角噙着一抹嘲弄的弧度,“你若坚持说不认识千岐,我也不勉强,不过千岐上次被审问时,好像透露了什么自保之道,说对他的主子下了蛊,只是不知这个人是贵妃还是宸王,不如你回去问问,最近宸王有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宸王妃脸色骤变,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这就破功了?”楚云绯挑眉,“不是不认识千岐吗?” 姜盈冷冷盯着她,神色略有些狼狈。 “你不用太着急,我当时听容苍就这么说了一嘴,不知道是真是假,你还是回去问问较为妥当。”楚云绯微微一笑,笑意却透着几分冷意,“容苍发作的痛苦我是看在眼里的,只盼着其他人不会承受一样的痛苦才好。” 宸王妃心头一沉,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千岐那个妖人,若真敢对贵妃和宸王下手,她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237章 人狂有祸 刑部大牢里空气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牢房里关着一个个蓬头垢面的囚犯,有痛苦呻吟的,有默不作声的,有蜷缩着睡觉的,也有木然望着牢房外的。 容苍随着谢小国舅走到牢房深处,看见了坐在牢房里一身囚衣的裕王,对方镣铐加身,披头散发靠在墙角坐着,再也没了往日的尊贵气派。 “裕王殿下。”谢小国舅开了口,“战王殿下来了。” 裕王缓缓抬头看了过来,眼神很平静,大概最绝望的时候已经过去,如今已接受事实,没什么还能让他失控的事了。 他看着容苍,淡淡开口:“九弟是跟顾家达成了合作,还是畏惧于顾家的势力,根本不敢深查下去,才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本王头上?” 容苍去朔州查案子,那么快就把证据呈到了御案上,想想都觉得奇怪。 “顾家人都得死,一个都不会留下。”容苍示意狱卒打卡牢房,走进去跟裕王单独聊聊,“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裕王冷笑:“什么时候是时候?” 容苍嗓音淡漠:“四皇兄不用担心这个,他们的下场只会比你更惨。” “你想怎么处置我?”裕王看着他,“杀了我一了百了?” 两个狱卒抬来一张椅子,容苍拂了拂锦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护国公多年以前救驾有功,这些年虽有些居功自傲,但除了贪墨之外,还没做出过分伤天害理的事情。”容苍语气淡淡,“父皇过了那阵震怒,大概不会让四皇兄和护国公府死。” 裕王冷道:“你呢?” 容苍道:“我什么?” 裕王问他:“你想让我死吗?” 容苍缓缓摇头:“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没理由置你于死地。” “难道你不想要皇位?”裕王冷笑,像是早已看透容苍的伪装似的,“容苍,你不必否认,你想要皇位,所以才想把我们都置于死地。” 容苍斜靠着椅背,神态闲适,带着一种孤冷睥睨:“四皇兄太看得起自己了,以前是我不屑争,所以朝中从未经营过人脉,可我若真想要皇位,仅凭我手里的兵权,你们谁又是对手?” 裕王淡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无欲无求,真的只想保家卫国。” 容苍不想争辩,也没什么争辩的意义。 以前他确实没想过要争储,可惜就算他不争,也总有人把他当成假想敌,处处陷害,处处算计。 既然如此就各凭本事,看他们那些龌蹉伎俩能用到几时。 裕王靠在墙角,抬眸看着容苍:“这些年我虽然也争皇位,但从未真正谋害过你。” 容苍打量着这间简陋的牢房,回应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撇除几次故意设宴刁难内子,跟内子有过冲突之外,其他时候确实没有与本王有过敌对。” 裕王和护国公府是一家子,赵家对楚云绯的刁难和敌意,算到裕王头上也不冤。 只是这些不伤筋不动骨的敌意,如今想来确实无伤大雅,对容苍和楚云绯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反而是他们自己被皇上下令惩罚。 所以容苍一直以来亦未曾跟裕王府有过敌对。 裕王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会置我于死地吗?” 容苍淡笑:“本王没打算与你为敌,但我们的立场从来都是敌对的。” 争皇位的皇子,天生就是敌对关系,这一点无可更改。 裕王淡问:“如果我不跟你争呢?” “现在不是你争不争的问题,而是你和护国公府都触犯了律法。”容苍神色淡漠,带着点居高临下的眼神,“那些证据都是板上钉钉,没有人伪造假罪证冤枉你。” 裕王冷下脸,愤怒不平地看着他:“顾家和宸王这么多年敛财无数,他们什么事都没有,凭什么我只拿了那么一点,就要承担所有的罪名?这对我不公平!” “没有不公平。”容苍平静地看着他,神色疏冷而无情,“顾家比你罪大,他们会受到更大的惩罚,只是暂时还没到时候而已。” “没到时候?”裕王冷笑,“是你怕了他们?” 容苍神色冷淡:“你不用激怒我,顾家势大是事实。我去朔州是为了查案,不是为了去送死,更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把手下人的命不当命。” 裕王不屑地嗤笑。 “眼下没有治罪顾家,是因为我不想制造太多的伤亡,倘若我现在领兵十万去镇压,顾家确实毫无反抗之力,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冀州、朔州和连城兵马联手反抗,双方交战,死伤无数,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区区一个顾家还不值得这么大的损失。” 容苍一字一句,清冷而坚定:“本王麾下的将士可以去战场杀敌,可以为了保家卫国而死,但不能死在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上。本王领兵这么多年,打了这么多胜仗,心中筹谋比你多得多,尚不需要你来告诉本王该怎么做。” 裕王被他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良久才道:“既然你如此胜券在握,又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容苍眉眼疏冷,眸心寒气翻涌:“本王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你的死罪不是因为本王针对,而是你所行之事将自己推入了火坑!”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这些年领兵,难道就没有贪污过军饷?”裕王冷笑,“你敢说你没有拿过不该拿的钱?” 容苍不发一语地看着他,容颜冷峻如霜,良久,他冷冷看了裕王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战王殿下!”不远处的牢房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求战王殿下留步。” 容苍脚步微顿,转头看着那间牢房。 护国公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哀求,“以前是臣不懂规矩,得罪战王和王妃,求战王殿下开恩!放过赵家女眷,还有臣的母亲,她老人家年岁大了,着实经不起牢狱之苦啊,战王殿下!” 容苍只送他八个字:“天狂有雨,人狂有祸。” 护国公一震。 容苍眼底泛起厌恶:“当初赵老夫人诅咒齐锦早死,诅咒忠义侯和长公主没人养老送终时,应该未曾想过会有今天。” 什么? 护国公震惊地抬头看着他:“战王殿下说什么?母亲她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就算……就算说过,那也定是在内宅女眷之间说的,战王怎么会知道? 容苍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第238章 上位者该学会心狠 外面绵绵细雨还在下着。 身侧有长青撑伞,容苍负手走了一段,淡淡开口:“护国公府和裕王府若定下结党营私和贪墨之罪,那些女眷会如何处置?” “主要看皇上的意思。”谢小国舅回道,“若皇上念及父子情分,不忍心杀裕王,可能会判裕王府和护国公府全家流放。若皇上想重办,两府男丁和妇人大概会被斩首,未出阁的女眷则会被充入教司坊。” 容苍沉默片刻,想到昨晚楚云绯说的话,淡淡开口:“洛驸马的父亲官风如何?” 洛驸马的父亲? 谢小国舅微愣,没料到容苍会突然问一个不相干的人,不过洛驸马到底也是皇亲国戚,他的家人谢小国舅并不算陌生。 “洛大人没什么实权,这些年安安稳稳,既没机会做出政绩,也没有明显让人诟病的地方,只是……”谢小国舅停顿片刻,还说如实说道,“洛驸马那个大伯父似乎不是个好相与的,据说时不时地上门找麻烦。” 容苍嗓音冷淡:“大公主是父皇女儿,洛家嫡系胆子挺大,连公主都敢欺。” 谢小国舅素来是个聪明的,闻言知意,“臣会派人去了解一下情况。” “裕王和护国公府被抄家下狱,一些牵涉其中的党羽也被免职,朝中官员空缺了不少,你留意一下,给洛白安排个合适的职务。”容苍语气淡淡,“品级不用太高,做个抄书整理卷宗之类的就行。” 谢小国舅点头:“是,臣会看着安排。” “跟裕王有牵连的官员查出了多少?” “兵部执事两人,户部也有裕王安排进去的一颗钉子,可以借此机会拔除,还有礼部……”谢小国舅沉吟,“礼部尚书曾跟宸王有密切往来,殿下暂时不打算动他?” 容苍缓缓摇头:“不必着急。” “是。” “兵部左侍郎纪贤林官风不错,这些年跟赵思远一直不太合,他膝下有个刚及弱冠的庶子,据说读书好,武功也厉害,是个好苗子。” “文武双全?”容苍偏头,“本王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字?” 谢小国舅一笑:“纪大人官风不错,但治家不太行,家中有个强势的嫡妻掌家,俗话说母强子弱,他家便是如此。母亲太强势,而嫡长子自幼娇惯,文不成武不就,脾气还不好,对庶弟打压得厉害,再加上嫡母当家,一个庶子的名声传不出来也正常。” “一个被打压的庶子还能学得文武双全。”容苍语气深沉,“倒是难得。” “纪大人在培养子女方面其实挺公平,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都给他们平等的读书机会,只是嫡子太过不成器,以至于纪大人后面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庶子身上,还特意给这个庶子请了有名的老师。” “没送去国子监?” 谢小国舅摇头:“没有,身份上不太够格。” 容苍嗯了一声,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前面一个太监匆匆而来,到了近前躬身行礼:“战王殿下,皇上请您去勤政殿一趟。” 容苍沉默地点头,抬脚往勤政殿方向而去,谢小国舅则转身回了刑部衙门。 勤政殿的御案上,奏折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穆帝正坐在案后专心批折子。 听到杨德喜禀报战王殿下到,他抬头看着一起进殿的容苍,淡淡问道:“你方才去了刑部大牢?” 容苍行了礼,点头:“嗯。” “是容钰想见你?”穆帝淡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容苍道:“四皇兄问我为什么没有先治罪顾家,并以为儿臣怕了顾家。” 穆帝皱眉:“你怎么说的?” 容苍神色漠然:“儿臣没有怕过谁,但战场上主将的责任不仅仅是打胜仗,而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最大限度地确保底下将士从战场上活下来,查案也一样。” 穆帝沉默片刻,无端想到齐锦曾说的那件事,容苍为了救齐锦差点命丧战场。 他心头浮现几分隐忧,面上却不动声色:“容苍,上位者应该学会心狠。” “父皇,这并非心狠心善的问题。”容苍平静地反驳,“精锐的兵马都是艰苦训练出来的,除了投入大量的钱财,还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和精力,若将领不顾他们的死活,只追求胜仗而不择手段,对自己、对军队、对朝廷来说损失都会很大,并且后续添补不足,会导致无法想象的后果。” “朝中官员也是。不管是科考入仕的学子,还是国子监举荐的新贵,都是十年寒窗苦读,家中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人才,折损一个都觉可惜。” “如齐锦和谢麟这般出身显贵又年轻有为的人才,更是难得。还有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高手,培养出来都不易,不该死的时候就不能让他们枉死。” “儿臣也一样。儿臣有牵挂,也有人牵挂儿臣,所以儿臣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 穆帝眉头舒展,缓缓点头:“若是因为爱惜人才,你这样的想法是对的,但上位者心肠要硬,手段要狠,不能让人轻易抓着弱点,而心软是最致命的弱点。” 容苍沉默敛眸,没反驳也不表示认同。 他从来认可战场上那一套,治军要严,是为了保证上战场之后损失最小。 训练上的严苛是为了让将士本事过硬,手段冷酷则是为了让他们明白为将者的底线,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但真正收服人心,靠的是过硬的本事和体恤将士的胸怀。 为君者也一样。 培养人才需要恩威并施,需要严厉无情,对可重用之人则要完全信任,摒弃猜忌。 容苍尚未坐上那个位子,但心里早已有了一套用人的方法和标准,而这种标准不会被任何人所改变。 至于心软。 慈不掌兵,他从来没认为自己是一个心软之人。 “你先回去吧。”穆帝挥手,“朕之前跟谢国舅聊过,让他从国子监挑几个人给你使唤,你最近有空可以去国子监看看,有合你眼缘的也可以跟他要人。” “是。”容苍行礼,“儿臣告退。” 他离开之后,穆帝沉默地倚靠着雕龙纹明黄锦榻:“杨德喜。” “奴才在。” “你说容苍这脾气像谁?” 杨德喜恭敬地笑着:“战王殿下跟皇上才是父子,当然像皇上了。” “朕年轻时候也像他这样?”穆帝拧眉自问,随即摇头,“不太一样。” “奴才瞧着,几位皇子之中也就战王殿下跟皇上最像,杀伐果断,却又重情重义。”杨德喜一副敬佩的语气,“战王殿下虽感情不外露,但对皇上皇后孝顺,对王妃爱护,对臣子爱惜。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不会理所当然地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不会漠视臣子和将士的性命,这样的主子太难能可贵,是百姓之福。” 不愧是皇上身边第一大总管。 这几天眼看着皇上为了立储之事费心,每天斟酌到半夜,白天还要接二连三召来大臣商议,生怕有什么不周之处,实则心里早认定了战王为储,只是还有些顾虑罢了。 虽然杨德喜也不知道皇上在顾虑什么,但他是懂皇上的,这个时候支持皇上的决定比什么都重要。 “你说得对。”穆帝轻轻叹了口气,“你拟个旨,明日早朝上宣旨吧。” 第239章 立储 五月初一,天气放晴。 凌晨的空气还透着几分雨后的凉爽,然而太阳一出来,转瞬就感受到了夏季的炎热。 早朝议事已经开始了一个时辰。 宸王站在殿上,神色青白憔悴。 昨日姜盈告诉他,千岐为了自保,竟给他和母妃下了蛊,这个消息让他惊怒交加,几乎一整晚没睡。 极度焦虑不安之下,宸王派人去战王府、长公主府和忠义侯府暗中寻找千岐的踪迹。 可这三座府邸哪个不是守卫森严?重重防守跟铁桶似的,探子根本进不去。 如果千岐真给他下了蛊,他就算夺得皇位也活不了多久,生死皆掌握在那个妖人手里,他以后还能睡得着觉吗? 更甚者,如果千岐已经被容苍收买,自己的命就掌握在了对方的手里,以后投鼠忌器,处处都会受到掣肘,更不可能是容苍的对手。 宸王昨晚想了一夜,或许他应该去跟容苍谈谈,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应该早点把千岐换回来…… “朕今天有件大事与诸卿宣布。”穆帝坐在龙椅上,环顾大殿一周,目光沉沉,语调不怒而威,“诸位爱卿忧心社稷,关心江山传承,一直劝朕尽快立下储君。朕仔细斟酌,考虑很久,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 宸王一震,缓缓抬头朝前方看去,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紧。 父皇这是要立储了? 文武百官亦是齐齐一惊,心里都在猜测着太子人选。 穆帝淡淡开口:“为保楚国江山永固,朕打算立皇九子容苍为皇太子,诸位应该没有异议吧?” 殿上陷入片刻安静。 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地,穿透大殿的参拜声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宸王僵硬着脸,听着这满朝的参拜声,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前后左右跪下的大臣。 没有一个人反对? 他们都这么支持容苍做太子吗? 以前支持他的那些大臣呢?一个个都成了哑巴? “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下了。”穆帝转头吩咐,“杨德喜,传钦天监监到至勤政殿,择吉日举办册立太子大典。” “奴才遵旨。” 穆帝起身,拂了拂龙袍:“退朝吧。”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帝很快转身离去。 杨德喜匆匆跑下殿阶,把昨晚拟好但没来得及宣读的圣旨交给容苍,然后急急追着皇上而去。 立储旨意宣布得快,皇上走得也快,显然不打算听到任何一个反对的声音。 文武百官站起身,纷纷朝容苍道贺。 “恭喜战王……不是,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 谢小国舅优雅地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小臣给太子殿下请安。”齐锦走过来,有模有样地行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七皇子和八皇子走过来,同样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容苍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嘴角微抽,一贯冷硬淡漠的脸上多了几分古怪。 宸王则一脸阴沉,压下心里不甘,咬牙开口:“恭贺九弟得偿所愿。” “宸王可不能再叫九弟了。”齐锦及时提醒,像是生怕宸王不懂君臣规矩似的,“太子殿下是君,宸王殿下是臣,以后见面不但要改口喊太子殿下,还得行君臣之礼。” 宸王嘴角抿紧,笑意发僵:“齐世子常年待在边关,对君臣之礼倒是精通。” “那是。”齐锦欣赏着宸王此时的怨恨不甘,懒洋洋地笑道,“宸王身在皇家,自然比我这等粗人更懂礼节,所以千万别疏忽了才好。” 大殿上慢悠悠起身的大臣们,原本有人想过来跟容苍道贺,然而见着此时这副颇带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心头一时凛然。 齐世子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直接跟宸王杠上,果然忠义侯手里的兵权就是最大的倚仗,连皇子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宸王咬了咬牙,压下心头怒火,看着容苍淡淡一笑:“为兄在此先恭喜九弟,只是这太子之位或许并不太好坐,还望九弟坐稳了,千万别跌下来才好。” 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容苍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眸光冷峻深沉,不辨喜怒。 七皇子蹙眉,目光落在宸王的背影上:“只怕六皇兄不会轻易罢休。” “怕什么?”齐锦嗤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堂堂手握四十万兵马大权的战王殿下,岂会被他唬住?” 这句话看似说笑,其间隐藏的意思却让人一凛。 四十万兵马。 是啊。 容苍手里可是握着足足四十万兵马,除了驻扎在边关的十五万,京城军营里还有他的十五万精锐,另外十万不知被战王安置在何处。 别说宸王如今已是手下败将,就算他真有什么明招暗招,还能抵得过那乌压压的军队? 齐世子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太子之位到了战王手里,那就只能是战王的,若以后一切顺利什么都好说。 倘若发生意外,那驻扎外京城的十五万大军也不是吃素的,定会誓死护佑太子殿下的地位。 所以就算是皇帝要废储,是不是也不行了? 齐锦根本不管大臣们心里怎么想,只看着容苍:“皇上召钦天监是为了选吉日册封,待册封太子的仪式之后才会正式搬入东宫,并安排东宫幕僚和宫人,我觉得宸王极有可能从吉日上下手。” 只待举办了太子的册立大典,局势就再也无法挽回,宸王心有不甘,在没有其他办法阻止的情况下,只能从吉日上下手。 八皇子迟疑:“六皇兄应该不会那么大胆子吧?” 连钦天监都能收买,齐世子是不是太看得起宸王的本事和胆量了? 齐锦瞥他一眼,暗道你懂个屁。 一个敢给亲兄弟下蛊的人,你指望他有脑子还是有人性? 第240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立储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 皇后听到消息,下意识地站起身:“当真?” “真的。”宝元公公面带喜悦之色,“恭喜皇后娘娘。” 皇后轻轻吁了口气,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终于定下来了。” 蔡姑姑带着宫人们道喜:“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皇后面带笑意:“确实值得恭喜。阿蔡,疏凰宫每人赏赐白银十两,中午加菜,所有人都好好庆祝一下。” 宫人们一喜,齐齐跪下谢恩:“谢皇后娘娘!” 皇后缓缓坐了下来,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敛起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幽深色泽。 立储之事已定,只待择个吉日举办立储大典就行,她应该今晚去见太后,还是得大典之后? 不。 她应该先去见见顾贵妃。 皇后放下茶盏,淡淡吩咐:“阿蔡,摆驾昭宸宫。” “是。” …… 容苍下朝之后,直接出宫回了战王府。 齐世子像是战王府长史似的,亦步亦趋跟着容苍,一进门就召集王府管家、嬷嬷和下人:“来来来,所有人都听好了!战王殿下今天正式被立为太子,以后称呼太子殿下!圣旨已下,只等着择吉日举行立储大典之后,就会搬入东宫,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管家和嬷嬷惊喜交加,连忙率众叩首:“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他人跟着叩拜:“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到消息匆匆走出来的楚云绯,看着眼前一幕,眉梢轻挑,微微屈膝行礼:“妾身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 话没说完,身子已被拥入一个宽阔的怀抱,明黄圣旨顺势塞入她的手里,容苍声音低沉:“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太子妃了。” 齐锦抬头望天,很想提醒他注意一国储君的威严,不过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太子殿下偶尔失仪可以原谅。 “终于定下来了。”楚云绯轻叹,却并不意外,“以后陪我逛街之人,是不是可以从城南排到城北了?” 容苍唇角翘起,嗓音温软:“是。” 齐锦听到这句话,不由诧异:“王妃成了太子妃,难道就是为了有人陪你逛街?这点要求是不是太低?” 楚云绯睨他一眼:“你不懂。” 这是她跟容苍夫妻之间的趣话,岂是外人能明白的? “稍后我要跟王妃进宫一趟,齐锦,你先回去。”容苍看向齐锦,“这两天盯着宸王。” “是。”齐锦点头应下,“臣告退。” 楚云绯抬眸望着容苍俊颜:“感觉怎么样?” 容苍沉默片刻:“还算平静。” “荣辱不惊,挺好。”楚云绯笑了笑,转头宣布,“熊嬷嬷,王府每人赏赐五两银子,晚上加餐。” 这无疑又是一个惊喜。 前几天每人刚发了二两,今日又发五两,他们这几天仅赏赐的钱都挺可观的。 众人齐齐谢恩:“谢王妃!” 熊嬷嬷纠正:“谢太子妃殿下。” 下人们连忙改口:“谢太子妃殿下!” 王府里所有人都兴奋地忙碌起来。 主子被立为太子,他们下人跟着沾光,尤其在内院伺候的人,以后少不了成为东宫大宫女。 王府里这些训练有素的护卫,以后也会成为东宫护卫,身份跟着主子涨,以后走出去都可以昂首挺胸。 虽然他们战王府本来就足够硬气,但以前的硬气和现在的硬气还是有些不太一样。 容苍和楚云绯回了锦麟院,楚云绯声音温柔:“母后听到这个消息应该很高兴。” 容苍点头:“嗯。” 两人换了身衣裳,很快坐着马车进宫去见皇后。 …… 几家欢喜几家愁。 宸王回到王府之后,控制不住糟糕的情绪,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几乎全砸了,依然无法压下心头躁怒的郁火。 姜盈站在一旁平静地看着,半晌沉默不语,面上没什么表情,让人无法猜测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最近宸王的情绪波动太大,一次两次可以让她不安,次数多了,她似乎也变得麻木了。 这就是曾经意气奋发的宸王,失去荣宠和显赫的光环之后,他甚至不如恒郡王和七皇子稳重,每天暴躁得跟濒死的困兽一样。 直到宸王冷静下来,姜盈才问了一句:“又发生了什么事?” 宸王越过满地的狼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语调带着几分颓然:“容苍被立了太子。” 话音落下,满室陷入寂静。 姜盈神色微怔,随即脸色白了下去:“是吗?” “不过我不会让他那么顺利的。”宸王面上划过阴沉之色,“父皇召钦天监监正去了勤政殿,是要择个吉日举办立储大典。” 姜盈淡道:“立储的圣旨颁下了?” “颁下了。” “既然已经下了,王爷还能改变什么?”姜盈语气淡淡,“暂时先韬光养晦吧,母妃说的话你都忘了?” “我没忘。”宸王语气阴沉,“但是这不代表我真要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容苍风光下去。” 姜盈反问:“王爷还能做什么?” 宸王眉眼裹上阴霾,声音冷冷:“钦天监有我的人。” 姜盈惊异:“王爷?” 宸王阴沉冷笑:“多年前埋下的一颗棋子,该派上用场了。” 姜盈抿唇良久,才淡淡开口:“就算最近没有吉日,也不可能无限拖延。” “不是拖延。”宸王闭了闭眼,“我要让父皇意识到,他选的这个太子是错的,会遭到上天的反对。” 姜盈心头浮现不祥的预感:“王爷,眼下九弟正得盛宠,我们是不是应该安静地等待时机?” 明知不可为,为何非得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宸王目光投过来,冷冷地看着她,“如果本王真被千岐那杂种下了蛊,以后万事还能由得自己做主吗?若容苍利用千岐来对付我,我还有跟他抗衡的余地吗?本王这是不得不反击!” 蛊毒在身体里会慢慢长大,时间越长,情况越糟糕。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皇子死绝,老七和老八现在投靠了容苍,老三不争不抢,连置他于死地的理由都没有。 何况还有封地上的两位皇兄。 母妃说的轻巧,让所有皇子死绝。 皇子们哪那么容易死绝? 就算真能让他们一个个去死,到时容苍的储位早坐稳了,谁还能动摇得了他的地位和权力? 若父皇暴毙,容苍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到时就算揭开了他的身世又如何? 谁会相信? 相信了又能怎样? 那些朝中重臣和世家大族看着威风凛凛,一呼百诺,轻易定人生死,然而在十五万大军面前,他们连个蝼蚁都算不上。 等等等,等的时间越长,情况对他越不利。 宸王真后悔没早日下手夺位。 姜盈看着像是走火入魔的宸王,心头一阵阵发凉,她此时已经无暇去想宸王到底能不能战胜容苍了,她想的是该如何自保。 倘若宸王最终结局是死,她和父亲要被他拖累着一起去死吗? 第241章 容苍是本宫的儿子 时隔五天,皇后再次驾临昭宸宫。 远远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听着撕心裂肺,伴随着一位嬷嬷焦急的声音:“娘娘,喝点水吧……” 皇后脚步微顿,随即抬脚跨进殿门。 殿内有股不太清新的味道扑鼻而来,皇后忍着不适,看向趴在床沿剧烈咳嗽的女人。 顾贵妃的精神看起来很糟糕,脸色惨白,一副病重孱弱的样子。 上次来的时候她还没这么凄惨,没想到短短几天,整个人看着都衰败了下去。 “皇……皇后娘娘?”正在伺候顾贵妃的季嬷嬷抬眼看见皇后,吓得扑通跪到在地,“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病得很厉害,求皇后娘娘开恩,给贵妃娘娘请个太医吧!皇后娘娘——” 皇后目光落在这位嬷嬷头顶,若有所思:“季嬷嬷,你伺候贵妃多久了?” “回皇后娘娘,奴婢……奴婢跟着贵妃娘娘三十多年了,当年是贵妃娘娘的陪嫁丫鬟……” 皇后眸心一闪,转头看向阿蔡和身后几个宫女:“你们都出去吧,把季嬷嬷也带出去,本宫跟贵妃单独聊聊。” “是。” “皇后娘娘!”季嬷嬷砰砰磕头,“求皇后娘娘开恩!给贵妃娘娘叫个太医吧,娘娘她——” “嬷嬷。”顾贵妃费力地直起身子,声音嘶哑,面上无血色,“你先出去。” 季嬷嬷僵跪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顾贵妃被幽禁这些日子,季嬷嬷亦迅速衰老下去,背影透着几分佝偻,好似已经预见了死亡的气息。 皇后走过去,在顾贵妃对面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理了理袍服:“容苍今天被立为太子了。” 顾贵妃眼神猝变,随即嘲弄地开口:“皇后既然过继他为嫡子,被立为太子还算稀奇吗?” 皇后淡淡一哂,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故作镇定的脸:“你是不是恨极了本宫?” “皇后今天是来耀武扬威,还是来看我笑话的?”顾贵妃脸色苍白,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夺走旁人儿子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爽?” 皇后淡道:“容苍本来就是我的儿子。” 顾贵妃瞳眸一缩,像是听错了什么似的,痴痴冷笑:“皇后在说什么?” “本宫方才说,容苍本来就是本宫的儿子。”皇后嘴角扬起一抹寒凉无情的笑意,“是你用了手段,把本宫的儿子据为己有,却又不好好待他,让他受了那么多年苦楚!顾贵妃,你对容苍所做的一切,本宫一定会让宸王加倍承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顾贵妃表情骤厉,声音都尖锐了三分,“容苍是我的儿子!她跟你毫无关系——” “你当年根本就没有怀孕。” 顾贵妃激动的声音戛然而止,表情一寸寸僵硬下去,不敢相信地看着皇后。 殿内空气仿佛凝结。 顾贵妃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带着某种不祥的感觉。 她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惊惧,从惊惧转为骇然…… “当年你指使稳婆弄死了本宫的儿子,又从宫外弄了个孩子进来是不是?”皇后盯着顾贵妃的脸,不想错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事实上,你是想让稳婆造成本宫孩儿假死的症状,然后悄悄把孩子弄到你自己的宫里来,成为你的儿子,但是稳婆失手了是吗?” “皇后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听得懂,因为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就是个自私恶毒、胆大包天、谋害嫡皇子的罪魁祸首!”皇后站起身,目光冰冷,“稳婆失手,你气急败坏、慌乱无措之下,急忙让信得过的人——比如你那个已经下入十八层地狱的父亲,从宫外弄了个孩子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地造成你诞下皇子的假象,实则你欺君罔上、混淆皇族血脉、谋害皇子,罪无可恕!” 顾贵妃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后娘娘这是造谣污蔑!” “你谋害本宫的孩子,目的是为你儿子铲除对手。”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冷酷无情,“顾贵妃,本宫一定会让宸王死无葬身之地!” 顾贵妃死死攥紧被子:“既然你知道容苍不是皇族血脉,为何还要过继他——” “本宫方才说了,容苍就是本宫的儿子。”皇后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眼神睨着她,“你机关算尽,却忘了上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本宫的儿子没死,他被你虐待了十几年,身体尚未完全长开就不得已去了战场,你恶毒地给他喂了蛊毒,想一直掌控他是不是?” 顾贵妃僵硬地看着她。 “人在做,天在看。”皇后眼神冷得刺骨,“容苍是本宫的亲生儿子,本宫或许该感谢你,至少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并且余生会活得很好很好,他已成为太子,以后会成为皇帝,而你和你那个自私卑贱的儿子,只配匍匐在他脚下,苟延残喘——” “闭嘴!你闭嘴!”顾贵妃试图起身,然而身子虚弱之下,她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你闭嘴,容苍不是你的儿子!他只是一个没有皇族血脉的贱种,他不是你的儿子……他不是!” “他是本宫的儿子。”皇后冷眼看着她,并宣布一个残酷的事情,“顾贵妃,你和你儿子的报应马上就到了。”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往外走去,走到殿门处,回过头来道:“从今天开始,直到你下最后一口气,你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容宸和容瑾月,你可以当作这是本宫对你的报复。” 丢下这句话,皇后举步离开。 脊背挺直,气度高华,一身凤袍衬得她雍容华贵,高不可攀。 顾贵妃惨白无力地趴在床沿,像一只濒死的困兽。 第242章 审问季嬷嬷 看着顾贵妃大受刺激的模样,皇后心里生出一股畅快的情绪。 这种报复的快感她以前从未体会过。 进宫为后二十多年,她从未刻意与后宫任何一位嫔妃为敌。 皇后应该端庄,贤淑,宽容,有母仪天下之风范,从年少进宫到现在,她自认为虽没做到完美,但做到了问心无愧。 她不会主动与任何人为难。 可顾贵妃触了她的底线,她没办法大度地原谅她。 走出昭宸殿,皇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季嬷嬷,淡淡吩咐:“把她带去疏凰宫,本宫有些事情想问问她。” “是。” “皇后娘娘!”季嬷嬷下意识地想求饶,“奴婢还要照顾贵妃娘娘,求皇后——” “如果你想让顾贵妃的日子好过一些,就别再多说一句话。”皇后冷冷俯视着她,“否则本宫可以让她现在就去死。” 季嬷嬷脸色刷白,再不敢出声。 被带到疏凰宫,皇后淡道:“季嬷嬷今年有五十岁了吧?” 季嬷嬷惶恐跪在地上,点头:“奴婢五十二。” 她跟着贵妃进宫时就已经二十多岁,因为年长,性子沉稳,在贵妃身边最得信任。转眼间二十六年过去了,她见证了贵妃娘娘的荣辱兴衰,亲眼见识过她在宫里的一步步算计和筹谋。 甚至亲身参与过一些事情。 “岁数也不小了。”皇后斜倚在凤榻上,神色有些疏懒,“本宫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对你动刑,你若有问必答,本宫还会放你回去伺候贵妃,甚至让你带些补品回去给她补补元气。若你不配合,本宫不敢保证接下来贵妃会不会饿死,或者病死。” 季嬷嬷伏跪在地上,身体微颤,不敢说话。 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皇后会问什么,而那些事情都是足以让人被五马分尸的大罪。 说了会死,不说还是死。 “顾贵妃这一生只生了宸王和五公主两个孩子,对吗?” 季嬷嬷抖着声音:“皇……皇后娘娘……” “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季嬷嬷咬牙:“……是。” “本宫当年有孕,顾贵妃一早就买通了稳婆,欲置本宫的孩儿于死地是不是?” 季嬷嬷抖若筛糠:“皇后娘娘,贵妃没……没有……” “本宫重申一遍,你若不说实话,本宫会让顾贵妃死得连全尸都不剩。”皇后声音冷得刺骨,“你伺候她这么多年,是不是打算跟她一起死?可死也有不同的死法,她体面了一辈子,临了却要被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或者割下舌头鼻子耳朵做成人彘,季嬷嬷觉得这种死法体面吗?” 季嬷嬷脸色惨白,连连叩首:“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蔡姑姑走过去,一巴掌扇到她的脸上:“还不说实话!” “阿蔡。”皇后语气淡淡,“去把五公主带过来。” “是。” 季嬷嬷意识到了什么,砰砰磕头:“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开恩,老奴说!老奴什么都说!” 皇后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眼底威压慑人。 “贵妃娘娘从来没有谋害皇嫡子的意思,她……她只是想,想把皇后娘娘的孩子据为己有,因为贵妃娘娘没有怀孕……”季嬷嬷声音抖得不成样,“可稳婆失手,让皇嫡子出了意外……” “所以九皇子不是贵妃的儿子?” 季嬷嬷点头:“是,是。” “本宫的儿子出事之后,有谁接触过?” 季嬷嬷连忙摇头:“奴婢不知道,只听……只听宫里人说,皇后娘娘受了刺激晕厥,皇嫡子出事之后,要赶紧处理,免得皇后娘娘醒来悲伤……” 皇后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孩子出事的那会儿,一颗心被紧紧揪着,疼得不行。 “容苍是谁抱进宫给顾贵妃的?” 季嬷嬷道:“死了,都死了……” “被顾贵妃灭了口?” 季嬷嬷摇头:“奴婢不知,贵妃娘娘没有下令之前就灭了口,娘娘以为是老丞相做的,可是……可是……” “后来没过多久,顾丞相就出了事。”皇后接过她的话,忽然想到什么,“贵妃娘娘是不是以为容苍的存在,是导致顾丞相的死因?” 季嬷嬷脸色煞白:“没有!贵妃娘娘绝对没有!” 皇后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当年孩子抱到昭宸宫,他的身上有没有明显的记号?” 季嬷嬷跪在地上,努力回想着,“有一个……好像是屁股上有颗痣……” 皇后淡道:“顾贵妃没想过把记号去掉?” “想……想过。”季嬷嬷惶恐点头,“但是孩子太小了,奴婢担心他吃不消,当时贵妃娘娘还年轻,想事情难免不太周全,奴婢担心……担心小皇子出事,会引起皇上怀疑,更担心感染之后,会导致小皇子性命不保……所以劝贵妃娘娘打消这个主意,只是尽量让孩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许任何人抱出去,也不许让人看到小皇子身上的记号……” 皇后抬手撑着额头,心里骤然松了口气,她或许应该庆幸当年季嬷嬷的一念之善。 即便她的这点善念更多是为了保全顾贵妃,她依然该庆幸。 沉默片刻,她又问:“贵妃没有追问过这个孩子是谁家的?” “问过。”季嬷嬷点头,“但是抱孩子进来的那个人,只说是宫外的一户普通人家,已经全部灭了口。” “抱孩子的那个人是谁?” “是当年跟奴婢一起陪嫁进宫的另一个丫鬟。”季嬷嬷道,“后来也死了,贵妃猜测是老丞相为了灭口,但至今不敢确定。” 皇后眉眼笼上一层阴霾,冷道:“为了她的恶毒计划,牵连这么多人丢了命,这些年午夜梦回,就没有一个冤魂来找她吗?” 季嬷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后娘娘。”宝元公公自外面走了进来,恭敬禀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来了。” 皇后坐起身:“把季嬷嬷先带回去,宝元,你亲自带几个人送她回去,不许她跟任何人接触。” “是。” 季嬷嬷从地上站起身,两腿一软,重新跌跪了回去,她两手撑地,踉跄着站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容苍和楚云绯走进宫门,正好看见宝元公公带着季嬷嬷走出去,容苍认得季嬷嬷,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 进了殿,两人正要行礼,皇后已抬手道:“快坐吧,到我这里还拘什么礼?” 楚云绯目光落在皇后面上:“母后心情不太好?” “容苍被封为太子,本宫心情自然是极好的。”皇后叹了口气,“只是方才去了一趟昭宸宫,问了一些当年之事,情绪受了些影响。” 楚云绯声音温柔:“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如今否极泰来,母后该高兴才是。” 皇后笑了笑:“本宫是该高兴,但是高兴也不妨碍去踩一下落水狗。” 楚云绯抿唇浅笑,随即点头:“这倒是。” 尤其是作恶多端,坏事做绝的落水狗,就应该好好踩一踩。 第243章 皇族无兄弟 皇后目光落在容苍脸上,眼神柔和而怜爱,这种失而复得的惊喜远比任何事情都值得她高兴。 “圣旨颁下来了,太子之位就是你的。”皇后调整好情绪,又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只待册立太子大典之后,你们就可以搬到东宫居住,到时离本宫更近一些,说话也方便多了。” 楚云绯点头:“嗯。” “我打算册立大典之后,再去见太后。”皇后语气平静,“所有真相已经大白,只差一个太后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还没有弄清楚,但是这个不用着急。为了夜长梦多,还是等册立大典之后再去不迟。” 眼下真相与他们猜想的几乎无二,但为了以防万一,必须等册立大典结束了再说。 “本宫方才审问了昭宸宫的季嬷嬷。”皇后语气淡淡,“当年参与其中的人,多数都被灭了口,如今最近也最了解真相的应该只剩下太后了。” 楚云绯道:“季嬷嬷知道那么多内情,贵妃竟然没杀她?” “身处深宫内院,身边总要有个信得过的人。”皇后倒是明白顾贵妃的想法,“季嬷嬷跟在她身边几十年了,没入宫之前就是她的丫鬟,感情跟家人一样,且季嬷嬷办事能力肯定是有的,忠心也无可置疑,没有灭口的道理。” 只要顾贵妃还风光一天,季嬷嬷就比别人活得顺遂,自然没有背叛她的理由,而一旦季嬷嬷被人审问口供——就像今天。 那也意味着顾贵妃失势了,灭不灭口亦没什么区别。 “这两天事情全堆一起去了,你们若是忙,不必经常往本宫这里跑。”皇后笑了笑,“来日方长,本宫也不是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该稳的时候会比谁都稳。” 楚云绯坐在椅子上,面色温婉谦恭:“有喜事还是应该告知母后一声的。” “本宫住在宫里,比你得到消息的速度还快。”皇后摩挲着茶盏,嘴角噙着一抹笑容,“明天七皇子和八皇子的乔迁宴,初六他们的大婚,再过几天又是太子的册立大典……还有下个月的殿试,这段时间除了忙,国库花费应该也不少。” 容苍面上波澜不惊:“前些日子不是抄了护国公府和裕王府吗?抄出来的银子应该够用了。” 皇后缓缓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容苍:“裕王和护国公府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容苍道:“看父皇的意思。” 皇后挑眉:“如果你父皇问你呢?” “若依国法律令,自然都是死罪。”容苍淡道,“若是念着父子兄弟之情,流放亦无不可。” 皇后皱眉:“全部流放?” “四皇兄是要死的。”容苍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若不死,跟着他一起流放的赵家人就会有惦念,就算以后翻不起大浪,折腾一些小风波也会让人不喜。” 皇后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母子云淡风轻的一番话,轻而易举就决定了一个皇子的死路——虽说依着容苍眼下在朝中的影响,他若想救下裕王也不是做不到。 但没必要,皇族无兄弟。 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政敌。 …… 钦天监很快上报了立储大典的日子,皇上下旨钦天监、礼部和内庭监负责筹备册立大典仪式,于五月二十举办。 这一天很忙。 容苍和楚云绯在皇后宫里没坐多久,很快告退离去。 他们回府没多久,内廷监就派人抵达战王府,给容苍和楚云绯量身赶制太子和太子妃袍服,还有太子和太子妃配制的玉饰、头冠、凤钗和册印等。 内廷监大总管把吉日告诉给容苍,容苍听完之后没说什么,只命人拿了些银子打赏几个公公。 郊外军营里的几位将领慢半拍才得到这个消息,一时之间像是做梦似的,当天傍晚赶到战王府,拜见太子殿下。 容苍带着楚云绯一起去了前院,几位身着黑色盔甲的将军站在前院,个个身姿挺拔,气势卓绝,年纪最大的四十左右,最年轻的看着才二十出头。 楚云绯微微颔首:“见过各位将军。” “末将不敢!”几位将军单膝跪下,“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殿下!” 容苍麾下最得力的左右将军,一个是萧子沐,一个是晏鸣,还有其他几位皆是容苍亲手提拔上来的三品、四品将军,个个容貌端正,身姿高大。 就连单膝跪地行军礼时都气势十足,属于武将该有的硬汉模样,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容苍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王爷真的做了太子?”年纪最小的晏鸣像是做梦似的,“殿下以前也没听说要争储,怎么就成了太子殿下?” “你这话说的。”粗犷健硕一些的萧子沐瞥他一眼,“殿下想做什么,难道还要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 晏鸣噎了噎:“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是因为太子妃了。”一个三品威武将军开口,“太子妃命中带贵,有旺夫之相。” “将军说笑了。”楚云绯愕然之后,随即浅笑看着容苍,“殿下跟他们聊,妾身先回锦麟院。” 容苍点头,带着几位将领转身去了书房。 “真好。”宝蝉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等以后住进东宫,奴婢是不是就算有品级的宫女了?” 盛夏斜睨她一眼:“你现在也有品级。” “是吗?”宝蝉狐疑,“我是几品?” 盛夏沉默不语。 “太子妃殿下!”熊嬷嬷匆匆而来,双手递上一份书信,“门人刚送来的。” 楚云绯接过来一看,封面上落着熟悉的字迹:“太子妃亲启。” 这是表兄命人递来的信。 楚云绯抽屉信纸展开,仔细看完,眼底划过一抹深沉难测的光泽。 姬紫衣说五月的吉日只有初六,那天是七皇子和八皇子成亲之日,五月二十之后会开始下雨,而且雨势不小,连续暴雨半个月。 六月初二绵绵小雨,午后晴空万里,结束半个月的大雨。 钦天监定的是五月二十,姬紫衣选的是六月初二。 楚云绯拧眉思忖,表兄这么快就知道了立储的消息? 他现在人在京城? 第244章 太子妃要享福的 容苍跟几位将领议事到很晚。 楚云绯洗漱更衣之后,一个人躺在床上,安静地抚着自己的小腹。 宝宝的心跳越来越明显,旺盛的生命力让她有种无法言喻的满足感,这是一个流着她和容苍血脉的孩子,会降生在爹娘相爱的家庭氛围里。 虽然他们经历过一些龃龉,但如今已雨过天晴,夫妻之间可以坦坦荡荡,相互扶持,一起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楚云绯嘴角微扬,面上带着即将为人母的温柔恬淡…… “参见太子殿下。” 外面响起侍女敬的请安声,楚云绯转头看去。 一袭玄色轻袍的容苍跨进房门,看着楚云绯躺在床沿,“洗漱过了?” “嗯。”楚云绯抬头见他进来,嘴角含笑,主动起身,作势伺候更衣,“妾身伺候太子殿下洗漱——” “太子妃是要享福的。”容苍揽着她的肩,把她按坐在床沿,“为夫自己来。” 楚云绯沉默片刻,表情有些微妙:“容苍,你说我们住进东宫之后,还能跟现在一样吗?” 她其实知道自己这个王妃是不合格的。 天潢贵胄,权贵之家,妻子伺候丈夫天经地义,早上要比丈夫起得早,晚间要比丈夫睡得晚,低眉垂眼,事事谦恭。 可楚云绯这个王妃做得却有些悍,是其他王妃和世家贵女们嘴上鄙视心里嫉妒的存在。 她因为休妻一事跟容苍大闹一场之后,脾气变得彪悍无比,再加上怀有身孕,从此再也没有把那些贤妻良母该有的态度捡回来。 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容苍也愿意纵着她,尊重她,从不会拿世俗那些三从四德的规矩来约束她。 可是进了宫之后,还能跟待在王府时一样吗? “只会比现在更好。”容苍揉了揉她的头,转身出去给自己倒了盏茶,“东宫不是后宫,你不用担心这些,且对于你这个太子妃来说反而有好处。” “好处?” “嗯。”容苍喝了口茶,缓缓点头,“做了太子之后应该会很忙,白天我若不能陪你,你就去疏凰宫跟母后说说话,喝喝茶,省下了进出宫的时间。有母后在,没人敢找你的麻烦。” 楚云绯嗯了一声:“只是出宫就有些不便了。” 容苍放下茶盏,在丫鬟伺候下洗漱净面,接过宝蝉呈上的毛巾擦了擦脸,转身走近内室,把外衣脱了挂起来。 “若是想出宫,我就抽空带你出来逛逛。”容苍跟她一并在床沿坐下,“至于其他的,若想见什么人,直接派人传话把人召进宫就是,无需你这个太子妃亲自出宫去见。” 从王妃到太子妃,这身份不仅仅是晋升的概念,更是从普通王妃上升成了君妻。 太子是君,其他皇子是臣,这个身份是任何人都不能僭越的。 但眼下楚云绯考虑的不是这些。 闲聊几句之后,她把姬紫衣送来的信递给容苍:“表兄应该已到了皇城,这是他差人送来的信,你看看。” 容苍展开信看了一眼,眉心微蹙:“意思是五月二十之后会进入雨季,不适合举办大典。” “应该是这个意思。”楚云绯神色凝重,“不过我没想到表兄竟也擅长看星象。” 前世的记忆里,姬紫衣擅长的东西很多,医术,毒术,箭术,奇门遁甲都有涉猎。 会星象应该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只是姬紫衣这么年轻的男子,居然擅长这么多本事,令人不得不佩服。 容苍起身走到案桌前,打开香炉,把手里的信丢到小兽香炉里,冷眼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信纸。 明明灭灭的光笼罩在他的脸上,俊美矜贵的容颜似是染了一层诡谲光泽。 “看来贵妃和宸王这些年布下不少暗棋。”楚云绯眉心微皱,“除了千岐这个妖人,连钦天监都有他们的人。” 容苍盖上香炉,回到床沿。 洗脚丫鬟端来一盆热水放在地上,低眉垂眼地跪下,脱去主子鞋袜,用手试过水温之后,才把容苍双脚放在盆里。 容苍目光落在丫鬟头顶:“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是。”丫鬟垂眸退下。 “之前住在趾麟殿,都是小厮伺候你?”楚云绯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容苍,我没那么霸道,你不用事事避防。” 她不是一个会乱吃飞醋到是非不分的人。 容苍早晚会成为那万人之上的皇帝,偌大的皇宫,宫女成百上千,避得过来没吗? 容苍泡着脚,偏头瞥她一眼:“我只是想跟你单独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楚云绯哦了一声,权当他说的是真的,很快言归正传:“其实下雨本不是什么罕见之后,夏季雨水多是常情,但是这雨也要看怎么下。” 若是常年干旱,立储君之后就连续下雨十多天,上至君王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只会认为这是祥瑞。 太子德行感动上天,才降下甘霖。 可今年的楚国并不缺雨水,若是立储之后,连续下半个月大暴雨,甚至是立储当天就开始狂风暴雨,大臣们心里会怎么想?百姓会怎么想? 若再经由一些人添油加醋,把这种现象传到楚国各地,民间谣言沸沸扬扬,对容苍的名声肯定是不利的。 五月二十之后有大暴雨,而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不可能看不出这些。 他们偏偏把吉日定在了五月二十。 楚云绯嘴角微扯:“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会相信?” 容苍沉眉:“这件事我会尽快弄清楚。” “有解决办法吗?” “办法肯定能想得出来。”容苍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探向楚云绯的肚子,“孩子今天怎么样?有没有闹腾?” “他还小,没到闹腾的时候。”楚云绯一脸幸福笑意,“只是偶尔能感受到他在肚子里踢腾,但次数不多。” 容苍定定注视着她面上的笑意,忽然开口:“心里还有芥蒂吗?” “嗯?”楚云绯抬眼,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容苍又问了一遍:“对于我之前做的那些事,心里还有芥蒂吗?” 楚云绯垂眸:“暂时没有了。” 误会已经解除,他只是用一种自以为最好实则愚蠢的方式在保全她,除了最初有些怨气之外,连恨仿佛都无从谈起。 两人这些日子也算是共同经历过许多曲折,如今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她还能什么芥蒂? “暂时?” “是啊,暂时。”楚云绯语气淡淡,“以后会不会再生芥蒂,要看你的表现。” 容苍失笑,把她揽在怀里:“好,看为夫表现。” 第245章 人善被人欺 五月初二这天,是七皇子和八皇子的乔迁宴。 宴席办得极为简单,因为大婚在即,乔迁宴不好过分铺张,便只邀请了皇族兄弟姐妹一起吃个酒。 太子夫妇,宸王夫妇,恒郡王夫妇,几位公主和驸马,还有荣王府世子容淮书。 安郡王府和康郡王府相邻,中间一道高墙开了扇门直接连通两府,为了隐私方便,这道门平日里会上锁,门打开之后,两府可以自由往来。 所以他们的乔迁宴选在同一天,两日后的大婚也在同一天。 宴席设在七皇子的府里,客人皆送了双份贺礼,恭贺七皇子和八皇子乔迁之喜。 人数不多,是以宴桌只分了外厅和内厅,又因为都是皇族兄弟姐妹,男女之防并不是那么严谨。 八皇子不知道是不是过往二十多年被压抑得太狠了,这几天像是放飞的鸟一样,说话毫无顾忌,像是天下已经没了让他在乎的人:“幸亏是今天办乔迁宴,若是早两天,这主位我跟七哥只怕都要发愁让谁坐了。” 此言一出,七皇子和恒郡王神色皆是微妙,而宸王的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 在之人又不是傻子,岂会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偏偏八皇子完全没察觉到气氛不对,一边引着众人进厅,一边心无城府地笑道:“六皇兄和九皇弟之前都是亲王,但六皇兄年岁稍长,理所应当把主位让给六皇兄来坐,可九弟是皇后嫡子,这身份稍稍贵重一点……” “八弟。”七皇子皱眉打断了他的话,“说这些干什么?” “都是自家兄弟,这不是聊天吗?”八皇子奇怪地看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今天乔迁宴办得正是时候,不用为难了。九弟已被立为太子,这身份瞬间拉出我们一大截,主位妥妥的是太子殿下的嘛。” 说着,浑然不管宸王僵硬难看的脸色,热情无比地容苍请到了主位上去。 气氛不由就有些微妙。 三位驸马和荣王府世子站在一旁,连话都不敢搭。 这八皇子,你说他傻吧,过往二十几年他真做到了安静如鸡,低调得像个隐形人似的,从来没给他的母亲惹过祸,连几位驸马都比他有存在感。 你说他聪明吧,今日这个场合说这些干什么?这不是明晃晃地打宸王的脸吗? 宸王脸色果然难看至极,不发一语地在容苍下首坐了下来。 “三位驸马请坐,淮书快坐。”七皇子招呼着客人,“今天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该吃吃,该喝喝。” “七哥说得对。”八皇子点头,“虽然我们哥俩宴席稍稍寒酸了一些,请各位哥哥弟弟别嫌弃,来日太子搬进东宫,我们再好好为太子殿下庆祝庆祝。” 宸王脸色一点点发僵,攥着筷子的手无意识地使收紧,力气大得像是要把筷子折断了一样。 三位驸马和荣王府世子相继落座。 皇帝后宫嫔妃之间有勾心斗角,皇族兄弟姐妹之间亦有暗潮汹涌,驸马们无权无势,平日里见着哪位皇子,该行礼行礼,该安静安静,从不参与任何一方的斗争,也参与不起。 可像今天这种场合以后只怕会经常出现,想避都避不了。 毕竟一年总要有那么几次宫宴或者皇族家宴,皇子公主们会聚在一起,若次次这般气氛,他们只怕会被吓得英年早逝。 坐在内厅的女眷们虽说隔着一道墙,但外厅说话的声音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只见厅里几个公主皆面带笑意地围着楚云绯:“太子妃殿下,稍后你也坐主位。” 楚云绯心情不错,对八皇子的表现很满意。 虽说痛打落水狗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情,太子和太子妃应该宽容大度,做天下之表率。 然而还有句话叫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宸王夫妇往日所作所为,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让人赎其罪,这点憋屈算什么? 往后才有的他们受呢。 楚云绯没去看宸王妃的表情,只是朝容莲月淡淡一笑:“听说最近洛驸马那个大伯父经常找你们的麻烦?” 容莲月脸色一变:“太子妃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楚云绯温声道:“那天在战王府,我见你脸色不太好,便差人去查了查,原以为是你跟驸马之间出了问题,没想到却是因为大伯父一家。” 容莲月苦笑:“长兄如父。洛家祖父过世之后,没人约束着大伯父,他便时常搬出长兄的身份要求公爹拿银子,公爹又是庶子,孝顺嫡母本是规矩,我们也不能让他被人诟病。” “你们担心他因不孝被人诟病,他们却不担心不敬公主被治罪。”楚云绯冷冷说道,“果然应了那句‘人善被人欺’。” 她跟公主们在一起相处时,时常都是平易近人,此次这般说话的语气罕见,其他几人一时都没敢说话。 “太子妃切莫着急。”宸王妃淡淡一笑,“君王以孝治天下。洛大人身为朝廷官员,自然也该以身作则。他多年孝顺嫡母本是孝顺之典范,若因为儿媳是公主而被阻止,未免让人觉得——” “宸王身为丞相大人的女婿,是不是每天早晚要去丞相府跪拜问安?”楚云绯打断了她的话,“毕竟宸王是皇子,亦该以身作则。” 宸王妃脸色涨红:“怎……怎么可能?宸王是皇子,我爹只是臣子……” 楚云绯挑眉:“你也知道你爹是臣子。” 宸王妃攥紧手:“洛驸马的情况跟太子妃说的并不一样,他们是洛大人孝顺嫡母,又不是让公主去孝顺祖母。” “可孝顺也该有个分寸,不是一家子像个蛀虫似的什么都不做,隔三差五如个强盗一样登门要钱。”楚云绯冷道,“公主是皇上的女儿,代表着皇族的尊严。堂堂公主若连自己的家人都庇护不了,岂不是威严荡然无存?” 宸王妃咬口无言,脸色忽青忽白。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一个熟悉而张扬的声音。 “七皇子、八皇子今日乔迁,怎么不请我来吃杯喜酒?是看不起本世子?”外面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八皇子不会记恨我在皇上面前说的话,故意不请我吧?” 第246章 破罐子破摔? 内厅稍稍一静。 厅里众人齐齐转头朝外看去。 一身红衣的齐锦施施然走来,手里提着两份贺礼,容颜精致,红衣似火,眉眼间因为笑意而流泻出俊美风华。 七皇子和八皇子连忙起身迎接,侍立一的侍女则赶紧给齐锦加了一副碗筷。 齐锦走到桌前看了看,先是给各位皇子见了礼,然后说道:“本世子怕生,坐在太子殿下身边即可。”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面色不由古怪。 怕生? 怼天怼地怼遍天下的齐世子说他怕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席间以容苍为主,左右两侧看下来分别是宸王和恒郡王。 齐锦张口就要坐在容苍身侧,宸王和恒郡王两人必然要有一个让位。 宸王的脸色从进厅开始就不好看,一直到坐下来开始动筷子,眉头都没有舒展过,此时见齐锦直接挑衅到了头上,竟也压住了火气,直接站起身道:“本王的位子让给齐世子吧。” 恒郡王跟着起身:“还是我让吧。” 齐锦把礼物递交给侍立一旁的下人,极其自然地走到宸王原来的位子上,“我坐宸王这个位子。” 此言一出,厅里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这齐世子是不是太跋扈了? 一个位子确实不算什么,可他当众如此,无疑是把宸王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比方才八皇子那番话踩得还狠。 宸王人缘这么差吗? “宸王殿下不介意吧?”齐锦转头看向宸王,面上带着几分无辜的笑意,“楚国上下皆知宸王和王妃贤明大度,温和待人,尊重世家大臣,尤其尊重护国公府赵老夫人。本世子身为忠义侯嫡子,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宸王理该尊重我才是。” 众人这才恍悟,终于明白了齐世子的意思。 他这分明是在讽刺两月前宸王夫妇攻击楚云绯没有容人之量,竟跟赵家功臣起冲突一事,那时宸王夫妇可是极力维护赵老夫人,口口声声说楚云绯应该尊重赵家,不该跟赵云柔争执。 宸王脸色发僵,垂在身侧的手几乎掐进掌心:“齐世子说得对。” 齐锦直接在容苍隔壁坐了下来,压根不理会这合不合规矩,反正只是一个座位而已,宸王若计较就是心胸狭窄,小肚鸡肠,若不计较那就自己咽下这口气。 只要能让宸王这个伪君子难堪,他就高兴。 外厅宸王吃瘪,内厅姜盈自然也难堪。 一朝失势被人冷嘲热讽的滋味,他们今天体会了一个淋漓尽致。 内院女眷桌上,几位公主坐在楚云绯两侧,低声细语跟她聊天,说了跟驸马们的日常生活,说了家中孩子的状况。 尤其是大公主,因为出身低,她的驸马身份也不高,家里的孩子并不像是皇子们的孩子那么受重视,自然是没有机会入宫学习的,最近到了入学年纪,夫妇二人开始发愁该他请一个老师在家里教,还是出去外面的学堂。 楚云绯说道:“孩子的学习是不容疏忽的问题,需要好好思虑,若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我回去跟容苍商议商议。” “好,那就多谢太子妃了。” 三公主笑道:“母妃最近常说太子妃是旺夫相,为人宽容又有原则,让我们跟太子妃多多请教,若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都可以请教太子妃。” “自然。”楚云绯笑道,“我现在有孕在身,什么都做不了,若有人经常与我说说话,日子反而不会太无聊。” 恒郡王妃温温柔柔说道:“这一胎定然是个大胖小子。” “我跟容苍其实希望第一胎生个女儿。”楚云绯道,“女儿娇俏可爱,惹人喜欢,小子调皮,早早就得为他操碎心。” 郡王妃缓缓点头:“也是。” 宸王妃全程被冷落着,一桌的美味佳肴吃在嘴里都没滋没味。 她冷眼看着围在楚云绯身边的几人,忍不住冷笑,不就是暂时的风光得意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温柔宽容?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楚云绯睚眦必报的时候他们是没看见? “你们三人是公主,不是路边阿猫阿狗,不管是驸马还是驸马的家人,都不能欺负你们。”楚云绯声音淡淡,“该拿出身份施压的时候就要拿出身份施压,若是让人以为公主是个受气包,他们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恶劣。” 容莲月点头。 “稍后我派人跟你一起回去,给洛家长房一个警告,若他们以后还是如此,别怪太子以不敬皇族的罪名处置他们。” “好。”容莲月点头,“谢太子妃。” 外厅里,齐世子语调轻松而张扬,俨然是个活跃气氛的好手:“这两天事情太多,连我这个闲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又是查案子,又是乔迁宴,过几天两位皇子又要成亲,本世子还得准备两份贺礼,再然后又是太子殿下册立大典……啧啧啧,重要大事全赶在了一块儿。” 七皇子默默看他一眼:“齐世子要是不愿意来,我们兄弟二人不会记仇的。” “七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有热闹我怎么会不凑?”齐锦嗤笑,“何况这是我跟太子殿下打好关系的最佳场合,可以光明正大地坐一桌吃菜喝酒,而不会被人污蔑结党营私,我不来我傻吗?” 八皇子扶额:“齐世子,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分寸?不要口无遮拦。” 结党营私? 这些话是可以这么随便说的吗? 虽然容苍已经被确立为太子,培植自己的势力本就理所当然,但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尤其是祸从口中。 齐锦真是…… “千岐最近状态不太好。”齐锦转头看向容苍,忽然转了话题,“殿下是打算由他自生自灭,还是找个大夫看看?” 宸王神经一紧,心头如坠冰窖。 千岐要死了? 他到底给谁下了蛊?自己还是母妃? 若千岐真的死了,他们会不会…… “六皇兄以为该如何?”容苍转头看向宸王,眼神寒冽,目光锋锐得像是早就看透了什么似的,“一个钻研邪门歪道的妖人,是不是应该让他死得痛苦一点?” 宸王掌心渗出了汗,冰凉冰凉的汗水,让他心头发慌:“我……我不太明白九弟……太子的意思,千岐是谁?他钻研了什么邪门歪道?” 这是当着一桌人的面装傻了,且装得如此幼稚。 “既然如此,不必理会他,一个妖人死了就死了。”容苍收回视线,端起面前的酒盏,朝七皇子和八皇子举杯,“敬两位皇兄乔迁之喜。” “不敢不敢。”两位皇子手忙脚乱放下筷子,赶紧端起酒盏,还站起身,回敬之后一饮而尽。 “九弟。”宸王强笑,“虽为兄不知你说的妖人是谁,但他若真的是邪门歪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他交给父皇处置?” 此言一出,齐锦震惊地转头看着他,像是不知这句话为何会从宸王口中说出来。 他是真心的,还是破罐子破摔,打算狗急跳墙? “让父皇处置也无不可。”容苍缓缓点头,一副好极说话的样子,“齐锦,今晚找个大夫给他瞧瞧,好好治上几天,待精神状态好一些了,再送去父皇面前。” “是。” 宸王如坐针毡,脸上连强笑都掩饰不住煞白,看得席间几位驸马和荣王府世子噤若寒蝉,连一丝好奇心都不敢有。 千岐是谁? 歪门邪道是什么? 宸王为什么看起来如此惧怕? 齐世子像是故意的,且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又是为什么? 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心头的疑惑一个个闪过,却没人敢问出口,以至于原本该喜气洋洋的乔迁宴硬是吃出了一种上断头台的不安和凝滞。 第247章 事事求而不得 这场宴席吃得极为压抑。 除了齐锦和八皇子时不时说话活跃气氛之外,其他人几乎都是一声不吭。 宸王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下水来。 他恨容苍一声不吭,任由齐锦和八皇子放肆,恨自己落得如此狼狈难堪的境地,恨不得当场拂袖而去。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走。 走了才证明自己真的输了,这一刻的屈辱,只会更加坚定他对皇位势在必得的决心。 他一定要得到那张龙椅。 今日所有羞辱他的人,来日都会死得很难看。 宴席散时,宸王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楚云绯起身走出去,正要跟容苍一并离开,宸王却开口叫住了他们:“九弟。” 容苍转头看他:“有事?” “我想跟你谈谈。”宸王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楚云绯一眼,“单独谈谈。” 楚云绯淡哂:“有我在场也是一样的,我跟容苍是夫妻,不分你我。” “我陪你九弟妹去花园逛逛吧。”姜盈适时开口,“他们男人说话,我们女子在场不太好。”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楚云绯淡淡一笑,显然没打算给他们夫妻面子,“事无不可对人言。容苍能听的话,我也能听。” 说完,她转头看向姜盈,无视她尴尬的表情,平静地提醒:“另外,宸王妃还是把称呼改一改的好,虽然立储大典尚未举办,但是圣旨已下,容苍现在是太子,君臣有别,纵然你们心有不甘,皇族规矩却不能废。” 姜盈表情僵滞,脸色难看得连笑都装不下去了,“我只是一时没改过来,还望九……还望太子妃见谅。” 宸王压着不悦:“太子妃身份尊贵不假,但我们兄弟谈话,你在场是不是不太妥当?女子可以偶尔骄纵任性,但不能不分场合地任性。” “宸王既然知道君臣有别的规矩,何以对太子妃如此无礼?”容苍冷冷看着他,眼神冷冽如霜,“太子妃是否任性,是我该操心的事情,你有什么权利指责她?” 宸王面色一僵:“我——” “跟她道歉。” 宸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跟她道歉?” “宸王殿下冒犯了太子妃,难道不应该赔罪道歉?”齐锦走过来,漫不经心地一笑,“说人家女子没分寸,我看你才是最没有分寸的那个人。” 宸王脸色铁青,忍不住咬牙。 “六皇兄还是赔罪吧。”八皇子也过来凑热闹,“太子妃性情如何是太子殿下的事,轮不到旁人指责,更何况六皇兄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还敢插手去管别人夫妻的事情?不觉得逾矩?” 七皇子比八皇子沉稳一些。 但他此时站在八皇子旁边不发一语,显然也是觉得他该赔礼道歉。 宸王掐紧掌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太子妃。”姜盈温柔开口,带着点示弱的意味,“宸王并非有意冒犯,他只是觉得男人讨论事情,女子在场不合时宜,还望太子妃莫要多想。” “宸王想跟太子谈事,太子答应了吗?”楚云绯淡淡一笑,“太子身份不同往日,任何人想跟他说话,都得太子恩准才行。太子尚未说话,他就指责我这个太子妃不该在场,这不是逾越是什么?” 他特意加重“恩准”两个字的语气,倚在提前他们身份差距。 果然这番话出口,宸王夫妇脸色几乎如出一辙的难看,他们都没想到楚云绯会如此不可一世,刚坐上太子妃之位,就开始行使太子妃的权力,处处彰显自己尊贵的身份。 如此张扬肤浅不懂低调的脾气,她真以为自己的太子妃能做多久? 宸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垂眸道:“方才是臣无礼,还望太子和太子妃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臣的冒失。” 容苍目光冷峻:“你想谈什么?” “请太子殿下至花园一走。” 容苍挽着楚云绯的手,用行动支持她的“任性”,并转身往花园方向走去。 此举算是给足了宸王面子,若对方不识相,他们大可不必谈话。 齐锦眉梢微挑,望着夫妻二人手挽手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啧了一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感情这么好,真是让人羡慕。” “齐世子年岁也不小了,是不是该娶个妻子了?”八皇子偏头看他,“这样一来,你就不必羡慕别人夫妻感情好,自己也可以跟媳妇孩子热炕头,和和美美,让人羡慕。” “你懂个屁。”齐锦冷哼,转身往外走去,“太子当初娶妻时,娶的是真心喜欢的人,所以他们才能和和美美。若是因利益结合而成亲,当利益不在时,夫妻情分也就没了,这种姻缘有什么意思?” 姜盈脸色微白,僵滞地站在原地,阴沉而木然地注视着齐锦的背影。 他是在嘲讽自己吗? 嘲讽他们夫妻本是同龄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齐世子!”八皇子八卦心重,对着他的背影扬声问道,“你就没有遇到一个让自己倾心的女子?” 齐锦抬手回了一句“没有”,身影已经消失在垂花门外。 姜盈捏着手里的帕子,难堪地站在厅外,一时竟不知该单独回府,还是留在这里等宸王一起回去。 三位公主和各自的驸马一一走了出来,朝姜盈和两位皇子道别之后,陆陆续续离去。 他们皆是成双成对,日子虽没有大富大贵,但相处起来和谐轻松。 而楚云绯明晃晃地被容苍带去了花园,连男子之间的“正事”都不能让容苍把她摒弃在男人之外。 容苍愿意为她打破世俗规矩,愿意为她打破惯例,愿意为她降低身段,毫不避讳地在人前维护她。 唯独自己活得像个笑话,想要权力,求而不得,想要夫君的尊重和爱护,同样求而不得,连想要个儿子傍身,也至今求而不得。 姜盈抬头望天,逼回眼底的酸涩和不甘。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熬来希望? 第248章 侧妃有喜 七皇子的府邸虽已修缮完工,但花园亭台相比其他王爷,依然稍微显寒酸。 作为一对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双生兄弟,七皇子和八皇子的低调和谦逊绝不仅仅表现在平时的言行举止上,也包括平时的穿戴玉饰。 府邸的规模,衣食起居的配置陈设,出入所坐的马车或者坐骑,样样都极为讲究,讲究到不敢有丝毫越制之处。 容苍和楚云绯走到凉亭中落座,宸王坐在他们对面,几次迟疑之后,才终于开口说道:“我想见见千岐,还望九弟应允。” 容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楚云绯表情则似笑非笑,像是在嘲讽着他们夫妻二人的心口不一。 宸王厌恶楚云绯的眼神,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千岐是我的人,我想问问九弟,你如何能把这个人还给我?” “你刚才不是说不认识他?”容苍嗓音冷漠,慑人的目光里透着讥诮,“这会儿怎么又要还给你了?” 楚云绯淡道:“你们夫妻二人商议了好几天,之前打算咬死不承认,怎么这么快就改了口?是不是一门心思害人者,自己也怕死得很?” 宸王面色冷沉,很想让楚云绯离开这里。 女人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他着实无法理解容苍,这个明明只适合两人谈话的场合,他非得把楚云绯带过来干什么? 特意带她来给他添堵吗? 宸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不悦,表情微沉:“九弟既然知道他钻研邪门歪道,自然该明白他是见不得光的存在,方才那么多人在场,你觉得我会承认吗?” 他暗中派人寻找千岐的踪迹,这么多天一无所获,虽然他猜到千岐被关押的地方,可进都进不去,更别说人把人弄出来。 容苍和齐锦都是在边关战场上长大的人,擅长布阵防守,稍稍用心布置,他们的府邸就会如铜墙铁壁。 外人想悄悄潜入府邸,谈何容易? 今日齐锦当众提到千岐,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不安,让他自露马脚,甚至主动承认跟千岐的关系。 而宸王亦心知肚明,千岐待在容苍手里一天,就意味着他给父皇下蛊的事情会多一点败露的可能,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如今只祈祷着千岐守口如瓶,为了他自己和宸王府所有人的性命,死死守好那个秘密。 否则…… “千岐给容苍下毒长达十年之久,我们没有放了他的道理。”楚云绯像是看不懂宸王的厌恶似的,打定主意要给他添堵,“谋害皇子者死路一条,宸王说千岐是你的人,这是承认自己谋害容苍?” 宸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冷冷道:“九弟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 容苍声音淡漠:“你觉得自己还有跟我谈条件的筹码?” 宸王冷笑:“谁说没有呢?我在朝中经营那么多年,你以为我真的就败了?九弟,你不是一个天真的人。” “可眼下你确实没有与容苍抗衡的底气。”楚云绯淡淡说道,“就算还有一些隐藏的棋子,能起到多少作用?毕竟你和贵妃的命都是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宸王瞳眸微缩:“什么意思?” 楚云绯微微一笑:“千岐给你和贵妃都下了蛊。宸王,你是不是没想到一心害人也终有被害的一天?” 纵然已经听姜盈提过此事,宸王依然无法克制地白了脸,冷冷道:“不可能。” “你愿意相信就相信,不愿意相信就算。”楚云绯淡道,“千岐给容苍下蛊十年,发作之后的痛苦我看在眼里,这种痛苦你若不亲自承受,都对不起你们给我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评价。” 宸王脸色发青,眼底有焦虑划过:“你到底要怎样才愿意交还千岐?” 楚云绯站起身:“容苍,我身体不太舒服,想早点回王府休息。” 容苍起身跟他一并离去。 楚云绯嘴角掠过一抹嘲弄的弧度,想谈条件? 想得美。 他作恶多端,就应该好好承受接下来的一切恐惧、彷徨、不安和焦虑。 这才哪儿到哪儿? 不管是顾贵妃私自谋害皇后嫡子,导致皇后和容苍母子分离这么多年,还是他们母子给容苍下毒导致容苍受到折磨,甚至是他们夫妻反目,这些都是他们的罪孽。 他们要一点点去承受作恶需要付出的代价。 …… 姜盈以为她今天受的气已经够多了,回到王府可以让她平静片刻。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刚走下马车,她就接到一个对她来说并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王妃娘娘,侧妃娘娘有喜了。” 姜盈脚下一个踉跄,死死盯着说话的侍女:“你说什么?” “侧……侧妃娘娘有喜了。”侍女垂眸,有些不安地禀报着,“大夫刚走,说是有了两个多月身孕。” 姜盈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感觉。 高兴吗? 如果这个孩子的到来能成为宸王的助力,或许她应该感到高兴,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活脱脱的笑话。 “王妃?” 姜盈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跨进门槛:“知道了。” 就三个字,没有多余的话。 侧妃有孕,该高兴的人是宸王,不是她这个王妃。 姜盈回到主院,让人把侧妃叫了过来。 一袭粉衣鲜嫩的侧妃徐氏走了进来,徐氏年纪约莫十八九岁,身姿窈窕,容色娇美,看起来就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 她恭敬地朝姜盈行礼:“妾身参见王妃。” 姜盈坐在椅子上,端起嬷嬷沏好的茶水,轻啜一口:“有了身孕?” “是。”徐氏抿着唇,低眉垂眼,掩不住眉眼间喜色,“大夫说快三个月了。” “之前怎么一直没说?”姜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担心我会对你的孩子不利?” 徐氏脸色一变,连忙摇头:“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王爷和王妃近日事务繁忙,妾身不敢叨扰王爷和王妃,并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姜盈垂眸注视着茶盏,一时没有言语。 她正在思考该如何对待这个孩子。 是让她安然地生下来,生个儿子,给王爷增加一些筹码,用孩子来挽回皇上的慈父之心,还是借刀杀人,让这个孩子成为对付楚云绯的一个利器? 第249章 夫妻争吵 如果皇上欢喜于这个消息,期待着孩子的出生,继而可以扭转他对宸王的印象,重新挽回他们的父子关系,或许她也会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否则…… “你先回去休息吧。”姜盈回神,语气喜怒难辨,“这两天安心静养,一切以孩子为重。” “是。”徐氏压着心里的忐忑,屈膝行礼,“妾身告退。” 屋子里陷入一片安静。 宸王妃脸色一点点沉下,眼底凝聚着厚重的阴霾。 快三个月。 她攥着手里的茶盏,冷冷想着,三个月前她每天努力扮演着一个贤惠的王妃,努力做好他的贤内助。 他倒好,那么快就弄出了一个孩子出来。 他明明答应她,在嫡长子未出生之前不会让侧妃怀孕,除了徐氏,也包括后面进府的侧妃。 她这个正妃的孩子必须是嫡长子。 可现在侧妃有孕了。 男人的承诺果然都是放屁! 姜盈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依然无法吐出心里的郁结之气,从那日一个耳光之后,她对宸王的感情仿佛在一次次失望中消散,每天看着他气急败坏失控的样子,都觉得自己眼瞎。 当初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窝囊废? 而如今没了夫妻之情,反而是厌恶和憎恨与日俱增,更让她感到无比痛苦和绝望。 尤其是容苍和楚云绯人前的恩爱,容苍对楚云绯的庇护,楚云绯眉眼间志得意满的神采,都像一柄柄尖刀插进她的心扉,让她那么嫉妒艳羡,恨不得亲手毁掉她她所拥有的一切。 姜盈放下茶盏,颓然倚在榻上,将脸埋进掌心,心头被苍白无力的绝望感逐渐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 宸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视线在屋子里环顾一周,看到坐在榻前一动不动,表情微微定格,眼神多了几分晦暗不明。 姜盈知道他回来了,却没像往常那边起身去伺候,依旧不发一语地坐在那里,温婉清丽的容颜隐于暗处,看不清喜怒情绪。 此时她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安安静静地待着,放空思绪,享受半日自由。 宸王站了好一会儿,见姜盈始终没有动静,本就心情不好的他,脸色越来越阴沉,皱眉开口:“姜盈,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姜盈没说话,只是轻轻闭上眼。 她连吵架的心情都没有,何况她不能跟他吵架。 夫为妻纲,温顺贤淑。 这八个字好像把她牢牢禁锢在一个尊卑规矩之内,连夫妻这种本该是世间最亲密坦诚的关系,都非要以尊卑规矩约束着,真是可笑之极,荒谬至极。 “姜盈!”宸王声音骤冷,多了几分厉色,“本王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妾身不是聋子,王爷说的话我自然听到了。”姜盈语气淡淡,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厌烦,“可我想歇一会儿,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王爷觉得我犯了滔天大罪,不能饶恕是吗?” 宸王脸色铁青:“你这是闹什么脾气?” 姜盈转头看着他,须臾,起身走到他面前,平静而讽刺地看着他:“王爷对我的容忍就只有这么一点吗?如果三个月前,楚云绯进宫告御状导致容苍被杖责的行为换到我们身上,王爷会不会从此视我为仇人,从此与我势不两立?” 话音落下,宸王眼神一瞬间阴冷如刀,心头燃起怒火熊熊,盯着姜盈的眼神失望而充满着不敢置信。 “姜盈,你这是什么意思?”宸王攥着手,忍着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指责本王,还是刻意选在本王心情不好的时候火上浇油?” 姜盈无所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我只是想知道,我在王爷心里究竟有着怎样的分量?王爷是把妾身当成你的妻子,还是一个辅佐你登上皇位的棋子?你当初娶我,只是为了我父亲手里的权力,所以没有一点点丈夫对妻子该有的心疼与尊重是不是?” 宸王面色暴怒,冷冷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拂袖而去。 离开主院之后,宸王被怒火冲得没有任何方向可言,待抵达芳华院,他才意识到自己踏进了许久没来的侧妃院里。 侍女齐齐行礼:“参见王爷。” 徐氏听到动静匆匆出来,看着久违的宸王,面露诧异之色:“王爷?” 宸王盯着眼前这张清丽娇艳的脸,不发一语地抬脚进屋,走到榻前坐下,脸色难看得很。 徐氏心头忐忑,走过去给他倒了盏茶,有心告诉他好消息,可见他此时这副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王爷这是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开,“可是朝中有了烦心事?” 宸王看着徐氏这俏丽的脸,心头火起,起身抱着她往内室走去。 “王爷?”徐氏一惊,连忙推着他胸膛,“今天不行。” “怎么了?”宸王皱眉。 徐氏低着头,神色羞涩:“妾身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宸王面色一沉,表情更难看一些,“晦气。” 丢下徐氏,他转身就要离开。 “王爷。”徐氏脸色一变,急忙开口,“妾身有了身孕。” 宸王脚步顿住,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徐氏:“有了身孕?” 徐氏低眉垂眼地点头。 宸王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冷落了她,心有愧疚,转身回来扶着她:“请大夫看过了?” “看过了。”徐氏怯怯点头,“方才也去见过了王妃。” 宸王神色微变,这才明白姜盈的情绪从何而来。 原来她是因为侧妃有孕才闹脾气。 宸王想到自己曾经承诺姜盈的话,一时有些后悔方才那般态度,侧妃有孕原本是件喜事,可王妃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嫡长子尚未诞下,若侧妃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儿还好,若是儿子……可偏偏宸王急切地想要个儿子。 他沉默片刻,想着到底是自己亏欠了姜盈,稍后或许该去哄哄她,免得她迁怒于侧妃肚子里的孩子。 第250章 皇子大婚 再三思索之下,宸王当晚还是去了王妃房里,且选择在晚膳时分,显然打算跟她一起吃顿温馨的晚膳,并找机会好好哄哄她,使得夫妻重归于好。 侍女们把一道道精美的膳食呈上。 汤羹甜点,荤素搭配,琳琅满目,看着格外有食欲。 除此之外,宸王还特意为姜盈准备一套昂贵的头面,其中以紫色宝石镶嵌的五尾凤钗为主,精致华美,一看即知价格不菲。 “本王这些日子忽略了你,对你的态度确实疏离了许多。”宸王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本王不是针对你,也不是不喜欢你,只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本王心里烦躁得很,不得已才如此……盈儿,希望你原谅我一次。” 姜盈垂眸看着匣子里一整套首饰,白皙的手指拿出那支最贵的凤钗,目光定格在尾部,目光晦暗:“以前我跟楚云绯戴的凤钗是一样规格,可现在她能戴七尾,我还是只能戴五尾。” 宸王神色微变,眼底划过一抹怒色。 她这是在抱怨吗? 抱怨他无能,没能挣一个太子妃给她? “等她坐了皇后,就可以戴九尾凤钗,我还是只能戴五尾。”姜盈把凤钗放进妆奁里,起身走到膳桌前坐下,“我跟她的差距会越拉越大,越来越大……大到最后,她高坐宝座,而我只能跪在她面前,恭敬地喊皇后娘娘。” 宸王面色难看,却极力压抑着不悦,勉强扬起一抹笑意:“你在胡说些什么?父皇一日没退位,我们就还有机会,太子暂时只是太子,不一定能成为皇帝。” 姜盈没说话,把一盅人参汤端到自己面前,沉默地敛眸喝汤,对他自以为是的言语充耳不闻。 事情已到了如此光景,他自欺欺人还有意义吗? 曾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他都没能让皇帝立他为太子,眼下如此处境,他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姜盈。我在跟你说话。”宸王声音沉了下来,厌恶她此时的疏离冷漠。 姜盈抬眸看着他,眼神平静至极:“王爷一而再再而三失信于我,还想让我说什么?” 宸王难得软言相哄,她却如此不识抬举,宸王沉下来冷道:“你自己肚子不争气,难道还要让本王一辈子无子吗?姜盈,闹脾气也要适可而止!本王是皇子,你父亲再怎么位高权重,他也是臣子,你别指望拿自己的家世压本王一头!” 说完,他狠狠摔了筷子:“你想当皇后,就拿出本事来给自己挣一个皇后!别整天阴阳怪气把火撒在本王身上!” 姜盈怔怔盯着他扔在桌上的筷子,刚塞进嘴里的美味汤羹一瞬间变得难以下咽。 她僵滞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下筷子,抬眼看着暴怒的宸王,眼神里染了一点讥诮:“所以王爷这是恼羞成怒吗?” 宸王脸色铁青。 “不守承诺之人难免会心虚,心虚之后就会气急败坏。”姜盈淡淡一笑,笑意却透着悲凉,“我不知好歹,我不是个谦恭懂事的妻子,我大逆不道竟敢跟王爷争吵……别说你现在还不是太子,就算以后做了太子,做了皇上,皇后宝座上坐着的人是不是我,只怕也不一定吧?” 宸王冷冷看着她,眼神尖锐如冰针,带着前所未有过的厌恶。 须臾,他不发一语地起身离开,他今晚就不该来。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的东西。 他已经放下身段,低声下气过来哄她,她竟还如此不识好歹,真是给她脸了。 宸王冷冷想着,他就应该好好冷落她一段时间,让她知道这个家里是谁做主。 姜盈木然望着面前一道道精致的膳食,哪还有半分胃口? 只是心里那个本还有些迟疑的念头,因为宸王的态度而趋于坚定。 …… 转眼三天过去。 七皇子和八皇子大婚之日终于到来。 窦尚书之女和巡按监察史杜大人的女儿同时出嫁,整个盛京城都热闹起来。 窦夫人热泪盈眶地把一身嫁衣的女儿送出门,看她被兄长背上花轿,忍不住红了眼眶。 而此时的窦尚书坐在厅里,眉心微锁,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 他想起前几天七皇子来下聘时说的话:“九弟是众望所归,岳父大人觉得呢?” 窦尚书那一瞬间才明白,七皇子娶他的女儿不是因为一见钟情,而是看上了他手里的权力,他是用这种方式逼自己支持容苍。 窦尚书着实有些想不通。 七皇子和八皇子沉寂了这么多年,不争不抢,突然间怎么就蹚了这浑水? 他忍不住又想到千秋宴那日,皇上召他们去勤政殿议事,询问他们对储君人选的看法,言语间有意无意都在夸赞战王,而谢国舅和荣王也都支持战王。 秦太傅嘴上说着储君一事全由皇上做主,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战王是最合适的人选。 后来皇上果然还是立了战王为储。 窦尚书清楚自己已别无选择,唯有好好支持太子,给太子办事,方能长久。 然而偏偏是昨晚回家之前,他又得到了一个惊天秘密。 刚被立为太子的战王竟不是皇上亲生儿子。 这个秘密若是真的,他真不敢想朝中会掀起多大的动荡。 “老爷这是怎么了?”窦夫人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今天女儿嫁人,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丧着一张脸?” 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心神不宁似的,看着让人心里发慌。 窦尚书看了她一眼:“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老爷不跟我说,我怎么会懂?” “跟你说得着吗?”窦尚书起身离开,“别让人来打扰我,我想一个人安静地想一想。” 他得想想该怎么办。 眼下这个局势对他来说真是左右为难,皇上对容苍的偏爱很明显,窦尚书心里明镜似的,何况容苍已经成了皇后嫡子,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 即便宸王再有手段,他也没办法改变这个局势。 可容苍若真不是皇上的儿子……这可是一个致命的变数,一旦真相大白,别说储位,只怕容苍连命都保不住。 到时太子一党的大臣该怎么办? 窦尚书不是没质疑过太子不是皇帝儿子这件事的真假,可是从顾贵妃一直以来对待容苍的态度上,确实存在着这种可能性。 “老爷!”一个小厮匆匆跑来,躬身行礼,“有位客人让小人带句话。” “什么话?” “他说要大人坚定态度,不要摇摆不定,有些秘密不一定就是真相。”小厮挠了挠耳朵,“虽然小人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但那位客人请小人务必把话带到。” 窦尚书心头一惊:“那客人长什么样?” 第251章 恶毒没有下限 小厮回道:“就是一个幕僚模样,长相斯文,年纪看起来有三十多……” 窦尚书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不过那句话倒是听进去了,秘密不一定是真相……这意思是说太子的身世秘密不一定是真的? “那客人在哪儿?马上带他到我的书房。” “客人已经走了。”小厮有些慌张,“小的去把他追回来?” 窦尚书皱眉:“人都走了,你还追得回来吗?” 小厮讷讷不语。 “你下去吧。” “是。” 窦尚书抬头望了一眼蓝天白云,今天是女儿出阁的大喜日子,前面热闹非凡,喜气洋洋,而自己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忧愁着窦家将来的命运…… 唉。 党争果然是件要命的事情。 他若一开始就做个纯臣,什么都不参与,如今是不是就没这么多事了? 相较于窦尚书的愁绪,此时皇城街道上却是热闹喧天,鞭炮齐鸣。 绕着皇城街道一圈的两位新嫁娘,一个在七皇子府大门外落轿,一个在八皇子府大门外落轿,两位新嫁娘被夫婿牵着,沿着一路铺就的红毯跨进大门,前往帝后所在的喜厅拜堂。 礼官高喊着:“吉时到,新郎、新娘拜高堂!” 坐在主位上的穆帝和皇后一脸笑意,而次尊位的丽妃则激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多年提心吊胆的酸涩此时仿佛一扫而空,只剩下对儿子儿媳的祝福。 帝后亲临主婚,声势自然浩大。 除了皇族宗亲,原本可来可不来的朝中大臣们皆亲自登门喝喜酒。 因为两位皇子双生,两座郡王府中间打通了一道门,两府喜宴没有区别对待,只是按着宾客的身份安排了落座的席位。 下人们有条不紊地领着客人入座。 容苍和齐锦几人坐在临水的阁楼上,此处风景好,坐在窗前可以看到窗外亭台楼阁,假山湖泊,适合年轻人边吃酒边闲聊,兴致上来时还可以就着窗外的风景作诗两首,展现一下才情。 不过今天展现才情显然不合时宜。 年轻的宾客们围着太子而坐,恭维声不断,就连谢小国舅和齐世子身边也围了不少人。 世家读书公子热络地跟谢小国舅闲谈,言语多斯文,彬彬有礼。 自小练武的男子则都跟容苍或者齐世子寒暄,言谈举止更显几分豪爽,往常一直是权贵公子焦点的宸王今日则倍感寒酸,身边则只有少数的几个人,都是以前隶属于宸王一派的大臣之子。 训练有素的侍女们端着美酒佳肴进来,低眉垂眼,有条不紊地把酒菜摆在每张桌子上。 席间所有人的器皿都一样,唯独容苍和宸王的另类,不管是酒盏还是碗盅碟盘,都跟其他人不一样。 齐世子一眼看出了不同,淡淡询问:“太子殿下和宸王的酒盏为何不同?” 侍女回答:“太子和宸王殿下身份尊贵,为了区别跟其他客人,所以……” “谁的主意?” 侍女沉默片刻:“今日负责王府事宜的郝嬷嬷命奴婢这么送,可能是七皇子的主意。” 齐锦笑了:“七皇子是有多蠢,才会如此行事?太子殿下用银盏,宸王用金盏?你们府里的人是怎么办事的?” 宸王淡淡一笑:“齐世子别恼,本王这个应该是给太子殿下的,许是她们粗心大意上错了。” 容苍冷道:“不用。” “这是规矩,任何人都不能僭越。”宸王坚持,转头吩咐侍女,“把这些都放在太子殿下面前。” “是。” 齐锦眸心微细,总觉得今天这阵仗有点不对。 …… 内院嫣然居里,墨雨匆匆踩着楼梯抵达二楼,走到楚云绯跟前:“太子妃。” 楚云绯转头看着她。 墨雨凑近了一些,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楚云绯脸色一点点冷下来,眼角余光瞥向桌前几人,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墨雨退下,走到离主桌稍远些但又在安全距离之内的地方站着,跟盛夏和宝蝉一起时刻注意着阁楼里的动静。 “太子妃,外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恒郡王妃察觉到楚云绯脸色不对,有些担忧地询问,“今日父皇和母后都在场,若有什么不妥,应该及时跟他们禀报。” 楚云绯淡淡一笑:“没事,只是出门时我告知容苍让他少喝点酒,可他还是喝了不少。” 恒郡王妃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男人嘛在一起哪有不喝酒的?何况今天是七弟和八弟大喜的日子,太子妃对太子殿下别管束得太严了。” 姜盈不发一语地坐在一旁,对她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楚云绯点头:“三嫂说得对。” 说着她把墨雨叫过来:“你去跟太子说一声,别喝醉了就行。” 墨雨点头:“是。” 她们坐在内院女眷宴客厅,出去外厅还有一段距离,楚云绯自己去跟容苍说,难免然惹人注目。 然而…… 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姜盈:“六嫂今天怎会如此大度,竟让宸王把侧妃带了出来?” 带侧妃出来参加皇子的婚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侧妃也有些正式名分和品级的皇妃,跟上不得台面的小妾不同,但宸王的态度不同往日,在于他以往从未带过侧妃,以及今日对姜盈这个王妃冷淡至极,反而对侧妃嘘寒问暖,让人忍不住对他们的夫妻关系感到好奇。 皇子大婚,帝后主婚。 今天来的人很多,难免有一些眼睛犀利的人察觉到宸王夫妇之间出的问题,看好戏者亦不在少数。 但姜盈看起来似乎比往常更镇定一些,从进王府到入阁楼落座,对周遭投过来的异样眼神视而不见,神色平静得有些反常。 楚云绯知道她的反常在何处。 想到方才墨雨禀报的话,楚云绯只能感叹人心之恶毒没有下限,同时也明白了宸王府侧妃今日堂而皇之跟着宸王来参宴的原因——她有了身孕,姜盈为表宽容大度,特意请宸王带侧妃出来热闹热闹。 然而宸王和侧妃都不知道,这是姜盈一箭双雕的计谋。 楚云绯目光微抬,看着姜盈:“宸王府侧妃容貌秀丽,脾性温婉,听说从不惹是生非,也不会跟王妃争宠。” 姜盈点头:“嗯。” “以前不怎么见她出来,今天怎么了?”楚云绯淡淡一笑,眼神里却透着几分寒凉之色,像是早已明白她的阴谋,“以宸王小心谨慎的性子,侧妃有了身孕,不是应该待在王府好好养胎吗?” 姜盈淡道:“太子妃也有身孕。” “我跟她不一样。”楚云绯漫不经心地开口,“我身边侍女身手都不错,保护我绰绰有余,侧妃身边不知道有没有人保护她,今日人多杂乱,万一发生了意外可不好。” 第252章 拙劣计谋 姜盈无法确定她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闻言只是淡淡说道:“有宸王保护她,太子妃不用操心。” 楚云绯缓缓点头:“如此便好。” 姜盈沉默片刻,忽然神色微变,抬头盯着楚云绯:“太子妃怎么会知道徐氏有了身孕?” “我手下的侍女小心谨慎,走到哪里都会习惯性地观察周遭的环境,方才无意间听宸王提起此事。”楚云绯淡道,“按理说,两个多月不到三个月的身孕尚未脱离危险期,就算宸王宠她,也该让她留在家里好好静养才是。” 姜盈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头没来由多了几分不安:“今日难得热闹,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楚云绯点头:“希望如此吧。” 姜盈抬头望着窗外,这里是二楼,视野相对开阔,透过窗户可以清晰看见王府外面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 然而不管怎么看,也不可能看得见南院的情况。 她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吃了口菜。 …… “啊!”一声惊呼响起,侍女给容苍添茶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竟直接朝容苍身上倒了过去。 “小心。”长青及时现身,扶着侍女的肩膀,并训斥道:“怎么回事?做事毛手毛脚?”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侍女慌忙跪在地上,“求太子殿下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该死!” 虽然长青出现及时,阻止侍女跌到容苍身上,但她手里的茶壶依旧无法克制地倾倒下去,茶水淋湿了容苍胸前大半衣裳。 容苍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 啪! 一个嬷嬷走过来,抬手就给了跪在地上的侍女一巴掌:“贱婢!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滚下去领罚!” 侍女砰砰磕头,随即连滚带爬离开。 这一幕显然不在众人意料之中,厅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嬷嬷惶恐地朝容苍请罪,并道:“老奴带太子殿下去换身衣服。” 齐锦正要说话,容苍递给他一个眼神,齐锦于是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容苍起身离去。 齐锦眸心微细,若有所思地盯着容苍面前酒盏里一口没动的酒水,再看看宸王面前的酒盏,若他方才没数错,宸王已经喝了不下三杯酒,而侍女方才给他们换器皿时,所有器皿都换了,唯独一模一样的青瓷酒壶没换。 “宸王殿下!”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来,“侧妃出事了!宸王殿下!” 宸王脸色骤变,霍然起身:“侧妃怎么了?” “她说肚子疼,让宸王殿下赶紧过去。” 侧妃怀有身孕,肚子疼不是小事。 宸王想都没想,赶紧跟着小厮离开。 “今天的戏真多。”齐锦放下手里的酒盏,不疾不徐地站起身,看向谢小国舅,“干坐着喝酒多没意思,不如我们也出去逛逛?” 谢小国舅表情微妙:“我们俩?” “怎么?”齐锦挑眉,“你千万别说光天化日,孤男寡男不太适合独处。” 时下有男女大防,可没说有男男大防。 谢小国舅觉得也对,于是起身跟齐锦一起往外走去。 走出厅堂,齐锦淡问:“今天这出戏你怎么看?” 谢小国舅若有所思:“宸王看起来不像是知情人。” “那会是谁?”齐锦问。 “今天来的客人很多,小厮和侍女大半都不是七皇子府的人,而是宫里调来帮忙的,鱼龙混杂,品行不一。”谢小国舅沉着分析,“不乏有人安插了棋子,故意想在这里设计陷害太子。” 因为人多,所以杂乱。 有时候不经意的一瞥,甚至记不住上前端茶倒水的侍女的容貌,更遑论他们的名字,一旦出事,想查真相要么牵连一大片,要么互相推诿,一问三不知。 而且今日喝酒的有,喝茶的有,一道道菜品琳琅盲目,若有人要对太子下手,还真不好确定会把料掺在哪道菜里,摘菜的,炒菜的,传菜的,经手的人又多…… 谢小国舅摇了摇头:“防不胜防。” “我倒是觉得很有可能是自作自受。”齐锦站在廊下,斜斜靠着扶栏,面色半点不惊。 谢小国舅看着他:“你一点都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齐锦嗤笑,“太子在战场十年,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识过?这点伎俩他看得比我们清楚。” 容苍这辈子唯一栽跟头的大概就是被千岐中了蛊毒,那是因为当时年幼,尚未去过战场。 如今二十多岁的容苍跟当年十几岁的容苍相比,天差地别,哪会那么轻易遭人暗算? 他们等着看好戏就成。 …… 喜气洋洋的前厅里,礼官高声唱道:“礼毕,送入洞房!” 唱喝声结束,两个新郎官分别握着红绸,带着自己的新娘子从两个方向被送入新房。 穆帝和皇后面上都带着亲和的笑意,丽妃也满脸喜色。 “丽妃,朕这些年亏待你们母子,今日算是补偿了一些。”穆帝看着丽妃,“希望他们二人以后都能和和美美,把日子过好。” 丽妃起身,屈膝行礼:“皇上隆恩浩荡,臣妾感激不尽,以后一定好好督促两人,命他们谦逊恭顺,好好为皇上分忧解劳。” 皇后赶紧示意:“坐吧,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必过多拘礼。” 穆帝转头看向皇后,笑了笑:“大婚结束,我们是不是也该早些回去了?” 皇后点头,正要起身。 后厅忽然响起一阵骚动,穆帝皱眉,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后院方向:“怎么回事?杨德喜,去看看是否有人闹事?” “是。” 杨德喜匆匆穿过前厅后门往内院走去。 丽妃皱眉,神色有些不安,忍不住担心有人在她儿子的大婚宴上闹事…… “皇上。”杨德喜很快去而复返,欲言又止地看着穆帝,“后院有点混乱,说是……说是……” “何事吞吞吐吐?”穆帝沉下脸,“快说!” 杨德喜低着头:“有人……有人白日淫乱……” 穆帝一怔:“什么淫乱?这会儿眼看着就要黑了,七皇子和八皇子是不是太着急洞房,所以……” “不是两位皇子,也不是在新房里。”杨德喜头越垂越低,“是在……是在南院厢房里……” 空气仿佛一瞬间冷却凝结。 穆帝面沉如水,原本因大婚而引起的喜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愤怒,声音更是冷冽如冰:“是谁?” “他们说……他们说是太子……” 皇后脸色骤变:“不可能!” “这……这绝不可能。”丽妃大惊失色,“太子殿下人品贵重,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杨公公,你千万别——” “带朕去看看。”穆帝冷冷开口,并起身往南院走去。 第253章 秽乱 事情的发生地在松涛院,是为客人准备的院落,因为七皇子刚立府不久,南院暂时尚未有客人来过,屋子里只能最简单的家具陈设。 穆帝和皇后抵达时,屋子里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嬷嬷下人,他们战战兢兢跪在外面,听着房里传来一声声痛苦呻吟:“不要,不要!你放过我!放过我吧!啊!” 女子痛苦的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穆帝脸色铁青难看,冷冷开口:“这女子是谁?” 跪在一旁的嬷嬷和侍女们面面相觑,不安地摇头,人群里有人颤抖着声音说了句:“好像……好像是我家侧妃……” “宸王府侧妃也来了?”皇后转头看着说话的女子,“你是谁?” 侍女跪在地上:“奴婢……奴婢是宸王府侍婢……” 穆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开门。” “皇上!皇后娘娘!”一个嬷嬷从人群中闪身而出,扑通跪在地上,“太子殿下贵为储君,万万不可当众辱没他的脸面,今日之事……今日之事,是奴婢一人之过,奴婢没有保护好侧妃——” “这位嬷嬷在说什么呢?”楚云绯匆匆而来,面色冷厉无情,“光天化日之下,如此给太子泼脏水,是谁授意你这么做的?” 穆帝和皇后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玄色袍服的容苍和楚云绯相携而来,面上皆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看起来平静得很。 皇后骤然松了口气,脚下虚软,差点摔了个踉跄,站在一旁的阿蔡及时扶着她:“娘娘小心。” 虽然她比谁都相信容苍的品行,可挡不住有人故意算计陷害,若真中了招,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他的名声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万幸,真是万幸。 跪在地上的嬷嬷看见容苍和楚云绯走来,瞳眸骤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太子殿下?” “这位嬷嬷也是宸王府的?”楚云绯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方才一直守在这里,所以亲眼看见太子跟别的女子秽乱?还是无中生有,刻意造谣?” 嬷嬷抖弱筛糠:“老奴……老奴方才确实看到……” “太子殿下一直跟我们在一块儿,你这是公然栽赃陷害。”谢小国舅温润一笑:“怪不得有人故意把酒洒在太子殿下身上,我还在奇怪,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女怎么毛手毛脚?原以为她们是想对太子投怀送抱,没想到借着太子更衣的功夫,却有更歹毒的计划等在这里。”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就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并明确表态有人故意想栽赃陷害太子殿下,想让太子今日身败名裂。 穆帝脸色沉怒,目光落在容苍身上,确实刚换了一身衣服,不但料子不怎么样,且看着都不太合身的样子。 “父皇!”七皇子一身新郎官的喜袍,从新房方向疾奔而来,慌张跪在地上,“儿臣什么都不知道!求父皇给儿臣主持公道,今天是儿臣大喜之事,竟有人在儿臣的府里淫乱,儿臣……儿臣……” “把门撞开。”穆帝抬手一指房门,冷冷命令,声音里充满着肃杀之气,“开门。” 齐锦上前一脚踹开房门,砰! 穆帝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转头吩咐:“杨德喜,你进去看看。” “是。”杨德喜抬脚进了房门,随即脸色剧变,白着脸走出来,扑通一声虚软地跪在地上,“皇……皇上……” 众人脸色齐齐变了。 屋里到底是什么情况,竟能把御前大总管吓成这样? “阿蔡。”皇后眉头紧皱,面沉如水,“你进去看看。” “是。” 阿蔡抬脚进屋,当看到屋子里凌乱的一幕时,脸色也是大变,随即转身走了出去,低眉垂眼:“好像是没气了。” 皇后一怔:“谁没气了?” “那个女子。”阿蔡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一些,“宸王……宸王也在里面。” 话音落下,跪在地上的嬷嬷脸色煞白。 什……什么? 宸王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穆帝怒火攻心之下,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理智,抬脚就进了房。 屋里的一幕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一个女子躺在地上,床沿被褥和女子的衣衫上全是血迹,看着触目惊心,而宸王……那个该杀千刀的宸王,此时浑浑噩噩跪坐在地上,像是呆了一样没有反应。 穆帝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往头顶上冲去,整个人摇摇欲坠。 所有人脸色都是惨白惨白的,下人们跪在地上噤若寒蝉,其他人也是惊惶不安,不敢说话。 气氛僵滞得像是时间都停止流动了一样。 宸王和他的侧妃徐氏。 “父皇!”七皇子咬牙切齿的愤怒声响起,气得眼睛都红了,“儿臣知道自己出身低,可是这也不是六皇兄祸乱儿臣府邸的理由!他宠爱自己的侧妃,大可以把人带去他自己的王府,在儿臣府里淫乱算怎么回事?” 穆帝垂眸看着七皇子,见他气得脸色煞白,唯独一双眼睛通红无比,看得出正在极力隐忍的怨恨和屈辱。 穆帝理解这种感觉,隐忍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盼来了出头之日,大喜之日却发生如此腌臜恶心的事情,且还见了血,仿佛是不祥的征兆。 搁谁身上也无法保持理智和平静。 穆帝轻轻闭了闭眼,声音沉冷如冰:“你放心,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父皇!”呆滞的宸王像是大梦初醒似的,连滚带爬冲到穆帝面前,“父皇,儿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儿臣什么都不知道!求父皇明鉴,给儿臣讨一个公道!求父皇明鉴!” 院外长廊上,姗姗来迟的姜盈听到宸王的声音,面色顿时僵住。 她缓缓抬头看向宽阔的院子里,容苍和楚云绯完好无损地站在一旁,齐锦和谢小国舅像是看好戏似的,乌泱泱的下人跪在地上,面色僵白,如同受了巨大刺激一般。 全场无人发出一点声音,所以她方才才清楚地听到宸王的嘶吼求饶声。 姜盈放缓脚步,心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房里房外低气压弥漫,像是层层乌云笼罩下来,空气中萦绕着冰冷慑人的气息。 穆帝上次脸色这么难看,还是在听到顾贵妃想让他暴毙的时候。 厌恶和愤怒齐上心头,他震怒开口:“来人!把宸王拖出去杖责五十!给朕重重地打,要是不小心打死了,就拖出去埋了!” “父皇!”姜盈脸色煞白,一个箭步上前跪下,“父皇开恩,今日之事定有蹊跷,王爷再怎么混账,也绝不会在七弟大喜之事做出如此龌龊之事,求父皇明察!求父皇明察!” 第254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穆帝吸了口气,嗓音如裹寒冰:“宸王妃,找个大夫来给侧妃看看,若还有气,就带回去让太医诊治。若没气了,你身为当家主母,除了操办葬仪之外,还要好好安抚侧妃娘家,其他的你就别管了。” 姜盈浑身发冷。 这是不许她给宸王求情吗? 皇后转头吩咐:“阿蔡,你去把医女叫来,看看侧妃情况怎么样。” “是。” 护送皇帝的御林侍卫把宸王按倒在地上,沉重的木棍一下下砸到他身上,他撕心裂肺地喊道:“父皇,儿臣冤枉!有人算计儿臣,有人算计儿臣!侧妃她有了身……啊!” 一声惨叫响起,宸王痛苦地挣扎着,脸色惨白,“儿臣就算灭绝了人性,也绝不会在七弟的府里对她做如此禽兽之事,求父皇明察,还儿臣一个公道,父皇——啊!” 周遭安静得近乎死寂。 整个院子里嬷嬷、侍女和小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容苍和楚云绯不发一语地站在廊下,面色波澜不惊。 齐锦和谢小国舅亦是沉默不语,只是目光时不时会落到姜盈面上,眼底透着深思。 七皇子看起来气得不轻,一来在他大喜之日闹出如此晦气之事,任谁都无法冷静,二来他也后怕得很。 在他王府发生这样的事情,若皇上是个不那么圣明的,再有人从旁泼个脏水,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穆帝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情绪:“老七,你回去陪你的媳妇儿去,别让如此晦气的消息传到新房去,平白给新娘子添堵。” “是。”七皇子行礼,“儿臣先告退。” 医女低眉垂眼进屋,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气氛中,仔细检查一遍,走出来跪在地上:“回禀皇上,皇后娘娘,侧妃只是晕过去了,性命无碍,但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话音落下,空气中温度急速下降,周遭一切仿佛都是成了冰的。 寒风猎猎,挟裹着肃杀之气。 皇后脸色一变,不敢相信:“孩子?” “是。” “宸王妃。”皇后转头看向姜盈,面色沉下,不怒而威,“侧妃既然有了身孕,为何不让她在家好好静养?今日七皇子大婚,人多嘈杂,把她带出来干什么?你这个王妃是怎么当的?” 姜盈低着头,面色苍白而黯然:“儿媳知错,王爷近日跟儿媳冷战,都是侧妃在伺候王爷,王爷要带侧妃出门,儿媳不敢阻拦。” 可怜宸王眼下已经被杖打得眼前发黑,疼得脑子里一片晕眩,否则定会知道她在说谎。 今天明明是她建议让侧妃出来热闹热闹,免得待在府里闷坏了,没想到这会儿直接扮演了个失宠受气的王妃。 穆帝眉眼笼罩着狠厉之色,对宸王的厌恶深入骨子里,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能挽回。 他冷冷道:“谢麟。” 谢小国舅走出一步,躬身道:“臣在。” “今天所有接触过太子和宸王的嬷嬷、侍女全部找出来,带到刑部审问。”穆帝嗓音冰冷刺骨,“朕想知道,到底是谁让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七皇子的大喜之日做下如此行径!” “是。” 穆帝转过头,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宸王,语气森寒:“五十杖之后,把宸王送回王府,宣个太医去看看,能治就治,治不好就早点准备后事。” 丢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回宫。” 皇后落后一步,目光落在姜盈脸上,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怀疑。 “容苍。”皇后沉稳地开口,“七皇子府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不是幸事,你留下来安抚一下宾客,让七皇子和八皇子别多想。今日之事跟他们无关,一切等查出真相再说。” 容苍点头:“是。” 皇后带着丽妃在宫人们簇拥下往外走去,穆帝坐在龙辇上候着,前后御林军威严林立,帝王銮驾浩大而隆重。 直到帝后离去,院中还有很多人没从惊惧中回过神来。 晕过去的侧妃被送回宸王府,姜盈还跪在地上,看着在沉重杖刑之下惨叫声渐止并趋于昏迷的宸王,心头发寒,丝丝恐惧不安涌上心头。 事情没有按照她预料之中的发展。 侧妃孩子没了,可宸王成了付出最惨重的那个人,万一他死了,自己是不是就成了寡妇?若他残了,自己后半生就要活在伺候一个残废的噩梦当中……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姜盈轻轻闭眼,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恨意,恨老天爷不公平,处处跟她作对,恨宸王愚蠢,不但破坏她的计划,还主动落入圈套。 他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容苍转头下了几个命令,所有客人各回各席,今日负责传菜给容苍的侍女、不慎把茶水倾倒在容苍身上的丫鬟,带容苍去更衣的嬷嬷,以及方才跪在地上高呼“太子名声”的宸王府嬷嬷,皆被谢小国舅一一控制住被带走。 松桃院里很快恢复一片死寂。 一双绣工精美的缎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不再移动。 姜盈缓缓抬起头,随即对上一张含笑的容颜,那双清冷干净的眼睛里,映着看透一切的了然和嘲弄。 “六嫂今天这一出,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楚云绯微微弯腰,压低声音开口,一字一句阴冷得像是毒蛇的信子,“没有十全的把握,就别轻易动手,否则这一切拙劣计谋只会把你们推进地狱。” 姜盈瞳眸骤缩,死死盯着楚云绯:“是你搞的鬼?” “分明是你自己搞的鬼。”楚云绯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一笑,“你想谋害侧妃肚子里的孩子,又想陷害容苍,在七皇子大喜之日让容苍闹出丑闻,一箭双雕?可惜你的手段不够高,能力不够强,只能自食恶果。” 末了,她补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送给你们夫妻俩。” 第255章 楚云绯,你赢了 五十杖责没有要了宸王的命,毕竟他是皇上的儿子,侍卫并不敢真的下死手,万一以后皇帝心软,对这个儿子生出愧疚,今日动手之人都难逃干系。 待五十杖打完,宸王如死鱼一样趴在地上,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涔涔,发丝凌乱,狼狈不堪。 “宸王府的侍卫何在?”容苍转头,面无表情地吩咐,“把宸王送回王府,找大夫给他看看。” 四名侍卫低着头走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宸王的肩膀,另外两人则抬着宸王的腿,不发一语地往外走去。 姜盈站起身,因为脚下虚软而趔趄了一下,幸而及时扶着墙壁才稳住自己的身体。 前厅的热闹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姜盈却只感受到一股袭遍全身的寒意,冷得让她发抖。 她比谁都明白,从此这样的热闹将彻底与她无缘,与宸王府无缘。 他们输了,真真正正的输了。 “楚云绯,你赢了。”她低低一笑,悲凉而充满讽刺,又带着蚀骨的恨意,“你赢了,但你不会是永远的赢家。” 楚云绯面色平静,波澜不惊。 “你以为你是个赢家了吗?做梦!”姜盈憎恨地看着她,“你现在只是赢了我罢了,你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对手,待太子继位,他会有三宫六院,你一个一个去斗吧,我看你能不能笑到最后。” “本王会留着你的命,让你看到最后的结果。”容苍走过来,揽着楚云绯的肩膀,吩咐左右,“把宸王妃送回王府,在所有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不许他们踏出王府一步。” “是!” …… 回到宫里,穆帝依然盛怒难消,想了很久,冷冷命令:“顾贵妃教子无方,即日起打入冷宫,由她自生自灭,宫中任何人都不许去看她。” “是。” “宸王屡教不改,德行有失,特贬为庶人,从此圈禁王府,闭门思过!” 杨德喜应下:“是。” “你吩咐下去,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许任何人宣扬。”穆帝皱眉,“让容苍和齐锦他们留意一下,该罚的罚,该抓的抓。” 杨德喜躬身:“奴才明白。” 穆帝闭了闭眼,起身把眼前的奏折推开:“摆驾疏凰宫。” 杨德喜赶紧命人准备:“皇上有旨,摆驾疏凰宫!” …… 回到疏凰宫,皇后心有余悸地倚着凤榻,眉眼阴郁:“阿蔡,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阿蔡在宫中服侍多年,敏锐通透,最能摸清主子的心思,又因为都是宫人,更能明白一些丫鬟嬷嬷的行为目的。 “宸王侧妃有孕一事,出乎所有人意料。”阿蔡垂眸,眉心泛着深思,“如果幕后主使之人是为了算计太子殿下和侧妃,那这件事定然不会是宸王的主意,没有哪个男人会主动给自己戴绿帽子,何况侧妃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皇后缓缓点头:“这个时候,徐氏若能生个儿子,对宸王的处境是大为有利的,他确实没有理由这么做。” 至少在一个王爷看来,若有儿子傍身,说不定就能挽回君父的怜爱。 “若此人只是为了陷害太子,那么不必用宸王侧妃做棋子,因为侧妃毕竟是皇族命妇,这种事算是丑闻中的丑闻,一旦闹大,皇上的震怒可想而知。”阿蔡叹了口气,“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若只是太子跟寻常的婢女,反倒没那么破绽百出,因为婢女在太子面前邀宠不是罕见之事,没人会想到这是针对太子的阴谋,计划反而更安全一些。” 顿了顿,“但是这个计划的弊端就是性质不太严重,皇上最多训斥太子一顿,说他不顾场合,私德败坏,再把勾引太子的婢女拉下去杖杀,事情也就平息了。” 皇后嗯了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就是故意让事态严重,不但让太子身败名裂,还要把宸王侧妃牵扯进去,使之成为一个弟辱兄嫂的丑闻?” “这个可能性最大。”阿蔡点头,“此事还造成了一个结果,就是宸王侧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皇后心头一凛。 是啊,侧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这会不会也是主使之人想要的一个结果? 宸王侧妃的孩子阻碍到了谁的利益? “皇上驾到!” 皇后回神,连忙起身出去迎接皇上:“臣妾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帝拾阶而上,很快扶起皇后:“朕无心批阅奏折,过来找你说说话。” 皇后抬眸看他,见他脸色难看,眉眼间依然笼罩着余怒未消的阴霾,不由轻叹一口气:“臣妾也正为此事心烦呢。” 跨进殿门,穆帝径自走到主位前坐下来,面上布满寒霜,声音也冷得刺骨:“朕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皇后在他旁边坐下,微微点头:“臣妾也在分析。今日这阴险肮脏的招数明显是冲着太子去的,臣妾到现在还后怕。” 穆帝没说话,确实阴险。 倘若容苍真的中招,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人陷害的,那么多人在场,也免不了名声上有损。 况且在没有切的实证据之前,谁又敢完全相信他是无辜的? “朕原本想等着容苍的太子之位坐稳了,再慢慢收拾宸王一党。”穆帝端起茶盏,眉眼阴郁不悦,“没想到他们死到临头还蹦跶得这么欢,此次朕绝不会再轻饶他们。” 皇后没说话。 阿蔡端了盏茶放在穆帝手边,随即恭敬侍立于皇后身侧。 穆帝啜了口茶:“皇后方才说自己也在分析,可得出了什么结论?” “暂时还不敢确定。”皇后缓缓摇头,“不过宸王应该可以被排除在外,臣妾相信他也是遭人算计了。” 穆帝眉心紧皱,沉默不语。 “七皇子立府没多久,府里人手不太够用,今天去帮忙的大多是宫里调过去的人手,但是皇上发现没有?我们抵达那个南院时,跪在外面的嬷嬷口口声声说房里乱来的人是太子,而她是宸王府的人。” 穆帝沉默片刻,点头嗯了一声:“确实如此。” “这说明阴谋确实是冲着太子去的,只是发展得有些超出他们掌控。”皇后淡道,“若此事排除宸王,那剩下的那个人就只能是宸王妃了。” “宸王妃?”穆帝一惊,抬眸看向皇后,“她一个女子,竟有这么大胆子?” “皇上别太低估一个女人的手段。”皇后淡道,“狗急还会跳墙呢,何况是人?” 穆帝没说话,眼底却翻起巨浪。 “臣妾也是方才听阿蔡分析,才突然想到了这一点。”皇后语气平静,“侧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这是不是宸王妃想要的结果?” 第256章 太子典范 穆帝端着茶盏的手一颤,实在无法相信,人性之恶毒会到如此地步。 虽然就算那个孩子生下来,他也不会因此就重拾对宸王的父爱,可宸王妃是一个王府的当家主母,夫君的命运就是她的命运,害死了侧妃的孩子,对她有什么好处? 为了陷害太子,当真可以如此不择手段? 这样的女子若侥幸成了一国之母,只怕后宫遍地都是骸骨冤魂。 “臣妾暂时只是这么一说,具体真相怎么样,还要看谢麟审问的结果。”皇后面上泛起几分厌烦,“宫里宫外,阴谋诡计防不胜防,臣妾真怕容苍哪天真的遭人算计……” 话未说完,她忽然想到楚云绯肚子里的孩子,心头一阵阵发凉,若今日之事发生在楚云绯身上……不,不可能的。 云绯有自保的能力,绝不会轻易遭人算计,何况容苍也会保护好她。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等册立太子大典之后,他们搬进东宫,她一定要让她小心谨慎一些,万不可再轻信于人。 权力之争太过凶险,会让人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让人丧失最基本的人性。 穆帝饮了盏茶,想到皇后所言,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憎恶。 他就应该早些让顾贵妃去冷宫待着,上次家宴之后,若宸王夫妇继续幽禁在王府,是不是就没这么多事情发生了? 越是心思歹毒之人,越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接二连三地蹦跶,时不时地出来恶心他一把。 穆帝沉思良久,终于狠下心,决定好好惩治宸王一党。 “朕去勤政殿,召几个大臣商议一下。”穆帝起身,“丞相停职三个月,政务全部堆积在御案上,朕一个人有些力不从心,是该重新选个人替朕分担一下了。” 皇后闻言,心头微动。 皇上这是打算彻底弃了丞相? 穆帝道:“你好好休息,今晚有惊无险,你也不必想太多。” “是。” 穆帝安抚几句,抬脚往外走去。 皇后携众宫人恭送至殿外,望着夜色中皇帝的身影,眸心晦暗不明。 须臾,她平静地开口:“阿蔡,你让盛太医去一趟宸王府,宸王伤得重,让太医好好治,顺便告诉他,今日在七皇子府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好王妃所为,宸王妃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侧妃肚子里的孩子。” “是。”阿蔡转身往太医院而去。 …… 容苍进了宫,楚云绯坐马车回到王府,就见大门外站着个人,不知等了多久。 “表兄?”楚云绯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大门外踱步的姬紫衣,“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等?” 姬紫衣转身看向楚云绯,恭敬地行礼:“草民参见太子妃殿下。” “表兄请起。”楚云绯伸手扶了他一把,“不用多礼。” 姬紫衣站直身体,才回道:“我刚来不久,门人说太子和太子妃不在家,府里不招待客人,我就在这里等着了。” 因为认识姬紫衣,所以王府下人并未把他赶走,默许他在此等候,但也因为王妃曾明令禁止过,他们不在府里时,任何人都不许放进去,所以…… 楚云绯缓缓点头,抬脚跨进府门:“表兄回到盛京几天了?” “有些日子了。”姬紫衣从容跟在她身后,“巡视了几处铺子和绸缎庄,把年中的账查了查,耽搁了几天。” 说着,他主动开口:“我上次给表妹递的信,表妹看到了吗?” “看到了。” “我见消息一直没有变动,太子殿下的册立大典还是在五月二十?” 楚云绯道:“这两天事情太多,我正打算抽空邀你过府一聚。” 两人抵达前厅坐下,楚云绯命人给姬紫衣奉了茶,然后问道:“母亲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姬紫衣笑意温和,“姑母回到琅琊城,祖父祖母一开始还有些拉不下脸,姑母赔了罪,认了错,如今祖父祖母眼里只有姑母,其他儿女孙女都成了摆设。” 楚云绯惆怅:“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年轻时做的决定确实伤了他们,若换做一般心肠硬些的,只怕这辈子都不愿意相认了。” “表妹。”姬紫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一直有些奇怪。” 楚云绯诧异:“奇怪什么?” “你对琅琊城好像一点都不陌生,甚至丝毫担心都没有。”姬紫衣端着茶盏,眼底泛起深思,“你没去过琅琊城,没见过祖父母,不知道祖父母是什么样的脾气,只凭着我的几面之词就认定姑母回去之后会得到原谅?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在骗你,或者有着其他什么目的?” 楚云绯淡笑:“你们能有什么目的?” “比如战王手里的兵权。”姬紫衣道,“姑母是你的母亲,有她在手,我们就可以要求你做些什么事,比如在战王面前吹吹枕边风,给琅琊城争取一些利益……利益可能是功名,可能是兵权,也可以野心勃勃,欲筹谋更大的身份,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楚云绯垂眸注视着手里的茶水,良久才道:“我以前做过一个离奇的梦,梦中我在琅琊城生活了七年,我跟着表兄学过医术,学过武功和射箭,那场梦真实得就像切实发生过一样,醒来之后,我不再如以前那般唯唯诺诺,而是敢以平等的身份面对容苍,面对他给我的休书,面对一切阴谋算计和刀光剑影。” 姬紫衣心头微震。 一个离奇的梦? 这就是她性子大改的原因? 世间之事果然玄妙,一场梦就可以改变一个人,使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姬紫衣心情有些复杂:“所以表妹第一次见到我,就对我很信任?” 楚云绯点头。 “怪不得。”姬紫衣轻轻一笑,“既然如此,我写给表妹的信,表妹应该不会怀疑。” “不怀疑。”楚云绯缓缓摇头,“我觉得有个办法可行。” “什么办法?” “近日南方可能会有水患的消息传来。”楚云绯抬头望向厅外,“每到夏季,南方雨水就很多,这个时候有水患是件很正常的事情,让太子去治理水患,赈济灾民,比留在京城更为妥当。” 一来可以顺理成章地避开所谓的“吉日”,二来也可以亲自了解民情,为百姓做一些事情,攒攒功绩,博一个贤德太子的名声。 “表妹果然适合当皇后。”姬紫衣显然明白她的意思,面上露出佩服表情,“我也觉得这个方法妥当,不但能避开所谓‘吉日’,还能让百姓知道太子贤德圣明,让太子成为众望所归。” 武能马上定乾坤,保家卫国,还心怀百姓,亲自赈灾治水。 这样的太子谁能不爱,简直就是天下百姓心里最好的太子典范。 “既然表妹有了主意,其他的就交给我吧。”姬紫衣搁下茶盏,起身告辞,“若有折子送来固然好,若没有,我也会安排好此事,确保一定有赈灾折子呈到御案前。” 夏季雨水多,水患几乎年年有,只是大小的问题。 若有出现涝灾严重之地,太子自该往严重之地去,赈灾粮食也该紧着灾民严重的地方。 若今年涝灾少,那证明百姓受苦的少,只要把水灾不太严重的地方往上报报,太子就有离京办差的机会,总之躲过待京中的暴雨,穆帝心中自然会有些猜测,明白他的钦天监出问题了。 知道楚元绯心中亦有谋定,姬紫衣很快告辞:“太子不在家,我跟表妹长聊不太方便,就先告辞了。” 楚云绯点头:“表兄慢走。” 第257章 得妻如你,是我之幸 姬紫衣和楚云绯盘算得很好。 但他们都没想到,命运之神这个东西当真是妙不可言,他们做好一切准备,有些事情的发展却常常超乎他们的预料。 办差办到很晚才回来的容苍,刚进屋就带回来一个消息:“钦天监监正方才找父皇请罪去了。” 楚云绯沐浴之后,只着了一身绸衣靠在窗前,单手支额,像是在沉思,听到容苍这句话,她诧异地看着他:“钦天监?” “嗯。”容苍脱去外袍挂起来,“据他自己所说,昨夜他观察星象,发现五月二十并不是吉日,心中大骇,连忙派人去把负责预测吉日的官员找来问话,没想到那位官员已经死在了家中。” “还真是巧。”楚云绯眉头微皱,“容苍,你觉得钦天监说的是真的吗?” “不管是不是真的,钦天监都要进行一次清理。”容苍道,“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说话间,他在她对面坐下,“今天吓到了没有?” 楚云绯缓缓摇头:“吓到倒是没有,只是不齿宸王妃这种行为。” 墨雨和墨雪是容苍给她的贴身暗卫,墨雪负责明处保护,墨雨负责待在暗处,大多时候只要楚云绯出门,墨雨必定会摸清她周遭的环境,到处走走,观察各种情况。 姜盈的手段不是不管用,甚至可以说是很多家族赏花宴时常用的手段,以前就有世家公子在赏花宴上被人算计,利用去厢房更衣的时间被撞见与女子共处一室,继而被迫娶亲。 当然,姜盈的目的没那么温和,她的心思是让容苍身败名裂,侧妃失去孩子。 只是在这种人多嘴杂眼线多的地方,她想要完成这个计划并不容易,她所能收买的人都是她身边信得过的人,且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所以需要几个人配合。 需要的人一多,就难免会出错。 墨雨武功高,耳尖眼利,得知他们的恶毒计划本不是什么难事,何况那些侍女嬷嬷都是寻常人,没半点特殊异能。 楚云绯实在怀疑,姜盈到底是鬼迷心窍还是被鬼附身了,才敢在今天那样的场合里,在没有十足把握的前提下,就把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计划实施了? 说她没脑子,她以前一直伪装得很好,说她有脑子,她又接二连三做着没脑子的事儿。 “别想太多。”容苍拿了衣服,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为夫先去沐浴,你乖乖等着。” 楚云绯抬眸瞥他一眼,面色娇嗔。 容苍沐浴很快,回来时只着一身白色里衣,一头墨发披散下来,整个人少了几分冷漠疏离,而多了一些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坐到床上,他长臂一伸把她揽在怀里:“我已经做了一些安排,今晚之后,宸王夫妇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楚云绯沉默地靠着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侧妃徐氏。”楚云绯面上浮现些许怜悯,以及一点自责,“徐氏自从嫁给宸王之后,一直安分守己,在王府里有没有争宠不得而知,但在外面从不曾惹过事端,可能跟她家世不高有关系,所以一直小心谨慎,没想到这次……” 大概同是有孕在身的缘故,她对徐氏有点感同身受,失去孩子的痛苦,以及同为女子,身处那种绝境之下无能为力的痛苦。 宸王妃手段太狠,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算计着徐氏也喝下掺了药的茶,若非宸王被人引诱着及时赶过去,或许会酿出更无法承受的后果。 楚云绯难过的点不在于徐氏这个人,因为这一切的后果都是姜盈造成的,她不过是安排一个人诱着宸王赶到南院,代替了原本被算计的容苍而已。 她难过的是,登往权力巅峰这条路不可能平稳坦荡,而是一直布满荆棘,伴随着算计和陷害。 高权位者的博弈之下,无法避免会牵连到一些无辜之人丧命,甚至家破人亡。 徐氏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还有更多的,可能只因为站错队,选择错了主子,就要承受抄家灭族,流放三千里的命运。 “容苍。” “嗯?” “等你登基之后,曾经靠向宸王和裕王一党的官员,只要没有明确的罪名,是个用心做事的好官,你就放过他们好吗?”楚云绯转头望着容苍,“宸王和裕王都已经没有还手之力,支持他们的最大家族赵家和姜家也会付出代价,下面那些无法影响局势的官员,只要他们以后用心做事,就放过他们,我不希望你杀伐太重。” 容苍面色温柔:“放心吧,我不会因为立场的问题杀人,以后朝中官员但凡被治罪的,一定是因为犯了不可饶恕的罪,或是贪污受贿,中饱私囊,或是以权谋私,官商勾结,或是鱼肉百姓,为祸一方……不会因为立场问题被处置。” 说完,他转头看着楚云绯,嘴角微扬:“绯儿,我实在难以想象,楚元忠那样的父亲,怎么能培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我这样的女儿?”楚云绯挑眉,“我是什么样?” “天生为了苍生而生,天生就该做皇后。”容苍低声道,“若你能坐上后位,是天下苍生的福气。” “不许如此恭维我。”楚云绯抬手捏着他的脸,面上泛起微红,“万一吹捧得太过,把我捧得飘飘然,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容苍低笑着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低头亲着她的脸,亲着她的红唇,亲着她下巴和脖颈,恨不得把她连同孩子一起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生一世不分开。 “绯儿。”容苍声音低沉悦耳,眸光深邃,“得妻如你,是我之幸,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话落,低头吻住她诱人的红唇,轻碾慢磨,楚云绯被吻得意乱情迷,整个人迷糊成了一团,哪里还有半分理智和聪慧? 紫色帐幔层层垂落。 容苍用身体力行的方式,一次次证明着他对妻子浓烈而坚定的爱意…… 第258章 小国舅诡计多端 经过一夜审讯,谢小国舅拿着嬷嬷和两名侍女的口供,于下朝之后抵达勤政殿面圣,陈述宸王妃的罪状。 “臣查出有人给太子殿下的酒水中下了催情药,但因为中途侍女弄错了太子和宸王的器皿,在交换器皿的过程中忘了换酒壶,导致掺了药的酒水被宸王喝了下去。” “丫鬟给太子斟茶时不慎绊倒,恰好倒在太子怀里,茶水撒了太子一身,这个丫鬟本身没有害人之心,但被人唆使朝太子投怀送抱,以为能争个侍妾做做,而后来带太子去更衣的那位嬷嬷,则是奉宸王妃之命,打算趁着药效发作的机会,把太子带到南院厢房,因为侧妃早早被安排在那里。” “侧妃在此事中是不知情的,她只是因为太过轻信于人,以为宸王在厢房等她,却不知道自己中了别人算计。” “至于最后为何是宸王进了厢房,是因为侧妃徐氏突然肚子疼,侍女匆匆去喊人,宸王担心侧妃肚子里的孩子,就跟着侍女一起去了南院,恰好赶到厢房时,宸王喝下的几杯酒药效发作,然后就在厢房里跟侧妃……据宸王同席的人交代,宸王喝了不少酒,药效可能有些大,所以……” 穆帝坐在勤政殿里,不发一语地听谢麟禀报完,脸色阴沉得可怕:“这是全部事实?” “这是臣得到的初步口供。”谢小国舅垂眸,把供词呈交到几案上,“若皇上想知道得更仔细些,臣会继续审问。” 穆帝沉默地看着供词,良久没有说话。 只是初步的口供? 准确来说,应该只是表面上的口供,真相查了一半,还留了一半。 穆帝相信这件事是宸王妃恶毒算计,自作自受,但有些事情的太过巧合,着实让人无法不怀疑。 七皇子大婚,太子和宸王所用器皿的不同,可能是出于有人刻意的算计,但交换器皿时偏偏那壶酒没换,恰巧留在了宸王桌前,这是疑点之一。 当然,也有可能确实是巧合。 容苍去换衣服的功夫,恰好侧妃肚子疼,宸王被叫去了厢房,这是疑点之二。 如果这两点都是巧合,那么只能证明连上天都站在了容苍这边。 还有跪在南院厢房外的嬷嬷,明明没有见到太子进房,却在众人抵达之际,口口声声喊着“不能辱没太子颜面”,如此拙劣的陷害方式,到底是宸王妃太蠢,还是有些人太聪明? 疑点重重,不过穆帝懒得继续追究。 他拿起那份供词丢进熏香炉,声音沉沉:“不用再查了。七皇子和八皇子大婚之日遇到这种事,本就晦气,到此为止吧。” 谢麟应下:“是。” 穆帝抬手支着额头,轻轻闭眼:“所有参与计划的人,全部赐死。” “臣遵旨。”谢麟躬身行礼,“若无别的事情,臣先告退。” 穆帝挥了挥手,冷冷开口:“杨德喜。” “奴才在。” “传旨六部,今年之内所有丞相批复的事务全部整理好,呈交到朕的面前,朕要重新批阅。” “是。” “另外。”穆帝眉心紧了紧,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宣谢国舅进宫,朕有要事与他详谈。” “奴才这就去办。”杨德喜匆匆转身往外走去。 穆帝斜倚在榻上,一手支着额头,独自享受片刻静默,以及暗自思忖。 这桩恶毒下作的计策之中,容苍和楚云绯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将计就计反将了宸王夫妇一军? 按理说,宸王妃这个计划破绽百出,看起来就是临时决定的,根本没有经过缜密的筹谋安排。 容苍和楚云绯又是男女不同席,想要及时察觉到宸王妃的计划并及时应对,甚至是反击,这么点时间里……他们做得到吗? …… 朝臣们都是消息灵通的。 即便穆帝下旨不许宣扬,但发生在七皇子府的事情太过震撼,显然没能瞒得过这些老狐狸的耳朵。 宸王一党的官员这几个月来已经是惊弓之鸟,昨晚更是人心惶惶,辗转难眠。 次日一早,朝堂上气氛压抑。 众人噤若寒蝉。 连山呼万岁的声音仿佛都没了往常那般气势。 若仔细看,不少大臣顶着一双黑眼圈来上朝,面色疲惫而苍白,一眼即知昨晚根本没睡好。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穆帝并未拿昨日之事发脾气,反而安抚了七皇子和八皇子几句,并淡淡道:“俗话说成家立业,老七老八昨日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之一,也算是有家室的男子了,以后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立业上。” 七皇子和八皇子走出来,双双跪地行礼:“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皇期许。” 穆帝虽然没发脾气,但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今天开始,老七就到你岳父的吏部磨练磨练,打打下手,跟着前辈们虚心学习,不许摆皇子架子。” 七皇子恭敬应下。 “窦尚书。”穆帝目光微转,“你对他不必客气,该怎么用就怎么用,他若懒怠耍滑,尽管呈折子上来,朕会好好教训他。” 窦尚书惶恐地走出来,连道不敢。 “至于老八……”穆帝转头看向八皇子,“你想做什么?” 八皇子恭敬回道:“儿臣深深敬佩着谢小国舅,只觉得他聪明过人,诡计多端,儿臣想跟着谢小国舅历练。” 穆帝皱眉:“诡计多端?” 谢小国舅站在殿上,眼观鼻鼻观心,一派温润如玉,看起来从容坦荡得很,跟“诡计多端”四个字实在不搭。 八皇子轻咳:“不是,儿臣的意思是谢小国舅脑子好使,办事能力也强,儿臣应该跟他多学学。” 穆帝嗯了一声,有些好奇:“谢麟执掌刑部和户部,你想进哪个部?” “……刑部吧。”八皇子挑了个安全一些的部门,“儿臣想学学分析案情,以后也好跟着查案子。” 户部涉及到银子,他真怕不小心牵扯进贪污大案里去。 毕竟他胆子小已经二十多年了,不是一朝一夕能更改的,小心使得万年船。 穆帝心不在焉地点头:“既然如此,谢麟,八皇子暂时就跟着你在户部历练吧。” 啊? 八皇子愕然,户部? 是父皇说错了,还是他听错了? 他方才说的明明是刑部。 谢麟从容行礼应下:“臣遵旨。” 第259章 心如蛇蝎的毒妇 时间在风平浪静中过了两天。 重伤的宸王终于从晕晕沉沉的昏迷中醒了过来。 身上剧痛无处不在,仿佛是烈火热油不断烧灼着他的肌肤,又像是身上连肉带骨被利刃一寸寸不停地切割,每一寸骨肉都疼得恨不得剜了去。 昏迷两个昼夜,两天滴水未进。 宸王睁开沉重的眼皮,周遭像是一座没人的空宅,安静得让人发慌,身上更是剧痛难忍,稍稍动上一下,立时疼得浑身冒冷汗,苍白的手无力地攥着被褥。 “来……来人。”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亦是嘶哑,嗓音子干得要冒烟似的,“来人!” 屋外一个丫鬟匆匆进来:“王爷,您醒了?” 宸王费力地偏过头看着她,脸色惨白,嘴唇干得起皮:“你……你是谁?” “奴婢梨儿,是王妃派过来伺候王爷的。”梨儿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急急往外跑去,“奴婢去通知王妃一声。” 宸王眼睁睁看着她走远,连怒声喊她回来的余力都没有。 不大一会儿,姜盈着一身朴素长裙而来,手里端着个托盘,面无表情地开口:“王爷醒了?” 宸王眼眸一缩,死死盯着她身上的衣服:“本王……咳咳咳,本王还没死呢,你穿得这么朴素……这么朴素给谁看?” 姜盈走到桌前,把托盘放在桌上,只端着一碗汤药走来。 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她的声音冷得没有一点温度:“皇上下了旨意,王爷已经被贬为庶人,我是庶人之妻,还能穿得跟以前一样精致华美吗?” 说着,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药送到他嘴边:“喝药吧。” “你说什么?”宸王极度震惊之下,猛然抬手挥开她的手,语气激动而恐惧,“你在说什么!” 砰! 手里的碗摔落在地,还有些烫的汤药溅了姜盈满手,顿时烫得肌肤发红。 姜盈疼得脸色一白,盯着被烫红的肌肤,木然发呆。 宸王疼得咬牙抽气,却还是嘶声怒吼:“本王是皇子,怎么会被贬为庶人?姜盈,你故意咒我是不是?你就是故意咒我!你——” 啪! 姜盈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这是你欠我的一耳光,现在还给你!” 宸王被一巴掌打得偏了头,他无力地趴在床上,身体无法克制地颤抖着,痉挛着,剧痛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姜盈冰冷鄙夷的话,一字一句响在耳边:“容宸,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宸王?你的父皇已经不要你了,他彻底厌恶你了!除了你被贬为庶人之外,你的母妃也被打进了冷宫,我们彻彻底底翻不了身了!” “放屁……”宸王抓着床褥嘶吼,脸色惨白,狼狈不堪,“父皇不会这么对我,我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今天的药已经撒了,王爷的伤势自己挺着吧。”姜盈转身走了出去,“偌大的王府,下人已经被减了七七八八,除了我和徐氏之外,府里能用之人不超过十个。” 走到门前,姜盈转过头,远远看着死狗一样趴在床上的容宸:“这十个人暂时还不敢偷懒,但时日一长,他们觉得你彻底废了,你就真的连个伺候的人都没了。” “盛太医来了!”侍女梨儿连忙让开地方,“盛太医来了……” 姜盈收回落在容宸身上的视线,看向穿廊而来的梨儿和太医,面无表情地转身从相反方向离开。 盛太医提着药箱进来门,转头吩咐梨儿:“你去打一盆温水过来。” “哦。” 屋子里没了人,盛太医查看着宸王的伤势,怅然地叹了口气:“王爷也别太难过,孩子没了还会再有的,王妃她不是故意要害侧妃,这件事应该只是个意外——” 宸王正趴在床上对抗疼痛。 盛太医这些话慢半拍进入他的耳朵,容宸浑身一震,缓缓转头,森冷地盯着盛太医:“你说什么?” 盛太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盛太医。”宸王咬着牙,声音孱弱,“父皇真的把我贬为庶人了?” 盛太医沉默片刻:“王爷放心,皇上只是在气头上,毕竟七皇子和八皇子大婚之日出这么大的事情,皇上生气也在情理之中不是?等皇上气消了,说不定就——” 宸王打断他的话:“两天已经过去,真相是不是查清楚了?” 盛太医欲言又止。 “说。”宸王眼前发黑,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没什么不能知道的。” “听说是宸王妃想陷害太子殿下。”盛太医说着,迟疑一瞬,像是难以启齿,“她让人给太子殿下的酒里下了药,但是那酒不小心让王爷您喝了,还有侧妃也被下了药。” 宸王心头大怒,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扭曲,然后额头青筋一点点暴突起来,咬牙启齿的声音像是裹着冰凌:“这个毒妇!” 原来他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毒妇,毒妇! 容宸此时当真了恨毒了她。 她想设计陷害容苍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把徐氏拉上垫背?她是嫉妒徐氏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是吗? 这个心胸狭窄的贱女人,害得他从亲王沦为一个庶人,她真是该死! “太医,水来了。”梨儿端着水盆走进来,战战兢兢地放在床前的凳子上,“需……需要奴婢做些什么吗?” 盛太医道:“不用,你先出去吧。” “是。” “等等。”宸王抓着床褥,松开紧咬的牙关,“侧妃怎么样了?” 侍女神色微变,低头回道:“侧妃像是受了惊吓,醒来之后一直不太安稳,饭也没吃几口,不是突然大哭,就是尖叫着醒过来,嘴里一直喊着‘救命’……” 宸王闭眼,死死压着情绪,依然无法克制胸腔里不断翻涌的杀气。 姜盈这个该死的毒妇,他说她怎么那么好心,前一天还在跟他冷战,第二天就提议带侧妃出去参加大婚喜宴。 她根本就是恶毒心肠,心如蛇蝎。 惊怒怨毒交加之下,宸王疼得神经绷紧,整个人大汗淋漓。 “王爷忍着点。”盛太医轻手轻脚地拿着浸湿的帕子,擦拭后背惨不忍睹的伤痕,“要完全清理干净才能重新上药,疼一点在所难免。” 宸王长这么大,从未受过如此折磨。 整整五十杖,要不是那些动手的人担心打死皇子摊上事,就凭父皇那句话,他今天还有没有机会喘气都不一定。 可这些对他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要不是那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毒妇,他何须受到如此重罚? 第260章 天无绝人之路 容宸心里恨极了姜盈,恨不得她即刻死去。 “盛太医。”他咬牙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以往没有过的卑微,“稍后还请太医给徐氏看一下,她……她应该是受了刺激。” 盛太医点头:“请王爷放心。” “多谢盛太医。”容宸趴在床上,颓然苦笑,“本王已经被贬为庶人,难为盛太医还叫我一声王爷。” 盛太医给他上药的动作一顿,想说自己是奉皇后之命而来,然而话到嘴边,却是轻轻一叹:“天无绝人之路,王爷眼下还是养好身体要紧,其他的事情就别多想了。” 天无绝人之路? 容宸想冷笑,他已经走入了这般绝境,还能有什么希望? “太医明天还来吗?”容宸问道,随即自嘲,“以我现在的身份,应该是用不起太医了吧。” “王爷别这么说,老臣惶恐。”盛太医回道,“不管怎么说,王爷也是皇上的儿子,皇后命老臣好好照顾王爷的伤势,老臣会尽心尽力,请王爷放心。” 容宸没再说话,心里却是一片苦涩和悲哀蔓延。 事到如今,愿意对他施舍一点恩典的人居然是皇后,何等的讽刺。 处理完伤势,盛太医很快告退离开。 不大一会儿,梨儿端来了刚煮好的粥:“王爷先吃点粥吧,太医说您伤势很重,暂时不能吃别的。” 容宸偏过头,声音嘶哑:“你暂时留在本王房里伺候。” 梨儿点头:“是。” 容宸又道:“我想洗漱。” 梨儿连忙放下粥:“奴婢去打水,拿洗漱用品伺候王爷。” 说完还没等容宸说话,转身就跑了出去。 容宸皱眉,这小丫鬟脾气不错,就是性子太急躁了,一点耐心都没有,就不能听他把话说完再走? 梨儿再次去而复返时,手里端着盆水,胳膊上挂着条毛巾,她把水放在床前,毛巾浸湿拧干给容宸擦脸,擦完脸,转身又去倒杯水给他漱口。 一个人伺候肯定没有以往一群人伺候周到,容宸深深体会到了眼下寒酸的处境,心中虽有不满,但思及眼下这个丫鬟还是个好使的,便压下了开口斥责的冲动。 “我已经不是王爷了,你应该换个称呼。”容宸想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若是让外人听到,我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盛太医今天给他用的药味道好闻,似乎还能缓解疼痛,上完药之后,宸王精神肉眼可见地好了一些。 梨儿懵懂地看他一眼:“不叫王爷叫什么?皇上虽然罚了王爷,可王爷还是皇上的儿子啊。” 容宸眉头皱起,很想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更想知道她来伺候自己这个重伤患,心里有没有不满,是不是被人逼着来的。 “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他没再坚持,或许心里也不愿接受自己成为庶人的事实,“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在哪儿服侍的?” 梨儿咬了咬唇,像是有些自卑:“奴婢以前是给王妃和侧妃洗衣服的。” 洗衣婢? 容宸下意识地皱眉,随即又是苦笑。 算了,洗衣婢就洗衣婢吧,好歹不是洗脚婢。 他现在这样的处境,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容宸轻轻吸了口气:“我身上疼得厉害,你留在这里跟我说说话吧。” “好啊。”梨儿起身把粥端过来,坐在床前,用勺子舀了一勺,“我伺候王爷吃粥吧。” 容宸张嘴吃下一口:“侧妃还好吗?” “不太好。”梨儿摇头,“不过有人照顾着,王爷放心。” 容宸又问:“王妃在干什么?” 梨儿笑道:“王妃在照顾小郡主呢。” 小郡主? 容宸眉目阴沉,他这个王爷的亲王爵都保不住了,女儿的郡主还保得住? 真是笑话。 姜盈自以为聪明,如今不过是拉着他们一起堕入深渊罢了。 容宸深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里翻滚着憎恨之意,他不能多想,越想就越控制不住想把姜盈千刀万剐的冲动。 梨儿又喂他吃了一口:“王爷别太灰心丧气,皇上是个明君,您是皇上的儿子,等皇上消了气,很快就会恢复你王爷的封号,到时又开始荣华富贵风光显赫了。” 容宸木然地吃着白粥,虽然昏睡两天,此时饿极了,可清水白粥比起山珍海味,味道着实寡淡得难以下咽,他吃了几口就不愿再吃。 梨儿劝道:“人是铁饭是钢,王爷想让伤势早些痊愈,一定要好好吃饭。” 容宸憋屈得慌,闻言只得再吃几口。 梨儿收拾好碗盘,起身告退:“奴婢先出去,王爷好好休息吧。” “等等。”容宸开口,“本王之前的几个贴身护卫呢?让他们过来。” “没有。” 什么? 容宸诧异:“你说什么?” “他们都被打散编入了北门禁军。”梨儿回道,“王府里很多人都不见了,厨房还剩下两个人,王妃那儿有个贴身丫鬟照顾,侧妃屋子里有两个人伺候,还有洗衣服的一个,打扫庭院的一个,倒恭桶的一个……” 梨儿想了想:“不过王府外面多了很多人,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进来听王爷吩咐,王爷要是想让他们过来,奴婢就去试试。” 容宸听到她这番话,心里总觉得古怪。 梨儿之前只是一个洗衣婢,说话竟会如此伶俐? 而且半点没有惶恐不安,在容宸这个王爷被变为庶人之后,她面上没有一丝不安,反而头头是道地安慰他? 说她聪明吧,她又傻得不行。 这会儿说什么把门外看守的人喊进来,真是可笑,他如今这个低人一等的身份,说是贬为庶人,实则比一般的庶人还不如,跟囚犯无异,还能喊得动外面软禁他的人? “你先出去吧。”容宸压下心头异样感觉,闭上眼,沉沉趴在床榻上。 他这次伤得太重,就算盛太医天天来给他换药治伤,只怕没有一个月,他也不可能下得来床。 一想到要在床上躺这么久,容宸就觉得心里的恨意和怒火都无法发泄释放。 他暗暗发誓,等他能行动自如,一定要让姜盈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261章 容苍,你还是不够狠 册立太子的时间最终定在了六月初二。 穆帝下旨修缮东宫,准备太子和太子妃袍服,给东宫配备了一名大太监,八名殿外太监,医女四人,一等宫女四人,二等宫人八人,还有粗使宫女十二人。 这些都只是东宫服侍的宫人。 从亲王到太子的阵仗不仅如此,东宫卫队才是真正区别于其他亲王的地方。 因为钦天监及时纠正,立太子大典改在了六月初二,穆帝对此亦生出了不满,暗中命人开始调查钦天监。 五月中旬,派去调查的人呈上一个消息,穆帝听完之后怒不可遏,原来这个只负责占卜吉凶、预测天象的机构里,竟然也早早被安排了宸王的棋子。 这些事实让他雷霆震怒,然而这些日子发生的糟心事情太多了,怒火一再蔓延之下,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慌,身体忍不住晃了晃。 “皇上!”杨德喜慌张地扶住他,并大声喊道,“来人!召太医,快召太医!” 穆帝被扶着在龙床上躺了下来。 太医院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盛太医诊脉之后,忧心道:“皇上这是怒火攻心导致的,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万望保重龙体啊。” 心口处密密麻麻的疼痛让穆帝明白,他这症状确实是怒极攻心引起的,但不完全是怒极攻心。 盛太医开了安神静心的方子:“皇上立了太子,可以让太子殿下分担一些,皇上眼下应该以保重龙体为首要之事。” 穆帝深以为然,疲惫开口:“杨德喜,即刻召太子前来。” “是。” 杨德喜转身吩咐徒弟去请太子,然后很快回到穆帝身边。 待穆帝情绪平复下来,靠在窗前,目光幽幽注视着杨德喜时。 这个服侍了皇帝二十多年的大总管浑身一冷,不知道自己何处不妥,竟让皇上如此看着他。 “皇上?”杨德喜不安地开口,“奴才可有不妥?” “你没有不妥,不妥的是别人。”穆帝抬了抬手,“过来。” 杨德喜战战兢兢在床前跪下。 穆帝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你伺候了朕这么多年,可一定要好好活着,朕还需要你多陪几年呢。” 杨德喜浑身惊起寒颤。 皇上到底怎么了? 穆帝惆怅地叹了口气,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这个天子的命,有朝一日竟会跟自己的贴身总管绑到一起。 他苦中作乐地想着,也幸好是杨德喜,在宫中地位够高,在他面前也颇得信任。 若换做别的太监,万一死于非命,他这个皇帝是不是也跟着死得蹊跷? 死后连原因都不一定能查得出来。 杨德喜在这种诡异的惶恐不安中跪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传来一声:“皇上,太子殿下到。” 穆帝才收回手,杨德喜如蒙大赦似的赶紧起身站到一旁,待容苍进来之后,恭敬地给容苍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容苍道:“杨公公不必多礼。” 随即给皇帝请安:“儿臣参见父皇,方才来的时候听闻父皇龙体欠安,不知……” “杨德喜,你先出去守着,朕跟太子谈谈心。” “是。” 穆帝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凳子,“凳子搬过来坐下,朕与你说说话。” 容苍沉默地照做。 “姬紫衣什么时候再来京城?” 容苍微讶,瞬间明白了他这次抱恙应该跟蛊毒有关:“父皇感觉到了疼痛?” 穆帝点头:“有点。” “姬紫衣已经抵达盛京。”容苍道,“琅琊城在盛京有一些铺子绸缎庄,他这几天据说在盘账。父皇若是想见他,儿臣下午就把他带来。” 穆帝闻言,看着他的眼神转为幽深,甚至沉沉叹了口气。 “容苍,你还是不够狠。” 容苍皱眉不解。 “朕身体里中着蛊毒,对你来说其实是个机会。”穆帝靠着床头,语调里充满着千帆过尽的疲惫,“皇权争斗一直都是不择手段的,你还是太心软了。” 容苍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语气平静:“父皇的意思是,心狠就该弑君弑父?” 穆帝一噎:“嗯?” 容苍淡道:“儿臣眼下已经是太子,父皇母后健在,儿臣可以协助处理国事,可以把精力从军营移到朝堂,也可以抽出时间筹谋布局,做儿臣想做的事情——比如对付漠北。” 语气微顿,他道:“唯独不是以蛊毒威胁父皇,以保证自己儿臣的储君地位。” 穆帝轻咳一声,缓缓点头:“倒也在理。” “儿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容苍嘴角掠过一抹嘲弄,“若真要如此,即便没有蛊毒,儿臣也不是做不到巩固自己的地位,京郊那十五万大军本就是儿臣的底气,儿臣没必要再担一个弑君弑父骂名。” 穆帝想了想,觉得容苍说得极有道理。 不过这话听着,怎么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何况人之所以称之为人,就是因为还有人性,儿臣今日若为了储位,连亲生父亲都要对付,来日又该如何让天下子民相信,我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君王?” “一直以来,只有无能卑劣之人,才会试图通过各种下作手段控制别人,用所谓的‘大丈夫不择手段’为自己的自私龌龊开脱,可有句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儿臣要为自己的孩子积福,儿臣想让云绯这个太子妃当得坦坦荡荡。” 穆帝眉角抽了抽。 谁说这个儿子沉默寡言的?这不是挺能说的吗? 容苍话音落下之后,偏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穆帝淡道:“你想对天下百姓负责,可唯有坐上那个位子才能做到,否则就是大逆不道,会被视为有谋反之心。” 容苍道:“儿臣只做自己认为该做之事。” 穆帝问道:“如果朕以后对你起了忌惮之心,你会如何?” 容苍皱眉:“父皇会吗?” 穆帝被他问得一噎:“朕在问你,你如实回答就行。” “儿臣不知道。”容苍缓缓摇头,“尚未发生过的事情,儿臣无法做出预料。” 穆帝心情挺复杂的。 作为一个父亲,其实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心狠一些,心不狠者不能成事。 作为一个父亲,他又矛盾地觉得儿子就算再心狠,也不能有弑父之心,否则就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明明希望他该强硬的时候要强硬一些,可若真的强硬到六亲不认,又难免会觉得心寒。 “你先回去吧。”穆帝道,“下午把姬紫衣带来。” “是。” 容苍起身离开。 穆帝一个人待在偏殿,眼下无心批阅奏折,只是想着回想着容苍这些年成长的点点滴滴,不得不说,楚国能有今日之安稳,容苍功不可没。 可征战漠北…… 容苍的计划是两年,可一旦真的再掀起战争,其间变数太多,两年之内会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万一再出变故…… 第262章 谢夫人的出身 下午容苍和姬紫衣一起进了宫。 为了避免吓到杨德喜,把脉时殿内所有宫人都被屏退了出去。 姬紫衣道:“皇上体内的蛊虫尚未完全长成幼虫,这时候取蛊稍微有点麻烦,若皇上信得过草民,不如再等一年。” “麻烦?”穆帝皱眉,“怎样麻烦?” 姬紫衣回道:“蛊虫在成为幼虫之前,感官尤为迟钝,所以皇上震怒时,它暂时只是轻微的躁动,引起的疼痛有限,在正常人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若要引它出来,同样会因为感官迟钝,导致它对母蛊饲养者的鲜血气味并不灵敏,整个取蛊过程可能会变得极为缓慢,可能持续一整天,甚至两三天,且需要的血会更多一些。”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有可能直接要了杨公公的命。” 穆帝脸色一变,要了杨德喜的命,岂不是就是要了他的命? 没想到虫子太小还有这样的麻烦。 取蛊过程持续一两天肯定不行,他亲眼见识过容苍解蛊的画面,惨烈且疼痛,像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承受一整天。 但是,真要再等一年? 别说他是天子,就是一个正常人体内有条虫子,也不是件让人安心的事情。 不过姬紫衣说的倒也合理。 容苍体内的蛊毒似乎长达七年才真正开始发作,他这个仅三年,此前若不是他让姬紫衣给他把脉,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体内有条虫子。 想到之前从容苍体内取出来的蛊虫,穆帝胃里一阵翻滚,连忙甩开那个画面。 他抬头看着姬紫衣:“没有别的办法了?” 姬紫衣眉心微拧:“若皇上等不到一年,可以让杨公公每日放半碗血给皇上喝下,促使蛊虫涨得快一些。” 每天喝血? 穆帝面色发青,几乎反胃。 “还是算了吧。”他直接放弃这个办法,“一年就一年。” 姬紫衣躬身告退:“那草民就先退下了。” “别急着走。”穆帝语气淡定,“朕刚立了太子,东宫还缺一些信得过的文臣武将,你暂时留在盛京,做东宫专职大夫兼幕僚,至于具体职位和品级,太子看着安排。” 姬紫衣表情僵住:“……”他能抗旨吗? 圣旨不可违。 姬紫衣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躬身应下:“臣遵旨。” …… 大婚后第四天,七皇子妃窦惠然和八皇子妃杜嘉相携而来,抵达战王府拜见太子妃。 楚云绯命人把她们迎进来,并在内厅奉了茶。 “新婚第二天,妾身跟嘉嘉进宫拜见了皇后和母妃,第三天在府里熟悉内务,第三天回门,今天才抽出空来拜见太子妃。”窦惠然盈盈屈膝,谦恭地请罪,“有怠慢之处,还望太子妃恕罪。” 楚云绯态度温和:“赶紧坐吧。” 窦惠然因为以前得罪过楚云绯,导致每次看到她都会有些发怵。 尤其现在楚云绯已经做了太子妃,地位凌驾于所有皇子皇妃之上,只要他们夫妇不犯下大错,日后登基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所以窦惠然总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怕。 楚云绯看见了她的拘谨,却只作不知:“七皇子和八皇子进宫了?” “嗯。” “七皇子对你好吗?” “七皇子不错,性子沉稳,对我挺好的。”窦惠然说着,眉头微垂,“只是成婚那晚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他气得有点狠了。” 楚云绯淡道:“大喜之日发生那种腌臜事儿,确实影响心情,不过这是因为人为的算计,气过了也就算了,没必要放在心上。” “嗯。”窦惠然低眉一笑,“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皇上让七皇子去吏部磨炼,正好在家父手底下,以后翁婿二人可以好好培养感情,一心一意为太子殿下做事。” 她这番明显示好的态度,楚云绯怎会听不出来? 她啜了口茶,淡淡一笑:“这样挺好的。” 说完看向杜嘉。 杜巡按使虽然官职品级不高,但杜嘉看起来比窦惠然沉着内敛一些,她侧坐在椅子上,见楚云绯看她,低着头回道:“八殿下对妾身也很好。” 话音刚落,就见熊嬷嬷端着几盘点心走了进来:“太子妃,这是厨房刚做好的点心,送来给两位皇子妃尝一尝。” 楚云绯放在茶案上,熊嬷嬷又递上一份外形雅致的簪花请帖:“方才谢姑娘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说是请太子妃明日到谢家赏花。” 楚云绯盯着帖子沉吟,再过几日就是立储大典。 大典之后搬入东宫,她跟谢丹姝再见面就只能以召她入宫的方式,而且远远没宫外这般方便。 只是想到谢夫人身上的古怪之处,楚云绯总觉得有些不妥。 她深思片刻:“替我回了帖子,就说我这几日身子懒了些,不愿意走动,你让谢姑娘来王府陪陪我。” 熊嬷嬷有些意外:“太子妃?” “怎么了?” 熊嬷嬷连忙垂眸:“没什么,奴婢这就去回话。” 听到楚云绯身子懒怠,窦惠然和杜嘉连忙站起身:“太子妃好好歇着,您如今怀着身子,不能太劳累,妾身二人先告退了。” 楚云绯点头:“宝蝉,送送两位皇子妃。” “是。” 楚云绯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很快转头吩咐:“盛夏,你稍后去洛家走一趟,把大公主请过来,我想问她一些事情。” “是。” 楚云绯起身离开内厅。沿着抄手游廊回到锦麟院,在锦麟院花园里逛了逛,边逛边随口问道:“墨雪,你可知道谢夫人娘家的背景?” “谢夫人娘家?”墨雪拧眉,“谢夫人出身荆西世族,是小有名望的世家,家中姓陈,是荆西四姓家族之一。” 姓陈? 楚云绯一怔,谢夫人陈氏? 如谢家这般大家族,当家主母备受尊重,京中不管是做官的还是夫人,都会可客客气气尊称一声谢夫人。 几乎不会有人称呼她陈氏。 而楚云绯因为出身小门户的关系,以前也没有在意过谢夫人的出身姓氏。 今天她才知道谢夫人姓陈。 然而她不知道谢夫人的姓氏,却知道当今太后的姓氏——当今太后也姓陈。 楚云绯站在一处假山石前,望着假山上嶙峋的形状,好像终于有些明白,谢夫人为什么会提前怀疑容苍的身世了——她这根本不是怀疑,而是确认。 她是不是可以认为,谢夫人跟太后之间除了有着亲缘关系,还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 “太子妃。”墨雨从远处箭步而来,脚步快得几乎失去往常的镇定,“寿安宫大门开了,太后命人传皇后娘娘去说话了。” 第263章 太后召见 寿安宫大门开了。 避世于寿安宫,吃斋念佛二十余年的太后,竟主动召见了皇后。 这个突如其来的进展,让楚云绯诧异而措手不及。 她一直以为太后是真的不问世事,然而…… 楚云绯用最短的时间思索太后的目的,然后立即命墨雪:“去把熊嬷嬷叫过来。” “是。” 楚云绯在扶栏前坐下,暗自猜测着太后会跟皇后说些什么,可能是当年的真相,也可能还有其他的目的。 太后和谢夫人同姓陈,这意味着什么? 谢夫人那颗心又是偏向哪里? 她想壮大陈氏,还是一心为着谢家? 原以为当年真相其实很简单,不过是顾贵妃心思叵测却又弄巧成拙,导致计划出了纰漏,可此时她却觉得,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太子妃。”熊嬷嬷沿着游廊走来,屈膝行礼,“您找奴婢?” 楚云绯目光微转,看着眼前这位一直护着自己的老嬷嬷:“嬷嬷坐吧,我想跟你谈谈。” 熊嬷嬷似是预感到了什么,缓缓摇头:“老奴不敢,太子妃若有想问的事情,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 楚云绯心头微动:“嬷嬷,若太后和太子处于敌对的立场,你会站在谁那一边?” 熊嬷嬷脸色微变,竟直接跪到地上:“老奴身份低贱,谁的一边都没资格站,求太子妃明察。” “我想问你,顾贵妃当年做的事情,你是知情人吗?” 熊嬷嬷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是。” 楚云绯面上没有一点表情波动,像是早已有所预料一般,轻轻叹了口气:“太后是保护了容苍的人?” 熊嬷嬷点头:“是。” 楚云绯问道:“你来王府时间也不算短了,怎么一直不曾提过此事?” 熊嬷嬷低着头:“太后不许奴婢主动提及,甚至并不想让太子的身世被人知道。” “为何?” 熊嬷嬷似是有些为难,最终还是开口回答:“太后心肠不坏,她想保护太子殿下,所以当年及时救了差点夭折的太子,又将计就计把他放在顾贵妃身边,目的就是为了太子好好活着,因为她知道,太子若继续待在皇后膝下,以当年顾贵妃和顾家的手段,太子不死,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太后心肠不坏?”楚云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辩解的意味,正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可如今容苍已经长大成人,为何太后还是不愿意让你说出他的身世?” 熊嬷嬷低着头,沉默不语。 “嬷嬷若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楚云绯起身,亲手将她扶起,“嬷嬷自从到了战王府,对王爷和我都忠心耿耿,甚至像长辈一样爱护我们。之前嬷嬷还说过,容苍从小到大过得艰难,这句话证明嬷嬷其实也是心疼他的,对吗?” 熊嬷嬷脸色变了变,眼底浮现痛苦之色:“老奴……老奴确实心疼太子,可……可是……” 楚云绯平静说道:“太子身世关乎社稷安危,一旦有人试图用他的身世造假,不管他的太子之位还能不能保住,都会有人打着太子混淆皇室血脉的理由趁机作乱,楚国社稷会瞬间陷入动荡,到时会血流成河,死伤无数,嬷嬷愿意看到那样的画面?” 熊嬷嬷面上浮现艰难犹疑之色,沉默了好半晌,她终于开口:“太后只是想保住太子的命,但并不想让他做皇帝。” 楚云绯面色冷凝:“所以当初太后默认把容苍放在顾贵妃膝下,除了保护他之外,也有一个让容苍永远不能做太子的目的?” 熊嬷嬷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楚云绯终于了然,“既然太后不愿让容苍做太子,那么她中意的储君人选是谁?” 熊嬷嬷摇头:“太后没说过,老奴不知。” …… 真相大白了吗? 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寿安宫里,皇后也在想着这个问题。 二十多年不见,太后一头青丝已见了几分白,精神看起来却是不错,此时端坐在凤椅上,依然有几分不怒而威的高位者气势。 “臣妾原本想等太子册立大典之后,过来给太后请个安的,没想到太后先召见了臣妾。”皇后坐在太后下首,作势打量着太后的寝宫,以消除心头弥漫的那几分不太舒服的感觉,“太后这么多年避世,是因为容苍吧?” 太后身着深紫色绸缎宫装,手腕间缠着名贵的小叶紫檀佛珠,眉目间透着几分悲悯众生的威严气度。 可皇后知道这是假象。 太后若真的悲悯众生,不会一避二十余年,也不会在太子册立大典之前,在所有人都未曾预想过的时间里,突然把她召来此处。 太后分明是尘缘未了,且私心甚重。 “皇后过继容苍为嫡子,是为何?”太后捻着佛珠,语调不悲不喜,却分明流露出几分不满,“因为容苍与你投缘,还是因为他是顾贵妃的儿子?” 皇后目光直视着太后,开门见山:“臣妾想问太后,当年容苍能在顾贵妃的谋害中活下来,是因为太后的庇护?” 太后面颊急促地抽动一下:“你在说什么?哀家听不懂。” “太后若不愿与臣妾说实话,臣妾也没必要跟太后解释那么多。”皇后说道,“过继容苍是臣妾的事情,皇上同意,容苍同意,其他人无权干涉。” 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哀家这么多年不管事,你这个皇后果然不比当年了。” 皇后道:“再怎么愚蠢无知的人,经历过一番打击之后,也会变得心狠。” 太后冷道:“你想知道真相,哀家可以告诉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太后握着佛珠,语气强硬:“容苍不能做太子。” 第264章 容苍不能当太子 今日空气有点沉闷,看起来就是要下雨的样子。 从窗子吹进来的风,都带着夏季特有的燥热。 皇后表情微顿,像是没听清太后的话似的,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太后娘娘说什么?” 太后捻着佛珠,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容苍不能当太子。” 皇后眼神一点点变了,盯着太后那张慈眉善目又不掩威严的脸,挺直脊背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太后道,“这是哀家的条件。” 皇后摇头:“皇上旨意已下,容苍现在就是太子,任何人都无权更改。” 立储是件郑重而严肃的事情,关乎国体,容不得朝令夕改。 穆帝这么多年没立储,如今好不容易定下储君人选,旨意也已颁下,只差一次册立大典即可入主东宫。 这个节骨眼上,别说皇上不会收回成命,就算他真有更改旨意的想法,满朝文武也不会同意。 她这个皇后更不会同意。 “皇后,你应该感谢哀家。”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浮现几分不满,“当年若无哀家,你早已跟儿子阴阳两隔,如今哪有他做太子的机会?” 皇后握紧手里的帕子:“所以太后承认容苍是臣妾的儿子?” “是又如何?”太后神色冷淡,“哀家若不承认,他就永远不会是你的亲生儿子。” 皇后站起身,郑重地屈膝行了个大礼:“容苍能活到现在,确实有太后一份功劳,臣妾感激不尽,唯愿太后余生平安顺遂,健健康康。” 不管当初太后伸手搭救的原因是什么,总之容苍活下来了,这一点她该感激。 但是其他的,她没办法答应。 行完礼,皇后起身落座,敛眸说道:“臣妾想知道当年真相。” “真相很简单。”太后没有跟他卖关子,“顾贵妃事先买通了其中一个稳婆,接生之后悄悄捂住孩子的嘴,还用了一点假死药,造成皇后嫡子是个死胎的假象,实则顾贵妃是想买通人手,用偷天换日的手段把孩子换到她自己宫里。” 皇后沉着脸,攥着帕子的手一点点收紧。 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对这个世界尚且懵懂无知,他们就该下架的狠手,假死药……她们怎么敢? “稳婆把孩子抱到哀家宫里,哀家看出情况不妙,命有经验的嬷嬷不停地揉着他的脊背,拍打着他的屁股,折腾了好半天才听见他哭出声,那一刹间,真是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皇后听到这番话,一颗心不自觉地揪紧,几乎能想象得到当时危急的场面。 她的孩子,当真是一出生就经历了生死大劫。 太后轻轻叹气:“哀家不放心,亲自看顾一夜,还给他喂了牛乳,顾贵妃那边只道是孩子真出了意外,惊怒交加之下,把所有人都怒骂一通,并责令他们赶紧想办法弄个孩子进宫。” “次日,趁着顾贵妃急得快发疯的机会,哀家让信任之人把孩子给她送了过去,那个人表面上是顾贵妃心腹,所以她没有任何怀疑,就相信了那是顾丞相给她找的孩子。” 皇后无法掩饰怨怼:“太后那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把孩子还给臣妾,而是要给顾贵妃?那是臣妾的孩子不是吗?” 太后倒也没有隐瞒:“一是为了消除贵妃的杀心,毕竟只要你的儿子活着一日,贵妃就一定不会放过他;二来哀家也不想让你的儿子做太子,他成了顾贵妃的次子,顾贵妃绝对不会替他筹谋,可保万无一失。” 皇后讽刺一笑:“臣妾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嫡皇子,他凭什么不能做太子?” 太后道:“世间之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皇后一怔,随即自嘲。 是啊,宫廷尔虞我诈,不过都是为了利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皇后轻轻闭眼,神色很快平静下来:“如此瞒天过海的计划,实施起来当真如此容易?” “想容易也容易。”太后到底是从深宫勾心斗角中过来的,心态稳得住,“二十多年前,顾家和谢家的势力都不小,但哀家待在后宫的时间比你们多几十年,不是白活的。” 皇后沉默片刻,无法反驳。 事情发生时,她和顾贵妃确实都还年轻,论城府,论心计,论手段和宫里的人脉,自然比不上太后。 “那个孩子送到哀家手里时,脸色发青发肿,好不容易醒过来,哭的声音却很小,跟小猫儿似的,没一点力气,吃了一些牛乳,踏踏实实睡一觉之后,第二天脸色才好看许多,变化颇大,当时就算你在场,也不一定能一眼认出那是你的儿子。” 至于顾贵妃会不会起疑心。 那就更不必担心了,即便她有孕是假的,可在旁人看来是真的,所以她要坐月子。 后宫又不能轻易见外男,只要太后稍微派人看住昭宸宫,她根本没有机会亲自跟她的兄长面对面确认事情真相。 等顾贵妃出了月子,顾丞相已经病故了,死无对证。 皇后面露嘲色:“就一点手段,就导致臣妾与自己的骨肉分开二十余年,顾贵妃固然死不足惜,太后又何尝无辜?” 太后并不辩解,只道:“至少哀家让他活了下来。” 皇后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 理智告诉她不该怨恨太后,可事实上,太后亲手把她的孩子送去顾贵妃宫里,被顾贵妃虐待了那么多年。 这些年来太后借口避世,实则对容苍所遭受的一切无动于衷,从来不曾阻止过。 而自己呢? 皇后有些自责地想着,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 虽然当时不知道容苍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她作为中宫皇后,当真没有能力让那孩子过得好一点吗? 她只是不想跟顾贵妃有任何交集罢了,所以始终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可她们从来就不是井水和河水的关系,而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很快言归正传:“既然太后知道容苍是臣妾的亲生儿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为什么又觉得他不能做太子?” 语气微顿,皇后盯着太后明显苍老的脸:“或者臣妾应该问,太后心目中最合适的太子人选是谁?” 第265章 已故惠妃 皇上总要立太子。 皇子们都在争这个位子,不是这个皇子,就是那个皇子,总之不可能是外人。 所以太后心目中必然有一位她急欲想扶持的皇子。 会是谁? “哀家不会告诉你为什么,但你必须答应哀家这个条件。”太后语气强硬,“否则容苍就不会是嫡子,只是一个没有皇族血脉的养子。” “虽然臣妾不知道太后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二十多年来,太后是真的避世念佛,还是在琢磨着什么计划,臣妾都必须告诉太后。”皇后站起身,目光平平静静,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容苍的太子之位,即使是太后您,也不能。”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屈膝:“臣妾告退。” “皇后。”太后叫住她,声音平静得让人不安,“如果哀家突然暴毙,你猜皇上会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 皇后脸色一变,转头看着她。 “哀家是皇上的生母,如果哀家暴毙,皇上会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太后冷冷威胁,“若哀家宫里的人一口咬定就是你下了毒,你又当如何为自己辩解?” 皇后皱眉:“太后真要如此吗?” 太后冷眉不语。 “若真要如此,臣妾只能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皇后淡道,“以皇上对臣妾的信任,想来还不至于听信几个宫人的说辞。” 说完,她微微挑眉:“何况太后隐忍这么多年,难道只是为了今日暴毙,以达到算计臣妾的目的?” 二十多年不见人,今日终于愿意现身,太后连什么目的都不敢说出来,太后舍得这么快就去见阎王? 就算为了算计她,显然也并不值得。 皇后不相信她会舍得。 不过为了避免再生变故,皇后回到疏凰宫之后,第一时间命传谢夫人进宫:“不管什么理由,本宫必须马上见到她。” “是。” …… 此时此刻,大公主正坐在锦麟院花园凉亭中,边喝着茶,边回答楚云绯的问题。 “我记得已故惠妃是太后本家侄女。”大公主陷入回忆,“那时候我还小,平日里能见到太后的次数并不多,只是偶尔会听母亲提及,说惠妃是太后家里侄女,让我们几个孩子小心一些,别冲撞了惠妃。” 楚云绯眉头微皱:“惠妃是晋安王的生母?” 容莲月点了点头:“后宫那么多嫔妃,据说父皇当初最喜欢的就是惠妃。” 可惜红颜薄命。 惠妃容貌冠绝后宫,是后宫所有嫔妃之中最美的一个,皇上宠爱,又有太后庇护,那个时候皇后尚未进宫,所有人都以为惠妃会母凭子贵,被封为皇后是早晚的事。 她的儿子是皇族长子,又有太后庇护,后宫谁还能与之相争?一旦被封为皇后,那就是真正的皇族嫡长子,凌驾于所有皇子之上的尊贵。 可世事难料。 因为皇上过度宠爱,孕期惠妃吃得好,吃得多,导致孩子个头稍微有点大,生产时惠妃吃足了苦头,本就有点难产,生完之后更是身体虚弱,一发不可收拾。 太医院所有珍贵药材能用的都给她用上了,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她的身体一天天衰败下去。 后来皇后、萧妃和顾贵妃先后进宫,后宫嫔妃多了,本就朝政繁忙的皇上精力更加分散,只能偶尔去惠妃那儿坐上一坐。 或许还有几分多愁善感的原因,惠妃到底没能坚持太久,在儿子七岁生辰之后香消玉殒。 也正是那一年,皇后生子出了变故。 太后从此避居寿安宫,不再问事。 容莲月端着茶盏:“宫里的事情过去太久了,我有些记不太清楚,而且那个时候我年纪小,对很多事情知道得不是很详尽。” “所以惠妃的儿子才是太后最喜欢的那个?”楚云绯蹙眉,“惠妃过世之后,太后没想过把大皇子带到跟前抚养?” 大公主摇头:“应该是父皇不同意吧,按规矩来说,惠妃去世之后,她的儿子尚未成年,可以由皇后抚养,可皇后那时正好有孕,后来生子又出了变故,悲痛欲绝之下,哪有精力抚养别人的孩子?” 虽说皇后是皇帝唯一的正妻,所有皇子公主都要喊皇后一声母后,但别的孩子跟亲生孩子如何相提并论? 何况皇后那个孩子来得不容易。 “我不知道父皇有没有让皇后抚养大皇兄的想法,但最终大皇兄是在萧妃跟前长大的。”容莲月蹙眉,“不过也没长几年,十四岁那年,寿安宫开了一次门,太后建议皇上给大皇子一块封地,让他离开皇城是非之地。” 楚云绯闻言,不由在心里算了算大皇子的年纪和时间,猜测太后应该是担心贵妃对大皇子下手,才早早建议皇上放他离开。 虽说皇族规定有封地的皇子不可再成为太子,但规矩是死的,野心这种东西又岂是规矩可以约束的? 如果太后心里最喜欢的皇子就是早早去了封地的大皇子,那么很多事情就更能解释得通了,那一年她闭宫,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容苍一事,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大皇子。 因为她若继续宠爱大皇子,必然会引起顾贵妃的杀意,容苍的事情让太后看清了贵妃的心狠手辣,千日防贼很难,索性把大皇子交给无权无势的萧妃抚养,反而安全一些。 但只要待在皇城一天,安全就只是暂时的,所以太后早早让皇上安排大皇子去封地,只有远离权利争夺的漩涡,才能让顾贵妃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容莲月低着头:“太后闭宫后那些年来,贵妃风头最盛,谁都不敢招惹她,我们这几个公主受了委屈都不敢开口,生怕被她盯上。” 楚云绯摩挲着茶盏,有感而发:“看来父皇年轻时的后宫,远比今天凶险得多。” 容莲月点头:“嗯。” 二十多年前楚云绯尚未出生,她的父亲甚至还尚未走进朝堂,所以她没有亲身见识过那时候的凶险,而大公主却是宫廷里长大的,自然深有体会。 虽然同是父皇的儿女,可母亲位分低,直接导致他们的日子一直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至于出阁之后受了欺负,都不敢轻易张嘴诉苦。 楚云绯想着宫里的皇后,不知道太后跟她说了什么。 她倒是不太担心皇后会受威胁。 毕竟振作起来之后,皇后至今还没有因为任何事情畏缩过。 身为谢家女儿,她从来都是底气十足,太后闭宫二十多年,早就没了当初的威慑,皇后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初入宫的谢家女孩,没什么可担心的。 第266章 造化弄人 傍晚容苍回来时,楚云绯跟他说起了此事。 容苍看起来并不在意,目光落在她腹部:“最近显怀较为明显了。” 楚云绯蹙眉:“我在跟你说正事。” “孩子才是正事。”容苍揽着她的腰,走到榻前坐下,“太后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母后那儿更不用担心。” 楚云绯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已经做了万全准备?” 容苍嘴角微翘,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低头亲着她的脸:“吃一堑长一智。为夫不能每次都被动地等着挨打之后再反击。” 楚云绯瞅着他:“容苍。” “嗯?” “你还挺厉害的。” 容苍表情一顿,忍不住又想亲她:“你家夫君当然是最厉害的。” 楚云绯俏脸微红,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脸:“正经一点。” “这些日子我已经暗中查了当年真相,谢国舅那边也谈了话,至于晋安王的封地……”容苍神色微淡,“一直以来就有探子盯着。” 楚云绯想了想,猜测道:“因为你是领兵的将军,不但要守卫边关安稳,楚国有兵权的藩王封地也会派人盯着?” 容苍点头:“算是。” 楚云绯稍稍放下了心,难得小鸟依人般靠在他怀里,语带喟叹:“所以太后一直以来只想让大皇子即位?” “应该是。”容苍嗯了一声,“不过她没有这个能力。” 楚云绯道:“太后母族不强?” “荆西陈氏是百年世家,但荆西有名望的家族有四个。父皇没登基之前,陈氏是四姓之中最弱的一个,父皇登基之后,荆西陈氏家族才稍稍提升一下地位。” 楚云绯若有所思:“我还以为陈氏身为太后母族,比皇后的母族谢氏地位会更高一些。” “不能这么算,陈氏底蕴本身就比不过谢家。”容苍道,“虽然家里出了个宫妃,后来晋为太后,但陈氏家族擅长读书的少,擅长领兵的更是没有,这些年也是仗着太后的荣耀才能跟其他家族并列。父皇帝位稳固之后,最厌恶买官卖官行为,所以陈氏不敢明目张胆往官场上塞人,都是表面荣光。” 陈氏家族出不了有出息的子孙,也不太会经营,只是仗着太后的荣耀显赫了一段时间,可这些显赫都是表面的,陈家底子并不深厚。 而谢家这一辈除了中宫皇后,还有一个任职国子监的大国舅,小国舅如今更是身兼户部和刑部两职,皆是实权在握的重臣,还有谢国舅的两个儿子也在国子监读书,随时可以入朝。 如此清贵与实权并存的家族,才是真正的显赫荣宠,绝非陈家可比。 楚云绯了然:“后来太后一直吃斋念佛,不见外人,陈氏就更低调了一些?” “嗯。”容苍点头,“父皇应该也做了一些什么,所以陈氏一直不愠不火,但荆西其他三大家族也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压陈氏。” 楚云绯嗯了一声:“那谢夫人嫁进谢家,当年可有太后的授意?” “显然是有的。”容苍说着,忽然偏头看她,“你已知道谢夫人和太后一个姓氏?” 楚云绯扬眉:“是不是再次意外于我的聪明?” 容苍失笑,眉眼温软下来:“是,你一直都是最聪明的。” “谢家清贵门庭,是满朝文武都想巴结的对象,谢国舅年轻时俊美儒雅,听说京中贵女个个都对这门亲事趋之若鹜,可京中这些世家,多多少少都沾一点党派关系,谢家不想跟任何一方势力结亲,正好太后有意把自己的堂侄女嫁给谢国舅,谢家再三斟酌,才同意这门婚事。” 皇族权贵的姻亲几乎都是如此,七缠八绕总能绕到一起。 太后当年赐下的这桩婚事,既不会影响当时皇上的地位,也不会跟后宫其他嫔妃们有利益相关,所以皇上也答应得干脆。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有意在谢家安插自己人了。”楚云绯眉心微拧,“如今想来,我越发觉得你被算计到顾贵妃名下,本就合了太后的心意。” 容苍安静地拥着她,没再说话。 过去的事情千丝万缕已说不清,但太后的目的很清晰明了,就是为了大皇子。 楚云绯暗自思忖着,太后当年让大皇子去封地是个正确的选择,至少可保性命无忧,而且远离朝堂,在封地上隐忍筹谋更容易一些。 藩王有自己的兵马,有自己封地的税收,钱粮兵马都不是问题,但也有弊端,那就是无法拉拢朝中中枢重臣。 一旦被人发现异动,更会被冠一个谋逆大罪。 而太后最大的失算在于,她高估了宸王和裕王的本事,她以为容苍成了顾贵妃的儿子,不可能再有机会登上太子之位。 只要保住晋安王的命,以后不管是裕王还是宸王得势,以晋安王的兵马钱粮,想夺位都不是什么难事。 可造化弄人,最终还是容苍成了储君。 容苍以皇后嫡子身份成为储君不是最让人不安的,而是他手里掌管四十万兵权,这是晋安王加上陵阳王一起也抵不过的兵力。 所以就算他们什么优势都占,且不惜背上篡位之名夺位,也完全不会是容苍的对手。 所以太后才急了。 容苍被封为储君,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结果。 想到这里,楚云绯不由回想前世七年,宸王最终登上帝位,这样的发展趋势是在太后预料之中的。 那么最后呢?晋安王有没有起兵夺位? 如果他真的起兵,只怕避免不了一场血流成河的内乱。 “如果我没猜错,太后今日召见母后,应该是为了储君之位。”楚云绯从容苍怀里起身,走到一旁坐下,“甚至不惜以你的身世作为威胁的筹码。” “绯儿很聪明,料事如神。”容苍声音低沉悦耳,“太后召见母后的原因就在于此,而且从今天开始,太后不会再闭宫。” “父皇知道吗?” “最近政务多,南方有水患,折子已经呈了上去,父皇打算派谢麟去赈灾。”容苍抬手执壶,给自己倒了盏茶,“我出宫之前去见了母后,那时父皇还不知道太后召见母后一事,不过稍后应该就会知道了,母后打算今晚跟父皇好好谈谈。” 楚云绯嗯了一声:“也该让父皇知道真相了。” 第267章 你就是昏君! 容苍喝了口茶:“谢夫人今天也被母后召了去。” 楚云绯有些意外,随即了然:“看来母后也猜到谢夫人有问题了。” “有问题也不算问题。”容苍显然没把谢夫人放在心上,“她的儿子女儿都是谢家人,她必须站在谢家这一边。以前母后失去儿子,谢家谁都不帮,太后或许还能让谢夫人做点什么,可如今谢家完全站在母后这边,谢夫人没有别的选择。” 楚云绯抬眸,定定地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俊颜:“容苍。” “嗯。” “我是不是该表现出一番欢喜之意?”楚云绯托着下巴,对着他嫣然一笑,“别人家的丈夫可没有你那般耐心,回到家里对妻子有问必答。” “别人家的妻子也没有你这般聪慧坚韧。”容苍搁下茶盏,“每天回来看到你,就像看到了一颗定心丸,跟你说话都觉得无比享受。” “是吗?”楚云绯眉梢微挑,懒洋洋地说道,“当初不知是谁的,一个内宅女流,你觉得懂什么?” 容苍笑意微敛,叹气:“我错了。” 都说女人爱记仇,果真不假。 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他说的话她竟然还能记得那么清楚,一字不漏地重复下来。 楚云绯笑意盈盈:“那你觉得我这个内宅女流懂得多不多?” “多。”容苍从善如流地回答,“不输给天下大多男儿。” 楚云绯嘴角上扬,转头吩咐传膳。 …… 夜深人静,疏凰宫里灯火亮了半夜。 原本这个时辰早该就寝的皇后,此时神色不明,盯着面前正在发呆的皇帝:“皇上不相信臣妾说的话?” 穆帝从愕然中回神:“皇后刚才说什么?” “容苍是臣妾的儿子,亲生的。”皇后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就是臣妾当年生下之后被人说夭折的那个孩子,他根本没有夭折,而是被太后送到顾贵妃那儿,导致臣妾母子分离二十多年,受尽了丧子之痛。” 短暂震惊之后,穆帝眉头紧紧皱起:“皇后,朕明白你的心情,但是——” “当然,臣妾不是在怨怪太后。”皇后很快又说道,“因为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是顾贵妃,太后只是顺水推舟,把臣妾的儿子送到了顾贵妃宫里。” 穆帝表情古怪,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皇后,容苍现在已经是你的儿子,不管他是谁所生,他都是你的嫡子——” “皇上!”皇后语调忽然拔高,甚至因情绪激动而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面色薄怒,“臣妾的意思皇上听不懂吗?当年之事完全是个阴谋!是顾贵妃抢夺了臣妾的儿子,导致我们母子分离二十多年!容苍是我的儿子,我十月怀胎,亲生的骨肉!皇上能不能听懂我要表达的意思?” 满宫寂静。 所有宫人早已退了出去,否则只怕所有人都会被皇后此时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 穆帝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发怒,呆愕了片半晌,才试着开口:“皇后,你……你冷静一点……” “臣妾冷静不了。”皇后冷冷看着他,“皇上现在应该表现出一副震惊、不可思议以及愤怒的表情,而不是觉得臣妾像傻子一样胡言乱语,臣妾现在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真的!容苍是我十月怀胎的儿子,臣妾的亲身骨肉!” 穆帝怔怔开口:“怎……怎可能呢?” “太后闭宫这么多年,今日突然召见臣妾,皇上可知道是为了什么?”皇后重新坐下来,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太后说容苍不能做太子,如果臣妾不听,她就让容苍成为一个没有皇族血脉的养子……呵,真是可笑!太后和顾贵妃导致臣妾母子分离这么多年,如今还要来夺容苍的太子之位,这世间还有公道可言吗?” 穆帝没说话,他总觉得今晚的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让他一时无法接受,像是做梦一样。 “你说容苍是你的儿子,那……”穆帝眉头拧紧,“那顾贵妃当年有孕,她生下的孩子去哪儿了?” “她当年根本不曾有孕,她的怀孕是假的!她收买了太医陪她欺骗皇上,当年那个太医早就告老还乡去了!”皇后因愤怒而语气激动,“皇上若不相信,可以现在就去审问顾贵妃!” 穆帝被她吼得头疼,连忙摆手:“你先坐下,那么生气做什么?” 容苍竟然是皇后的亲生儿子,是他们的嫡皇子。 而且太后竟也牵扯其中? 穆帝实在不敢想象,顾贵妃竟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 二十多年前就敢欺君罔上,谋害抢夺皇后嫡子? 真是胆大包天。 然而穆帝随即讽刺一笑,顾贵妃胆大包天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今天才知道吗? 他撑着头,耳畔忽然响起顾贵妃之前跟他说的那些话:“皇上对宸王的嫌弃已经溢于言表,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吗?口口声声夸赞容苍,贬低宸王,可宸王才是你的亲儿子呀!” “皇上以前最喜欢宸王,可现在却只偏爱容苍那个孽种……” 孽种? 当时他只以为顾贵妃偏心偏得过了头,情绪失控之下才口出恶言,浑然没想到她是失控之下吐真言。 容苍不是顾贵妃的儿子,而是皇后的儿子? 他忍不住又想到当初,太后曾让他对容苍好一些,说话时总像是藏着什么心事的表情……如今想来,太后竟也是个知情人,甚至是参与者? 穆帝心乱如麻,一时竟没了判断。 皇后当初那个孩子明明是没了的,他担心皇后伤心,还命人赶紧拿去处理了…… “皇上还有什么怀疑吗?”皇后冷冷看着他,“如果皇上怀疑容苍的身世,臣妾会认为你不是一个英明的皇帝。” “放肆。”穆帝不悦地皱眉,“你总要给朕一点接受的时间吧?你说他是你的儿子,他就一定是你的儿子?那你要说老七老八是你的儿子,朕也该相信吗?” “你放屁!”皇后气得站起身,“老七老八什么时候生的,跟臣妾有什么关系?容苍身上有臣妾记得的记号,偏偏那时候顾贵妃根本没怀孕,一切都是她作假的!” “从臣妾有孕开始,她就筹谋着要夺臣妾的孩子,你真是个昏君!臣妾的儿子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夺走,你不但不赶紧审问恶人,还在这里怀疑臣妾所言是真是假,当真是让臣妾失望至极!” 穆帝被她一通火骂得有点发懵,然而看见她发红的眼眶,气极的表情,以及眼眶里隐忍的眼泪,忍不住又有些心疼和心虚。 皇后嫁给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脾气。 第268章 不要阴阳怪气 殿内安静了良久。 皇后情绪平复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抬手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再度开口:“皇上可还记得,当初臣妾的儿子出事之后,臣妾强烈地要求看一眼孩子?皇上当时也在场。” 穆帝悄悄瞥她一眼,点头:“有点印象。” “孩子的屁股上有颗红痣,皇上记得吗?” 穆帝仔细回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容苍屁股上就有。”皇后说着,忍不住又长长吐出一口气,“而且不瞒皇上,臣妾后臀上也有一颗红痣,这是我们母子关系的最好证明。” 穆帝皱眉:“仅凭一颗红痣?” “仅凭一颗红痣还不够吗?”皇后脸色又沉下来,“臣妾方才说的那些前因后果,再加上确凿的记号做证据,难道还不够?” 穆帝噎了噎:“朕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皇上若不相信,不如亲自去问问顾贵妃,她当年到底有没有怀孕?她这些年对容苍的态度如同仇人,除了容苍不是她的儿子,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穆帝沉默着,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皇后所言。 若不是找回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沉稳了二十多年的中宫皇后,绝不至于如此失态,更不可能胆大包天到怒骂皇帝。 而且容苍已被过继成了嫡子,皇后完全没必要再替容苍伪造一个身份骗他。 而且容苍那些年养在顾贵妃膝下,却跟顾贵妃亲生的宸王完全不同,性情、本领和气度等各方面都更像是谢家人……当然,也不能排除是遗传了他这个父皇的帝王风范。 穆帝努力把容苍的优点往自己身上带带,随后才心平气和地跟皇后说道:“太后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当年是她把容苍放到了贵妃名下,原本顾贵妃没有身孕,而是买通稳婆给臣妾的儿子制造意外,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臣妾的孩子,但是过程出了点意外,那个稳婆着急之下把孩子抱去了太后宫里,太后也是折腾半夜,才把孩子弄醒。”皇后声音里染了些许疲惫,“太后解释是说顾贵妃当年风头太盛,她担心嫡皇子若安然无恙,顾贵妃下次还会动手,就将计就计把容苍当成了宫外的孩子,让心腹抱去了昭宸宫,假装是顾贵妃的孩子。” 前因后果穆帝了解得差不多了,他现在疑惑的是,太后避居寿安宫这么多年,突然冒出来是想干什么? “太后不想让容苍当太子,当年把容苍送到顾贵妃膝下,除了保护容苍的安全,也是为了剥夺容苍争太子的权利,因为顾贵妃绝不可能帮容苍筹谋。”皇后面上浮现冷意,“臣妾不知道自己该感谢太后,还是怨恨太后。” 穆帝眉心蹙紧:“太后真的提出了这个要求?” “废话。”皇后余怒未消地怼了一句,“臣妾如今位居中宫皇后,儿子是太子,有必要诬陷一个避居深宫二十多年的太后?” “朕不是这个意思。”穆帝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无法招架皇后的脾气,“朕只是想判断一下太后的用意。” 皇后冷笑:“用意?臣妾以为皇上应该比谁都清楚太后的用意。” 穆帝皱眉:“朕清楚什么?朕什么都不清楚,皇后可别冤枉朕。” “臣妾从寿安宫出来之后,召见了家里的嫂子。”皇后倚在凤榻上,轻轻阖眼,“嫂子是当年太后赐的婚事,皇上可还记得?” 穆帝一怔,瞬间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当年换孩子这件事,谢夫人也参与了?” “她没有参与,但一直是知情者。”皇后自嘲,“臣妾痛苦了这么多年,作为臣妾的嫂子,她眼睁睁看着臣妾的孩子受到虐待而无动于衷,在臣妾面前从来没有透露过一个字。” “真是胆大包天。”穆帝大怒,“谢夫人竟然——” “她是臣妾的嫂子,却也是太后的家人,皇上打算怎么办?”皇后眉心拧紧,不悦地看着穆帝,“何况谢家人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嫂子除了隐瞒不报,其实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臣妾想罚她都不知从何罚起。” 而且之前若不是她找机会提醒云绯,云绯也不可能这么早发现容苍身世的真相。 穆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心头转了几个念头,面上浮现几分复杂之色:“太后应该是为了晋安王。” “惠妃当年可是皇上心头挚爱。”皇后不冷不热地说道,“太后是看到了顾贵妃的心狠手辣,才仓促建议皇上把大皇子封为晋安王离开皇城,前往封地暂避风头,在皇上看来,去了封地就是断绝争太子的可能,然而在太后看来,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她如今是想让容苍把这一切都让出来。” “楚国皇帝姓容,又不是陈。”穆帝淡道,“何况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决定不了储君人选。” “太后确实决定不了,但是她可以让皇上决定。”皇后冷道,“她可以让皇上相信容苍不是你的血脉,她可以动之以情,让皇上想起当年对已故惠妃的一往情深,让皇上心疼晋安王小小年纪就离开皇城,在封地上吃了这么年苦头,让皇上找回慈父之心——” “皇后。”穆帝眉头一皱,冷冷打断了她的话,“有脾气也该适可而止,不要总是阴阳怪气。” 皇后起身跪下:“臣妾知错。” 穆帝:“……” “朕体谅你的心情,但是你也要给朕一点时间。”穆帝伸手将她扶起,“放心吧,朕不会听信太后一面之词,一定派人将当年之事细细查清楚。” “多谢皇上。”皇后站起身,眉眼微垂,“当年接生的那些稳婆早已被灭了口,太医院负责给顾贵妃诊脉的太医也早就得了一大笔钱告老还乡去了,查起来只怕还得费一番功夫。” 第269章 丧心病狂的毒妇 接下来几天朝上风平浪静,没再多生波折。 皇城开始进入雨季,暴雨下了整整两天,中间停了半日,又开始接连下起暴雨。 穆帝下旨免朝三日,独自站在勤政殿偏殿窗前,望着外面磅礴大雨,连日来眼底都是浓得化不开的郁色。 他一点一滴回想着自己当皇帝这些年的历程。 原以为自己这个天子足够圣明,也足够杀伐果断。 运筹帷幄,宽容开明,勤政爱民,御臣有方。 然而从他登基到现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一桩桩一件件,阴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他却浑然未觉。 嫡子被换成贵妃之子,儿子被虐待被下蛊,钦天监被安插宸王棋子,就连太后都存着自己的心思。 穆帝沉沉叹了口气。 当皇帝真是累啊,不但要时刻为天下操碎了心,还要提防身边人的算计,稍有不慎,连自己的儿女都护不住。 傍晚时分,雨势渐歇。 “皇上。”杨德喜匆匆进入偏殿,恭敬禀报,“齐世子把人带来了。” 穆帝回神,转身往外走去。 这几天免朝,他已暗中派人去调查当年真相,并让齐锦今天把千岐带进宫。 此时人就在殿外。 穆帝走到外殿,就看见一身月白衣袍的齐锦和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站在殿上,未等齐锦行礼,他便摆了摆手,不发一语地抬脚往外走去。 一名身形高大的侍卫连忙跟上,并给皇上撑起了伞。 齐锦带着跛了只脚的千岐跟在身后,然后是杨德喜和几名内侍。 他们去的是后宫方向。 齐锦心头诧异,不解皇上带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但皇上明显心情不怎么样,他识趣地没多问。 直到抵达后宫一处荒废的宫殿,杨德喜推开年久失修的宫门,穆帝边抬脚走进去,边转头看向身后瘦得皮包骨的千岐,冷冷说道:“朕想问你,朕身体里的蛊毒什么时候可以解?” 千岐低着头,眼角余光打量着此处破败的环境,心头总觉得古怪。 皇上选在这么一处地方见他是何意? 虽奇怪,千岐却还是老老实实回道:“蛊虫暂时有点小,还没长成幼虫……” 穆帝转身推开一扇门,冷冷吩咐:“齐锦。” 齐锦抽出一柄匕首,没等千岐反应过来,就对着他的肩膀刺了下去。 “齐世子,我说的是实话呀,你……你……”千岐痛叫一声,“我说的都是实话,皇上……” 殿门被关了起来。 穆帝看到窗前破旧的椅子上坐了个人,原本像是在对着窗外枯败的草木发呆,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她慢慢蜷缩起身子,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呻吟。 “很疼?”穆帝冷冷看着她。 窗前的顾贵妃猝然转过头来,死死盯着皇帝:“皇……皇上?” 穆帝冷道:“朕今天过来,有件事想问你。” 顾贵妃正想问他什么,肺腑绞痛加剧,她死死地捂着心口:“疼!臣妾疼……皇上!皇上——” “顾氏,容苍是你的儿子吗?”穆帝冷眼望着她的痛苦,负手而立,“他是不是你亲生的儿子?” 顾氏从椅子上滑落在地,痛苦地揪着心口:“皇上,皇上……” 穆帝蹲下身体,伸手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你告诉朕,容苍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殿外,齐锦笑盈盈地说了句抱歉,抽出匕首扎进千岐右肩。 千岐疼得脸色发白。 殿内的顾氏更是痛不欲生,两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心口,然而万虫撕咬的痛苦疼在肺腑,她怎么抓都无济于事。 “啊”顾氏抓着穆帝衣袍,“皇上,皇上!臣妾错了,皇上救我!救救我——” 穆帝再问:“容苍是你的儿子吗?” “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儿子!”顾氏不顾一切地点头,“容苍是臣妾的儿子,皇上——” “这不是朕要的答案。”穆帝站起身,怜悯地看着她,“如果你不说实话,今晚这场酷刑会一直持续下去,你可能会活生生疼死,死之前见不到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啊!”顾氏忽然惨叫,疼得在地上打滚,“不要,不要,皇上!容苍不是臣妾的儿子,她不是臣妾的儿子!” “你当年生下的孩子去哪儿了?” “臣妾……臣妾当年没有怀孕……”顾氏惨白着脸,哀求地看着穆帝,“臣妾犯了欺君之罪,臣妾没有怀孕,所以才抱了别人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谁的?” “是宫外的。”顾氏嘶声开口,“是宫外的一个孩子。” 穆帝面色越发平静:“皇后的孩子是不是你害死的?” 顾氏疼得全身颤抖:“臣妾没有想害他!臣妾只是想把皇后的孩子抢过来,是那个稳婆太蠢,下手太重,罪魁祸首是稳婆,不是臣妾——” 穆帝站起身,抬起一脚把她踹了出去:“丧心病狂的毒妇!” 顾氏身体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猛地喷出一口血。 穆帝冷冷看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殿外破败的宫苑里,千岐被齐锦匕首扎了四次,次次鲜血淋漓却不伤要害。 踏出宫门,穆帝冷冷吩咐:“里面那位毒妇由她自生自灭,不许给她请太医,不许她见任何人,就算死了也不必来报,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紧闭的殿内后,隐隐还能传出痛苦的呻吟,时而伴随着身体撞在硬物上的声响,让人莫名感到不安。 守在冷宫外的内侍跪在地上恭送皇上,眼角都不敢抬上一下。 …… 太后在寿安宫里等了数日。 她以为她召见皇后一事,穆帝必然会第一时间知晓,知晓之后也会第一时间来她宫里请安。 她准备好的说辞就会派上用场。 可是她在寿安宫静静等了三日,穆帝并未踏进寿安宫一步。 贴身嬷嬷猜测:“皇上大概是近日繁忙,不知太后已经召见了皇后。” 太后端坐在凤椅上,上了年纪的眼角多了几分细纹,眼角一眯,就隐隐有精光从眼底浮现出来。 “皇上最近很忙?” “应该是忙的。”老嬷嬷想了想,“要不老奴出去打听打听?” 太后站起身,在殿内踱着步子:“晋安王这些年有没有回来过京城?” 第270章 对弈 “老奴昨天去打听了,这些年晋安王总共就回来一次,还是在皇上五十岁寿诞时回来的。”岳嬷嬷低眉回道,“距离那次回来,已经过去了三年。” 太后握着念珠,眼神略显暗沉:“老大十几岁就离开皇城去了封地,这么多年仅回来一次,皇上是忘了他,还是根本不想让他回来?” 岳嬷嬷低声叹了口气:“兴许皇上也是为了保护大殿下呢。” “保护?”太后冷冷一笑,“依哀家看,他根本是忘了当年对惠妃的深情,也忘了老大是惠妃独子。” 岳嬷嬷没说话。 太后闭目沉思片刻:“等傍晚吧。皇上政务忙完之后,你差个人去请皇上过来,就说哀家想让他一起用晚膳。” “是。” 今日阳光温和,难得是个晴天,空气中依旧燥热得很。 穆帝难得有点空闲,正拉着荣王坐在殿内对弈,大概也是想散散连日来积在心头的郁结之气。 “淮书跟秦家姑娘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穆帝像是闲话家常似的,抬眸看着对面的荣王,“朕给他们赐了婚,却没定下成亲的日子,就是为了给你们足够的时间准备,但是也别耽搁太久。” “皇上放心,臣心里有数。”荣王恭敬地点头,“这几天雨水多,下个月又太热,臣已经跟秦太傅商议妥当,八月里就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 穆帝嗯了一声,盯着棋盘沉思片刻,从容落下一子。 “这几天淮书也知道经常出门走动了。”荣王叹气,颇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以前只知道待在家里读书,臣真担心他读书读成个傻子,最近大概是被赐了婚事,突然间觉得自己长大了,偶尔有公子邀约,就会去参加一些诗词会赏花宴……对了,今天还被长公主邀了去。” “长公主?”穆帝一愣,慢半拍才想起来,“淳安长公主?” 荣王点头:“嗯。” 穆帝不解:“她怎么会突然邀请淮书?” “这不到了夏季吗?长公主府的荷花听说开得不错。”荣王望了望外面,“难得今天放晴,长公主才有时间邀请一些年轻人过去陪她赏赏花。” 淳安长公主是穆帝和荣王的长姐,已年近六十,年轻时曾是一支皇族富贵花,容貌美丽又才情出众,嫁给当时最有才华的状元郎,郎才女貌传为佳话。 可惜驸马命不好,年纪轻轻英年早逝,两人连个孩子都没留下。 驸马离世之后,先帝有意给她再赐一门婚事,可淳安长公主一直不同意,先帝怜她一人孤苦,赐了良田千顷,黄金万两,有自己的封地和庄子。 穆帝即位之后对她跟先帝在位时一样。 淳安长公主虽多年未嫁,一直独居长公主府,但日子过得并不差,荣华富贵从未短缺过。 只是她喜欢安静,又独爱荷花,所以会在每年夏季举办一次赏荷宴,邀请她看得入眼的公子和贵女们去长公主府赏花,人数一般不多,七八人足够,多了吵闹。 “听说长公主想在皇城办个女学。”荣王笑了笑,“这么大岁数了,还跟年轻时一样,想一出是一出。” 穆帝眉眼微动:“女学?” “嗯。”荣王缓缓点头,“臣也是昨晚听淮书说了这么一嘴,大概是长公主透露出了这个意思。”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穆帝略作沉吟,“京中高官贵胄家里的小姐从小有书可读,但都是请女夫子至家里教导,家境寻常的女儿家则很少有读书的机会,若有长公主支持举办女学,对一些女子来说是好事。” 荣王诧异:“皇上支持?” “支持啊,为什么不支持?”穆帝奇怪地看他一眼,随即奇怪,“不过为什么她年轻时一直没提过,如今这么大岁数了,才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荣王摇头:“谁知道呢,她一直以来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概是受了谁的提醒?” “皇上,荣王爷。”杨德喜匆匆从殿外走进来,躬身行礼,脸色看起来不太妙,“长公主府刚传来消息。” 真是刚说到长公主,长公主府就有消息传来。 荣王执黑子的手一顿,不知为何,心头忽然生出不太好的预感:“怎么了?” 杨德喜看了穆帝一眼,又看向荣王:“说是谢家姑娘在长公主府落水,被世子救了起来。” 话音落下,荣王手里的棋子“咚”的一声跌落在棋盘上,他表情愕然:“怎么会?” “淳安长公主派府中嬷嬷拿着牌子进宫,让老奴代为传话,若皇上和王爷想知道事情前因后果,老奴这就把那位嬷嬷叫进来。” 穆帝抬手:“让她过来。” “是。” 荣王如坐针毡,站起身就欲跪下:“皇上,臣该死,此事实在是荒唐……” “你先起来。”穆帝眉心微拧,“朕先了解情况之后再说。” “是。”荣王不安地站在一旁,心头七上八下,完全不懂淮书难得出府一次,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 谢家姑娘,那可是皇后侄女,尚且云英未嫁。 男女授受不亲……这可如何是好? “老奴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年纪四十的嬷嬷进殿跪下,“老奴奉长公主之命,前来告知皇上和王爷谢姑娘落水一事。” 穆帝皱眉:“谢姑娘为何会落水?” “秦姑娘和谢姑娘在湖畔赏花闲谈时,不知为何,谢姑娘忽然落水,秦姑娘情急之下大声呼救,荣王府世子以为是秦姑娘落水,想也没想就疾跑而来,然后跳下湖把谢姑娘救了上来。”嬷嬷说着,“据淮书世子说,他是把谢姑娘救上来之后,才知道是谢姑娘。” 穆帝和荣王都没说话。 殿内安静得有些不太寻常,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穆帝慢慢拨乱棋盘上黑白棋子,语气不辨喜怒:“既然如此,你先回去看看吧,此事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说罢,起身往外走去,“朕去看看皇后。” 第271章 被人算计了 自从上次被皇后发脾气怒骂一通之后,皇上已经连续四天没踏进疏凰宫,当然不是因为恼怒记恨,而是政务繁忙,再加上他命人调查当年的真相,尚未有个确切的结果,有些没底气。 不过今天这件事很重要。 真相可以慢慢查,女儿家的名节耽搁不得。 走在疏凰宫的路上,穆帝转头问杨德喜:“方才你有没有那位嬷嬷,今天长公主都邀请了谁?” “听说除了谢姑娘和秦姑娘之外,只有荣王府兄妹,谢姑娘的兄长和礼部尚书家的小姐。” “礼部尚书家的小姐?”穆帝奇怪,“朕怎么没听过?” “那位姑娘深居简出,一般不太参加这些宴会,之所以被长公主邀请去,是因为她的父亲是礼部尚书,长公主想与她一起商议办女学的事情。” 礼部尚书掌管的职责之一就是天下礼节,其中也包括学子们读书科举这一块,而身为礼部尚书的女儿,在女儿家的礼节和女子读书这方面的教导应该会更慎重,长公主询问她倒也在情理之中。 穆帝没再多说什么,辇轿很快抵达疏凰宫大门外。 穆帝下了辇轿,整了整身上的龙袍。 杨德喜得到眼神示意,高声通报:“皇上驾到!” 穆帝抬脚跨进宫门。 皇后从殿内走出来,带着蔡姑姑和一众宫人恭敬地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 “皇后快快平身。”穆帝一个箭步走到她跟前,赶紧抬手扶住她,“朕过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与你商议。” 皇后目光微抬:“很重要的事情?” “嗯。”穆帝本来不觉得心虚的,毕竟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跟他毫无关系,可对上皇后那双冷静的眸子,他没来由的竟想避开她的目光。 走进殿内坐下,穆帝斟酌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道:“事情发生在淳安长公主府,那位长公主你应该知道的,她喜爱荷花,也喜欢跟小辈们一起赏花。” 皇后若有所思地点头:“因为一生无子,所以长公主每年夏天会邀请一些中意的年轻人陪她赏荷,臣妾知道这个,怎么了?” 穆帝拧眉:“方才长公主府嬷嬷来报,今天丹姝在长公主府落水了,救她的人是荣王府世子。” 皇后脸色一变:“落水?” 蔡姑姑奉上茶水,随即恭敬退至一侧站着。 “嗯。”穆帝点了点头,“据说是跟秦姑娘一起河畔赏荷时落的水,秦姑娘大声呼叫,荣王府世子就来了。” 皇后眸光冷了下来:“看来秦家姑娘对荣王府世子不太满意。” 两个人在湖畔谈话就落水? 这点低级的伎俩骗骗别人还行,她这个皇后哪怕沉寂多年,见过的手段也不少。 穆帝道:“皇后打算怎么办?”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这件事臣妾不会勉强丹姝,一切看她自己的意思。”皇后道,“若世人真认为丹姝污了清白,这辈子不嫁也无妨。” 但是若这件事真有人故意陷害,她一定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穆帝端起茶盏,安静地啜了口茶,沉吟道:“朕不如派人传容苍和云绯进宫一趟,让他们二人去了解这件事,尤其是云绯跟丹姝关系较好,可以跟她谈谈。” 皇后眼底寒芒划过,缓缓点头:“嗯。” 于是穆帝派人去传容苍进宫,顺便把长公主发生的事情告诉楚云绯,让楚云绯去谢家走一趟。 楚云绯得到消息时,正坐在榻前感受着腹中越来越明显的跳动,听到传话,脸色立时一变:“谢姑娘落水?” “是。”熊嬷嬷点头,“来传话的人是宫里的,皇上和皇后知道太子妃跟谢姑娘关系好,想让您去问问情况。” “我知道了。”楚云绯站起身,“宝蝉,更衣。” “是。” 熊嬷嬷连忙出去命人备了马车。 更衣之后,楚云绯坐着马车抵达谢家,跟门人报了身份之后,很快就连大门打开,谢夫人带着众多嬷嬷丫鬟迎了出来,谢丹姝也在其中。 “参见太子妃,臣妇有失远迎,还望太子妃恕罪。” “谢夫人不必多礼。”楚云绯将她扶起,然后转头看向谢丹姝,“听说你落了水,我来看看你。” 谢丹姝看起来刚沐浴过,换了身浅蓝长裙,一头发丝湿湿的披散着,闻言道:“臣女仪容不整,请太子妃恕罪。” “无妨。”楚云绯挽着她的手,“今天受委屈了?” 谢丹姝淡淡一笑:“不算委屈,只是被人算计了。” 楚云绯道:“秦芷岚?” “太子妃也猜到了?”谢丹姝跟母亲告知一声,和楚云绯一起往自己的院子走去,“是她故意推我下湖的,不过没证据,因为礼部尚书府的郝姑娘说她亲眼看到,是我自己不小心。” 抵达内院,谢丹姝命人给楚云绯沏了最好的茶,并让她们去厨房做点小心点端过来。 “这茶性温,对孩子没有伤害,或者我让人给太子妃换牛乳?” 楚云绯摇头:“不用,这个就行。” “是。”谢丹姝安静地喝了口茶,把侍女都屏退出去,然后才道,“我决定嫁给荣王府世子。” 楚云绯一愣:“你说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谢丹姝神色平静,看起来并不像是玩笑,“荣王府世子是个正人君子,他今天再三跟我赔罪,说以为落水的人是秦芷岚,然后我问她,如果他知道落水的人是我,他会救吗?他犹豫片刻,说倘若没有别的办法,会救,因为人命关天。” 楚云绯没说话。 “由此可见,他不是个迂腐得把名节看得大过性命的人。”谢丹姝笑了笑,“不过我决定嫁给他的原因不在这里。” “嗯?” “秦芷岚费心折腾这么一出,不就是为了摆脱跟荣王府世子的婚事吗?”谢丹姝抬眸看着楚云绯,“她自以为聪明,实则走的每一步都是自掘坟墓。她和荣王府世子这桩婚事是皇上所赐,她不能明面上抗旨,但使出如此卑劣手段只会使皇上更不喜,秦家的清贵到头了。” 第272章 不会就这么算了 楚云绯面上浮现几分冷然之色:“我倒是没想到,秦家姑娘竟胆大至此。” 公然推谢家嫡女下水? 她是真觉得有她祖父在,没人能奈何得了秦家? 谢丹姝笑道:“她可能觉得没人看见,就没人能证明她做了什么,却浑然忘了以谢家如今的权势,她根本无力抗衡。” 她需要证据吗? 不,她自己就是证据,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是皇后不信还是她母亲不信? 宫里的皇后难道奈何不了一个太傅的孙女? 楚云绯道:“就算如此,你也没必要如此草率就决定终身大事。” 谢丹姝缓缓摇头:“并不草率,荣王府世子与世无争,这些年除了读书就是读书,连府里的侍女都没有沾染过,洁身自好,跟我想象中的读书人不太一样,有自己的风骨。” 至少可以确定,嫁给容淮书并不算委屈。 “方才沐浴时我仔细想了想,以荣王府世子的品行,真娶了秦芷岚这样的女子反而是委屈了他,何况我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再拖下去真要成了个老姑娘。”谢丹姝喝了口茶,“不过此事还要荣王世子愿意才行,若他稍有勉强,我也只会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毕竟人家是好心好意救她,她不能以此作为要挟逼人家娶她。 “以秦家的家世,原本秦芷岚就算嫁给皇子也够格。”楚云绯神色淡漠,“但眼下所有皇子都已成亲,荣王府世子对她来说已是个最佳选择,没想到她竟如此排斥这门亲事。” “或许她有更高的追求吧。”谢丹姝扬唇,对秦芷岚的心思并不关心,“不过她今天推我这一下,我不会就此算了的。” “小姐,小姐!”一个小丫鬟匆匆而来,“荣王妃和世子来了。” 谢丹姝和楚云绯同时转头看去。 丫鬟朝楚云绯行了礼,才转头又禀报:“荣王妃带了不少礼物,说是给小姐赔罪,夫人正在前厅接待。” 楚云绯站起身:“既然荣王妃来了,我们一起去见见吧。” 谢丹姝嗯了一声,跟楚云绯一道往外走去。 荣王府世子容淮书是个斯文俊秀的年轻公子,他的温雅跟谢小国舅不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温文有礼的公子典范,但谢小国舅城府深,温润只是表面,实则足智多谋,最适合做个权臣。 而容淮书则更符合君子标准,为人坦荡,重礼守礼,循规蹈矩,却又并没有把礼节看得比天重,不会被礼教和规矩束缚得毫无主见,算是个读书人之中的佳公子。 此时他正坐在厅里,再三跟谢夫人致歉,并诚恳说道:“人命关天。晚辈绝非有意要占谢姑娘便宜,只是到底伤了谢姑娘名节,此事该如何处理,晚辈一定遵从谢夫人和谢姑娘的决定。” “对,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情总是女孩子吃亏的。”荣王妃连连点头,“我一听说此事,心里就慌得不行,赶紧命人备了点薄礼登门赔罪,只希望谢姑娘别因此想不开才好。”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荣王世子救了丹姝,母子二人态度又这么谦恭,谢夫人自然是以礼相待,温和笑道:“丹姝不拘小节,没那么柔弱,王妃不用担心。” 荣王妃颇有些发愁:“我就怕这件事很快传开,以后定然会影响谢姑娘姻缘……” 小丫鬟站在厅外开口:“夫人,太子妃和小姐来了。” 荣王妃一惊,太子妃也在? 谢夫人站起身之际,荣王妃母子也赶紧起身相迎。 楚云绯和谢丹姝踏进厅门,两人急忙上前见礼:“见过太子妃。” “王妃不必多礼,都坐吧。”楚云绯温和地笑笑,直接说明来意,“父皇和母后听闻丹姝落水,命我过来问问情况,所以才比王妃早来一步。” 荣王妃惊了惊:“皇上和皇后娘娘这么快就知道了?” “母亲。”荣王世子开口解释,“事情刚一发生,长公主就派嬷嬷进宫禀报了皇上。” 荣王妃面色变了变,有些紧张地看着楚云绯:“不知皇后娘娘是否震怒?” “王妃不用担心。”楚云绯温和开口,“事情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世子救人心切,并无过错。” 荣王妃蹙眉:“可丹姝到底是个女儿家……” “女儿家也不该淹死在湖里吧?”楚云绯失笑着反驳,“世子只是存着救人之心,并非故意占谢姑娘便宜,王妃不必因此担心惹来祸端。” “太子妃说得对。” 楚云绯道:“只是不知秦家那边有没有表态。” 荣王妃道:“原本我一听说这件事,就想着赶紧过来赔罪,但秦夫人方才来找过我,我就跟她聊了一会儿,所以才耽搁了一点时间。” 楚云绯和谢丹姝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楚云绯问道:“谢夫人怎么说?” “她说女儿家名节不是小事,谢姑娘肯定不能做妾,所以秦家自愿退了这门婚事。”荣王妃说着,心情还有点复杂,“但婚事是皇上所赐,所以需要去皇上面前陈述前因后果,请求皇上重新赐婚……总之,事情不知怎么就搞到了这个地步。” 楚云绯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容淮书:“敢问世子,事情发生的事情,湖边没有其他人?长公主可在现场?” 容淮书摇头:“长公主殿下有心办个女学,传我和奕安兄在书阁与她谈话,征求我们的意见,外面传来秦姑娘的求救声时,我以为是秦姑娘落水,想也没想赶紧就跑了出去,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去最合适,没想到是谢姑娘落水。” 说着,忍不住又起身对着谢丹姝行礼:“实在抱歉,当时若知道是谢姑娘,其实奕安兄来救更合适。” 谢奕安是谢国舅嫡子,谢丹姝的兄长。 哥哥救妹妹,总不会落人口舌。 谢丹姝摇头:“不怪世子。” 荣王妃叹气:“虽然丹姝姑娘大度,可这件事确实影响你的名节,不管怎么说,我们荣王府不该推卸这个责任。” 谢夫人眉眼微动,看了女儿一眼。 “这件事我们完全听从谢姑娘的意见。”荣王妃郑重承诺,“若丹姝愿意嫁,我定以皇子之下最隆重的规格迎娶丹姝过门,以后也一定会把丹姝当成亲女儿般疼爱,绝不为难她半分,淮书更会尊重丹姝,爱护丹姝,绝不欺她辱她。若有半分不周,我亲自把他提到谢家,由夫人处置。” 不管以后能不能做到,至少荣王妃眼下的态度诚意十足,无可挑剔。 谢丹姝站起身,从容不惊地欠身行礼,同样善解人意:“此事虽由我跟世子而起,但解决方法还要看秦家的态度,毕竟秦姑娘才是世子的未婚妻。若秦家真心想放弃这段姻缘,那丹姝也愿意嫁给世子,若秦家愿意继续履行婚约,那今日之事就当做从未发生过,纵然外面有些闲言碎语,我也扛得住。” 第273章 取消婚约 因为双方态度俱佳,此事便好办许多。 荣王妃和儿子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在谢丹姝给出明确答复之后,再三赔礼致歉,然后告辞离去。 楚云绯也没有久留,打算告辞离开之际,谢夫人急急喊住她:“太子妃。” 楚云绯转头看她:“夫人。” 谢夫人垂眸,面色有些迟疑:“太子殿下之事,臣妇并非有意隐瞒……” “没关系,事情已经过去了。”楚云绯道,“何况母后不介意,我更没有介意的理由。” “多谢太子妃。” “只是为了谢家满门,为了自己的子女,还望谢夫人以后行事稳妥一些。”楚云绯语气温和,却不失严肃,“太后所想之事行不通,夫人虽为太后侄女,可谢家才是你的至亲血脉,夫人以后最好还是跟太后划清界限为好。” 谢夫人点头:“臣妇明白。” 楚云绯转身离开。 她心里清楚谢夫人虽然曾经跟太后亲近了一些,但并未做过害人之事,否则皇后也不会轻饶了她。 谢丹姝落水一事影响不算小,所以离开谢家之后,楚云绯并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进了宫,面见皇后。 蔡姑姑给楚云绯端来一份雪梨汁:“太子妃尝尝这个,酸酸甜甜的,很可口。” 楚云绯端过来喝了一口,笑道:“果然好喝,多谢蔡姑姑。” “太子妃喜欢就好。”蔡姑姑屈膝退下。 “丹姝知道是秦芷岚故意推她落水。”楚云绯放下酸梅汁,蹙眉开口,“儿媳猜测,秦芷岚对容苍应该还没有死心,最近她没机会接近容苍,只能先从荣王府世子下手,大概是想取消这门亲事之后,再徐徐图之。” 今天在湖畔跟她聊天的就算不是谢丹姝,是别家女子,秦芷岚应该也会这么做,她并非只针对谢丹姝。 她真正想算计的人是荣王府世子容淮书,唯一的目的就是跟容淮书取消婚约。 可皇帝赐下的婚约不能直接取消,所以秦芷岚才用了这么极端的办法。 皇后明白了前因后果,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所以丹姝愿意嫁给荣王府世子?” 楚云绯点头:“她说容淮书是个君子,嫁给他不委屈。” “那就让她嫁吧。”皇后叹了口气,“可能这也是她跟淮书的缘分。” 容淮书在贵胄公子中虽名声不显,但到底是皇族贵胄,出身上没什么可挑剔的,且一心读书,品行也不错,跟丹姝算是般配。 “容苍不是已经做了太子吗?等搬入东宫,他就要着手培养东宫心腹,儿媳今天见到了那位世子,也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可以让容苍放在身边磨炼,都是自己人,用着安心。”楚云绯说着,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说起来淮书世子身份比起齐锦也不差,比齐锦性子还温柔些。” 区别只在于荣王府没有兵权。 不过兵权有时是柄双刃剑,有人看重,有人反而顾忌。 “你说得对。”皇后沉吟,“丹姝以前不是没见过齐锦,这么优秀的男儿她不愿意嫁,那就是两人真的没有缘分。虽说淮书救了她,但丹姝也不是个被规矩束缚的女子,倘若秦芷岚没有退婚之意,落水这点事情她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所以皇后觉得丹姝既然愿意嫁,那心里应该是确实对容淮书有些好感。 “儿媳也是这么想的。”楚云绯点头,“名节虽重要,可女儿家终身大事更重要,必须谨慎。” “不过丹姝愿意归愿意,被人算计了也是事实。”皇后眸色渐冷,“秦芷岚心思重,此次她做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连皇后的侄女都敢算计,真不知她是蠢,还是自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算之中,真以为没人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 楚云绯眉眼微深:“丹姝的意思是,当时只有她和秦芷岚在一起,礼部尚书的女儿不知有没有亲眼看到,一口咬定丹姝是自己跌落湖里的。” “礼部尚书之前跟宸王走得近。”皇后放松了身体,疏懒地靠着软枕,“既然如此,礼部尚书也一并收拾了吧。” 平静的言语,疏懒的姿态,轻描淡写就决定了一个官员的命运。 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讨论的必要。 如谢丹姝这般出身显赫又有主见的贵女,家族权势大,宫中又有皇后撑腰,落水这点事着实不值一提。 无非就是男女授受不亲之后,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是顺水推舟成个亲的决定罢了。 楚云绯在疏凰宫坐了半个时辰就起身回去了,接下来的事情无需她操心。 傍晚时分,淳安长公主亲自进宫面圣,跟她一起来的自然就是这件事当中的正主秦芷兰、谢丹姝和荣王府世子三人。 正巧穆帝在疏凰宫跟皇后对弈,他们人就到了。 跟帝后请安之后,年过六十仍保养精致的淳安长公主把事情前因后果简单陈述一遍,然后说道:“秦姑娘这边的意思是,为了谢姑娘名节着想,自愿解除跟淮书世子的婚事,但因为婚事是皇上所赐,所以求皇上和皇后同意。” 穆帝转头望着跪在地上的三个年轻人,面色不怒而威:“秦家姑娘,你确实心甘情愿取消这桩婚约?” 秦芷岚恭敬地回道:“是。女儿家名节更重要,谢姑娘落水虽是无意,淮书世子救人亦是善心,但男女授受不亲,他们若不成亲,对谢姑娘伤害很大——” “秦姑娘。”皇后没什么情绪地打断她的话,“你不必说太多,这件事会有什么影响,本宫和丹姝比你清楚。皇上现在问的只是你的意见,你不用考虑旁人。” 秦芷岚沉默地低着头:“是,臣女愿意成全淮书世子和谢姑娘。” “既然如此,你跟淮书世子的婚事就此取消吧,稍后把朕的赐婚圣旨交回来。”穆帝没过多赘述,果断下了命令,“淮书,你心甘情愿娶谢姑娘?” “是。”容淮书点头,“只要谢姑娘同意,侄儿没意见。” “不管今日之事因何而起,只要把人娶回家了,就要真心对待,不可辜负。”穆帝警告,“你听明白了?” 容淮书恭敬而郑重地行礼:“侄儿绝不会辜负谢姑娘,请皇上放心。” “丹姝,你也心甘情愿嫁给淮书?” “臣女心甘情愿。”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穆帝挥了挥手,“你们小女儿家家的事情朕不想过问了,大婚事宜由你们两家长辈商量着办,朕和皇后都不参与。” 容淮书和谢丹姝双双叩首谢恩:“多谢皇上,多谢皇后娘娘。” “秦姑娘。”皇后转头瞥了一眼秦芷岚,语调不辨喜怒,“你跟淮书的婚约取消了,理当另择一个夫婿,你心里可有中意的郎君?” 第274章 云绯是个醋坛子 秦芷岚垂眸沉默,似是有所顾忌。 淳安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在一旁椅子前坐了下来,宫人恭敬地奉茶伺候。 “丹姝,淮书。”皇后叫完两人的名字,才发现他们的名字竟然是同音,顿时一笑,转头看向穆帝,“真是巧啊,连他们俩的名字听着都像是一对。” 谢丹姝和容淮书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容淮书像是有些难为情,很快避开视线,耳根子微红。 “确实是缘分。”穆帝缓缓点头,“既然你们俩都没意见,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俩先回去吧。” “是。”谢丹姝和容淮书双双告退。 淳安长公主起身告辞:“皇上,皇后娘娘,我也先告退了。” “听闻皇姐有心办个女学,朕正好也有些想法。”穆帝抬手阻止,“皇姐难得进宫一趟,今晚留下来一起用个晚膳,稍后朕与皇姐商议一下女学之事。” 淳安长公主闻言,只得重新坐下。 皇后手执茶盏,目光落在秦芷岚面上:“淮书世子本该是你的夫婿,不管落水一事是巧合还是人为,总归结果是你的未婚夫成了丹姝的未婚夫,本宫似乎应该给你个补偿。” “臣女不敢。” 皇后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若你心中有想嫁的郎君,不妨说出来,皇上和本宫或许可以替你做主。” 秦芷岚矜持了一会儿,低声说道:“臣女仰慕太子多年……” 淳安长公主诧异地看着秦芷岚,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她原以为今日之事是个意外,可若真是意外,什么样的女子刚解除一桩婚约,就迫不及待地想寻求下一桩? 思及落水之事发生之后,她在书阁里和荣王府世子、谢家嫡子一起商讨女学之事,听到秦姑娘呼喊有人落水,容淮书下意识就跑出去的一幕。 再到事情发生之后,秦芷岚一丝犹豫都没有,很大度地成全谢家嫡女和淮书世子…… 淳安长公主到此才终于若有所悟,现在的姑娘家都这么有心计了吗? “太子?”皇后蹙眉,毫不意外地瞥了对面的皇帝一眼,有些遗憾地摇头,“除了太子,其他人都行。” 秦芷岚面色一僵,下意识地捏紧手里的帕子,还欲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机会:“臣女愿意做太子侧妃。” 不心甘情愿做侧妃,难不成还敢肖想正妃? 皇后眼底划过一抹嘲讽,若按往常惯例,如秦芷岚这般情况,赐婚给太子做侧妃倒也没什么不妥,毕竟家世摆在这里,她的祖父是当朝太傅。 仅这一点,皇上和皇后都会给个面子。 可惜这次偏就不能按往常惯例来办。 “原本以你的家世和容貌才情,给太子做侧妃是委屈了你,你既然开口,本宫断然没有不允的道理。”皇后无奈一笑,“奈何太子对云绯一腔情深,一直不愿意纳侧妃,云绯又是个霸道的醋坛子,我可不想在他们小两口中间做恶人。” 秦芷岚心头堵得慌,几句话憋在心头,原本不该说出来,更不该当着皇上和皇后的面说。 可太子登基之后,难道就不纳三宫六院吗? 楚云绯是个醋坛子,就能霸占太子一辈子?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偏偏她一个出身小门户的人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底气,要求容苍只爱她一个人? 真真是异想天开。 “臣女很久以前就仰慕太子殿下,从他没成亲之前就喜欢,每次殿下从战场归来,臣女都忍不住去瞻仰殿下风采。”秦芷岚低眉,面色有些发苦,“臣女深受祖父教导,以前总是太过矜持,不敢表达自己的感情,认为女子就该温婉含蓄,所以就算心里倾慕着殿下,嘴上也从不敢说出来。” “可是臣女眼看着太子妃如此强势霸道,反而更让太子喜欢,臣女便后悔以前为什么不能大胆一些。若臣女也能拥有太子妃那样的勇气,是不是就能比太子妃早些遇到太子?” 皇后皱眉,不悦地看向穆帝。 她这话什么意思? 早点遇到太子,太子妃之位就是她的吗? 容苍喜欢云绯,难道是因为他先遇到云绯? 穆帝摸了摸鼻子,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些话又不是他教她这么说的。 秦芷岚没有察觉到皇后的表情变化,低着头,面上尽是苦涩:“可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臣女不求荣华富贵,不求权力高位,只想着有机会服侍殿下身侧,尽心尽力辅佐他做一个贤明的太子。若太子妃容得下臣女,臣女一定谦卑温顺,好好服侍太子妃,永远以她为尊,绝不会擅越一步。” 说着说着,她竟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看起来确实一副悔恨交加的模样。 皇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淡道:“云绯能让太子一腔情深,不单单是因为她勇气可嘉,也不是因为她霸道,她的珍贵之处外人是不会知道的。” 顿了顿,“即便本宫贵为皇后,即便云绯出身小门户,这里当着皇上、长公主和你的面,本宫都可以毫不夸大地说一句,太子和太子妃二人是相辅相成,云绯固然幸运,但更幸运的那个人是太子。” 秦芷岚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心里生出强烈的不甘。 不是说皇家规矩大如天,婆婆跟儿媳永远是天敌吗?为什么到了皇后这里就不一样? “太子打胜仗是他武功谋略过人,娶楚云绯为妻则是他慧眼识珠,其他的本宫不想多说,这桩婚事不是本宫不想成全你,着实是容苍和楚云绯之间插不进去第三个人,你先回去吧。” 皇后对楚云绯的评价高得出乎秦芷岚意料,她怨恨而甘心,心里疯狂地嫉妒着楚云绯的好运,又怨恨着楚云绯不识抬举。 当初楚云绯若愿意让出正妃之位,自己就不会选择跟宸王妃合作,就不会在赏花宴上被宸王送那么多花却最终被赐婚给荣王府世子,成了笑话一场。 凭什么楚云绯那么低的出身,可以嫁给容苍这么优秀的人? 凭什么自己出身清贵,容苍连看也不愿意看她一眼? 她到底比楚云绯差在哪儿了? 自降身份做侧妃,他都看不上她吗? 秦芷岚自知已没有退路,如果不能顺利嫁给容苍,她以后的婚事怎么办?还能找到一个比容苍更好的人? 放眼整个楚国,还有谁比容苍身份更贵重? 第275章 皇帝的用心良苦 淳安长公主见她还跪在地上,略微沉吟之后,抬头望向皇后:“今日之事是在我的公主府发生的,我该为此负一些责任,不如秦姑娘的婚事就交给我,由我给她物色一个出色的夫君,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缓缓点头:“如此也无不可,长公主住在宫外,寻常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世家夫人,打听消息比本宫灵通得多。” 皇后明确拒绝她成为太子侧妃,淳安长公主又揽下了这件事,原本秦芷岚该识趣地告退了,可她心里清楚今日走出疏凰宫,她的愿望将彻底破灭。 为了能顺理成章提出这个请求,她已经斩断了自己所有退路,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秦芷岚咬着唇:“皇后娘娘,请恕臣女斗胆,倘若他日太子登基,难道就不选秀吗?” 帝王三宫六院必不可少,如今却坚持不纳侧妃,不觉得可笑? “秦姑娘,太子登基之后选不选秀,这不是你可以干涉的。”皇后沉下脸,语气冷了三分,“至少现在来说,他只要云绯这个太子妃,至于登基之后,他若真要为云绯空置六宫,那也是太子的事情。本宫不会干涉,皇上也不会干涉。” 秦芷岚脸色僵白,沉默地跪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行礼告退:“臣女明白了,臣女告退。” 皇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背影,待她消失在视线里,才冷冷一哼:“秦太傅不知道怎么教出的孙女。” 淳安长公主收回落在秦芷岚身上的视线,沉吟道:“今日之事看来另有蹊跷。” “丹姝说她是被秦芷岚推下水的。”皇后冷道,“不过她一面之词不足以采信,好在婚事既然解决了,这件事也不会生出太大的影响。” 她嘴上说着一面之词不足以采信。 可谢丹姝是她的侄女,谢家人人品向来是可信的,且落水之后,谢丹姝根本不可能提前料到来救她的人是谁。 反而是秦芷岚呼救的声音响起,才能引来容淮书。 这其中谁更可信,一目了然。 淳安长公主心头生出不悦。 她这个人向来眼光高,眼里揉不进沙子,择夫婿宁缺毋滥,所以当年驸马病逝之后,她终生没有再嫁,连一个孩子都没留下。 她酷爱荷花,每年夏天都会邀请几个贵女公主进府陪她一起赏赏花,今年多事之秋,五公主出事,国公府被下狱,能请的人越来越少。 所以女子她只请了谢丹姝、秦芷岚和礼部尚书家的嫡女,想着谢家一直以来清贵无双,谢家嫡女名声无可挑剔;秦家女子的祖父是太傅,必然教养得当;礼部尚书负责天下礼节,他的女儿还能有差? 结果呢? 竟真的有人在她的长公主府乱来,把她的荷花破坏了不说,还坏了她的好心情。 “皇后,你真的支持容苍不纳妃?”穆帝开口,拉回了淳安长公主愤怒的思绪。 “纳那么多妃子干什么?”皇后声音冷淡,“让那么多单纯善良的官家女子进宫勾心斗角,再让她们生几十个孩子,长大之后自相残杀?” 穆帝无言以对,可还是有些不甘心。 理虽然是这个理儿,但帝王不都是如此吗? 君临天下,三宫六院。 若连嫔妃都不能多纳一个,那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再说朝中势力也需要平衡。 “说起来,也不是所有官家女子没进宫之前都是单纯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心计。”淳安长公主叹了口气,眉眼多了几分阴郁,“虽然这些小心思无伤大雅,但进了宫,受利益驱使,小心思会变成大心思,大心思会变成毒心思,总之不会永远善良就是。” “长公主说得对,我也是这般想法。”皇后叹气,“我一个人孤苦这么多年,实在怕了那种感觉,不想看到云绯的孩子以后也跟容苍有一样的遭遇。” 容苍命大,虽受了那么多苦,可性命还在。 但谁能保证他的孩子也能这般命大? “云绯家中底蕴不行,以后就算生十个皇子,皇上也不用担心外戚干政。”皇后淡笑,“谢家虽然势大,但目前来说,谢家制衡不了容苍,皇上不用担心平衡势力的问题,只有能力不足的皇帝才需要平衡掣肘。” 穆帝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谢家势力确实不小,但容苍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脾气,何况谢家有些势力还是他扶持的,目的就是为容苍铺路。 “一朝帝王一朝臣,有些问题皇上不用过早操心。”淳安长公主眉心微皱,“我虽常年闭门不出,但很多事情心里明白,帝王能驾驭朝臣,那么万事都不用担心,平衡势力也好,充盈后宫也罢,都在他掌控之中。” “倘若他做不到凌驾于朝臣之上,反而处处受到朝臣掣肘,那么早晚还得妥协,到那时,想来善解人意的太子妃也不会真的阻止他充盈后宫。” 若容苍自己都没办法跟朝臣作对,那么一个没有背景的皇后,自然更不可能跟朝臣们抗衡。 “长公主说的在理。”皇后点头,无比同意她的观点,“暂时来说,容苍不纳侧妃是他自愿的,没人能逼他,等他以后不愿意了,云绯还能阻止得了?总之,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容苍心甘情愿的前提之上,现在勉强他三妻四妾他反而不会高兴,不如给他一个清静,让他一门心思把精力放在政务上。” 穆帝迟疑,心里明白皇后是被当年孩子出事吓到了,所以才希望容苍的后院能干净一点,别整那么多女人进来勾心斗角。 算了,容苍的事情他总不可能干涉一辈子,他自己高兴就行。 “秦家姑娘心计挺多,可惜都是些不入流的。”穆帝皱眉,“朕原本还存着几分为她着想的心思,把她赐婚给淮书,不必跟宸王牵扯到一块儿去。如今宸王已经被贬为庶人,她还体会不到朕的用心良苦,一门心思地想往权力这条路上闯,朕倒要看看,她还能挑个什么样的夫婿能比淮书还好。” 第276章 弹劾礼部尚书 若论门庭家世,跟秦芷岚配得上的不多。 齐锦是个死活不愿意成婚的人,暂不知原因是什么。 谢家嫡子谢奕安、谢奕廷虽也到了成亲年纪,可惜今日闹出这么一桩事,谢夫人绝不可能让推她女儿落水的女子进门。 皇子们都已成亲,容淮书和齐锦目前来说是皇子之下,最炙手可热的两名贵胄,其他年轻适婚的贵公子虽然也不少,但容貌、才情、家世都出众的却不多。 皇后还真想看看,秦芷岚这样的女子最终能嫁给谁。 …… 楚云绯回到王府,就命人把礼部尚书家的女儿郝今溪请了过来。 眼前这个女子一身玫粉长裙,年纪只有十四五岁,生了一双翦翦水眸,看着格外单纯可爱,娇俏动人。 “臣女今溪,参见太子妃殿下。” “郝姑娘免礼。”楚云绯面上泛着几分笑意,显得温和近人,“听说郝姑娘今天去了淳安长公主府。” 郝今溪点头:“是。” “可曾看见谢丹姝落水的经过?”楚云绯目光落在她脸上,“听说她是自己落水的?” 郝今溪面色微变,不由自主地躲闪着楚云绯的眼神,手里的帕子被绞紧:“应该……应该是吧?” “应该?”楚云绯皱眉,“你看见了没有?” 郝今溪低着头:“看见了。” “在哪儿看见的?” “当时臣女坐在凉亭里喝茶吃点心,长公主命人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点心,秦姑娘说有事跟谢姑娘谈,两人就离开凉亭去了湖畔。” 楚云绯问道:“所以你坐在凉亭里,亲眼看见谢姑娘自己跌入湖里的?” 郝今溪抿唇,缓缓点头:“嗯。” 楚云绯嘴角掠过一抹嘲弄弧度:“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郝今溪诧异,就这样? 她有些狐疑地看着楚云绯:“太子妃不问别的吗?” “问什么?”楚云绯挑眉,“你还知道别的?” 郝今溪摇头。 “那不就得了。”楚云绯起身回屋,“回去吧。” 郝今溪心头生出疑虑不安,想到谢丹姝的身份和她跟荣王府世子的婚约,总觉得这个结果对谢家没什么不好。 皇上下旨取消荣王府跟秦家的婚约,重新赐婚给谢丹姝和荣王府世子,听说还是谢丹姝心甘情愿的,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太子妃专程把她叫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怀着疑虑回家,郝今溪待在家里惴惴不安了半天,连夜间睡觉都有些睡不安稳,总觉得郝家像是要大祸临头似的。 天边乌云密布,一道闪电突然划过,顷刻间照亮整片夜空。 郝今溪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豆大的雨珠砸着窗棂,伴随着狂风大作,吹得树梢哗哗作响。 倾盆大雨转瞬而下,让她心头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郝家不会出事吧? …… 东方出现鱼肚白时,朝议已经开始。 “皇上,臣要弹劾礼部尚书郝大人!” “郝尚书贪污受贿,在春闱中公然收受考生‘孝敬’,总计获得贿银六万余两,并利用职务之便,帮助四个考生得到了不属于他们的名次,请皇上决断。” “皇上,臣冤枉!臣冤枉啊!”礼部尚书踉跄着出列跪地,“臣冤枉,求皇上明察!” 弹劾的大臣乃是杜御史,见状跟着跪下,义正言辞地说道:“老臣若无证据,绝不会胡乱弹劾!有人亲眼看到那四个考生跟郝尚书往来,且在考试前夕数次进出郝尚书的府邸,请皇上明察!” “启禀皇上。”吏部窦尚书站出来,手里呈上一份名单,“臣可以作证,此次春闱确实有不公之处,这是几位舞弊学子的名单,考试之前,他们也曾试图贿赂微臣。” 穆帝坐在龙椅上,面色沉怒:“春闱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杜御史道:“回禀皇上,因为放榜之前,臣并不敢确定郝尚书会不会徇私舞弊,直到这个月放榜,臣才发现孝敬郝尚书的几个学子皆在榜上,但他们几个毫无学识,做出来的文章更是不堪入目!” “皇上。”谢国舅站了出来,不卑不亢地开口,“落榜的学子之中有人认识这四个人,他们抱怨科考不公,称有钱孝敬主考官才有机会入朝为皇上效力。臣原本并不相信他们的话,皇上治理之下,国家清明,社稷安稳,不该出现如此蛀虫才是。” 穆帝皱眉:“国舅也有所耳闻?” “不是有所耳闻,而是有学子愤愤不平,臣必须尽快调查此事,才能为春闱挽回口碑。”谢国舅躬身说道,“臣暗中把考试落榜并举报学子行贿的几个考生留在了国子监,对他们的学识和人品进行一段时间的考察,并调查他们所言是否属实。经过半个月的证据收集,这几个落榜学子所言非虚,礼部尚书确实利用职权,收了部分考生不少好处。” 穆帝冷道:“那几个考生现在何处?” “他们暂时住在国子监的公斋里。” “郝尚书。”穆帝语调平静而威严,“你还要为自己辩解吗?是否需要把那几位学子都带上来作证?” “皇上!”礼部尚书脸色煞白,“臣该死!臣罪该万死!臣也是无奈——” “无奈?”穆帝不怒反笑,“有人拿刀逼着你收银子?” “这几个学子……”郝尚书不安地伏跪于地,“他们……他们是顾家安排来的人……” “简直放肆!”穆帝蓦地一拍龙案,面色铁青震怒,“身为朝廷命官,竟敢跟世家私相授受,甚至买卖官爵,你简直胆大包天!” “臣知罪!臣该死!”礼部尚书砰砰磕头,“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即日起,剥去郝青山礼部尚书一职,念在往日忠心,免去其他责罚,逐出京城,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穆帝冷冷说完,“科举中舞弊的考生,每人杖责二十,此生不得参加科举!退朝!” 群臣跪下:“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277章 只喜欢太子 礼部尚书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面色颓然苍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郝夫人诧异不安地看着他:“老爷这是怎么了?” “我被罢了官。”礼部尚书浑浑噩噩,似哭似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什么?”郝夫人脚下一个踉跄,连忙扶着桌子,脸色惨白无色,“怎么会?老爷为什么会被罢官?” “父亲,外面来了官兵。”尚书府次子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看着面色苍白颓然的父亲,心头浮现不祥预感,“这是怎么了?父亲,我们家怎么了?” 郝尚书闭了闭眼,声音苍老许多:“你们去收拾一些细软,准备两辆马车,今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什么?”郝家次子脚步一僵,随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一些,“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父亲被贬职了?被贬到了哪里?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回来吗?” “不是贬职,是罢官。”郝青山冷冷说道,“我从此以后就不再是朝廷官员了,你们也不能科考了,我们郝家子孙三代从此不得入仕!” 听到消息匆匆从内院赶来的郝今溪,听到这句话,僵硬地站在门外,不敢再往前一步。 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郝家长子面沉如水,一身蓝色缎袍疾步而来,连站在门外的郝今溪没理,径自跨进房门:“父亲,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在书院都听到了风声……” “别再问了!”郝青山突然怒吼,“我被罢了官,一无所有了!皇上隆恩浩荡,没有要我的命,只让我们今天就离开皇城,这辈子都不能再做官,你们听明白了吗?” 郝今溪脸色刷白,血色自脸上一点点褪去,她抬脚跨进门槛,怔怔看着突然间苍老的父亲:“是太子弹劾吗?” “不是。”郝青山不明白她为何提起太子,“是杜御史和窦尚书,还有谢国舅。” 谢国舅? 郝今溪身体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今溪!”郝夫人连忙扶着她,“小心一些。” 郝家次子看着父亲,眼含希望:“父亲是不是被冤枉的?如果是被冤枉的,儿子现在就去敲登闻鼓——” “不是。”郝青山缓缓摇头,“是我自作自受,做主考官时收了几个学子的银子,替顾家安排的几个考生舞弊,谢国舅手里证据确凿,皇上没有下令杀我已经是仁慈了,你们不必再多说,去内院通知几个姨娘和你们的弟弟妹妹,赶紧收拾东西吧。” 这番话落地,郝家嫡子女三人脸色剧变,父亲不是被冤枉的? 郝今溪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想到昨日太子妃的问话,心头一阵阵后悔和不安涌上心头。 谢国舅弹劾。 一定是因为谢丹姝! 如果她现在去求太子妃,说明真相,是不是就可以挽救郝家处境? 她转身往外跑去,脚步匆忙而急迫。 “今溪,今溪,你干什么去?” 郝今溪没理会,开口命人备车,她要去见太子妃。 然而到了前院才发现,郝家府邸外早已被官兵包围了起来,郝今溪还没踏出大门,就有人拦在她面前:“站住!” “我想见太子妃!”她哀求地看着拦路的官兵,“我想见太子妃,你们让我去好不好?昨天太子妃还召见了我,我——” “皇上有旨,郝家已经被罢官贬为庶人,你们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一个官兵冷冷开口,“一个庶人之女,还想见太子妃?真是异想天开!” “我有重要的事情跟太子妃说,你们通融通融——” “回去。”官兵面色凶恶,“太子妃没空见你。” 郝今溪被推着后退几步,眼眶发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皓白的腕上带着晶莹剔透的羊脂玉手镯,是秦家嫡女秦芷岚送给她的礼物。 她不确定郝家出事,是不是谢国舅替她女儿讨回的公道,毕竟就算父亲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若无人弹劾,他们也不会出事。 偏偏是谢国舅,偏偏早不弹劾晚不弹劾,昨天才在长公主府出了事,今天谢国舅就弹劾了她的父亲。 郝今溪心里极为后悔,她不该帮着包庇秦芷岚。 谢家什么样的家世,怎会允许旁人欺负他们的女儿?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 郝尚书被罢官一事,满朝文武无人不知。 秦太傅如今已算是半隐退状态,年事已高,一个月里最多去早朝两三次,大多都是告病状态,皇上亦是默许。 但他门生不少,午膳之前就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秦太傅在书房里坐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他命人把秦芷岚叫了过来,一贯德高望重的老人,此时一双眼望着眼前心高气傲的孙女:“芷岚,郝尚书今天在朝中被弹劾了。” 秦芷岚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抬眸看着祖父。 “皇上念在他以往过错不多,只是罢了他的官职,命全家搬出京城,此生不得入朝。”秦太傅声音透着老者的儒雅温和,却透着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子孙三代之内不得入仕。” 秦芷岚一颗心沉入谷底。 “芷岚,你跟我说实话。”秦太傅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要看透她内心隐藏的所有想法,“谢家姑娘落水一事,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秦芷岚垂眸,缓缓摇头:“芷岚不明白祖父的意思。”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秦太傅抬了抬手,“既然跟荣王府世子的婚事取消了,这段时间为了平息外面的流言蜚语,你就别出门了,你的婚事我会上上心——” “祖父。”秦芷岚几乎是有些失措地开口,低垂的眸子里藏着不甘,“孙女只喜欢太子。” 秦太傅皱眉:“太子对你无意,你就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 秦芷岚脸色微变:“祖父——” “芷岚,女儿家名节很重要。”秦太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旦名声坏了,你再想找个如意郎君会非常难,况且秦家远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权势滔天。别以为祖父作为帝师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不但要为自己的名声着想,更该为整个家族着想。” 第278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秦芷岚恭敬地应下,随即告退离去。 沿着通幽小径漫无目的地走进后花园,夜间雨下得有点大,花园里到处都是湿气,园子里到处是被风吹落的树叶花枝,一片狼藉尚没来得及打扫。 秦芷岚走到廊下坐了下来,怔怔望着花园深处,昨晚狂风骤雨留下之后的凌乱,正如自己此时的心境。 秦芷岚心头泛起无边不甘和苦涩。 她是太傅孙女,家世清贵,自小就是家里用心培养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也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就这么难? “小姐。”站在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迟疑,“昨晚写的信还送去战王府吗?” 秦芷岚敛眸沉默,良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缓缓点头:“送。” 她想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至少……至少应该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否则她始终不会甘心。 “是。”丫鬟转身离去。 这份信是送给容苍的,不是给楚云绯。 所以当熊嬷嬷拿着信笺,犹犹豫豫站在楚云绯面前时,很快引起了楚云绯的不解。 抬起头,楚云绯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秦姑娘给太子殿下递来一封信。”熊嬷嬷把一封外观精美的信笺呈上,“太子妃可要看看?” 楚云绯蹙眉:“秦芷岚送来的?” 熊嬷嬷点头:“是。” 楚云绯并无多少兴趣,声音淡淡:“放下吧,留着让太子回来看。” “是。”熊嬷嬷放下信笺,转身走了出去。 “一个云英未嫁的世家贵女公然给咱太子殿下写信,真没有一点羞耻之心。”盛夏冷冷一哼,“秦太傅也不知怎么教导出来的孙女,毫无世家贵女该有的矜持和自重。” 宝蝉端着酸梅汁走进来,听到这句话,不解地转头看向盛夏:“世家贵女不都是母亲教导的吗?跟秦太傅应该没有太大关系吧。” 盛夏噎了噎:“谁让秦太傅的儿子辈没什么出息?外人提到秦芷岚都说是秦太傅的孙女,而且定是秦家家风不严,才导致儿子没出息,孙女不懂矜持。” 宝蝉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走过去把酸梅汁放在楚云绯面前,安静地站到一旁。 这几天已进入暑期,天气越发炎热,即便夜间下了雨,白天还是热得不行。 楚云绯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有孕的身子更受不了热,整个人看着都焉了几分,好在宝蝉和盛夏伺候得周到,屋子里冰块没断过,宝蝉还亲手做了冰镇酸梅汁给她解暑。 不过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楚云绯都是放一会儿,等酸梅汁没那么冰了才喝。 喝了口酸梅汁,楚云绯道:“别人家的事情不必操心,管好我们自己就行。” “是。” 楚云绯瞥了一眼精美的信笺,好奇心驱使,她真想知道秦芷岚会给容苍写些什么,不过基于尊重,她决定等容苍回来跟他一起看。 别说什么这是秦芷岚的秘密。 作为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敢如此没有分寸地给别人的夫君写信,本身就不值得尊重。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禀报:“太子妃,太子殿下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楚云绯转头望去,就见一身玄色袍服的容苍从外面跨门而入,身姿挺拔瘦削,容貌冷峻矜贵,眉眼间气度十足,周身流泻出慑人的威压,让人望而生畏。 楚云绯看着他,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这么优秀的男人是她的夫君。 不但容貌生得好,最重要的是有担当,气势足,身份尊贵,且是世间千千万男子之中难得的尊重妻子,把妻子放在一个平等位置看待的男人。 “看什么?”容苍转眼到了跟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楚云绯回神,娇嗔浅笑:“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害我看得失了神。” 容苍扬了扬嘴角:“今天谢国舅在朝上弹劾了礼部尚书。” 侍女端着水进来,宝蝉抬手服侍容苍褪去外衣,然后伺候容苍洗手净面。 楚云绯面上没有任何意外,待他擦干手走过来,端起一杯酸梅汁给容苍解暑:“这是宝蝉做的酸梅汁,味道不错,酸酸甜甜,冰冰凉凉,你喝一点尝尝。” 容苍接过来喝了一口:“这是宝蝉为你准备的,我喝茶就行。” 说话间,他目光忽然落在搁在几案上的信笺上,上面明晃晃的“太子殿下亲启”几个簪花小楷,字迹秀美又有风骨。 容苍心头猛地咯噔一下:“这是什么?” “秦芷岚写给你的信。” 容苍表情微妙,看着楚云绯那张看着还算平静的脸:“你不生气?” “生气?”楚云绯挑眉,“我为什么生气?这是她写给你的信,又不是你写给她的,我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容苍拿起信就待烧掉:“没什么好看的。” “拆开看看吧。”楚云绯及时开口,“我有点好奇她写了什么。” 容苍面无表情地拆开信笺,随手递给楚云绯,信笺上只有两句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楚云绯沉默地盯着信笺上的两句诗,没有说话,表情不辨喜怒。 容苍神色沉冷,不发一语地转身打开香炉,把信丢了进去,冷眼看着火焰吞噬信笺。 摇曳的火焰映着他清俊冷硬的容颜,让人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寒气。 “生气了?”楚云绯倚着软榻,漫不经心地斜睨着他。 容苍沉默片刻,转身走到她跟前:“你不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楚云绯抬手抚着腹部,“我现在应该心平气和养胎,生气对孩子不好,万一以后生出个暴脾气的孩子怎么办?” 容苍神色不虞:“以后不许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信笺进府。” 楚云绯笑了笑:“她愿意写就让她写,听说她才华不错,以后我也可以学学。” “你不用学这些,以后进了宫,你要学着处理朝政大事,这些小家子气的诗词不适合你。” 楚云绯挑眉:“你还没登基呢,就开始支持后宫干政了?” 容苍在她身边坐下,态度一如既往:“战王府是我们两个人的战王府,东宫是我们两个人的东宫,以后江山也是。” 第279章 太子册立大典 两个人的江山? 楚云绯靠着他肩膀,脑子里无端冒出四个字。 “这算是凤掌江山?”她忍不住失笑,“自古以来掌江山的都是真龙天子,我这个没成型的凤竟然也能掌一半的江山,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凤掌江山……”容苍眉眼一动,若有所思地捻着这四个字,“听着似乎也不错。” 楚云绯定定地看着他:“容苍,楚国从来没出过你这样的皇储,若是被皇室列祖列宗知道,他们只怕要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指责你是个不肖子孙。” “不会。”容苍把她揽在怀里,“为夫会开辟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用他们无法做到的功绩掩盖这一点瑕疵——虽然在我看来,这根本不是瑕疵,而是他们太过迂腐,但毕竟是祖宗,还是要尊重一下的。” 楚云绯忍不住噗嗤一笑:“对,祖宗还是要尊重一下的。” 安静片刻,她问起朝中之事:“礼部尚书被罢了官?” “嗯。”容苍点头,“今年春闱他收受几个考生贿银,助其舞弊,证据都在谢国舅手里,谢国舅既然出手,他就逃不了。” 楚云绯眉眼微深:“谢国舅作为国子监祭酒,本就耳聪目明,而春闱过去了这么久,想来他掌握证据已不是一天两天,但他至今才把证据拿出来弹劾礼部尚书……朝堂上都是如此吗?攥着对手的把柄,到该用的时候才用?” “也不是。”容苍沉吟,“谢国舅原本应该并没打算对付礼部尚书,因为对方这么多年未曾有过重大过错,此次弹劾他,一来是因为他的女儿包庇秦芷岚一事,让谢国舅不悦,二来也是替我铲除了宸王的一个心腹。” 在朝为官之人,没有谁是真的至清至善,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把柄。 郝青山这些年一直有意无意帮着宸王,暗中自然也替宸王做过不少事情,但涉及民生底线的事情没做过,跟谋逆弑君有关的事情他不曾知情,自然也不会参与。 平日里做事认真负责,此次舞弊是顾家狗急跳墙施压所致,但确实犯了皇帝忌讳。 科举舞弊一直以来就是圣明皇帝最无法容忍的事情,这是在祸乱朝纲,让蛀虫入朝,把真正有学识才干之人挡在了外面。 只要有人弹劾,证据确凿,皇帝绝不可能容忍。 两人聊了须臾,容苍陪她吃了午饭,下午又出去了。 临近六月初二,他忙得没多少空闲时间,不但要准备册立大典,还有很多朝事要他协助处理。 比如昨日大臣们弹劾的科举舞弊一案,不是罢了礼部尚书的职就算了的,还要彻查哪些学子有真才实学却被人替代了名额,还所有学子一个公平。 还有入主东宫之后,容苍需要提拔重用的东宫属官人选。 除了七皇子和八皇子打定主意为他效犬马之劳,齐锦和谢小国舅是亲戚又是近臣,当然更忠心耿耿。 除此之外,容苍提了兵部左侍郎家里的庶子纪子秋,谢国舅家嫡子谢奕安,荣王府世子容淮书,以及琅琊城少主姬紫衣到东宫效力。 说起姬紫衣,这个人做东宫属官委实有些强人所难,姬紫衣喜欢自由,不喜欢受人管束,更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 他喜欢研究医术,喜欢做生意,喜欢去寻找奇花异草,喜欢天南地北各地跑。 偏偏他那表妹成了东宫太子妃。 皇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他表妹孤军奋战没有强大的娘家人做后盾,往后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发生,太子妃会非常吃亏。 姬紫衣被迫登上了皇上这条“贼船”,心不甘情不愿地成为东宫肱骨属官之一。 好在容苍了解他的脾气,倒也不勉强,给他一个东宫专职太医的身份,并且让他有进出宫廷的自由,只要太子和太子妃有需要时能随时找到人,其他时间他自由安排。 前朝事务繁忙,太后知道,所以她一直安静地等在寿安宫,她想看看皇上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没想到这一等,直接等到了册立大典如期举行。 六月初二,太子册立大典在太极殿举行。 穆帝高坐龙椅之上,太傅、国舅、荣王等有名望的老臣率文武百官列阵左右,一身太子蟒袍的容苍在礼官主持中,带着东宫属官一步步走上大殿,朝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 宣读诏书,授玺印、绶带,一切流程进行得严格而有条不紊。 坐在寿安宫的太后等着焦躁且不悦:“太子册立大典进行到哪儿了?” “太子在太极殿拜见皇上,百官拜见太子。” 太后站起身,整理着袍服:“哀家去看看。” “皇后驾到——”一声高声而绵长的通报声忽然响起。 一身隆重华贵凤袍的皇后在宫人簇拥下抵达寿安宫,下了轿辇,转身跨进宫门。 看到走出殿门的太后,皇后恭敬屈膝行礼:“臣妾特来拜见太后,给太后娘娘请安,不知太后这是干什么去?” 太后冷冷看着她:“哀家之前给过你机会,容苍不能做太子。” “容苍是臣妾的嫡子,为何不能做太子?”皇后站在殿阶下,不卑不亢地看着太后,“容苍走到今天不容易,臣妾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他得来不易的一切。” “皇后,你放肆!”太后冷沉地看着她,“谁允许你这么跟哀家说话?” “太后请息怒。”皇后再次行礼,算是赔罪,“前朝立储乃是国之大事,后宫不得干涉,还望太后遵守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莫让前朝生乱。” 太后站在殿阶上,冷冷盯着她:“早知如此,哀家当初就不该存有一丝怜悯之心。” “太后心慈手软,臣妾真心感激,不管太后的初衷是什么,容苍得以活命,都是太后手下留情。”皇后真心说道,“臣妾力所能及之内,一定会孝顺太后,会让容苍善待晋安王和陵阳王,请太后放心。” 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让开。” “臣妾担心太后无聊,特来陪太后说说话。”皇后抬脚迈上殿阶,“册立大典结束之后,皇上和百官还要去祭祀祖先,暂时应该没空见太后。” 太后冷冷看着他:“比起二十多年前,皇后果然是强硬了许多。” 皇后淡道:“这些年臣妾因为失去孩子一直不太管事,否则会更强硬。” 太后望着宫门外停驻的轿辇和乌压压的内侍宫人,知道自己今天大概出不了这个门,同时她更深刻地意识到,她闭宫这么多年,这后宫早已不是她的天下。 “容苍应该是保家卫国的将才,而不是坐江山的帝王。”太后回到殿内坐下,声音冷漠如霜,“他做了皇帝,以后谁来镇守边关,谁来带兵打仗?” 第280章 婆媳同心 太后坐下之后,皇后才跟着坐了下来:“楚国人才辈出,容苍不是唯一的将才,何况历史上不乏帝王御驾亲征的先例,太后不用担心这些。” 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皇后温和一笑:“其实楚国这些年强大了很多,南疆有忠义侯和长公主镇守,暂时还算安稳。漠北是个野心勃勃的国家,吃了几十次败仗还是不死心,所以容苍有心灭了他们,使漠北成为楚国疆土的一部分,若能成功,楚国以后就更不用担心边境强敌侵犯的问题了。” “灭了漠北?”太后眉头一皱,“简直是笑话,他在边关十年都没能做到,如今说灭就能灭了?” “打仗的事情臣妾不太懂,不过天时、地利、人和都很重要,可能以前一直没有最好的时机,反正容苍若有把握,那自然是最好的。”皇后没有因为太后的语气而着急,只是不疾不徐地解释,“听说漠北地势不错,适合养战马。容苍是个将军,有很多壮大兵马的方法,他还年轻,做了储君之后,可以更顺理成章地实现自己的抱负。” 太后皱眉,皇后说的这些她听不懂,也没兴趣懂,她对容苍的抱负更不关心。 她只关心楚国江山以后谁来坐。 然而皇后就跟看不懂太后的脸色似的,面上浮现几分骄傲的笑意:“立容苍为太子,绝对是皇上这么多年做过的最英明的一个决定,臣妾相信太后也希望看到楚国越来越强大吧?” 太后语气不冷不热:“你若真感谢哀家当年救了容苍一命,就该主动把储君之位让出来。” “太后。”皇后笑意微敛,表情平静而严肃,“容苍是皇上的儿子,也是太后的孙子,太后到底是偏心惠妃生下的长子,还是想重新壮大荆西陈氏家族,只有太后自己心里清楚。” 太后是真心爱护自己的孙子吗? 她觉得未必。 本质上不过也是利益的争夺罢了。 太后怒道:“你敢质问哀家?” 皇后面色不变:“太后如此偏袒晋安王,口口声声说让容苍让出太子之位,却又如何敢确定,晋安王需要太后这般偏袒?” 太后冷道:“这是哀家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可惜晋安王不在京城,与太后无法见面,否则他大概也会抗议太后如此独断,一厢情愿地将他置于炭火之上。” 太后脸色沉下:“放肆!” 皇后笑了笑:“以臣妾所知,晋安王这些年安分守己,暗中并未有过扩大兵马的行为,也无争夺储君的心思,这一切不过是太后臆想罢了。” 太后怒道:“哀家想做什么是哀家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哀家?” 皇后作势请罪:“臣妾若有言语不恭之处,还望太后多多包涵。” 恰在此时,一个太监进来禀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求见。” 太后不悦:“哀家并未召见她,寿安宫是谁想来就来的地方?” “太后息怒,臣妾记得云绯手里有一柄皇上所赐的御扇,扇面上写着‘如朕亲临’四个字。”皇后笑着解释,“所以宫廷里任何地方不是她想来就来,而是宫中没人敢阻止。” 说着,转头吩咐:“太子妃有孕在身,不能在外久站,还不赶紧把人请进来?” 禀报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太后,随即低头应下:“是。” 楚云绯一袭宽松的绯色长裙走进来,腹部隆起,左右两侧宝蝉和盛夏小心翼翼地跟着,随时做出扶着主子的动作。 走进殿内,楚云绯屈膝朝太后和皇后行礼:“云绯不请自来,还望太后恕罪。” 太后冷道:“今天储君册立大典,宫门戒严,你怎么会进来?” “册立大典是在奉天殿,奉天门戒备得最严,文武百官都在那里。”楚云绯恭敬回话,不卑不亢,“其他宫门还好,孙媳拿出父皇所赐的扇子就能畅通无阻。” 说完,她看见皇后朝她招手示意,于是极自然地走到皇后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太后见她如此自觉,讽刺地冷笑:“看来你们婆媳二人今天是有备而来?” “太后其实是误会了。”楚云绯低眉回道,“立储关乎国本,废立都需慎重。父皇等了这么多年才决定立容苍储,必然是因为容苍能力、品行、心性、气度都符合皇上心里的储君标准,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轻易更改他的决定。母后也是好意,不想让太后和父皇因为此事闹得母子不和,还望太后能体谅母后的一片良苦用心。” 太后目光锋利,盯着楚云绯看了片刻:“还真是伶牙俐齿。” 楚云绯谦卑:“多谢太后夸赞,孙媳愧不敢当。” 若问此时太后心里有什么想法。 她看着眼前这对婆媳,只觉得荒唐,天底下还真有如此形同母女的婆媳? 楚云绯要什么没什么,皇后凭什么如此护着她? 作为母亲,她应该对楚云绯百般挑剔才是,最好能在太子入主东宫之后,给他把侧妃、良娣都填满了,才符合一个母亲对儿媳的态度。 太后心知想要婆媳反目,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从她们都在乎的那个人下手。 “哀家如今老了,不管是精神还是嘴皮子,都不如你们年轻人。”太后看起来有些疲倦,“只是方才太子妃说太子乃是国之根本,那么今天立了太子,皇后是不是该张罗着给东宫多添几个人了?” “东宫添人这件事臣妾做不得主,这都是太子自己的事情。”皇后温和笑道,“不过据臣妾所知,属官人数已经定得差不多了,七皇子和八皇子现在唯太子之命是从,谢麟和齐锦也都是容苍心腹,容苍最近又新选了几个出色的男子——” “皇后。”太后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沉冷,“哀家说的是那回事吗?” 楚云绯低头,抿唇忍着笑意。 皇后状似不解:“那太后说的是什么意思?” “哀家说的是太子后院。” 皇后这才明白似的,轻轻叹了口气,惆怅道:“儿大不由娘,容苍是个油盐不进的脾气,臣妾管不了他的后院。” 太后气怒:“那太子妃也不管?” “后宫不得干政。”楚云绯道,“孙媳只想做个贤妻良母,不敢干涉太子后院之事。” “一派胡言!”太后大怒,“你是太子正妻,为他张罗侧妃妾室本是你的职责所在,否则符合彰显你的贤惠大度?” 楚云绯转头看了一眼皇后,心里很是疑惑,按理说太后闭宫礼佛这么多年,就算不是真心看破红尘,但总归这么大岁数了,应该能沉得住气才是。 怎么火气这么旺? 她咬着唇,缓缓摇头:“太子脾气不好,冷硬无情,整日板着一张脸跟阎罗王似的,脸色一冷,能吓得小儿啼哭,孙媳不敢违背他的意愿。” 太后脸色隐隐发青。 她从没见过如此胆小到连给夫君张罗妾室都不敢的正妻,这真是太子最中意的妻子? 简直荒谬至极! 然后太后冷静下来之后,忽然想到嬷嬷近几日出去了解过的情况。 楚云绯根本不是如此胆小之人。 甚至可以说,皇家几个媳妇之中,她应该算是最彪悍的一个,哪怕出身那么低,在其他几位王妃面前,不但丝毫不自卑,还处处盛气凌人,在不止一个场合让裕王妃和宸王妃吃瘪,连五公主都是因为她才被宫里的教导嬷嬷逼着学规矩。 太后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冷冷道:“你们打算在哀家这里坐多久?” 皇后恭敬回道:“臣妾想留在这里陪太后用午膳。” 楚云绯道:“孙媳跟母后一起,还望太后莫要嫌弃。” 午膳之前册立大典就会结束。 到时太子还要到寿安宫拜见太后,再到疏凰宫拜见皇后。 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郁火。 第281章 既是父子,又是君臣 皇后和楚云绯果然说到做到。 她们就这么陪着太后聊啊聊,想到哪里聊到哪里,虽然太后总是冷冷地把话题转到立储和后院上,但皇后和楚云绯见招拆招,应付得倒也轻松。 时辰一点点过去。 太后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哪怕与世隔绝安静礼佛的那些日子,她也从未觉得半天时间会如此难熬。 转眼到了午膳时间,嬷嬷询问是否传膳时,太后冷冷说了一句:“哀家不饿。” 太后不饿,可楚云绯还怀着身孕呢,皇后可不会让她饿着肚子,吩咐道:“阿蔡,你去御膳房走一趟,太子妃有孕在身,挨不得饿。” “是。” 太后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直到傍晚,外面终于响起一声高亢的唱喝:“皇上驾到!太子殿下到!” 坐了大半天的皇后和楚云绯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朝殿外迎了出去。 “臣妾参见皇上。” “儿媳参见父皇。” “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和太子妃朝皇帝行礼,容苍朝皇后行礼,宫人们跪在左右两侧,伏地拜见皇上和太子殿下。 然后穆帝跨进殿门:“没想到寿安宫真的开了宫门,方才是去疏凰宫,听宫人们说皇后在太后这里,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后神色冷沉:“寿安宫开了这么多天,皇上当真一点都不知情?” “朕这段时间实在忙得不可开交,连疏凰宫都有些日子没去了。”穆帝走到太后旁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前些天天气不太好,母后又不是不知道,时不时下一场大暴雨,朕既要担心今年各地水患,又要忙于太子册立大典,还有三月的春闱出了点状况,六月的殿试即将到来……” 总之一句话,就是忙得脚不沾地,分身乏术,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太后目光落在容苍脸上。 眼前一身太子蟒袍的男子,当真是上天眷顾的宠儿一样,容貌生得清俊无双不说,气度也那么强大慑人。 往那里一站,就有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太后清楚这是多年战场生涯磨砺出来的气度,没上过战场的皇子身上只有富贵之气,不会有这种冷硬铁血的杀伐之气。 “孙儿容苍,参见太后祖母。”容苍跪下,从容行了叩拜大礼,“愿太后身体安康,万事顺遂。” “万事顺遂?”太后不冷不热地一笑,“哀家顺遂不了。” 容苍动作微顿,随即从容起身:“父皇久未见太后,应该有很多话要跟太后聊,孙儿就不打扰太后祖母了。” 太后一噎,冷冷看着他。 他竟不问问自己为何不顺遂,就这么走了? 果然是个白眼狼。 皇后和楚云绯像是没看到太后的表情似的,非常识趣地开口告退,留皇上一人应付太后,也让久别重逢的母子二人可以好好说说心里话。 于是母子婆媳三人从容往外走去。 “母后看起来不太高兴?”穆帝坐在一旁,不解地看着太后,“是因为儿臣这些日子没来给母后请安?儿臣确实政务繁忙,没抽开身。” “哀家可不敢怪罪皇上。”太后收回望向殿外的目光,平静地看着皇上,面上不见喜怒,“皇上是担心哀家反对你立容苍为储,所以才一直不敢来见哀家?” “母后说的这是什么话?儿臣真是忙得忘了。”穆帝抬手揉着眉心,似是有些头疼,“近来朝中事务繁多,没几个省心的东西,儿臣简直焦头烂额。” 太后沉默片刻:“皇上不问问哀家,为何突然开了宫门?” “母后应该是想开了。”穆帝端起茶盏,品着太后宫里的茶水,忽然皱眉,“这是陈茶?” “哀家这么多年没出去,对口腹之欲早已看淡,新茶陈茶已分不清。”太后淡道,“陈茶当初被送过来时也是新茶,只是搁置的时间久了,味道就不如以前了。” 穆帝听她话中有话,放下茶盏:“这些年宫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朕也没办法一个个都记着。” “那惠妃呢?”太后声音淡淡,“皇上把惠妃也忘了?当年她可是唯一一个让皇上真心喜欢过的女子。” 真心喜欢? 穆帝不置可否,他是一国之君,对后宫每个女子都可以喜欢,也可以不喜欢,“真心”这两个字哪是那么轻易就能给的? 太后淡道:“晋安王离开十几年了,听说就回来一次。” 穆帝点头:“他现在是地方藩王,职责是治理好自己的一方封地,无诏不得擅自回京。” “皇上不想他吗?” 穆帝默了默:“朕跟他既是父子,又是君臣,想不想有那么重要吗?” 太后道:“哀家想他了。” 穆帝略作沉吟:“如今太子已册立,太后若真想见他,儿臣这就下一道诏书让他回京一趟。” 这句话让太后诧异:“皇上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太后想见孙子,儿臣有什么不同意的?”穆帝失笑,“何况他也是而朕的儿子,父子之间叙叙旧没什么问题。” 太后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须臾,缓缓点头:“既然如此,皇上就下旨让他回来吧。哀家这些年天天都想他,想当年那个十三四岁离开京城的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这么多年,不知道有没有受委屈,不知日子过得怎么样?一想起来,哀家就担忧得整日吃不好,睡不好。” 穆帝随口附和:“朕其实也挺想他,既然老大回来,索性把老二一并召回来,一起聚聚。” “听说皇上把顾贵妃打入了冷宫?”绕了一大圈子,太后终于步入正题。 提到顾贵妃,穆帝面色冷了下来:“嗯。” “她犯了什么错?” “她的错处太多,朕不知从何说起。”穆帝面露厌恶之色,“这些年皇后不管事,她专宠于后宫,几乎掌了整个后宫大权,宸王也风光无限,可他们母子太过不知足,不但野心勃勃,心思更是歹毒下作。朕若不是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早就应该一杯毒酒把她赐死,连同她顾家九族一起诛杀。” 太后心头暗惊,没想到皇上对顾贵妃如此憎恨。 她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命人出去打听了几天,得到的信息有限,只说当初是五公主跟太子妃起了冲突,闹得挺大,皇上怪罪顾贵妃教女无方,罚五公主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到现在还在学。 皇上还罚了顾贵妃闭门思过。 在太后看来,这点事情根本不算什么,皇上气消了也就罢了,没想到顾贵妃和宸王就是从那之后一落千丈,每次有点什么事,皇上对宸王都毫不留情地训斥责罚,反而对容苍越来越宠。 直到前朝谎报灾情一案曝光,丞相因为督查不力被停职,从此宸王再也没了翻身的机会。 这其中定然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太后猜测是因为顾贵妃抢了皇后嫡子一事东窗事发,但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头,遂问道:“皇上对顾贵妃厌恶的原因是什么?” 穆帝面沉如水,沉默了良久:“太后多年不管事,这些腌臜事情就别打听了,免得影响您老人家的心情。” 第282章 天生反骨 太后和皇上在寿安宫说话,皇后三人已经回到了疏凰宫。 “东宫一应陈设都已经置办齐整,你们今晚回去收拾一些,明日一早就搬进去。”皇后走到殿内,转头吩咐阿蔡,“准备一桌丰盛的膳食,让太子和太子妃用了膳再走。” “是。” 皇后走到主位坐下,像是有些累了:“应付太后也不容易,本宫这身体都快坐僵了。” 两个伶俐的宫女走过去,低眉垂眼给皇后捏着肩膀,捏得皇后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自己宫里舒服。” 楚云绯蹙眉:“太后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不善罢甘休还能如何?”皇后面色沉了沉,“她能拿捏皇上的,无非就是当年皇上曾独宠过惠妃,可惠妃是她陈家人,皇上当年究竟是真的喜欢惠妃,还是不想拂太后的面子,谁又能知道?眼下储君已立,她就算再有不满也无济于事。” 立储之事事关重大,不是太后几句话就可决定的,何况太子没有过错,皇上想废储都不可能。 江山大事不是儿戏,容不得朝令夕改。 皇后和楚云绯闲聊几句,阿蔡已领着宫人把一道道佳肴呈上来,皇后正要起身招呼容苍和楚云绯坐下,外面一身明黄的穆帝带着宫人大步而来:“这就用膳了?”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了,都坐吧。”穆帝摆了摆手,“正好朕也饿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皇后打趣问道:“皇上跟太后这么多年没见,怎么不留在寿安宫多陪陪太后?” “太后心事太多,大概没心情跟朕一起用膳。”穆帝语气闲适,似是没把太后说的话放在心上,“不过朕打算下一道诏书,让晋安王和陵阳王回来一趟。” “夏季雨水多,晋安王和陵阳王各自镇守一方,不知当地有没有水患,皇上暂时还是先别急着下旨。”皇后略作沉吟,“太后今年开了宫门,不如等十一月替太后办一次隆重的寿宴,再让他们回来,到时提前下旨,让他们好好准备。” “皇后说得倒也在理。”穆帝思索片刻,缓缓点头,“太后寿诞之后就是年关,他们若是愿意,就一起留下来过节,年关家里人一起聚聚。” “臣妾就是这么想的。” 楚云绯和容苍皆未说话,听着帝后二人闲谈,不过话题还是很快转到了他们身上。 “明日搬进东宫之后,容苍就可以学着监国摄政了,朕可以稍微歇一歇。”穆帝目光落在容苍脸上,“东宫还有什么缺的没有?” “没什么缺的了,臣妾都替他们想好了。”皇后笑道,“云绯以后可以经常来疏凰宫坐坐,我定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降生。” 楚云绯恭敬开口:“多谢父皇母后关心。”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气氛融洽。 暮色四合之际,容苍和楚云绯回到王府,前院内院该收拾的东西都仔细收拾妥当,常穿的衣物,妆奁首饰,常看的书籍等。 这一晚,他们度过了在战王府的最后一晚。 晚间躺在床上的时候,楚云绯轻叹:“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还真有些不舍。” 容苍把她揽在怀里,声音温软:“以后可以常回来看看。” 楚云绯嗯了一声,闭上眼,心头一片安然。 翌日入主东宫。 东宫正殿,七皇子,八皇子,齐锦,谢奕安、纪子秋等一众属官恭敬拜见太子和太子妃。 齐世子物尽其用,暂时领东宫卫统领一职,负责训练东宫金吾卫,以及整个东宫的安危防守皆由他负责。 太子搬入东宫第二天,齐世子在随太子上朝时,被秦太傅主动搭话。 “齐世子。”秦太傅态度温和儒雅,“老夫有件事想跟齐世子商议,不知齐世子是否愿意与老夫单独聊聊?” 齐锦转头看向容苍,得到容苍点头之后,他态度谦恭地随秦太傅往偏殿离无人的角落走去。 秦太傅面上泛起几分迟疑:“齐世子年纪已经不小了,老夫可否知道,世子最近是否有成婚的打算?” 齐锦眉头一皱,怎么一个个都对他的婚事这么感兴趣? 他爹娘也没这么上心吧。 齐锦心里暗叹,面上却恭恭敬敬,是对长者该有的态度:“小子暂时还没有成婚的打算,多谢太傅关心。” “老夫的孙女芷岚,最近刚跟荣王府世子解除婚约……” “太傅大人。”齐锦连忙打断他的话,“皇上此前曾数次想给小子赐婚,我都拒绝了,不是您的孙女不好,是小子暂时无意成亲。多谢太傅抬爱,小子先告辞。” “齐锦。”秦太傅声音沉了沉,“老夫知道你为何不愿意成亲。” 齐锦脚步一顿,缓缓转头看着他,面色僵硬而难看:“太傅说什么?” “老夫知道不愿意成亲的原因。”秦太傅面色如常,眼底却闪着老者的精光,“老夫做太傅这么多年,总有几个门生消息灵通的。” 齐锦沉默片刻,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所以太傅这是想威胁我?” “老夫没这个意思。” “秦姑娘是嫁不出去了吗?”齐锦挑眉,不无讽刺地说道,“小子以前一直很敬仰太傅的为人,但今时今日,太傅大人的口碑在小子这里已然崩坏。” 秦太傅神色一僵,沉默不语。 “我不会娶她的,秦太傅想做什么,悉听尊便。”齐锦淡淡一笑,“我天生反骨,不受任何人的威胁。”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走到偏殿人群之中。 随着杨德喜一声“皇上驾到”响起,众臣陆陆续续往外面大殿上走去,齐锦跟在容苍身后,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抱以一笑。 秦芷岚在淳安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齐锦有所耳闻,但并不关心。 不过他觉得谢丹姝嫁给荣王府世子挺好的,那位世子人品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秦芷岚配不上他。 满朝文武抵达大殿,叩拜皇上:“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穆帝在龙椅上坐下来,“今日早朝由太子主持,众卿有要议之事都呈请太子,朕旁听即可。” 满朝文武无人反对。 太子已经成年,入主东宫之后,参与摄政监国不是稀奇事,皇上是想早日培养他独当一面的治国本事。 然后出人意料的是,皇上很快又下旨。 六月初八的殿试由太子主持。 第283章 不愿娶妻的原因 大臣们心里又是一惊。 皇上真是厚待太子啊,殿试由太子主持,太子钦点出来的状元、探花和榜眼定要放在各部历练的,他们以后效忠的人也会是太子。 不知这究竟是不是好事。 东宫人才众多,再添一些,假以时日,太子的风头会不会盖过皇上? 若太子锋芒太盛,会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这些容苍并未细想。 他只做自己应该做的,无愧于心就行,至于大臣们怎么想,反正他们闲着也闲着,最喜欢臆测圣意,不必理会。 下朝之后,齐锦跟在他身后回东宫,容苍淡问:“秦太傅找你说什么?” “他想让我娶了秦芷岚,秦家女子是不是没人要了?”齐锦眉眼染了几分嘲讽,“秦太傅还说,他知道我为何不娶妻。” 容苍脚下一顿,眉头皱起。 然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偏头看了齐锦一眼:“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该放下了。” 齐锦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殿下灭漠北一战,可否让我领兵?我想亲自斩下漠北太子的首级。” “跟漠北的战事还需再议,不过最近我接到北境边关传来的奏报,说漠北想联姻停战。”容苍目光冷漠,“漠北太子应该会亲自来谈。” 齐锦皱眉:“他们想停战?”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向野心勃勃的野蛮人竟会主动提出停战,还签订停战协议? 从二十年前开始,漠北就一直是个野蛮凶残的国家,容苍没领兵之前,楚国镇守边关的将领有胜有败,战争连年不息。 容苍领兵之后,漠北每次停战都是因为伤亡严重,需要休生养息,可但凡恢复一点元气,他们都毫无犹豫地再度挑起战火。 停战协议着实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 “漠北应该是出了点事,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容苍声音平静,“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样,你不能一直困在过去的枷锁里,该走出来还是要走出来——” “臣只是不想耽误了别人。”齐锦声音沉寂,“来帝都之前,我跟父亲商议过了,实在不行就孤独终老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容苍听到这句话,似是有些不悦:“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受不了了?” “那不是挫折,那是屈辱。”齐锦纠正,“况且臣只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倒也不是受不了……” 容苍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或许只能让时间化解一切。”齐锦苦笑,“若漠北太子真的来楚国,那就是他自投罗网,臣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 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都是放屁。 漠北太子对他来说不是来使,是仇人,只要他敢来,他一定让他尸骨无存。 然而齐锦此时还不知道,这世上之事总是玄幻离奇,自己的认知——哪怕亲身体会承受过的事情,也不一定是真的。 人总是被困在自己作的茧中无法挣脱,因此磋磨大好光阴,却不知阴霾屈辱中可能也藏着光明和美好,只是他自己不自知罢了。 …… 谢丹姝和荣王府世子容淮书的婚事定了下来,八月初八,还有不到两个月的准备时间。 这日容淮书约了谢丹姝在她家花园说话,清晨的阳光打在青年如玉的脸上,可清楚看到他的斯文和腼腆:“我已是东宫太子舍人,正六品。等我们成了亲,我一定好好做事,给你挣一个诰命夫人做做。” 谢丹姝听到这句话,不由浅笑:“真的?” “嗯。”容淮书点头,“我不会委屈你的。” 谢丹姝定定看着眼前这个俊秀雅致的男子,眼神那么纯净,尚未被世俗尘埃污染过,目光里带着一点紧张。 谢丹姝若有所思:“世子是不是觉得愧疚?” 容淮书一怔:“我……” “不用自责,我已经说了落水一事跟你无关,不能因为你救了我,而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谢丹姝声音温和,“如果我不愿意嫁给你,别说你只是从水里把我救起来,就算有更深的肌肤至亲,我也不会因此就赔上自己的一生,所以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容淮书低头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所以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 “嗯?” “你落水一事,是不是跟秦姑娘有关?” 谢丹姝眉眼微动:“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没有人证,但我知道秦姑娘其实不太想嫁给我。”容淮书在桌前坐下,身姿挺直,仪态周正,“你为什么不明说原因?” 谢丹姝有些意外:“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容淮书摇头:“我自己有分辨能力。” 谢丹姝沉默片刻,抬手给他斟了杯茶:“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只要结果是满意的就行。” 容淮书嗯了一声:“你若是对我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我会努力做到。” 谢丹姝想了想,如实说道:“宸王没成亲之前,其实也来谢家提过亲。” 容淮书诧异。 “当时他还如日中天,风光显赫。”谢丹姝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但我不喜欢王府内宅勾心斗角的生活,更不喜欢男子三妻四妾,风流成性,这是我拒绝他最根本的原因,跟他是否能做成太子无关。” 宸王当初志在拉拢朝中大臣,正妃侧妃一个都不会少,万一真做了太子甚至是将来的皇帝,后宫定会妻妾成群。 谢丹姝不想跟那么多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还要整日玩弄心计,勾心斗角。 容淮书若有所悟:“所以你答应嫁给我,原因在于我不风流,内宅干净?” “算是。”谢丹姝点头,“你问我对你有没有要求,我告诉你,这就是我的要求。” 容淮书点头:“你放心,我不会纳妾。” “我希望你对感情能忠贞不二,我也会回报你忠贞不二。”谢丹姝浅笑,“至于其他的,功名权势,诰命头衔,在我心里都不是第一位,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容淮书心头一热,缓缓点头:“嗯。” “不过刚进东宫就获六品衔,看来太子对你挺器重。”谢丹姝嗓音沉静温柔,“只是功名利禄虽然重要,但守住本心更难得,我们双方的家世都足够富贵,不必再追求更高的权势。” 容淮书点头:“我明白,我只是想有自己的一份事情做,并且尽力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其他的不做多想。” 第284章 顾家六公子到 六月初六这天,姬紫衣进宫递消息说战王府来了一个客人。 这个客人年纪不大,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生得极为貌美,身段比起一般男子纤细许多,面色阴柔俊秀,且风情万种。 乍一看,就像是从秦楼楚馆之地出来的当家花魁——嗯,男花魁。 听完姬紫衣的描述,容苍瞬间就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并吩咐齐锦:“把他带来东宫。” “是。” “殿下让我查的人有了消息。”姬紫衣摇着折扇,“秦太傅有个女婿叫韩尚武,三年前也曾镇守边关,但因为在军中职务不高,殿下可能不知道这个人,不过后来他被人调到凤阳做了都指挥使。” “韩尚武?”容苍眉头微皱,“在军中什么职务?” “当年只是个中郎将,所以殿下不认识他很正常,但是能调到凤阳做都指挥使,就有点不太正常了。”姬紫衣从容一笑,“而且据我所知,他这三年里不止一次跟漠北皇族通过信。” 容苍面色一冷,抬眸看着他:“漠北皇族?” “没错。”姬紫衣点头,“秦家在盛京清贵无双,秦太傅几个庶女所嫁之人虽然不是大家族,但势力错综复杂,七绕八绕绕得还挺远。” 秦太傅的子女虽然都没什么大出息,但世家大族势力一直都是根深叶茂,千丝万缕。 秦太傅有几个不太出色的女儿,早年出阁几乎都嫁到了外地,所嫁家族虽不出名,但各个地方势力都能渗透一些。 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在悄无声息中影响一些事情。 而且当年秦太傅深受皇上器重,名声不错,他的门生大多尊敬他,对他唯命是从,而他因为在朝中不握实权,得罪的人少,朝中文武百官跟他都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所以这些年不声不响,无人对秦家势力过度关注。 姬紫衣眉头微拧,像是在斟酌着说辞:“说出来殿下可能都不信,韩尚武有个女儿,去年做了漠北太子的侧妃,年方十四,今年才十五岁。” 不得不说,韩家人是真豁得出去。 容苍面色平静:“本王待在边关这么多年,怎么没听过韩尚武这个人?” “他在军中并不起眼,没有特别的军功,也不会明目张胆与人勾结,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将领,殿下不知道他很正常。” 毕竟军中二品、三品、四品将军那么多,商议作战计划时,一些品级太低或者没有实权的将领并无资格参与。 而韩尚武当时在军中的地位和表现,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容苍面前,既无功也无过,跟大部分普普通通的将士一样。 可他能私通漠北却没被发现,足以证明他的上司督查不严,或者本身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容苍敛眸深思:“漠北如今自身难保,他把女儿送给漠北太子做侧妃,目的是什么?” 一个小小的韩尚武,就算通敌叛国,他也给不了漠北多大的好处。 “可能是为了自保。”姬紫衣道,“我查出来的结果是,他不是心甘情愿送出去的,而是被逼无奈,漠北太子手里握着他致命的把柄。” 自保? 三年前还在边关,之后被调离? 容苍眉心一紧,心头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眸光一点点冷了下来。 “殿下。”齐锦走进来,躬身行礼,“顾六公子到。” 容苍回神:“让他进来。” 一个身穿浅蓝飘逸衣衫的少年走了进来,身姿修长纤细,容貌精致秀美,入眼就像是一幅画似的,漂亮得不像男子。 虽然在场的男子个顶个的容貌不凡,文武双全,但顾六公子的美跟其他人都不同,有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感。 进来之后,他恭恭敬敬跪下行礼:“草民顾倚栏,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倚栏?”齐锦眉角跳了跳,“你打小就叫这个名字?” 谁家好人会给儿子起这样风尘的名字? 顾倚栏摇头浅笑:“当然不是。这是我那个好嫡母给我赐的名字,说我适合倚栏卖笑。” 姬紫衣从容笑道:“你现在的实力应该足以跟嫡母抗衡。” “姬公子说的没错。”顾倚栏点头,“但我觉得这个名字确实很适合我,所以没打算改。” 姬紫衣点头:“原来如此。” “太子殿下。”顾倚栏抬头看向容苍,“顾承业给殿下的两批银子已经由殿下派去的人接手,并在上个月底尽数购置了兵器,正在运往北境,还有一批粮草也在分批运送途中。” “第三批银子正在交接,那个叫长魇的侍卫说,殿下打算做一批御寒衣物,顾承业想把这批衣物留下来自己做,钱也就可以省下一些。” 北境冬天太冷,十五万将士的御寒棉衣不是小数目,自然要提前做好,分批运送过去。 顾家生意不小,铺子多,人手多,效率更高。 容苍拒绝了这个请求:“顾承业还欠孤三百万两白银,让他抓紧时间筹备,御寒的衣物不用他操心。” “是。”顾倚栏低头一笑,“草民近日给他找了不少麻烦,顾承业几乎焦头烂额,顾家至今尚未决出家主是谁,族内依然混乱不堪。” 容苍淡道:“你想要什么?” 顾倚栏抬眸看着他:“草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副皮囊还算不错,殿下可愿意让草民侍奉在侧?” 姬紫衣眉角一跳:“……” 齐锦当场呆住:“……” 这人是昏头了吧,竟敢到太子面前自荐枕席? 容苍面色沉了沉:“孤对你不感兴趣。” “太子殿下不好男色?”顾倚栏笑了笑,并不气馁,“那草民的两个妹妹,殿下觉得怎么样?她们的姿色可否还入得殿下的眼?” 姬紫衣转头四顾:“表妹今天不在?” 若是太子妃在这里,会不会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拖出去打死? “她去了疏凰宫。”容苍语气淡漠,“顾倚栏,你很大胆。” “草民胆子是不小,因为无所畏惧。”顾倚栏始终在笑,笑容里带着一点不怕死的挑衅,“若草民告诉殿下顾家密库所在,殿下是不是愿意给草民一次机会?” 容苍脸色冷了下来:“若是再胡言乱语,孤会让人把你拖出去喂狗。” 顾倚栏表情一变,顿时沉默了下来,良久才道:“草民的生母景姨娘,当年就是被关进了笼子,被狼生生撕碎的。” 姬紫衣神色微妙:“顾六公子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好手,简单几句话就能让人对你生出同情和心疼。” 色诱加心疼,能扛得住的人确实不多。 第285章 自荐枕席 虽然世人都知道断袖之风让人不齿,但私底下其实有很多达官贵人都有一点特殊的癖好,如顾倚栏这般秀美少年,正是那些达官贵人心头最爱。 顾倚栏颇有些不知死活的,开口问道:“太子殿下会心疼吗?” “可惜你遇到了铁石心肠的太子,美人计不好使。”齐锦啧了一声,眼底多了几分阴霾,“顾六公子若是遇到漠北太子,大概能投其所好。” 顾倚栏叹气:“草民料到太子不吃这一套,但总忍不住想试试。” 容苍声音冷漠:“还有别的事?” “等五百万两银子到手,殿下可以再追加三百万,慢慢把顾家掏空,让他们自乱阵脚。”顾倚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顾承业跟漠北有所牵扯,甚至透露了大批购买粮草事宜。漠北可能有了顾忌,听说想求和停战。” 齐锦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人,眼底透着几分探究:“顾六公子消息如此灵通,若能为太子殿下所用——” “草民愿意为太子殿下所用。”顾倚栏打断他的话,开口表忠诚,“若能有一层亲密的关系就更好了。” 姬紫衣,齐锦:“……” 他们很想知道,这人是真的有此非分之想,还是不怕死故意戏弄太子? 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佩服他的胆量。 “这几天你先在皇城住下,待殿试之后,孤会跟你细聊。”容苍声音冷峻,“皇城各大青楼楚馆随便逛,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心里清楚。” 顾倚栏默了默:“是。” 如容苍这般性情冷硬却正直的男子,大概不会想到顾倚栏这种混惯了脂粉堆的少年,为达目的有多不择手段。 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且工于心计。 …… 六月初八殿试,容苍在太极殿召见文武百官和学子,当场出题,在殿外广场上摆开桌案,一众考生排开做题。 东宫里气氛安静而诡异。 楚云绯坐在罗汉榻上,平静地看着眼前跪地的少年:“你想做太子男宠?” 顾六公子轻抿着唇,弱弱点头。 楚云绯沉默地端起茶盏,表情着实有点一言难尽。 她现在不但要防着女子对容苍有非分之想,连美貌少年也要一并防着? 其他人她可以轻松应付,因为容苍对她们没有任何想法,即便是秦家孙女秦芷岚,她也完全不放在眼里。 但眼前这个人着实让她无语了一会儿,不是应付不了,只是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事。 楚云绯啜了口茶,声音淡淡:“顾六公子应该是跟我说笑。” “不是。”顾倚栏摇头,表情看起来很认真,“草民真心想帮太子殿下做事,但太子妃应该明白,关系没有亲密到一定地步,人与人之间很难建立起信任,何况草民是顾家人,太子殿下没理由信任草民,草民也没理由完全信任太子。” 楚云绯缓缓点头:“哦。” 顾倚栏扬眉:“那太子妃的意思是……” “太子为什么一定要信任你?”楚云绯挑眉,嘴角掠过一抹嘲讽,“你高估了自己的作用,太子现在不动顾家是因为他心里还有别的盘算,不是因为顾家有多难动,而你充其量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凭什么让太子信任你?” 顾倚栏眉头微蹙:“凭我可以成为太子殿下手里最好用的棋子。” “你愿意当棋子是你的选择,若你不愿意,太子应该不会勉强,最多就是以后顾家灭亡的时候,刑场上多一具尸体罢了。”楚云绯扬唇,笑意却不达眼底,“可是你提出的这个非分要求,目的却是打算把太子拉入泥潭,败坏太子殿下的声誉,真是居心叵测,不可饶恕!” 说罢,她冷冷命令:“来人!” 殿外几个内侍匆匆而来,躬身听命。 楚云绯命令:“把这个以色侍人的东西拉出去,鞭笞三十。” “是。”内侍走上去,拖着顾倚栏走出去。 “太子妃。”顾倚栏脸色一变,没想到楚云绯说动手就动手,连忙挣扎着开口求饶,“草民知错,草民闹着玩的——” “闹着玩?”楚云绯神色冷冷,“东宫是什么地方?太子是什么人?容得你没有尊卑之分在这里胡言乱语闹着玩?鞭笞五十!把他的嘴堵上,我不想听他求饶和哀嚎的声音。” “是!” 顾倚栏很快被拉了出去。 楚云绯抬手轻揉着眉心,觉得这种事情发生在东宫,当真是匪夷所思。 安静坐了片刻,她起身走出去。 顾倚栏被按在春凳上,宫人拿着专门惩罚宫人的宽板子,照着他的屁股招呼着。 几板子下去,顾倚栏就疼得脸色发白,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楚云绯,眼底分明是求饶和示弱。 楚云绯嘴角一抽。 顾倚栏容貌确实生得不错,而且极擅长扮柔弱博人怜惜。 “唔唔唔……”顾倚栏忽然挣扎起来,“唔唔!” 楚云绯挑眉:“有话要说?” “唔唔!” 楚云绯转头示意盛夏,盛夏走过去,拿出他嘴里的布。 “太子妃殿下,顾承业最近正在跟晋安王接触,并且……荆西陈家,就是太后的母族,也在跟晋安王接触,他们还……还……啊!” 楚云绯抬手阻止宫人继续施刑。 顾倚栏从春凳上滚下来,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草民……草民有很多话想跟太子妃说,但事关机密,请太子妃……请太子妃屏退左右……” 楚云绯抬手示意执刑的内侍退下,回到殿内坐下:“若再敢有半句放肆之言,我让你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是。”顾倚栏跪在地上,乖乖回话,“小人不敢。” 楚云绯眼见他脸色苍白,一副羸弱不堪的样子,眉心微皱,直觉此人一定是受过特殊的训练,才能在任何时候都流露出各种不同的风情。 此时这般楚楚可怜、弱不禁风姿态,哪里有半分男子气概? 第286章 好用的棋子 顾倚栏低着头,没察觉到楚云绯的心里想法,只顾着说话:“顾承业不相信太子殿下的诚意,最近一直有些不安分,且宫里发生的事情太多,贵妃失势,宸王被幽禁,丞相被停职……顾承业得到了这些消息,他认为太子下一步就会收拾顾家,必须早做防范,所以他派人去了晋安王的封地,想把顾家命运押在晋安王身上。” 贵妃虽然是顾家人,但贵妃母子都已经失势,顾家必须重新寻找可以合作的同盟,联起手来抗衡太子。 楚云绯沉吟:“你方才说太后母族,陈家也试图接触晋安王?” 顾倚栏摇头:“不是试图,而是晋安王和陈家的联系一直没断过。” 楚云绯问道:“这些话你跟太子说过没有?” “没有。” “为什么不跟太子说?” “因为……”顾倚栏垂眸,白皙的额头上汗水晶莹,声音里隐隐流露出几分惶恐,“这些都是草民的筹码,草民想捏在手里,在适当时候给自己争取利益。” 楚云绯冷笑:“可你现在跟我说了。” 顾倚栏声音怯怯的:“因为草民怕疼,受不住大刑。” 楚云绯沉默片刻,看着他的眼神着实怪异:“不怕死吗?” 顾倚栏想了想,诚实说道:“死倒是还好,草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死是一瞬间的事,死之后就什么感觉到都没了,但是疼是持续的感觉,会让人感觉到痛苦,草民最怕疼。” “你还真是诚实。”楚云绯似笑非笑,“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顾倚栏弱弱抬头:“太子妃能免了我的惩罚吗?” 楚云绯语气:“只要你说的话有用,并且都是实话。” 顾倚栏垂眸:“顾承业命人送了消息去南境,说齐世子即将被人污蔑通敌叛国,而且污蔑他的人手里掌握的证据充足,为的就是先让满朝文武以为齐世子真的通敌。皇上若把他关起来,那么忠义侯和长公主也势必会牵扯在内。” 污蔑齐锦通敌? 楚云绯眉头皱起,想到镇守在南疆的忠义侯和长公主,顾承业是想借着朝廷的手除掉忠义侯一家,造成南疆换将? 这个阴谋还真是歹毒又卑鄙。 楚云绯盯着顾倚栏:“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草民穿梭在各大秦楼楚馆之地,可以让那些执掌兵权的指挥使,一方富绅,当地州官和商贾都为我倾倒,消息自然灵通。”顾倚栏笑了笑,看起来不知是自嘲还是得意,“这也是草民自荐枕席的原因,草民虽然身份卑贱,但利用价值很大。” 楚云绯沉默地看着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看不透这个人。 顾倚栏跟寻常世家公子显然不同,跟一般读书人也不一样,看起来没什么底线和原则。 明明出身世家,言行举止却丝毫不像是受过严苛教导的样子,反而更像是打小在勾栏之地长大的花魁,擅长利用自身的美貌优势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不会束缚于规矩教条。 若他真的无惧生死,那么自然也不会畏惧于天家威严,否则岂敢如此放肆? “所以你今天进宫,目的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楚云绯暂时得出这个结论,语气闲适了一些,“还有没有其他需要补充的?” 以顾倚栏的身份,并非随意就可进宫,不过他很懂得如何让人心甘情愿替他递消息。 “草民确实还有一些没说。”顾倚栏跪得腿疼,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但草民若全说完了,太子妃会不会觉得我失去了利用价值,直接把我杀了?” 楚云绯挑眉:“你不是不怕死吗?” “草民确实不怕死,但若能好好活着,没人愿意主动找死。” “我不会杀你。”楚云绯承诺,“你是一颗很好用的棋子,杀了可惜。” 顾倚栏诧异地抬眸,望着楚云绯这张柔美的脸:“太子妃跟寻常女子不太一样。” “放肆。”盛夏厉声斥责,“太子妃殿下是什么样的女子,是你可以随意评判的?” 顾倚栏眼梢一挑,眼角流泻无边风情,像是柔弱与魅惑并存:“这位姐姐这么凶做什么?万一吓到了人家……” 盛夏脸色僵住,不由握紧了拳头,恨不得走过去把他那张脸打成猪头。 楚云绯沉声道:“顾倚栏,你说的话半真半假,若是稍微迷糊一点的人,还真没办法分清你到底哪句是实话。” 顾倚栏转头看着她,眼神无辜而纯净:“太子妃的意思,草民不太明白。” “你有什么要求?”楚云绯说着,漫不经心补了一句,“除了成为太子男宠。” “草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跟着太子,侍奉太子,哪怕没名没分。”顾倚栏垂眸,声音又柔弱下去,还伴着几分求而不得的楚楚可怜,“但是太子妃既然不愿,草民亦不敢强求。” 盛夏和宝蝉不约而同瞪着他,眼神像看着什么怪物似的。 以她们活到这么大的认知,真没见过敢在当家主母面前直言想做当家主子男宠的男子。 达官权贵世家不乏清秀书童给主子暖床之事,但那都是私底下的,是主子和书童之间不成文的秘密,谁会拿到明面上来说? 何况太子殿下如此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太子妃眼里又是揉不进沙子的,她们真怀疑顾倚栏是不是故意来太子妃面前挑衅,或者存心恶心人。 “你昨天在太子面前也这么说的?” 顾倚栏点头:“可惜太子殿下对草民不感兴趣。” 宝蝉和盛夏对视一眼,好吧,她们想错了,这人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敢说,分明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顾倚栏,你今日在我面前说这番话,按规矩来说已经犯了死罪,太子身边容不得腌臜的心思。”楚云绯声音沉了沉,眉眼威严寒凉,“虽说你不是太子身边的人,但如此行为也是僭越蛊惑,即便拉出去杖毙,也是你咎由自取。” 顾倚栏笑了笑:“太子妃方才说不会杀我。” “我确实不会杀你,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楚云绯冷冷警告他,“从此时开始,若是再让我或者太子听到男宠、侍奉之类的词汇,我即便不杀你,也会让你去大牢体验一番酷刑滋味。” 第287章 一颗好用的棋子 顾倚栏听得出来,楚云绯既不是虚张声势,也没有故意拿捏他的意思。 警告他不许胡言乱语,不许有非分之想,似乎只是单纯的为太子声誉考虑。 这不免让他有些意外。 他是个疑问必须弄清楚的人,所以很快开口:“草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还望太子妃解惑。” “什么问题?” “太子妃若想永绝后患,其实应该直接把我杖毙的。” “你不是笃定我不会杀你吗?”楚云绯皱眉,“难不成你今天是来求死的?” “不是。但蝼蚁的生死从来不由自己决定。”顾倚栏自嘲,“像我这种敢对太子自荐枕席的低贱之人,太子妃下个命令,就能让我消失在东宫。” “六公子还真舍得贬低自己,你敢孤身一人来到盛京,带来这么多情报,我不信你没有自保之道。”楚云绯有些厌烦他的试探,语调里多了几分寒凉。 顾倚栏不依不饶似的,抬眸盯着楚云绯,继续问道:“如果我为太子所用,太子妃会不会把我送到那些别人的床上?” 楚云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把你送到别人的床上?这个问题很可笑。” 可笑吗? 顾倚栏默然想着,他觉得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可笑,因为他的嫡母最擅长这样的手段。 只是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人命累累的皇宫,居然还能有楚云绯这种单纯的人。 不过顾倚栏深知,就算如何好脾气的人,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否则必定会给自己招来皮肉之苦。 想到这里,他压下心头情绪波动,垂眸道:“若无别的事,草民先告退。” 楚云绯没说话。 顾倚栏当她默许了,行了个礼,忍着身后的疼痛起身往外走去。 楚云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个人不似表面那么……那么什么? 他表面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柔弱无害,反而一看就是满肚子诡计的人,但楚云绯还是觉得,顾倚栏这个人不能看表面印象。 “墨雨。” “属下在。” “你跟着他,我想知道他在宫外都跟什么人接触,去过什么地方,有什么行为习惯。” “是。” 容苍还在太极殿,楚云绯独自用了午膳之后,安静地坐在窗前,回想着顾倚栏说的话。 太后母族跟晋安王一直有接触,如今顾家暂代的家主也要跟晋安王示好,还有……陈氏家族跟漠北皇族有来往。 太后一直想支持的人就是大皇子,只有大皇子即位,她的母族才能水涨船高,成为荆西最显赫的权贵世家。 顾承业知道贵妃和宸王失势,也知道容苍如今是皇后嫡子,他靠近晋安王,仅仅是因为不信任容苍,想用晋安王抗衡容苍,还是做着让宸王复宠的美梦? “在想什么?”低沉悦耳的声音冷不防在耳畔响起,伴随着一只手搁在她头顶。 楚云绯回神,转头望向容苍:“殿试结束了?” “嗯。”容苍坐在她身侧,把她揽在怀里,极自然地抚着她的腹部,“今年兆头好,状元、榜眼和探花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才二十七岁。” 楚云绯挑眉:“难道不是你故意挑选了年轻人?” “真不是。”容苍失笑,“虽然我一直觉得一些岁数大的人想法过于迂腐,但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今年学子们做的文章都是当殿出题,题目大多跟治国和战争有关,他们的答题言辞犀利,敢想敢言,想法和建议更符合楚国长远的利益和社稷安稳。” 楚云绯嗯了一声:“顾倚栏这个人……你打算如何用他?” “顾倚栏?”容苍皱眉,“他来见你了?” “嗯。” 容苍眼底划过一抹冷色,正要说什么,楚云绯抬手抵着他的唇:“你先别急,我觉得这个人可用。” 容苍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顾承业正在跟晋安王接触,太后的母族陈氏也一直跟晋安王来往。”楚云绯转头望着窗子外,“虽然他想做太子男宠这件事我绝不会答应,不过这个人看着不着调,本事却显然不错,可以留在身边用着。” 总比被别人利用了好。 越是没底线原则的人,越应该谨慎对待。 “他还告诉我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楚云绯沉眉,“顾承业派人去南境假传消息,让忠义侯和长公主以为齐锦被污蔑通敌叛国关进了大牢,试图以此让他们自乱阵脚。” 容苍听到这句话,眸心一道寒芒划过,眉眼深沉难测。 晋安王,顾承业,陈氏一族,漠北皇族…… 楚云绯靠在他肩上,嗓音疏懒:“虽然暂时还无法确定顾倚栏说的是否都是事实,但该防的要早些防,不能让忠义侯和长公主中了离间计。” 容苍嗯了一声,偏头盯着她的脸:“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楚云绯微讶,偏过头看着他,“顾倚栏自荐枕席一事?” 容苍不知是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面色看起来着实不悦:“嗯。” “他就是嘴贱,真要让他暖床,只怕他跑得比谁都快。”楚云绯拧眉猜测,“我总觉得他是抱着试探的态度而来。” “为什么这么觉得?” “可能是直觉吧,真正想以色侍人的人必然有所求,有所求之人一般都怕死,那么问题来了,他在你面前提过一次,被你明确拒绝之后,还敢在我面前再提一次。”楚云绯嘴角微扬,“这不像是怕死之人该有的作为。” 她觉得这是顾倚栏的试探,对他们两个人的试探。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顾倚栏又哪来的胆子试探他们,暂时来说并不重要。 “绯儿说得对。”容苍揽着她的肩,轻嗅着她发丝的清香,带着点贪恋的感觉,“今天累不累?” “还好,就是孩子在肚子里动得越来越频繁,让我感受到了强盛的生命力。”楚云绯抬手抚着腹部,面上浮现一抹柔和的笑意,“今天在母后宫里召了太医号脉,太医说这胎是个男孩。” 容苍抬起头:“男孩?确定吗?” “太医其实两月前就有了判断,只是我一直没问,他们也就没说。”楚云绯声音沉静,“今天母后随口问了一句,盛太医说是个男孩。” 容苍思索片刻:“那是否应该提前把老师给他准备好?文武课老师都要好好挑选,身为皇太孙,必须从小精心培养——” “容苍。”楚云绯着实有些无奈,“不用太着急,孩子出生之后,至少要一年才会咿咿呀呀冒两句话,两岁之后走路才能稳当一些,开蒙要等四五岁吧?” 容苍沉眉不语,皇家哪有四五岁才开蒙的? “你先去召齐锦他们议事吧。”楚云绯推他起身,“其他的事情不用太急,针对忠义侯一家三口的阴谋却不能大意,你赶紧找齐锦商议对策。” 容苍确实召见了齐锦和姬紫衣,他们此时正在书房等他。 容苍把她揽过来,亲了亲她,声音里隐隐透着几分不满:“为夫最近陪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你政务繁忙,为妻可以体谅。”楚云绯嘴角扬起,眉眼蕴着笑意,“今晚沐浴之后等你。” 第288章 荣王府下聘 做太子摄政监国之后,容苍确实比以前更忙许多。 刚结束殿试,歇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很快又召见齐锦和七八两位皇子在书房议事,谢奕安和容淮书一直安静地旁听,需要研墨就研墨,需要递折子就递折子,总之勤快一点总不会出错。 半个时辰之后,齐锦走出书房,径自出宫回了忠义侯府,傍晚时分,他亲笔手书的一封信由心腹私卫快马加鞭送往南境。 与此同时,另一封由容苍执笔的密信由长青负责,快马出城送去了西郊军营,再由容苍的几位心腹将领带兵送往北疆边关。 这是一封回复漠北太子提出联姻停战请求的信件,接到回信之后,漠北太子才能带着他的使臣团顺利踏上楚国疆土,亲自来楚国盛京商谈停战事宜。 接下来几天,东宫出入的朝臣越来越多,大多是容苍新提拔的属官。 起初楚云绯早晚还有机会跟容苍见个面,中午和晚膳一起吃饭,可随着送到东宫的奏折越来越多,满朝文武也陆续来到东宫议事,楚云绯发现她想跟容苍说说话都成了奢望。 早上她起身时,容苍已经去上朝。 晚间容苍回来时,她已经睡着。 明明是每晚都能睡在一起的夫妻,却似过成了牛郎织女似的。 好在楚云绯不是粘人的性子,她需要安心养胎,容苍则需要尽快适应着处理朝中庞大的杂事,并且快速地培养东宫新贵。 而容苍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穆帝反倒清闲了下来,楚云绯每次去给皇后请安,都能发现穆帝不是跟皇后下棋,就是闲话家常。 原本婆媳二人能经常说说话,因为有穆帝在,楚云绯每次请安之后,都是稍坐片刻就告退回到东宫,看看书,吃点点心,偶尔也会去书房,听听容苍跟臣子们讨论政务。 容苍和几位年轻臣子对她的到来都抱着欣然接受的态度,但若是遇到老臣在,他们会毫不掩饰地皱眉,像是在提醒她后宫不得干政,或者直言“书房是议事重地,女子不得擅入”。 容苍则会回他们一句:“夫妻本为一体,太子妃不是外人。” 日子好似稳定了下来,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顾倚栏在盛京挑了间客栈暂住下来,每天流连在青楼楚馆,不做花魁,却比花魁风头还盛,听说勾得不少达官贵人神魂颠倒。 当然,也知道了很多旁人不知道的秘辛。 六月过去,转眼进入七月。 负责赈灾的谢小国舅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机正好赶上荣王府下聘,始料未及的谢小国舅好一番诧异,不过他先进宫禀报在外赈灾事宜,待回到家里,才慢慢得知了来龙去脉,对这个结果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看法,只说了句荣王府世子不错,是个良配。 七月初六,荣王府下聘。 聘礼很丰厚,绵延一条街,下聘的阵仗让满城女子艳羡不已,谢夫人看着长长的聘礼单,对荣王府的诚意亦十分满意。 “荣王到底是当今皇帝仅剩的唯一兄弟,皇族亲王,家底还是挺厚的。”街边酒楼三楼雅间,一个女子站在窗前看着长街上绵延的聘礼,满脸艳羡,“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荣王妃对谢姑娘的重视。” “谢姑娘自己也不差啊,嫁妆不会少的。”另一个女子公平地说道,“能娶到谢姑娘,是荣王府世子的福气。” “听说荣王府世子对这桩婚事很满意,经常借着跟秦家公子议事的机会找谢姑娘说话,看起来比之前对秦姑娘热络多了。” “荣王府世子是国子监出来的,才华学识出众,原本两年前就可以举荐入朝,但他谦逊,担心自己性子不够沉稳,硬是待在家里又多读了两年书。” “是吗?听说淮书已被太子选入东宫做事,以后太子登基,一定会前途无量。” “要不怎么说他有福气呢,娶了谢家女儿,又得太子赏识,这人生简直完美。” 戴着面纱的秦芷岚坐在隔壁雅间里,听她们肆无忌惮地讨论,眼神无法克制地沉了下来。 翌日从宫门出来,容淮书坐上马车之前,一个丫鬟匆匆走来,恭敬地喊了句:“世子爷。” 容淮书转头,随即面露疑惑:“你是?” “奴婢是秦家侍女。”丫鬟把一份请帖塞到容淮书手里,“这是我家小姐给公子的请帖,请公子明日到府中一叙。” “男女授受不亲。”容淮书把帖子还给她,“麻烦转告你家小姐,我是一个即将成婚的男子,不好跟未出阁女子单独相见。” “可是世子——” “淮书兄。”一个青衫男子从宫门走出来,朝容淮书说道,“不如今日去你家讨论功课。” “奕安兄。”容淮书转头看着谢奕安,欣然点头,“好。” 谢奕安让自己的车夫和小厮驾着马车先回去:“我去荣王府做客,会晚点回去,你们跟夫人说一声。” “是。” 两人没再理会那个丫鬟,一起坐上马车离开。 “我跟秦姑娘有婚约在身时,一个月未曾见过一次,未曾说过一句话,如今我跟丹姝即将成婚,她不知为何竟差人送帖子给我。”容淮书坐在车厢里,表情像是有些羞愧,“让奕安兄看了笑话。” 第289章 心思歹毒的东西 马车很快抵达荣王府。 作为准儿媳的亲哥哥,又是容淮书以后的同僚,谢国舅嫡长子,荣王妃自然招待得热情,命人给他们准备了一桌子美味佳肴。 谢奕安从容自若,态度谦恭:“多谢王妃用心招待,晚辈惶恐。” 荣王妃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不由转头朝外看去。 荣王府郡主容怀月跨进门槛,手里捏着份请帖:“母亲,方才秦姑娘送了份请帖给我,说她近日作了幅画,邀请我去她家品鉴一下。” “你能品鉴什么?”荣王妃奇怪,显然比谁都了解女儿的斤两,“琴棋书画没一样精通的,你能跟人家才女相比?让人回了帖子吧,最近秦家你还是避嫌一些好——” “母亲。”容怀月皱眉,“秦姑娘邀约,我不去是不是不太妥当?” “让妹妹去吧。”容淮书忽然开口,“虽然两家婚约取消,但跟妹妹没什么关系,况且退婚一事对她对我都没什么影响,不必因此伤了和气。” 荣王妃眉头微皱,心道你懂个屁。 不过谢家嫡子在场,她不好叫人觉得自己心胸狭窄,只得应下:“你早去早回,不能在秦家耽搁时间太长。” “多谢母亲。”容怀月换了衣服,带上自己的侍女,很快坐马车往秦家而去。 秦芷岚确实正在作画。 容怀月抵达秦家,很快被人带到秦芷岚的阁楼上,侍女禀报之后,秦芷岚笑着把她迎到案前:“看看我这幅画画得怎么样?” 容怀月看到画之后一怔,“秦姑娘,你——” 秦芷岚面露黯然之色:“我后悔了。” 容怀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画上赫然画着她的大哥容淮书,温雅公子,翩翩如玉,眼神那么正直纯善,活脱脱应该藏于画中的公子。 “秦姑娘画技精湛,让人佩服不已。”容怀月斟酌着说辞,“可是你现在画我大哥的画像,是不是不太妥当?” 秦芷岚转身走到内室,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个精致的锦盒,她握着容怀月的手,把锦盒放在她的手里:“怀月妹妹,我放不下他。” 容怀月有些不知所措,不自觉地退后两步:“秦姑娘,你别这样……大哥和谢姑娘的婚事已定,我……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秦芷岚垂下视线,神色黯然,“我只是想见他一面,有些话想跟说清楚。” 容怀月低头看着手里的锦盒,像是在拿着烫手山芋,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把锦盒还给了秦芷岚:“聘礼已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秦姑娘——” “如果不是谢姑娘跌入湖里,世子还是我的夫君。”秦芷岚声音苦涩,“你不觉得这对我不公平吗?” 容怀月无言以对。 这件事谁对谁错,她确实不太清楚,但出事之后,秦芷岚不是很干脆就退了婚事吗? 她当时不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何况…… 容怀月想到战王已经做了太子,谢家现在正是太子最有力的后盾,跟谢家结亲才是明智之选,若眼下再出尔反尔,退了谢家婚事,她大哥岂不是要沦为全盛京的笑柄? 容怀月沉默一瞬:“我想回去了。” “怀月。”秦芷岚低头苦笑,“我已经没办法了,如果不是太子一再拒绝我,我也不是非要回头,可楚云绯心胸狭窄,容不下太子纳侧妃,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容怀月怔了怔:“怎么帮?” “谢丹姝故意落水,想让你哥哥救她,这件事若是被宣扬出去,对你大哥和谢丹姝名声都不好,可他们婚事在即,我若不是不得已,也不会找你帮忙。”秦芷岚低着头,掩去眼底阴沉色泽,“你大哥成婚那日,太子和太子妃应该也会去吃喜酒,我希望……” “不行!”容怀月摇头,吓得惊慌失措,“这万万不行!秦姑娘,你是不是忘了七皇子大婚那次,给太子下药的人后结果如何?我……我帮不了你……” 说完这句话,容怀月不敢再留下来,急匆匆就要往外走去。 “你若不帮我,谢家姑娘故意落水勾引别人未婚夫一事,很快就会传得沸沸扬扬。”秦芷岚拂去伪装,声音变得阴沉下来,“容怀月,你最好考虑清楚。” 容怀月脚步僵住,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秦芷岚:“你是秦太傅的孙女,做事会这么不择手段吗?” “人都是为了利益,展现在外人眼里的名声不也是为了利益?每个人目的不同罢了。”秦芷岚淡淡一笑,带着几分讥诮,“有人喜欢被人称赞歌颂,喜欢流芳百世,有人追逐功名利禄,不惜一切代价只要权力,本质上都是有所求,不必把人性想象得太美好。” 容怀月才情不如秦芷岚,口齿也不如她伶俐,被她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说得不知该如何反驳。 想了想,她道:“你让我考虑两天。” “明天就给我答复。”秦芷岚威胁,“否则京城很快就会有铺天盖地的流言传出,到时别怪我心狠。” 容怀月心慌意乱地点了点头,匆匆离开阁楼,不敢再多留一刻。 她觉得秦芷岚真的要疯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直到回到王府,容怀月还有些魂不守舍,荣王妃注意到她的异常,忧心忡忡地问道:“怀月,怎么了?” “母亲。”荣怀月咬着唇,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我……” “发生了什么事?”荣王妃皱眉,“你大哥和谢姑娘成亲在即,容不得任何意外,你有事最好跟我说。” 容怀月咬着唇:“秦姑娘说她后悔了,她想跟大哥成亲。” 荣王妃脸色一变:“这怎么可以?皇上赐的婚事岂容她想取消就取消,想挽回就挽回?简直荒唐!” “她说那天是谢姑娘故意落水,想引起大哥的注意。”容怀月有些不安的开口,“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是这个传言一旦被散布出去,势必会影响到谢姑娘和大哥的名声……” 荣王妃面沉如水,不发一语。 “可是她的目标又不完全是为了大哥。”容怀月有些不安,“她说如果不想让谢姑娘落水的真相被散布出去,就让我答应她一个条件。” 荣王妃连忙追问:“什么条件?” 容怀月咬着唇,声音低了许多:“她……她要我在大哥成亲那日,对太子下药……” 荣王妃骇然看着她:“你不会答应了吧?” “没,母亲,我没答应!”容怀月连忙摇头,“我怎么可能答应?那不是找死吗?” 说完,容怀月声音小了些:“不过她只给我一天时间考虑,说我要是不答应,就把谢姑娘落水的真相散布出去。” “真是个心思歹毒的东西。”荣王妃冷冷咬牙,“你大哥没娶她是对的,这样的女子若真的进了门,王府一定会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母亲,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这件事你别管了,交给你大哥自己处理吧。”荣王妃冷冷说完,转身往外走去,“我去找你大哥商议。” 第290章 那就成全她 谢奕安早已经离开。 容淮书坐在书房,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沉眉专注,身姿笔挺。 荣王妃叩了叩门:“淮书,母亲有话跟你说。” 容淮书仔细将笔搁在笔枕上,才起身去开门:“母亲,怎么了?” 荣王妃神色不虞,简单把秦芷岚的无理要求和作死行径如实说了一遍,听得容淮书呆愣半天:“母亲,这……这不可能吧?” “你妹妹吓得匆匆回来了,还能有假?”荣王妃面色沉怒,“真是个心计深沉、手段下作的东西!亏得她不是我儿媳妇,否则王府早晚败在她手里。” 容淮书沉默好半晌,想到秦芷岚让她丫鬟送的那封信,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他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但继续纠缠下去肯定不合适。 为了避免以后生出误会,容淮书决定把这件事早点跟谢姑娘说清楚,他转身走到衣架子前,拿了自己的外衣穿上:“母亲,我去谢家一趟。” “天色将晚,你要不等明天……” “无妨,我就说奕安兄落了东西,我给他送过去。”容淮书说着,吩咐小厮去备马车,脚步匆匆往外走去。 荣王妃气得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秦芷岚真是让她开了眼界,也让她从此对秦太傅的家风另眼相看。 她得让怀月以后离秦芷岚远一点。 想到之前因为跟五公主亲近,容怀月直接得罪了战王夫妇,今天又被秦芷岚威胁。 荣王妃不由怀疑,她这个女儿到底是识人不清,还是根本没脑子? 以后还是让她少出门为好,否则早晚还得惹祸上身,等淮书大婚之后,她的婚事也该考虑起来了。 容淮书显然没料到,抵达谢家之后,他第一个遇到的人会是刚从宫里回来的谢小国舅。 谢麟的年纪其实比容淮书大不了几岁,但他是谢奕安和谢丹姝的叔叔,辈分上不能乱。 所以容淮书理所当然跟着叫了声:“谢叔叔。” 谢麟翻身下马,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这么晚了,世子来找丹姝?” “淮书有些唐突,但有点事情想跟谢姑娘说一下,还望谢叔叔恕罪。”容淮书面露迟疑之色,看起来被什么事情困扰了似的。 “无妨。”谢麟把缰绳交给下人,转身进门,“跟我进来吧。” “是。” 谢麟边走边问:“发生了什么事?” 容淮书犹豫片刻:“是秦姑娘。” 谢麟脚步止住,转头看着他,眼神里染了几分寒凉之色:“你跟秦姑娘还有来往?” “不,不是。”容淮书连忙摇头,“我跟秦姑娘几乎没见过面,是她最近又后悔了。” “后悔?”谢麟眉梢微挑,“这是何意?” 他是不是岁数大了,听不懂现在年轻人都在玩什么把戏? 容淮书被他这么看着,只觉得一股威压笼罩下来,让他胆战心惊。 其实他不该畏惧谢小国舅的,毕竟自己好歹出身荣王府,身份并不比谢小国舅差。 但就是不由自主的,总觉得有股无形的压迫感,让他说话都小心翼翼了几分:“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我跟谢叔叔细说?” 谢麟转身往院子里走去,容淮书不知为何,此时竟觉得谢麟才是可以解决问题的人。 谢麟住在南院,容淮书随他走进院子,听谢麟吩咐准备茶水,连忙道:“谢叔叔,不用客气,我……我说完就走。” 谢麟瞥他一眼:“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容淮书:“……” 谢麟进屋之后脱了外袍,侍女伺候他洗漱净面,屋外天色渐暗,掌灯的两个侍女把灯笼挂了起来。 忙活了一会儿,谢麟走到窗边罗汉榻前坐了下来:“说吧。” 容淮书斟酌片刻,像是在整理说辞:“今天秦姑娘邀请怀月去了秦家,说是看看她作的画,但是怀月去了之后,发现她画的是我的画像。” 谢麟微微眯眼,却是不发一语地品着茶。 “秦姑娘说后悔了,但是……”容淮书眉心泛起几分为难,“但是她偏偏又以谢姑娘的名节为把柄,威胁怀月,让怀月在我跟谢姑娘成亲那天,把药下了太子殿下的酒水里。” 谢麟眉头皱起:“所以她到底是想挽回你,还是想算计太子?” “我也有些搞不懂她的心思,总觉得她有点疯魔了。”容淮书面露苦笑,“他说怀月若是不照做,明天皇城里就会掀起流言,说谢姑娘为了争夺我,故意跌入水里。” 谢麟眉梢微挑,嘴角扬起一抹幽深笑意:“这是想败坏丹姝的名声?” 容淮书点头:“我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这个时辰过来,想提前跟谢姑娘说一声。” “不必跟她说。”谢麟语气淡淡,“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 “是。”容淮书松了口气,随即迟疑问道,“那怀月该如何回复秦姑娘?” 谢麟淡道:“你先告诉我,丹姝落水一事是不是秦芷岚所为?” “是。”容淮书点头,“丹姝落水时,只有她们两个在湖边,秦芷岚喊救命时,我以为是秦芷岚落水,就匆匆跑了过去——” “说重点。”谢麟打断他的解释,“你为什么判断丹姝是秦芷岚推下去的?” “秦姑娘一直不太愿意嫁给我,且当时是她主动约谢姑娘去湖畔说话,礼部尚书的女儿郝姑娘彼时坐在凉亭里喝茶,离得有些远,应该看不太真切,她却一口咬定是谢姑娘自己跌入湖中,她若不是事先被人买通,只需说自己没看见就行,为何会那么笃定?” 顿了顿,“何况谢姑娘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自己跌入湖里?若是故意算计,她根本不可能预料到出来的人是我,再者以谢姑娘的家世和才情,我也不是她最好的选择。” 谢麟眉梢微挑:“你对丹姝倒是信任。” “谢姑娘秉性高洁,绝不会算计旁人。” 谢麟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漫不经心地点头:“让你妹妹暂且答应她,其他的事情就不用你们管了,我会处理妥当。” “多谢谢叔叔。” “不必客气,跟丹姝一样叫小叔就行。” “多谢小叔。”容淮书躬身拱手,“那淮书告退。” 谢麟起身送他到院子里,望着青年清瘦挺拔的身姿,轻轻叹气:“可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人哪有十全十美的?”一个冷凝的声音响起,“容淮书前二十年只知读书,没有那么多城府,也不精于算计,心思单纯正直,对小姐未尝不是好事。” 谢麟偏头看过去:“你的意思是我城府深,不单纯,精于算计?” “不敢。” 谢麟转身回房:“既然秦芷岚想让流言满天飞,那就成全她。” “是。” 第291章 下黑手的人是谁? 翌日,大街小巷忽然掀起一些流言,人人都在谈论荣王府昨日下聘一事,下聘阵仗那么大,坊间自然乐于讨论。 讨论着下聘之后,无可避免地就会牵扯到先前跟秦姑娘的婚事,有人悄然说道:“听说是秦姑娘不想嫁给荣王府世子,故意把谢姑娘推入湖里,并假装自己落水,喊来荣王府世子相救,结果就顺理成章地退了婚事。” “竟有这样的事情? “秦姑娘一直喜欢太子殿下,从太子还是战王的时候就喜欢,甚至上门逼迫战王妃让出正妃位子,可惜战王护妻心切,根本不理会她的无理要求。” “我也听说了,退婚之后,秦姑娘曾在皇后面前提出想做太子侧妃,但皇后以‘太子和太子妃感情深厚,暂不纳妾’为由回绝了她。” “真是可怜,堂堂太傅孙女,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是让人羡慕的夫妻,秦姑娘这次有些强人所难了。” “原本以秦家家世,秦姑娘想嫁个如意郎君不是难事儿,可她这么一搞,反而坏了自己的名声。” 可不是坏了自己的名声吗? 流言蜚语像是瘟疫一样迅速传开,大街小巷,酒楼茶肆都在讨论此事。 但凡有人说起昨日荣王府下聘一事,就总有人会把秦芷兰和谢丹姝放在一起比较,甚至毫不避讳地认为容淮书娶谢丹姝是福气,甚至说了句:“无福之女进不了有福之家。” 哪怕秦芷岚待在家里没出门,外面的风言风语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听完当即变了脸色:“外面的人真这么说?” “是,小姐。”丫鬟急得脸色发白,“早上厨娘出去买菜就听了一些,奴婢也是听他们私底下讨论这件事才知道,后来奴婢出去打听了一下,果然到处都在传这件事,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芷岚。”秦夫人跨进房门,满脸焦灼之色,“外面怎么回事?我一大早就听嬷嬷说外面传起了你的闲话,你那天在淳安长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姑娘跌入湖里,是她自己不小心,还是你推她进去的?” 秦芷岚站起身,急得眼眶发红:“母亲,我怎么可能推她?明明是她自己不慎跌入湖中,容淮书想也没想就去救她,女儿……” 说到这里,她声音哽咽:“女儿也是出于无奈,才成全他们的婚事,根本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女儿是冤枉的,女儿真的是冤枉的……” “你先别急。”秦夫人气得脸色铁青,“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没凭没据就开始造谣,你告诉我,那天在长公主府,有没有其他人看到谢姑娘落水的那一幕?” 秦芷岚咬着唇,无助地摇了摇头:“郝姑娘看到了,但郝尚书因为春闱舞弊一案已经被罢官,全家都离开了京城,现在没有人证了。” “那怎么办?”秦夫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漫天的谣言根本就是要把你害死!若外人都相信这些说法,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名声毁了,正经的高门权贵必然不会愿意娶她,门庭低一点的又根本配不上她们,这可怎么办? 秦芷岚死死攥着锦帕,恨不得把容怀月揪出来痛打一顿,这个该死的小贱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定是她坏了她的事。 秦芷岚心里清楚这件事跟容怀月脱不了关系,虽然容怀月自己没有那么大本事,但她铁定是藏不住话,把这件事透露给了能做成这件事的人。 秦芷岚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思索着暗中下黑手的人会是谁? 容淮书? 不,不会是他,容淮书是个坦荡君子,说白了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根本没一点心机,他也想不出如此害人的手段。 荣王和王妃? 也不是。 如果是他们夫妇,更大的可能性会登门与秦家对峙,或者坐下来谈话,而不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诬陷她的名节。 “谢家人真是卑鄙。”秦夫人恨恨说了一句,“一个好夫婿让他们抢了过去,现在还平白泼我们的脏水,这件事我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母亲,我该怎么办?”秦芷岚六神无主,猛地扑到母亲的怀里,“我该怎么办呀?” “岚儿,你先别急。”秦夫人拍着她的脊背,眼底忧心忡忡,“也不知谁在后面乱嚼舌根,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让他们好看。” 想了想,她又道:“这几天你先避在家避风头,暂时别出门了。我派人去查查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简直是无妄之灾。 秦夫人只恨当时出事时,自己没有阻拦女儿把婚事让出去,这本是皇帝赐的婚,只要他们坚持,谢家女儿要么当落水一事没发生,要么只能嫁过去做妾。 如今得了便宜,竟还背后捅他们一刀。 秦芷岚脸色苍白如纸,眼底阴沉之色浓郁。 秦夫人安抚了女儿几句,转身离开阁楼,命贴身嬷嬷送了份帖子给谢家夫人:“我下午就登门拜访。” “是。” 秦芷岚闭了闭眼,不发一语地走到窗前坐下来,抬手撑着额头,敛着眸子,像是木雕一般动也不动。 她已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她无法想象名声毁了之后,她以后是否将寸步难行。 她此时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害她。 是谁要如此毁了她? 是谢丹姝吗? 秦芷岚眼底阴冷一闪而逝。 如果自己真的无法得偿所愿,那么她一定会让谢丹姝付出代价。 第292章 名声一落千丈 接到秦夫人登门拜访的禀报,谢夫人愕然:“秦夫人?” 谢家跟秦家从来不是一个立场,两家关系一般,很少有密切往来,只是偶尔在宴会上相遇时点个头的交情,秦夫人怎么会突然造访? 侍女点头:“是。” 谢夫人沉吟:“秦夫人有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侍女摇头:“秦夫人没说,只说冒昧登门,请夫人多多海涵,但请务必抽点时间出来见见她。” 谢夫人沉思片刻,转身往外走去:“先把人请进来吧。” “是。” 谢夫人命人沏了家里最好的茶,很快把客人迎进内厅,微笑而客套地询问:“秦夫人突然登门,可是有要事相谈?” 秦夫人接过侍女呈的茶,勉强笑了笑:“不知谢夫人有没有听到外面的谣言?” “谣言?”谢夫人不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家侍女,随即朝秦夫人摇头,“我这几天一直忙着给丹姝准备嫁妆,倒是没注意外面,不知是什么谣言?跟丹姝有关?” 秦夫人表情有些讽刺:“外面不知是谁突然散播了风言风语,说你女儿落水是芷岚推下去的,还说芷岚是为了有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取消跟荣王府的婚事,他们冷嘲热讽,好像处处都是芷岚的错,简直把芷岚的名声毁了个彻底。” 谢夫人听她语气不善,又听她说到谣言因何而起,不由敛了笑意:“我今日尚未出门,并不知谣言一事。” 秦夫人眉眼阴郁:“谢夫人现在知道了。” 谢夫人嗯了一声:“所以秦夫人今天找我,是想干什么呢?” “我想知道谣言是谁传出去的。” “这件事我并不知情,秦夫人问错人了。”谢夫人缓缓摇头,抬眸对上秦夫人的眼神,眼底渐渐浮现了然,“秦夫人怀疑谢家人传的?” 秦夫人淡道:“谢姑娘落水时只有芷岚在场,这件事牵扯到的也只有秦家、谢家和荣王府,应该不会有其他人无缘无故造谣。” “既然秦夫人知道是造谣,那么知情的或者不知情的都可以随便胡说。”谢夫人嘴角微扬,“或许是跟秦家有嫌隙的人,利用这个机会散播一些对秦家不利的谣言,也可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为了让清贵门庭蒙尘而胡言乱语。” 秦夫人神色微沉:“谢夫人的意思是,这件事跟谢家毫无关系?” “谣言确实不是我们传出去的,因为我们没有理由这么做。”谢夫人语气微深,带着几分意有所指,“但丹姝到底是不是秦姑娘推下去的,你的女儿是不是真的不想嫁给荣王府世子,她自己心里应该最清楚。” 秦夫人脸色一变,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谢夫人是怀疑芷岚推了你的女儿?” “我方才说了,这件事你女儿心里最清楚。”谢夫人平静一笑,“至于其他的,秦夫人想澄清谣言也要,想别的办法压下谣言也罢,我们不会阻止,但也没办法配合。” 秦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微紧:“可是这些谣言伤害的是芷岚的名声,我希望谢姑娘帮忙澄清一下,证明那天她是自己落水,而不是芷岚推她。” “抱歉。”谢夫人面露歉意,“暂时还不知道谣言是怎么来的,我不想让丹姝蹚这浑水,作为母亲,我也担心有人算计我的女儿。” 这句话的意思是,秦家故意命人散布谣言,然后嫁祸给谢家吗? 秦夫人脸色难看,他们是有多蠢,才会拿自己亲生女儿的名节算计旁人? 她听出谢夫人根本没有帮忙的意思,不管这件事是不是谢家人做的,她都打算袖手旁观,任由毫无根据的谣言伤害一个清清白白的世家贵女。 谢家人的气度她算是看明白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谢夫人了。”秦夫人压着心头不悦,维持着表面的礼节,起身告辞。 谢夫人颔首:“慢走不送。” 秦夫人带着一肚子发不出来的火气疾步离去,不消片刻,谢丹姝从后门走进来:“母亲,外面的流言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谢夫人看她一眼,缓缓摇头,“不知是谁突然闹了这么一出,对他有什么好处?” “会不会是小叔?”谢丹姝忽然灵光一闪,“小叔做事一向不声不响的,而且让人查不出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谢夫人不解,“而且他刚从外面赈灾回来,没道理搅浑水。” 谢丹姝没说话。 她也觉得不太可能,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应该跟小叔脱不了关系。 …… 外面谣言铺天盖地,却找不到始作俑者。 反正只要有人谈论荣王府和谢家的婚事,就一定会有人拿秦家嫡女作比较。 接连几天下来,几乎整个盛京都知道秦太傅的孙女是个看不上荣王府世子,想嫁太子却不成的深闺怨女,想退婚又顾忌着婚事乃是皇上所赐,所以才想出推谢家姑娘落水的计谋。 一传十十传百,秦芷岚的名声在盛京一落千丈,连在宫里的太后都听闻了此事。 她命人把穆帝请了过来,当面询问:“秦家姑娘一事可是真的?” “秦家姑娘?她怎么了?”穆帝一脸茫然不解,“母后问的是什么?” “哀家听人说,荣王府世子原本是秦家姑娘的未婚夫,后来因为谢家姑娘的原因而解除了婚约?” 穆帝了然:“此事另有隐情,太后不必理会,眼下早已处理好了。” “既然处理好了,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流言蜚语?”太后面色不善,“皇上,就算谢家如今显赫无双,太子依赖着谢家的支持,也不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皇后位居中宫,为何不约束一下自己家人的所作所为?” 穆帝眉头皱紧:“太后在说什么?” 什么流言蜚语?什么为所欲为? 谢家怎么了? “宫外流言蜚语满天飞,都在说秦姑娘为了解除皇上赐的这桩婚事,故意推谢姑娘下水,说秦家姑娘有心计,喜欢太子什么的……”太后越说越来气,声音冷冷,“秦太傅以前是什么样的品行,哀家比谁都清楚!他的孙女怎么可能是那样有心计的人?这些谣言难道不是谢家人故意散布出去的?其他人谁敢这么做?” 穆帝沉默着,外面竟传了这样的流言蜚语? 第293章 不要也得要 虽说传得八九不离十,跟真相很接近,但毫无缘由,谁会突然把真相传出来? 穆帝敛眸沉思着:“此事应该有些蹊跷,朕会让人问问,不过最终可能是不了了之。” 太后皱眉:“为什么?” “荣王府昨日去谢家下聘了,朕猜测定是坊间有人借着下聘的热闹劲,故意胡乱猜测,随后被一些有心人利用了。” “有心人?”太后神色冷漠,“皇上说的有心人是谁?谢家,还是跟秦家有利益冲突的人?” “母后多心了,谢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穆帝摆了摆手,毫不犹豫地替谢家担保,“朕宁愿相信是秦家自己故意毁自己的名声,朕都不愿意相信是谢家人所为。” 太后面色阴郁:“皇上竟如此信任谢家?” 穆帝语气坚定:“谢家值得相信。” 太后心头不悦,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今日请他过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太子已立下,皇上有没有想过要为太子选两个侧妃?”太后敛眸轻刮着茶盏,精美的护甲折射出寒光,正如她语气里流露出的几许凉薄之意,“哀家母族有几个小辈,容貌温婉秀丽,性子知书达理,都是打小精心培养出来的闺秀,若赐给太子做侧妃,哀家以后也能有个亲人陪伴身侧,皇上意下如何?” 穆帝沉默一瞬,想说太后的亲人并不只有陈氏一族,坐在她面前的皇帝才是她真正的亲人,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儿子。 皇族几个皇子公主是她的亲孙子和亲孙女,哪个不比陈氏一族血脉关系近? 不过穆帝是个孝顺的儿子。 他知道当年惠妃离世后,太后有多伤心。 想到她闭宫二十多年,跟母族几乎断了联系,穆帝心头不忍,到底没有反驳她的话,只道:“容苍死脑筋一根筋,之前就不太近女色,如今刚入主东宫,朕让他把心思多放在政务上,别整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皇上糊涂。”太后摆出帝王之母的架子,不悦地训斥,“容苍今年二十好几了吧,太子妃才怀上头一胎,子嗣未免太单薄了一些。储君的职责不仅仅是辅政监国,还要开枝散叶,寻常像他这么大年纪的成年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孩子满地跑了?” “母后说得是。不过容苍常年待在边关,成亲本就比其他皇子晚几年,子嗣自然也来得晚。”穆帝轻叹一口气,“而且太子妃最近在养胎,这件事稍微缓缓吧。” “哀家下了道懿旨,命陈氏把两个女孩先送来。”太后自顾自做了决定,显然没打算理会皇上的想法,“太子妃家世拿不出手,皇上应该给太子挑一些拿得出手的世家女,这样一来,才能让他们的家族更好地效忠皇族,这是权衡,皇上应该知道才是。” 穆帝表情微妙,不太想搭腔。 容苍的事情他根本没打算掺和。 何况云绯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大了,容苍现在正是熟悉朝政的阶段,东宫那些个年轻人也都需要跟着容苍历练,哪有那么多精力放在儿女情长上? 就算真要纳妃,至少也要等云绯孩子安然生下来再说。 不过太后是他的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反驳总归是不太好,立太子一事已经逆了她的意思,给太子纳侧妃这点小事应了也就应了。 反正容苍那臭脾气,估计不会同意。 穆帝放下茶盏:“既然母后这么决定了,那自然是听母后的。人来了之后让容苍看看,他满意就留下,不满意就留在母后身边伺候一段时间,到时看京中哪个男儿合适,给她们寻一门满意的亲事。” 太后面色一沉。 她想给容苍赐婚,还由得他不同意? 陈氏女进宫就是要做妃子的,寻常男子哪个配得上她们? 皇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她懒得与他争执,等她们来了,容苍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 流言发酵了几天,秦芷岚名声几乎尽毁。 秦太傅得知此事,派人出去查探散布谣言之人是谁,可外面流言蜚语那么多,根本查不到源头,哪怕花了银子,问出来的也都是人云亦云,没有个确切的结果。 秦夫人无奈之下只能进宫见皇后,求皇后给女儿做主。 “外面流言蜚语?”皇后皱眉,“谁散布出去的?” “臣妇着实不知。”秦夫人看起来焦头烂额,“求皇后娘娘做主,臣妇实在没办法了,昨日荣王府下聘阵仗浩大,街头巷尾都是讨论此事的人,他们一说起这桩婚事,不知怎么的就提到芷岚,硬说芷岚为了解除婚约,才把丹姝推下水,还求皇后娘娘明察,芷岚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皇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秦夫人,你的女儿回去之后有没有跟你说,解除婚约那日,她亲口对本宫说,她想嫁给太子做侧妃?” 什么? 秦夫人一怔,面色血色一点点褪去:“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没别的意思。”皇后端着茶盏,敛眸啜了口茶,“只是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情深,暂时容不下别的女子,所以本宫回绝了她。至于外面的流言到底是谁掀起来的……本宫相信丹姝不会搬弄是非之人。” 秦夫人心头一沉,连忙说道:“臣妇万万没有怀疑丹姝姑娘的意思,只是不知是谁故意想挑拨谢家和秦家的关系,简直其心可诛。” “这件事本宫会派人查一查,你大可放心。”皇后搁下茶盏,平静而威严地看着秦夫人,“不过秦家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婚事该操心还是得操心起来,别蹉跎了年华。” 秦夫人听出了她的意思,脸色白了白,低着头应道:“是,臣妇会放在心上的,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跪安吧。” “臣妇告退。” 脚步有些虚软地跨出疏凰宫宫门,秦夫人一颗心沉甸甸的,忍不住猜测着皇后的意思——难不成,这件事真的跟芷岚有关? 不,不会的。 芷岚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就算…… 秦夫人咬了咬牙,就算她真的做了这件事,眼下也是三全其美的结果不是吗? 若谢丹姝不愿意嫁给容淮书,谁也不会强逼她嫁。 是她自愿的。 可芷岚她…… “秦夫人。”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带着两个宫女走来,“太后得知秦夫人进宫,召您去寿安宫说话。” 秦夫人有些意外,不知太后召见她做什么。 太后召见,显然容不得她多问,秦夫人客气地说道:“请嬷嬷带路。” 宝元公公望着秦夫人跟寿安宫嬷嬷离开,转头跑进殿内:“娘娘,秦夫人被太后请过去了。” 皇后正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儿,闻言一愣,随即缓缓皱眉,若有所思地开口:“太后还真是消息灵通,秦夫人刚从本宫这儿出去,她派来的人就在外面把人请过去了。” 宝元恭敬地请示:“奴才去打听一下?” 第294章 富贵险中求 寿安宫里。 太后有些倦怠地斜卧在美人榻上,两名侍女一左一右跪在地上,低眉垂眼给她捶腿。 虽是一副慵懒放松的姿态,语气却透着高高在上的尊贵:“外面的谣言哀家听了一些,即便说的不是真的,对女儿家名声所造成的伤害也无法磨灭。” 秦夫人请了安之后,端坐在凳子上,面上尽是彷徨不安:“太后说的是,臣妇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人之言难堵悠悠众口,澄清事实不是一件易事,何况谢家如今正得宠,皇后不会让谢家蹚浑水,太子和太子妃也不会帮着秦家。”太后语气淡淡,“当务之急,是让你的女儿远离这些是非。” 秦夫人一怔,忙道:“请太后明言,芷岚该如何远离是非?” 太后声音平静:“晋安王这些年一直守在自己的封地上,听说眼下只有一妻,若你愿意,哀家可以给他们赐婚,让芷岚做晋安王的侧妃。” 秦夫人心头一沉,做晋安王的侧妃? 这…… “怎么?”太后目光微抬,眼底像是有冷锐精光掠过,“你看不上晋安王?” “不,臣妇不是这个意思。”秦夫人连忙否认,“臣妇只是……” “晋安王是哀家最疼爱的孙儿,离开盛京这么多年,哀家甚是牵挂,也不知这些年过得如何。”太后沉沉叹了口气,“皇上立太子之前,哀家甚至想……” 秦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一颤,心头无法克制地生出一些不安来。 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想让晋安王做太子吗? 可分封出去的皇子是没资格争储的,而且晋安王母妃早逝,朝中无人为他筹谋,他怎么可能做得上那个位子? 秦夫人心头微乱,她心知芷岚嫁给皇子做正妃已然不可能,毕竟朝中皇子皆已成亲,根本没有正妃之位。 芷岚若想嫁入皇族,似乎只能做侧妃。 想到女儿如今的处境,秦夫人心头沉重,不得不考虑太后的提议。 虽然做侧妃委屈了芷岚,可女子最好的年华就那么三五年,容不得一直蹉跎下去,嫁给晋安王做侧妃,就此远离京城这些谣言,也许不是坏事。 “此事哀家跟你商议,你回去之后不妨和太傅如实陈述,就说哀家有意让晋安王回京。”太后平静的语气之下,却透着不平静的讯息,“晋安王手里有些兵权,这么多年在封地上,钱财应该不缺,荆西陈氏一族都是晋安王的后盾,还有一些不在明面上的势力……若太傅同意,哀家就下旨给他们赐婚,若不同意,今日之事当哀家没有说过。” 秦夫人回神,忽然觉得心惊肉跳。 太后真的想扶持晋安王做太子。 虽然她说得云淡风轻,可这件事意味着什么,秦夫人比谁都清楚。 她不安地摩挲着手里的茶盏,沉默了良久:“臣妇回去好好想想,三日后回复太后娘娘。” 太后嗯了一声:“若三天不够,哀家可以多给你们几天考虑时间,不着急。” “是。”秦夫人搁下茶盏,起身行礼,“臣妇告退。” “秦夫人。”太后眸子微抬,声音里透着几分警告,“哀家今日所言,除了秦太傅,你最好别跟其他人透露,否则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臣妇明白,臣妇绝不会透露一个字出去。”秦夫人行了礼,转身离开寿安宫。 出了宫门,被风一吹,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要变天了吗? 满脑子都是太后想扶持晋安王做太子的事实,秦夫人一会儿惶恐不安,一会儿又生出一点希望,总觉得……或许这是秦家的机会呢? 富贵险中求。 太子和太子妃跟谢家交好,等太子登基,谢家一定是最显赫无双的皇亲权贵,没有其他世家可以跟他们相提并论。 而秦家呢?太子好像根本看不上他们。 上一代有太傅撑着,皇上尊重,秦家还算荣耀显赫。 可这一代子嗣没什么大出息,太傅年岁渐渐老去,撑不了多少年门楣。日后太子登基,秦家没有让他重用的人才,会不会逐渐没落? 他们确实应该寻找别的出路。 秦家若可以帮着晋安王,以后挣一个从龙之功,就足以庇荫秦家两代,封侯不在话下。 秦夫人坐在马车里,仔仔细细思索着太后的话,最初的惶恐不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权势的渴求,是对儿子女儿前途的考虑。 若晋安王顺利夺储成功,正妃封后,侧妃至少也能位列四妃之一,到时秦家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秦夫人攥紧了手里的锦帕,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芷岚嫁去晋安避避风头,躲过盛京流言蜚语的伤害,或许真的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秦夫人回到家之后,独自待在房里想了半天,想等丈夫回来之后,夫妻二人好好相商议一下,可转念想到太后的话,她不由有些犹疑。 挣扎良久,秦夫人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晚。 秦夫人抵达秦家东面主院,走到书房外,叩了叩门:“父亲,儿媳有话跟父亲商议。” 书房门被打开,小厮躬身行礼:“夫人。” 秦夫人嗯了一声,抬脚跨进门槛,朝秦太傅行礼:“父亲。” 秦太傅站在书案前写字,落下最后一笔,他把笔搁在笔枕上,待字迹干了之后,把宣纸拿起折好,塞到一个信封里。 信封上空白一片,没有人名,不知道这封信是要寄给谁。 “你进宫去了?” “是。”秦夫人点头,“原本是为了去见皇后,从疏凰宫出来之后,又被太后召去说了些话。” 秦太傅闻言,竟没有丝毫意外:“太后跟你说了什么?” “太后想把芷岚赐婚给晋安王做侧妃。” 秦太傅嗯了一声:“你如何回复?” “儿媳说考虑几天。” “不必考虑了,答应太后。” 秦夫人诧异:“父亲不问问太后为何赐婚吗?” 秦太傅走到窗前,负手看着窗外,饱经风霜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波澜起伏,眉眼间一派儒雅平和,眼底色泽却是深不可测。 “外人都说我这个太傅教不好自己的子孙,可若我的子孙都是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有些事情便无法理所当然地去做。”秦太傅语气淡淡,“秦家这一代子孙过于平庸,想要维持家族的富贵荣华,就必须寻求一条荆棘之路,成了荣宠无双,位极人臣,败了……后果自负。” 第295章 太后的心思 跟秦夫人谈话之后,太后很快又做了个决定。 她要把五公主容瑾月赐婚给陈家嫡系次子陈青梧。 并且在决定这件事之后,直接派人把穆帝请了过来。 她是皇帝的母亲,自愿闭宫二十多年,如今才开了寿安宫,皇帝作为她的儿子,出于孝顺和这么多年的不忍,一定不会轻易逆了她的意。 所以她要趁热打铁,尽快安排自己一些她能做主的事情。 果然,穆帝听闻她的决定,并未立即反驳,而是沉默良久之后,说道:“瑾月被她母亲惯坏了,朕让皇后身边的嬷嬷好好管教她一段时间,眼下虽脾气改了不少,可她母亲心性歹毒,已被打入冷宫,太后为何会想起把瑾月嫁给陈家人?” “哀家对每一个孙子孙女都一视同仁,瑾月出生之后,哀家几乎没见过她几次。”太后轻轻叹息,眉眼浮现几分怜悯之色,“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从最尊贵的公主沦为母亲失宠没人爱的小可怜,哀家总得为她以后打算。” 穆帝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想到太后接二连三的决定,心里已然有数。 “母后说得对。”他点了点头,“瑾月这脾气在盛京是出了名的刁蛮,寻常家里的男子见了只怕躲都来不及,谁敢娶她?嫁到荆西陈家就一样了,陈家家世配得上她,天高皇帝远,她没人撑腰,总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安分地做一个贤妻良母。” 太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既然皇上没意见,那明天就把旨意下了吧。” 穆帝点头:“好。” 太后听他如此干脆,面上不由多了几分笑意:“说起来,哀家这些年虽习惯清静,可到底也很久没见过皇子公主们了,哀家想在寿安宫办个家宴,让孩子们一起聚聚,哀家热闹热闹,不知皇上可否成全哀家的心愿?” “这点要求,儿臣没有不应的道理。”穆帝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这个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不如就定在那天?” 太后点了点头:“听皇上的。” 穆帝站起身,稍稍理了理龙袍:“那儿臣先告退,母后早些歇着。” “嗯。” 穆帝带着杨德喜转身离开。 太后慢条斯理地端过茶盏,掀开茶盖,敛眸抿了口茶,眼底划过一抹志在必得的色泽。 皇族以孝治天下。 她是皇帝生母,虽说不能决策前朝大事,但后宫嫔妃、太子侧妃、皇子公主的嫁娶等家事,拥有完全的权威。 皇上不会驳她这个母后的面子。 所以,中宫皇后算什么? 有她这个太后在,皇后也得矮上一头。 …… 出了寿安宫,穆帝坐上龙辇,沉声命令:“摆驾疏凰宫。” 杨德喜应下,一行人簇拥着皇上抵达疏凰宫。 楚云绯正在疏凰宫陪皇后聊天。 “外面的谣言铺天盖地,对秦芷岚造成的伤害不小,不过这些都是她咎由自取。”皇后神色微冷,“太后召秦夫人过去,极有可能是想借此机会为她赐婚,收拢秦家为她所用,正好也解决了秦芷岚当前最棘手的婚嫁事宜。” “母后觉得谣言是谁传出去的?” 皇后笑意疏淡:“秦夫人离开之后,本宫仔细想了想,丹姝不会做这种事,嫂嫂应该也不会,能做出这件事且让人完全查不出源头的,若真是谢家人,那只能是谢麟。” 楚云绯沉默,谢小国舅? 想到谢麟往日总是一副笑意温润的模样,楚云绯就觉得这个人跟寻常公子并不一样,即便他总是展现出温和无害的一面,也让人无法忽视他笑意之下深沉如海的心思。 说起来,她和容苍还得喊他一声舅舅呢。 毕竟谢家跟容苍确实是血脉至亲。 “皇上驾到!” 突如其来的通报声打断了楚云绯的思绪,她连忙跟着皇后起身迎了出去,正要行礼,却见穆帝摆了摆手:“都不必多礼了。” 皇后笑问:“皇上怎么有空过来?” “有太子帮忙处理朝事,朕现在空闲多得是。”穆帝笑了笑,颇有一副能者多劳、知人善用的语气,“这不,方才还在寿安宫跟太后聊了一会儿。” 皇后和楚云绯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穆帝在主位坐下,冷不防丢出一个噩耗给楚云绯:“太后有意将陈家两个女子赐婚给太子做侧妃,太子妃,你心里有个数。” 楚云绯一怔:“侧妃?” “是啊。”穆帝走到主位坐了下来,神情从容闲适,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朕是太后的儿子,没办法拒绝太后的决策,再过几日,陈家女子抵达东宫之后,位份你看着安排。” 楚云绯坐下来,沉默不语。 “前些日子臣妾刚拒绝了秦芷岚做侧妃的要求,转眼太后又有了主意,这容苍做了太子,后院就非得塞人进去?”皇后蹙眉,实在有些不悦,“何况太子正是潜心政务的时候,暂时不宜过多地耽于儿女情长,这……” “朕不好拒绝,但容苍和云绯又不是不能拒绝。”穆帝语气理所当然,显然并未把两个女子当回事,“陈氏女子送到东宫,那就是东宫的人。如何处置,还不是太子和太子妃说了算?” 楚云绯低眉说道:“可一旦人进了东宫,儿媳若是对她们太过苛刻,难免落下心胸狭窄的名声,若是惹得太后不满,更会让父皇为难。” “朕不为难。”穆帝摆了摆手,“朕相信以你的聪明劲,定会有办法解决此事。” 第296章 皇帝的言外之意 楚云绯默默不语。 以她的聪明劲? 皇上真是太抬举她了,她一个小小女子,还能公然跟太后抗衡不成? 不过…… 楚云绯转念又想,只要父皇母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付区区两个陈氏女确实不难。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太子妃,不管宫里还是宫外,除了太后和皇后之外,她的权力凌驾于所有女子之上。 她可以处置侧妃,侧妃却不能冒犯她,否则就是大不敬。 哪怕告到太后那里也并不占理儿。 “太后最近的动作有点大。”穆帝抬手揉了揉眉心,颇有些无奈,“闭宫二十多年,冷清了二十多年。朕作为亲生儿子,不能事事逆着她,只能请皇后多费心了。” 皇后给他斟茶的动作一顿,眉头蹙紧:“皇上的意思是让臣妾做坏人?” “不一定非得做坏人。”穆帝连忙摇头,并信心十足地看着她,“朕相信皇后一定有办法应付。” 皇后默默看了楚云绯一眼,楚云绯抿唇浅笑。 婆媳二人其实已经明白了穆帝的意思。 作为一国之君,他很清楚太后那些决定之下的用意,小事上他不能公然违逆太后,毕竟太后决定的只是几个女子的姻缘而已,谈不上干政,皇上没办法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阻止。 但皇后和太子妃都是女子,女子行事难免有不周之处,她们若“偶尔”做出惹太后不开心的事情,皇上看在她们一个是正妻一个是儿媳的份上,想来也不会太过计较。 楚云绯心下了然,知道穆帝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主动起身告退:“儿媳不打扰父皇和母后谈心,先行告退。” “你也别想太多,安心养胎才是正事。”穆帝生怕楚云绯想不开,回去跟容苍闹别扭,不由多劝两句,“陈氏一族两个女子就算进宫,也不会影响到你太子妃的地位。” 楚云绯默然,总觉得这句话听着不那么顺耳,就像男人纳妾时安抚妻子的话,“她进门也不会影响到你正妻的地位,你不必跟她一般见识。” 穆帝显然也深谙此道。 不过楚云绯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一国之君早就习惯了三宫六院,他并不觉得太后给自己的孙子送两个女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初若非容苍自己不愿意,皇上自己都想给儿子赐婚,何况太后? 这个世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态,反而是楚云绯这般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态度,更让人匪夷所思,所以后宫女子之间的战争,不能指望一国之君庇护。 楚云绯回到东宫,独自思索片刻,吩咐道:“盛夏,你拿着东宫的令牌出宫一趟,把留在战王府的顾解语和顾妖娆两人接进东宫。” 盛夏应是,拿着令牌转身离去。 楚云绯在斜倚在榻前沉思。 太后这一现身,一连串的动作太过明显,根本没有一点要遮掩的意思。 晋安王之母是太后母族的女子,太后一心想壮大陈氏,所以才不顾穆帝已经立了太子的事实,一意孤行想扶持晋安王。 如此态度和行径着实不合规矩。 不过合不合规矩并不重要。 楚云绯嘴角掠过一抹嘲弄,皇族争权夺利之人哪个会守规矩? 看谁有本事才是关键。 皇上作为太后的亲生儿子,确实不太好跟自己的母亲撕破脸,可太后同样是容苍的祖母。 她若是一个慈祥的祖母,他们自然会做一个孝顺的孙子孙媳,倘若太后想夺孙子的储位,那他们就只能是敌人了。 对待敌人,还讲究什么孝不孝? 盛夏接人的速度很快,半个时辰之后,顾解语和顾妖娆已安然出现在楚云绯面前。 楚云绯沉默打量着眼前两个女子,容貌上无话可说,秀美出尘,柔柔弱弱,俨然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跟她们的哥哥顾倚栏有些像,但又不是很像。 她们看起来比顾倚栏乖巧多了,不知是不是伪装。 想到当初顾承业把这姐妹二人送给容苍,是为了在容苍身边安插棋子,棋子嘛,自然不可能如表面表现出来的这么般乖巧无害。 楚云绯思绪微转,先问了一句:“你们俩有想过要好好嫁人吗?” 顾解语不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如实回道:“回太子妃,奴婢自小经历异于常人,早已没有嫁人的想法。” 顾妖娆道:“奴婢愿意服侍太子妃,此生不嫁。” 楚云绯漫不经心地点头:“那你们可有什么愿望?” 顾解语低头沉默良久:“奴婢二人从未有自己可以做选择的时候。” “既然如此,我有件事让你们做。”楚云绯开门见山,“做好了,我承诺还你们自由之身,以后想嫁人,东宫以最大能力替你们安排一桩好姻缘;若你们愿意留在宫里,我也会承诺你们余生安稳。” “请太子妃吩咐。”顾解语磕头行礼,“就算太子妃不做任何承诺,奴婢也会听太子妃之命,不敢违抗。” 顾妖娆抿着唇:“奴婢只盼着太子和太子妃能善待哥哥,不管他做了什么放肆的事情,都求太子妃别杀他,他……他绝没有故意冒犯太子和太子妃的意思。” “你们放心,我不但会善待顾倚栏,也会善待你们姐妹二人。”楚云绯嘴角微扬,“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东宫最近需要一点热闹气,只要你们有本事,我承诺给你们的自由随时可以兑现。” 第297章 谁的胜算大 八月初,太后下了一道懿旨。 秦家孙女秦芷岚赐于晋安王为侧妃,定于十月初六大婚。 旨意一下,满朝文武臆测纷纷。 一是近来关于秦太傅家孙女的流言铺天盖地,二是闭宫多年的太后突然下这样一道旨意,让人不自觉地猜测其用意。 晋安王镇守封地多年,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膝下两儿一女都是正妃所出,多年未曾纳妾,可见夫妻感情坚定。 太后却把秦家姑娘赐婚给晋安王做侧妃?不知秦太傅听到旨意是何反应。 旨意传到秦家时,秦太傅并无特别反应,反而是秦芷岚跪在地上,听到传旨太监宣读完懿旨之后,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传旨太监笑眯眯地跟秦太傅寒暄恭喜,说太后厚待秦家,请太傅千万别辜负太后一片心意…… 秦芷岚怔然,嫁给晋安王做侧妃? 晋安王年过而立,比她大上十几岁,若他成亲早,孩子只怕都跟她年纪一般大了,她却要嫁给他做侧妃? 秦芷岚攥紧手里的帕子,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不要嫁给晋安王! 然而她看见传旨太监说完话之后,祖父客客气气地让人拿了银子打赏给太监们,面上没有丝毫意外震惊之色。 秦芷岚心头一沉,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秦夫人面色含笑,亦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客气而谦恭地把传旨太监送到大门外:“公公慢走。” “父亲。”秦太傅的儿子秦明望皱眉,“这旨意是怎么回事?芷岚怎么会嫁给晋安王?” 秦太傅正要转身回堂内走去,闻言脚步微顿,语气严肃:“这是太后的意思。” 秦明望不解:“太后不是一直闭宫未出?怎么突然间要给芷岚赐婚了?” “进去再说吧。”秦夫人从外面走进来,看了丈夫一眼,举步往厅堂内走去,“最近外面沸沸扬扬传了那么多谣言,远离盛京对芷岚来说是好事。” 好事? 秦芷岚听出母亲话里的意思,心头泛起几分窒息般的难受,面色苍白:“母亲早就知道太后要赐婚,还是母亲自己进宫去求太后赐了这桩婚事?” 秦明望看了女儿一眼,皱眉道:“怎么跟你母亲说话呢?” 秦芷岚眼眶发红,垂眸不语。 “你不必觉得委屈。”秦太傅脚下走得缓慢,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带着几分深沉谋算之意,“晋安王虽然岁数大了一些,但你若把他当成将来的君王,他的岁数就一点都不大。” 未来的君王? 秦芷岚抬眸望向自己的祖父,忽然觉得可笑,她闭了闭眼,声音沉寂死寂:“祖父有把握吗?”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不敢说自己有把握,只能尽力而为。”秦太傅穿过厅堂,往东院走去,“你若想知道晋安王的胜算有哪些,可以去我的书房,我仔细说些与你听听。” 秦芷岚明白祖父是想让她安心待嫁,别再彷徨不安,可她心里不由自主地会想到容苍。 不管曾经有多少心思,她都不得不承认,容苍才是她最中意的夫君人选。 就连之前故意跟宸王妃合作,想嫁给宸王做侧妃,她的目的也是为了让容苍和楚云绯生出一点危机感,主动找她谈判。 她只是没想到最终事与愿违,皇上并未如她所愿地赐婚,她也就没办法威胁到容苍和楚云绯。 她甚至想过,赐婚给荣王府世子这件事,是不是容苍从中作梗? 可现在想这些都没意义了。 宸王成了庶民,她当初的那点心思好像成了笑话,如今退了荣王府世子的婚事,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容苍。 容苍从来没有靠近过她,无从了解她,怎么就知道她一定不如楚云绯? 东宫那么大地方,那么多宫殿,他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个机会,让他们彼此了解一下? 她难道真要千里迢迢嫁给晋安王吗? “晋安王封地有兵权,据我所知,顾家最近也在跟晋安王接触。”秦太傅走进正屋,在主位坐了下来,“太后支持晋安王,她背后的陈家也会支持晋安王,这两股势力再加上秦家,晋安王并非没有一争之力。” 秦芷岚没说话,在父亲和母亲坐下之后,她才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下来。 屋子里侍女下人都退了出去。 秦明望显然不像父亲那么乐观,准确来说,他对这种勾心斗角一无所知,不知道陈家势力如何,也不知晋安王有什么优势。 他只知道皇上已经立了容苍为太子。 除非容苍犯了弑君大罪或者触了皇帝所不能容忍的底线,否则他的太子之位无人可以撼动。 而其他人但凡敢肖想那个位子,就是谋逆。 何况远在晋安的晋安王就算有兵权又如何?没有旨意,他难道还敢调兵攻向皇城不成? 不知是自己想法简单,还是太过谨慎怕死,秦明望总觉得父亲的筹谋太过冒险,成功的希望渺茫,反而一个不慎,就会把秦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秦夫人迟疑地问道:“父亲觉得皇上和太后对上,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眼下不是谁胜算大的问题,而是谁没有胜算。晋安王和太子的斗争不一定就是你死我活。”秦太傅坐在椅子上,眉心深沉难测,“若太子失去了圣心,那么不用等太后和晋安王出手,皇上会第一个废掉太子,晋安王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储君之位。” 秦明望皱眉:“怎么可能?” 秦芷岚垂眸眼底划过一抹嘲讽之色。 让容苍失去圣心? 眼下这些不过是祖父一厢情愿的想法,她根本不关心晋安王有没有实力,也不想知道祖父为何轻易相信太后。 她只知道,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她现在唯一想嫁的人只有容苍。 若不能嫁给容苍,她又何必设计退了跟荣王府世子的婚事,弄得自己声名狼藉? 做容淮书的正妻,难道不比千里迢迢去晋安王府做侧妃好吗? 可现在说这么些有什么用? “祖父。”秦芷岚站起身,低头行了礼,“孙女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 秦太傅抬头瞥了她一眼,眸光沉沉:“懿旨已下,赐婚一事板上钉钉,容不得你再有其他想法。” 秦芷岚一怔,祖父这是在警告她? “你该明白事情可一可再不可三。”秦太傅眉头皱得深,“秦家在皇上面前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得势,你若再给我惹出什么风波来,芷岚,别怪我饶不了你。” 秦芷岚脸色一白,垂眸掩去眼底黯然,转身走了出去。 第298章 认知和能力的般配 除此秦芷岚之外,太后还下了另外两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五公主容瑾月,赐婚于太后母族陈氏嫡系次子陈青梧,着十月中完婚。 第二道旨意则是太后母族陈氏女两人,陈锦意和陈临雪,年十七,赐婚给太子做侧妃。 这两道懿旨一出,不止满朝文武臆测纷纷,便是东宫幕僚们也跟着猜测起太后的用意。 “赐给太子做侧妃?”齐锦眉头一皱,有些想不通太后想干什么,“皇上当初想给太子赐婚,都是先过问太子的意思,太后一上来就把陈家两个女儿弄进东宫?太子的后院应该轮不到太后娘娘干涉吧?” “太后祖母的目的显然不是侧妃位子这么简单。”八皇子抚着下巴,清俊眉眼浮现深思,“五公主嫁给陈氏,陈氏女入东宫,还有一个秦芷岚嫁给晋安王……太后意欲何为,好像已经摆在了面上。” 东宫书房里,容淮书站在案前低头研墨。 书案上堆积着两摞奏折。 谢麟正在给太子挑选奏折,一身绯色官服尽显俊美潋滟,抬手举足都是世家贵公子的风范,连说话的语调都透着贵公子优雅:“八皇子心思越来越灵敏了,居然能猜出太后的用意。” 八皇子瞥他一眼:“谢小国舅这是讽刺本王?” “不敢。”谢麟欠身为礼,“臣说的是真心话。” 容苍埋头批阅奏折,对几人的讨论充耳不闻,只是在听到陈氏女入东宫时,棱角分明的侧颜无法克制地浮现几分厌恶疏离之色。 七皇子沉稳地开口:“谢小国舅是长辈,打趣两句不算什么,八弟要虚心接受才是。” 八皇子听到这句话,默默看了一眼容苍。 虽然按照辈分,在场之人都是谢小国舅的晚辈,但只有太子跟谢小国舅关系最亲近。 容苍成为皇后嫡子之后,谢麟可是他名正言顺的舅舅,只是谢麟年纪跟他们相仿,好像没人特意提及这个问题。 “齐世子不是还没成亲吗?”姬紫衣摇着扇子,悠哉悠哉地开口,“不如把陈氏女迎进忠义侯府供着,如此一来,便可直接让太后目的落空。” “姬少主不也至今未婚,怎么不把人迎进琅琊城去供着?”齐锦没好气地瞅着他,“虽然人不是太子要的,但我作为臣子,公然跟太子抢女人,岂不是犯上不敬?本世子嚣张跋扈是一回事,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 容苍目光微抬,嗓音清冷:“若你真的愿意把人抢去,孤免了你犯上不敬之罪,且任何人敢找你的麻烦,孤都给你兜着。” “……这倒不用。”齐锦连忙摆手,“不过我觉得七皇子和八皇子可以一人领一个回去,替太子殿下分忧解难嘛。” 八皇子连忙后退两步:“母妃会打断我的腿。” “诸位不必操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殿外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众人转头看去,见楚云绯带着两个侍女走进来,连忙行礼:“参见太子妃。” “不必多礼。”楚云绯笑意浅浅,抬脚跨进殿门,“太后娘娘给容苍赐婚,是我们夫妻二人的福气,证明太后心里想着我们,想着容苍这个孙子,你们着急什么?” 容苍抬眸看去,只见楚云绯在宝蝉搀扶下走进来,面上带着惬意悠闲的笑意,看起来丝毫没有被太后所赐婚事烦恼的样子。 容苍起身,扶着她走到自己身边坐下:“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来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 “倒也没什么应对不应对的,既然人是太后赐的,我们还能反抗太后不成?”楚云绯说着,冲着容苍盈盈一笑,“太子殿下该笑纳才是。” 容苍:“……” 楚云绯目光一扫,环顾着眼前几位年轻才俊:“顾倚栏这几天没进宫?” “太子妃怎么对那个花魁念念不忘?”齐锦皱眉,“他这几天真是乐不思蜀,京城各大青楼无处不去,听说暗中已经掀起了一股断袖风,不少达官权贵私底下都开始养小倌了。” 楚云绯微微挑眉:“他的本事还真不小。” “顾倚栏本事确实不小。”谢麟温和一笑,看向齐锦,“表面上搅得青楼楚馆风生水起,南风馆生意都好了不少,但暗地里搜集到的情报也不少,齐世子千万别拘泥于表面那一点光风霁月。顾倚栏这样的人若用好了,以后将是太子殿下一大助力。” “我认同小国舅的看法。”楚云绯点头,“为君者该知人善用,治理天下需要忠心能干的大臣,但天下并不都是光明坦荡,见不得人的阴私多得是。顾倚栏长袖善舞,擅长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把他收为己用,他可能会比光明磊落的忠臣起到的作用更大。” 一番话不疾不徐落地。 容苍没有言语,也不觉得意外,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妻子。 而七八皇子、谢麟、齐锦和容淮书几人,却不由对她投以异样的眼神。 这段时间在东宫议事,他们已经看得出太子妃在太子心里的地位,也明白太子妃从不是时下那些只知知书达理、端庄贤惠实则毫无主见的女子,她有自己的想法,在政见上常常有独到的见解,太子认同她,他们也觉得她的通透少有人能及。 此时听她说起顾倚栏,更让人诧异无比。 寻常人眼里,青楼勾栏是下九流之地,顾倚栏这种刚来京城就想对太子自荐枕席,唯一的用处就是以色侍人的美貌男子,在很多贵人眼里,是比蝼蚁还低贱的存在,看一眼仿佛都脏了他们的眼。 楚云绯却说他是可用之才? 谢麟嘴角溢出一抹笑意,或许直到此时,他才真心觉得太子妃是容苍慧眼识珠之下娶来的妻子,唯一可以配得上太子身份的女子。 跟时下他们认为的家世般配或者郎才女貌都不一样,而是一种能力和认知上的般配。 “太子妃所言甚是。”他缓缓点头,“臣也觉得顾倚栏是个可用之人。” 第299章 太后很满意 楚云绯笑了笑,没说话。 “陈氏女不用太放在心上,臣现在关心的是晋安王的态度。”谢麟很快转移重点,“臣上个月出去赈灾,顺道了解了晋安王这些年的风评,据说晋安王这些年仅有一妻,夫妻二人感情很好,十几年来拒绝了不少有家世的女子,手里虽握着一些兵权,但尚未到需要防范的地步,臣以为他肖想皇位的可能性不大。” “跟我了解的情况一样,晋安王暂时应该并没有争储的野心。”姬紫衣悠然开口,“不过有太后和陈家撺掇,又有顾承业示好,不知晋安王以后能不能维持初心不变。” “若他跟晋安王妃真的感情很深,是不是意味着容不下第三人?”齐锦眉梢一挑,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太后给秦芷岚赐下的这桩婚事,可能会变得很有趣。” 一想到德高望重、清贵无双的太傅竟然威胁自己娶他的孙女,齐锦往日对秦家的好感就烟消云散。 此言一出,殿内几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容淮书。 容淮书正在研墨,接触到众人目光,茫然抬头看去:“怎么了?” 八皇子道:“淮书,你的前未婚妻即将嫁去晋安,你可有什么感想?” 容淮书沉默片刻,微微蹙眉:“殿下别乱开玩笑,我跟秦姑娘已没有任何关系。太后给她赐什么婚事,与我毫不相干。” “八皇子实在是可爱。”谢麟慢悠悠开口,“容世子现在已是我谢家女婿,你要是再敢乱点鸳鸯谱,别怪我——” “我错了。”八皇子没等他说完,就赶紧低头认错,“我嘴贱,不该拿容世子的名节说笑,请小国舅息怒。” 楚云绯看着眼前几位年轻人,面色轻松含笑,她挺喜欢这种氛围,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争权夺利的算计,看起来如此和谐。 他们都是容苍以后的心腹肱骨。 只是待日后年岁渐长,各人在朝中站稳脚跟之后,不知还能不能如今天这般友好祥和。 …… 陈氏女子到来的速度,比众人预料之中还要快。 八月初一太后下了懿旨赐婚,八月初三她们已经到了宫里。 由此可见,早在懿旨下达之前,陈家女儿就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拒绝。 楚云绯得到这个消息,并未有太大的反应,也没什么动作。 她只是在等,等太后先行动。 八月初六这日,太后大概是想好了说辞,终于派人传楚云绯抵达寿安宫。 楚云绯怀孕已经七个月,身子越来越重,宝蝉搀扶她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磕了碰了,影响到小主子的健康。 进了寿安宫,楚云绯屈膝行礼时,身子略显不便。 太后直接免了她的礼:“坐吧。” “多谢太后。”楚云绯道了谢,站直身子时,自然而然看到了站在太后旁边的两个面生少女,眼神微顿。 姐妹二人年龄相仿,容貌亦有几分相似,都是大家闺秀的类型,五官明艳动人,眉眼温婉精致。 低头朝楚云绯行礼时,二人姿态端庄娴雅,并无半分不敬之意。 楚云绯从容收回视线,径自在太后下首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面色波澜不惊。 “孩子还好吗?”太后关怀地开口,说话间一双眼落在楚云绯脸上,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异样表情来。 “挺好的,多谢太后娘娘关心。”楚云绯笑了笑,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太子很期待孩子的出生。” 太后笑意细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轻叹:“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备受期待的,不过太子妃身子有孕,伺候太子多有不便,必须万分小心才是。” 楚云绯娇羞得红了脸:“多谢太后关心,孙媳会注意的。太子心疼孙媳有孕辛苦,这些日子房事少了许多,不过他并没有借这个机会去宠幸别人。” 太后眯眼:“哦?” “容苍说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把心思多放在正事上,整日沉溺于儿女私情太不像话。”楚云绯敛眸轻笑,一副有夫万事足的表情,“所以不管是之前贵妃赐下的通房侍妾,还是顾家送给他的侧妃,容苍都直接冷落了,为的就是不想让孙媳伤心难过,孙媳劝他好几次了,他总是不听。” 太后眸心微细,端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尾指上精美的护甲折射出冰冷的寒光,正如她此时不悦的眼神。 进宫这么多年,她什么手段没见过?什么话意听不出来? 楚云绯这番拙劣到根本无需细细分辨就能听得懂意思的言语,不知准备了多久,故意说给她听的吧? 真是无知到可笑。 若楚云绯此时知道太后心里的想法,一定会肯定地点头。 她就是故意说给太后听的,既然是故意,自然就要让对方听得懂,所以拙不拙劣不重要,让太后听得懂才重要。 至于太后听完之后会是什么反应,那是太后自己的事情。 “锦意,临雪。”太后淡淡开口,“你们俩过来见过太子妃。” 站在太后身侧的两个女子走过来,低眉垂眼跪下:“臣女参见太子妃,愿太子妃玉体安康,事事如意。” 楚云绯连忙抬手示意:“两位不用多礼,快快起身。” “她们给你见礼是应该的。”太后语气里多了几分威严,以及几分居高临下的轻视,“虽然她们的出身比你高一些,但以后在东宫的位份比你略低,理该叫你一声太子妃姐姐。” 楚云绯安静地听着,并未搭话。 “锦意,临雪。”太后目光微转,“哀家希望你们姐妹能和睦相处,进了东宫之后好好伺候太子,做太子的贤内助,不许对太子和太子妃不敬,更不许在东宫闹出不开心的事情,都明白吗?” 两人低头应下:“是,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楚云绯眉眼微敛,沉默不语。 “太子妃这是不高兴?”太后端详着她的脸色,淡淡一笑,“按往常权贵家族惯例,妻子有孕时,正是给夫君安排妾室最好的时机,既能让自己安心养胎,又能彰显正妻贤惠大度之胸怀。太子尊重你这个妻子,你更应该为他着想,多心疼心疼他才是。” 楚云绯低眉:“太后娘娘说的是。” 太后淡笑:“所以以后你跟锦意、临雪就以姐妹相称如何?” 虽是询问,却分明是一副不容拒绝的语气。 楚云绯点头:“谨遵太后娘娘旨意。” “如此哀家也就放心了。”太后满意地笑了,顺嘴夸了一句,“太子妃果然贤良大度,太子没选错人。” 楚云绯眸心微闪,忍不住想回一句,太后现在就放心是不是太早了? 太后懿旨已下,陈氏女进东宫不容拒绝,但她并未有要给她们二人名分,除非她们真有本事博得太子欢心,甚至有机会诞下容苍的孩子——但东宫易进,太子之心不易得。 所以她们也就是去充个人数罢了。 然而念及对方是长辈,楚云绯觉得自己还是谦恭一点为好,谁让她是贤良大度的太子妃呢?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也得为太子殿下着想不是? 总不能让人觉得太子有一个善妒成性的悍妇妻子。 第300章 东宫侧妃?做梦 太后满意,楚云绯答应得干脆,双方算是交谈愉快,达成共识。 结束了谈话,接下来自然是进东宫。 不过去东宫之前,楚云绯还是体贴地多问了一句:“敢问太后,锦意和临雪两位妹妹就这么去东宫?” 太后下意识地点头:“今晚先去见见太子,日后的大婚事宜……就由你和太子操办如何?” 楚云绯点头:“是。” 拜别太后,她很快带着陈氏姐妹回到东宫,并命人叫来了顾解语和顾妖娆。 楚云绯走到主位坐下。 主位左右两旁各放着两把椅子,殿内十二名宫女恭敬地分列在侧,就像正妻给夫君纳妾的阵仗似的,为首的宫女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有茶水,还有宫女拿来了两个软垫。 顾解语和顾妖娆进殿,恭恭敬敬地给楚云绯请了安,在得到楚云绯示意之后,两人起身,各自走到左右下首第一个位子落座。 陈锦意和陈临雪不解其意,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随即看向楚云绯:“太子妃,这是……” “这是妾室进门的规矩。”楚云绯诧异看着两人,“你们不懂?” 陈锦意脸色一沉:“太子妃,臣女是奉太后娘娘之命而来,嫁给太子做侧妃,按照皇族规矩应该有大婚仪式,而不是如此草草的纳妾——” “大婚仪式?”顾解语皱眉,不满地转头看着她,“陈家女子这么不懂规矩吗?侧妃哪来的大婚?” 站在楚云绯旁边的盛夏冷冰冰开口:“正妃才有大婚,侧妃就只是拜个堂罢了,而且拜堂要太子同意才行。” 顾解语嗤笑:“姐姐我来了这么久,至今还没混上太子侧妃的名分,你刚来就想当侧妃?梦还没醒吗?” 陈锦意听着两人一唱一和,看着眼前根本不在自己意料之中的阵仗,不悦地看着顾解语:“我们是太后赐婚的侧妃,不是妾室,你休要胡言!” 皇族不管是太子还是封了亲王的皇子,都有一正妃和两侧妃的名额,这是可以记入皇族玉碟的内命妇身份,不是以色侍人的小妾可相提并论的。 何况就算是小妾,只要是在东宫里,都该有相应的封号,而不是如此草草的“纳妾仪式”。 这是对她们最大的羞辱和藐视。 “太子妃不能如此羞辱我们。”陈临雪冷冷看着楚云绯,“我们是荆西世家女子,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从小接受严格的教导,一言一行都符合世家标准,不是倚门卖笑的妓子。” “你是世家女,我们难道是从草疙瘩里蹦出来的?”顾解语皱眉,“我也是世家女,你们来自荆西陈家,我和妹妹来自蓟州顾家。若真论起世家,陈家不一定比得上顾家吧?” 此言一出,陈锦意和陈临雪齐齐色变。 她们不敢置信地盯着顾解语:“你来自顾家?这不可能!” “她们确实是顾家女,在太子还没有入主东宫之前,就住进了战王府。”楚云绯端坐在主位,身姿端正,眉目沉稳威压,“她们家世比你们高,来得比你们早,至今还未有个确切的名分,只因太子始终不曾松口。你们今日给本宫敬了茶,以后就同是东宫的人。想得到侧妃名分,要看能不能争得太子宠爱。” 陈锦意和陈临雪一动不动地站着,脸色难看至极。 她们第一次听说,太后赐下的侧妃之位,还需要争得太子宠爱才能获得。 这跟以色侍人的侍妾有什么区别? 原以为进了东宫,就是正式的太子侧妃,宫里有太后撑腰,就算是太子妃也要给她们三分面子。 只要她们姐妹齐心协力,楚云绯这个太子妃早晚被废,到时不管她们二人谁能坐上正妃位子,都是陈家得利。 可眼下…… “既然不是侧妃,那臣女不能进东宫。”陈临雪转身欲走,“我们先回寿安宫,等请示了太后再说。” “东宫之地,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楚云绯冷冷一笑,“来人。” 墨雪和墨雨同时现身,拦住二人去路。 陈临雪转过头,神色沉怒:“太子妃,臣女是太后的人,你怎敢——” “这就搬出了太后?”楚云绯眉目疏冷,神色不怒而威,“东宫是谁当家做主,你们大概还不太清楚,不过既然入了我东宫门,以后太后那边就不必常去了。” 说罢,挥了挥手:“把两位陈姑娘分别带到长定殿和长秋殿,好好伺候着,以后以姑娘相称就好。” “是!” 陈临雪站着没动,双手攥紧。 陈锦意则戒备地看着墨雨和墨雪二人,满脸不善。 空气仿佛一点点凝结,殿内温度有缓缓下降的趋势。 墨雨和墨雪都未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她们只是这样站着,就能让陈家姐妹毫无离开东宫的可能。 僵持了良久,最终陈锦意妥协了:“初来乍到,给太子妃和两位姐姐敬茶是应该的。” 陈临雪震惊地看着她:“姐姐?” “既然入了东宫,我们就是东宫的人。”陈锦意递给她一个眼神,“太子妃是正妻,我们是妾,不能尊卑不分。” 说着,径自走到主位前跪了下来。 陈临雪咬了咬牙,压下不甘,走过去跟她一起跪下,低垂的眼神里尽是屈辱。 陈锦意从侍女托着的茶盘上端了茶,双手递给楚云绯:“请太子妃喝茶。” 楚云绯接过来,掀开茶盖浅浅抿了一口,把茶搁在一旁。 陈锦意膝下微转,取了第二盏茶,呈递给顾解语:“请顾姐姐喝茶。” 顾解语没动:“我跟妖娆都姓顾,你叫我解语姐姐吧。” 陈锦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举杯:“请解语姐姐喝茶。” 顾解语这才接过茶盏,慢吞吞喝了一口:“以后进了东宫,你的本分就是服侍太子和太子妃,谨记尊卑分寸,不得越矩而行,否则东宫家法饶不了你。” 陈锦意满腔怒火升腾,却只能低着头应下:“是。解语姐姐的教训,妹妹记下了。” 敬完第二盏,还有第三盏。 陈锦意用尽毕生最大的隐忍,转向顾妖娆跪着,把第三盏茶奉上:“请妖娆姐姐喝茶。” 第301章 打狗也要看主人 顾妖娆看了楚云绯一眼,楚云绯细不可察地颔首。 “今天喝了你的茶,往后都是东宫姐妹,我们的本分就是伺候太子和太子妃,任何时候都要懂得尊卑规矩,要谦恭谨慎,不可行将踏错一步,否则我会代替太子妃执行家法。”顾妖娆喝了茶,故作威严地警告一番,眼看着陈锦意的脸色已经僵得不能再僵,才大发慈悲地说了最后一句,“你可以起来了。” 陈锦意僵硬地道谢,起身站在一旁。 陈临雪看起来不如陈锦意能忍,不满和屈辱皆表现在脸上,虽是大家闺秀,但显然不是受过委屈的大家闺秀,第一关的磨炼就有些受不住了。 有姐姐敬茶在前,她只要照流程走一遍就行,可这个流程对她来说实在是个羞辱。 忍着满腔怒火,听太子妃和两位所谓的姐姐训完话,陈临雪几乎想把托盘上茶水夺过来,当头朝她们脸上泼过去,泼掉她们的自以为是和趾高气昂。 可她到底还有几分理智,知道太后虽是靠山,但宫里真正当家做主的人却不是太后。 若是被冠上以下犯上的罪名,就算太后庇护,她们也少不了要挨一顿惩罚。 “你们二人暂时就住在长定殿和长秋殿,陆嬷嬷会给你们安排伺候的宫女。”楚云绯淡道,“太子殿下事务繁忙,无要事不得去打扰。若是惹了太子不悦,谁都救不了你们。” 陈锦意和陈临雪低头应是。 敬茶的屈辱都能忍,这会儿自然不会因两句话跟她杠上。 陈临雪冷冷在心里想着,忍一时屈辱算什么?楚云绯这么迫不及待给她们下马威,不就是担心她们对她产生威胁吗? 她越是如此,就越显得底气不足。 一个底气不足的太子妃,对付起来能有多难? 陈锦意和陈临雪心里几乎有一样的想法,尤其是想到她们背后的靠山是太后娘娘,而楚云绯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背影的太子妃,听说她的父亲官职很低,还被皇上贬过。 由此可见,她并非是皇上心里最中意的儿媳,她们暂忍一时之辱,以后早晚有机会讨回公道。 两人离开之后,顾解语和顾妖娆连忙站起身:“太子妃,奴婢方才说的还行吗?” 楚云绯点头:“挺好。你们也去休息吧。” “是。”两人告退。 楚云绯独自坐了一会儿,命人叫来东宫禁卫副统领陆峻:“东宫除了本宫和太子,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就算是太后来了,也得先禀报本宫。” 陆峻恭敬应下:“卑职领命。” …… 东宫主宫为长信宫,前殿长乐殿是太子和官员处理朝务之地,女子不可随意擅闯。 楚云绯居住的是长信宫主殿长信殿。 长定殿和长秋殿按理该是侧妃居所,不过容苍暂时未有侧妃,楚云绯为了自己的耳根子清静,把这两座殿暂时赐给顾解语和顾妖娆二人居住。 陈家姐妹住到两殿,以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逃不开顾解语和顾妖娆的视线。 由她们二人对付陈家姐妹,楚云绯眼不看心不烦。 走出长信殿,陈临雪低声开口:“姐姐,我们就这么屈服了吗?” “不然还能怎么办?”陈锦意蹙眉,“太子妃是太子正妻,我们进了东宫本就该敬茶,她也不算欺负我们。” 只不过是给她们一个下马威罢了。 陈临雪阴沉着咬牙:“可我们来自陈家,她根本没把太后和陈家放在眼里。” “这样不是更好吗?”陈锦意凉薄一笑,“她越是如此,太后就越会对她不满,以后若发生什么事,就不怪我们对付她,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陈临雪一怔,随即缓缓点头:“姐姐说得也对。我没想到太子妃竟是一个蠢货,如此沉不住气,真不知她是怎么坐上太子妃这个位子的。” “不可过于轻敌。”陈锦意眸子微深,淡淡提醒,“太子至今没有侧妃,顾家那两个女子跟了他这么久,连个名分都没有,其中究竟是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还是小心为上。” “嗯。”陈临雪点了点头,随即又不悦,“难道我们以后真要跟妓子一样去太子面前争宠?” 陈锦意斥责:“服侍太子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你别说得那么难听。” “两位姑娘,前面就是长秋殿,二位在此分开吧。”陆嬷嬷带着两个宫女走过来,“请锦意姑娘跟我来,临雪姑娘跟着她们去长定殿。” 陈锦意递给妹妹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万事忍为上,然后才跟着陆嬷嬷往长秋殿走去。 然而抵达西侧长秋殿,陈锦意才知道这里已经有人住了。 “解语姑娘住在长秋殿,锦意姑娘也住在这里,刚好可以有个照应。”陆嬷嬷如此说道,“只是暂时要委屈锦意姑娘住在侧殿,以后若有什么不懂之处,可以找解语姑娘。” 陈锦意身边带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丫鬟不满地开口:“我家姑娘是太后娘家人,荆西陈氏家族贵女,太子妃竟如此苛待羞辱?若是被太后知道,不知太子妃该如何解释?” 陆嬷嬷眉目一冷,抬手给她一耳光:“放肆!一个小小的丫鬟,竟敢编排太子妃,谁给你的胆子?” “嬷嬷。”陈锦意面色不悦,“打狗也要看主人——” 陆嬷嬷厉声道:“东宫的主人只有太子和太子妃,望锦意姑娘明白。” 陈锦意脸色一变,不由掐紧了双手,低头道:“丫鬟犯错,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没教好,还请嬷嬷多多担待,我以后会好好教她规矩。” 陆嬷嬷冷哼一声:“长秋殿暂时由解语姑娘做主,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请示她。” 陈锦意咬唇忍下难堪和气愤,她以为自己是来做主子的,没想到连个奴才都可以对她冷言冷语。 东宫在太子妃管理之下,果然没一点规矩可言。 第302章 吃醋的样子很可爱 下午对东宫做了简单的调整布置,楚云绯稍稍有些疲惫,靠着窗前打算小憩片刻。 她近来身子困倦许多,总是容易出现乏意。 太医说孕后期因为肚子越来越重,确实会出现疲乏嗜睡的症状,都是正常现象,好好休息就行。 只是没想到一觉直接睡到太阳落山,直到额头落下温热的一吻,她才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张俊美清贵的容颜。 “是不是累了?”容苍把她抱起来,转身走向内殿,声音低沉温柔,“困了就到床上睡。” “最近有点嗜睡。”楚云绯抬手捧着容苍的脸,睡眼朦胧中,只觉得这张脸着实好看,每一寸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她亲了亲他的下巴,“陈家姐妹进宫了。” 容苍已经听说了白天的时候,原本满心不悦,此时听到她慵懒的嗓音里流露出的微微酸意,眉眼瞬间温软:“嗯,我知道。” 把她放在床上,容苍正要抽离,楚云绯却顺势环上他的脖子,嗓音娇而软:“你打算如何处置她们?” “东宫内政皆由太子妃一人做主,为夫不认识她们,也没打算认识。”容苍低着头,忍不住又亲了她一口,“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绯儿。” 楚云绯拧眉,眸子里分明还残留的几份迷离:“你说我以前不可爱?” “不是。”容苍失笑,“我的意思是,绯儿今晚吃醋的样子很可爱。” 楚云绯安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在告状还是陈述事实:“太后说妾身怀有身孕,没办法好好伺候太子,就应该体贴贤惠地给太子添人……容苍,你说我是不是不够贤惠?” “没有。”容苍把头埋在她颈间,“绯儿是这世上最贤惠、最聪慧、最可人的妻子,为夫三生有幸才娶到你。” “太子殿下!”外面一个丫鬟急声开口,“我家姑娘突然发热,求太子殿下去看看。” 容苍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却见楚云绯忽然扬唇而笑:“刚来东宫就身子不适,这计谋也太拙劣了一些,从小接受良好教训的世家女子,竟然只会装病这点手段?” 丫鬟焦急地喊道:“太子殿下——” “来人。”顾妖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把这个敢未经同意就擅自闯太子妃寝殿的贱婢带回长定殿,笞打三十,让她长长记性!” 容苍眉梢微挑,不由看着楚云绯。 “太子殿下!”丫鬟的声音凄厉起来,“我家姑娘真的生病了,求太子殿下去看看吧,太子殿下!” 楚云绯这会儿已完全清醒,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她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当初顾承业送给你的两个女子,如今竟能派上大用场。” 跟顾妖娆同住一宫的是陈临雪。 她猜测陈临雪的丫鬟能闯到这儿来,定是顾妖娆有意放任,先是让太子和太子妃知道陈临雪的拙劣手段,再有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惩治这个没有分寸的丫鬟,一举两得,还能顺便立立威。 容苍没说话,不过一会儿,外面就没了动静。 看来人已经被带走了。 楚云绯坐直身子:“你要不要先去沐浴更衣?” “嗯,绯儿等我。”容苍亲了亲她的额头,转身离开。 楚云绯从床头拿过一本书,开始翻看起来。 她最近确实经常犯困,不过下午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儿醒了精神还行。 容苍沐浴的功夫,她在心里想着陈家姐妹的事情,虽然有顾解语和顾妖娆应付她们,但太后把她们送进东宫,一定会随时召她们去询问情况,楚云绯可以找理由阻止一次两次,不可能次次阻止。 到时候陈家姐妹一哭诉,太后难免要发脾气。 想到这里,楚云绯忍不住轻叹,后宫果然不是好人待的地儿,眼下应付一个陈家姐妹都让她厌烦,以后容苍要是真有三宫六院,她岂不是天天在烦躁和厌恶中度过? 宝蝉端着水进来:“主子睡了挺长时间,先洗个脸吧,若是饿了,奴婢去给主子拿些吃的。” 楚云绯回神,想到容苍可能也没吃晚饭:“挑几样清淡可口的送过来。” “是。” 宝蝉带人去准备晚膳,楚云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受着宝宝在肚子里越来越频繁的活动,面色不由自主地温软柔和下来。 还有不到两个月,孩子就该降生了,不知道像谁多一些。 楚云绯想着,男孩的话还是像容苍多一些吧,跟他父亲一样强悍坚定,本领超群,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在想什么?” 容苍走过来,一袭寝衣褪去冷峻疏离,显得闲适疏懒许多。 “这么快就洗好了?”楚云绯抬头看去,随即抬手招了招,“坐过来。” 容苍顺着她的手势坐在床沿,听她说道:“陈家姐妹虽然我能应付,但是我不喜欢这种整日里勾心斗角的生活,所以……” 楚云绯嘴角微抿,定定看着他:“容苍,我只能郑重地告诉你,我接受不了三宫六院,我不喜欢跟人共侍一夫,我厌恶跟一些肖想我夫君的女子虚与委蛇——” “绯儿。”容苍握着她的手,大手温暖而有力,“后宫永远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女子,我也不会让你与人勾心斗角,不会有三宫六院,我保证。” 楚云绯沉默片刻,轻轻靠在他怀里:“嗯。” “若你不想让她们待在这里,我明天就让她们滚。”容苍声音冷了几分,“太后无权插手我的妻妾之事。” 楚云绯阖眼:“不用,有你这句话就行。” 容苍把她揽在怀里,郑重地给予承诺:“东宫一切由你说了算,别说内殿,就是前殿朝臣也无人敢对你不敬。若待在内殿无聊,可以随时去前殿与我讨论朝政,或者只是坐在那里听,我也开心。” 楚云绯笑了笑:“好。” 宝蝉带着两个侍女端着托盘进来,把一道道菜摆在外间桌上:“太子殿下,太子妃,可以用膳了。” 容苍握着她的手,一起走到桌边坐下:“明天好好休息一天,后天是容淮书和谢丹姝大婚的日子,我们去送份贺礼,如果你想吃酒,我们就多留一会儿。” 楚云绯道:“吃酒就不用了,我打算明天下午去谢家一趟,提前给丹姝添妆,我之前准备了一些,明天上午再琢磨琢磨。” 容苍点头:“你自己决定就好。” 第303章 笞打三十 长定殿里,灯火通明。 丫鬟彩凤被两个内侍架着,按倒在春凳上,吓得脸色发白,不停地呼救:“小姐!小姐救救我!小姐!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陈临雪听到动静,慌张跑出来,看着贴身丫鬟被绑在春凳上,顿时大怒,“顾妖娆,你干什么?你这是想干什么?” 顾妖娆漫不经心地斜睨她一眼:“你的丫鬟不懂规矩,竟敢越过我去找太子,真不知是谁给她这么大的狗胆!今日若不惩治,只会让阖宫奴才都以为东宫没了尊卑规矩,奴才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罢,转头命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打!” 长定殿两个内侍早得了太子妃吩咐,长定殿一切听顾姑娘的,此时得令,立即手执二指宽的竹板,狠狠地往彩凤臀腿上抽过去。 “啊!”彩凤痛苦地挣扎起来,“孝小姐!小姐救我!啊——” “顾妖娆,你凭什么对我的丫鬟滥用私刑?”陈临雪愤怒地看着她,“你先来东宫不假,可你至今未有名分,根本算不得主子!就算要处置,也要请太子和太子妃殿下过来,还不快让他们住手?” 顾妖娆身披一袭蓝色薄纱外衣,站在灯火明亮处,像是夜间下凡的精灵,美得灵动,妖娆魅惑。 只是红唇一勾,吐出的命令却冰冷无情:“太子妃白天里不是教了规矩吗?怎么陈姑娘转眼就给忘了?这个丫鬟所受的惩罚皆是因你而起,若临雪姑娘当真心疼她,以后做事就该过过脑子。” 说完,懒懒转头看着挨打的彩凤,“今晚受下三十笞打,以后长长记性。” 内侍执着竹板,一下有一下重重打在彩凤身上,彩凤两只手死死地抱着春凳,却依然抑制不住痛苦的哭嚎:“小姐……啊!小姐救救我,小姐救救我……” “你们都给我住手!”陈临雪气得脸色铁青,疾步上前挥打着两个太监,“滚开,你们都滚开!” 内侍躲开她的动作,手里的板子依旧精准地落在丫鬟身上,丝毫不受陈临雪的影响。 见没人听她的,陈临雪干脆上前扑倒在丫鬟身上,冷冷说道:“打我吧!打死我好了,打死了我,我看你们怎么跟太后交代!” 两个内侍见状不由停下手,转头看向顾妖娆。 “既然临雪姑娘愿意自己承担,那就成全她吧。”顾妖娆语气淡淡,显然没把这点阵仗放在心上,“继续打,打满三十为止。” “是。” 内侍执起竹板继续落下,只一下就打得陈临雪惨叫出声:“啊!”随即连滚带爬地跌倒在一旁。 于是接下来的板子自然又落到了彩凤身上。 顾妖娆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听着彩凤痛苦的哭声和求饶声,目光微怔,不由想到了自己那些年里的艰难处境。 这世道对很多人都不公平。 丫鬟本身是听主子的吩咐行事,可是挨打受罚的却是她们。 谁让她们命贱呢? 顾妖娆讽刺地一笑,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个可恨的人,这么多年,她跟姐姐不就是被人欺压凌辱着一路过来的? 大家族里吃人的算计和陷害,早已让最柔软的心肠都变得冷硬起来,哥哥为了复仇可以不择手段,她做妹妹的同样可以。 她告诉自己,这些只是为了自保。 只要以后得了自由身…… 顾妖娆忽然一怔,得了自由身又能干什么呢?如她和姐姐这般无权无势的女子,自小就被当成利器培养,学的都是勾人的手段,父亲从没有把她们当成他的女儿。 如父亲那样的身份,儿女想要多少有多少,这世上多的是愿意为他生孩子的女人。 除了嫡子嫡女,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还有多少孩子。 反正将来都是要为家族牺牲的棋子。 高高在上的嫡母,更是不把庶子庶女当人看,她以为他们都是无心无情的工具,以为他们是蝼蚁,所以即便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的生母关进笼子里和狼在一起,让她们亲眼看到生母被狼撕碎,她也以为他们不会心痛,不会报复是不是? 顾妖娆嘴角讽刺的冷笑一点点加深。 不会的。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年幼无知的女孩,她不是任由他们算计的棋子,哪怕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干什么,她复仇的目标也不会变。 想要更顺利地复仇,仅凭一己之力根本做不到,所以他们需要借助太子的势力。 想到这里,顾妖娆闭了闭眼,转身回殿:“打完了之后就把她解开,陈姑娘若不想丫鬟继续受罚,以后就安分一些,别再整幺蛾子。” 彩凤疼得脸色惨白,在彩云的搀扶下痛苦地起身,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 陈临雪狼狈而愤怒,狠狠盯着顾妖娆的背影,恨不得用眼神将她戳穿。 “小姐。”彩云无助地看着陈临雪,“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陈临雪面色阴沉,转身往侧殿走去:“先回去,给彩凤上药。” 今晚是她冲动了,原以为顾妖娆只是楚云绯派来看住她的眼线,没想到她手段这么狠,只因为去请了太子,她就狠心罚下三十笞打。 她身边仅有两个丫鬟,彩凤和彩云。 彩凤今晚挨了一顿打,重伤不能动,势必要静养些时日,接下来她只有彩云可以使唤,诸事不便。 陈临雪走到殿内坐下,神色阴郁,经此一晚,她势必得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办了。 若是太后明日召见她和姐姐就好了,这样一来,她就如实让太后知道顾妖娆今晚的恶行,让她为她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 就算明天不召见,后天不召见,最多三五天,太后一定会召见她们。 她就不信楚云绯敢拦着太后的旨意,不许她们去见太后。 所以现在她只需要忍,忍个三五天。 到时就是顾妖娆的死期。 第304章 添妆 长定殿里发生的事情,楚云绯翌日才听顾妖娆来禀报,正好顾解语也过来给她请安:“昨晚锦意姑娘早早就睡了,看起来很安分。” 楚云绯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陈氏姐妹性格不同,陈锦意看起来沉稳一些,沉得住气,陈临雪则冲动易怒。 相同的是二人皆不是聪明的女子,看似有心机,实则脑子简单,不堪一击。 可能她们一直以来学的就是如何在后宅立足,如何给自己争取利益,擅长各种拙劣而肤浅的手段。 这些手段在寻常情况下或许管用。 比如太子确实是个花心好色之人,并且注重名声,那么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他怎么也会善待陈氏姐妹,给她们侧妃之位不在话下。 比如太子妃生性谨慎怕事,畏惧于太后的权力,也想搏一个贤德淑良的好名声,那么昨晚丫鬟来喊人时,说不定她就亲手把容苍推去了陈临雪那里。 可惜容苍不是风流之人,楚云绯也不是怕事之辈。 她们那些过家家的手段就没了立足之地。 “陈临雪的丫鬟受了伤,我这里有涂外伤的药膏,拿去给她用吧。”楚云绯转头吩咐宝蝉把药膏拿来,随后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让两人回去了,“本宫今天有事在身,让她们安分一些。” “是。” …… 用过午膳,楚云绯命人把准备给谢丹姝的嫁妆装上马车,出宫去了一趟谢家。 谢家到处张灯结彩,整个府里的人都在忙碌着,楚云绯被谢夫人恭敬地迎进府里,并一路顺畅无误地领到谢丹姝的阁楼。 闺房里被布置得喜气洋洋,屋子里摆放着一箱箱嫁妆,丫鬟们面带喜色,拿着嫁衣在谢丹姝身上比画。 听说太子妃驾到,谢丹姝连忙从梳妆台前起身,亲自迎了出来,并恭敬行礼:“参见太子妃。” 屋子里齐刷刷跪了一地。 “都免礼。”楚云绯笑着扶起她,“本宫给你添妆来了。” 她的身后跟着八名宫女,每个人手上都托着精致的红色妆奁,大小一致,看着就知道价值不菲。 楚云绯命人妆奁都摆在桌上,将一套套昂贵的头面展示在谢丹姝面前:“小小心意,请谢姑娘笑纳。” “这些太贵重了。”谢丹姝感动地福身,“让太子妃费心,臣女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 “费心倒是没有,只盼着你嫁去荣王府之后,能过得顺心如意。”楚云绯挽着她的手,走到一旁坐下,“我怀有身孕,按照风俗明天不能过来给你送亲,所以今日提前把东西送过来,明早就不来了。” 谢丹姝面色含笑,关怀地看着楚云绯的肚子:“太子妃眼下行动不便,一定要好好休息,别再到处乱跑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楚云绯笑道,“明天就是出阁的日子,现在心情怎么样?是紧张还是激动?” 谢丹姝笑意微敛,缓缓摇头:“激动和紧张都不至于,但我有点担心秦芷岚。” “她?”楚云绯皱眉,“怎么说?” 谢丹姝抬手屏退侍女,低声说道:“前些日子,皇城中不是到处流言蜚语盛传吗?” 楚云绯点头:“嗯。” “这些其实都是秦芷岚咎由自取。”谢丹姝面色微冷,“她把荣王府郡主容怀月约了过去,说是欣赏她的画作,可是她画的人却是容淮书。” 楚云绯皱眉:“她有病?这桩婚事是她自己放弃的,画容淮书的画像又是什么意思?后知后觉又发现了容淮书的好?” “不完全是,我觉得她可能心有不甘,但是对太子又割舍不下。”谢丹姝冷笑,“她威胁容怀月,让容怀月在我大婚之日给太子下药。若容怀月做不到,她就造谣我故意落水勾引容淮书,并且把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让我名声扫地,容怀月这回长了脑子,回去就把这件事跟王妃说了。” 楚云绯沉默片刻,表情古怪:“所以她的目标到底是荣淮书,还是容苍?” “不知道,太子妃是不是觉得很可笑?”谢丹姝看着她,面色讽刺,“我都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从未见过思维如此混乱又如此不择手段的女子。” “我觉得她对容苍应该是有点执念,对容淮书则是有些不甘。”楚云绯拧眉,“她不甘心自己解除了婚约,荣王府就欣然接受,甚至下聘的阵仗那么大,让街头巷尾都羡慕你的好福气,她觉得这个福气本该属于她的。” 谢丹姝点头:“可是她自己不要——” “她自己不要,也觉得你不该有此福气。”楚云绯下了结论,“秦芷岚比寻常的恶人还让人觉得恶心。” 人们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秦芷岚偏偏反其道而行,她自己不喜欢的就要强加给别人,眼看别人欣然接受了,她又感到不平衡。 这种人根本就是天性自私,骨子里透着恶,哪怕后天悉心教养,也完全改变不了她的本性。 “明天大婚,荣王府宾客会很多。”谢丹姝低声说道,“一些勋贵朝臣都回去,小叔会安排人注意她的动静,不会让人有机会破坏我跟淮书的大婚,但我感觉她会冲着太子殿下去,明天务必让太子殿下小心些。” 楚云绯眉目微深,缓缓点头:“你放心,容苍会小心的。” 第305章 当众表白 翌日容苍下朝之后,换了身衣服,带上提前准备好的贺礼,领着两名护卫就出宫去了荣王府。 昨晚楚云绯跟他谈过话,容苍答应她不会留在荣王府吃酒,亲自送上贺礼表示对荣王的尊重,之后便以政务繁忙为由谢绝了荣王的盛情挽留,带着两名护卫转身离开。 然而踏出王府之际,就见马车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女子,抬眸间,含情脉脉地看着容苍。 “太子殿下。”秦芷岚盈盈屈膝,行礼的姿态端庄高雅,“此前臣女曾写过一封信命人送给殿下,殿下可曾收到?” 那封信送出去之后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她曾怀疑信是不是根本没送到容苍手里。 毕竟那时候容苍和楚云绯还住在战王府,平日里就战王妃在家,听说整座王府的人都听从楚云绯一人之命。 如果真是这样,楚云绯这种行为是不是过分自私了一些? 秦芷岚想让容苍知道太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容苍的回答却瞬间浇灭了她的希望。 “孤看过了你的信,虽然不合规矩。”容苍漠然看着她,眼神带着点居高临下的疏离,“孤对秦姑娘并无任何情愫,何况秦姑娘已经被赐婚给晋安王,男女有别,还望秦姑娘以后谨守本分,保持对无关男子应有的距离,维护皇室和家族的名声。” 秦芷岚脸色一白,不自觉地咬着唇:“臣女仰慕殿下多年——” “孤心里只有太子妃一人,其他女子皆入不得眼。”容苍冷冷打断了她的话,“秦姑娘嫁人之后,多多仰慕自己的夫君才是正理。” 说完,他利落地翻身上马。 “太子殿下。”秦芷岚急急转头,抬头看着马背上的容苍,“臣女到底何处不如太子妃?是因为容貌不如她美,还是学识才情不如她?亦或者是性子不如她温柔恭顺?” 荣王府大门外宾客来往,此时都不敢置信地看着秦芷岚,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有了未婚夫的女子,竟当众跟太子表白? 秦太傅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孙女? 岁数大一些的官员们更是痛心疾首,世风日下,简直是世风日下! “太子妃在孤心里完美无缺,其他人不配跟她相提并论。”容苍转头,把秦芷岚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嗓音冷若寒霜,“秦姑娘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名节,也应该为秦太傅一世英名着想。” 话落一甩缰绳,瞬间疾驰而去。 秦芷岚僵在原地,望着远去的一人一马,眼底的不甘几乎泛滥成灾。 凭什么? 凭什么楚云绯就能让他如此维护?凭什么他要如此羞辱自己? 喜欢他有错吗? 如果他早早愿意接纳自己,她也可以知书达礼,温婉贤惠,而不是像个求而不得的怨妇,为了制造一个表白的机会,连自己的脸面都不顾了。 “秦姑娘真是勇气可嘉。”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一身红衣的齐锦悠悠跨进大门,潇洒地摇着手里的折扇,“本世子自小在边关长大,一直以为京中的女子都是含蓄而矜持的,没想到还有秦姑娘这般热情胆大的姑娘。众目睽睽之下跟太子表白,而且还是在皇上已经赐婚的情况下,着实让本世子大开眼界。” 秦芷岚脸色僵硬,转头看向齐锦,眸光冷冷:“齐世子向来横行无忌惯了,有什么资格对我冷嘲热讽?” “秦姑娘误会了吧,我什么时候冷嘲热讽了?”齐锦一脸无辜笑意,只是眼底嘲弄的光泽一览无遗,“本世子佩服秦姑娘胆大和勇气,也对秦家的家风刮目相看……对了,前些日子令祖父还在朝上逼我娶秦姑娘呢,本世子忍不住怀疑,秦姑娘如此美貌,端庄高雅,秀外慧中,才情出众,又有显赫家世,难道还需要担心自己的姻缘问题?” 明褒暗贬的一番话,说得秦芷岚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周遭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她脸上,各种奚落、嘲笑、鄙视和不可思议的眼神,让她无地自容。 秦芷岚攥紧手里的帕子,没脸再进王府喝喜酒,转向上了自己的马车:“回府。” 齐锦啧了一声:“姑娘家脸皮薄就别学人当众示爱,男子没成亲之前,你当众表白勉强可以被赞一句勇气可嘉,人家已经有了妻子,你这种行为就只能算是不知廉耻了。” “齐世子。”八皇子从王府出来,悄悄走到他身边,望着掉头离去的马车,低声开口,“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她到底是个姑娘家,而且还是秦太傅孙女,给太傅大人留点面子吧。” 齐锦冷笑,转身跨进王府大门,给秦太傅留面子? 秦太傅威胁他的时候,可没给他留面子。 …… 容苍甫一回到宫里,就听到宝蝉匆匆来报:“太子殿下,太后在训斥太子妃。” 容苍脸色一冷,加快脚步往长信殿而去,刚跨进宫门,就听到一声严厉的训斥:“哀家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太子妃,没想到你跟坊间那些争风吃醋的妇人一样,如此小家子气,如何配得上太子?以后又如何坐稳一国之母的位子?” 容苍拾阶而上,抬脚进了殿门。 楚云绯声音恭敬而谦和:“太后不能因为锦意妹妹和临雪妹妹是陈家人,就一味地偏袒,孙媳这些日子身子重,越来越嗜睡,着实没有时间让她们晨昏定省,所以免了她们的礼——” “放肆!”太后冷冷打断了她的话,“楚云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个叫什么顾妖娆的算什么东西?她凭什么处置临雪身边的侍女?你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来,哀家跟你没完!” “太后要跟谁没完?”容苍跨进殿门,看着坐在主位上神色冰冷的太后,微微躬身,“这里是东宫,太后怎么到这里来了?” “哀家不能来东宫?”太后冷冷一拍桌子,“容苍,你媳妇到底怎么治理的后院?竟任由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耀武扬威!” “侍妾?”容苍目光环顾,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侍女,顾妖娆就在其中,“不知太后说的是谁?” “自然是顾家这个贱婢!”太后冷道,“你要跟哀家装傻吗?” 楚云绯转头看向容苍,主动解释:“前晚有个丫鬟来请太子过去,说临雪姑娘生病,妖娆认为她越矩就罚了她。” “临雪姑娘又是谁?”容苍面色疏冷,眸子里似是有寒光掠过,“奴婢之间一点小小的争执也敢惊动太后?这是谁出去乱说话?” 彩云脸色一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是临雪姑娘身边的彩云。”顾妖娆低着头请罪,“太子妃身子近来一直不太爽利,奴婢只是担心彩凤越矩的行为惊扰到太子妃,所以才仗着自己先来几天,教了她一点规矩,没想到她们会用此事惊扰太后娘娘,奴婢该死,请太子和太子妃降罪责罚!” 容苍目光落在彩云头顶,声音冷峻无情:“来人!把这个搬弄是非的奴才拖出去,杖毙。” 此言一出,陈临雪脸色煞白:“太子殿下!” “容苍!”太后霍然起身,“你敢?!” 第306章 太子忤逆犯上? 杖毙一个小小的奴婢不算什么,可这个奴婢是陈临雪的奴婢。 今天若由着容苍,就是打她这个太后的脸。 容苍目光微沉:“拉出去。” 两个内侍连拖带拽把彩云拖了出去,彩云脸色惨白,恐惧地大喊:“小姐救我!太后,太后娘娘救命!太后娘娘,太子妃,太子妃殿下,我错了,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 “太子殿下。”陈临雪不敢置信地抬眸看着她,“彩云是我的侍女,是我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才让她去见太后,太子要罚就罚我好了,何必拿一个侍女出气?” “你也想被杖毙?”容苍目光微转,冷冷看着她,眼底似有寒芒划过,“一命换一命,若你这个做主子的愿意承担责任,孤可以成全你。” 陈临雪一震,整个人僵在原地。 一命换一命? 他当真如此冷酷无情? “容苍,你放肆!”太后震怒,“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当哀家死了是不是?!” “太后息怒。”容苍微微垂眸,语气恭敬却强硬,“东宫规矩森严,从孙儿和太子妃进来之后就是如此,任何人敢犯触犯宫规,都会如此。” “你——”太后伸手指着他,气得脸颊发颤,“你……你目无尊长,根本不配做太子!哀家要让皇上废了你,哀家一定让皇上废了你!” “啊!”彩云的惨叫声蓦然从殿外传来,“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救救奴婢——啊!奴婢知错!奴婢知道错了,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 “太子妃。”陈临雪转头看向楚云绯,眼眶发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太子妃大发慈悲,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福,跟太子殿下求求情吧!太子妃,臣女知错,臣女保证彩云以后再也不敢了……” “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楚云绯语气淡淡,“彩云犯了东宫的规矩,太子殿下今日处置她,也是为了警戒其他人,以后该做的事情可以做,不该做的事情别做。” 陈临雪脸色一白,听着外面的惨叫声一声盖过一声,几乎遍体生寒。 她面无血色,急声开口:“太子妃,太子妃,您还怀着孩子呀!求你跟太子殿下求个情,臣女以后一定安分守己,太子妃——”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外面惨叫声顿停,执刑的内侍齐齐停下手里的动作,并跪了下来。 容苍和楚云绯恭敬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大老远就听到这里兴师动众的?”穆帝大步跨进殿门,跟太后行礼之后,转头环顾一圈,“容苍,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太子和太子妃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太后?哀家闭宫多年,他们当我死了是不是?!”太后见皇帝到来,怒不可遏,不等容苍开口就率先发难,“刚做了太子就忤逆犯上,哀家真是对他失望透顶!” “母后息怒。”穆帝有些无奈地开口,“母后吃斋念佛这么多年,本该心如止水,有什么事吩咐下面人去做就是了,怎么跟个小辈在这里大动干戈?” 太后一僵,随即冷冷说道:“皇上是在指责哀家?”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穆帝连忙说道,“只是太后年纪大了,着实不该大怒大急,身体为重。” 说罢,转头看向容苍:“容苍,你怎么回事?太后是你的祖母,你就是如此跟祖母说话?” 容苍垂眸:“回禀父皇,儿臣并没有不敬太后,只是按规矩处置东宫不遵规矩的下人,还望父皇明察。” “哦?”穆帝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父皇,容苍刚从宫外回来,让儿媳给您陈述前因后果。”楚云绯恭敬地低眉,“前日太后娘娘送了陈家两个女子,命儿媳领进东宫伺候太子,儿媳应了下来。让陈家两个女子暂时跟顾氏姐妹同住,两人住长秋殿,两人住长定殿。” “容苍这段时间刚开始监国摄政,政务繁忙,儿媳身子重,行动有些不便,就只交代几句,让她们暂时安分一些,不要经常打扰太子,待太子以后宠幸了谁,或者对谁中意,自然会给个名分——” “等等。”太后不满地打断了她的话,“哀家赐给容苍的是侧妃,什么叫宠幸了之后再给个名分?” 楚云绯回道:“太后娘娘息怒。容苍志不在女色,不愿意纳侧妃,做太子之前父皇和母后就知道的,我不敢拂逆他的意思。” 穆帝缓缓点头:“这倒是,朕几次给容苍赐婚,都被他回绝了,这逆子连朕的面子都不给,太后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哀家把陈家姐妹赐婚给容苍,名分只能是侧妃。”太后面色阴沉,像是罩了层寒霜,“刚做了太子就忤逆犯上,这样的人没资格做太子!” “太后此言差矣。”皇后淡淡一笑,“一个皇子既能带兵打仗,又能治理天下,能力卓绝,他便拥有绝对的资格稳坐太子之位。太后若不强迫他接受不相干的女子,想来他绝不会忤逆太后。” “皇后,你放肆!”太后脸色一青,“你是在指责哀家?” “臣妾不敢。”皇后语气恭敬,“臣妾只是解释太子做事的理由,他脾气冷硬,多年征战沙场,习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习惯杀伐果断和说一不二,习惯了不看任何人的面子,所以才造成忤逆尊长的错觉。” 说到这里,她有些无奈地一笑:“就连皇上这个父亲和臣妾这个母亲与他谈话,常常都是商议着来,这并非皇上和臣妾怕了他,只是不愿意他的威严受损,毕竟太子现在正是培养东宫人脉的时候,臣妾只会支持他,绝不会给他制造任何难题,还望太后明察。” 太后被她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什么意思? 指责她故意给容苍制造难题?说她被忤逆是咎由自取? 他们是要造反吗? 皇上以前做太子的时候,也不敢像容苍这么放肆,她这个太后以前做皇后的时候,对上也要恭恭敬敬,凭什么容苍就是个例外? “父皇,云绯话还没说完。”容苍漠然提醒。 “对。”穆帝蓦然回神,转头看向楚云绯,“太子妃,你继续说。” 第307章 军令如山 “儿媳的意思是让她们先住下来,等以后容苍改了主意,想宠幸谁,那就再给谁名分不迟,若容苍实在不喜,他们没有名分,以后嫁人也不妨碍。”楚云绯一副善解人意考虑周到的样子,“但前天晚上,刚入住长定殿的临雪姑娘,晚间差丫鬟彩凤来请太子,说临雪姑娘身体不适,求太子殿下过去看看。” 皇后目光微转:“临雪姑娘刚住进东宫就身体不适,是水土不服吗?” 陈临雪吓得面无血色:“臣女……臣女……” “同住长定殿的顾姑娘以丫鬟越矩为由,罚了她一顿板子。”楚云绯道,“因为陈氏初来乍到,儿媳又多有不便,所以便命顾氏姐妹告诉陈家姐妹东宫的规矩,没想到第一晚彩凤就犯事,所以顾姑娘对她小惩大诫了一番,次日一早禀报给儿媳,儿媳觉得她做得没什么过分之处,但临雪姑娘身边另一个丫鬟彩云擅自去跟太后告状,太后就来兴师问罪了。” “真是岂有此理。”皇后冷怒,“本是东宫内部的事情,一个小小的丫鬟却敢越俎代庖惊动太后,简直胆大包天。” 楚云绯点头:“容苍刚回来听说此事,觉得丫鬟实在没规矩,遂命人将她拖出去杖毙,以儆效尤。” “彩云只是……只是心疼臣女的处境,所以才……”陈临雪再没有了方才太后撑腰时的气势,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求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臣女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敢越矩放肆,求太子殿下饶了彩云。” 穆帝明白了前因后果,转头看向容苍:“都是一场误会,要不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就饶了彩云如何?” 太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很难相信一国之君跟自己的儿子说话,竟是如此语气。 更让她不敢置信的是,容苍根本不给一国之君面子,淡淡回了一句:“儿臣已经下了命令,把彩云杖毙,让东宫上下都知道没规矩的人是什么下场。” “朕知道。”穆帝点头,“但是……即便军令如山,可现在不是在军中,而是在宫里……” “治理内宅跟治军一样。”容苍冷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太子妃的威严容不得挑衅。” 穆帝哑口无言,只好朝太后说道:“容苍常年带兵打仗,习惯了军中那套严苛的规矩,连朕的话都不好使,还望太后能理解。” 太后咬牙,理解个屁! “容苍。”皇后也开口,一副商议的口吻,“军令如山也要分情况,彩云怎么说也是陈姑娘的侍女,给太后一个面子吧,打个三十板子就行了,不必要她性命。” 后宫惩戒下人的板子各有不同,杖毙用的板子沉而重,几板子下去就能让人筋骨断裂,脏腑俱碎,而寻常惩罚的板子则是宽薄的竹板,三十板子只是皮肉伤,不会要人命。 然而容苍冷冷地站着,不为所动。 皇后笑了笑,转头看向楚云绯:“云绯,你跟太子求个情。” 楚云绯蹙眉,一副为难的表情:“可是母后——” “乖。”皇后语气温柔,“你跟太子求情,太子一定会听的。” 太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上不像皇上,皇后不像皇后。 这宫廷是立了太子之后就易主了吗? 太后、皇上和皇后都不敢命令太子做事,非得太子妃求情才行? 简直是反了天。 楚云绯为难了一阵,像是心不甘情不愿似的开口:“太子殿下息怒,为了妾身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就饶了彩云一命吧。” 容苍皱眉:“你受了委屈,还替她求情?” “我是替肚子里的孩子求情。” “饶了彩凤也可以,请太后把陈家姐妹带走。”容苍目光微转,看向陈家姐妹的眼神里尽是厌恶,“东宫不需要多余的外人。” “不行。”太后断然拒绝,“哀家旨意已下,难道让哀家出尔反尔不成?” 容苍淡道:“那就把彩云杖毙吧。” “容苍!”太后震怒,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退让一步,“哀家答应太子妃所言,让她们暂时住在东宫,等太子愿意宠幸她们了再给名分,这样可以了吗?” 容苍还待拒绝,却听穆帝劝道:“既然太后都退了一步,容苍,你也给太后一个面子。” 皇后看向楚云绯:“云绯,你觉得怎么样?” “嗯。”楚云绯点头,掩去眼底的笑意,“暂时先这样吧,只要她们以后安分守己,妾身也不愿找她们的麻烦。” 容苍冷道:“陈临雪。” “臣……臣女在。” 容苍眉头紧皱,视线搜寻着:“还有一个是谁?” 陈锦意抿唇:“臣女在。” “今日之事是第一次,孤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容苍嗓音冷峻无情,似藏着冷酷杀气,“以后若有人再犯,孤不会认为你们管教下人无方,而是你们自己不守规矩,到时候惩罚的不仅仅是你们的婢女,连你们二人也会一同受罚,听到了没有?” “臣女记下了。” “母后。”穆帝走过去,掺着太后往外走去,“小辈的事情母后就别费心了,坐在宫中安享富贵多好?儿臣送母后回去。” 太后面沉如水,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今时今日她才发现,皇上对她二十多年闭宫未出的举动没有丝毫心疼,而这宫里,或许早已经不是皇上初登大宝时的宫廷。 太后离开了,前呼后拥,浩浩荡荡。 然而今日之后,东宫上下无人不知,太子是个冷硬无情的脾气,谁说话都不好使,唯有太子妃能在他面前说上话。 若是再惹太子震怒,只怕不会再有今日侥幸逃生的机会,最重要的是,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太子妃。 得罪太子,或许还有太子妃帮忙求情,若是得罪了太子妃,连个求情的人都没了,直接死路一条。 第308章 盛极必衰 陈临雪瘫软在地上,几乎无力起身。 楚云绯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声音淡淡:“以后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妖娆,临雪姑娘身边两个丫鬟都受了伤,你这段时间辛苦一些,身边的丫鬟拨一个伺候着,顺便注意她们的伤势,别让人死在东宫。” “是。” “都回去吧。”楚云绯转身走向内殿,在榻前靠坐下来,“晨昏定省三日一次就行,本宫身子乏,不愿意应付太多乌七八糟的事情,希望你们别再给我制造麻烦,否则不会有今日这般死里逃生的机会。” 陈锦意相比妹妹陈临雪,显然更聪明一点,从今日阵仗她已然看出来,皇上和皇后都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太后更像是孤军奋战——即便她是皇上的亲生母亲,皇上也并不喜欢太后对太子的婚事插手,尤其是塞了陈家姐妹入宫。 太子对楚云绯的维护不是伪装,对其他人的无情更不是虚张声势。 所以她们继续待在这里,除了浪费时间耽误她们的年华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陈锦意想远离东宫,可太后不会同意的。 “臣女告退。”陈锦意扶起妹妹,屈膝行礼,“臣女会记着今日之教训,以后绝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楚云绯没说话。 陈家姐很快离开,顾家姐妹行礼之后也跟着告退离去,殿内转眼安静了下来。 容苍站在殿外,把东宫内侍总管叫了过来:“吩咐下去,长定殿和长秋殿安排几个内侍,太子妃若无召见,不许陈家姐妹擅自打扰太子妃。” “是,奴才遵旨。” 容苍转身返回殿内,在楚云绯身侧坐下。 楚云绯笑盈盈地看着他:“太子殿下威压慑人,魄力十足,太后此次虽说气得狠了,但心里也会有所忌惮,想来以后行事会有所收敛。” “希望如此吧。”容苍沉默片刻,抬眸看向楚云绯,“我今天去荣王府,在王府外遇见了秦芷岚。” 楚云绯笑意微敛,忍不住挑眉:“她不会是提前留意你的行踪,刻意选了跟你一样的时间去的王府吧?” “应该是。”容苍点头。 “秦芷岚还真是豁出去了。”楚云绯抬手给容苍倒了杯茶,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荣王府今日大喜,来往出入的宾客那么多,不乏当朝官员和权贵。她如此行径,只会让人怀疑秦家家风出了问题。” 更验证了前些日子铺天盖地的流言,愚蠢得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跟自己家里人有仇,所以才不顾家族名声,做出如此冒失之举。 但这些都跟楚云绯无关了。 秦芷岚愿意当众表白,无非是一直没对容苍死心,孤注一掷博最后一次机会罢了。 她已经被赐婚给晋安王,若是再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秦家会毁在她手上。 …… 回到疏凰宫,皇后在凤榻上斜靠下来,看起来心情不错:“本宫的儿子,果然不会让人失望。” “娘娘说的是。”蔡姑姑端了茶,弯腰放在她跟前,“太子殿下十年带兵可不是白带的,何况太子如今是正统储位,太后就算如何不满,也不能动摇一国储君的地位。” 皇后喝了口茶,有些讽刺地开口:“太后已经是天下女子所能达到的权力巅峰,她好好待在宫里享福不好吗?皇上不会忤逆她,本宫和太子更不会忤逆她,日子过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可她偏要折腾,不折腾一个鱼死网破誓不罢休似的,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蔡姑姑蹙眉:“太后娘娘可能想让陈家更显贵一些。” “要那么显贵干什么?盛极必衰的道理都不懂。”皇后喝了口茶,嘴角掠过一个凉薄笑意,“本宫有时尚且担心谢家权势太大,招来祸端,巴不得他们能收敛一些锋芒,太后却要反其道而行。” 荆西陈家虽不算世家之首,可积攒下来的富贵荣华足够两代子嗣衣食无忧,这一代平庸了一些不假,但若费心教导下一代,家族的荣华不是不可以延续下去。 而且陈家虽没什么特别显贵的人才,可他们可以安排宗亲旁支做官,一个世家大族,权力比朝中很多官员可大多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大家族的底蕴不是三五年就完全败落,只要不犯事,再延续三五十年不成问题。 可太后太过贪心,蠢蠢欲动地在储君后院里安排人,这是为君者大忌,她想要的最终只会适得其反。 就像当初惠妃进宫时一样。 皇后敛眸喝了口茶,想到当年太后把惠妃弄进宫,应该也是盼着她能坐上后位吧。 若惠妃当年没死,且顺利坐上皇后之位,惠妃的长子就是皇族嫡长子,那么不管是立嫡立长,他都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那么今天的陈家…… 可惜惠妃红颜薄命。 …… 因为容苍手段冷硬,接下来的几天里东宫风平浪静,太后没再找事儿,陈氏姐妹也安分守己。 容淮书大婚之后,肉眼可见的容光焕发,进出东宫听太子议事,看得出春风满面,还曾得了齐锦和八皇子几句调侃。 不过容淮书是个标准的读书人心性,脸皮子薄,所以齐锦和八皇子的玩笑都在打趣程度,并不敢太过分。 八月初十之后,东宫隔三岔五收到信报,皆是关于漠北太子的行程。 与此同时,顾倚栏也亲自送了几份情报进宫,他说顾承业派去晋安王封地的手下并未得到晋安王确切的回复,反而是晋安王妃接到太后给夫君赐婚的消息之后,当场就把晋安王暴揍了一顿。 听到这句话,在场几人皆忍不住挑眉:“晋安王妃暴揍了晋安王?” “是。”顾倚栏点头,“晋安王妃自小练武,不但身手灵活,脾气也比一般女子刚烈,跟晋安王成亲那天就立了规矩,不许晋安王纳妾,不许有通房侍妾,不许养外室,否则一定要他好看。” “这个女子倒是有趣。”姬紫衣慢吞吞看向自己的表妹,“比太子妃还彪悍霸道。” 第309章 血口喷人 八月十五开始,皇帝御案上出现了几本奇怪的奏折,一份来自凤阳,一份来自荆西,皆是弹劾忠义侯府世子齐锦通敌叛国,跟漠北太子有勾结。 甚至在漠北皇族发现酷似齐锦容貌的小孩,已两岁有余,不日即将抵达盛京,请皇上早作处置,万不可让漠北和忠义侯府有内外勾结的机会。 这两份奏折让穆帝面色难看,半天之内翻阅了十几次,但他一直压着没有发作,连太子都不知此事。 八月十八早朝上,秦太傅当众递上一封来自漠北太子的亲笔信:“皇上,这是漠北太子写给齐世子的信,被老臣的一个门生无意间截到,请皇上御览。” 话音落下,满朝文武哗然,不约而同地看向齐锦。 齐锦眉头微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漠北太子写给我的信?” 秦太傅直视着齐锦的眼神:“没错。” 容苍转头看向秦太傅,神色疏冷,眼底一道寒芒划过。 穆帝冷道:“呈上来。” 杨德喜匆匆跑下丹陛,接过奏折,很快返回皇上身侧,把奏折呈交到皇上手里。 “齐锦。”穆帝抬眸看着人群里的齐锦,“你可有话要说?” “回禀皇上,太傅大人这是血口喷人。”齐锦不疾不徐地走出来,撩袍跪在殿上,“臣跟漠北太子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若见了面,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秦太傅问道:“既然如此,漠北太子为何要给齐世子写信?” “信既然是他写的,太傅应该去问漠北太子本人,问我做什么?”齐锦冷冷一笑,“我一不知信中内情,二不知信的真假。秦太傅以一封信污蔑我,着实让人难以信服。” 群臣神色各异,对这般足以掉脑袋的事情不敢擅自发言,倒是八皇子气不过,冷冷开口:“秦太傅学识渊博,品行贵重,曾是读书人都敬仰的前辈,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秦家风骨荡然无存,悉心教养出来的孙女当街示爱,在已有婚约的情况下公然表白其他男子,本王还曾为秦太傅感到痛心。” “没想到今日太傅仅凭着一份真假难辨的书信,就想攀扯诬陷齐世子,意图陷他于不义!忠义侯和长公主唯有齐锦一子,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忠心耿耿保家卫国的时候,唯一独子却被人阴谋诬陷,且诬陷他的人还是当朝德高望重的太傅,只怕会感到万分寒心失望!” 穆帝看完书信,抬头环顾大殿,语气不怒而威:“最近朕还接到了另外两份奏折,都是弹劾齐锦跟漠北太子私交笃深,不过忠义侯镇守在南疆,跟漠北打不着的关系,内外勾结可能性不大——” “皇上,臣以为还是该小心为上。”秦太傅跪下,一副忧国忧民的语气,“镇守北疆的是太子的兵马,若漠北太子真的跟忠义侯父子有勾结,那么只要利用漠北军队牵制太子的大军,再用齐世子获得太子信任,忠义侯想从南疆调兵攻向盛京,图谋造反并不是一件多难想象的事情。” 八皇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原来秦太傅不仅诬陷齐世子一人,竟是要连忠义侯和长公主一起构陷?” “老八,你闭嘴!”穆帝怒斥。 八皇子跪下请罪:“儿臣知错,儿臣只是心有不平,不愿看到忠义侯和长公主被人诬陷。” “秦太傅这是全凭自己想象,就把忠义侯父子的罪定下了?”容苍视线微转,面无表情地看着秦太傅,“太傅德高望重,忧国忧民,满朝年轻新贵都敬仰太傅为人,所以太傅更应该谨言慎行,如此轻易就把图谋造反的罪名扣在忠心为国的忠义侯身上,未免让人寒心。” 秦太傅低眉垂眼:“老臣从未有过冤枉忠义侯的意思,只是这份书信可疑,不得不谨慎,并且漠北皇族还有个两岁的孩子,听说酷似齐世子……老臣虽未曾亲眼见过,但空穴不来风,还望皇上和太子殿下明察。” “两岁的孩子?”穆帝目光微垂,看向跪在殿上的齐锦,忽然想到他之前说过的事情,“齐锦,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齐锦去过北疆,被漠北抓去过,容苍在营救他的过程中被射伤。 穆帝忽然很想知道,齐锦原本该待在南疆,为何会突然跑去北境,且被漠北军队抓了个正着? 上次他没问,这次应该弄清楚真相了。 “回禀皇上,臣根本不知道秦太傅说的什么孩子。”齐锦脸色不虞,“无凭无据,信口雌黄,太傅今日一番言语未免让人觉得荒唐可笑!” 穆帝沉默片刻,转而看向容苍:“太子,你觉得呢?” “儿臣可以担保,齐世子跟漠北太子没有任何关系。”容苍躬身回话,“至于所谓的书信,暂时虽不知是谁伪造,但漠北太子已经在来时的路上,到时真真假假总能弄得清楚。” 秦太傅像是胸有成竹,不卑不亢地开口:“既然太子殿下敢担保齐世子,那老臣想问一句,听说三年前齐世子去过漠北,是太子殿下将他抓回来的,不知此事该如何解释?”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再次哗然:“还有这样的事?” “三年前齐世子去过漠北?”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齐世子不是一直待在南疆吗?怎么跑北边去了?” “秦太傅不必攀扯太子,有什么问题问我就行。”齐锦冷冷开口,“三年前我确实去过漠北,但不是自己去的,而是本世子愚蠢,在漠北太子算计之下被他们擒了去。当初太子还是战王,为救我中了一箭,差点命都没保住,除了太子殿下,镇守在本将军的黑甲军将领都可以作证。” 秦太傅冷道:“这不是正好可以证明,你三年前就跟漠北太子勾结,意图陷害太子吗?说不定当初你被擒一事,根本就是个对付太子殿下的阴谋。” “你放屁!” “齐锦,注意你的语气。”容苍皱眉,冷冷盯着他,“怎么跟太傅说话?” 第310章 难以忘怀的耻辱 齐锦抿唇,压下心头戾气,垂眸道:“臣御前失仪,罪该万死。” 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穆帝端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二人争执,神色不辨喜怒。 殿上气氛压抑而凝重,让人不安。 容苍收回视线,垂眸道:“父皇容禀。” 穆帝语气平静:“说。” 容苍沉稳地开口:“儿臣在边关十年。军营相比朝堂虽然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阴谋陷害,但对敌时需要计谋,兵者诡道,儿臣不是不擅长。” 穆帝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若有所思地点头,却并未出声打断。 满朝文武亦是不发一语,心有余悸地感受这片刻安宁。 “儿臣了解漠北的作战方式,了解漠北人狡诈野蛮的脾性,且儿臣自认为识人本领还行,不会轻易被人蒙蔽。当年齐锦被漠北擒去时,军中就有将领跟儿臣议过此事,他们也曾跟秦太傅有一样的想法,怀疑齐世子被擒是他和漠北合谋,但最终查明真相,并不是。” “儿臣当年以身涉险去救齐锦,完全是出于对家国安危的考虑,因为忠义侯和长公主只有齐锦一个儿子,儿臣若不救他,一旦齐锦出事,谁也不敢保证忠义侯和长公主会是什么反应。” “儿臣后来查了真相,齐锦原本在南疆待得好好的,是有人仿冒儿臣的字迹写了封信,邀请齐锦到北境切磋武艺,信中言词带着几分挑衅意味,根本不是儿臣说话的口吻。只是齐锦当初年少无知,连信的真假都分辨不清,误以为儿臣年少意气,所以才中了圈套。” “仿冒儿臣字迹的那位将领,当初亦是儿臣麾下八大将军之一,查明原委之后已被正法于军中。” 秦太傅听到此处,忽然开口问道:“当年齐世子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漠北为何要费尽心思算计于他?而且南疆与北疆迢迢之距,算计起来大费周折,老夫完全想不通其中缘由。” “秦太傅这个问题问得好。”齐锦挺直腰背,转头盯着秦太傅,眼底似有尖锐的光芒划过,“因为本世子三年前十七岁,正是鲜衣怒马,翩翩少年,姿容俊美,风华正茂!” 他连用了四个褒义的成语,本是赞美的话,却让人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恨意和耻辱。 只是群臣显然不明白他的恨意从何而来。 秦太傅皱眉:“老夫不明白齐世子的意思。” 穆帝却是神经一凛,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搭在龙椅扶手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太傅大人不是想知道,漠北为何费尽心机擒我?”齐锦冷冷一笑,眉眼间戾气横生,“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最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威胁太子殿下,也不是因为两国交战,更不是为了算计我父亲。” “真正的原因很龌龊,因为漠北太子独孤庆云看上了本世子——秦太傅听明白了吗?因为他看上了本世子!独孤庆云是个恶心的变态,妻妾无数,荤素不忌,他说本世子鲜衣怒马,翩翩少年,是他最爱的模样!本世子说得够清楚了吗?” “漠北太子那个杂碎!不知从何处看过本世子的画像,说是一见倾心,所以才设计将我掳了去,他给我下药,想对我用强,这就是真相!秦太傅听完之后,不知有何感想?” 激动而冰冷的言语,毫不掩饰地发泄出了压下心底三年的恨意,也让所有人知道了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或者说,是人生中无法忘怀的耻辱。 殿上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秦太傅神色青白交错,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不堪的真相。 殿上其他大臣则纷纷震惊,神色各异,有人怜悯齐锦当年遭遇,有人厌恶漠北太子的卑劣恶心,有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有人忍不住唏嘘,没想到忠义侯和长公主的唯一嫡子竟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怪不得齐锦已过弱冠,却至今不曾成亲,也没听说喜欢过谁家姑娘,只怕是当年之事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吧。 穆帝同样震惊,震惊地看着齐锦,一时竟不知他说的气话还是真的,沉默良久,他缓缓转头看向容苍。 容苍不发一语地看着齐锦,穆帝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不忍,心头不由咯噔一下。 此事是真的? 想到他连续几次给齐锦赐婚都被拒绝,齐锦不是说自己喜欢男人就是说不想耽误人家姑娘,原因竟在这里? 齐锦深深吸一口气,看着秦太傅的眼神冰冷而讽刺:“本世子把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了,现在本世子有些事情不明白,请太傅大人给我们解释解释如何?” 秦太傅瞳眸微缩,对上齐锦那双冷戾的眸子,心头骤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老夫要解释什么?” “听说太傅大人有个女婿叫韩尚武,三年前还镇守在边关,后来不知为何被人调到了凤阳做指挥史,此人当兵时默默无闻,然而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却能跟漠北太子搭上关系,还把自己年仅十四岁的女儿送给漠北太子做妾室,不知太傅大人如何解释?” “本世子着实想不明白,韩尚武把女儿送给漠北太子的原因是什么?雍国男人都死光了吗?韩尚武他是不是忘了,漠北跟我雍朝是仇敌?他把女儿嫁给仇敌,是要投敌叛国吗?” “齐世子莫要血口喷人!”秦太傅脸色一变,没想到齐锦消息如此灵通,顿时脸色大变,“韩尚武和老夫已有多年不曾来往,老夫根本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齐世子红口白牙污蔑一通,就能——” “我有证人。”齐锦冷冷打断他的话,冷眼看着秦太傅猝变的脸色,“太傅大人知不知道并不重要。韩尚武通敌叛国,罪证确凿,这个罪名足以让他被诛九族——很不幸的,秦家正好就在他的九族之内。” 话音落地,秦太傅身子细不可察地晃了晃,随即撩袍跪地,痛心疾首地开口:“皇上,老臣一生忠心耿耿,从未有过通敌叛国的想法,求皇上明察!” 穆帝面沉如水:“齐锦,证人何在?” 第311章 有备而来? “证人眼下就在皇城之中,只是他身份有点特殊,需要皇上单独审问。”齐锦说完,抬手拱道:“臣今日以项上人头担保,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不实之处,愿受任何处置,绝无怨言!” 秦太傅抬头正要说话,穆帝已环顾殿上群臣:“诸位爱卿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启禀皇上。”谢麟站了出来,恭敬地开口,“臣以为齐世子虽言辞激烈愤慨,过往之事也确实让人厌恶漠北太子的下作,但不能仅凭他三言两语,就否定了漠北太子这封信的分量。” 秦太傅眉眼微动,深沉而又诧异地看着他。 “谢麟说得有道理。”穆帝缓缓点头,“那你以为该如何?” “漠北太子独孤胤云即将抵达楚国,臣以为暂时应该限制齐世子的行动,不许他对外送信,以免有机会与人串供,如此之后,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才更让人信服。” “臣以为谢小国舅说得对。”吏部尚书躬身附和,“若能有太子殿下亲自监督就更好了,这样才能真正证明齐世子的清白。” 八皇子出列:“儿臣以为谢小国舅说得在理,但是不能仅限制齐世子一个人的行动。太傅大人的女婿把女儿嫁给漠北太子,如此行为比一封信更严重,儿臣以为太傅也应该被监督。在真相明朗之前,不许秦家任何人对外传递消息,请父皇决断。” 秦太傅面色一沉,却沉默不语。 七皇子道:“八弟所言在理,儿臣附议。” 其他大臣也纷纷表示同意,竟无几人站在秦太傅身后。 而如今的朝堂之上,自丞相被停职之后,皇上至今没有给他复职,也未曾有另拜新相的意思,倒是朝中一有大事,谢国舅和荣王就经常被召入勤政殿议事,无声中仿佛替代了丞相以前的职务。 今日也不例外。 文武百官纷纷表达了附议之后,穆帝视线落到荣王面上:“荣王,你的意见呢?” “臣以为把齐世子交由太子看管,若齐世子真有异常行为,太子负有连带责任,这样一来,太子便不会对齐世子徇私。”荣王躬身回话,“漠北太子即将抵达盛京,真相很想就会大白,齐世子也就受几天委屈罢了,无伤大雅。” “既然荣王也觉得可行,那就这么办吧。”穆帝点头,并朝谢麟冷冷吩咐,“谢麟,你即刻派人前往凤阳,捉拿韩尚武一家,朕要你尽快查清他跟漠北太子的关系。” 谢麟出列,躬身应下:“臣遵旨。” 穆帝冷道:“齐锦暂时交由太子看管,不许随意离开皇城,不许给任何人送信,倘若有违反,太子一并受罚。” “儿臣遵旨。” 齐锦点头:“臣遵旨。” 穆帝沉默片刻,看向秦太傅:“太傅,朕虽然相信你的忠心,但出于公平起见,即日开始,请太傅回家之后别再外出,也不许朝中任何官员或者陌生人随意踏入秦家,直到捉拿韩尚武归案,一切水落石出为止。” 秦太傅心头骤然一沉,强烈的不安自心头缓缓发酵,他除了听旨,其他一句话说不出来。 “太子,你和齐锦来勤政殿一趟。”穆帝起身离开,“退朝!” 群臣跪下:“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在地上的秦太傅悲凉地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当年受到皇上尊重的太傅,满朝文武似乎亦在不知不觉中靠向了太子和谢家。 哪怕沉默的是大多数,可愿意说话的几个人占据了朝中大半的分量,这足以让他明白,他这个太傅已无多少人拥戴,或者是不敢拥戴,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秦家真的大势已去了吗? 不,只是表面上的大势已去,等漠北太子抵达盛京,好戏才刚刚开始。 秦太傅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袍袖,转身往外走去。 前往勤政殿的路上,容苍偏头看着齐锦:“当年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个孩子?你一点印象都没了?” 齐锦摇头:“没印象。”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你的……” “应该不可能吧?”齐锦眉头皱紧,“秦太傅为了污蔑我,随意编造出一个谎言,太子就信以为真了?” “信件可以伪造,孩子也能伪造吗?”容苍反问,“秦太傅既然知道你去过漠北,定是有人向他透露了此事,但他并不知道你去漠北的原因,就算污蔑,伪造信笺比孩子可信多了,而且那个孩子如果真的两岁多,跟你在漠北的时间倒是对得上……另外,本王的探子前几天传来消息,独孤胤云此番确实带了个小孩过来。” 齐锦脚步一顿:“独孤胤云带了个孩子过来?” “嗯。”容苍点头,“孤怀疑他是有备而来,还有那个孩子的母亲,极有可能就是此次欲联姻的漠北公主。” 齐锦脚步微顿,面色凝重起来:“如果这是他们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利用这个孩子诬陷我,我应该怎么办?” 虽然他在殿上说的都是事实,是他多年压在心里难以启齿的屈辱,但于他而言难以启齿,于其他人而言却无关痛痒,最多当作是一场笑料罢了,不足以让他洗脱罪名。 尤其是秦太傅有备而来。 如果他跟漠北太子早就商议好的,打算用一个孩子来栽赃诬陷他,这个局该怎么破才好? 容苍语气倒是闲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独孤胤云的到来不一定是坏事,或许峰回路转呢?” 说话间,两人已抵达勤政殿。 跨进殿门,齐锦一撩袍摆就跪了下来:“臣知罪。” 穆帝抬眸看着他,目光沉沉:“齐锦,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漠北太子掳了去?还不赶紧给朕说清楚。” “被掳一事是真的。”齐锦垂着眸子,让人看不到他眼底神色,“当时边关有人伪造太子殿下的字迹,臣尚未抵达边关就被漠北掳了去,他们派出近千人精锐埋伏在山路上,臣未有察觉让他们得了手。” “漠北太子给你下药?” “是。”齐锦唇角抿紧,“这也是臣一直不愿意娶妻的原因。” “他对你……”穆帝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齐锦沉默良久,缓缓摇头:“臣不知,臣那晚……臣那晚被药效折磨得神志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臣没印象,但是醒来之后,身上确实有点痕迹。” 第312章 齐锦也能领兵? 容苍沉默站在一旁,神色不辨喜怒。 齐锦垂眸:“那些往事不堪回首,臣强迫自己忘记,今天秦太傅又迫臣勾起那些记忆。臣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能是想诬陷臣通敌叛国,可能他针对的人是我父亲,也有可能他只是恨我不愿意娶他的孙女,所以逮着这点把柄,想给我一点教训。” “不愿娶他孙女?”穆帝神色一沉,目光如电,“秦太傅有意让你娶了秦芷岚?” 齐锦点头:“是,在秦芷岚取消跟荣王府的婚事之后,皇上把她赐婚给晋安王之前。” “……朕知道了。”穆帝冷着脸站在御案前,眸心划过一抹暗沉之色,“你方才说的,韩尚武把女儿嫁给漠北太子做侧妃一事,是真是假?” “臣不敢欺君,此事千真万确。” 容苍开口说道:“前几天姬紫衣刚呈上一份情报,说的就是韩尚武这个人。他除了把女儿嫁给漠北太子之外,应该还时常跟漠北保持着来往通信,姬紫衣常年在外走动,知道的消息多一些,据说是漠北太子手里有韩尚武的把柄,嫁女儿这件事有被逼迫的因素。” 穆帝想到秦家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只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当初的护国公府也是如此吗? 仗着一点救驾之功得了恩宠,这些年一直高高在上,骄横跋扈,浑然忘了臣子应有的本分。 秦太傅跟护国公曾经都是受穆帝尊重的大臣,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功劳不一样,穆帝自以为对他们仁至义尽。 可如今,秦家显然犯了跟赵家一样的大忌,有些忘乎所以了,得了一些恩宠就以为可以世代显贵下去,做过皇帝的老师就觉得应该永远被尊崇敬仰,这种自傲的心态直接影响到子孙的教养,一个个不是愚蠢无知就是自以为是。 一旦显贵和尊重稍有不足,他们就觉得不平,不甘,迫不及待地想找到补救的方式。 可恰恰是这种急于补救的心态暴露了他们本性的贪婪,让自己一步步踏入深渊。 穆帝轻轻闭眼,不愿意再去想秦太傅心里是否有通敌叛国的想法。 对于这位昔日的老师,他心里还存着一丝敬重,哪怕最后结果不是那么美好,他也会留给对方一个体面——尽可能的体面。 “秦太傅说漠北皇族有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齐锦摇头:“臣着实不知此事。” 穆帝负手踱步:“秦太傅暗中是否与漠北人有过来往?” 齐锦还是摇头,他今天在大殿上拿韩尚武反击秦太傅,虽是一个有利的把柄,但这些情报都是姬紫衣和顾倚栏送进宫的,齐锦知道得并不多。 “秦太傅有没有跟漠北往来,暂时还不太清楚,但儿臣确定,韩尚武所做之事,秦太傅不可能不知情。”容苍接口,“另外,秦太傅还有一个女婿叫李峻文,儿臣已经派人去查,倘若他也有问题,那么秦太傅难逃干系。” 穆帝嗯了一声:“太傅名声虽响,但在朝中并无实权,不管做了什么,都动摇不了根基。” 一个于朝政上没有实权且手里又没有兵权的太傅,说到底不过是个文臣,就算他门生遍布各地,能在幕后替两个女婿得到一些权力。 可暂时来说,那点权力根本影响不了大局。 只是这种行为…… 穆帝面色阴沉,但凡是个皇帝,都绝对无法容忍通敌叛国这种行为,哪怕只是沾上一点边,都绝对不行。 此时此刻,穆帝心中忍不住生出了质疑,第一次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明君,他尊重的赵家目无皇权,居功自傲,他尊崇的太傅也违背了初心,连文臣的风骨都维持不住。 穆帝抬手揉了揉眉心,不愿意再去想那些乌糟事,话题很快回到齐锦身上:“你这几天安分一些,凡事等漠北太子来了再说。” “是。” “若独孤胤云真的心怀不轨,儿臣提议此次直接把他扣在楚国。”容苍声音冷然,带着让人心悸的杀气,“到时让齐锦亲自领兵灭了漠北,自然能证明他们父子的忠心。” 此言一出,穆帝顿时静如木鸡,缓缓转头看着容苍,神色古怪。 好一会儿,他视线继续偏移,略带怀疑的目光落在齐锦头顶:“齐锦也能领兵?”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齐锦抬头直视龙颜,表情颇有几分不满,“都说虎父无犬子。臣到底跟着父亲和母亲待在边关二十年,当年被算计是臣年幼无知,骄傲自大,从漠北离开之后,臣发愤图强,不但精练武艺,还日夜钻研兵法,研究漠北的地形和兵力布置,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漠北太子的人头挂在城墙上示众,让他为当年的恶行发出代价!皇上今日竟如此质疑臣,到底是不信任臣的忠心,还是不相信臣的本领?” “放肆。”穆帝面容一沉,“你在跟谁说话?” 齐锦低头请罪:“臣该死。” “行了,朕懒得说你。”穆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这几天跟在太子身边,不许单独行动,不许给任何人送信,直到证明你的清白为止。” 齐锦叩谢皇恩。 “至于说带兵……”穆帝眉头拧了拧,有些质疑地看着容苍,“你确定凭齐锦之力,能顺利将野蛮的漠北并入楚国版图?” 齐锦脸色一僵,心头顿时心里不服,皇上这么看不起他? “儿臣确定。”容苍语气恭敬而沉稳,“不过若父皇不信任他,儿臣领兵也是一样的,到时把独孤胤云带上,齐锦可以做先锋大将,领兵直捣黄龙。” 领兵一事日后再议,不急于一时。 穆帝眼下最关心的还是齐锦当年被擒去漠北一事,如果最终事实证明,漠北太子独孤胤云确实是个龌龊东西,对齐锦生出了龌龊的想法,且还曾付诸于行动。 那么他此番来到楚国,无疑就是自投罗网。 第313章 漠北太子到 接下来几天,京城戒严。 齐锦规规矩矩地跟在容苍身后,几乎形影不离。 白天跟着他一起上朝,晚间在东宫前殿议事,晚间议事结束之后,直接在东宫用晚膳,然后跟副统领轮流当值,困了就在东宫殿内找个地方眯上一觉,睡觉时身边少则一人多则两人陪着,就是不给他“落单”的机会。 容苍看管得严,齐锦自己也自觉。 就是坚决不给对手抓到一点点把柄的机会。 只是如此一来,倒叫容苍少了很多陪伴爱妻的机会,每晚回到寝宫几乎都近子时,回去时楚云绯常常已经睡下了,容苍会轻轻贴在她隆起的腹部,感受着腹中孩子旺盛的生命力。 只是每每此时,容苍心里总忍不住嘀咕,这孩子晚间也这么活跃,都不用睡觉吗? 这个问题憋在心里三天,一直没机会问出口,因为他早上起得早,起身时小心翼翼,不舍得吵了爱妻香梦。 三天过去,八月二十,漠北太子的车驾终于抵达盛京。 容苍以储君身份带着谢麟、齐锦和一众礼部官员,在御林军浩浩荡荡的护送之下,抵达皇城外迎接贵客。 漠北太子三十岁上下,身姿高大魁梧,面容粗狂,带着漠北人特有的彪悍和几分异域特色,左边脸颊上一道伤疤贯穿眉角,无端多了几分狰狞意味。 他身后跟着几名文臣打扮的官员,随身护卫一看就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高手,一个个面无表情,眼底自带凶狠之意。 甫一见面,独孤胤云主动翻身下马,热情地朝容苍寒暄:“听闻楚国立了太子,没想到是纵横疆场的战王殿下,久未相见,殿下别来无恙?” 容苍神色沉着而冷硬,一如以前在疆场那些年:“无恙,独孤太子如何?” “孤也一样。”独孤胤云走上前,伸手欲抱容苍,却被容苍躲开,“独孤太子请自重。” 独孤胤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是我们漠北表达友好的方式,不过战王殿下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难以亲近啊。” 说话间,忽然察觉到一双森冷的眸子落在他身上,独孤胤云转头,顿时迎上一张熟悉的脸,以及那双毫不掩饰憎恨和杀气的眸子。 他嘴角微扬,带着几分戏谑:“齐世子,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没见。”齐锦声音冷戾,“本世子以为独孤太子已经化成了灰,没想到竟还活在这个世上,真是让人唏嘘。” 独孤胤云面色一僵,面上肉眼可见地浮现恼怒之色,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起来,孤和齐世子还有一段特殊的渊源,这三年来,孤一直对齐世子念念不忘——” 齐锦嗓音森冷,伸手欲拔腰间长剑:“你找死?” “独孤太子。”容苍抬手阻止了齐锦的动作,冷冷提醒独孤胤云注意分寸,“如果你们是抱着如此态度来谈判,楚国只怕做不到友好接待。” 独孤胤云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心一道异样色泽划过,随即不痛不痒地朝齐世子赔礼:“孤言语不周,还请齐世子多多见谅。” 他身后的几位使臣个个皱着眉,对自家太子这般行为明显不赞同。 漠北内乱频频,战事上已不是楚国对手,他们此番前来是为了联姻,联姻的目的是为了两国放下兵刃,暂时友好相处,太子如此羞辱对方侯爵之子,就不怕楚国怒而发兵? 礼部左侍郎眼见着气氛不对,赶紧开口:“独孤太子,吾皇已在大殿上设了宴,请太子殿下与诸位使臣随我们进宫,一同面见吾皇。” “急什么?”独孤太子似是有意再跟容苍寒暄一阵,“此次孤带来了漠北最美丽的公主,欲跟楚国联姻,只是听闻楚国皇子们都已成亲,太子殿下觉得孤若想达成两国友好,应该把皇妹嫁给谁?” 容苍目光落在他们后面的轿子上,轿子四周垂落着红色纱幔,颇有几分联姻出嫁的喜气。 他收回视线,神色淡淡:“联姻之事可以进宫之后,坐下来慢慢聊,独孤太子不用着急。” 独孤胤云跟容苍并肩往城门内走去:“太子殿下最近一直待在盛京?” “成亲之后确实一直待在盛京,不过年后应该会回边关去。”容苍面无表情地说道,“孤最近给边关新添置了一批兵器粮草,正打算来年开春踏平漠北疆土。” 独孤胤云神色一僵,随即强笑:“太子说笑了,你在边关十年,我们两国始终不分胜负,如今轻飘飘就想踏平漠北疆土?” “不分胜负?”容苍眉梢一挑,“独孤太子很擅长睁眼说瞎话?” 齐锦见独孤胤云吃瘪,面色讥讽:“漠北除了擅长使用阴谋诡计之外,跟楚国铁骑焉有一战之力?往年皆是太子手下留情,若下次再交战,漠北的疆土定会一点点被并入楚国舆图之上,独孤太子怕是会沦为亡国奴阶下囚吧,到那时不知阁下是否还能如此狂妄。” 独孤胤云恼羞成怒,冷冷一笑:“齐世子不必急着冷嘲热讽,落井下石,此番孤特意为你带来了一份大礼,稍后待到大殿上坐下来,你可别哭出来才好。” 齐锦回以一记冷笑:“哭的人不知会是谁。” 容苍似乎没有与他继续寒暄的兴致,利落地翻身上马,淡道:“独孤太子请吧。” 话落一马当先,往皇宫方向驶去。 通往皇宫的街道上,御林军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秩序井然而森严,太子和楚国众官员带着贵客一步步往皇宫方向而去。 浩浩荡荡的皇家侍卫护送着一顶奢华宽大的轿子,轿子里响起一个软糯的声音:“娘……娘亲,我饿了……” “君儿别急,我们马上就可以见到爹爹了。”自带清冷的嗓音因孩子而变得温柔,“进了宫,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君儿乖乖的好不好?” 软糯奶包的声音乖巧稚嫩:“哦,那娘亲,爹爹……爹爹会喜欢君儿吗?” “君儿这么可爱,这么聪明,他会喜欢的。”女子声音如此安抚着,说着还重复了一遍,“一定会喜欢,他会喜欢的……” 第314章 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 到了宫门外,下马停轿。 红色轿帘被掀开,从轿子里躬身走出一个女子,红纱覆面,身姿纤长窈窕,她的手里牵着个精致的奶娃娃 娃娃两岁大,容貌精致,肌肤白皙,一双漆黑如琉璃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活脱脱一个粉雕玉娃娃。 只是那五官,那轮廓,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齐锦。 齐锦自然也看到了他,心头骤然一沉。 容苍剑眉皱紧,一双深沉如海的眸子落在那孩子脸上,须臾,缓缓收回视线,看向挽着孩子的女子,眸光锐利得像是要看穿一切阴谋。 面覆红纱的女子姿容清丽沉静,一双眼波澜不惊,让人无从窥测半分,像是过境千帆之后剩下的从容淡泊,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浮躁之气,更不像是个玩弄心术之人。 “这就是秦太傅说的孩子?”谢麟漫不经心地打量之后,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确实挺像。” 像谁?答案不言而喻。 “齐世子是不是觉得这个孩子很眼熟?”独孤胤云笑了笑,双眼直视着齐锦,“世子当年跟皇妹两情相悦,使得皇妹珠胎暗结,自己却拍拍屁股远走高飞,丢下他们母子在漠北受人冷眼,吃了不少苦头,齐世子真是让人寒心。” 齐锦眸子里戾气横生:“你放屁!” “齐世子不想承认这个孩子?”独孤胤云挑眉,眼神透着志在必得的算计,“这个孩子跟齐世子长得这么像,总不可能是我们凭空捏造出来的吧。” 齐锦咬牙,想反驳却找不出理由。 虽然他从不记得自己真的跟漠北公主发生过什么,可这个孩子的容貌相似到即便是个瞎子,都无法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先进宫再说吧。”容苍目光从漠北公主脸上收回来,转身往前走去,边走边在心里想着对策。 这个孩子确实是个铁证,哪怕齐锦说自己不知情,其他人只怕也不会相信。 毕竟漠北公主应该没蠢到自己弄个孩子出来陷害齐锦,就算她有这个想法,若无齐锦配合,她一个人也造不出来。 可容苍知道当年的情况,他也深知齐锦绝不可能在心甘情愿的情况下,跟漠北公主发生如此亲密的关系。 齐锦心头如笼罩着一层阴霾。 如果独孤胤云硬是用这个孩子作为认证,攀扯他跟漠北关系亲密,他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用担心。”耳畔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压低之下依然有着安抚人心的柔和,“孩子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他诬陷不了你。” 齐锦转头看去。 漠北公主走在他身后,手里牵着那个乖乖巧巧的孩子,步履优雅而沉稳,没有丝毫慌乱。 那个孩子还会偷偷看向齐锦,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好奇和期待之色,不知是不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好跟自己的爹爹相认。 齐锦对上那个孩子的眼睛,心头竟奇异地生出一股热流,他甚至想把他抱起来问问他,“你的爹爹是谁?” 难不成这是父子之间的心灵相通? 可是这样的心灵相通是会害死人的,稍后上了殿,他该如何解释自己跟这个孩子的关系? 方才是这个公主在跟自己说话? 她说不用担心,他污蔑不了他。 前面的这“他”指的是漠北太子,这意味着什么?漠北公主知道自己皇兄的计划,但并不打算配合? 齐锦心里琢磨着,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她,想问问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如果是他的,那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一无所知,毫无印象? 可眼下已抵达殿外石阶下。 容苍抬手朝独孤胤云示意,随后转身拾阶而上,一步步走上殿阶,跨进殿门。 大殿上威严肃穆,穆帝和皇后端坐在前方龙凤椅之上。 楚国百官坐在左侧,大殿上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望着跟随太子而来的漠北使臣。 “小王漠北太子独孤胤云,携使臣前来觐见楚国皇帝陛下,参见皇后娘娘。”独孤胤云躬身施礼,态度谦恭有礼,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连年征战的仇敌,“小王此番前来,一是为了献上漠北公主,跟楚国达成联姻结盟;二是为了让小外甥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认祖归宗,还望皇帝陛下圣明裁断。” 从他们一进殿开始,穆帝的目光就落在了独孤胤云身后那个小小的人儿身上,并不停地在他和齐锦面上来回打量,眼神格外震惊,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像。 实在是太像了。 虽然不知秦太傅如何知道漠北皇族有这么一个孩子,但此时这个孩子朝殿上一站,即便事先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父亲和母亲是谁,也毫不影响此时众人的判断。 这个孩子跟齐锦分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谁敢否认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 “太子远道而来,朕欢迎之至。”穆帝很快收回视线,并压下心头惊异,威严地开口,“只是不知太子带来的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这么快就把话题落到了孩子身上,速度快得让独孤胤云满意,坐在文臣之首的秦太傅自然也是满意的。 他倒要看看,这孩子如此酷似齐锦的容貌,谁能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独孤胤云笑了笑,环顾殿上一周,满意地看着众人神色各异:“这孩子自小长得漂亮,跟天上小仙童似的,反正漠北人是没这么好看的孩子。皇帝陛下应该看出来他长得像谁,楚国诸位大臣若眼睛没问题,想来也无需怀疑,孩子的父亲就是你们的齐世子。” 齐锦攥紧双手,回避着那个孩子期待的眼神,冷冷说道:“独孤太子随意弄个孩子过来就说是我的,有证据吗?难道就因为他长得像我?可天底下容貌相像的人并不是没有,这么点证据并没有充足的说服力。” 独孤胤云显然胜券在握,笃定一笑:“三年前齐世子去过漠北不是吗?” 齐锦声音冰冷:“本世子三年前为何出现在漠北,独孤太子最清楚!” “本太子当然清楚。齐世子跟孤的妹妹两情相悦,情深似海,可彼时楚国跟漠北大战一触即发,我们两国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你想提出联姻,但你们的战王殿下不同意,所以你被他强行带走,留下了皇妹一人孤苦伶仃,思念成疾,日日垂泪。世子离开两个月之后,皇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顿时身败名裂,差点被父皇赐死,后来是孤跪了三天,才求情保下了他们母子。” 说完,独孤胤云转头看向自己的皇妹,朝穆帝说道:“这位就是孤的皇妹栖霞公主,闺名玉溪,三年前跟齐世子两情相悦的女子。” 第315章 兄妹内讧? 众人视线不由落到栖霞公主脸上。 即便覆着一层面纱,也能看到她清冷婉约的美人轮廓,年纪约莫也就十八九岁。从上殿开始,她就站在独孤太子身后,低垂着眸子,手里始终挽着孩子的手不曾放开。 皇后看着她一笑,面露赞叹之色:“漠北公主好美的身姿,只安静地站在那里,就有种‘静若幽兰,寂如莲花’的气质,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女子。” 栖霞公主垂眸:“多谢皇后娘娘夸赞,玉溪愧不敢当。” “齐锦,你可曾认识这位公主?”穆帝开口发问。 齐锦摇头:“臣三日前说过,臣当时是被漠北太子掳了过去,独孤胤云给臣下药,在漠北期间,臣一直被他困在一处荒废的院子里,根本见不到外人。” 独孤胤云神色微僵,没想到齐锦竟如此不怕丢脸,把三年前不为人知的事情就这么说了出来。 他是真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不顾及他父亲忠义侯和长公主的脸面了? 他缓缓转头看向齐锦:“齐世子说本太子囚禁了你?你在开什么玩笑?本太子囚禁你的目的是什么?玩断袖吗?虽然齐世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但是——” “皇兄。”栖霞公主忽然开口,语调不高不低,就这么平平静静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说得够多了,该我说了。” 殿上倏然一静。 女子的声音无疑是极好听的,像是清泠泠的乐音,又像冰雪初融,自带干净空灵之气。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窃窃私语更是戛然而止,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这位公主面上。 独孤胤云似是不高兴被打断话,但这个人是他的妹妹,是漠北皇族公主。 想到此番前来楚国的原因,他便觉得没什么不能忍的,遂转身朝旁边让开一点路,示意栖霞公主上前说话。 只是望向栖霞公主的眼神却透着几分警告意味。 栖霞公主未曾理会,牵着孩子的手往前走了几步,优雅地朝穆帝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转头看向齐锦:“齐世子能站到我身边来吗?” 齐锦神色冰冷,沉默不语。 “齐锦。”容苍开口。 齐锦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地走到栖霞公主身侧站着,跟她一起面对着皇帝。 而容苍不知为何,突然朝那个孩子走过去几步,像是近距离打量他似的,实则却直接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独孤胤云和孩子的距离,使之完全触碰不到。 “楚国皇帝陛下。”栖霞公主微微躬身,“我带来的这个孩子是我的儿子,也确实是齐世子的孩子。” 此言一出,满殿再次哗然。 秦太傅眯眼,终于开口:“齐世子还有什么话可说?” “本公主的话还没说完,这位老先生如此迫切地想证明什么?”栖霞公主冷冷看向秦太傅,眼底寒芒慑人,“你知道真相吗?你当时在场吗?你亲眼看到了过程吗?”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过咄咄逼人,秦太傅当场被堵得脸色涨红,一把年纪当场下不来台:“你——” “玉溪。”独孤胤云听出她语气不对,沉着脸警告,“你怎么跟楚国的大人说话?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栖霞公主没理会他,转头看向正前方的穆帝,淡淡开口:“楚国皇帝陛下,这个孩子确实是齐锦的孩子,但是他自己并不知情。” 不知情? 楚国百官诧异,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独孤胤云脸色一变:“玉溪,你在说什么?” 穆帝和皇后对视一眼,随即齐齐看向栖霞公主,皇后端庄笑道:“还请公主细说。” “齐世子说的是真的。”栖霞公主始终垂眸望着地面,声音恬淡若水,“三年前皇兄不知在何处看过齐世子的画像,色欲熏心之下,费尽心机把他骗到边关,然后设下埋伏掳走了他,想把他当成娈宠。那时齐世子比现在更年轻张扬,喜穿一身白衣,飘飘欲仙,让人见之欢喜,可少年虽单纯,但到底是出身武将之家,性子烈得很,视皇兄若仇敌,皇兄一直未曾得逞。” “独孤玉溪,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独孤胤云神色沉怒,抬手就欲对她动粗,“你吃错药了,还是神志不清了?” 然而他刚动手,就被齐锦拦住了动作:“独孤太子,这里是楚国皇宫,你无权对任何人使用暴力。” “玉溪,别忘了你的身份和责任!”独孤胤云冷冷嘶吼,“你来楚国是为了联姻,你要敢破坏这一切,我活撕了你!” 栖霞公主身姿未动,连表情和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垂眸,继续说道:“皇兄对齐世子存在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他屡屡逼迫齐世子就范,齐世子那时虽孤立无援,但性子烈,宁死不从,皇兄连续失败几次之后,对齐世子下了药,那药性烈,跟烈酒混在一起,药效强得让人无法承受,只能通过特定的方式解除药效。” 齐锦双手一点点攥紧,恍惚又想到当年痛苦到几近爆炸崩溃的感觉,心头憎恨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我得知此事,紧急之下命令心腹在皇兄书房放了把火,才把他从别院匆匆引出去。”栖霞公主平静地讲述着当年之事,语气冷静而漠然,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那次是我跟齐世子发生了亲密的关系,是我给他解了毒,因为药效太强,事后我跟他都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独孤玉溪!”独孤胤云嘶吼,“当年放火之人竟然真的是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你烧毁了我多少重要之物?” “独孤太子。”穆帝皱眉,冷冷看着独孤胤云,“请注意你的风度。” 第316章 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大殿上百官目瞪口呆,震惊于漠北兄妹的内讧。 其他人还没怎么开口呢,他们兄妹就先反目成仇了? 这……这不会也是一出戏吧? 独孤胤云恨不得即刻弄死栖霞公主那个贱人,还如何冷静得下来? 原本制定得极为完美的计划,被这个贱人全盘托出,他还怎么忍? “请太子殿下冷静。”身后的使臣忍不住开口劝阻,并指责栖霞公主,“公主殿下,此番太子和臣等前来楚国是为了两国修好,公主实不该火上浇油,挑拨楚国君臣和太子殿下的关系。” 栖霞公主这会儿显然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声音波澜不惊:“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独孤胤云想用我做棋子,除掉齐世子和他的父亲,让楚国陷入内乱,他可以渔翁得利。除此之外,我今天还带来了几份贺礼献给皇帝陛下——” “根本就是一派胡言!”独孤胤云脸色阴沉,几乎恨不得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劈成两半,“玉溪,你跟齐锦明明是两情相悦,为何要撒谎?就算你还在记恨齐世子当初的不告而别,也不该把如此脏水泼到孤的身上!孤行得正坐得端,何时有过如此龌龊行径?” “你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坏我名声,你想把我这个皇兄架在火上烤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漠北的立场?有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你——” “独孤太子。”容苍眉目冷峻,“请注意你的身份和风度,莫要在此撒泼。” “风度?如果是你的妹妹往你身上泼脏水,拉仇恨,你还会有风度吗?”独孤胤云朝容苍怒喝,“本太子只爱女人,从不会对男人生出龌龊想法,就算他美若天仙也不可能!” 齐锦挡在他面前,嘲讽冷笑:“独孤太子原来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独孤胤云死死盯着栖霞公主的背影,如果可以做到,此时他一定想亲手杀了栖霞公主,免得她再曝出更多的惊人言语,置自己于死地。 然而有容苍和齐锦两个人挡在面前,他毫无得手的可能,暴怒之下,独孤胤云情绪几近失控:“玉溪,如果你是担心齐世子和你相爱一事会引起楚国大臣的猜忌,孤可以替你证明,齐世子并没有通敌叛国的想法,他只是巧爱上了你,你也爱他罢了!这个事实有那么难以启齿吗?你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撒谎?!” “皇帝陛下,我没有撒谎。”栖霞公主抬头望着穆帝,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虽然独孤胤云口口声声可以证明齐世子没有通敌叛国,但他此番来楚国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拨你们的君臣关系。他要让皇帝陛下怀疑忠义侯父子有反心,继而除掉他们父子,使南境边关无人,让你们的战王不得不分散手下能征善战的将军,去南境镇守。独孤胤云不是真的抱着联姻的目的而来,他野心勃勃,从始至终就不曾有过和平共处的想法。” “独孤玉溪!”独孤胤云咬牙切齿,脸色震怒扭曲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做戏,“你简直胆大包天!一派胡言!你到底想干什么?” “皇帝陛下。”栖霞公主抬眸看着前方的皇帝,“我这里还有几份证据,不知皇帝陛下是否愿意一看?” 穆帝道:“证据何在?” 栖霞公主大抵是担心孩子吓到,垂眸说道:“君儿,你先去皇后娘娘那边坐着好吗?” 奶娃娃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娘亲。” “好孩子,来吧。”皇后起身朝他招手,并示意杨德喜把他抱过来。 杨德喜很快把孩子抱到皇后面前,皇后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奶娃眨巴着委屈的大眼:“思君。” 思君? 楚国百官渐渐生出兴味来,原来当年竟是这个公主英雄救美……啊不,美救英雄,还留下一个孩子取名叫思君。 思君,思君。 看来栖霞公主应该是喜欢齐世子的吧,所以当年才不顾一切去救他。 所以这两国联姻还能促成吗? 眼见着孩子到了皇后身边,栖霞公主才又开口:“请皇帝陛下给我准备一把剪刀,或者匕首也行。” 穆帝转头吩咐:“杨德喜。” “是。” 杨德喜正要命人去拿剪刀,却见容苍抽出一柄匕首递给栖霞公主:“用这个吧。” 栖霞公主接过匕首,道了声谢,随即抬手脱去身上的外衣,把外衣翻开,众目睽睽之下,竟是直接划开自己外袍上绣着红色牡丹花的后背处。 眼下天气尚未到深秋寒凉之时,栖霞公主的外衣不厚,所以几分信呈平铺的样子被缝在花朵之下,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独孤胤云瞳眸骤缩,看着栖霞公主的眼神恨不得活剥了她。 栖霞公主归还匕首,把衣服穿上,双手呈上信件:“这两封信都是你们楚国人写给皇兄的信,一封来自韩尚武,一封来自李峻文,请皇帝陛下过目。” 什么? 坐在文臣之首的秦太傅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站起身,情绪激动:“这不可能!一定是伪造的信件,一定是伪造的……” “这两封信是三年前放火时,本公主的心腹提前从皇兄书房里拿到的,绝不会有假。”栖霞公主转头,把信递给离她最近的齐锦,“烦请齐世子把信呈交给皇上。” 齐锦一怔,抬眸迎上她那双漆黑沉静的眸子,心头有股异样而复杂的感觉缓缓发酵。 垂眸接过她递过来的信,齐锦浮现在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位公主的手真好看。 白嫩纤细,没有瑕疵,保养得极好。 只是看起来太白了一些,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似的。 “齐锦,你在看什么?”穆帝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戏谑,“这是看上了公主殿下?” 齐锦骤然回神,疾步走上殿阶把信呈上,然后很快回到栖霞公主身边,目光却不期然又对上了待在皇后身边的奶娃娃。 孩子见齐锦看他,似是高兴又有些害羞,直往皇后怀里躲去。 齐锦不由纳闷,这个孩子一点都不认生吗?跟皇后第一次见面,竟然就能如此自来熟…… 第317章 吃里扒外的东西 “皇帝陛下。”栖霞公主躬身开口,“三年前我发现这两封信之后,就着手调查了这二人的身份,发现他们都是贵国秦太傅的女婿。我不太明白,太傅两位女婿都跟漠北有通信往来,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连襟二人狼狈为奸,还是受人指使?” 秦太傅哪里还坐得住?急急起身跪下:“皇上,老臣对此事一无所知,求皇上明察!” 穆帝眉目冷漠威严:“栖霞公主,在这两封信中,可曾提及太傅的身份或者指示?” “那倒没有。”栖霞公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秦太傅,眼神漠然平静,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秦太傅是否参与其中,是否是知情人,都不得而知,需要皇帝陛下自己查清楚。” 穆帝点头:“听说韩尚武把自己当女儿送给独孤太子做了侧妃,这件事是真的?” “是真的。”栖霞公主点头,“去年送去的时候,那女孩才十四岁,娇娇嫩嫩,花骨朵一般,被皇兄一夜摧残,躺了足足三天才起身,这一年下来,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被折腾得几乎没了个人样。” 秦太傅轻轻闭眼,素来儒雅平和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难堪之色。 秦家风光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丢尽脸面。 楚国百官面面相觑。 他们其实觉得漠北这位公主有点奇怪,在敌国大殿上毫不遮掩地揭自己皇兄的短,把他的计划全盘托出,这样做对她自己不知有何好处? 难不成只为了一个齐世子,她就敢背叛自己的国家? 不但如此,她说起独孤胤云对齐世子下药和折腾韩尚武女儿这种私密事,也完全没有一点遮掩,恨不得把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丝毫不顾及漠北皇室的尊严。 这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毕竟当着皇帝皇后和两国官员的面,而且还有孩子在场…… 不过漠北大概也不需要什么尊严了,毕竟他们的太子不但男女通吃,不择手段,而且在床笫间还是个极为残暴之人,不管对男子还是女子,都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真是让人不齿。 众人想到这里,看向独孤太子的眼神不由带了些鄙视,而看着齐锦的眼神则带了点同情和庆幸,庆幸当时栖霞公主出面救了齐世子,否则…… 他们真是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栖霞公主,你受死吧!”忽然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道强劲的掌风从后面袭来,带着冷酷的杀气,“你这个漠北叛徒,简直罪该万死!” 掌风突袭后背,来得猝不及防,栖霞公主就算想躲也根本来不及。 殿上众人脸色大变:“公主小心!” “栖霞公主!” “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容苍和齐锦二人同时出手,一人对上来人的手掌,一人直踹对方胸腹—— 砰! 那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腾空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口吐鲜血,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荆将军!荆将军!”使臣们大惊失色,匆匆跑到重伤在地的男子面前,见他伤势太重,抬头怒视着容苍和齐锦,“你们楚国就是如此待客之道吗?我们千里迢迢而来,为的是两国友好,你们听信栖霞公主的一面之词,就如此对待我们的武将,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大殿上气氛沉闷严肃,压抑得让人不安。 穆帝霍然起身,声音沉怒:“朕待漠北使臣如贵客,你们竟敢在朕的面前动武,真是岂有此理!” 独孤胤云咬着牙:“皇帝陛下,荆将军要杀的是我们自己的公主,是漠北叛徒!这是漠北武将的权利和职责,跟楚国无关,请皇上海涵!” “跟楚国无关?”齐锦眉梢一扬眼底,戾气顿生,“独孤太子明目张胆地算计楚国领兵主帅,妄想陷害楚国忠臣,这些都跟楚国无关?阴谋诡计被戳穿,独孤太子迫不及待要捂嘴吗?” 独孤胤云冷道:“她是孤的妹妹,孤想杀就杀!” 齐锦语气比他更冷,气势更凌厉:“她还是本世子孩子的娘亲,你想杀她,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齐世子所言在理。”站在一旁始终未曾开口的谢小国舅忽然抚掌,不疾不徐地开口,“真相若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既然独孤太子把公主和孩子都带了过来,公主也说明白了前因后果,那么这孩子就是楚国人,栖霞公主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勉强也是半个楚国人,独孤太子只怕无权决定她的生死。” “谢小国舅说得对。” “没错,齐世子的孩子是楚国人,不管孩子的母亲是哪国人,独孤太子都无权决定她的生死!” 独孤胤云面罩寒霜,死死盯着栖霞公主,眼底似射出阴冷尖锐的冰刃,像是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才好。 “皇上,老臣以为栖霞公主的话不可尽信。”秦太傅抬头,慷慨激昂地开口,“她是漠北公主,就算真的怀了齐世子的孩子,也不会轻易就背叛自己的国家,她今日定是故意唱了这出戏,意在博得楚国人好感,并利用孩子的身份获得齐世子信任,便于以后被她利用——” “皇帝陛下,我的话还没说完。”栖霞公主目光微抬,冷冷打断了秦太傅的话,“我们此次来楚国,目的就是为了陷害忠义侯,铲除楚国一个大将。为了更好地实现自己的野心,皇兄还派人快马加鞭送了一封信去南齐,一旦忠义侯父子被杀,南齐就会立即出兵,到时战王分身乏术,顾及不到北境,漠北就可以跟楚国内奸里应外合,攻打楚国。” 独孤胤云气得脸色煞白,抬手指着栖霞公主:“贱人!你这个贱人,孤一定要杀了你,孤一定要杀了你!” “父皇。”容苍转身看向穆帝,拱手开口,“为了安全起见,儿臣提议先把独孤太子和使臣关起来,不许他们随意出入,待查明一切真相,再做处置。” “孤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容苍,你们如此待客,会受到天下人诟病和讨伐!”独孤胤云几乎失控,极度震怒之下,他眼含怨毒之色,“玉溪,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要做一个通敌叛国之人?别忘了,你儿子的命还握在谁的手里!” 话音落地,殿上忽然陷入安静。 栖霞公主瞥向秦太傅,嘲讽地开口:“秦太傅方才怀疑我的动机,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因为独孤胤云卑劣无耻,为了达到利用我的目的,竟残忍到对一个两岁的孩子下毒,我不会让他得逞!我就是要告诉他,他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不但野心不能成,连自己的江山都保不住!” 第318章 她要做漠北女王? 齐锦脸色微变,给孩子下毒? 皇后大吃一惊,连忙查看思君上上下下:“孩子,你中了毒?” 奶娃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一脸的无知。 楚国君臣一个个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没想到漠北太子竟然卑劣到给一个孩子下毒,真是丧心病狂,其行可诛! “皇兄真以为这点手段对我起作用?”栖霞公主转身,冷冷看着独孤胤云,“臣妹这个人从小就离经叛道,你不是不知道,可你依然处处威胁我,任人欺压侮辱我,别忘了这三年,我跟君儿的苦难都是来自于你!” “你故意放纵甚至是唆使皇族姐妹嘲笑奚落我,骂我的儿子是个野种,还派人给他下毒,为的就是彻底掌控我,让我听你使唤!可惜你太不了解我,我一身反骨,从不知忠君爱国为何物,你们欺我辱我时,不曾把我当成皇族公主,这个时候反倒逼我认清自己的身份?做梦!” “我没那么高尚。” “踏上楚国疆土那一刻,我就没打算再回漠北,死了活着都不会回去,我看到那些让人作呕的面孔会觉得恶心。” “至于说以后会遭多少人谩骂,更是无所谓,等漠北不复存在了,谁还会费尽心思骂我这个亡国公主?” 独孤胤云被她一番话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把她击毙当场。 这个贱人! 她根本就是皇族的灾星,这一切都是她精心算计的,她一定早早就准备好了今天,所以才刚进楚国皇宫,就迫不及待地把他的计划全抖了出来。 这个该死的贱人! 栖霞公主转头看向容苍:“战王殿下一定希望早日踏平漠北吧。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们愿意替我儿解毒,并助我登上漠北女王之位,我愿意跟楚国停战五十年,并双手奉上漠北皇族所有人的性命,让你们半年之内完成覆灭漠北皇族的计划,以告慰曾经战死在疆场上的将士们在天之灵!” “放肆!放肆!”漠北太子发怒,“独孤玉溪,你要造反?!” 齐锦目瞪口呆。 饶是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个儿子,从不知有位公主曾救他于屈辱之中,此时也无法避免地被她的野心震撼到。 漠北女王? 不怪他心思多,他真的忍不住怀疑,当年她主动献身救他,是不是本就抱着今日的想法,打算利用孩子跟他扯上关系,达到跟楚国合作的目的? 虽然两人激烈的颠鸾倒凤之下,不一定能怀上孩子,虽然就算怀上孩子,她也不一定有机会活下去——毕竟闲言碎语唾沫星子足以杀死一个失去贞洁的女子,何况她是公主,代表着皇族的颜面。 但最终她不但活着,还带着孩子安然踏上楚国的疆土,站在楚国君臣面前,并如实说出了自己的野心。 这一切是不是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齐锦心头浮现这个念头,却生不出丝毫不悦,不管怎么说,当年确实是她救了他。 一个失身又有了身孕的公主,不知孩子的父亲是谁,三年来受了不知多少冷嘲热讽,言语羞辱。 她独自一人把孩子养得这么好,谁能想象得到她受过多少刁难煎熬? 而且孩子还中了毒。 齐锦转头看向被皇后护在怀里的孩子,这么小的一个娃娃,生得粉雕玉琢,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独孤胤云这个畜生就给他下毒? 齐锦心头忽然掀起汹涌的杀气。 心念骤起,他毫无预警地抽出匕首,一个转手狠狠扎在独孤胤云肩膀上,伴随着独孤胤云一声惨叫:“啊!” 众人神经一凛,纷纷转头看去。 “齐锦,你干什么?”穆帝大惊,“住手!” 皇后连忙捂着孩子的眼睛和耳朵:“皇……皇上,臣妾先带着孩子回疏凰宫……” “去吧去吧。”穆帝心惊胆战,赶紧挥手示意她离开。 漠北使臣个个面如土色,不约而同地欲上前阻止:“齐世子,你……你敢刺伤太子殿下!你……你放肆!” “放开太子殿下!” “你们楚国欺人太甚!” “早知道……早知道今天我们就不该来,而是直接在战场上见真章!” “战场上见真章?一个手下败将,也该大言不惭!”齐锦抓着独孤胤云的后颈,握着匕首狠狠转了一圈,只疼得独孤胤云不断嚎叫,“啊啊!” 齐锦眼神森冷:“独孤胤云,我们三年前的账是不是也该算算了?” 独孤胤云脸色惨白,疼得浑身颤抖,冷汗涔涔:“你……你放开我……” “齐世子,放开太子殿下,快放开太子殿下!”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独孤胤云只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死有余辜!”齐锦拔出匕首,又狠狠扎进了他左边肩膀,“竟堂堂一国太子,竟下作地欺负孤儿寡母,对一个柔弱无知的孩子下毒,你简直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罪该万死!” “啊!”独孤胤云疼得惨叫,“齐……齐锦,你放肆!我是漠北太子,你……你还想认回你的儿子,你就叫……叫我一声皇兄,你此次的行为乃是以下犯上……” “齐锦。”容苍沉声开口,喝止齐锦的行为,“今天众多使臣在此,切不可让他们误会我们待客不周。” 漠北使臣一个个面色灰白,咬牙切齿。 这根本不是待客不周,而是欺人太甚! 可齐锦显然还没发泄过瘾,咬牙道:“可是——” “容苍。”独孤胤云颤抖之下,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哆嗦着道,“你……你也不想引发两国血海深仇吧?只要我在楚国出了什么事,漠北大军一定不惜一切代价为我复仇,你们楚国纵然兵力强壮,也经不起漠北倾巢出动,你……你赶紧劝劝他,赶紧劝劝他……” 容苍神色漠然,没理会独孤胤云的威胁,转头冷道:“御林军何在?” 一行人齐刷刷上殿,单膝跪地。 容苍吩咐:“去刑部取一套镣铐过来,给独孤太子戴上。” 什么? 齐锦一懵:“太子殿下?” 使臣们更懵:“太子殿下,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你们这么对待羞辱太子,这是违反两国邦交协议,你……你们要引起天下公愤吗?” “这儿是大殿,该礼貌对待客人。”容苍皱眉看着齐锦,像是在解释自己的行为,“稍后让人给他戴上镣铐,独孤太子任你处置。” 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齐锦诧异极了,随即哦了一声,心头戾气一点点消散。 穆帝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给远道而来的贵客戴上镣铐? 这……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呀? 漠北使臣们一个个脸色惨绿,看向极度不好惹的容苍和齐锦,只觉得这两个根本不是人,而是煞神,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煞神。 无比绝望之下,他们心里无数次怨怪太子,他当年到底招惹齐世子干什么? 第319章 利用? 御林军很快拿来镣铐,并在容苍示意下给独孤太子戴上。 独孤胤云激烈地反抗,使臣们几乎一拥而上护驾,可使臣大多是文臣,根本不是御林军的对手,随行而来的武将只有荆将军一人,但荆将军受了重伤。 其他随行护卫都被留在宫门外,此时根本无法及时护驾。 不大一会儿,漠北高高在上的太子就被迫成了带着镣铐的阶下囚,只气得他破口大骂,风度全无,与此同时还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恐惧袭上心头。 殿上简直一片混乱,哪里还像招待贵客的宫宴? 穆帝看着容苍和齐锦,心头连连叹气,这两人简直不像话,怎么能在贵客还没坐下之前就发难呢?说了那么多话,好歹让他们坐下来喝杯茶嘛。 不过一想到当年齐锦差点被独孤胤云当做娈宠玷污,而容苍为了救齐锦又差点死在漠北人的箭下,穆帝就觉得两人的行为也不算太过分。 只是两国邦交,表面功夫到底应该做做的,穆帝如此想着,目光落在独孤胤云身上,目测这副镣铐至少有四十斤吧,一般都是用在重刑犯身上,没想到今日却给贵客用上了。 穆帝抬手抹了抹额头,目光微转,看见还跪在地上的秦太傅,表情缓缓敛下:“来人!” 给独孤胤云戴上镣铐的几个御林军顿时上前,单膝跪下:“卑职在。” “把秦太傅送回秦家。”穆帝沉声命令,“即日开始日夜看守秦府,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待查明一切真相,再做决断。” “遵旨!” 秦太傅神色颓靡,不发一言地起身离开。 “诸位使臣大人千里迢迢而来,朕应该隆重地招待诸位。”穆帝抬手示意,“请大人们上座。” 使臣们脸色青白交错。 他们的太子殿下被人上了镣铐,皇帝竟然还请他们上座?如此假惺惺的礼貌真是让人不齿。 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走出来,从容行礼:“老臣乃是太子殿下的幕僚,兼任礼部侍郎,见过楚国皇帝陛下。” “不必多礼。” “老臣不确定栖霞公主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敢确定太子殿下是否真的做过那些事情,但两国若再兵戈相向,必定伤亡惨重,对两国百姓都是劫难。”他说道,“老臣提议双方坐下来拟个邦交协议,自今年开始停战五十年。作为求和一方,我们漠北除了让栖霞公主跟齐世子联姻,让公主的孩子认祖归宗之外,还愿意奉上金银财帛,绝色美人和良马若干,以示我们的诚意。” 穆帝看向容苍:“太子,你觉得呢?” “漠北太子乃是一国储君,他的言行举止已经代表了漠北的态度。”容苍回道,“他强掳并羞辱齐世子在先,试图离间楚国君臣关系在后,并跟楚国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勾结,试图让楚国陷入内乱,漠北再趁乱起兵。如此狼子野心,且手段卑劣的漠北,楚国没有跟他们和平相处的道理。” 六旬老者争辩道:“不管是羞辱齐世子,还是离间楚国君臣,都是栖霞公主一面之词,不足以完全采信,何况栖霞公主本就跟皇族有着嫌隙,为了报复太子,她故意无中生有也不是不可能,还望皇帝陛下和太子三思。” “一面之词?”齐锦冷冷一笑,“本世子的亲身经历也是一面之词吗?” 六旬老者抬眸看着齐锦:“谁能证明齐世子所言便是真的?” 齐锦被他噎住,当真是震惊于他们的无耻程度:“你是不是以为咬死不承认,就能让一切罪孽不存在?独孤胤云是天下所有国家中最卑劣龌龊的太子,漠北皇帝选了他做储君,就注定漠北该走向灭亡,你不必再跟我强词夺理!” 独孤胤云被扎了两刀,又被戴上镣铐,成为天下第一悲惨储君。 因为他的行为太卑劣,所以“不斩来使”的邦交礼节在他身上完全不适用,只消一个“离间君臣,祸乱朝纲”的罪名按上去,就足以让他这个漠北太子成为楚国阶下囚。 一阵混乱之后,穆帝拒绝了使臣再议和的提议,驳回两国结盟和友好相处的请求,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也听而不闻,直接命人把漠北太子和使臣“护送”去馆驿住下。 漠北使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已没有人想听他们继续说话。 随着他们离开,殿上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朕有个问题想问问栖霞公主。”穆帝斜倚在龙椅上,端着酒,放松了姿态,“齐锦年少时朝气蓬勃,长得确实好看,但应该不至于让堂堂一国公主舍弃名节委身相救。鉴于当时那个处境,就算公主心有不忍,也完全可以安排身边侍女或者其他女子……不知公主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大殿上百官方才全程被栖霞公主的言语带着走,加上独孤胤云情绪失控,暴怒大吼,他们完全没有仔细深思过这个问题。 此时听皇上这么一说,才慢半拍反应过来。 是啊,就算齐世子少年俊美,夺目耀眼,可对于漠北公主来说,不过是个好看一点的男子罢了。 漠北难道就没有好看的男子? 一国公主身边侍女多得是,她想救齐锦,并不是非她自己不可。 何况据她所说,那时齐世子中药太厉害,一般女子难以承受,她就不担心自己受不住?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去? 栖霞公主对他的话一点都没有意外。 一国之君怎么可能轻易就相信了她?他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 在很多人眼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都觉得女子的名节重逾性命。 她做出那种事情,没人能理解。 栖霞公主走到一旁位子上坐了下来,垂眸沉默许久,才道:“我跟漠北皇族有深仇大恨,三年前救齐世子是出于一念之仁,但更多的是利用。” 齐锦神色一僵,利用? 第320章 有点小失望 穆帝眯眼,缓缓坐直身体:“利用?” 栖霞公主点了点头,神色凄凄:“我是在赌,用自己的名节来赌,赌那次疯狂之后,上苍会不会仁慈地赐我一个孩子。” 穆帝转头和容苍、齐锦对视一眼,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栖霞公主真正的意图。 “上苍好像听到了我的请求,真的给了我一个孩子。”栖霞公主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却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有了这个孩子,我跟楚国齐世子就有了牵扯,我可以带着孩子前来认祖归宗。只要能顺利踏上楚国疆土,我就有了机会跟皇帝陛下谈判,借助楚国的力量复仇。” 齐锦是忠义侯和长公主之子,且还是唯一独子,身份极其贵重。夫妻二人手里有兵权,不可能对自己的孙子视而不见。 栖霞公主对齐锦有救命之恩,他们夫妻哪怕知道她另有所图,也不会心生怨怪。穆帝重视忠义侯夫妇,就会重视齐锦,对齐锦的孩子同样会爱屋及乌。 还有三年前战王救了齐锦一事,让栖霞公主看到了这位王爷的情意,他同样不会坐视不管。 只要她顺利来到楚国,顺利让他们看到齐锦的孩子,她就等于有了一个强大的盟友。 所以不是什么一见钟情,也不是盲目牺牲,更不是所谓的见色起意。 她是有计划的,正好利用了独孤胤云给齐锦下药的机会,骤然间生出的复仇计划,并且真真切切地对齐锦有了个救命之恩,且还有了个孩子。 穆帝缓缓点头,果然这样才合理。 若说尊贵的公主真的因为一见倾心而对男子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栖霞公主若坚持这样的解释,他反而会更怀疑对方的居心。 不过这样一来,她对齐锦就算是有了算计,目的不单纯了,他们俩以后该怎么办? 让栖霞公主嫁给齐锦? 穆帝抬手揉了揉眉心,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而齐锦这会儿心情就复杂多了。 他其实不讨厌栖霞公主,虽然以前没见过,但从她进皇宫到现在,他一直觉得她是个有勇有谋的女子,对自己被她所救这件事也心存感激,可是……她当初居然是存了算计的心思,故意利用他? 说不上生气,因为她若不算计,他可能就真的遭了独孤胤云那个恶棍的毒手,怪只能怪自己当初无能,不但让自己陷入险境,还牵连容苍差点出了事。 如今真相大白,他自己也有些拿不住主意,不知该如何对待栖霞公主和那个孩子。 他们之间不是单纯的男女之情,也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牵扯到两国立场,稍有不慎,说不定就是为以后埋下了隐患。 “所以公主是想跟楚国达成合作?”穆帝淡淡一笑,帝王威严隐隐流露出来,“既然是合作,那就得拿出诚意和态度,除了这个孩子,不知栖霞公主还能不能拿出其他更有力的筹码?” 栖霞公主缓缓环顾对面席上的百官:“筹码是有,诚意也有,只是皇帝陛下确定要在这里谈吗?” 穆帝明白她的意思,很快站起身:“诸位都散了吧,今日朕跟栖霞公主的谈话,任何人不得泄露出去一句,否则朕诛他九族!” “臣等不敢!”百官起身跪地,连呼不敢。 “容苍,你带栖霞公主到勤政殿来,齐锦也来。”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帝走在前面,容苍跟随其后,最后才是齐锦和栖霞公主。 绵长曲折的宫廊仿佛没个尽头,栖霞公主身姿纤细挺直,平静目视着前方:“齐世子应该不会生气吧?” “我似乎没有生气的理由。”齐锦如实说道,“只是突然间多了个儿子,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孩子,我不会强迫你接受。”栖霞公主说道,“但是看在你们父子一场的份上,还请你们尽力而为,替他找到解毒之法。” “我没说不喜欢他。”齐锦神色纠结,“我只是……有点小失望。” “小失望?”栖霞公主偏头看他,似是不解,“为什么失望?” 齐锦撇嘴:“我以为你对我是一见倾心,所以才救我于危难。” 栖霞公主沉默片刻:“身为忠义侯之子,你这么单纯吗?” “什么意思?”齐锦不悦,“你说我没脑子?” 栖霞公主定定注视着他面上怒火,想到三年前初见他的印象,嘴角微扬:“在你被独孤胤云关着的那些日子里,我其实见过你好几次。” 齐锦皱眉,脱口而出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放我出去?” 栖霞公主挑眉,似笑非笑。 齐锦则瞬间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独孤胤云好歹是个太子,别院外重重把守,就算她放了他,他也没机会逃出去。 不过他中药之后没多久,独孤胤云就把他带去了边关军营,用来威胁楚国边关军队,还特意放消息给容苍,试图引君入瓮。 齐锦心头微沉:“我想问你,当年独孤太子利用我引战王殿下来相救,是不是你的主意?” “你觉得呢?”栖霞公主又用一种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杀了战王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定下的计划中,能给我最大帮助的人就是他。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报仇?” 齐锦正要再说什么,走在前面的穆帝忽然回头:“你们俩聊得挺投缘?” 齐锦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勤政殿外。 穆帝的眼神像是能看透一切似的,看得齐锦心虚不已。 第321章 深仇大恨 一行人很快进了勤政殿。 穆帝在明黄龙榻上斜倚下来,端着宫女呈上的茶盏,敛眸轻啜一口香茗:“关于齐锦和那个孩子的事情,朕信了七八分,但你是漠北公主,朕无法完全信任你。” “栖霞明白。”栖霞公主略作沉吟,“我跟漠北皇族有血海深沉,所以想让他们死的心是真的,但皇上不了解我,我也不勉强皇上完全信我。” 穆帝道:“关于你跟漠北皇族的仇恨,不知是否可以详细说一说?” 栖霞公主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我的母亲原本是漠北皇后,父皇能顺利登基,母后家族是最大的功臣。” “可父皇登基之后大封六宫,选了另外一个皇后跟母亲并尊,还封了四妃掣肘母后,并让另外一个皇后更先于母后生下皇子,被立为太子,就是独孤胤云。” “成为皇后的第二年,母后生了我,第三年母后失宠,那时我还不满周岁。” 说到这里,栖霞公主声音逐渐冷冽:“第五年母后被废,第六年母后全族被诛,母后含恨而死,带走了腹中尚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一个失宠被废的皇后,肚子里怀有身孕,所有人都污蔑她跟人私通,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皇后,连宫门都出不了,连吃饭都成问题,她哪来的机会接触外男?可怜母后一生温柔贤惠,却直到死都没能洗刷不贞的污名。” 栖霞公主冷笑:“如此肮脏下作的皇族,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穆帝沉默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大概历代皇帝后宫都无法避免各种阴谋算计,只是漠北皇帝过于残忍薄情了一些,真正做到了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对比之下,他不由想到了自己。 倘若当初皇后生下的嫡子没有被顾氏算计,而是顺顺利利有了个嫡子,他会不会提防谢家外戚势大? 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显赫家族的崛起,说起来不过是帝王要用人,用能人,一个家族能人多了,就无法避免要显赫。 一旦显赫过了头,就容易引起猜忌。 而倘若皇族凋零或者帝王不够强大,就免不了被家族门阀压制,这似乎是个破不了的死局。 只是如漠北皇帝这般薄情寡义,赶尽杀绝,到底还是有失帝王风度。 穆帝收回思绪:“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齐锦沉默地坐在一旁,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栖霞公主的面上,眉心拧着,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心疼来,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母亲背着个不贞的污名早逝,栖霞公主这些年在宫里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怪不得她为了复仇根本不顾自己的名节。 她的母亲倒是想顾及名节,不还是被人泼了一身脏水? 女子的命运从来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她只有豁出去,一点点机关算计,才有机会为自己博一条生路,才有可能为母亲复仇。 谁又有资格责怪她? “我若就这样留在楚国显然不妥,一来得不到你们完全的信任,二来我也无法报仇。”栖霞公主声音淡淡,“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可能需要皇上和太子殿下拿个主意。” “你说。” “漠北和楚国长久以来一直是死敌,若继续维持这样的关系,以后依然会连年战争,消耗人力财力无数,所以我的提议是彻底终止战争,还两国百姓一个长久的安稳。”栖霞公主道,“我手里有一份边关兵力布防图和一幅完整的漠北舆图。” 穆帝眉眼微动:“公主的意思是……” “如果我把这两份图交给你们,你们需答应我,只杀漠北皇族,不伤漠北百姓,并且封我做漠北女王。”栖霞公主神色清冷,完全是谈判时的冷静理智,“漠北从此成为楚国的附属国,受楚国旨令,签订五十年停战协议。谁若先打破这个约定,定遭天谴,累及后代子嗣不得善终。” 穆帝转头看向容苍和齐锦:“你们二人认为如何?” 齐锦没说话,心里却在地嘀咕,孩子他娘野心不小,居然真的想做漠北女王。 那如果他跟她成了亲,那他算是什么身份? 漠北王夫? 穆帝很快问道:“第二个提议是什么?” “若皇上和太子殿下不能答应我的要求,那我便不能交出这两份图,你们可以跟漠北开战,用实力征服漠北,使漠北成为楚国的疆土,漠北子民成为楚国子民,而我这个公主从此消失在漠北,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穆帝沉眉思索片刻,敛眸不语。 “这个问题我们还需要再商议。”容苍没有立即给予回复,而是转头吩咐,“齐锦,栖霞公主带了孩子过来,你把她安顿在长公主府或者忠义侯府先住下,隔开她跟漠北太子,不用让他们照面。” 齐锦点头应下,迟疑地看着栖霞公主:“孩子中了什么毒?” 栖霞公主面色凝重,缓缓摇头:“我们离开漠北之后,独孤胤云才给孩子下毒,他担心我到楚国之后不听他的话,想拿孩子的生死控制我,可惜我的计划已经制定了三年,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齐锦皱眉:“如果解不了毒,你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出事?” “不然呢?”栖霞公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算我受制于他,他就会乖乖给君儿解药?不会,他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君儿那么小,毒在他身体里拖延的时间越长,后果只会越不堪设想,所以我只能孤注一掷,让皇上和太子想办法给君儿解毒。” 到了楚国疆域,与其让她继续受制于独孤胤云,不如让穆帝和容苍想办法。 楚国之大,能人异士应该不少,张贴皇榜下去,总能找到神医为君儿解毒。 “栖霞公主想得周到,行事果断,不为人所掌控,是个善隐忍又能雷厉风行的女子。”容苍负手站在一旁,“若只论这份心性手段,做漠北女王倒也没什么不妥。” 栖霞公主眉梢微杨:“太子殿下答应了?” “暂时还没有。”容苍缓缓摇头,“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三日后再给公主答复。” 栖霞公主点头:“不管太子殿下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只有两个条件,一是给我儿解毒,二是漠北皇族沦为阶下囚那天,由我亲手送他们上路。” 容苍答应下来:“第一个条件我们定尽力而为,第二个条件先答应你。” 栖霞公主站起身,朝穆帝行礼,又朝容苍郑重地行了个大礼:“既然如此,栖霞在此先谢过皇上和太子殿下。” “今天先到这里吧。”容苍开口,“齐锦,你带栖霞公主回去安顿。” 齐锦起身告退,带着栖霞公主离开。 穆帝平静地看了一眼容苍:“你怎么想?” 容苍走到一旁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沉默地抿了口茶,然后才开口:“若能兵不刃血使漠北归顺,固然是不错,但漠北因地势原因,养出来的马很健壮,漠北将士擅长骑射,若给足他们养精蓄锐的时间,只怕没人能阻挡他们的铁骑再次席卷而来。” 第322章 这样不挺好的吗? 战场十年,容苍对漠北的习性足够了解,更清楚漠北人不守信诺。 所以哪怕栖霞公主可信,他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你说得对。”穆帝揉着眉心,“她跟齐锦之间没有那么简单,她的孩子也是忠义侯的孙子。忠义侯夫妻手里有兵权,若是再让栖霞公主做漠北女王,这个孩子长大之后,身份会比皇子还贵重。” 容苍抬眸:“父皇不用担心孩子。只要楚国和漠北能公平共处,南境的压力就会缓解很多,或许不用等到孩子长大,忠义侯就会主动交出手里的兵权。” 穆帝听到这番话,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奇异的安心感。 从来没有哪一刻会如此时这般让他觉得,立容苍为储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父子二人可以如此心平气和地讨论家国政务,不管治国还是治军,不管是对楚国长远的打算,还是对他国将来会出现的变数,容苍都看得比其他人精准。 仿佛他所担心的,就是真正需要防备的,他能安心的,那大抵就是可以让人放心的。 他说忠义侯可靠,穆帝就觉得忠义侯真的可靠,完全不必猜疑。 这种感觉很奇妙,对一国之君来说应该很陌生,因为君王从来都是掌控天下,何曾被别人左右过情绪? 若是立了其他皇子为储,谁能做到对天下尽在掌握之中? 容苍显然不知道穆帝在想什么,他只是在考虑该如何让漠北彻底安分下来。 “儿臣不担心忠义侯和齐锦,甚至连栖霞公主也不担心。”他抿了口茶,“若想签订停战协议,除了灭掉独孤氏皇族,漠北那些武将也一个不能留,斩草除根才能绝后患,还有他们的草原必须在楚国掌控之内。” 顿了顿,“除此之外,可以安排几个有魄力的官员去漠北分治几年,间接削弱栖霞公主在漠北的权力。” 说完这些,容苍深思片刻,又道:“还可以着手培养一批探子,每年定期监察漠北的动向,方方面做得周密一些,即便不能得到五十年和平,确保二三十年安稳是绝对没问题的。” 二三十年休生养息,足以让楚国更繁荣富庶,兵马更强大,让其他国家不敢轻易挑衅。 “你想得倒也周到。”穆帝面露赞同之色,“若她能交出兵力布防图和漠北舆图,便是一个最佳的机会,可以有效降低我们将士的伤亡,在半年之内攻入漠北皇城。” 作为一个帝王来说,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何况现在年纪大了,只想在皇位上安稳地待上几年,开疆拓土从来不是他想要的。 就算劳民伤财真把他们征服了,顺利纳入楚国的版图,以后治理起来也麻烦,待时日一长,他们依然会生出异心,继而使得疆土分裂,战乱频起。 何况漠北并不是个弹丸小国,征服他们哪有那么容易? 容苍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个头。 父子二人议事暂时结束,容苍终于起身告退,回到东宫长信殿。 楚云绯坐在窗前看书,见到容苍今晚回来早,不免讶异:“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容苍嗯了一声,“漠北公主带了个孩子过来,是齐锦的。” 楚云绯诧异:“齐锦的孩子?” “嗯。”容苍嘴角掠过一抹笑意,“今日之事,出乎所有人意料,局势反转得让人始料未及。” 楚云绯走到他跟前,给他倒了杯水,眼巴巴地看着他。 容苍从未见过爱妻如此模样,忍不住失笑:“你很想知道?” 废话。 楚云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朝他怀里一坐:“夫君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妾身几日没见着你人影了?” 容苍把她揽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嘴角:“为夫每晚都回来,只是回来得晚,你已经睡着了。” 楚云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说正事。” 眼下天色还早,离晚膳至少还有一个时辰,容苍于是开口说道:“说起来,此事牵扯到齐锦的名声,以前没跟你说过,是因为不想过多暴露他的伤心事。” “伤心事?”楚云绯蹙眉,表情认真起来,“那现在为什么可以说了?” “因为秦太傅冤枉齐锦通敌叛国,漠北太子也想把他往通敌方向带,齐锦不得不自证清白。”容苍说着,把事情原委详细跟他说了一番,声音低沉,极具耐心,像是给她讲民间故事似的,“栖霞公主是救了齐锦的人,因此还生了个孩子,但这些都是因为她要复仇,现在算是跟我们达成了盟友的关系。” 楚云绯安静地把他说的仔细想了一遍:“所以,只要答应她的条件,从此楚国和漠北就能停战五十年?” “是这样没错。” “这样不挺好的吗?”楚云绯不解,“不费多少兵卒就能让漠北安分,而且栖霞公主到底是漠北人,由她治理漠北会更省心。楚国少了漠北这个敌人,五十年之内得减轻多少压力?免了多少家庭的妻离子散?国库也可以渐渐充裕,有了钱,就可以养更多的兵马,只要兵马强壮,楚国就没人敢惹。” 常年征战劳民伤财,对国家对百姓都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战争意味着伤亡,伤亡意味着家庭破碎,连年征兵,仗打得越久,国库越没钱,越没钱仗越难打,如此恶性循环,哪天是个头? 容苍听她一番直白的言语,好半晌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将下巴靠在她肩膀上:“说得真好。”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容苍道:“我还在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楚云绯转头看着他,“漠北和楚国风俗不同,且他们国家并不弱,真要强行吞并,不是不可以做到,只是难免伴随着死伤无数,两国都会伤亡惨重,而且你还会为难漠北那些兵马该如何处置,到时无法避免要多造杀孽。” 容苍眉眼微垂,沉吟良久:“所以你觉得我应该答应栖霞公主的条件?” “我只是表达了我的意见和建议。”楚云绯笑着亲了他一口,“眼下妾身安心养胎,才不管你们战场上的事情呢。” 容苍道:“史上一些国家习惯和平时期解散军队,让他们下去耕种,可你方才说,停战之后可以壮大兵马?” “停战永远都是暂时的,哪怕协议五十年,但人心难测,谁也无法保证真的可以停战五十年,所以养兵是必要的,不能松懈。”楚云绯点头,“楚国处在漠北和南齐南北夹击之下,兵马是最重要的护国之盾。一旦松懈下来,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就会再次迎来危机。” 容苍有些惊异地看着楚云绯:“你一个小小的女子,到底哪来如此远见?” “我一个小小女子?”楚云绯不满地看着他,“你又开始看不起女子了?” “不是……” “以前说我是弱质女流,现在说我是小小女子。”楚云绯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在地上,抬手指着他的额头,“我们女子不如你天生骁勇是不是?” 容苍连忙把她抱在怀里哄:“为夫这不是在夸你吗?我的意思是,你明明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却有着不输男儿的胆识、气魄、胸襟和远见,处处比其他人强,让为夫佩服不已。” 楚云绯冷哼一声:“花言巧语,油嘴滑舌。” 容苍软言哄了几句,随后让人去把姬紫衣叫过来:“稍后我跟姬紫衣去一趟长公主府,齐锦的儿子中了毒,耽搁不得。” “中毒?”楚云绯皱眉,“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中毒?” “独孤胤云给孩子下毒,试图用来控制栖霞公主。”容苍神色微冷,“漠北真是气数尽了。” 确实气数尽了。 楚云绯皱眉,连一个两岁孩子都能下毒控制,当真是丧心病狂。 第323章 我做女王,你做王夫 齐锦带着栖霞公主先去了疏凰宫。 宫道上禁卫林立,两人一路沉默。 齐锦数次欲言又止,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反倒是栖霞公主像是看出了他内心的纠结,淡淡一笑:“齐世子想说什么?” 齐锦抿唇:“我……” “若你为难,我不勉强你接受这个孩子。”栖霞公主道,“我一个人也能养活他。” “可他是我的儿子。”齐锦皱眉,“我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怎么还能让他流落在外?何况我父亲就我一个独子,他们若是知道自己有个孙子,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绝不可能任由自己的孙子不进家门——” “你确定是高兴?”栖霞公主嘴角微挑,笑意却不达眼底,“别忘了你我的立场,就算以后漠北亡国,我也是亡国公主,始终跟楚国人不是一条心。君儿以后若留在楚国,少不了会遭受一些非议。” “谁敢非议他?”齐锦脸色一冷,“忠义侯府十几万兵马不是吃素的。” 栖霞公主皱眉:“你真是可笑,难道因为议论,你就要发动战乱?” “我……”齐锦被一噎,随即脸色微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栖霞公主偏头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抹笑意:“要不我去做漠北女王,你做王夫如何?” 齐锦皱眉:“让我入赘?” “不行?” “男子汉大丈夫坚决不会入赘,你想都别想。”齐锦语气坚决,像是没有半分上商议余地。 栖霞公主淡道:“我是公主,就算亡国了也是公主,若想要孩子认祖归宗,你只能做我的王夫。” 齐锦咬牙:“太子还没答应让你做女王呢。” “他会答应的。”栖霞公主望着前面的一座座宫殿,“我对漠北的民情比他熟,对漠北的地势和兵力比他熟。漠北若要亡,除了皇族之外,一些能征善战的将军也必须处死,否则他们贼心不死,楚国和漠北两国百姓就不会真的安稳。由我去做这个女王,我可以更好地治理漠北,改革也好,收服民心也罢,都需要一个能稳定民心的人坐镇。” 栖霞公主说着,表情变得认真:“你若把我从君儿母亲的身份中撇开,一切都会变得简单易处理。” 齐锦不解:“什么意思?” “你们担心这担心那,无非就是怕我以后有了野心,重新掀起战争,哪怕我这人对战争深恶痛绝,但挡不住人心易变,所以你们不会全然放心。”栖霞公主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言语平静却直白,“你不用把我当成君儿的母亲,也不用把我当成你的救命恩人。在谈判这件事上,一切以家国安稳为主,谈到我能接受而你们也可以放心的程度,不就行了?” 齐锦沉默良久,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听完这番话之后,心头一闪而过的羞愧和汗颜。 撇开立场不谈,栖霞公主的胸襟和处事镇定的态度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不过他还是要反驳,虽然像是自顾自地嘀咕:“你既然利用了我,不就是想让自己有个很好的身份谈判?” “一码归一码。”栖霞公主道,“我只想有个筹码让你们愿意与我合作,以及相信我的诚意,但是在家国立场上,君儿只是一个孩子,他的分量还不足以让楚国皇帝和太子对我让步。” 齐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 前面就是疏凰宫,两人有默契地同时停止讨论。 走近疏凰宫,齐锦和栖霞公主拜见过皇后:“皇上命臣把栖霞公主带去侯府安置,臣过来接她的孩子一起出宫。” “她的孩子?”皇后正在吃饭,闻言抬头看了齐锦一眼,“不也是你的孩子吗?” 齐锦点头:“是。” “孩子一来就睡着了,看起来有点疲惫。” “刚才精神不是还好好的,这么快就睡着了?”齐锦看着蔡姑姑把孩子抱出来,心头隐约觉得不寻常,“难道是舟车劳顿所致?” 栖霞公主神色淡漠:“可能跟中毒有关。” 齐锦心头一沉:“他中的是什么毒?” 栖霞公主摇头:“还不知道。” “方才本宫命人请了太医过来,说是像醉胧。”皇后拧眉,“太医说这种毒不常见,而且孩子太小,他不敢贸然下药,需要跟其他太医讨论一下,回去找找这方面的医案记载。” 太医们讨论和查找医案只怕还需要些时间。 可万一孩子等不了那么久呢? 齐锦想到丧心病狂的独孤胤云,压下心头杀气,心知当务之急是解毒,其他事情可以缓一缓。 他转头看向栖霞公主:“我先带你和君儿到长公主府住下来,太子身边有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擅解毒,我稍后去问问。” 第324章 父子连心 拜别皇后,齐锦抱着熟睡的孩子,和栖霞公主一起出宫。 坐上马车,齐锦给君儿调整了一个舒适的睡姿,转头看向栖霞公主:“你这三年是不是过得很难?” 皇族公主未婚有孕,不知有多少流言蜚语攻击着她,齐锦想象着那种画面,心头无法克制地生出一点难过来。 “不是这三年过得很难,而是过往十几年一直没容易过。”栖霞公主靠着车厢,不知道是不是两人有了共同的孩子,使她放下了戒备,此时她面上隐隐流露出几分疲惫之色,“贵为公主,却活得不如宫女和太监,十几年一直委曲求全,忍受各种羞辱和践踏。母后走了之后,我这个公主仿佛成了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三年不见都想不起来要见我。” 齐锦抿唇:“你是他的女儿。” “女儿又如何?”栖霞公主讽刺地笑了笑,“帝王儿女那么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何况他负了最不该负的人,不管是厌恶我,还是面对我会使他心虚,总之帝王的冷落让我这个公主成了无人问津的小可怜,十几年来如履薄冰,却也养成了我隐忍算计的习惯。” 明明车厢宽敞而典雅,此时却莫名被一种悲伤压抑的气氛笼罩,让人心头不是滋味。 齐锦垂眸:“一切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栖霞公主点头,“我隐忍十几年,暗中筹谋十几年,终于到了跟他们算账的时候。” 齐锦动了动唇,其实很想知道她这十几年都做了什么,有了身孕之后,还要抗下那些侮辱谩骂,以及如何说服皇帝同意她来联姻的。 可稍微想一想,他就能想象得到这其中一定是数不清的痛苦和磨难交织,多少委屈煎熬无法对外人诉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 谁也无法感同身受,只是让她把曾经的痛苦再回忆一遍罢了。 “稍后我去请姬紫衣过来给孩子看看,他是神医,应该有办法解毒。”齐锦说着,垂眸看着乖巧躺在自己臂弯的孩子,“君儿醒了?” 思君朦胧睁开眼,茫然看着齐锦:“爹爹?” “嗯。”齐锦心头悸动,被这一声爹爹叫得心都化了,“我是君儿的爹爹,君儿再叫一声我听听。” “爹爹。”君儿脸上逐渐多了欢喜之色,忍不住往齐锦怀里钻,声音糯糯的,让人怜爱,“爹爹,爹爹,爹爹……君儿也是个有爹爹的孩子,君儿不是野种,君儿有爹爹……” 齐锦眼眶蓦地发红,紧紧把他搂在怀里:“是,君儿有爹爹,不是野种,君儿是个好孩子。” 栖霞公主沉默地看着父子俩,只觉得这世间血缘关系真的妙不可言。 明明他们父子二人才是第一天见面,却仿佛没有一点生疏感,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对方的存在。 “他叫思君。”齐锦忽然偏头看她,“是想我的意思吗?” 栖霞公主一怔,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问题,面色微红:“不完全是,我只是……不想让孩子活在一个没有爱的家里,去年他还小,听不懂话,今年开始有人在他耳边说一些不好听的,他能听懂,我只得跟他解释,爹爹是爱他的,只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离开……” 齐锦嗯了一声:“君儿说话比一般孩子流利多了,你应该没少费心思。” “君儿很聪明,口齿清晰伶俐,确实比一般同龄孩子说话要早。”栖霞公主抬手握着孩子的小手,“待在公主府的日子沉闷安静,最充实的事情就是教君儿说话认字,他现在已经认得你的名字了。” 齐锦惊讶地看着儿子:“真的?” 君儿连连点头:“嗯,君儿还……还看过爹爹的画像……” 齐锦了然:“怪不得一进宫就盯着我看,我还以为是父子连心呢。” 栖霞公主垂眸浅笑:“说父子连心也可以。” “你父皇不喜欢你,还给你一座单独的公主府?” “有了身孕之后,我跟他谈过。”栖霞公主解释,“原本他想赐一杯毒酒,直接了结我这个丢尽皇族脸面的女儿,可惜我的一番话让他心动了,我说我可以帮他离间楚国忠义侯父子和皇帝的关系,让楚国内乱,兵力减弱之后,漠北可坐收渔翁之利,这个孩子就是最好的筹码,只要忠义侯一死,楚国再也不会是漠北的对手。” 所以她其实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齐锦沉默地想着,等漠北亡国,他应该给那位没有人性的皇帝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他是有野心的,我算准了他会同意,不过就算不同意,我也不可能真的去死。”栖霞公主冷冷一笑,“十几年隐忍不是单纯的隐忍,还有筹谋,他们蠢就蠢在以为我真的是个任人欺压而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可怜,所以才盲目自信地认为可以完全掌控我。” 齐锦沉默片刻:“其实就算我父亲和我出了事,楚国也不至于就不是漠北的对手。” 栖霞公主缓缓摇头:“别忘了秦太傅那两个女婿给独孤胤云的信,早在三年前,独孤胤云就跟楚国一些人有了来往,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有内应,会比两国正面交战更容易得手。” 对任何国家来说,内部出了奸细都是个极危险的事情,一旦有手握兵权之人与外敌里应外合,就算不亡国,疆土也会渐渐分崩离析。 马车很快行驶到长公主府大门外。 齐锦率先走出马车,出来迎接主子的管家和嬷嬷正要行礼,随即就看到了齐锦怀里的孩子,以及从马车上走出来的美人……嗯? 孩子? 嬷嬷瞪大眼盯着齐锦抱着的小孩,正要问这孩子是谁家的,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表情渐渐震惊,一双眼不停在孩子和齐锦面上打转。 她发现这孩子跟世子爷长得好像,那鼻子,那眼,那额头…… “这……这这这……这孩子是谁?”嬷嬷不敢置信地看着齐锦,语气震惊到结巴,“不会是世子爷的外室子吧?这要是让侯爷和长公主知道,一定会打断世子的腿,一定会——” 齐锦一僵:“不是。” “呃?”嬷嬷表情瞬间稳住,“他不是世子爷的孩子?可是长得这么像,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齐锦嘴角一抽:“他是我的儿子,但不是外室子。” 管事嬷嬷:“……” 既然没养外室,世子又没成亲,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孩子? 第325章 私事和国事 倒是管家很快镇定下来,客气有礼地看着栖霞公主,恭敬问道:“这位是……” “她是漠北来的栖霞公主,暂时住在长公主府。”齐锦不想再多做解释,径自挽着君儿的手往里走去,“栖霞公主和君儿住在公主府期间,你们好好伺候着,稍后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怠慢了他们母子。” 母子? 管事嬷嬷内心又掀起了滔天巨浪,这位栖霞公主和酷似世子的小孩是母子,那……不会是世子爷跟漠北的公主有过春风一度,然后生了个孩子吧? 完了完了。 这要让侯爷和长公主知道,更得死路一条,楚国正儿八经的贵女那么多,明媒正娶回来多好?想生几个生几个,怎么能跟漠北蛮夷的公主搞到一起呢? 楚国和漠北连年打仗,那可是死敌啊。 世子爷居然把敌人带进了家里。 齐锦没理会管事嬷嬷丰富的心理活动,把栖霞公主安置在环境极佳的飞羽阁。 此处邻近水榭,风景优美,水流潺潺,是个让人身心放松的地方。 “我的母亲虽然常年待在边关,但这座府邸的管家、嬷嬷和侍女都在,跟母亲以前在家时一样。”齐锦把她带进阁楼,“稍后我会调几个侍女过来,照顾你们母子二人的生活起居。” “多谢。” “不用。”齐锦摇头,“只是我想跟你谈一谈。” “方才在马车上不是谈过了吗?” “方才谈的是私事,现在谈的是国事。”齐锦抱着孩子走到窗边坐下,“你想做漠北女王一事,我觉得不太妥。” “为什么?”栖霞公主挑眉,“因为不想入赘?” 齐锦摇头:“不是这个原因。我父亲手里握着楚国的兵权,如果你做了漠北女王,相当于我们的儿子左有祖父撑腰,右有母亲为王,他的身上又流着一半漠北人的血,这注定他以后会集万众瞩目于一身。” 栖霞公主沉默良久,不得不承认齐锦说的是对的。 不管他们两人成不成亲,都无法改变这个孩子的身世。 如果她做漠北女王,手里必定需要兵权,可漠北想让楚国完全信任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再加上忠义侯的兵权,就算容苍信得过,可下一代呢? 当自身所拥有的到了足以威胁皇权的地步,那么你有没有异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有了异心,极有可能真的颠覆皇权。 “所以你想让我放弃?” “我还没想好。”齐锦心头有些乱,“让你放弃只会体现我的自私,你筹谋多年本就不易,我没有权利让你放弃这些,可摆在面前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艰难取舍。” “为什么不让你的父亲放弃兵权呢?”栖霞公主开口反问,“若你们真为孩子着想,可以让忠义侯放弃。漠北和楚国只要停战,太子麾下的大将足以扛得住南齐的兵马,你父亲岁数大了,长公主待在边关那么久,想来也吃够了风沙,不如回来含饴弄孙。” 齐锦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或者你可以建议太子领兵征伐漠北,这样一来,我就做不了女王,也不用亲手奉上舆图当判断。”栖霞如此建议,“你还可以把我留在楚国,让我从此回不了漠北,只能相夫教子,不能抛头露面。” 齐锦噎了噎:“我倒也没有这个意思。” 栖霞公主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绿荫葱葱,声音沉静平和:“若我本就没有选择,便只能接受事实,但凡还有一点选择的机会,我都不想再把命运交到旁人的手里。” 她受够了身不由己的煎熬和无奈,不愿意再看别人的脸色而活,她只想拥有自由和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 齐锦突然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他知道方才那番话对她不公平。 他是男人,又是独子,从小到大算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而她却是在羞辱和冷眼中长大,早就受够了命运被人掌握的痛苦和无奈,好不容易熬出一点希望,又怎能自私地要求她放弃? 何况不管从什么立场来讲,他都无权要求她这么做。 “君儿又要睡了。”栖霞公主目光落在孩子脸上,见他眼皮子直打架,眉心微蹙,藏着隐忧,“你能不能现在就去把那位神医请来?” 齐锦把孩子交给她抱着,叮嘱几句,让她先别担心,很快转身往外走去。 太阳已经落山,黑幕渐渐笼罩下来。 齐锦刚踏出院门,迎面就见管事嬷嬷领着两个人前来,正是容苍和姬紫衣。 “世子爷。”管事嬷嬷行了礼,“太子殿下来了。” 齐锦嗯了一声:“你先下去吧。” “是。” 齐锦见了礼,很快带着容苍和姬紫衣回到飞羽阁,栖霞公主守在床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起身走出来,才看到容苍和齐锦走了进来。 “这是姬神医。”齐锦简单给栖霞公主做了介绍,“先让姬神医看看孩子。” 姬紫衣走到床前,给孩子切了脉,又仔细检查了君儿瞳孔和肌肤,如此几番摆弄,君儿都未曾有苏醒征兆,不免让人有些担心。 姬紫衣问道:“他在路上也这么睡?” 栖霞公主嗯了一声:“车马劳顿,他到底还小,我以为只是孩子身体吃不消才总是疲乏。” “这是中了‘醉胧’,症状就是嗜睡,起初一天至少要睡六七个时辰,对孩子来说可能时间会更久一点,睡八九个时辰也是正常,清醒的时间短,困乏睡着的时间长。” 齐锦忙道:“会有其他后果吗?” “没有解药的话,中毒时日越长,他每天睡觉时间越久,十日之后,大概就是沉睡不醒,直到脏腑一点点衰竭,再也醒不过来。” 齐锦脸色冷冷:“他中毒几天了?” 栖霞皱眉:“四天。” 齐锦看向姬紫衣:“能解吗?” 姬紫衣点头:“能。” 栖霞公主松了口气:“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这倒不会。”姬紫衣语气从容自信,“好歹被人叫了声神医,不敢辱了这句谬赞。” 齐锦闻言放下心,朝姬紫衣深深作了个揖:“多谢神医救命之恩,本世子感激不尽,若有需要之处,只管吩咐一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世子这般态度让人欣慰。”姬紫衣撇了撇嘴,“想当初我给太子解毒的时候,太子只顾着吃醋,到现在还欠我一万两诊金没给呢。” 第326章 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一万两?”齐锦咋舌,下意识地看了容苍一眼,随即收回视线,“你的诊金这么贵?” “难道比命还贵?”姬紫衣挑眉,指的不知是容苍还是君儿。 齐锦噎了噎,霎时无言以对。 瞅了眼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齐锦暗道太子殿下这条命确实金贵,何况神医有神医的价格,自然不能跟寻常的大夫相提并论。 不过一万两黄金也不是谁都能拿得出来的,应该跟皇上要钱才是,否则太子怕不是要落一个贪污军饷的罪名。 栖霞公主听他们说到诊金,猜测容苍是否要借着给君儿解毒提出什么条件来,遂主动问道:“给君儿解毒,需要多少诊金?” 姬紫衣做完最后一遍检查,随口说道:“小孩子收什么钱?何况还是齐世子的孩子,就当我日行一善了。” 栖霞公主一愣,着实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她转头看向容苍,却见容苍不发一语地站在窗前,从始至终未有任何表态,就像没听见他们的谈话似的。 她不确定容苍是否跟姬紫衣一样的意思,沉吟须臾,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姬神医不要诊金,太子殿下可有其他的条件?” 她这么问只是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她不想再耽搁时间,就算容苍借机提出什么,她也会尽可能答应。 容苍转过身来,语气沉稳:“给孩子解毒跟国事不会混为一谈,何况他是齐锦的孩子,孤不会拿他做谈判的筹码。” 栖霞公主说道:“若你提出什么条件,我会答应的。” “等君儿的毒解了,谈判可以慢慢谈,不着急。”容苍说完,看向姬紫衣,“什么时候可以解毒?” “明天吧。”姬紫衣道,“孩子舟车赶路累了,让他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过来,齐世子和公主殿下把大门打开迎接我就行。” 齐锦特别好说话:“在下一定以最高礼节迎接姬神医的到来。” 栖霞公主郑重地朝姬紫衣屈膝,行了个大礼:“多谢姬神医伸手搭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要姬神医开口,栖霞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公主不必多礼。”姬紫衣拱手回礼,“没别的事情,在下先告辞,我去准备要用的药材和银针。” 齐锦忙道:“我让人送送神医。” 姬紫衣闻言啧了一声:“来到皇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享受到真正意义上神医该有的待遇,都说齐世子桀骜不驯,不拘一格,原来是传言不可尽信。” 齐锦沉默片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姬紫衣时不时就想捻虎须,不知是想挑战太子底线,还是有别的意图。 确定君儿的毒无碍之后,容苍没再逗留,婉拒了齐锦留膳的提议,径自离去。 这段时间忙于前殿朝务,他跟云绯难得有相处的日子,自然想早些回去陪爱妻用膳,没空留在这里耽搁时间。 齐锦和栖霞公主把他们送到前院,目送着容苍带着护卫一行人策马离去,转身返回之际,栖霞公主道:“楚国太子跟独孤胤云不太一样。” 齐锦一愣,随即嗤笑:“你以为谁都跟独孤胤云那贱货似的?真不知道你们皇帝是怎么选出这样的储君?” 楚国也不是人人都好,但储君确实比漠北好出一百倍。 比如那个卑劣无耻已经被废的宸王,比起独孤胤云就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他没有断袖之癖,但容宸和他的母亲一样都是个自私自利的东西,别的不说,仅对容苍下蛊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们人品败坏,冷血无情,龌龊下作,不择手段。 若这样的人被立为储君,楚国不出几年,只怕也要逐渐衰败。 栖霞公主回到房里,走进内室,看着熟睡中的儿子,淡道:“你们打算把独孤胤云留在这里多久?” 齐锦皱眉:“留多久?他既然来了,难道还想回去不去?” 他这般理所当然的语气,倒是让栖霞公主无言以对,默了一瞬,她才道:“我以为你们会拿他做饵。” “不需要。”齐锦说完这句话之后,想到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转头喊来几个侍女,“你们留在这里伺候着。公主若有需要,尽量满足。” “是。” 栖霞不解:“你要去哪?” “去给我儿子讨个公道。”齐锦冷冷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栖霞公主站在门前,看着齐锦疾步而去的身影,身姿高挑挺拔,清瘦却并不文弱,而是带着一种贵公子的张扬和桀骜气度,跟三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 栖霞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失笑。 给我儿子讨个公道。 我儿子…… 她其实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接受这个事实,没有丝毫抗拒,也讶异于时过三年,他至今还没有成亲。 转身回到床沿坐下来,她抬手摸着儿子天真粉嫩的小脸,面上泛起一丝笑意,像是在自言自语:“君儿,你爹爹……其实挺不错的。” 她预想过无数次,待他们见了面,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他会有什么反应。 因为独孤胤云的变态行为而迁怒于漠北所有人,对身上流着一半漠北血脉的君儿会不会心生厌恶? 会不会觉得她三年前趁人之危,认为她心机深重? 会不会早已成了亲,对他们的出现感到戒备且敌意深重? 栖霞公主眸子微敛。 她并非无所不能,这些年的筹谋算计看似顺利,大多都能顺她心,如她意,可她知道万事都有变数,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她的计划之中。 何况楚国和漠北相隔这么远,她无法准确及时地得知他在楚国的动向,甚至就连那个看似能跟楚国达成合作的计划,在顺利踏上楚国疆土之后,她都没有绝对的把握。 只要齐锦不想承认这个孩子,认定她居心叵测,或者楚国皇帝和太子不相信她的一面之词,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就会瞬间功亏一篑,她不但会成为漠北的罪人,在楚国也会人人喊打,落入尴尬境地。 而她运气显然很好,预想的很多可能都没有出现,齐锦竟那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栖霞公主无声叹息,她庆幸自己的好运,同时也在心里思量,或许自己应该好好想一想他们的以后,尤其是为了君儿。 第327章 新仇旧怨一起算 幕色四合之际,齐锦策马直达驿馆。 原本用来招待外来使臣的驿馆里,此时被包围得跟铁桶似的,漠北护驾而来的卫队已被强制请到了其他地方,有些不愿意离开的,则直接被送去了见阎王。 对于眼下的使臣来说,这座驿馆其实是他们的囚笼,他们住在这里,待遇宛若上宾,但不得自由,外面的守卫皆是楚国精锐。 所以齐锦抵达驿馆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轻易就见到了被单独关在一间小院里的独孤胤云。因为容苍事先说过,这个人完全交给齐锦处置,因此负责看守独孤胤云的守卫见齐锦来了,问都没问就给齐锦开了门。 房门被打开,齐锦先打量了一眼眼前这间屋子。 可怜漠北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此时被关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四面不透风,只有一个碗口大小的窗子,大约仅能容下一只猫通过。 而戴着镣铐的独孤胤云,成了一个连吃饭睡觉都无法自己做主的阶下囚。 “作为远道而来的贵客,即便两国打仗十几年,即便太子做过不少龌龊下流之事,在下也愿意奉行两国邦交之道,对太子客气有礼,奉若上宾。”齐锦甩着鞭子走进来,看着重镣在身只能把手搭在桌子上减轻负担的独孤胤云,笑意冷冷,“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一个无知幼儿下手。” 独孤胤云站起身,忍不住后退一步,满眼戒备地看着他:“齐锦,你想干什么?” 齐锦笑得兴味:“你猜。” 独孤胤云面白如纸,上午在宫中,他两边肩膀被齐锦用匕首扎伤,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一个妥善的处理包扎,此时起身后退的动作牵扯到镣铐,扯得伤口剧痛,加上镣铐的重量,几乎让他支持不住。 此时齐锦的到来,更让他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齐锦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面露讽刺之色:“怎么?独孤太子觉得很痛苦?你好歹是个成年男子,连这点疼都受不住,到底是如何忍心对一个孩子下手的?” “齐锦,我们可以谈谈。”独孤胤云担心他乱来,努力想让齐锦镇定下来,可焦急的语气已经泄露了他的恐惧不安,“栖霞心机深重,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单纯。她是故意想利用你对付漠北皇族,这一切都是她精心算计,包括当年掳你去漠北,也是她唆使我的……对,就是她唆使的!那个孩子……还有那个孩子去,也是她故意算计你,齐锦,她之所以生下这个孩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拿捏你和你的父亲……” 齐锦靠在门边,饶有兴味地听他胡编乱造:“独孤胤云,你不必这么紧张。” “我可以跟你合作。”独孤胤云试图跟他谈判,“只要你愿意放过我,我答应你任何条件。” “任何条件?”齐锦眉梢一挑,“当真?” 独孤胤云连连点头:“孤是太子,一言九鼎——” “既然如此,先跪下给小爷磕个头。”齐锦漫不经心地斜睨着他,面露讥诮,“小爷试试你的诚意。” 独孤胤云脸色一僵,原本苍白的脸渐渐铁青:“齐世子是想羞辱我?” 齐锦语气一冷:“你曾经不也羞辱过小爷?”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 独孤胤云站着没动,一双眼阴沉沉地盯着齐锦,像是恨不得把他射穿。 然而齐锦会怕他? “三年前本世子都不曾惧过你,眼下太子身在楚国,身份是阶下囚,甚至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亡国奴,这点气势显然有些虚张声势了。”齐锦懒洋洋地开口,“今晚你若是愿意跪,小爷可能还会让你好过点,否则——” “齐锦,你根本不可能答应跟孤合作。”独孤胤云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森冷,“你是故意来羞辱我的?” “羞辱你?” 齐锦抬脚走进屋子,面上还噙着讽刺的笑意,一点点逼近独孤胤云,见他不住想后退,忽然眼神一寒,抬手一甩长鞭,手里的鞭子犹如长了眼睛般凌空而去,在耳畔划过一道尖锐的破风声,狠狠朝独孤胤云抽了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独孤胤云急急躲闪过去,却依旧没能完全躲过,鞭梢在他左脸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血珠子一颗颗渗出来,他先是感觉到一阵麻意,好一会儿,痛感才尖锐地浮现出来。 独孤胤云还没来得及发泄他的愤怒,齐锦突然如鬼魅般窜到他的身后,一只脚狠狠踢向他的后膝窝! 砰! “啊!”膝窝里一阵剧痛伴随着酸软感传来,独孤胤云惨叫一声,毫无反抗之力地摔跪在地上,冷汗瞬间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膝盖重重磕到地上的声音,听着都让人心惊。 独孤胤云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冷汗汹涌而出,仿佛骨头断裂似的疼痛让他脸色呈现近乎扭曲的状态,死死地咬着牙,依旧疼得身体一阵阵颤抖。 齐锦今晚就是来报复他的,怎么会让他好过? 不顾对方的痛苦,齐锦抬起一脚踹上他后背,狠狠把他踹趴在地上。 一只脚狠狠踩在他背上,齐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要摆出太子殿下的架子吗?” 独孤胤云牙齿打着颤:“齐……齐锦,你……” 齐锦慢慢退后一步,抬起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一鞭子抽得他衣衫破碎,两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三鞭子抽得他鲜血淋漓…… 独孤胤云被抽得趴在地上起不来,想躲无处躲,手上的镣铐限制了他的手脚,不管他往那边挪,鞭子都准确无误地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齐锦可能是打累了,或者觉得无趣了,终于停下来手里的动作,眼见着独孤胤云趴在地上像是死人一样动也不动,他弯下腰,把长鞭慢慢缠在他脖子上,然后从后颈一点点收紧,像是要活活勒死他一般。 “嗷……”独孤胤云瞪大眼,痛苦地伸手拽着脖子上的鞭子,死亡的恐惧让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他剧痛地挣扎着,“嗷嗷!嗷——” “害怕了?”齐锦拽着他的脖子,盯着他那双浮现恐惧的眼睛,眼底戾气横生,“原来你也会害怕。独孤胤云,三年前你作孽的时候,数日前你给一个幼儿下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罪孽早晚会加倍还在你的身上?” “嗷嗷……”独孤胤云脸色发青,使劲想挣脱鞭子的缠绕。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是使臣们焦急的声音:“让我们进去!太子殿下怎么了?太子殿下!” “齐世子!是齐世子来了吗?太子以前纵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们向你赔罪!但他此次是以使臣身份来楚国谈结盟的,还请齐世子别乱来!若真杀了太子,只会更快地掀起两国战争,请齐世子千万冷静啊!” 第328章 他要入赘? 冷静? 齐锦很想问问外面这群老东西,若是他们儿子被人下毒,他们能冷静吗? 若是他们的儿子仅有两岁,就被人当做人质下毒,他们会不会把下毒之人大卸八块? 不过齐锦着实不想跟漠北这群老匹夫废话。 狠狠踩了一脚独孤胤云,齐锦不再理会趴在地上给死狗一样的烂人,走过去打开房门,冲着几位使臣挑眉:“诸位使臣大人住在这里可还适应?” 使臣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一打开房门,他们就看到了趴在地上一身伤痕累累的独孤胤云。 众人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挤开齐锦往里冲:“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独孤胤云趴在地上,痛苦而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呼吸急促,发丝凌乱,脸上好几道小指长的血痕,看起来狼狈至极。 几位使臣手忙脚乱想扶起独孤胤云,可见他伤得这么重,又不敢轻易下手,只焦急喊道:“来人!把随行御医叫过来,快!” “你们的随行御医好像不在这里。”齐锦转过身来,对他们方才粗鲁失礼的行为并不生气,慢悠悠提醒,“要不我去给他请个大夫?” 独孤胤云动作滞涩,缓缓直起身体,使臣们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把他扶到床前靠着,然后才转头看向齐锦,一个个怒不可遏。 “齐世子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们不远千里而来,是为了两国邦交,就算太子跟你有旧怨,眼下也应该以大局为重,齐世子怎能如此对待太子?” “齐世子就不担心消息传到漠北,皇上怒而起兵,让你们楚国付出代价?” “太子殿下是我漠北储君,齐世子如此张狂跋扈,漠北铁骑绝不会善罢甘休!” 齐锦挑眉:“我也是为了两国邦交,所以才大晚上过来教教你们漠北太子规矩。他连一个小孩都不放过,如此卑劣无耻的行径怎配做太子?他分明是要把漠北拽上死路。” “齐世子——” 齐锦笑道:“听说独孤胤云还有几个兄弟都对皇位虎视眈眈,不知在你们亡国之前,还有没有机会让其他皇子也过一把做太子的瘾?” 众使臣闻言,一个个气得面色铁青:“齐世子,谁有资格做太子是我们漠北君臣自己的事,不需要其他人指手画脚!” “还请齐世子莫要插手他国内政!” 齐锦啧了一声,把手里的鞭子蜷起来:“本世子才没兴趣干涉你们的内政,一个即将不复存在的皇族,谁稀罕干涉?” 丢下这句话,他径自转身离去。 使臣们怒不可遏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谁叫驿馆里都是楚国的守卫? 他们一群文臣留在这里根本护不住太子,荆将军被打成重伤,这会儿也起不来…… 几个使臣各自对视着,眼底充满着对未知命运的惶恐和不安。 楚国的宵禁从每晚亥时开始,齐锦赶在最后一刻回到长公主府,进了门,却并没有立即回飞羽阁,而是回到他自己的院子,命人备了热水。 沐浴更衣之后,他穿着一袭月白锦袍走出屋子,在后花园里凉亭里坐了一阵,安静回想着今天一整天里发生的事情。 此时冷静下来,他还是有些后怕的。 如果不是栖霞公主坚定地说出事实,单凭这个孩子和独孤胤云那番话,就算皇上不怀疑他,满朝文武也会生出质疑。 何况他父亲手握兵权。 战时武将可以保家卫国,但兵权始终都是让人忌惮的存在,随时会成为政敌陷害自己的利刃,一旦武将涉嫌通敌,他们只怕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若漠北人齐心协力要陷害他,这个两岁的孩子就是最好的铁证。 想到君儿,齐锦心头生出几分复杂滋味,眼神纠结地望着亭外湖面。 他竟然有了个儿子,已经两岁了。 齐锦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脸,有痛感,不是做梦,而且三年前他也并没有被独孤胤云那畜生侵犯。 困扰了三年的阴影因为这个事实而被抹去,齐锦忽然觉得,成亲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只是…… 只是眼下该怎么办? 齐锦缓缓倚着凉亭的美人靠,拧眉沉思。 想让孩子认祖归宗,就必须把孩子他娘给娶回家,不然孩子名不正言不顺。 可孩子他娘居然想做女王……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贴身侍卫拿了件披风过来,体贴地披在齐锦肩头,“看起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齐锦淡淡瞥了他一眼:“本世子一点准备都没有,就突然多了个儿子,难道不用好好想想?” 贴身侍卫不解:“多了个小主子不是好事吗?属下眼瞅着世子挺喜欢那位公主殿下的。” “你懂个屁。”齐锦没好气,“那是喜不喜欢的事吗?那是立场和身份问题。” 侍卫显然是了解自家主子的,闻言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日后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世子爷若真担心,大不了做了王夫之后,想办法把大权夺到自己手上,或者直接传位给小主子不就行了?” 齐锦斜睨着他:“君儿才两岁,传位给他?” “属下的意思是,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暂时不用太烦心。说不定侯爷和长公主知道有了孙子,直接上交兵权,回来含饴弄孙呢。” 齐锦懒得搭理他。 虽然他说得在理,父亲和母亲都不是恋权之人,但王夫是个入赘的身份,难道自己要一辈子成为一个女子的附属? 父亲一旦卸下兵权,自己就彻底沦为一个吃软饭的了,而且极有可能没有话语权,万一以后夫妻吵架,齐锦都能想到自己可能被打入冷宫的处境,着实悲惨。 万一栖霞公主再生出个三妻四妾的想法…… 不行,坚决不行。 不过齐锦仔细想了想,若撇开两国立场不谈,栖霞公主其实是个不错的女子。 容貌端庄大气,且有着几分高不可攀的清冷气质,恰恰长到了他的审美上,她那脾气也合他心意,况且他们孩子都有了,总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若说让她放弃一切,强制她留在楚国做个贤妻良母,于她确实也不公平。 难道他真要入赘? 齐锦幽幽叹了口气,惆怅无比。 第329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夜深人静,殿内沉香袅袅。 疏凰宫里,穆帝端着茶盏沉默良久,还是为齐锦和栖霞公主的事犹豫不决:“朕着实不太安心。” 皇后难得面露凝重之色:“臣妾今日在大殿上听完栖霞公主的话,觉得这是一桩很好的婚事,她对齐锦有以身相许搭救之恩,两人之间有血脉延续,可以促进感情进展,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情,本宫都觉得极为相称……唯独这两国立场,确实让人担忧。” 穆帝敛眸喝了口茶,眉眼浮现为难之色。 皇后笑了笑:“皇上应该跟容苍谈过了吧?他怎么说?” “他不担心栖霞公主和齐锦,心里也有了些计划。”穆帝拧眉,“但朕不能不担心,漠北那么大的疆土,万一以后生出变故……” “变故随时都存在,不管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无法确保万无一失。”皇后轻叹,“天下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纵观历朝历代,维持和平时间最久的也不过四五十年,不是内战就是外敌入侵,所以皇上不必想得太长远。” 五十年已是他们所能争取的极限,毕竟五十年之后,这世上多少人已经化作了尘土,包括眼下的帝后二人。 五十年之后会怎么样,那是下一代甚至下下代的事情,他们没那么大本事,能确保后代永世安稳。 皇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忽然舒展开来:“皇上,栖霞公主到底是个女子,虽说封女王不合规矩,但既然是封,那主动权不是掌握在我们手里?” 穆帝神色一动:“皇后的意思是……” “封地可大可小,女王的权力自然也可大可小。”皇后微微一笑,“楚国人才辈出,可以再封几个可信任之人与她三足或者四足鼎立,一起治理漠北,皇上觉得呢?” 穆帝拧眉深思,觉得皇后这个提议不错,但他担心的远不是栖霞公主一人。 “朕考虑的还有齐锦以后的身份。”穆帝放下茶盏,抬眸看向皇后,“齐锦可是忠义侯独子,若栖霞公主为王,难不成让齐锦入赘?”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皇上有什么可担心的?”皇后不以为意地一笑,“齐锦一个大男人还能吃亏了不成?万一他们意见不能达成一致,直接各过各也说不定,或者就算真在一起了,让栖霞公主做女王,齐锦掌封地兵权不就行了?这样一来,就算在漠北封地上,齐锦也吃不了亏。”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就算齐锦以后不得不随着栖霞公主常驻封地,把封地上的兵权给齐锦握着不就行了? 封地上的兵权有规模限制,只要他们不生出野心,仅凭那点兵权还不足以形成威胁。 到时若忠义侯和长公主回到京中抚养孙子,想来齐锦和栖霞公主在封地也不敢生出异心。 穆帝到底是一国之君,哪怕有多开明,对以后可能会形成的威胁也会下意识思虑再三。 然后他又想到容苍对齐锦有救命之恩,只要齐锦活着一天,背叛容苍的可能性就很小,再有孩子做牵制…… “皇上打算怎么处置秦太傅?”皇后不想再费心去想齐锦和栖霞公主,开口转移话题,“秦家两个女婿都跟漠北有来往,而且是三年前就开始了,这件事臣妾不信秦太傅不知晓。” 穆帝抬手揉了揉眉心:“太傅当年完全不是这般行事作风,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 “人心易变。”皇后淡道,“或者他本就擅长伪装,以前就如此,只是伪装得好罢了。” 身在高位之人,哪个没一点伪装的本事? 顾氏那般自私恶毒之人,不也在皇上面前得宠了这么多年?连枕边人都能骗过他,何况是一个本就带着敬重偏见的太傅。 “朕已经让谢麟着手调查。”穆帝有些厌烦,“今年处置了太多人,再加上秦家,天牢里只怕要人满为患了。” 皇后沉默不语。 这话她不该接。 虽然天牢里人满为患都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但或多或少都跟争储扯上点关系,而作为争储的赢家,就算容苍没有刻意去陷害对付过任何人,皇上也难保不会觉得这些人都是败在容苍手里,继而对容苍生出一些别的心思来。 何况裕王被关,宸王被废,接连两个儿子失势。 随着时日一天天过去,皇上那阵震怒消了之后,心里会不会有一丝丝不忍? 穆帝果然起身:“皇后早些歇着吧,朕还有些折子没批,就不多留了。” 皇后起身恭送:“皇上慢走。” 走出疏凰宫,穆帝并没有立即回去勤政殿,而是带着杨德喜独自漫步在宫道上,心情没来由的有些不虞。 “很久没见德妃了。”他忽然开口,像是随口一提。 杨德喜微惊,垂眸道:“皇上可要去德妃娘娘宫里坐坐?” 穆帝沉默片刻,抬头望着前方的宫殿,缓缓摇头:“不去了。” 裕王尚未作出处置,倘若德妃给他儿子求情,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穆帝偏头看他一眼:“杨德喜,你觉得裕王该死吗?” 杨德喜扑通跪倒,惶恐道:“皇上恕罪,奴才不敢妄议皇子。” “起来,朕恕你无罪。” 杨德喜站起身,战战兢兢说道:“奴才斗胆僭越,朝中皇子哪个没一点心思?裕王殿下虽说……虽说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他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穆帝冷道,“他能有什么苦衷?” “奴才该死。”杨德喜请罪,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低头说道,“皇子们争权夺利,其实不一定是他们自己想争,有可能是背后的朝臣家族促使他们不得不争,所以这是身为皇子的无奈……况且莫说是皇家,就算是那些名门家族,兄弟之间为了争位,勾心斗角也比比皆是,端看皇上怎么看待了。” 第330章 你又皮痒了? 是啊,自古以来争权夺利的比比皆是,哪一代皇族少了纷争? 何况比起顾氏和容宸这对母子的恶毒心思,裕王只是贪了点钱,倒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果然人心都是复杂的。 君王震怒时,欺君之罪罪该万死,即便是亲生儿子也同样罪无可恕。 而今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穆帝却只觉得他不过是贪了点钱,而浑然忘记他贪那点钱的背后真正的意图。 穆帝沉默地站了一阵,转身坐上御辇:“回勤政殿吧。” “是。” 翌日下朝之后,穆帝召容苍进勤政殿议事,提及裕王,他像是随口一问:“秋冬将至,裕王和镇国公府的案子应该尽快了结,昨日谢麟呈了他们的罪状上来,你要不要看看?” 容苍对裕王和镇国公的罪状早已心知肚明,无需再看,只道:“父皇是什么想法?” 穆帝淡淡说道:“朕想问问你。”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容苍道,“不过灾情谎报案中,四皇兄不算主谋,只是顺水推舟配合掩护。若父皇不忍处置,不如将镇国公府全家流放,四皇兄跟六皇兄一样,终身圈禁在王府。” 穆帝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不杀他,也不流放?” “儿臣只是建议。”容苍垂眸淡语,“最终如何处置,还是由父皇决断。” 穆帝显然有些心动,只是还有些顾虑:“这样一来,会不会让朝臣觉得朕处置不公?” 容苍沉思片刻,缓缓摇头:“其实大臣们心知肚明,这件事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四皇兄确实罪责难逃,但贬为庶人幽禁终生,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惩罚。”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顾家,但顾家至今还在逍遥法外。 何况满朝文武谁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清白。 把流放改为幽禁,一来可以断绝裕王和镇国公府日后联手的希望,二来也让大臣们觉得帝王亦有柔软之处。 三来…… 容苍敛眸,皇上既然不忍心处置自己的儿子,何不成全他这番为人父的心意? 穆帝敛眸沉吟片刻,觉得容苍说得有道理,对他愿意放兄长一条生路的胸怀也深感欣慰。 日后容苍登基,想来应该不会对几个兄弟大开杀戒。 穆帝眉头舒展了一些:“齐锦和栖霞公主的事情,你还有没有其他想法?” “暂时没有。一切等详谈之后再说。” 穆帝嗯了一声,从御案上抽出一份奏折递给他:“你大皇兄递了份奏折上来,想下个月回京一趟,说有紧急要事面禀,你觉得应该让他回来吗?” “父皇做主就行。”容苍对此无所谓,“大皇兄确实有些日子没回京了,正好太后不再闭宫,想来早已思孙心切,可以满足一下太后的心愿。” 穆帝默默瞥他一眼,其实很想问问他如何看待太后的偏心,然而一想到容苍从小到大早就习惯了不被偏爱,这句话就有些问不出口。 身世真相没有揭开之前,顾氏的偏心比太后狠多了,容苍尚且不曾诋毁过。如今对太后的偏心,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你先回去吧。”他道,“这几天多陪陪云绯,她身子重了,要小心谨慎些才是。” “是。”容苍行礼,“儿臣告退。” …… 楚云绯用完早膳之后,在东宫收到了两个消息,一是昨晚齐锦去驿馆把漠北太子打了一顿,二是被废的宸王妃姜盈有了身孕。 这两个消息都是顾倚栏递了信,命可靠之人亲自交到她手上的,没有经过第三个人之手。 楚云绯看完之后,命人把顾倚栏传进东宫,当面询问废王府姜盈一事。 “草民顾倚栏,参见太子妃。” “不必多礼。”楚云绯坐在主位,声音淡淡,“姜盈有了身孕,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倚栏挑眼一笑,容色惑人,如山花绽放:“停职在家的姜丞相最近总是悄摸摸送东西去废王府,走的是王府后门,太子妃想不想知道,废王府后门守卫是谁?” 楚云绯淡道:“我最近待在宫中养胎,甚少出门。” “是太子妃的兄长楚玉箫。” 楚云绯一愣,随即皱眉:“你说什么?” “楚公子遇贵人提携入了禁军,为了不引人注意,暂时被安排在废王府后门做守卫。”顾倚栏神色悠然,不疾不徐地道出原委,“据说暗中提拔他的人得到指示,知道这个人是太子妃的庶兄,以为是太子妃在关照他。” 楚云绯神色沉了下来,眸心色泽冰冷。 姜丞相从废王府后门给姜盈送东西,恰好楚玉箫入了禁军,在废王府守后门? 没想到他们搬进东宫之后,竟有人打起了楚家人的主意。 楚玉箫那个蠢货读书不行,没一点脑子,若靠他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个一官半职。 前世是因为父亲和楚云皎对贵妃和宸王有用,助他们登上皇位,楚家才鸡犬升天。而这一世没有贵妃和宸王,楚玉箫谋不了出路,稍微有人给他一点好处,只怕就上套了。 楚云绯回神,抬眸看着顾倚栏:“顾六公子应该不缺钱,但时常传递情报有功,本宫该如何犒赏你?” 犒赏? 顾倚栏一怔,下意识地笑道:“不如让草民做留在太子身边伺候——” “顾倚栏。”楚云绯皱眉,“你又皮痒了?” “草民该死。”顾倚栏乖顺地敛眸,“草民暂时还没想好要什么赏赐,等想到了再说。” 他只是觉得时不时在死亡边缘蹦跶一下挺刺激的,只是一次两次还觉得有趣,次数多了,太子妃这般平淡的反应让他渐渐没了兴致。 而且她这般一本正经又宽容大度,倒是让他那点小伎俩显得幼稚拙劣。 “太子妃需要我去做些什么?”顾倚栏开口问道,“比如杀了楚玉箫,或者直接制造一个意外,给姜家放把火?” 给姜家放把火? 楚云绯一时以为自己听错,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虽然丞相已经被停职,但皇上至今未曾有过其他发落,你要在堂堂一品丞相府放火?” 是觉得朝廷一定抓不住他,还是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很硬,经不住凌迟车裂之刑? 至于说抄家灭族,大概是吓不到他。 毕竟顾家那些人是他仇人,除了两个妹妹,早就没了他在乎的人,就算死绝了,他可能都不会有丝毫难过。 顾倚栏一笑:“草民若真想做,他们应该真的找不到证据。” “你安分一点吧。”楚云绯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顾丞相以后会如何,自有朝廷决断,你别乱来。” “是。” “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就先回去吧。”楚云绯淡道,“愿意盯就多盯一些人,本宫这段时间甚少出宫,正无聊得很。” “太子妃放心,草民一定事无巨细。”顾倚栏真诚地表忠心,随后问道,“草民的两个妹妹最近还好吗?” 楚云绯道:“她们好得很,你若是想见,本宫就让她们出来见见你。” “不用,她们过得不错就行。”顾倚栏躬身行礼,“草民告退。” 第331章 被当成人的感觉 然而正要转身离开之际,却看见容苍带着贴身侍卫踏进宫门,正往长信殿而来。 顾倚栏跪下来的一瞬间,心里诡异地浮现一个念头,太子不会认为他跟太子妃有什么吧?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容苍目光落在他面上,眉头微皱:“又来送情报?” 顾倚栏沉默片刻,低头道:“是。” 容苍不置可否,走到楚云绯身侧坐了下来:“他又得了什么消息?” “楚玉箫被提拔进了禁军,现如今正在废王府后门处当值。”楚云绯给他倒了盏茶,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弧度,“有趣的是,姜丞相隔三差五派人从废王府后门送东西进去……对了,听说姜盈还有了身孕。” 果然皇族权贵聚集的京城,就不可能有风平浪静的时候,不管是废人也好,还是停职也罢,只要人还没死,总能折腾出幺蛾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姜丞相到底是朝中百官之首,权力比皇族宗亲大得多,停职只是暂时不上朝罢了,他的势力还在。”容苍听了丝毫不觉得意外,“利用楚玉箫,无非就是想把你这个太子妃牵扯进去,让人有所顾忌。” 可惜楚云绯不是任人利用的,她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容苍沉默地看了一眼跪在外面的顾倚栏,总是把自荐枕席挂在嘴边的少年看似不着调,本事倒是不小,总能提前得到一些隐蔽的消息。 容苍收回视线:“父皇一直没有处置丞相府,无非是到现在还无人弹劾姜丞相的罪名,但停职不可能一直停下去。” 楚云绯觉得有道理,丞相到底是丞相,朝中大臣即便没有明目张胆地维护,真要弹劾还是有些顾忌的。 毕竟万一丞相以后复职,利用权力挟私报复,他们不会是他的对手。 容苍转头看向楚云绯:“待在宫里这么久了,是不是闷得慌?想不想出宫去转转?” 楚云绯眉眼微动:“出宫转转?” 容苍点头:“只要你身子能吃得消。” 楚云绯笑了笑:“那自然是吃得消。” “我让人准备一下,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出宫去长公主府。”容苍起身,摸了摸楚云绯的头,“我先去处理点事情。” 楚云绯点头。 容苍踏出殿门,并开口叫走了顾倚栏,行至宫门外,他淡问一句:“你身手如何?” 顾倚栏跟在容苍身后,低眉回道:“太子殿下若有任务吩咐下来,草民定能替殿下办得稳妥。” “既然如此,让顾丞相暴毙吧。”容苍嗓音淡漠,像是极其随意地说了这么句话,不带丝毫杀气,偏偏杀意就在听似平静的言语之中。 “是。”顾倚栏应下,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顾家其他人呢?” 容苍道:“其他人自然有其他人的命运。” 顾倚栏没再说话,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直到容苍走进前殿,屏退了众宫人,在一张宽大的软榻上坐了下来,才又开口:“找个可靠之人,把顾承业安插在各地的心腹官员一一找出来,拟出名单交给我。秋冬将至,该杀的该流放的,一并都处理了。” “是。” 容苍抬眸看他:“你的目标是报复顾家,最多再两个月,孤答应把顾家当家主母和顾承业交给你处置。” 顾倚栏跪下谢恩,随后才恭敬地问道:“请太子殿下明示。” “顾家家大业大,主子固然该死,但其下牵扯众多,一旦顾家倾塌,会牵连少则数千人多则上万人断了收入来源,甚至无辜获罪。” 顾倚栏一怔:“太子殿下想留下顾家基业?” 容苍淡道:“你觉得自己能不能扛得起这个重任?” 顾倚栏心头惊异,呆呆地看着容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若要完全掌控顾家,除了顾家几兄弟,还有你那六位叔伯也不能留,你需要重新提拔一批人,顾家同时会元气大伤。”容苍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顾倚栏,孤用人不论出身,只有两个要求,一是有能力,二是忠心。” 顾倚栏压下心头情绪波动,连忙磕头:“草民绝不敢辜负太子殿下期待,从此愿唯太子殿下之命是从,刀山火海,死而后已。” “不用你刀山火海,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争取,该动手就动手。”容苍拿起一本书,“若你手里可用之人不够,孤可以借你几个人。” 顾倚栏深深吸了一口气:“草民不需要人手,多谢太子殿下厚爱,草民先告退。” 容苍没说什么,任由他离去。 直到走出东宫,顾倚栏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不是吓的,他的胆子没那么小。 顾倚栏皱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然而盯着自己满是汗水的指尖,不是吓的,那是什么原因惊出一身冷汗? 难不成是惊喜过度? 不是。 顾倚栏一步步往宫外走去,感觉眼前一切景致突然间变得不太真实,像是做梦似的,有种梦幻泡影一般的虚幻感。 走出宫门,坐上自己的马车。 车厢里候着一个黑衣男子,看起来沉默木讷,寡淡少言,见到顾倚栏进来时,面上明显松了口气,随即注意到他表情有异,低声开口:“公子怎么了?” 顾倚栏缓缓倚靠下来,像个懒散的贵公子:“阿魇,本公子活到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是个人。” 黑衣男子一怔。 顾倚栏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得眼眶发红,漆黑的眸子里水雾潋滟,眉眼萦绕着夺目又柔弱的光泽。 看得黑衣男子嘴角抿紧,眼底浮现不忍:“公子。” “原来我也是个人。”顾倚栏抬手捂着双眼,自嘲又苦涩,“这种被当成人看待的感觉……阿魇,你能明白吗?” 黑衣男子点头:“我明白。” “走吧。”顾倚栏深深叹了口气,眨去眼底水雾,“回去好好睡一觉,今晚出去干一票大的。” 第332章 母亲的宿命 容苍带着楚云绯抵达长公主府时,姬紫衣正在给君儿解毒。 齐锦和栖霞公主被关在门外,看不到屋子里解毒的过程,两人站在庭前,目光盯着房门,表情凝重,面上是掩不住的担忧。 虽然齐锦相信姬紫衣的医术,可孩子到底只有两岁,焦虑牵挂是一个做父亲的本能。 但比起自己的焦虑,孩子他娘的情绪显然更需要安抚。 齐锦转头看着栖霞公主,清了清喉咙:“那个……姬紫衣医术精湛,按理说是没问题的,你不用太过担心。” 栖霞公主沉默地瞥他一眼,正要说话,院外却传来动静:“太子殿下,太子妃,这边请。” 齐锦和栖霞公主转头看去,果然见太子夫妇在侍卫宫女簇拥下由远及近而来,太子妃挺着肚子,一袭白色滚边大红披风迎风微扬,尽显明艳贵气。 齐锦转身迎上前,低头行礼:“参见太子,参见太子妃。” “不用多礼。”容苍望了一眼房门方向,声音平静,“孩子怎么样了?” “姬紫衣还在里面,说是要半个时辰才能出来。”齐锦说着,又补了一句,“这才刚进去一会儿。” 容苍目光微转,看向栖霞公主:“姬紫衣既然能给君儿解毒,想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你不必过于担心。” 栖霞公主点头:“多谢太子。” 言罢,她抬眸看着楚云绯,优雅见礼:“这位就是太子妃吧?妾身闺名玉溪,漠北栖霞公主,见过太子妃。” 楚云绯笑着回了个礼:“很高兴见到公主,我已听说了公主和齐锦的事情,多谢公主三年前仗义相救。” 仗义相救? 栖霞公主微默,想说自己并不是无缘无故救齐锦,她所做的一切都有着自己的盘算。 然而想到眼下正在房里解毒的君儿,她突然意识到,不管当初搭救齐锦的初衷是什么,也不管她曾想利用这个孩子达到什么目的。 至少在这一刻,她明明白白地认清了儿子在她心里的地位。 这天下没有任何事比她的孩子更重要,不是母凭子贵,也不是拿孩子当筹码,就只是血脉亲情,骨肉相连,难以分割。 或许这是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永远无法逃开的宿命,她们活在世上,最割舍不下的就怀胎十月的骨肉。 相比之下,不管是男女之情还是荣华富贵,都显得毫无意义。 栖霞公主压下心头思绪,抬眸看向容苍,平静地开口:“太子殿下,我想跟你谈谈。” 容苍神色沉稳:“现在?” “嗯。” “去书房吧。”齐锦开口。 栖霞公主和容苍都没意见。 于是齐锦叮嘱几个侍卫守在飞羽阁外面,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姬神医,随后便转身带路,一起往书房走去。 楚云绯的手被容苍握着,一路无话。 走进书房之后,栖霞公主开门见山:“我知道太子心里顾虑什么,也知道自己眼下其实没有太多筹码和你们谈判,所以我愿意退让一步。” 她走到书案前,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卷轴,展开铺在案上:“隆武和石安是漠北的边境城池,也是易守难攻的防线。石安北则是漠北最大的驯马场,我愿意把这三处地方划为楚国疆域。这样一来,漠北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战马饲养基地就成了楚国所有,失去了这块草原,即便以后漠北还有野心,铁骑兵力也远远不会是楚国的对手。” 容苍目光落在舆图上,沉默不语。 “漠北九州二十一郡,去掉这两座城池和一处大草原,剩下的疆域依然不小。”齐锦目光落在栖霞面上,“你一个女子,确定自己有能力担下这重任?” 栖霞公主淡道:“女王和女皇之间的区别本就是封地和权力的降级,我没那么大胃口,我只要漠北一半的治理权。” 说着,她拿笔在舆图上圈出接连的四州十一郡:“这些城池相对来说安稳一些,且没有世家横行弄权,以后收服起来难度不大。至于其他的几个州,把持着漠北大半的马场和盐铁营生,跟朝廷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得劳烦太子殿下自己想办法解决。” 齐锦看出来了,栖霞公主其实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她只想带着儿子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可从小到大经历了太过的身不由己,所以迫切地想要一个不被别人掌控的人生。 然而身为女子,本就意味着她会比男人过得艰难,若不争取一点权力在手,她这一生可能依旧会成为别人的附庸,一辈子受人掌控。 这是她绝对无法再忍受的。 哪怕掌控她的这个人可能是孩子的父亲,她也不愿意。 若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齐锦其实很欣赏栖霞公主的行事作风,觉得她颇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气概,可身为孩子的父亲,他又深深地觉得,这种女中豪杰的气概需要用他的男儿尊严去弥补。 这让他心情极为复杂。 “栖霞公主如此爽快,孤没理由不应。”容苍目光从舆图上收回,抬眸看向栖霞公主,“不过孤还是想知道,你跟齐锦打算怎么办?” 栖霞公主语气平静:“若齐世子跟我成亲,我愿意让他做我的王夫。” “若我不愿意做王夫呢?”齐锦挑眉反问,“你打算给君儿另外找个父亲?” 栖霞公主闻言,还真思考了一会儿:“孩子是你的孩子,不会认别的男人为父,但你若不愿意与我成亲,我应该会娶别的男人做王夫。” 齐锦:“……”她还真有这样的想法? 楚云绯饶有兴味地坐在一旁,暗自观察着栖霞公主和齐锦之间的互动,以前她觉得齐锦跟谢丹姝是良配,可齐锦对丹姝始终没表露出什么情意,丹姝对齐锦也没有丝毫情意。 可齐锦对这位栖霞公主……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第333章 人心易变 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齐锦在栖霞公主面前似乎变傻了几分,没有以前那股聪明劲了,看起来纠结得不行。 “虽说女子应该从一而终,而这天下到底是权力说了算。”楚云绯淡淡一笑,“栖霞公主若做了漠北女王,那她自己就是掌握权力的那个人,只要她自己愿意,想纳几个王夫都是合规矩的——” “听着合规矩,但到底不合纲常。”齐锦连忙打断楚云绯的话,显然对她的观点不以为然,“对感情和姻缘忠贞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德行,三妻四妾只会招来世人谩骂,万万不妥。” 栖霞公主挑眉:“男人三妻四妾就可以,女子就不行?” “当然不行。” 栖霞公主冷笑:“我偏要试试。” 齐锦语塞:“你……你为什么要试试?这有什么可试的?难道你要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既然如此,我就只能把你留在楚国……” “齐锦,淡定一些。”容苍皱眉提醒。 被人一句话就乱了阵脚,以后还怎么振夫纲? 齐锦默了默,意识到自己确实失态了,一时没再说话。 楚云绯嘴角抿着笑,觉得这场谈判并不严肃,于是随口提议:“不如把爵位和封地给公主,封地上的兵权给齐锦,公主以为如何?” 栖霞公主眉头微皱,而齐锦却是眼神一亮。 这样倒是可以。 他掌了兵权,就不算吃软饭了。 “就像皇帝不会亲自掌兵一样,栖霞公主既然要治理封地上的百姓,要处理一些杂务,自然不会再有精力练兵,不如交由信任的人替你执掌兵权。”楚云绯语调温和,更容易让人信服,“不过我们只是提出建议,最后如何抉择还是看公主自己。若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勉强。” 栖霞公主沉默片刻,“若由齐世子掌兵权,他的心应该还是向着楚国的。” “公主难道不向着楚国?”楚云绯挑眉,“漠北既然要成为楚国附属国,两国要签订停战协议,那代表楚国和漠北将成为一家人,公主以后的封地实则就是楚国的封地。” 栖霞公主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点头:“太子妃说得在理。” “齐锦是楚国的臣子,忠心自然是向着楚国,但他同时也是君儿的父亲。”楚云绯坐在她身侧,主动而友善地握着栖霞公主的手,“父亲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以后会为自己的儿子考虑周全,所以很多问题公主眼下都是多虑了。” 栖霞公主垂眸看着两人的手:“这时间多的是薄情寡义之人,有些父亲对待子女像对待棋子,甚至像对待仇人。我之前跟齐世子不熟,着实不敢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天下之大,人性复杂。 不是所有的父亲都爱自己的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穷苦之家活不下去会卖儿卖女,权贵之家更是勾心斗角,自相残杀。 她见多了没有利用价值的孩子在父亲心里是什么地位。 她跟齐锦没有成过亲,名不正言不顺,她如何能相信,他会心甘情愿接受这个孩子,并为他的以后做好打算? 哪怕孩子能成为谈判的筹码,足以证明齐锦是在乎孩子的,她也不敢确定他以后会不会变心。 “不管是楚国跟你的合作关系,还是你跟齐锦之间有这个儿子作为牵绊,我都要告诉你,我们对人可以有防备之心,但不必处处防备。”楚云绯收回自己的手,笑了笑,“这世间还是有可信之人的。” 栖霞公主敛眸沉思。 楚云绯像是说客一样,不遗余力地替齐锦说好话:“齐世子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心思纯粹,不喜算计人心,更不是风流好色之徒,这么多年听说未曾有过通房侍妾,公主不必担心他以后宠妾灭妻,做出糊涂事,也不必担心他对儿子不好,更不用担心他算计公主。” 顿了顿,她又道:“容苍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只要公主好好过日子,我们承诺绝不会主动与公主为难,不会算计公主的封地和权力,只求两国和平相处,为天下子民创一个百年盛世。” 栖霞公主沉默片刻,转头看向齐锦:“你同意入赘?” 齐锦想到此事尚未告知父亲,自己也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不由迟疑:“其实……我觉得我们可以正常嫁娶,但我不妨碍你去做漠北女王……” 栖霞公主嗯了一声,倒也不勉强:“此事以后再议吧。” 她跟齐锦之间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谁嫁谁娶慢慢磨着就是,不着急做下决定。 但楚云绯方才所言,栖霞公主虽愿意相信,但口头的承诺永远不及白纸黑字有效力,何况…… 栖霞公主眸色微深,何况人心复杂。 今日光明磊落的太子,来日登基之后还能不能如此光明磊落,谁敢确定? 话音刚落,外面有侍卫禀报:“世子爷,姬神医出来了。” 栖霞公主闻言起身就往外走去,齐锦紧跟其后,匆匆而去。 楚云绯和容苍走在最后,脚步慢了许多:“容苍,栖霞公主对齐锦有情有义,此次虽是抱着跟楚国结盟的目的而来,但她心甘情愿退让,足以证明她不是个为权力蛊惑的人。” 容苍跟她是一样的想法。 “早日签订停战协议,对两国百姓来说都是一个福祉,栖霞公主功不可没。”楚云绯看着容苍,“谈判固然要公事公办,但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可以多给她一些好处,算是感激她此次出力。” 或许是男人和女子天生的想法就不同。 也或者是因为有孕的缘故,在两国结盟这件事上,楚云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停战对百姓是个极大的好消息,战火连天的岁月里,不管是胜是败,将领之下死的最多的都是无名小卒,可那些无名小卒背后牵着太多太多的家庭,他们是儿子,是父亲,是丈夫。 战场上多一条命,就多一个家庭失去希望。 再多的战功也无法换回那些消失的生命。 “绯儿的话我会仔细考虑。”容苍朝她伸出手,“天色将晚,我们很久没去楚家了。” “不先去看看那个孩子?” “让齐锦和栖霞公主跟孩子多处处吧,以后有的机会看他。” 第334章 还是他矫情了? 匆匆抵达飞羽阁外,就见姬紫衣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齐锦和栖霞公主还没开口,姬紫衣已从容一笑:“虽说太子殿下不以解毒为条件,但在下解毒依然耗费了不少元气,齐世子好好想想该怎么感谢我吧。” 栖霞公主心里牵挂着儿子,听到这句话之后,退后一步,毫不犹豫地跪下:“栖霞在此谢过姬神医大恩,往后若有——” “哎哎哎!你这是干什么?”姬神医连忙朝一旁避开,“齐世子,赶紧把你的媳妇儿扶起来,在下受不起这番大礼。” 齐锦把栖霞公主扶了起来,朝姬紫衣深深一躬,开口承诺:“以后但凡姬神医有需要,本世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栖霞公主目视着他苍白的表情:“姬神医真不要紧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 “我没事。”姬紫衣摆了摆手,细细叮嘱一番,“那孩子还在睡,大概一炷香之后才会醒,醒来之后给他吃一些清淡的食物,多喝热水,其他的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栖霞公主点头应下。 姬紫衣没再多做耽搁,很快告知离开。 栖霞公主走进内室,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床上睡熟的孩子,轻轻吁了口气:“其实我也是后怕的。” 齐锦转头看着她,薄唇微抿。 “虽然一开始我是抱着利用你的目的,才侥幸怀了这孩子,可两年多来朝夕相处,他不但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更是我这两年多来最无法割舍的牵挂,不知不觉已成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无法想象,君儿若出了点事,我该怎么办?”栖霞握着君儿小小的手,声音充满落寞,“这或许是大多女人的悲哀之处,一旦有了孩子,就有了软肋,面对着危险处境,我原本计划好的谈判,竟是一点心思都没了。” 说着,她苦笑着自嘲:“我以为我可以做一个强大的、独立的女子,成为漠北权势滔天的女人,让曾经欺辱过我的人匍匐在脚下,好好看看是谁颠覆了他们的天下。” 齐锦没说话,心底却泛起一丝陌生的涟漪。 他沉默地看着这个跟他还算陌生却已共同孕育过一个孩子的女子,短短两天的时间,他对她的看法已发生了数次改变。 他走过去,试着搂过她的肩膀,想给她一点安慰:“玉溪……我叫你溪儿吧。” 栖霞公主一怔。 “我明天写一封信,让人送去南疆给父亲和母亲,告知他们此事。”他声音低沉,听着认真而严肃,“待他们回来,我们就把大婚办了吧,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先提前准备着。” 顿了顿,“婚后我们暂住忠义侯府,爹娘住长公主府,你不用担心婆媳关系。” 栖霞公主沉默片刻:“我有个条件。” “你说。” “聘礼我不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我只要漠北皇族所有人的项上人头。”栖霞公主说着,偏头看着齐锦,“我们赌一把如何?” “赌一把?”齐锦不解,“赌什么?” “你跟太子提出要求,由我们俩一起领兵攻打漠北,待兵临城下,若你砍下的独孤皇族人头多,从此我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若我砍下的人头多,你乖乖入赘做个小娇夫。” 齐锦咋舌,没想到她会提出如此别具一格的要求。 用皇族的项上人头做聘礼? 齐锦轻轻吸了口气:“行。我同意。” “若你爹娘不同意怎么办?” 齐锦认真想了想:“他们都是很开明的人,知道真相之后,应该不会反对。” 说着,他有些难以启齿地自嘲:“原本我是没想过成亲的,总觉得那是一辈子的耻辱,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从阴影中走出来,不想耽误了人家女子的一生。” 栖霞公主反问:“所以若不是有这个阴影,你可能早就成亲了?” 齐锦滞了滞:“也不能这么说,或许只是因为缘分未到呢。” 栖霞公主嗯了一声:“你收过通房侍妾吗?” 齐锦摇头:“没。” “当真?” “骗你干什么?”齐锦撇了撇嘴,“你以为我这么大的男人,没收过通房侍妾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 栖霞公主眯眼:“你觉得很遗憾?” “倒也不是。”齐锦走到一旁,倒了盏茶端过来,递到她手里,“我只是尚未体会过男女之间美好的感觉,加上那一年挥之不去的噩梦,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我都无法容忍对方的靠近。” 栖霞公主接过茶盏,眉头微皱:“那我这会儿要离你远一点?” “……应该不用。”齐锦迟疑片刻,再次把她揽在怀里,并若有所思地开口,“我这会儿离你这么近,好像没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 除了心跳有点加快,其他的并无任何不适。 栖霞公主想了想,随口猜测:“大概是知道真相之后阴影没了。” “或许吧。”齐锦垂眸看着她的头顶,“可能是因为独孤胤云被我痛打一顿之后,那股憋了三年的郁气终于得以发泄出来,以及得知了真相,所以阴影没了。” 反正本来就是心理的阴影,身体上确实没造成什么伤害,而且他到底是个大男人,想开了自然什么事都没了。 栖霞公主喝了口茶声音平静:“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齐锦诧异,“为什么?” “羡慕你这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从小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所以一次不美好的经历就能留下三年阴影。”栖霞公主淡淡一笑,笑意里透着历经千帆的自嘲,“我出身皇族,却自小受尽冷眼,这些年受过的委屈数不胜数,单拎出来一件都足以让人留下终生无法忘怀的阴影,然而阴影多了,一切都就变得麻木了。” 所以连留下阴影的机会都不会有。 话音落下,齐锦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这么说来,其实还是他矫情了? 第335章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自打和离之后,早已门庭冷落的楚家,今晚罕见地贵客临门。 远远的一声唱喝响起:“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到!” 正往外走去的楚玉箫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脚下僵住,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去。 一个门人匆匆而来,脚步带着几分慌乱:“大少爷!大少爷!太子……太子和太子妃驾到,车驾已经到了大门外……” 楚玉箫一慌,转身就往府里跑去。 “怎么回事?”楚元忠和陈姨娘一前一后走出来,见他慌里慌张,不由怒斥,“太子和太子妃驾到,还不赶紧跪迎,如此慌不择路,成何体统??” 楚玉箫脸色紧张,不安地指着身上的衣服:“父亲,我……我这身衣服,能见太子吗?” 他这几天都是晚上当值,此时身上穿的正是禁军的服饰,若是让太子和太子妃撞见他这副打扮,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更怕走后门混进禁军这件事被太子知道,稍后降个大罪下来,他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楚玉箫想到自己不止一次得罪过太子和太子妃,心里不污后怕,而楚云绯成为太子妃之后,不但一次家都没回过,也从未想过给父亲争取一个晋升的机会,心里不由就有些怨恨。 如果当初是云皎嫁给容苍,如今云皎一定不遗余力帮衬家里,助父亲平步青云,助他这个兄长功成名就。 哪像楚云绯这个白眼狼,不但不帮衬,甚至撺掇着爹娘和离,天底下有这样冷酷没心肺的女儿吗? 但是太子和太子妃如今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就算心有不满,楚玉箫也万万不敢再表现出来。 楚元忠面色一变:“赶快回去换衣服。” “是。” 楚玉箫身后有狼追着似的,转眼就跑了个没影,下一瞬,容苍和楚云绯并肩而来,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和护卫。 排场不算太大,但也绝对不小。 楚元忠和陈姨娘急急忙忙走到前院,跪迎太子:“臣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贱妾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参见太子妃殿下!” 楚云绯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打量着久违的府邸,数月没来,楚家明显多了几分萧条之气。 这座府邸是三品官员的规模,楚元忠官职被贬,按规矩不能再住在这里,不过不知是不是看在他是太子岳丈的份上,皇上并未下旨让他搬走,朝中也未有人提及此事。 只是自从楚夫人离开之后,楚元忠看着寒酸了许多,陈姨娘身上也没多少坠饰,眼下已经入秋,陈氏身上却还是穿着去年的衣服,想来今年连新做秋裳的钱都没了。 不过这很正常。 以往楚元忠俸禄就不高,维持一家子开销,还要应付外面的人情往来,本就吃力,若不是有楚夫人嫁妆贴补,哪能过得那么宽裕? 如今楚夫人带着嫁妆离开,楚元忠这个薄情寡义之徒又被降了职,俸禄待遇跟着降至谷底,他们的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楚云绯收回视线,看着跪在眼前的父亲和陈姨娘,两人皆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再也不复往日趾高气昂,两人身后跪着稀稀拉拉的几个奴仆,个个精神不济,看起来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免礼。”容苍声音淡漠如常,没有刻意刁难,也丝毫没有对岳父该有的热络,“楚玉箫何在?” 楚元忠一惊,忙道:“他……他得知太子殿下来,正在房里换衣服,很快就来了。” 陈姨娘站在一旁,低着头,有些局促地捏着帕子,不敢说话。 容苍和楚云绯进了前厅,楚元忠垂眸跟进来,听到楚云绯开口:“母亲离开之后,我以为父亲会过得更舒心自在,今日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楚元忠面色讪讪:“云绯,我们是父女,打断骨头连着筋……” “父女?”楚云绯哂笑,“父亲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也没说要跟你断绝关系。” 陈姨娘心里的嫉妒懊恼都快把她淹没了,想当初云皎明明是让容苍喜欢的,若不是楚云绯从中阻挠,容苍被立为太子之后,云皎怎么也能封个太子侧妃,他们何至于过得这么捉襟见肘? 可如今…… 外面脚步声传来,换了一身蓝色袍子的楚玉箫到了门前,放缓脚步,故作镇定地走进来,却依然掩不住行礼时的略微慌乱:“参见太子,参见太子妃。” 虽说态度跟以前判若两人,但一家三口的态度着实算不上热情,甚至连恭敬之下的不满都没有完全掩饰好。 楚云绯安然坐在椅子上,并不说话。 从母亲和离离开之后,她跟这个家就不再有一点感情可言,若不是楚玉箫这个蠢货被人利用提拔进了禁军,她压根懒得回楚家。 容苍淡漠开口:“楚玉箫,你最近在做什么?” 楚玉箫神色一紧,低着头道:“回太子殿下,我……我在家读书。” “读书?”楚云绯扬唇,“大哥最近开始勤学上进了?” 楚玉箫心虚地躲避着她的眼神:“嗯,是……是的,想读书考个功名,不能给父亲丢脸……” “对对对。”陈姨娘连忙附和,“楚家就玉箫这么一个儿子,不能总是不求上进,他最近读书很认真,再等三年,应该也能给楚家增光添彩。” 楚云绯哂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楚玉箫心虚,低着头不敢说话。 楚元忠摸不清容苍和楚云绯突然的来意,但心里明白玉箫当值的时间快到了,他这段时间都是晚上当值,若是错过了时辰,只怕要出事。 可是他又不能开口赶人,心里不由有些着急。 “大哥愿意上进是好事儿,但别蠢到被人利用了,牵连一家老小才好。”楚云绯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父亲,“碌碌无名至少还有父亲那点俸禄养着,若是做了不该有的事情……” 楚元忠心头一跳,忽然生出不安的预感。 楚云绯这句话什么意思? 第336章 废王妃有孕 楚云绯对她父亲的想法没兴趣,也并未在楚家逗留太久,他们甚至没有戳穿楚玉箫在废王府后门当差这件事,很快起身离开。 楚元忠和陈姨娘战战兢兢恭送他们到大门外,直到太子车驾走远,楚玉箫才慌忙赶回自己的院子换衣服,然后趁着夜色前往废王府。 一个年仅五十的嬷嬷在暗处候了有一会儿,见当值的禁卫跟楚玉箫交接并离开之后,才小心现身:“楚公子,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到现在才来?” 楚玉箫转头看着她,表情带着点戒备:“你是谁?” “我是奉丞相之命而来。”嬷嬷悄悄拿出手里的一个令牌,给他看完之后,立即收回袖子里,“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一会儿。” “太子和太子妃刚才去了楚家,这会儿才走,我没敢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当差。”楚玉箫解释了一句,随即问道,“相爷让你送东西进去?” 嬷嬷左右看了看:“我想进去见见王妃。” “什么?”楚玉箫吓了一跳,“这……这万万不行!皇上有旨,不许任何人踏入废王府一步,万一被人知道,可是会掉脑袋——”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嬷嬷皱眉,悄悄塞给他一包银子,“还请楚公子帮个忙。” 银子挺沉,应该有五十两。 楚玉箫半推半就地把银子塞进怀里,周遭左右仔细查看一番,确认不会有人过来,才快速给她开了门:“请嬷嬷快进快出,被人看见就完了。” 嬷嬷点头:“请放心。”然后从后门进府。 容宸上次出事被杖责之后,在床上养了足足一个月,前半个月太医奉皇后之命常来,按时上药,按时煎药让他服下,后半个月隔三差五来。 不过伤重那个月里,姜盈几乎未曾探过他的伤势,也从不关心一句,像是当他不存在似的,这让容宸心里的怨恨和不满达到了极致,再想到太医跟他说过的话,可以起身之后,他就去质问了姜盈。 夫妻二人毫无意外地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极度愤怒之下,容宸又一次对姜盈动了手,狠狠的一个耳光让姜盈摔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啦。 一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皆是因为姜盈愚蠢而恶毒的算计所致,他就失去理智一般对她拳打脚踢,打得姜盈鼻青脸肿,几乎无法见人。 虽然姜盈不需要出去见人,可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就此跌至冰点。 容宸发誓,从此以后他跟姜盈势不两立。 然而被关在废王府里无事可做,容宸到底是个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身体需求,侧妃经历那次事件之后受了很大的惊吓,每次见到他都吓白着一张脸,根本容不得他靠近,连续三次之后,容宸彻底放弃,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姜盈。 起初姜盈心有怨恨,根本容不得他靠近,可她一旦敢有反抗,换来的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被贬为庶人之后,容宸好似再也不屑伪装,褪去往日的和善面具之后,彻底暴露了野蛮、自私、刻薄的一面。 曾经的模范夫妻反目成仇,恨不得在半夜睡着之后捅了对方,连本该让人愉悦的鱼水之欢都变成了粗暴的发泄,废王府里气氛一天天压抑起来。 直到过了些日子,姜盈察觉到月事没来,猜测着自己可能怀了身孕,在容宸又一次意图对她粗暴硬来时,冷冷将此事告知了他:“我有了身孕,若是个男孩,兴许这个孩子的到来会使我们的处境发生转机。” 容宸止住动作,盯着她漠然的脸:“你说真的?” “骗你干什么?”姜盈冷笑,“你一个被废的王爷,满脑子只有兽欲的下贱男人,值得我编谎言骗你?” 容宸无视她的冷言冷语,心头蓦然燃起一簇希望的火苗,他盯着姜盈看了许久,决定用这个孩子来换一个转机。 他成功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即便他被贬为庶人,可丞相停职之后并未被降罪,暗中可用的人手不少,容宸辗转把这个消息递给姜丞相之后,姜丞相便悄悄替他打点了起来。 楚玉箫就是姜丞相命人提拔的一个棋子,为了送东西进出废王府方便,也为了以后东窗事发,太子和太子妃难逃干系。 丞相第一次派人送了些肉菜进来之后,容宸对姜盈的态度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许多,即便心里对姜盈还有怨恨,可看在姜丞相和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他还是克制住了脾气,试着跟她和平相处,继续扮演一对韬光养晦的夫妻。 但容宸清楚,只要他还有一丝逆风翻盘的机会,姜盈早晚会付出她应有的代价。 事情的进展很顺利。 姜丞相得知女儿有了身孕,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熬过三个月或者再长一点的时间,待皇上那阵阴火消了,他们夫妻完全还有起死回生的余地。 他足不出户,却能暗中打点一切,顺利把楚玉箫弄到废王府后门,开始命人悄悄送些新鲜的瓜果肉菜进去,偶尔做几件新衣裳,不敢送得太过。 今天进来的于嬷嬷擅长医术,年轻时做过医女,后来嫁人生子,还做过接生婆,因为经验丰富,被姜夫人三请四求又花了重金,她才愿意冒这个风险来给姜盈把把脉,试试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废王府里景致萧条,走了好长一段路,没看见几个下人,可见即便是皇帝的儿子,一旦失去圣心,日子也瞬间从云端跌入地狱。 一直往主母院所在的方向走去,长廊上看见一个粉衣丫鬟,于嬷嬷抬手招了招:“你过来一下。” 粉衣丫鬟走过来:“你是?” “我是来给王妃……呃,废王妃请平安脉的嬷嬷,你能带我去王妃院吗?” 请平安脉? 梨儿目露狐疑之色,上上下下打量着于嬷嬷:“谁派你来的?” “姜——” “梨儿,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中年管家模样的男人走过来,冷冷看了她一眼,“王爷那边去伺候着。” 梨儿低头应下一句,临走前眼角余光瞥了于嬷嬷一眼,眼神里透着深思。 第337章 世态炎凉 姜盈已经卧床数日。 容宸担心这个孩子发生意外,每日亲力亲为监管她的饮食起居,厨房负责采买之人原本见他们失势,态度总是不冷不热,一日三餐想吃什么没什么,在外面定的菜更是五天才送一次。 为了省钱,厨房定的大多是不太新鲜的菜,肉几乎没有。 容宸为了姜盈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不得不把存下的小金库打开,拿银子出来贴补,好在当初被贬为庶人之人没被抄家,否则他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 不过此次到底是体验了一番世态炎凉。 有了贴补,以及姜丞相也会经常派人送些肉菜过来,他们夫妻的饮食才改善了一些,但姜盈有孕之后精神总是不太好,每日恹恹的,躺在床上不想动,谁来也不理。 于嬷嬷被管家带到姜盈的屋子里,于嬷嬷示意管家出去,然后她走到内室床沿:“王妃。” 姜盈看起来很憔悴,周身透着一种死寂,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得于嬷嬷心惊肉跳,忍不住又唤了一声:“王妃。” 姜盈缓缓睁开眼,看着站在眼前的嬷嬷,观察了好一会儿,依旧觉得眼生:“你是谁?” “我是姜夫人派来的,以前做过医女,后来做过接生婆。”于嬷嬷先道明来意,“夫人得知王妃有孕,让我来给王妃号号脉。” 姜盈闭上眼,把手腕搁在床沿。 于嬷嬷见她如此,边号脉边问:“王妃是身体不适吗?” 身体不适? 姜盈有些绝望地想着,她哪儿都不适,如果这辈子就要这么过下去,看不到一点希望,她真觉得不如死了好。 于嬷嬷号脉之后有些心惊,姜盈有孕是真,但她的身体像是在急速衰败,内里亏得很,而且心气郁结严重,肺腑也有些不太好,像是受过重创没有好好诊治…… 于嬷嬷小心谨慎地开口:“王妃,您现在——” “我现在不是王妃。”姜盈面色苍白,声音虚弱无力,透着浓浓的嘲讽意味,“嬷嬷别再叫错了,当心惹来祸端。” 于嬷嬷应了一声:“我只在屋子里叫一声,不会被外人听见的,而且王妃以后极有可能靠着这个孩子翻盘,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成了王妃呢。” 翻盘? 姜盈已不抱什么希望,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被容宸拳打脚踢了几次之后,脏腑皆有损伤,精神气再也不复从前,这个孩子能不能顺利降生还难说。 就算生了下来,能保证一定是个儿子吗? “王妃,您这胎十有八九是个男孩。”玉嬷嬷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您还是得振作起来,养好身体才行,丞相和夫人都在暗中为王爷和您打点呢。” 姜盈闻言,重新睁开眼:“父亲官复原职了吗?” “这……”于嬷嬷迟疑了一下,随即摇头,“暂时还没有。” 姜盈满心失望:“停职三个月,这都多久了?皇上是不是根本没打算让父亲复职?” 于嬷嬷不知该如何回答,朝中之事她一个妇人哪里知道? 瞅着外面天色浓黑,她道:“我不能在这里久留,进来只是给王妃号个脉,并把夫人的话转告给王妃,还望王妃振作起来,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只要人活着,就总有几分希望的。” 姜盈沉默片刻:“若父亲能想办法让我离开这里,我才有希望。” 她跟容宸的夫妻感情已经破裂,容宸恨她入骨,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暂时放下怨恨,一旦以后有了翻盘机会,他一定会报复她。 他们这辈子注定不会再有共享荣华的机会。 “我会跟丞相大人回话的,请王妃务必想开一点,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于嬷嬷匆匆说着,“我真的要走了,王妃好好保重自己。” 没等姜盈回应,她转身就往外走去。 走到门外,迎面却撞见匆匆赶来的容宸,两人皆是愣了愣,随即于嬷嬷才开口:“王爷?” 容宸嗯了一声,没有纠正她的称呼:“王妃怎么样?” “王妃身体虚弱,心气郁结,为了孩子着想,还望王爷尽量哄着些,让王妃保持心情舒畅,这样对孩子才好。”于嬷嬷低着头,细细叮嘱,“白天让王妃多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天天闷在屋子里,好好的人都闷坏了。老妇方才给王妃号了脉,男孩的可能性很大。” 容宸听到这句话,精神一振:“男孩?” 如果真是个儿子,待生下之后,父皇会不会因此而生出爱怜之心,继而爱屋及乌,对他们网开一面? 容宸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嬷嬷。” 于嬷嬷道了声不敢,转身离开。 容宸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目送着于嬷嬷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走进姜盈的屋子。 看着还躺在床上的姜盈,容宸眸子沉了沉,压下眼底的厌恶,淡道:“这个孩子是我们眼下唯一的希望,你安心养胎,等七八个月时,我会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让父皇知道,他应该不会对自己的孙子不闻不问。” 姜盈打起精神,从床上缓缓坐起来,靠着床头:“你想让这个孩子生下来,他就得生下来?容宸,你对我动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妻子?你数次对我用强,把我当成青楼妓子发泄欲望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怀上这个孩子?” 容宸眼底划过一丝怒色:“要不是你心思歹毒,手段愚蠢,弄掉了侧妃肚子里的孩子,我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姜盈,这一切后果都是你该受的!”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走了出去。 姜盈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本就苍白的脸气得更白了一些,双手攥紧,恨不得直接滑掉这个孩子,让他后悔莫及。 她心思恶毒,手段愚蠢? 是,她要不是愚蠢,当初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既没本事又没品的男人,是她瞎了眼! 身处愤怒中的夫妻二人还不知道,于嬷嬷刚踏出王府后门,就被几个人带走了。 腹中这个孩子才刚刚带来一点希望,转眼他们就要面临更大的绝望。 第338章 伤风败俗的死法 当天晚上,京城发生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惊醒了沉睡中的权贵们。 被停职在家的姜丞相因纵欲过度,暴毙在一个小倌的床上。 此消息一出,不管是已经入睡的,还是正准备入睡的皇子权贵和官员们,瞬间惊得磕睡全无,宵禁都无法阻止消息传播的速度。 “什么?”康郡王府里,正准备宽衣就寝的八皇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屋外,抓着护卫的衣襟,“你再说一遍!” 护卫低着头,小声禀报:“姜丞相今晚召了小倌,听说纵欲过度,不慎死在了小倌的床上,那个小倌吓得魂不附体,跟着自尽了。” 八皇子表情呆滞,如听天方夜谭:“朝中一品丞相,私底下居然养小倌?” 而且还死在了小倌的床上? 若说这件事没有猫腻,八皇子是坚决不信的,但是能让堂堂一国丞相如此轻易死去,且还死得这么屈辱难堪,他几乎不敢去想这是谁的手笔。 护卫表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回应。 八皇子很快回过神:“那个小倌是什么人?” “暂时还不知道。”护卫摇头,“消息不知是被谁传了出来,姜家现在已经乱作一团,姜夫人极力想压下这个消息,但……但好像有人故意散播此事,各大王府和官员府邸应该都收到了消息。” “真是奇事一桩。”八皇子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转身回到房里,喃喃自语,“明天的早朝一定非常热闹。” “什么很热闹?”康郡王妃杜嘉走出来,奇怪地看着他,“王爷看起来很开心?” “不是开心……嗯,也算是开心吧。”八皇子伸手捏了捏娇妻嫩嫩的脸颊,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抱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消息确实是好消息。” 杜嘉脸颊娇红:“王爷!” “嘉嘉。”八皇子纠结地看着她,“原本不该说给你听的,担心污了你的耳朵,但为夫又忍不住想跟你分享……” “那就说嘛。”杜嘉抱着他的手臂,摇啊摇的,动作带着点娇嗔,“我不担心污了耳朵。” 八皇子于是附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话,顿时把杜嘉惊得张大了嘴:“这……这这这……这是真的?” 八皇子点头:“外面都传遍了,应该是真的。” 杜嘉面色震惊,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堂堂一品丞相,居然在停职期间,以这种身败名裂的方式死了?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八皇子拥着她走进内室,在床上躺了下来:“明天的早朝只怕有的热闹了。” 杜嘉心有余悸地点头。 是啊,这么大的丑闻,皇上一定会非常震怒。 “不过他死不死跟我们也没关系。”八皇子转过头,亲了亲小妻子的脸,随即利落地翻身把她压在身,“我们要个孩子吧。” 杜嘉娇羞地锤了他一拳:“王爷。” “嘘,专心一点。” 帐幔垂落,气温升高,一室旖旎。 …… 翌日早朝上,气氛果然微妙而诡异。 满朝文武脸色青白,噤若寒蝉。 穆帝坐在龙椅上,神色冷得像是结了冰:“丞相什么时候在府里养起了小倌?” 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更加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百官低着头,无人回答这个问题。 穆帝冷冷又问:“那个小倌是什么身份,查清了没有?” “启禀皇上,事情诡异得很。”谢麟出列,躬身禀报,“臣一早得知此事之后,派人去姜家询问情况,却被姜家大公子命人赶了出来,他说丞相尸骨未寒,一个个都在看他们的笑话,还栽赃诬陷,试图让他父亲身败名裂,死不瞑目,他们一定会查清此事,给他的父亲讨回公道。手下人回复此事之后,臣想着丞相大人位高权重,这种败坏他名声的事情确实该遮掩一下——” “遮掩什么?”穆帝震怒,“他做得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还怕人查吗?姜家子嗣倒是大言不惭!到底是外人居心叵测,陷害他的父亲,还是他父亲自己为官不正,私德败坏?” “请皇上息怒!”满朝文武齐刷刷跪下。 穆帝怒火更盛:“朕让他停职反省,他倒好,不思自省,反而玩起了小倌!这是故意跟朕作对,还是要祸乱朝纲,让天下人以为朝廷养着的官员都是如此伤风败俗的货色?!” “臣等该死,请皇上息怒!” “谢麟,马上查清这个小倌的身份。”穆帝冷冷命令,“姜丞相为官不正,私德败坏,朕极为失望!念在死者为大的份上,朕不追究他其他罪名,罢免他所有职务,着姜家老小将他棺木迁出京都,运回祖籍下葬,姜家三代之内不得入仕。” 谢麟躬身:“臣遵旨。” “另外再查一查,朝中还有没有其他作风不正的官员,若有,朕定惩不饶!”穆帝说完,起身拂袖而去,“退朝!” 百官叩首:“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天的早朝时间短得离谱。 从上殿到下朝,连一炷香时间都不到,皇帝陛下屁股都没坐热,就带着满腔的愤怒离开了,只留给满朝文武一个胆战心惊。 然而皇帝陛下真有那么愤怒吗? 回到勤政殿,穆帝一个人坐了许久,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良久,他转头开口:“杨德喜,你说姜丞相这件事是不是透着古怪?” 啊? 杨德喜一愣,连忙回道:“确……确实有点古怪。” 说完又道:“不过姜丞相以往威风惯了,此次停职在家这么久,可能心里觉得憋屈,就想找个方式发泄发泄,没想到那个小倌如此……咳咳,老奴失言,请皇上恕罪。” 找个方式发泄发泄? 穆帝缓缓摇头,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不过他正愁该如何处置姜丞相,如此暴毙倒也挺好。 姜丞相是权臣,手底下党羽不少,倘若查清他的罪名,牵扯出来的人怕是要以千计,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命人严查姜丞相的原因。 没想到他死得这么突然。 以这种方式暴毙,倒是可以直接把他的势力从朝堂上剪除,余下党羽若从此安分固然好,若还有异心的,以后让容苍慢慢处置了就是。 只是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容苍的手笔? 穆帝抬手揉了揉眉心,暗自思忖着,在皇城天子脚下,能让一国之相死得这么容易……那小倌看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第339章 美梦不成真 姜丞相的死在京城掀起极大的风浪,一时之间非议不断,谣言不止。 一代权臣成了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着实讽刺。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会下旨彻查此事,然而朝堂上一番震怒之后,皇上的态度却显得雷声大雨点小,似乎并不觉得这件事存着多少可疑之处。 姜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 秦夫人伤心欲绝之下,去找大理寺,求告刑部,发动所有能发动的人为丈夫喊冤,甚至想去敲登闻鼓,然而无济于事。 姜丞相暴毙之前处于停职状态,谁也不敢确定他的突然暴毙究竟是不是出于皇上授意,更不敢确定皇上手里掌握着姜丞相多少把柄。 这个时候没人敢冒着被牵连的风险,去帮一个已逝之人讨公道,皇上旨意下达之后,姜家老小必须在两日之内举家离开京城,不得逗留。 所以姜丞相到底是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也没人敢去打听。 就连间接害死姜丞相的那个“小倌”究竟来自哪里,暂时也无从得知,因为一切由刑部负责彻查,其他人不敢再蹚姜家这汪浑水。 而废王府里,容宸和姜盈这对夫妇暂时还不知道姜家已出事。 昨晚听了于嬷嬷的话,姜盈今日一早用过早膳,就打起精神到花园里逛了一会儿,于嬷嬷说人活着就有希望,她觉得这句话挺对的。 即便她跟容宸已反目成仇,可若能好好活着一日,她又何必去寻死?况且就算有机会翻盘,容宸最多也就是恢复王爵,还真能指望坐上帝位不成? 姜盈望着眼前的花园,心头浮现一抹悲凉。 他们被贬为庶人之后,王府里下人被遣散了大半,剩下的一些人大多捧高踩低,最初几日还能用心做事,到后来能偷懒就偷懒,对他们的态度也开始不冷不热起来。 再加上人手不够,花园早就疏于打理,远远望去杂草丛生,秋季来临,花卉大多已枯萎,连能赏的风景都没有。 一草一木都透着失势之后的枯败萧条。 “王妃,不好了!”一个丫鬟匆匆跑来,语气焦灼而不安,“不好了!出大事了!” 姜盈转头看去,见她派去服侍容宸的梨儿一脸慌张而来,脸上尽是焦灼不安,姜盈心头骤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梨儿到了近前,屈膝行礼:“王妃,丞相大人……丞相大人他……” 姜盈脸色大变,骤然抓着她的肩膀:“父亲怎么了?” 梨儿咬了咬牙:“丞相大人他……暴毙了。” 姜盈眼前一黑,整个人毫无预警地栽了过去。 “王妃!王妃!”丫鬟连忙扶着她,急声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容宸听到动静疾步赶来,见梨儿和另一个侍女焦灼地扶着姜盈,上前急问:“这是怎么了?” “王爷,王妃她晕过去了。” 容宸来不及多想,弯腰把姜盈打横抱起,匆匆往王妃院而去。 梨儿小跑着跟上。 容宸没看见的是,一路奔跑之后,鲜红的血滴顺着裙摆蔓延了一路,直到跨进房门,梨儿才带着哭腔说道:“王妃……王妃流血了……” 容宸一僵,连忙转头看去。 姜盈裙摆上血迹斑斑,从门外到屋子里一路上亦是血迹斑驳,让人心惊。 他把姜盈放在床上,转头大吼:“来人!快去请太医!去宫里禀报皇上,就说王妃有了身孕,请太医过来看看,她怀的是皇嗣,是皇嗣啊!来人,快来人——” 容宸转头看见两个丫鬟,没说完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两个丫鬟跪在地上,脸色煞白,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忽然就意识到什么。 以他现在被贬为庶人的身份,哪有资格请太医?就算想禀报皇上,也得下人出得去才行。 容宸望着陷入昏迷中的姜盈,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深深的绝望感和对上天的怨恨。 为什么? 为什么给了他希望,又瞬间让他陷入绝望? “为什么?”他蓦然掐着姜盈脖子,恶狠狠地摇晃着,“你这个贱人!为什么?为什么怀了身孕却不好好保护着?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贱人!你别再装睡,赶紧给我醒过来!” 啪! 狠辣的一巴掌扇到她脸上,容宸发了疯似的摇晃着她:“醒过来,你给我醒过来,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吓得脸色惨白,彼此对视一眼,忽然起身往外跑去。 王爷疯了,他疯了。 容宸确实疯了。 疯得恨不得让姜盈即刻死去,去给他们的儿子陪葬。 不知道打了姜盈多少巴掌,直到手掌心酸疼不已,他才停下来,怨恨而冰冷地盯着姜盈肿胀的脸颊,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任由她自生自灭。 …… 姜盈做了个梦。 梦中是一场宫宴,容苍在宫宴中突然发疯刺杀皇上,事发突然,殿上乱作一团,大臣们大惊失色,高喊着:“救驾!快救驾!” 情急之下,容宸扑过去挡在皇上面前,肩膀被砍伤,为了护驾,他死死地拽着离皇上最近的大太监杨德喜,急声命他保护好皇上,然后朝着殿外大吼:“来人!” 大批御林军闯入,很快制住了容苍。 混乱的场面让文武百官吓得魂飞魄散,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柄匕首扎进了杨德喜的后心。 而皇帝惊吓过度,竟直接晕了过去。 混乱的宫变让人措手不及,也引起了剧烈的恐慌,一片混乱之中,姜盈看见盛装打扮的顾贵妃匆匆而来,跟容宸对视时心照不宣的眼神,以及嘴角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 皇帝病倒了,顾贵妃侍疾。 醒来之后皇上召集文武百官,宣布立宸王为太子,监国摄政。 姜盈如愿成为太子妃,不出十日,皇帝暴毙,太子登基,她这个太子妃顺理成章被封为皇后。 母仪天下,荣宠万千。 庄严的大殿外,新帝登基的排场隆重而浩大,文武百官三跪九叩,一次又一次参拜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贵妃成了太后,雍容华贵,尊贵明艳。 整个楚国都在他们的手里。 姜盈沉浸在美梦中不愿醒来,她不想面对失势落魄的处境,不想面对父亲骤逝意味的后果,不想承受刚有了身孕又面临绝望的痛苦。 她只想陷入这场美梦中,永远不要醒过来。 第340章 荒唐至极 疏凰宫里,皇后坐在案前,仔细端详着阿蔡巧手做出来的虎头小鞋:“真是精致极了。” 案桌上除了孩子的小鞋和小衣之外,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虽说刚出生的孩子还用不到,但疏凰宫里以阿蔡为首的几个大宫女最近不太忙,闲着也是闲着,便利用空闲时间做了几件小玩意儿,说是可以用来哄小主子开心。 皇后看着都觉得可爱,越看越喜欢,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宝宝出生后的模样了。 “孩子快出生了,你最近情绪定要稳着,随时做好准备。”皇后抬眸看向楚云绯,“本宫已经命人把稳婆都找好了,乳娘也要好好挑一挑,你这个最多再一个月就要生产了,万事提前准备总没错的。” 楚云绯点头:“母后说的是。” 皇后沉默片刻,抬手示意阿蔡姑姑把东西都收拾下去,话锋一转:“绯儿,丞相暴毙这件事,是不是跟容苍有关?” 楚云绯摇头:“儿媳还没来得及问,稍后等太子下了朝,应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没跟你透露过?” “儿媳只知道外面又有了些动静。”楚云绯笑了笑,“不过丞相这种死法,对很多人来说应该是好事。” 堂堂一国之相暴毙在床上,死于纵欲过度,对方还是一个小倌,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情。 但即便荒唐,很多人也乐见其成。 “姜丞相的那些党羽以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皇后靠着雕花锦榻,声音疏懒,“最大的靠山倒下去,他们反而可以松一口气,虽然听着有点离谱,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楚云绯点头:“是啊,因为利益而结盟的关系,随时也可以因为利益而破裂。” 有些人不是不该死,而是该以何种方式去死,一棵大树倒了,一旦牵连就会牵连出一大串。 大树底下那些猢狲也不是不该死,只是不能一锅端,否则兴师动众,难免引起人心惶惶。 皇后抬眸看着楚云绯:“你方才说外面又有了动静?” 楚云绯点头道:“儿媳听说姜盈有了身孕,姜丞相最近正在给他们打点,连儿媳的庶兄都被安排到了废王府后门。” 什么? 皇后坐直身体,微微眯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最近才知道。”楚云绯道,“不过儿媳的庶兄已经被关了起来,容苍打算好好审问一下,让他吃点苦头。” “想凭着孩子翻身?”皇后冷笑,“这对夫妻还真是异想天开,连自己为何失势都不知道,还指望翻身?” 顾氏母子失宠于圣心,完全是因为存着弑君的歹毒心思,皇帝就算再怎么宠爱他们,也断然容不下自己的枕边人和儿子时刻想置他于死地。 可笑容宸至今不知失势的原因,还真以为是姜盈愚蠢所致? “姜夫人还派懂医术的嬷嬷去了废王府一趟。”楚云绯嘴角噙着一抹嘲弄的笑意,“他们不知哪来的自信,以为在天子脚下,他们的所作所为能瞒得住所有人的眼睛。” 皇后心头了然。 不管姜丞相暴毙的真实原因是什么,背后应该少不了容苍授意。 不过这样挺好。 姜丞相本就是该死的人,既然顾氏母子失势了,姜丞相暴毙就暴毙吧。 “这些日子皇上已经习惯没有了丞相,姜丞相停职数月,他的职务已有了可替的人选,死就死了。”皇后斜倚下来,“朝堂正在一点点进行着换血,但不可换得太快,否则定会引起动荡。” 楚云绯只应了声是,便不再多言。 朝堂换血暂时还不是她应该管的事情。 “陈家那两个姐妹最近还安分吗?” 楚云绯点头:“有顾解语和顾妖娆在,她们不想安分都不行。” “顾家这对姐妹倒是个好用的。” “儿媳也没有想到。”楚云绯笑了笑,“起初这两人还是顾承业送给容苍的,目的是为了她们做棋子,按时传递消息给他,可惜他打错了如意算盘。” 皇后沉默片刻:“外面那些世家大族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已腐败不堪,连儿子女儿都可以培养成棋子,甚至毫不羞耻地培养出勾栏那一套,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顾解语,顾妖娆,还有一个顾倚栏。 顾家那位当家主母真是个奇葩,更奇葩的是顾家主竟也允许她这么做。 皇后算是见识人的多样性。 “云绯。”皇后目光微转,“虽说你现在肚子里怀着孩子,应该多为孩子积福,但作为储妃,将来的皇后,做事必须果断,不该有的仁慈不要有,所有可能会出现的变数都必须被提前扼杀,使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翻盘的机会。” 楚云绯点头:“母后放心,儿媳知道该怎么做。” “你只要知道,倘若今日坐在太子之位的人是容宸和姜盈,他们绝不可能放过你和容苍,反之亦然。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不仅仅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容苍,更要保护你们的孩子。宽以待人,待的是与自己没有利益相关的人,对宫人们可以宽容一些,对朝臣们可以大度一些,对百姓可以有仁爱之心,唯独对敌人,必须永绝后患,知道吗?” 楚云绯站起身,微微屈膝:“母后放心,儿媳不会让自己和容苍陷入危险境地。” 皇后抬手示意免礼:“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本宫相信你的能力。” “让母后费心了。”楚云绯重新坐下来。 “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还没有。” “名字倒是不着急,等孩子生了再想也来得及。” “是。” “皇后娘娘。”蔡姑姑跨进门槛,朝皇后屈膝行礼,“太子殿下来了。” 第341章 命运多变 容苍跨进门槛,朝皇后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坐吧。”皇后坐起身,“朝上情况怎么样?” 容苍在楚云绯身侧坐下来:“父皇命小舅舅查清此事,不过真相怎么样已经不重要。父皇已下旨,命姜家两日内迁出京城,运姜丞相的棺木回祖籍下葬。” 这还是楚云绯第一次从容苍嘴里听到小舅舅的称呼,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稍一细思才知道说的是小国舅。 “皇上真是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给姜家人留了。”皇后满意地一笑,“姜丞相一死,容宸在朝中的势力算是被连根拔起,就算他还想凭着孩子翻盘,也是异想天开。” 容苍道:“儿臣刚刚得到消息,姜盈听闻姜丞相暴毙,受不了刺激晕了过去,孩子没保住。” 此言一出,皇后和楚云绯齐齐沉默下来。 皇后轻叹:“没保住也好,省得一个无辜小生命来到世间受罪。” 容苍和楚云绯都没说话。 “这件事就别让你父皇知道了。”皇后端着茶盏,垂眸喝了口茶,“栖霞公主那边怎么样了?” “大局基本定了下来。”容苍道,“她愿意把草原和马场让出来,自己只要一半的封地就行。” 皇后闻言轻笑:“看来她是个聪明人。” “栖霞公主确实是个聪明人,否则不可能在那么肮脏下作的皇族隐忍这么多年,还完好无损地踏上楚国疆土。”楚云绯点头,“若撇开两国立场不谈,她是个让人敬佩的女子。” 皇后同意:“确实是个让人敬佩的女子,可她的父兄们只怕对她恨之入骨。” 漠北皇族出了个叛逆,即便是他们对不起她在先,一个君王,一个太子,也断然容不得旁人对他们忤逆分毫。 何况栖霞公主直接把整个漠北皇族给卖了,隐忍多年,复仇的手段格外冷酷。 然而皇后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 人若自私薄情下作到了一定的程度,天都要收了他。 皇后想到自己这些年的痛苦,她一个人冷冷清清承受着失去儿子的痛苦,一朝得知真相,只恨不得把顾氏母子碎尸万段才好。 倘若当年害她孩子的人也包括皇上……扪心自问,她会对皇上手软吗? 若无报复的能力,她或许会暂时隐忍,可一旦占据复仇先机,管他是皇帝还是平民,都要为自己当初的罪孽付出代价。 栖霞公主跟漠北皇族不但有仇,还要一日日承受着各种羞辱谩骂,从小到大没有感受到半点温情,又岂会把皇宫当成自己的家? 倘若有一个人愿意对她友善,或许她都不至于想覆灭整个皇族。 “容苍,这几天把朝政大事推一推,让你父皇去操心。”皇后叮嘱,“云绯这身子越来越大,身边离不开人,你要多陪着一些。” 容苍起身行礼:“母后放心。” “没有其他的事情,你陪云绯出去走走吧。”皇后挥了挥手,“本宫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楚云绯跟着起身告退。 夫妻二人离开疏凰宫,步行走回了东宫,眼下离午膳时间还早,容苍挽着楚云绯的手,去了东宫后花园。 楚云绯神色有些感慨。 纵然是多坚定从容的人,这会儿难免也生出一点感慨来,感慨命运多变,前一日还是高高在上,下一日或许就是身败名裂,暴毙而亡。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段,楚云绯轻声开口,“昨晚的事情,是不是跟顾倚栏有关?” 容苍嗯了一声:“我只是给他一个任务,他如何完成的是他自己的事,我没问,也不打算问。” 楚云绯望着远方的天际,嘴角微扬:“手下之人只要可用就行,没必要刨根究底。” “孩子今天动得厉不厉害?” 楚云绯抚着腹部,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笑意:“月份大了,孩子反而稍稍安静了一些,希望他出生之后,性情跟你一样沉稳。” 容苍环着她的腰,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在花园里散着步子,享受这半日岁月静好。 天气已入秋,皇后命人给楚云绯做了几件保暖的皮毛氅子,晚间由阿蔡带着人送到了东宫。 容苍给她试了试。 一件正红镶雪白毛领的披风披在身上,衬得楚云绯肌肤越发白得放光,容颜明艳而夺目,只看得容苍一时忍不住失了神。 “太子妃真美。”几个宫女站在一旁,惊艳地看着楚云绯,“像是天仙下凡似的。” 楚云绯失笑:“有那么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太子妃的美貌就是冠绝京城,谁都不能比。”宝蝉笑道,“有太子妃珠玉在前,其他人都是鱼目,难怪太子殿下看不上眼。” 楚云绯挑眉:“你这意思是,倘若以后有个比我更好看的女子出现,太子就会移情别恋?” “怎么可能?”宝蝉撇嘴,“在太子殿下心里,这天下就没有比太子妃更好看的女子。” 这句话既哄了楚云绯,说得又极合容苍心意。 楚云绯抬起眸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容苍。 容苍心头微动,抬手屏退侍女,把楚云绯整个人搂在怀里,低头亲着她的红唇:“宝蝉说得对,在为夫心里,绯儿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不管十年还是二十年,甚至以后白发苍苍,都没有人可以取代绯儿在我心里的地位。” 楚云绯心头一软。 哪怕理智告诉她,男人年轻时的甜言蜜语并不能当真,因为随着年岁渐长,岁月消磨,再多的喜欢也会慢慢褪色,继而被更年轻富有朝气的女孩儿替代。 但此时此刻,这般柔情蜜语着实不该被冷水浇灭。 她轻轻嗯了一声:“希望二十年后,我还能听到这样一番话。” 容苍承诺:“会的。” 第342章 停战协议 君儿在长公主府养了两日,确定症状大有改善,不再嗜睡,送到宫里由其他几个太医诊断之后也无异常之后,栖霞公主才终于松了口气。 八月底,距漠北太子抵达楚国已有十日。 栖霞公主邀请容苍在驿馆签订停战协议,并亲手交上边关布防图和漠北舆图。 驿馆外重兵把守。 驿馆内正堂上,独孤胤云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几乎掀破屋顶:“独孤玉溪,你敢!你这是通敌叛国,弑君罔上!你将成为漠北的千古罪人!你……你不能这么做,你是孤的妹妹,我们有着相同的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皇妹,皇妹……你不能这么做……” “我能。”栖霞公主平静地看着他,见他浑身是伤,狼狈不堪,嘴角掠过一抹嘲讽的弧度,“我做这个决定之前,早已深思熟虑过多次,以后会面对什么后果,会遭到怎样的骂名,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千夫所指,我也绝不后悔。” 独孤胤云脸色煞白:“玉溪,那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怎么能背叛自己的君父,背叛自己的家国?你——” 话没说完就看见容苍从外面走进来,身边跟着谢国舅,谢小国舅,齐锦和七八皇子,还有几位军中将领。 独孤胤云瞳眸骤缩,声音越发愤怒:“容苍,独孤玉溪的话并不能代表孤的想法,她跟你签订的协议都是无效的!谢国舅,齐世子,协议是无效的——” “把他带出去。”栖霞公主抬手示意,“不相干之人不必留下。” 正堂外进来两个护卫,强制把独孤胤云拉了出去。 “独孤玉溪,你会后悔的!”独孤胤云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叫嚣,“一旦你做了这个决定,楚国人从此不会再尊重你!他们会视你为叛国小人,就算你得了封地,他们早晚也会想办法逼你交出权力,皇妹,阴谋诡计不是你一个女子可以应付的,你理智一点——” 栖霞公主没理会他的叫嚣,从容给容苍见礼,容苍还礼。 其他人彼此见了礼,待容苍走到主位前坐下,其他人才依次在正堂两侧的椅子上落座。 栖霞公主把拟好的协议交给容苍,容苍看完之后递给左边首位的谢国舅,让他们一一过目。 协议上写得很清楚,漠北太子奉皇上旨意而来,为了两国和平,提出休战的请求,并自愿交出舆图和边关布防以表诚意。 停战协议一旦签订,五十年之内两国均不可率先打破,否则天下共诛之。 协议内容很详细,包括马场草原的归属,漠北以后是否上供,漠北军队的管辖和调度,兵马的规模…… 谢国舅看完之后,转头交给其他人,并道:“这份协议写得很有诚意,独孤太子此番既然是为了和平而来,我们楚国断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除了马场和草原之外,老臣以为关于税收方面,可由栖霞公主根本漠北的具体情况制定征收的标准,停战之后,百姓的日子自然是越过越好,才符合两国签订停战协议的目的。” 几位军中将领看完之后,竟然也没有挑出问题,他们甚至怀疑这份协议是不是太子殿下设计逼着他们拟出来的,毕竟草原和马场可是漠北最大的硬牌,居然就这么交了出来? “独孤玉溪!”独孤胤云怒吼声远远传来,“我不管你拟了什么条约,这份协议都是无效的!孤不同意,你们如此欺人太甚,会遭到天下人讨伐——” 可惜任是他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施舍给一个眼神给他。 协议之所以选在驿馆签订,栖霞公主就是要让独孤胤云亲眼看见,让他眼睁睁看着,气急败坏却毫无办法。 一个将领开口:“公主殿下要的封地离皇城很近。” 栖霞公主点头:“确实很近,以后闲下来无事可做的时候,可以经常回去看看,缅怀一下昔日悲惨的处境。” 谢国舅看向容苍:“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容苍道:“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就签了吧。”栖霞公主说着,吩咐身边侍女,“去把太子的印章拿来。” “是。”侍女转身离开。 齐锦转头,视线落在侍女的背影上:“独孤太子的印章放在何处,她能知道?” “驿馆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想找肯定是能找到的。”栖霞公主语气淡淡,“虽说是两国谈判,但协议签订之后,我这个公主以后也算是楚国臣属。太子行事光明磊落,我一个小小的女子自然没必要玩心思,余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安顺遂,顺顺利利地把君儿抚养长大。” 若不是被逼到绝境,她其实没那么大胃口,什么封地,什么权力,勾心斗角费心算计,到头来也不知能在手里握到几时。 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情势如此,她没有别的选择。 “浔阳长公主已在回来的路上,不日即将抵京。”容苍神色淡漠,“待你们见过面,齐锦便点齐兵马,和栖霞公主一起去往漠北,助公主复仇,记得把独孤皇族的首级都带回来。” 顿了顿,“这算是你们成亲的添妆。” 栖霞公主闻言,不免意外:“让我们点兵马出征,太子殿下一点都不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容苍神色从容,“除了齐锦之外,军中将领皆是本王心腹,若你们真有异心,他们绝不会同意。” 齐锦撇嘴,暗道栖霞公主真是时而聪明,时而愚钝。 太子能把兵马交到他们手里,那肯定是有后手的,怎么可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不大一会儿,侍女去而复返,手里托着个匣子,匣子里装着独孤胤云的印章:“公主,太子不同意,死死抓着不放,奴婢不得已折断了他的手腕。” 堂中众人闻言,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侍女身上,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是个练家子? “断就断了吧。”栖霞不以为意,“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还管手做什么?” “是。” 印章到手,栖霞公主以独孤胤云的身份签下了这份协议,她曾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模仿独孤胤云的字迹,为的就是这么一日。 协议签了,印章盖了。 协议正式生效。 驿馆里所有漠北使臣从今日开始彻底失去了自由,真正沦为阶下囚。 第343章 浔阳长公主 九月初三,浔阳长公主带着人马回到京城,进宫拜见皇上,用一个时辰陈述了南疆的兵力情况,以及南齐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向。 穆帝命人在疏凰宫设宴,招待浔阳长公主,并让齐锦和栖霞公主带着君儿进宫。 “母亲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齐锦担心栖霞公主紧张,提前安抚,“虽然她也是公主,但没什么架子,你见了她不用太紧张。” 栖霞公主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何时见我紧张了?” 齐锦:“……” 两人牵着君儿的手抵达疏凰宫,远远看着,真像是和谐的一家三口。 疏凰宫里除了穆帝和皇后,还坐着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美妇人,容貌温婉大气,眉眼英气十足。 待在边关近二十年,浔阳长公主虽肌肤不如京城贵妇人白嫩细腻,衣着不如京城贵夫人奢华精美,但周身皆是沙场归来的英姿飒爽气度,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齐锦进殿拜见皇上和皇后,随即恭恭敬敬给母亲跪下磕头:“儿子给母亲请安。” 浔阳长公主没理他,目光掠过栖霞公主,落在君儿脸上。 两岁多的孩子脸颊还带着婴儿肥,白白嫩嫩,软软糯糯,一双漆黑干净的大眼好奇地看着她,一点都不认生的样子,看着让人格外喜欢。 浔阳长公主第一眼就可以确定,这个孩子确实是齐锦的孩子,因为跟齐锦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她待在边关十多年,对两国立场问题态度分明,容不得丝毫含糊。 “栖霞公主。”浔阳长公主抬眸看向栖霞公主,“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清楚,眼下有几个问题想跟公主探讨一下。” 栖霞公主微微行礼:“长公主请说。” “听说你跟太子已经签订了停战协议,并把舆图和边防图都交了出来。” 栖霞公主点头:“是。” “你如此痛恨自己的国家?” “我不恨自己的国家,我恨的只是漠北皇族。”栖霞公主不卑不亢地纠正,“我跟太子做了约定,除了漠北皇族和协议上约定的几位将领之外,楚国军队不能烧杀掳掠,不得强抢民女。对待漠北百姓应同楚国百姓一样,一视同仁,不得有尊卑之别。” 浔阳长公主扬眉:“在你交出防图之后,协议上的一切可能已不由你说了算。” 栖霞公主说道:“我相信太子殿下是个君子,君子重诺,不会自毁诺言。” 浔阳长公主转头看向穆帝,穆帝表情面带笑意,看起来挺高兴:“虽然容苍不一定是个君子,但他确实是个重承诺的人。” 生在帝王之家,坐上储君之位,容苍要考虑的是家国利益,不可能时刻把君子之诺挂在嘴边。 但除了君子之外,这世上还有两个人必须谨守承诺,一是君王,君无戏言,一言九鼎;二是武将,军令如山,说一不二。 可君王和武将偏偏都是掌权之人,倘若他们要违背诺言,还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们。 浔阳长公主知道容苍做了太子,也知道自己的儿子跟太子的关系不错,但是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暂时还没办法全部消化完,只能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栖霞公主。”她很快进入正题“如果本宫不答应你跟齐锦成婚,你会如何?” “不如何。”栖霞公主不卑不亢,“我跟齐锦尚未决定要不要成亲。若能成为夫妻,那就共同养育这个孩子,若不能成为夫妻,我自己也能养大君儿。” 浔阳长公主看了君儿一眼:“若我想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呢?” “既然要认祖归宗,那孩子的母亲就得有个名分,否则对齐世子的名声不太好,况且孩子不能没有母亲。”栖霞公主淡道,“不过若长公主不想让我们成亲,但又想让君儿成为你们的孙子,我也不会阻止。幼时可以让君儿在我身边长大,等他年纪再大一些,随时想回父亲身边都可以。” 浔阳长公主听完,神色莫名有些微妙。 她转头看了眼皇上和皇后,想问问他们,栖霞公主态度如此干脆,他们是什么想法? 她原以为就算栖霞公主是为了复仇,但既然救了齐锦,她对齐锦至少是有些感情的,没想到她对成不成亲竟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态度。 “母亲。”齐锦抬头看着她,“您要不要先抱抱您的大孙儿?” 浔阳长公主瞪了他一眼:“需要你提醒?” 齐锦撇嘴。 “行了行了,你先起来。”穆帝抬手,“坐下来说吧。” 齐锦起身,牵着君儿的手走到浔阳长公主面前:“君儿,这是祖母。” 君儿睁着一双漆黑纯澈的眼睛,懵懂地看着浔阳长公主,竟是一点都不认生:“祖母。” 浔阳长公主望着这颗小奶包子,一颗心都快化了,连忙应了一声,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你叫君儿?” “……思君。”君儿声音糯糯的,“祖母,我叫思君。” 浔阳长公主表情一顿,思君? 她默默瞥了眼坐在一旁的栖霞长公主,心里不由嘀咕,这到底是有感情还是没感情? 若没感情,能给孩子起这么一个名字? “齐锦,你是怎么打算的?” “儿子长大二十岁,至今也没遇到一个真正让儿子动心的女子。”齐锦声音平稳,“既然栖霞公主三年前于我有恩,又生了个孩子,儿子觉得跟她成亲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一次鱼水之欢就有了孩子,或许冥冥之中注定他们有缘,齐锦觉得顺其自然挺好。 浔阳长公主沉默须臾,“栖霞公主觉得呢?” “我都可以。”栖霞公主道,“不逼迫,不强求,不拒绝,顺其自然。” 穆帝表情微妙,如果浔阳长公主原本还存着一丝婆婆见儿媳要摆出一点下马威的姿态,这会儿面对栖霞公主这般态度,只怕姿态也摆不出来了。 毕竟人家一点都无所谓。 你想娶她就嫁,你不想娶她也不强求,一切都无所谓似的,根本不在乎女子未婚生子会不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骂名。 不过转念想想,她为了复仇做出的惊世骇俗之事还少吗?不管是三年前主动献身还是三年后卖了漠北皇族,都比她未婚生子来的严重多了。 “他们的婚事暂时不着急。”穆帝开口说道,“容苍打算在你们见过面之后,就让齐锦和栖霞公主领兵前往漠北,待取了漠北皇族的首级回来之后,再商议大婚一事。” 待一切尘埃落定,家国大事彻底解决,再没有后顾之忧时,再解决婚事和栖霞公主的封地之地。 这一来一回至少得半年时间,权当是给他们一个深思熟虑的机会。 第344章 君子坦荡荡 浔阳长公主不知道穆帝心里的想法,她也没打算摆婆婆的姿态,只是对于自己儿子跟异国公主有牵扯这件事,心里难免还是有些顾虑的。 容苍被封了太子,而他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待在边关,对漠北了解甚深,且因为常年征战,对漠北亦是深恶痛绝。 以后他若登基,她只担心容苍会对栖霞公主的身份有芥蒂,万一有芥蒂,于齐锦和君儿只怕不是好事。 可事情走到这一步,她似乎也无法阻止什么。 在疏凰宫用了接风洗尘宴,席间聊几句边关之事,得知南齐最近还算安稳,穆帝暂时松了口气。 宴席结束,浔阳长公主很快起身告退。 回到长公主府,栖霞公主知道长公主和齐锦多日未见,母子之间有话要说,主动带着君儿回了飞羽阁。 齐锦则陪着浔阳长公主去书房说话。 “母亲是不是担心栖霞公主的身份问题?”齐锦显然明白母亲的隐忧,“母亲的担心我能理解,但太子是个深明大义的储君,只要我们不做触及底线的事情,他应该不会生出芥蒂和忌惮。” 浔阳长公主蹙眉:“人心是会变的。” 帝王的心思跟做太子时不一定相同,年轻时或许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万事可以包容,但随着年岁渐长呢? 齐锦淡淡一笑:“母亲觉得兵权在握的将军危险吗?” 浔阳长公主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若遇战乱时,越厉害的将领越能得到皇帝重用,但遇和平时,手握兵权自然会遭人忌惮。” 不一定是君王忌惮,也有可能是小人。 出身皇族的浔阳长公主从小到大见识到的阴谋诡计,栽赃陷害,无中生有,过河拆桥……诸如此类的事情多得数不胜数,自然不会相信人性本善。 “待漠北之事解决,楚国边关的压力会小上许多。”齐锦给母亲斟了盏茶,“倘若我跟栖霞公主成了亲,必定是带着孩子常年驻守在漠北封地上,除了让君儿有个完整的家,儿子还有一个任务,就是镇守漠北,监督漠北任何异心之人再掀战乱。” 浔阳长公主眉眼微动,若有所思。 “所以跟栖霞公主成亲这件事,远远不是为了儿女私情,儿子与她才见几天,也并未生出非卿不娶的情愫。”齐锦正色说道,“只是家国之事不容疏忽,哪怕栖霞公主是君儿的母亲,我也必须确保她确实没有其他的野心。” 浔阳长公主沉默片刻:“如果你真的这么决定了,是不是意味着我跟你父亲就得交出兵权,留在京城?” “父亲不想交也可以不交,太子暂时不会生出想法。”齐锦想了想,“只是漠北消停之后,太子以前的那些麾下将领不必全部守在北境,一部分会被调到别的地方去。儿子以为让他们去南境是最好的选择,父亲岁数大了,常年镇守边关落得一身的伤,回到京城和母亲过一段悠闲的日子,未尝不是好事。” 浔阳长公主端着茶盏,眉心微拧:“我们交出兵权倒是没什么,你父亲本就不是个恋权之人。只是锦儿,漠北到底是个是非之地,别说楚国没有真正把他们灭国,就算灭了国,这天下从来都是合久必分,你去了漠北,焉知以后一定不会生出祸端来?” “母亲,没有人可以算到往后数十年的事情。”齐锦正色说道,“眼下我是镇守漠北最好的人选。太子信任我,我忠于太子,我只能保证在我有生之年不会背叛他,他也不会对我生出猜忌,但几十年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预料不到。” “世间之事皆有变数,倘若他是个擅猜忌之人,就算我留在京城,也不一定能永远被信任。” “君子坦荡荡,我只能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保证自己问心无愧,其他的交给时间就好。” 齐锦笑了笑,“倘若以后我跟栖霞公主的权力很大,或者太子对我们生出了不满,我也会选择明哲保身,绝不恋权。” 浔阳长公主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你一向桀骜惯了,我以为你不会有这些想法,没想到——” “没想到我心思如此通透?”齐锦挑眉,“父亲和母亲半生戎马,保家卫国,儿子纵然不是天赋异禀,但也不能太差不是吗?” 浔阳长公主叹了口气:“既然心里早已有了打算,我也不好多言,说到底你欠栖霞公主一个恩情,我们也不能过分地要求她做什么。” 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眸看向齐锦:“既然一切真相大白,你心里的阴影是不是也可以抹去了?” 齐锦道:“既然跟栖霞公主有了牵扯,我也不打算再祸害其他女子,有没有阴影都无所谓了。” 浔阳长公主闻言微默。 儿子已经成年,作为母亲,应该放开手学会信任他。 “我尊重你的决定。”浔阳长公主很快说道,“此次回来,我暂时不打算回边关了,君儿暂时由我帮你们带着吧。” 齐锦欣然点头:“好。” 九月初五,容苍跟穆帝议事结束之后,回到东宫召见了齐锦,把帅印和太子手谕给他:“明日一早点兵出发,抵达北疆接收孤的军队,灭漠北皇族,取他们的首级。” 齐锦跪地领命,执帅印和手谕而去。 九月初六,齐锦奉命执掌帅印,跟栖霞公主一起前往边关。 第345章 你真是朕的好大儿 一场秋雨一场凉。 初四下了一场雨之后,气温又降了几个度。 临近生产日,楚云绯几乎不再出门,外面气温骤降,她担心染了风寒吃药对孩子不好,宁愿待在殿内看看书,写写字。 细心的宫女已经提前把手炉准备好,早晨起床时焐上一会儿,全身都暖和。 楚云绯把东宫一些事宜交给掌事姑姑去办,宫人们裁衣添物,发放月俸,只去请示皇后就行。 皇后体恤她身子重,东宫事宜暂时揽了过去,让楚云绯安心养胎,什么都不必多想。 不过皇后最近也忙碌了起来。 五公主容瑾月出嫁在即,她作为后宫之主,要操办出嫁事宜,拟定嫁妆清单,因为是太后赐婚,嫁的又是太后母族子弟,皇后在操办出阁事宜时,不得不去请示一下太后的意思,顺便透露一些消息给她。 “听说晋安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晋安王妃也一起来。” 太后正准备好好看一下清单,听到这句话,瞬间抬头看向皇后:“晋安王要回来?” 皇后笑道:“是啊,他自己上书说有要事回京面圣。皇上问过太子的意见,太子觉得大皇子许久没回京了,想回来就回来,可以一起聚聚,于是皇上就允了。” 太后表情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能回来看看也挺好的。” 问太子的意见? 堂堂有封地的王爷要回来面圣,还得太子同意吗?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难不成太子刚立,皇上就要大权旁落? “这个月回来,跟秦家的婚事正好可以趁机商议一下。”皇后像是没看见太后的表情,自顾自地开口,“只是秦家最近出了点事,刑部还在查,若查出跟秦太傅有关,只怕……”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皱起:“秦家出了什么事?” “秦太傅的两个女婿跟漠北太子有往来,怕是要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皇后淡淡一笑,“就算此事秦太傅不知情,一旦通敌叛国的罪名落实下来,秦太傅也难免要受到牵连。” 太后执着茶盏的手一颤,表情变得无比难看:“是因为秦芷岚被赐婚给晋安王,所以秦家才招来如此大的灾祸?” 她显然以为是太子故意跟她作对。 就是因为秦芷岚被赐婚给晋安王,所以他们才栽赃陷害,试图扳倒秦家,就是不想让晋安王有秦家这个后盾。 然而皇后听了她这句话,却是失笑:“太后说笑了,这种事情怎么能是秦芷岚一个女子可以决定的?漠北太子携使臣前来谈判,还带了个公主过来。那位公主证实,秦太傅两个女婿给漠北太子的信是三年前就送过去的,被漠北公主无意间所得,一直保存至今。” “既然是三年前的信,为什么到现在没有销毁?”太后咬牙冷笑,“这不明摆着是栽赃陷害吗?漠北太子只要脑子没问题,他就该知道通敌叛国这种事是不能留证据的,既然留了证据,明显是故意伪造罪证,就是为了陷害秦太傅。” 皇后神色从容,不疾不徐地笑道:“太后有所不知,哪个国家都有争斗,就像楚国皇子们争储一样。漠北皇族同样不太平,这些信早就不在太子手里了,而是被栖霞公主所得,漠北太子就算想销毁也不能。” 顿了顿,“另外,栖霞公主跟秦家无冤无仇,不至于对秦家栽赃陷害,她之所以拿出这些信,只是为了让皇上和太子不被漠北太子蒙蔽,想让皇上知道漠北太子野心勃勃,跟楚国结盟只是假象,想让我们楚国有些防备,别轻信于人,她针对的从来不是秦家,但秦家难脱干系。” 太后面沉如水,眼神阴沉无比。 不是针对秦家,却还是把秦家拉下了水。 漠北公主又是受了何人指使?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局势对晋安王极为不利,她需要好好想想。 …… 九月十二,晋安王夫妇回到京城,只带了三十名护卫。 宫门外得到传召,夫妇二人卸下兵器进宫面圣。 甫一踏进勤政殿,晋安王跪下拜见父皇之后,第一句话竟是:“求父皇收回成命,儿臣……儿臣不想娶秦家孙女。” 勤政殿里顿时一静。 那一瞬间,有种名为愤怒的情绪占据了穆帝的整个胸腔,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一点威严都没有。 “君无戏言”四个字都被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给容苍赐婚,容苍拒绝。 给齐锦赐婚,齐锦不要。 没想到如今圣旨都颁下去了,又来个晋安王要他收回成命。 他这个皇帝说出口的话就这么没有分量,说收回就收回? 穆帝面色不虞,冷冷盯着跪在殿上的长子:“刚回来就让朕收回成命,晋安王,你真是朕的好大儿。” “儿臣该死。”晋安王连连请罪,“儿臣当年不幸娶了个母老虎,最爱拈酸吃醋,这些年儿臣在她淫威下讨生活,不但不敢纳妾,连多看一眼其他女子都不能,求父皇收回成命,给儿臣留条活路。” 话音落地,勤政殿里静得落针可闻。 穆帝嘴角一抽,其他议事之人则表情各异,不约而同地打量着这位“惧内”的王爷。 晋安王容晟年过三十,身躯高大,容貌周正,看起来也有几分英武之气,待在封地这么多年,京中朝臣很多人对他印象其实不太深。 一来他多年不曾回京,随着岁月流逝,气度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二来朝中大臣来来去去,有些是新晋上来的官员,有些是从地方调回来的官员,有些老臣已经被问罪。 就连容苍新晋太子,对这个大皇兄都有些久违的陌生感。 他那十年待在边关,从少年到成年未曾谋面,晋安王则一直待在封地,他们回京述职都很难凑在一起,所以算起来,晋安王对容苍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少年时,而容苍对晋安王同样印象不深。 此次两人不能说是初次见面,但确实有种初相识的陌生感。 第346章 母老虎? 谢麟跟容苍年纪相仿,比晋安王小了七八岁,对晋安王自然也谈不上熟悉,只是此时见晋安王这么大岁数的人,竟然上来就摆出一副惧内的姿态,面上忍不住浮现几分玩味。 “王爷。”跪在他身边的女子不悦地转头看他,“你一口一个母老虎,是当我不存在吗?王爷当年娶我的时候,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一句重复的都没有,十几年过去了,妾身给你生了两儿一女,你现在开始嫌弃我是母老虎?” 晋安王下意识地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不是回到京城,想到了那些温柔似水、才情出众的大家闺秀,特别想娶几个回去琴瑟和鸣,顺理成章地拓展一下你的后院,再生几个庶子庶女,成全你风流好色的美名?” 晋安王极力否认:“我何曾有这个意思?你一个人我都招架不过来,再多几个,岂不是鸡飞狗跳?” 穆帝眉头紧皱,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两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那个已经三十好几岁的长子。 自从这个儿子去了封地,穆帝见过他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五个手指头,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期间回来述职也有几次,不至于陌生。 只是他身边这个女子——也就是晋安王妃,他的儿媳,今天算是第二次见。 穆帝记得晋安王刚成亲那年,王妃跟着回来一次,后来隔了一年,晋安王第二次回来,说王妃有孕在身,长途跋涉不便。 第三次回来时中间隔了两年,晋安王依然是一个人回来,因为王妃又怀孕了,且还要照顾才一岁多的孩子,根本没时间回京城。 第四次回来隔得时间更长,听到王妃怀第三胎时,穆帝差点没忍住,想问一问晋安王在封地上是不是什么都没做,尽忙着生孩子了? 可仔细一想,晋安王妃七八年生三个孩子,在皇族权贵家里来说也算正常,要怪只怪晋安王每次回来都选妻子有孕在身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 不过不管怎么样,时隔十余年,穆帝对晋安王妃确实没有太深的印象,没想到作为一个王妃,她在自己夫君嘴里竟成了个母老虎。 穆帝目光微转,看向晋安王身边的女子。 成亲十余载,生了三个孩子,王妃年纪应该已有三十,但她保养极好,面容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容貌娇美,看着温柔恬淡,不说话时颇有几分柔情似水的感觉,还真看不出来哪里像母老虎。 穆帝清了清喉咙,很快摆出君父威严:“晋安王妃,他说的可是真的?” “回禀父皇,儿媳跟王爷成亲之际曾立下约定,若他纳妾,儿媳便休夫。”晋安王妃头也没抬,恭恭敬敬地说出惊人之语,“王爷若一心一意待我,我必真心待他,相夫教子,绝无怨言。” “胡闹。”穆帝皱眉,“皇家子弟,哪有一辈子只娶一个的?” “父皇有所不知,儿臣的这个媳妇儿一个可顶十个。”晋安王方才还在抱怨媳妇凶悍,这会儿反口就是夸媳妇好,“她贤名在外,儿臣封地上的百姓都喜欢她,这些年都是因为她提出的一些利民之举,才使百姓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儿臣若是真纳了妾,百姓们定然第一个不允许。” 贤名在外? 穆帝沉默片刻:“你去封地早,成亲一事也是自己做主,朕这个做父亲的略有失职。” “儿臣惶恐。” “朕记得晋安王妃出身不高,父亲仅是个县丞,没想到如此贤惠大度,竟连百姓都爱戴……不错,焦县丞教女有方,看来也是个好官,朕想想京中有什么合适的职位——” “父皇容禀。”晋安王连忙开口打断,“岳父大人说他资质平庸,没有能力治理更大的辖地,也并无离开县衙的想法,早早就推拒过儿臣给他升官的建议,请父皇明察。” 穆帝讶异,还有官员不愿升职的? 晋安王妃点头:“父亲确实没有鸿鹄大志,能在有生之年维护一方,让辖地上的百姓有法可依,此生已足矣,父皇不必提拔于他。” 容苍沉默站在一旁,神色喜怒难辨。 谢麟面色亦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焦县丞? 最近因为太后和顾家的举动反常,他们可是对晋安王身边的人做了详细的调查,他那个岳父怎么也算不上好官,更别提教女有方,反而宠妾灭妻是出了名的…… “既然如此,也罢,就让他继续做个县丞。”穆帝说完,看向晋安王,“至于赐婚一事,那是太后的意思,你要是真不愿意娶,就去求太后,只要太后没意见,朕就收回这道圣旨。” 晋安王道:“儿臣先谢过父皇。” “起来吧。”穆帝挥了挥手,“一路奔波,你们夫妻辛苦了。稍后朕命人给你们接风洗尘,这些日子太后总念叨着你,洗尘宴就安排在寿安宫吧。” “是,儿臣多谢父皇。” “你们先去给太后请个安,朕这里事情处理完就过去。” “儿臣告退。” 夫妻二人告退离开。 穆帝垂眸翻看谢麟呈上的折子,声音淡淡:“镇国公一家流放岭南,裕王夫妇连同他们的孩子圈禁王府,终生不得出,也不许任何人去看望他们。” 谢麟点头:“臣遵旨。” 穆帝朱笔御批之后,把折子递给谢麟,随口吩咐:“稍后在寿安宫设宴,容苍,把你媳妇叫上,一起去热闹热闹。” 容苍道:“云绯临近产期,不太喜欢热闹。” “怕什么?”穆帝转头看他一眼,“皇后不是已经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但凡有点情况,太后和稳婆随时待命,不必过于紧张。” 容苍沉默片刻,只得应下。 穆帝搁下朱笔,抬手端过茶盏:“晋安王妃倒是个不错的女子,她那个父亲,你们了解过吗?” 谢麟道:“皇上若想知道,可以传窦尚书过来问问。” “算了。”穆帝站起身,吩咐杨德喜摆驾,“朕先去寿安宫,你们自便吧。” 容苍和谢麟恭送皇帝,走出勤政殿,看着銮驾浩浩荡荡离开,两人皆静默未语。 直到銮驾走远,谢麟才道:“臣记得下面人送过来的情报上说,焦县丞为官不正,治家无方,宠妾灭妻,官风极差,他能教出晋安王妃这样的女儿,太子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第347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确实有点奇怪,但也可以理解。 容苍淡道:“晋安王或许只是不想让他的岳父有升迁的机会。” 谢麟微默,随即若有所思地点头:“如此倒也说得通。” 晋安王妃是焦家嫡女,既然她父亲宠妾灭妻,那受了委屈的自然是原配妻子和嫡出的子女,就像曾经的楚夫人和太子妃。 晋安王妃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有升迁机会,完全说得过去,何况一个官风不好又宠妻灭妻的男人,真升了官职,对谁都不公平。 谢麟没再多想,很快告退:“臣去刑部走一趟。” 护国公府的处置已经下来,他要去刑部把命令发下去,让人准备一下,押送赵家人上路。 容苍回到东宫,命人把太子妃新做的披风拿过来给她披上,在楚云绯不解的眼神询问中,温柔一笑:“寿安宫摆了洗尘宴,是为晋安王夫妇接风洗尘,我们一起过去。” 楚云绯嗯了一声,起身跟他一起前往寿安宫。 …… 眼下寿安宫里正一片热闹。 容苍和楚云绯抵达时,晋安王夫妇和太后显然已经寒暄过一阵,那阵久别重逢的感动和喜悦褪去,眼下只剩余高兴和热闹。 因为穆帝下旨安排家宴为长子接风,皇后和后宫嫔妃能来的都来了,还有成过亲的皇子和皇子妃,一时之间,殿内人多得竟显几分拥挤。 只是太后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楚云绯上前请过安之后,视线从太后脸上掠过,看向晋安王和他的王妃。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们,晋安王的容貌跟几个兄弟都不太像,气度也不一样。 容宸没被贬之前,人前一直温文尔雅,像个名门贵公子,容苍则是冷硬疏离,不太容易亲近。 而晋安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长几岁,容貌在众皇子之中不算特别出众,五官只能说是端正,但气度看起来沉稳一些,眼神坚定,不像是有太多心思的人。 晋安王身边的女子约莫二十六七岁,生得明媚娇美,气质温婉贤淑,不说话时给人一种娴静恬淡的感觉。 然而楚云绯很快就发现自己这次看错了人。 “宴席还没开始,孙儿有件事想求太后答应。”晋安王衣袍一撩,在太后面前跪了下来,“孙儿待在封地多年,跟晚晚育有两儿一女,夫妻感情深厚,暂时没有纳妾的打算,还望祖母收回成命,别让不相干之人搅得孙儿后院鸡犬不宁。” 主位坐着太后,皇帝和皇后坐在太后左右,容苍和楚云绯则坐在皇后下首。 其他皇子皇妃行礼之后都站在一旁,等着稍后一起入席。 谁也没想到晋安王会突然来这一出,见状齐齐愣住。 “晟儿,你这是干什么?”太后表情一僵,顿时不悦,“秦家女儿嫁给你是你父皇的意思,哀家也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人女子,你——” “祖母。”晋安王打断了她的话,“孙儿只喜欢晚晚一人,曾发誓这辈子只娶她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应当遵守自己的诺言,绝不可出尔反尔,还请祖母成全孙儿的心意。” 太后脸色肉眼可见地一沉。 皇后抬眸看向楚云绯,婆媳二人隔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压下想上扬的嘴角,随即眼观鼻鼻观心,敛眸沉默不语。 穆帝则端起茶盏,掩饰般轻啜一口。 “晋安王妃。”太后目光微转,不善地看向焦晚晚,“你是谁家的女儿?怎么敢要求自己的夫君只娶你一个?” 焦晚晚在晋安王身侧跪下来,正要说话,晋安王却抢先一步开口:“是孙儿自愿承诺许她白头偕老,永不辜负,跟晚晚无关。” “孙媳确实要求过王爷,因当初成亲时就有过约定,王爷只是不想违背自己的承诺罢了。”焦晚晚显然并未打算做一个被庇护的娇娇女,而是抬眸直视着太后,“他是亲王,是封地上最大的王,理该一言九鼎,做封地上官员和百姓的表率。” 太后怒喝:“你放肆!” 焦晚晚恭敬却无惧:“太后可能不知道,晋安封地这几年风气大为好转,男人们知道疼爱体恤自己的妻子,不会动辄三妻四妾,就算真有那风流好色之人,也会永远维护正妻的尊严。” “丈夫不会动辄打骂妻子儿女,他们学会了尊重女子,不会把妻子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要求妻子事事顺从,以彰显自己身为男子高高在上的地位。” “强占民女之事更是数年不曾有过,因为羞辱、调戏、强占女子是大罪,且德行有亏,会累及他们的子女不得参军,不得入仕,还会被鞭打。” “这就是王爷治下的民风,女子亦可读书习武,若有才学出众的女子,在晋安也可以谋一份差事。” “孙媳认为在其位谋其政,男人三妻四妾不是真本事,在自己的位子上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才最让人敬佩。” “放肆!”太后怒拍案桌,“晋安王妃,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一凛,齐齐垂眸不语。 楚云绯无声轻笑,好吧,她看走眼了。 晋安王并不是一个过分沉稳的人,晋安王妃也不是一个娴静恬淡的女子,她有智慧,有胆识,敢在太后面前据理力争,且有着时下很多女子都不敢有的想法。 让读过书的女子谋差事? 她的意思应该是让女子做官吧。 虽然这个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但男尊女卑这个制度下,这样的建议一提出来,只怕不知会遭到多少人的反对。 且不说皇上会不会同意,只满朝文武激烈的反对声,就能把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喷死。 晋安王那片封地虽由他们夫妇做主,可一些正式的官职依旧要上报朝廷,所以楚云绯猜测,女子们做官应该也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虚职,或者是即便有权力也远远够不上九品制度的芝麻官衔。 “祖母息怒。”晋安王直起身体,不卑不亢地据理力争,“晚晚性情一向如此,孙儿当初喜欢的就是她这个脾气,并非有意对太后不敬,还望太后没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皇后清了清嗓子,跟着劝道:“臣妾倒是觉得晋安王妃性情不错,端庄大气,不唯唯诺诺,能够做到跟夫君共进退,这一点难能可贵。既然他们承诺过彼此,这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更是弥足珍贵,臣妾觉得应该祝福他们才是。” 楚云绯点头:“大皇兄和大皇嫂情比金坚,真是让人好生羡慕,还望太后成全了他们。” 第348章 飞鸡是什么鸡? 太后脸色阴沉,冷冷看了一眼楚云绯,随即冷道:“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哀家已经老了,说的话还有几个人愿意听?” “母后息怒。”穆帝把茶盏搁在一旁,温声安抚,“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儿臣已懒得理会太多,随他们去吧,免得气着自己。” 皇后点头附和,可不是气着自己吗? 没看见太后都气成了啥样? “多谢祖母。”晋安王谢恩,然后转头朝穆帝也行礼谢恩,“多谢父皇。” 穆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朕后宫嫔妃虽说不算多,曾经也有几十个,没想到生了个儿子……不对,生了两个儿子都是情种,你们还真是……” 话没说完,他不耐烦地挥手:“行了,都起来吧,朕懒得再过问你们的事情。” 两个情种? 焦晚晚站起身之际,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容苍和楚云绯,来京城之前,她已经知道之前领兵的战王被被封了太子,在此之前还闹出休妻风波。 然而没过多久,就听说他们夫妻重归于好,且比之前更加如胶似漆,再然后一步步干掉对手宸王和裕王,众望所归坐上了太子和太子妃之位。 焦晚晚心里忍不住怀疑,楚云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会跟自己有着一样的经历吧。 “你们此次回来,怎么没把孩子带上?”皇后笑着开口,满脸温柔慈爱,“说起来,你们的孩子一次都没来过京城呢。” 晋安王恭敬回道:“回禀母后,晚晚怀老大时早产,那孩子身子骨从小就不太好,一直精心养着,受不了车马颠簸的辛苦,老三还小,也经不起折腾,儿臣索性就一个都不了。” 皇后担忧地蹙眉:“是吗?既然如此,等回去的时候让内廷挑一些补品带上,给孩子好好补补。” “多谢母后。” “入席吧。”穆帝站起身,恭请太后上座,“朕本来也打算让你们夫妻二人年关之际带着孩子回来的,一家子都聚聚,谁想到你们回来得这么早?眼下到年关还有好几个月,留在京城太久不好,住几天就早些回去陪孩子吧。” “儿臣也是这么想的。”晋安王道,“孩子留在王府,儿臣和晚晚都不放心,打算给祖母和父皇母后请个安,住几天就回去,年关就跟孩子们在封地上过节了。” 容苍和楚云绯相携坐下,全程话不多,毕竟今天是为晋安王夫妇接风洗尘,他们俩才是主角。 然而坐下之后,楚云绯隐隐觉得古怪,总觉得有道视线盯着自己,她若有所觉地抬头,才发现对面的晋安王妃正朝她投来打量的眼神,那眼神中的探究意味让她分外不解。 楚云妃微微挑眉,很想问她这么盯着自己干什么? 难不成她脸上长出了花? 皇后也察觉到了晋安王妃不同寻常的眼神,笑着问道:“晚晚一直看着太子妃,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晋安王妃站起身告了个罪:“儿媳今天初次见太子妃,觉得格外亲切,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太子妃恕罪。” 楚云绯心知实情并非如此,却也没有多问,只道:“无妨。” “我有些女儿家的私密话想跟太子妃聊聊。”焦晚晚略带歉意地看着她,“单独聊一聊。” 晋安王诧异:“晚晚?” 楚云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其他人,容苍接触到她的视线,缓缓点头。 皇后却显然有几分戒备,以眼神示意楚云绯小心,楚云绯回个安抚的眼神,跟晋安王妃一起走了出去。 出了寿安宫,盛夏把手里的披风给楚云绯披上:“太子妃当心受凉。” 焦晚晚转头看着楚云绯的肚子?“太子妃快生了吧?” “嗯,应该就是这个月了。”楚云绯点头,面上浮现温柔之色,“王妃当初怀第一胎时,是不是特别期待?” 焦晚晚点头:“期待是有的,但更多的是紧张和害怕。” “害怕?”楚云绯眉头微蹙,“是担心孩子,还是自己的安危?” “都有。”焦晚晚道,“这里医术落后,听说很多女子过不了生产这一关。” 这里医术落后? 楚云绯听到这句话,心里越发觉得古怪,总觉得晋安王妃说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正想细问,却见焦晚晚忽然打量周遭,见到四处无人,才转过头来,压低声音询问:“太子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楚云绯一愣,不解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晋安王妃换个方式又问了一遍:“太子妃不是本土人士吧?” 本土人士? 楚云绯眼底多了几分古怪:“家父曾是三品侍郎,母亲来自琅琊城,虽然他们原本都不是京城人士,但家父当年考取功名之后就一直到待在京城做官,我是在京城出生的。” 晋安王妃表情一顿,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那太子妃见过飞机吗?” “什么飞鸡?”楚云绯一脸茫然,“会飞的鸡?” 晋安王妃不死心:“太子妃可曾听过武则天?” “武则天是什么?”楚云绯一脸茫然,“王妃所言,我有些没太听懂。” 焦晚晚沉默着,心头生出一点细不可查的失望,她以为能遇到个老乡,好好找一找家乡人的亲切。 可楚云绯显然不是。 楚云绯见她表情失落,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迟钝,以至于完全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迟疑着说道:“不如王妃详细地给我讲一下?飞鸡是你跟晋安王封地上出现的鸡,还是……” “不是。”晋安王妃摇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之前看过一本书,书上有提到过一种可以飞上高空的飞机,比老鹰飞得还高,能穿透云层……” 她说着,还抬手指了指一望无际的天空:“飞机上可以载人,几百人,飞行速度很快,能日行上万里,把人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几百人?上万里? 楚云绯想象着一只比老鹰大上数十倍的庞然大物,在高空飞翔时,脊背上托着几百号人,不知道那庞然大物挥动翅膀时,会不会有人不小心掉下来。 而且上万里……她几乎无法想象,一天之内竟可以抵达万里之外的地方? 这是什么样可怕的速度? 楚云绯沉默片刻,看着焦晚晚:“那武则天是什么?” “是一个很厉害的女皇帝。”焦晚晚深深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打算做武则天。” 楚云绯:“……” 第349章 她就不该嘴欠 武则天之名她闻所未闻,而且她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嗯,就算有野心,也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焦晚晚怎么会生出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 “我方才所言都是胡说八道,太子妃且莫放在心上。”晋安王妃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不自在地笑了笑,“此次跟王爷回京,我早早就听过太子妃的威名,一直心生敬佩,没想到太子妃是如此温柔的人。” 楚云绯神色微妙:“王妃也挺温柔。” 就是想法有些新奇。 飞鸡载人,日行万里。 还有女皇帝。 她是从哪个不为人知的话本子上看来的? 走到寿安宫后面的小花园凉亭里坐下,焦晚晚有些感慨:“之前听说太子和太子妃感情好,不许旁人插足,我以为太子妃身上有着不一样的经历,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那些,没想到是我多心了。” 楚云绯心下疑惑。 如果她记得没错,民间那些话本子讲的都是神仙鬼怪的故事,就算偶有一些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也大多悲剧收场。 焦晚晚看的是哪种话本子? 难道她说的话本子跟她理解的话本子也不一样? “王妃所说的那些,我确实不太明白。”楚云绯想了想,还是没掩住心里的好奇,“你说飞鸡能日行万里,它不需要休息吗?能驼百人,那它个头一定很大,可能比寿安宫的宫殿还大,我着实有些想象不出来。” 焦晚晚一愣,飞机需要休息? “世上若真有这么大的鸡,为何我们都没见过?谁又能驯服得了它?它能听得懂人话吗?” 焦晚晚表情裂了裂,轻咳一声:“这个飞机不是寻常的鸡……” 当然不是寻常的鸡,楚云绯心道,谁家寻常的鸡也飞不到高空去啊。 “既然能在高空飞,为什么不叫鸟呢?”楚云绯不解,“空中飞的不都是鸟类吗?或者叫大鹰?” 焦晚晚神色微僵,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难道她要说飞机不是鸡,是一种烧油的大型载客交通工具? 那她会不会问烧什么油?这种交通工具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万一她再生出让她造飞机的想法…… 楚云绯见她一副为难的表情,心里猜测焦晚晚是不是也没见过,其实就是故意糊弄自己的? 若这世上真有这东西,没道理焦晚晚见过,而自己连听都没听过吧。 还有她说的那个女皇帝,应该是别的国家才有,楚国至今……嗯,哪怕算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女皇帝掌权的先例。 “那个,我们先回去吧。”焦晚晚着实不知该如何解答楚云绯的疑惑,只得站起身,“太子妃有孕在身,不能在外面吹风太久。” 楚云绯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起身跟她一起回寿安殿。 回到殿内,两人各自坐在夫君身边不说话,殿内只有太后、皇上和晋安王一直聊着这些年封地上的事情,皇后偶尔接上两句,其他人则大多保持安静。 然而人的好奇心大抵都是一样的,胃口被吊起来,疑惑却无法得到解答时,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开始琢磨。 楚云绯此时就是如此。 她脑子里一直在想,到底多大的鸡,能载着数百人在高空上飞,而且还能把人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上古神兽能做到吗? “怎么了?”容苍注意到她的神态,凑过头低声询问了一句,“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早些回去休息?” 楚云绯笑了笑:“没事。” 她只是在想,或许她应该抽空邀请晋安王妃到东宫坐坐,弄清楚她所说的飞鸡到底是个什么。 这种飞鸡长什么样子?有人饲养吗? 是不是像驯鹰那样驯出来? 但是能载数百人的飞鸡应该比一间宫殿还大,显然非寻常人可驯养。 除非她是糊弄自己。 如果确实是她糊弄自己,那就更要好好聊聊了。 “云绯,你若身子不适,就早些回东宫休息吧。”皇后见楚云绯始终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以为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主动开口,“要不要让容苍陪你回去?” 楚云绯站起身,朝太后和皇帝皇后行礼:“儿媳略有不适,让晋安王妃陪着就行。大皇兄难得回来一趟,兄弟之间应该好好叙叙旧。” “也好。”皇后转头朝宫女们吩咐,“你们都好好伺候着,太子妃孕晚期,绝不可掉以轻心,听到没有?” 东宫宫女齐齐低头应是。 楚云绯和焦晚晚走出寿安宫,一起往东宫而去:“太子妃这胎是个男孩吧?” 楚云绯点头:“太医说是个男孩。” “恭喜太子妃。” 楚云绯沉默须臾,迟疑地开口:“我还是想知道,你说的飞鸡到底是什么样子。” 焦晚晚面色一僵:“……”她就不该嘴欠。 她更没料到太子妃会有这么大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楚云绯拧眉:“王妃是不是也没见过自己所说的飞鸡?” “我……”焦晚晚支吾片刻,“要不,等会我给太子妃画下来吧。” 楚云绯默了默,点头:“也好。” 一路回到东宫,两人都没再说话。 抵达长信殿,楚云绯跨进殿门,还没坐下来就吩咐宫人去准备纸笔,并让人给晋安王妃磨墨。 焦晚晚硬着头皮走到书案前,拿着笔开始画起了飞机草图,心里忍不住庆幸太子妃好奇的是飞机模样,她要是好奇武则天是怎么当上女皇帝的,她该怎么回答? 如实回答之后,会不会间接造成各种无法预料的后果?比如太子妃生出了防备心,太子登基之后,杜绝任何女子进入皇帝后宫? 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夫君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自己做个临朝听政的太后? 焦晚晚心里一想,顿时觉得心惊肉跳。 虽然她是个穿越人士,但既不是特工也不是异能者,真的没什么伟大的抱负。 这是个皇权社会,一不小心就会被满门抄斩,她不敢想象若有女子敢生出做武则天的想法,会落得什么下场。 第350章 只是一个梦 焦晚晚很快摒弃乱七八糟的想法,专注地把飞机草图画了出来。 楚云绯站在她身侧,越看越迷糊,这是个鸡? “这就是飞机。”焦晚晚说着,还在草图旁边写了“飞机”两个字,然后指着机舱部位,“这里是机舱,里面有几百个座位,就是用来载人的地方……” 楚云绯沉默着,她觉得焦晚晚在说天方夜谭,机舱是什么鬼? 飞机,不是飞鸡? 也就是说,能载人的不是体型巨大的飞禽,而是一种肚子里有座位……类似于马车,但是可以飞上高空的工具? 焦晚晚见她一副懵逼表情,忽然觉得自己跟一个古人讲这种东西纯粹吃饱了撑的。 她很快放下草图,有些羞愧地开口:“其实这一切都源于我做的一个梦。” 楚云绯诧异:“梦?” “嗯。”焦晚晚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些离奇的东西,只是梦里的情景太真切,让我忍不住想找个人分享。若太子妃实在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因为我也不确定,这种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楚云绯神色微妙,随即缓缓点头,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她这番解释。 宫人端着几道点心进来,恭敬地开口:“这是小厨房刚做的几道小点心,请太子妃和晋安王妃品尝一下。” “多谢。”焦晚晚礼貌地道谢,随即看向楚云绯,“太子妃可否告诉我,太后要给王爷赐婚的那个女子,是个什么样的性情?此次让太后收回成命,对她会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楚云绯表情一顿,下意识地抬眸看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楚云绯略作沉吟,“秦家可能卷入了一桩通敌叛国的罪名之中,眼下正在调查阶段。待刑部查出真相,他们可能就会被治罪,所以秦姑娘会不会受到伤害已经不重要,因为他们还能不能保住全族的命都难说。” 通敌叛国? 焦晚晚一惊,端着茶盏的手不由收紧,心头浮现一点不祥的感觉。 茶盏好像有点烫。 她略微失措地把茶盏放在一旁,轻轻搓着指尖,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太后给晋安王赐的这门婚事没那么简单。 秦太傅是清贵名流,怎么会跟通敌扯上关系? 太后把秦家孙女赐婚给晋安王,是不是也存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焦晚晚想到历代牵扯到通敌谋反的案例,哪次不是牵连无数,血流成河? 受牵连的那些人中,有些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莫名获罪,晋安王这些年待在封地,虽说一心只管自己封地上的事情,可难免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或者陷害,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卷入一些通敌谋反的罪名之中。 比如这次赐婚。 如果不是王爷及时回京请旨,求皇上和太后收回成命,他们夫妻是不是就无法避免要跟罪臣牵扯到一起? 焦晚晚掌心汗湿一片。 赐婚到底是谁的主意?太后还是皇上,亦或者是太子? 她抬眸看向楚云绯,理智告诉她,一个常年带兵且专情的太子,应该不会生出陷害自己皇兄的心思。 可皇权之下刀光剑影,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为了稳固地位,谁又敢确定人心良善? 压下心头不安,焦晚晚扯出一点笑意:“我还是想了解一下秦姑娘的为人,不知太子妃可否闲聊两句?” 楚云绯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斟酌着说道:“在太子还没有成为太子之前,秦姑娘曾试图说服我让出正妃之位。” 什么? 焦晚晚一懵,闪过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古代大家闺秀竟也这么毫无羞耻心,像小三一样直接上门逼退原配? 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这也太可笑了。”焦晚晚皱眉,“简直刷新人类认知。” 楚云绯听懂了第一句,没听懂第二句,点头道:“我也觉得很可笑。” “后来呢?”焦晚晚觉得知道这样的女子一定不会轻言放弃,因为她们的脸皮比一般人厚得多,所以迫切地想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她有没有设计陷害太子妃?或者施展美人计,勾引太子殿下?” 楚云绯嘴角一抽:“也不能说没有,不过前后经过详细说来难免有点啰嗦,总之她后来被赐婚给荣王府世子,但是中间出了点意外,这桩婚事取消了,再后来是太后做主,要把她赐婚给晋安王,眼下又退了。” 焦晚晚沉默下来,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个接连两次被取消婚约的大家闺秀,以后嫁人只怕有点难度了,她知道这件事跟自己无关,但作为女子,她还是有点同情古人的身不由己。 尤其是皇权之下,世家女子的婚事通常都捆绑着权势利益,很难由得自己做主。 而秦姑娘这种三翻四次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她的祖父是当朝太傅。 焦晚晚抿唇:“我家王爷其实是个很迂腐且胆小之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从不跟朝中任何大臣来往。” 楚云绯眉梢微挑,扬唇笑道:“太子以前也不喜欢跟朝中大臣打交道,总觉得他们心思多,整天不是臆测这个就是琢磨那个,让他烦得慌。” 焦晚晚眉头微动,太子妃的意思是太子心思简单,不会胡乱猜忌? 唉,她也烦得慌。 果然跟古人说话心累,猜来猜去,又不敢直接问,毕竟太子就是以后的皇帝,她难道跟未来的皇后说,“我夫君没有野心,请你夫君以后别杀他”? 算了,聊这个还不如聊飞机呢。 焦晚晚重新把茶盏端起来,安静地抿了一口,暗自思索着该换个安全的话题。 外面忽然响起宫人行礼的声音:“太子殿下。” 焦晚晚抬头看去,果见容苍踏进殿门,她连忙站起身告辞:“太子妃,我先回去了。” 容苍看了她一眼:“晋安王在东宫门外等你。” 焦晚晚道了声谢谢:“我明天再来跟太子妃说话。” 楚云绯笑道:“王妃慢走。” 焦晚晚福身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脚步快得有点像是落荒而逃。 容苍走到楚云绯身侧坐下,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跟她聊了什么?” 第351章 阵痛发作 楚云绯沉吟:“聊了飞机和武则天。” “飞鸡?”容苍一懵,“什么飞鸡?” 楚云绯抿唇一笑,确定容苍跟自己刚听到时一样茫然,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先知道的得意。 她走到书案前,把焦晚晚方才画的东西拿过来给容苍看:“这就是她说的飞机,我一开始以为是大型飞禽,类似上古神兽那种,但显然不是。” 容苍沉默地看着纸上从未见过的东西,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承认自己无知。 “看来你也不知道。”楚云绯笑意盈盈,把画放在一旁,“这样一来就不是我没见过世面了,这个东西确实不存在。晋安王妃后来说是她梦里出现过的东西,她自己也不确定是真是假,但我总觉得她说的梦才是糊弄我的,谁做完梦还能清楚地记得梦里的一切,连出现的东西都可以如此清晰无误地画出来?” 容苍闻言沉默着,忽然想起楚云绯以前提过的梦,既然梦里的一切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那么她的梦其实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她提前的预知? “晋安王妃说武则天是一个女皇帝。”楚云绯看向容苍,“你知道哪个国家有女皇帝吗?” 容苍回神,抿唇看着她:“绯儿,你之前做过的那个梦,最近还出现过吗?” 楚云绯一怔,随即摇头:“没出现了。”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前世,压根不是什么梦境,又哪里会再次出现? “我觉得那是一个类似预知的梦。”楚云绯轻抚着腹部,“是孩子给我带来的预警,避免我们做错路,铸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容苍点头:“或许是吧。” 随即他眉头一皱:“你方才说女皇帝?” “嗯。晋安王妃说武则天是个女皇帝,还问我认不认识她,不过我没问她太多,她只说了是历史上出现过的女子,很厉害。”楚云绯看向容苍,“容苍,你饱读诗书又征战沙场,对各国皇帝权贵了解得比我多,可曾听过这个人?” 容苍想了想:“昭国出过女帝,但不姓武。” “嗯?”楚云绯眼神一亮,顿时来了兴致,“真的有女皇帝?” 容苍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见楚云绯忽然蹙眉:“容苍。” 容苍神色一紧:“怎么了?肚子疼?” “……嗯。”楚云绯眉心紧蹙,“疼得好像不是很明显。” “来人,传太医!”容苍当机立断,起身吩咐,“叫稳婆都准备好,太子妃肚子疼,把姬紫衣也叫过来。” 话音一落,宫人们不管是当值的还是不当值的,齐刷刷忙碌了起来。 脚步声凌乱,进进出出。 容苍把楚云绯打横抱起,转身走到提前准备好的产房,稳婆们很快各就各位,太医匆匆而来,先给楚云绯号了脉,确定是临产的迹象,有条不紊地吩咐开始接生。 各种事宜交代下去之后,容苍返回殿内,紧紧抓着楚云绯的手:“若是疼得很了,就喊出来。” 几个稳婆站在一旁,表情既恭敬又忌惮,还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太子殿下,太子妃这才刚发作,暂时疼得还不是很厉害,需要保留力气,而且您留在这里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容苍皱眉,“孤不会妨碍你们。” 一丝丝痛吟溢出嘴角,楚云绯脸色发白,阵痛明显有加剧现象。 容苍一颗心顿时拧在一起,担忧地看着她:“疼的很厉害?别怕,我陪着你。” “太子殿下。”稳婆再次提醒,“女子生产,男人不宜在场,还请太子去外面等着。” 她们着实搞不懂,太子留在这里干什么? 除了添乱和让她们施展不开手脚之外,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能替太子妃把孩子生了? “容苍,你先出去。”楚云绯吸着气,“我……我没事儿的。” 容苍忧心忡忡:“真的没事?” “能有什么事?”皇后自殿外走近,无视跪了一地的宫女,“太子妃生产,你一个大男人留在这里干什么?出去,别留在这里碍事。” “参见皇后娘娘。” “不要多礼了,该干什么干什么。”皇后指挥着众人忙碌,“伶俐的宫女留下几个,听稳婆指挥,动作都麻利一点,其他不相干的人都出去。” 说罢,转头看向容苍:“你到外面等,别留在这里碍手碍脚。” 容苍被赶到外面,正好看见匆匆而来的姬紫衣:“怎么了?太子妃要生了?” 容苍看他一眼,很快恢复沉稳:“嗯。” “比预产期提前了两天,不过也正常。”姬紫衣声音温和,“太子殿下不用担心,太子妃吉人有天相,定会母子平安。” 容苍看他一眼,没说话,眉眼间藏不住的担忧。 殿内宫人进进出出,稳婆在殿内不停地打着气,做好一些准备,楚云绯的呼痛声越来越明显。 皇后走到床边,弯腰握着她的手:“别担心,本宫在这里,疼就喊出来。” 楚云绯脸色发白:“母后。” “别怕。” 宽大的被子盖在身上,被子下衣服已经褪去,稳婆们随时查看着情况。 “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本宫的第一个孙子。”皇后转头,声音温和却震慑人心,“你们可以当本宫不在这里,该怎么接生就怎么接生,但必须保证他们母子的安危。” “皇后娘娘放心,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 “母后。”楚云绯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母后先出去吧,我可以的,这里……” 皇后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本宫在这里陪着你。” 阵痛排山倒海般袭来,楚云绯疼得吸气:“啊……” 皇后不再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嬷嬷恭敬的禀报声:“太后娘娘说,太子妃生产,血气重,皇后和太子不宜留在这里,还请皇后早些回宫休息。” 这句话落音,外面没有任何回应。 皇后握了握楚云绯的手,转身往外走去。 帐幔垂落,遮住床上场景。 第352章 喜迎麟儿 皇后打开门,看到容苍面无表情地站在殿外,对嬷嬷的话未予理睬,像是没听到似的。姬紫衣则提着药箱,一副随时待命的架势。 皇后看向传话的嬷嬷:“回去禀报太后,太子妃生产乃是大事,本宫不放心,今晚会亲自在这里盯着。” 嬷嬷面上一慌,连忙应下:“是。” 然后告退离去。 “容苍。”皇后目光微转,转头看着容苍,“你先去歇着吧,女子生产有快有慢,快的要两三个时辰,慢的可能要等上一夜,你明日还要上朝——” “儿臣明日告假。”容苍打断她的话,“母后不必管我,我在这里陪着她。” 皇后默了默:“随你吧。” 说罢,转身又进了内殿。 时间一点点过去。 容苍觉得这夜格外漫长。 姬紫衣暂时无事可做,开口跟他闲聊几句:“太子妃胎位正,身子骨也比一般女子强健,又有皇后在旁边照看着,不会有事的,太子不用担心。” 宫中嫔妃生产,除了接生婆子和宫女之外,只有太医在外面待命,其他人不会靠近。 皇后身份尊贵,大抵也是当年受过苦楚,担心再出个什么意外,才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楚云绯生产前后的安排其实非常缜密,找的接生婆子除了经验丰富,还都是家庭和睦的,夫妻和谐,子女孝顺。 这样的婆子会顾及家人的安危,不敢怀有多余心思,连被人收买的可能性都极小。 但即便如此,皇后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容苍在外面踱着步子,眼看着天色从将夕阳西下到黑幕降临,他肉眼可见地焦躁了起来。 “太子殿下。”杨德喜匆匆而来,躬身行礼,“皇上请您去勤政殿一趟。” 容苍不悦地皱眉:“父皇不知道太子妃发作?” 杨德喜忙道:“皇上知道,皇上召见太子殿下是有要事。” “太子先过去吧。”姬紫衣开口,“这里有皇后娘娘盯着,还有臣在,太子大可放心。” 容苍沉默片刻,心里纵有万般不愿,也不得不跟杨德喜去勤政殿一趟。 他以为穆帝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进殿之后才发现穆帝闲适地坐在窗前,面前摆着一盘棋,并邀请他坐下:“闲着也是闲着,陪朕对弈一句。” 容苍神色一僵:“父皇让我过来就是为了下棋?” 穆帝奇怪地瞥他一眼:“不行吗?太子妃生产,你待在那里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像什么话?” 容苍正要转身离开,却被穆帝叫住:“你是太子,一国储君,能不能沉稳一些?” 容苍抿着唇:“云绯正在面临生死大关。” “越是如此,才越应该沉着冷静。”穆帝抬眸,平静地看着他,“太子妃生产就能让你惊慌失措,你是要昭告全天下,她是你的软肋?” 容苍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坐下。”穆帝淡道,“第一,你留在那里帮不上忙;第二,孩子平安降生,会有人第一时间过来通知你;第三,即便云绯在你心里无可替代,在人前你也最好学会掩饰,不必时时刻刻把爱彰显出来,别忘了你是储君,是以后的皇帝,皇帝不能有软肋。” 容苍脚下如灌了铅一般,想走抬不起脚,想留又着实无法安心。 犹疑片刻,他转身走到穆帝对面坐了下来。 穆帝没说话,执白子先行。 容苍敛眸跟了颗黑子。 时间缓缓流逝。 容苍原本棋艺很高,但因为心神不宁,这句棋下了足足一个时辰,下得跌宕起伏,险象环生,每每都要落于下风时,就能用关键的一颗棋子挽回局势。 穆帝都要被气笑了,恨不得让人把他拖出去打一顿。 黑夜渐深,容苍频频望向殿外。 穆帝不惯着他,慢悠悠说道:“再来一局。” 第二局也是如此,只是时间更长,容苍心神不宁的状态越发明显。 穆帝心里忍不住叹气,这还是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主帅吗? 直到一阵脚步声突兀地响起。 来人还没开始禀报,容苍就站起身往外走去:“太子妃是不是生了?” “是,是是是的,太子殿下,太子妃平安诞下了小世子,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喜太子殿下——” 容苍没等他说完就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脚步快得转头让跟在身后的宫人落下了几丈远。 穆帝坐在殿内,盯着棋盘上尚未结束的棋局,眉头皱了又皱,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不像话,实在不像话。 匆匆回到长信殿,容苍正欲推开门进去,一个嬷嬷及时拉住了他:“太子殿下,您还不能进去。” 容苍没理她,推开门就进了内殿。 内室一阵兵荒马乱,皇后转过头,皱眉看着容苍:“你真是急不可耐。” 楚云绯噗嗤一笑,苍白虚弱的脸上多了几分明媚之色:“母后原谅他吧。他只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 容苍走到床前,盯着楚云绯苍白虚弱的脸,不知是吓的还是激动的,握着她的手都隐隐发颤;“没事就好。” 楚云绯嗯了一声,语气温柔至极:“我没事,不用担心。” 容苍想留下来陪陪她,但稳婆们显然不让,“产后还要清理身子,太子殿下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容苍又一次被赶了出去,连孩子的模样都没见着。 不过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长青:“什么时辰了?” 长青回答:“丑时四刻。再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原来夜已经过了大半。 容苍没再说话,只觉得今夜着实煎熬。 殿内充斥着产后的血腥气,掌事姑姑领着宫人把太子妃寝宫收拾妥当,请太子把太子妃抱到正殿的床上去,然后才开窗通风,收拾产房殿内。 刚出生的孩子被稳婆熟练地清洗干净,穿上小衣,用襁褓包裹住。 这一忙活,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稳婆确定太子妃母子平安,姬紫衣隔着帕子给楚云绯号过脉,确定不会再出现意外状态之后,皇后才开口给所有人发了丰厚的赏银。 忙完这一切,皇后把孩子抱给容苍:“云绯辛苦了。孩子你照看一下,两个乳娘即日起就住在偏侧,孩子稍后若是睡了或者饿了,交给乳娘就好。” 两个年轻秀美的乳娘低眉垂眼站着,随时等着伺候小主子。 皇后细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才带着宫人离开,让心有余悸的容苍好好陪陪云绯。 寝殿里安静了下来,目光盈盈看着容苍:“紧张坏了?” “还好。”容苍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握着她的手,“辛苦你了。” 楚云绯笑道:“也辛苦你了。” 第353章 这又是什么鸡? 刚生产完的身体明明虚弱无比,但楚云绯睡不着,宫女端来温水让她洗漱之后,奉上一碗热牛乳。 楚云绯需要补充体力,喝完牛乳,容苍把孩子放在她身边,陪着她闲聊。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楚云绯嘴唇有些起皮,声音有些嘶哑,委屈巴巴地看着容苍,“披头散发,一点形象都没了。” 容苍浸湿了帕子,轻轻给她拭去嘴上的干皮:“不丑。” “真的?”楚云绯皱眉,明显不信。 “真的。”容苍抬手撩过她耳鬓的发丝,嗓音低沉而温柔,“绯儿天生丽质,就算不施脂粉,也依然明艳动人。” 顿了顿,“不过这会儿倒是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柔弱风情。” 楚云绯撇嘴:“甜言蜜语,油嘴滑舌。” 容苍温柔一笑,低眸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仔细端详片刻:“他的脸是不是太小了?” “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 “是吗?”容苍狐疑,抬手比了比儿子的小脸,“这么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楚云绯嘴角抽了抽:“你刚出生时也这么点,不也长到这么大了吗?” 容苍:“……” 两个乳娘站在一旁偷笑,觉得太子殿下在外面威风凛凛的,怎么在太子妃面前这么……可爱? “小主子这会儿睡着了,奴婢把他抱去偏殿小床上睡吧。”一个乳娘小心翼翼地开口,“太子妃刚生产完,身子有点虚,需要多休息才好。” 容苍听到楚云绯身子虚,没再多说什么,把孩子给乳娘抱过去,除了乳娘之外,盛夏也跟了过去,全程护卫小主子周全。 容苍给楚云绯掖了掖被子:“睡一觉吧,天快亮了,我在这里守着你。” 楚云绯拍了拍里侧:“你也上来。” 容苍拗不过她,只得脱了鞋上床,把她往怀里一揽,闭上眼道:“睡觉。” 楚云绯躺在他臂弯,低声开口:“你现在什么心情?” “有妻有子万事足。”容苍扬唇,在她额头亲了亲,“你们母子平安,是我最大的祈愿。” 楚云绯眉目温软,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天亮时分,晋安王妃得知太子妃生产,迫不及待地过来道喜。 楚云绯刚洗漱完,正在用早膳,听到晋安王妃到,笑道:“让晋安王妃进来吧。” “是。” 虽然眼下气候已转凉,可孕妇身子虚,一碗热汤没吃完,身上就出了一身汗。 “身上都是虚汗。”楚云绯半靠在床头,有些不适地开口,“坐月子要躺一个多月,前期还不能洗澡,不能洗头发……容苍,一个月不洗头不洗澡,身上会不会很臭?” 容苍道:“前几天先忍一忍,待身子恢复一下,为夫亲自伺候绯儿洗头——” “要是有个吹风机就好了。”焦晚晚走进来,先是恭喜太子和太子妃喜得麟子,然后笑了笑,“天猫年货节活动已经开始,戴森吹风机hd15,高速护发,百亿补贴,50度恒温吹发,不怕风寒,不伤秀发……” 吹风鸡? 容苍和楚云绯皆是一懵,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楚云绯狐疑:“天猫是什么猫?吹风鸡又是什么鸡?” 鸡还可以吹风? 焦晚晚清了清喉咙,正色地回答:“吹风机是可以吹干头发的工具,太子妃这样的长发洗完之后,吹上个一炷香时间就干了,调暖风,不担心受凉染上风寒,还能时刻保持头发洁净,天天洗头发都不费事儿。” 楚云绯和容苍对视一眼,两人表情皆是微妙。 他们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给小太孙带了个见面礼。”焦晚晚走到内殿,递上一个盒子,目光落在楚云绯汗涔涔的脸上,颇为感同身受,“坐月子最是难受,我当初生老大的时候,天天都想洗澡洗头,可王爷听信稳婆的话,根本不许我洗澡,没几天就觉得身上酸酸的,问王爷是不是酸了,他还鼻子失灵似的偏说没酸。” 楚云绯失笑:“晋安王那是担心你受了风寒。” 焦晚晚转头:“皇太孙呢?” “小太孙来了。”乳娘抱着孩子从偏殿走出来,面色温柔含笑,“小太孙长得真好看,跟太子殿下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快给我抱抱。”焦晚晚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抱,“我最喜欢软糯糯的小奶包——” “当心一些。”乳娘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横放在焦晚晚怀里,视线片刻不敢离开。 “别担心,我有经验。”焦晚晚端详着怀里的孩子,越看越是喜欢,“长得真好看,跟小仙童似的,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可以给孩子拍照,每天一张留作纪念,等他长大了还可以经常翻出来看看。” “手鸡?”楚云绯一懵,“手鸡又是什么鸡?” 飞鸡,吹风鸡,又来个手鸡? 堂堂晋安王妃,尽跟鸡杠上了? 楚云绯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在封地上养了很多鸡,才总是对鸡念念不忘。 焦晚晚看着襁褓里白白嫩嫩的孩子,母爱之心泛滥,头也没抬就回道:“手机的功能很多,可以长途通话,跟千里之外的人聊天,传口信比你们的情报快多了;还可以拍照,把孩子成长的每一天记录下来,想看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可以看上网新闻,了解国家大事,不需要通过别人送信,足不出户就能了解许许多多事情,比如杀人犯罪,官员贪赃枉法,国家与国家的战争……” 说到这里,焦晚晚不由想到前世的自己。 前世她有过一个爱人,那次是天猫大促活动,她买了一个华为p60手机里,手机相册里存着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的近千张照片,记载着他们整个美好的热恋期。 华为p60是她用过的手机里性能最好的一款,不仅内存大,像素好,拍照清晰且续航能力强,而且最近天猫年货节搞活动,听说还有百亿补贴,全网最低价,承诺买贵必赔。 焦晚晚叹气,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是能接触到网络就好了,我一定给自己买一部华为p60,记录穿越后的日常。” 容苍和楚云绯两脸茫然。 这位王妃怎么老是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乳娘也一脸呆滞:“王妃在说什么?” 焦晚晚看了一眼楚云绯,又看了眼容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说的话他们完全听不懂。 诡异地沉默片刻,她缓缓摇头:“没什么。” “乳娘,孩子喂过了吗?”楚云绯朝焦晚晚伸手,“给我看看,我还没好好给他相处呢。” 第354章 儿女私情靠边站 “小主子早上醒了一次,吃饱之后又睡了。”乳娘恭敬笑道,“太子妃才睡了一个时辰,用了完早膳之后跟小主子一起补个眠吧。” 焦晚晚笑道:“刚出生的宝宝都是这样,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 “太子殿下。”掌事宫女走过来,身后跟着两名端着水和毛巾的小宫女,恭敬请示,“奴婢要给太子妃擦洗换衣,请太子殿下回避一下。” 又要回避? 容苍默默看向楚云绯,他发现孩子生下之后,他这个丈夫像是突然成了个外人,这个不便那个回避,他想留在这里跟楚云绯多说几句话都不行。 “容苍,你先去前殿睡一觉吧。”楚云绯也开口劝他,“正好晋安王妃在这里,我跟她聊一聊女儿家的私密话。” 容苍点了点头:“那我去前殿处理公务,有事差宝蝉去喊我就行。” 楚云绯点头:“嗯。” 容苍转身离开,焦晚晚抱着孩子到帐外暂避,等宫女们给楚云绯收拾好再进去。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感情真好。”乳娘站在一旁,不无艳羡地说道,“奴婢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哪个男人如太子殿下这般爱护自己的妻子,生怕太子妃饿着累着,磕着碰着,当真是把太子妃捧在手心里宠着呢。”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焦晚晚取笑,“太子殿下是绝世好男儿不假,太子妃有福气也不假,但也是因为太子妃自己足够优秀,所以太子才这么爱她,这种福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乳娘想了想,点头:“王妃说得在理。” 太子妃确实是她见过的最宽容大度的女主子,虽位高权重,却丝毫不会趾高气昂,也不会动辄打骂宫女太监。 东宫里规矩严,尊卑分明,但从未有过主子刻意刁难奴才的事情发生,寻常偶有失误,只要不是故意怠慢或者别有居心,太子妃大多一笑置之。 只是太子常年掌兵权,身上威严浓厚,东宫上至殿内伺候的大宫女,下至外面洒扫的三等宫女和太监,没有一个人不怕他。 所以有太子爱护尊重太子妃,东宫上下就没有人敢怠慢太子妃。 “小太孙长得像太子殿下。”焦晚晚轻踱着步子,垂眸打量着襁褓里熟睡的孩子,“将来一定是个聪明有胆识的男子。” 乳娘笑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孩子,自然是十分优秀的。” 掌事姑姑和两个宫女动作很麻利,不大一会儿,她们就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楚云绯擦洗之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顿觉清爽许多。 焦晚晚抱着孩子返回帐内,轻手轻脚地把小宝宝放在楚云绯身侧。 楚云绯抬手轻揽着襁褓,凝视着孩子熟睡的小脸,满眼都是母爱光辉,刚出生还没长开的脸蛋一片粉嫩祥和,看着一点也没有刚出生孩子常有的皱巴,让人忍不住想亲上两下。 楚云绯也确实没忍住,凑近一些,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亲。 焦晚晚站在一旁轻叹:“刚出生的奶宝最让人喜爱,像是要把人的心都萌化了,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 楚云绯见她有感而发,不由失笑,正要问她是不是还有什么感慨,去而复返的掌事姑姑走进来禀报:“太子妃,皇后娘娘来了。” 楚云绯正要起身,皇后已跨进殿门,抬手示意:“快快躺下,本宫没让人通报,就是不想打扰你休息,孩子怎么样了?睡了吗?” 焦晚晚起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晋安王妃也在这里?”皇后这才看见焦晚晚,笑道,“不用多礼,你什么时候来的?” 焦晚晚恭敬笑道:“儿媳早上刚起身就听说太子妃生产了,赶紧过来道个喜。” 皇后走到床沿,弯腰看了看睡着的小人儿,满脸欢喜:“这孩子长得真好,越看越喜欢。” “皇太孙面相也好,一看就是天生贵气。”乳娘站在一旁恭维,“太子殿下龙章凤姿,太子妃也貌美,小太孙长大之后,只怕不知要惹得多少女儿家倾慕呢。” 皇后笑着斥道:“少贫嘴。这孩子长大要做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家国重任放第一位,女儿私情靠边站。” 楚云绯起身靠在床头,并吩咐宝蝉给晋安王妃奉茶:“这刚有了孩子,忙得都快忘了待客之道,还请王妃多多海涵。” “不敢不敢。”焦晚晚连忙抬手摆了摆,“太子妃诞下麟儿是头等大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皇后在内殿看了一会儿孩子,问了乳娘孩子昨晚睡觉和吃奶情况,得知一切正常,孩子没哭没闹之后,面上浮现几分笑意:“如此就好。” “皇太孙看着是个沉稳的性子,跟太子殿下着实相像,长大后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乳娘显然知道什么样的话让人听着舒服,语气极为自然又不失恭维。 皇后虽然听得舒心,却还是笑睨了她一眼:“这么小的孩子,你就能看出他以后了不得了?要不要改行去相命?” 乳娘跪下:“奴婢知错。” “你们的职责是好好喂养太孙,不是拍马屁。”皇后淡道,“出了这个殿,这些话最好封死在嘴里,以后再让本宫听到这种话,定罚不饶。” “是。”两个乳娘连连应下,“奴婢知罪,谢皇后娘娘宽容。” 楚云绯没说话,却知道皇后的顾忌。 出身宫廷的皇子太孙本就顶级尊贵,他们有出息没出息都是皇子贵胄,乳娘却说他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皇子之上,了不得的人物无非就是皇帝。 可眼下太子尚未即位,太孙就开始肖想皇位——哪怕容苍和楚云绯心里确实打算好好培养长子,落在有心人耳朵里,也会觉得这是大逆不道。 若是被人添油加醋利用一番,即便是乳娘的无心之言,依然会被认为是太子和太子妃的意思。 皇帝一直开明大度可以一笑置之,若是稍有想法,只会觉得他们夫妻僭越。 第355章 有妻有子万事足 容苍在前殿只待了半个时辰,睡觉睡不着,议事没心思。 长青眼睁睁看着主子在殿内跟无头苍蝇似的,一会儿在书案前坐下来,却不知该干什么,一会儿站起身踱着步子,一会儿又坐下来翻看着《楚辞》,不知道是不是打算给小太孙起名字。 可没翻一会儿,他又把书扔在了书案里,起身走到窗前站着,对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长青劝他好好睡一觉,正好太子妃这会儿也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然而容苍理都不理他,没站一会儿,就转身回了长信殿。 长青着实无奈,他怎么觉得太子妃生子一事,比当初争夺储位还让主子牵挂? 平民百姓家的男子才想着媳妇孩子热炕头,有妻有子万事足,出身皇族的太子爷居然也钟爱媳妇孩子热炕头? …… 楚云绯这会儿刚刚睡着。 皇后知道她昨晚没睡好,特意命乳娘把孩子带到偏殿,让太子妃好好休息。 容苍东宫,轻手轻脚地进了偏殿,看着刚吃饱睡着的儿子,竟觉得仅两个时辰没见,孩子好像跟夜里刚出生时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小小的脸蛋,软嫩的肌肤,长长的睫毛,还有粉嘟嘟的小嘴。 父爱可能就是这一刻突然膨胀,容苍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又担心自己粗手粗脚把他吵醒。 皇后瞧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失笑:“怕什么?想摸就摸。” 容苍沉默片刻,缩回手,转身走了出去。 他还是去陪陪绯儿吧。 皇后有些无语地目送着他离开,随即垂眸看着床上的孩子,心头既是怜爱又是酸涩。 她错过了亲儿子从出生到少年时期的成长,此时看着这个孩子,只觉得他跟容苍刚出生时一样,都是这么小小的,软软的,能瞬间激起一个女子的满腔母爱,让一个男人从此撑起做父亲的臂膀,为他遮风挡雨,亦让人看到了新生命的惊奇和希望。 曾经那个孩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而眼前这个孩子,生命才刚开始。 皇后一双眼几乎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 两个乳娘站在一旁安静不语。 “本宫之前安排你们进东宫时就点过规矩,此时闲着无事,再提醒你们一遍。”皇后目光从孩子脸上收回,转身走到一旁榻前坐下,“本宫眼皮子底下容不得腌臜事,你们是乳娘,唯一的职责就是照顾好小太孙,别的事情不必多想。” 乳娘跪下:“是。” “你们两个人,一个白天当值,一个夜间当值,时间上充裕得很,不会因为疲惫而疏忽。”皇后语调平静,却不怒而威,“本宫给你们的赏银足够丰厚,若照顾得好了,以后还会有另外嘉赏,但若是照顾不周或者被人收买,生出对太孙不利的心思,别忘了你们都是有家人的。” “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 “只要你们安分一些,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不管是本宫还是太子妃,都会厚待你们。”皇后淡道,“太孙乳娘这个身份本就能得到更多的尊重,日后晋升不在话下,月俸也比一般宫人高得多,日后若有可能,你们的儿子或许还能得到太孙重用,是选择前途无量还是选择满门抄斩,你们自己掂量。” “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小太孙,绝不会生出其他心思,请皇后娘娘放心。” 皇后嗯了一声:“本宫会经常过来跟你们一起照看,只要你们安分,倒也不用过于紧张,本宫不会无缘无故找你们的茬。” “是。” “秋娘去睡一觉吧,你当夜值。” “是。” …… 容苍泡过脚,脱去外袍,打算上床跟楚云绯一起补觉,没想到刚掀开被子,楚云绯就醒了。 只是睡眼还有些朦胧:“你忙完了?” “嗯。”容苍偏过去亲了亲她,“再睡一会儿吧,我也困了。” 楚云绯扬了扬嘴角,“你不去看看你的儿子?” “母后在看着。” “应该给儿子想个名字了。”楚云绯闭上眼,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你有没有想好该给儿子起什么名?” 容苍把她圈在怀里,“还没想好。” 楚云绯沉默了一阵:“你对他的期许是什么?想让他有雄心壮志,还是开心快乐,或者只是平安健康就行?” 容苍轻笑:“生在皇家,平安健康和开心快乐只是最低要求,雄心壮志肯定是要有的。” 楚云绯嗯了一声。 是啊,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太子嫡长子,如此贵重的身份,怎能甘于平庸呢? 那必将是倾尽他们所能做到的一切,培养出最优秀的孩子,为他铺就一个盛世江山。 “叫时晏如何?”容苍忽然开口,“应时而生,代表他是来得正是时候,是在我们期待中出生的。河清海晏,寄托着我们对他的期待,希望他将来的本领远在祖父和父亲之上,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楚云绯神色微动,时晏,容时晏。 应时而生,河清海晏。 楚云绯抱着容苍的脸,亲了亲他:“好听,寓意也好。” “那就这么定下了。” “你不用去跟父皇商议一下?” “我们的儿子,我们自己做主。”容苍语气淡淡,“决定之后告诉他一声就行。” 楚云绯拧眉:“万一他想给孩子赐名呢?” “不会的。”容苍把她揽在怀里,“睡觉吧,你脸色有点憔悴,赶紧养养精神。” 楚云绯靠在他怀里,闭上眼,心头一片安然。 第356章 悬梁自尽 相比起东宫喜迎麟儿的喜悦,穆帝刚刚派人去秦家颁下的新旨意,则无异于当头一棒,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秦芷岚跪在地上,不敢置信地听完传旨太监说的话,像是忽然坠入冰窖,冷得她脸色发白。 “怎么会这样?”秦夫人像是听错了似的,抬眼看着传旨太监,“晋安王突然回京城,不是为了准备婚事吗?怎么……怎么会突然取消婚约?” 今日来传旨的小安子是杨德喜的徒弟,听到这句话,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晋安王说他娶的王妃妒性大,成亲之初就不许他纳妾,还说晋安王妃脾气暴躁,小肚鸡肠,容不得小妾进门。晋安王大老远快马加鞭赶回来,就是为了求皇上取消婚约,皇上怜惜晋安王多年待在封地,不忍拒绝他的请求,只能先答应了他。” 这一番话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已然把秦芷岚定位在了小妾的身份上,能不能进得王府门,还得当家主母说了算。 秦芷岚只觉得可笑。 楚云绯心胸狭窄,不许太子纳妾,晋安王妃脾气暴躁,也不许晋安王纳妾。这一代的皇子王孙们,一个个除了是情种,连纳不纳妾都由妻子做主了吗? 虽然她一点都不想嫁给晋安王,可她也不是物件,任由别人说不要就不要…… “秦姑娘,请接旨吧。”小安子把圣旨递到秦芷岚面前,“皇上也是出于无奈,还望秦姑娘不要因此伤怀。京城优秀的世家公子不少,秦姑娘一定会挑到合适的如意郎君。” 秦家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至极。 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连日来笼罩在头顶的阴霾有层层压下的趋势,相比起一个女儿的婚事,皇上对秦家的态度才是秦家命运的预示。 这道圣旨能得以颁下,意味着秦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已彻底崩塌,皇上根本不在乎取消婚约一事会不会让秦家颜面扫地。 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帝心。 小安子带人离开之后,秦太傅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没反应。 “父亲。”秦明望起身走过去,将父亲从地上扶起来,语气黯然,“请父亲振作起来,秦家的困境是一时的。等刑部查清事情真相,一定会还秦家一个清白。” 秦太傅站起身,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 自从漠北太子和使臣来到楚国,皇帝就下令看管秦家府邸,不许任何人进出,秦家上至秦太傅,下至在国子监读书的孙子辈,连续十多天被关在家里,等着刑部调查的结果,没想到却等来今日这道解除婚约的圣旨。 秦夫人脚步踉跄,满脸苍白愁苦之色:“这可怎么办呀?芷岚以后还怎么嫁人?” “母亲到现在还只是发愁妹妹该如何嫁人吗?”秦家长孙秦正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芷岚落得如今这般地步,是谁造成的?难道不是她自己作死的结果?” 秦夫人脸色一变:“正轩,你在说什么?” 秦正轩冷冷看着秦芷岚:“妹妹眼光高,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连荣王府世子的婚事都能算计着取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清高圣洁,这天底下没一个人配得上你?” 秦芷岚木然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你喜欢太子,可太子看得上吗?你凭什么以为你喜欢一个人,人家就非喜欢你不可?别说他是太子,就算是平民百姓,他也有不喜欢一个人的权利!”秦正轩神色沉怒,眼神里尽是失望颓废,“你身为秦家孙女,本是才情出众,知书达理,却非要自作聪明,亲手断送自己的姻缘不算,还要断送祖父在皇上心里的那点尊重!护国公府就是前车之鉴,为什么你一点教训都没学到?” 身为太傅之孙,他本该拥有大好前程,国子监里他是最出众优秀的那一批学子,学识渊博,才华出众。 若无意外,今年六月就该被举荐入朝,跟殿试上被录取的学子们一样,成为朝中新血,来日重登。 可这一切统统毁在了秦芷岚的手里。 “正轩,你怎么能这么说芷岚?”秦夫人脸色一变,“她也不想这样——” “母亲一直以来惯着她,惯得她无法无天,明明只是臣子之女,却骄傲得像是个公主,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秦正轩突然爆发,声嘶力竭地打断她的话,“若不是她三番两次跟太子妃作对,还拱手把荣王府这桩婚事让出去,秦家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秦夫人怒道:“我去荣王府走一趟,把这桩婚事挽回来行不行?” 秦正轩神色僵住:“母亲说什么?” “我去荣王府走一趟,看能不能挽回这桩婚事——” “母亲是不是忘了,容淮书已经成了亲,他已经有妻子了!母亲是想让秦芷岚嫁过去做妾吗?”秦正轩讽刺一笑,“何况母亲现在出得了秦家大门吗?皇上不许秦家人随意出入,母亲是想公然抗旨不成?” 秦芷岚惨白着脸,眼底尽是屈辱。 “行了。”秦明望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闹剧,“晋安王退婚一事不是芷岚的错,秦家被幽禁也不是芷岚的错,这一切你祖父都是知道的——” “父亲此言差矣。”秦正轩打断他的话,语调里难掩对妹妹的厌恶,“是非对错虽然重要,但远远没有立场来得重要,若不是她三番两次触怒太子妃,秦家不可能落得如今这般境地。谢家跟秦家一样家大业大,可只因为谢丹姝和太子妃交好,他们家哪怕做了一些错事,依旧可以飞黄腾达,依旧荣宠不衰——” “一切都是我的错,大哥不必再说了。”秦芷岚忽然打断他的话,声音平静充满着死寂,“我会赎罪的。”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当天晚上,秦芷岚悬梁自尽,被当值的丫鬟及时发现后救了下来,秦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几次昏厥过去。 秦家仿佛一下子炸开了锅,多日压抑彻底爆发,秦夫人竟想进宫请罪,求皇上给他们秦家一个痛快。 他们多年清贵门庭,着实无法承受这般委屈。 秦太傅连夜手写一份请罪的折子,花钱疏通关系,才把折子呈到御案上。 穆帝下朝之后,坐在勤政殿看着这份折子,久久没有说话。 秦太傅自责治家不严,教养子女无方,不管他的两个女婿是不是真的做出了通敌之事,他都无颜再见皇上,更愧对帝师之职,秦家子嗣平庸愚钝,不堪造就,请皇上允许老臣自裁以谢罪,只求皇上开恩,赦免秦家其他不知情人的罪名,将他们逐出京城,永不许进京入仕。 “杨德喜。”穆帝转头看向垂眸侍立的杨公公,“你说太傅该死吗?” 杨德喜一懵,随即“砰”的一声跪下,吓得五体投地:“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你咋呼什么?”穆帝皱眉,“朕只是随口一问,算了,传谢麟过来吧。” “是。” 第357章 人之常情 谢小国舅这段时间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一人监管户部和刑部,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等着他,既要负责审讯又要派人查案子,还得负责户部银两的审批核对,连回京述职的晋安王夫妇的开销都要从户部走账。 对了,还有招待漠北使臣的银子。 谢麟为此刚跟礼部几个老头扯皮了一顿,礼部那些老家伙坚持远来是客,就算成了阶下囚,招待的规格也不能太寒酸。 谢麟懒得搭理他们,既成了阶下囚,没让他们吃糠喝稀就不错了,还奢望顿顿国宴规格招待着? 有那些银子招待使臣,不如拿来买兵器,多杀几个漠北皇族。 听到皇帝召见他的口谕,谢麟先是一愣,随即皱眉开口:“皇上又要给我安排差事?” “不是。”杨德喜连忙摇头,“皇上只是召谢大人过去,别的没说。” 谢麟把手里的卷宗整理好放在一旁,起身跟他一起走出去,到了外面,随口问道:“今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杨德喜沉默片刻,笑道:“太傅大人递了份折子给皇上。” 谢麟眉眼微深,没说什么。 抵达勤政殿,给皇上请安之后,穆帝摆了摆手:“免礼。” “谢皇上。” “朕召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穆帝示意杨德喜,把方才看过的折子递给谢麟,“这份折子你看一下。” 谢麟躬身:“皇上,这不太妥。” “让你看你就看。” “是。” 谢麟展开奏折细细看完,心里已然明白皇上让他来是为了何事。 眉头微拧,谢麟把奏折合上,呈回御案,语气温文而谦恭:“秦太傅的两个女婿距离京城有些远,臣安排去查案的官员来回至少需要一个月,若顺利还好,若不顺利,耽搁两三个月也有可能。” 穆帝道:“所以你暂时还没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是。” “你觉得秦太傅会是主使吗?” “没有证据之前,臣不敢多言。”谢麟不卑不亢地回答,“太傅一直以来跟朝中大臣都保持着距离,未曾有过从甚密之举,若说他有支持皇子夺嫡之心,臣可能还会相信几分,但通敌图什么?臣以为太傅不至于如此。” 穆帝眉心微拧:“朕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的女婿却偏偏跟漠北太子有来往。” “皇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秦太傅的女儿嫁得那么远,书信来往都不方便,又如何能密谋什么?”谢麟淡淡一笑,“何况当年太傅两个女儿都算是低嫁,若太傅真有野心,满京城适婚的男子多得是,何至于把女儿嫁那么远?” 穆帝觉得他这番话说得在理,只是秦家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早已颠覆了他以前对太傅的印象,且秦太傅公然污污蔑齐锦通敌叛国,却不知通敌之人是他自己的两个女婿。 此事若发生在别人身上,满门抄斩是唯一的结局。 可秦太傅…… 穆帝揉了揉眉心:“你想得挺在理。” 谢麟敛眸沉默,没再多言。 秦太傅做过穆帝的老师,人过中年,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慈悲之心,何况看在曾经那份师生情谊上,穆帝显然不忍心或者不愿意背一个处置老师的名声。 今日特意叫他过来,无非就是想得到一个心安理得不处置秦太傅的理由。 谢麟心思敏锐,焉能不明白他的用意? “这件事继续查吧。”穆帝很快说道,“等查到具体结果了再说。” “是。”谢麟告退。 “杨德喜,传旨,暂时解除秦家的封锁。”穆帝吩咐。 “是。” 走出勤政殿之后,谢麟没去东宫,只是派人递了个消息给容苍。 容苍已连续两天没上朝,政务继续推给皇帝处置,他难得像个闲人似的,全天候待在长信殿陪伴妻儿。 听到东宫太监吉祥进殿禀报的消息,容苍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应了声:“知道了。” 吉祥告退离去。 “父皇这是不忍心治罪自己的老师,所以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楚云绯靠着床头,了然地笑了笑,“其实是人之常情。” 特意召谢小国舅过去说话,表面上看似询问案子进展,实则就是想告诉谢小国舅,他不忍心对秦太傅动手,让谢小国舅心里有数罢了。 “秦太傅治家不严,心思不正,诬陷齐锦,清白早已不在,就是父皇想饶他,我也不会答应。”容苍怀里抱着孩子,回到内室坐在床沿,“晏儿眼睛很亮。” 孩子刚吃饱,这会儿还没睡,睁着一双懵懂无知的大眼,挥舞着小手自得其乐。 楚云绯沉眉:“虽然父皇不忍心,想给自己的老师留一点体面,但晋安王取消婚约一事,无疑让秦家又一次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秦芷岚的婚事只怕是难了。” 盛夏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太子妃,秦家昨晚出了一点事情。” 楚云绯抬眸:“何事?” “可能是取消婚约一事对秦姑娘打击太大,她半夜想悬梁自尽,被当值的丫鬟及时救了下来,秦夫人悲痛欲绝,请太傅一定想办法,所以秦太傅一早才递了份折子给皇上。” 呃? 楚云绯愕然,秦芷岚虽然学会了悬梁自尽这一套? 看来她这次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皇上对太傅不忍,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曾经德高望重的太傅,享受了一辈子盛名,临老却没教好自己的亲孙女,一世英名几乎毁在了这个孙女身上。 楚云绯思忖片刻,淡淡一笑:“容苍,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秦太傅和秦芷兰祖孙二人联手演的一出戏?” 第358章 不要脸的程度 容苍嗯了一声:“不过是消耗掉最后一丝信任罢了。” 秦芷兰半夜悬梁,秦太傅一早上折子。 皇上看了折子之后心软,下旨解了秦家的禁,这足以证明秦太傅赌对了。 但秦家的辉煌早已结束,就算穆帝愿意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苍也不会。 圣旨下达之后,秦家解禁,秦太傅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半日没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倒是秦夫人一得知能出门,就迫不及待地递了拜帖到荣王府,欲登门拜访。荣王妃接到帖子愣了好半晌,随后命人把谢丹姝叫了过来。 谢丹姝最近出门得少,一来是她素来不太喜欢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二来太子妃生产和坐月子,她不便进宫打扰。 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家里,开始适应全新的世子妃身份,打理内宅,看看账本。 接到荣王妃身边的嬷嬷禀报,谢丹姝放下手里的账本,跟着嬷嬷抵达前院:“母亲。” 荣王府把手里的拜帖递给她:“你看看这个,秦夫人刚命人送过来的。” “午后登门拜访?”谢丹姝皱眉,“秦家解封了?” 皇上不是下令秦家任何人不得出入吗? “皇上刚刚下旨解了秦家的禁。”荣王府笑意冷淡,“听说昨夜秦芷岚意图悬梁自尽,幸亏丫鬟及时发现才救了下来,今天一早皇上就下旨解了禁,可见这悬梁自尽还是有点用的。” 寻常官宦家里的女儿若是有跟秦芷岚一样的境遇,接连三番取消婚约,还败坏了名声,死了也就死了,免得牵连整个家族。 可秦家胜就胜在秦太傅是个德高望重的文臣,一不弄权,二没站队,跟皇上之间又有师生情谊,皇上如今是个宽容圣明的天子,于情于理都不忍自己的老师下手。 爱屋及乌之下,对秦芷岚自然会多一点容忍度。 “刚解禁就递帖子拜访。”谢丹姝面上多了几分讽刺意味,“只怕不是单纯的拜访。” 荣王妃也是这个想法,一想到儿子曾经跟秦芷岚有过婚约,她就一阵膈应和后怕,她着实无法想象,荣王府若娶了秦芷岚这样的女子,淮书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万一秦家真仗着皇上的纵容而持续作死,荣王府一定会受到连累。 “母亲不用太过担心,她既然要来,我们没道理把人拒之门外。”谢丹姝敛眸沉吟,“只是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母亲都一律婉拒,若实在婉拒不了,就推到淮书或者儿媳身上。” 荣王妃吃惊:“推到你的身上?” 谢丹姝点头:“听说晋安王此次回来求皇上取消婚约,就是以晋安王妃妒性大爱吃醋为借口,既然如此,儿媳也不介意做个心胸狭窄之人。” 荣王妃皱眉:“这……这不是毁了你的名声吗?” “母亲不用担心。”谢丹姝温和一笑,“前有太子妃在众多女子面前自称心胸狭窄,后有晋安王妃脾气彪悍暴躁,儿媳就算心胸狭窄一点也不算什么。这不正好证明儿媳跟世子感情好,所以才由不得其他人插足吗?” 太子妃爱吃醋证明她跟太子感情好,太子愿意宠着。晋安王妃脾气彪悍,不允许夫君纳妾,晋安王也纵容着。 如今再多一个荣王府世子妃也不算什么,何况她出身谢家,就算真有人有什么想法,面上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指责诋毁,这个借口反而能在很多时候直觉杜绝一些人不该有的想法。 荣王妃迟疑着,虽然这么说没错,但谢家贵女以往一直清贵骄傲,若也是争风吃醋的小家子气,未免让人怀疑谢家家风是不是不实? “母亲,日子是自己在过,不该时时刻刻顾忌别人的想法。”谢丹姝似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谢家家风没有问题,荣王府作风也让人挑不出错处,这样就够了,做人哪能一点瑕疵都没有?” 荣王妃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有道理。 人哪有十全十美的? “那好吧,我下午见见她。”荣王妃说着,迟疑一瞬,“丹姝,虽然当初落水一事本不该发生,但我是真的庆幸嫁给淮书的人是你。” 谢丹姝低眉浅笑:“儿媳也是这样的想法。” 荣王妃失笑:“那你先去歇着吧,淮书这几天早出晚归,辛苦你了。” 谢丹姝道了句不辛苦,告退离去。 午膳之后,秦夫人就带着见面礼登门拜访,身后跟着两个年纪不小的嬷嬷,一看就是个人精。 荣王妃把她迎到内厅奉茶。 秦夫人送上见面礼之后,面色局促,笑意尴尬:“王妃,我……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荣王妃不动声色地笑道:“秦夫人有话请直言,没什么难为情的。能应的我自然应下,应不了的我只当没听见,绝不对外泄露一句。” 秦夫人讪讪一笑:“是这样的,芷岚前段时间不是跟淮书世子解除了婚约吗?当时完全是为了谢姑娘的名声着想,可婚约解除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对淮书世子……” 说到这里,她苦笑着停顿了一下:“淮书和谢姑娘成亲那日,她愁眉不展,一个人关在房里闷闷不乐,一整天没吃下饭。” “秦夫人,这……”荣王妃笑意发僵,虽预料到秦夫人是为此事而来,却还是震惊于对方不要脸的程度,“芷岚是个好姑娘,奈何淮书没福气。” 秦夫人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说道:“皇上前些日子给她赐婚晋安王,芷岚更是愁得吃不下饭,这些天肉眼可见地消瘦许多,好不容易等晋安王回京,她亲口表明对晋安王没有想法,请求皇上取消了这门婚事……” 亲口表明? 荣王妃愕然,不是晋安王千里奔波赶回来请求皇上取消婚约的吗?怎么又成了秦芷岚想取消婚约? 秦夫人身边的嬷嬷一脸心疼:“芷岚小姐这些日子真的过得太苦了,王妃是没看见,小姐关在房里那些天,书案上画的都是淮书世子的画像,小姐以为自己可以成全别人,却发现……‘情’字伤人,唉!” 关在房里画一个有妇之夫的画像,不以为耻,反而觉得这是一往情深? 荣王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压了压心头翻涌上来的情绪,淡淡一笑:“秦夫人,晋安王其实很不错的,有封地,有兵权,远离皇城纷争,日子可以过得相对自在一些,秦姑娘其实没必要取消婚约。” “实不相瞒,芷岚昨晚寻了短见。”秦夫人眼眶一红,抽出帕子擦拭着眼角,“我这个做母亲的气在头上,疼在心里,王妃,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找你……” 荣王妃搁下茶盏,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寻短见,是要威胁谁?若她真想死,依我看,秦夫人大可由着她得了,免得继续给家族蒙羞!” 第359章 娶个恶妻毁三代 秦夫人显然没想到荣王妃会如此不留情面,表情一瞬僵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乎无地自容。 难堪之余,她忍不住有些不悦:“芷岚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女儿的?难道只因为她犯了一点错,我这个做母亲的就要舍弃她?” “她在寻短见那一刻,已经舍弃了自己的家人。”荣王妃语气平静,带着一点讥诮,“况且这样一个总是让家族蒙羞的女子,舍弃了未尝不是件好事。” “荣王妃!”秦夫人脸色一沉,蓦地站起身,“我爱自己的女儿,就算她犯过错,我也依旧爱她如初,绝不会因为她犯了一点错,就把她当成十恶不赦的罪人!” 荣王妃淡淡一笑:“你爱她尽管去爱,有人阻止你吗?只是请秦夫人不要认为别人都跟你一样,这世上没有人会一再宽恕一个犯了错的人。秦芷岚名声已毁,就算没有这次寻短见之事,本王妃也不会待见她,不管今日秦夫人来见我的目的是什么,我都没办法满足你的愿望。” 秦夫人面如沉水,僵硬地看着她。 “当初跟淮书的婚事是秦芷岚自愿放弃的,如今淮书跟丹姝已经成了婚,荣王府好歹也是皇族贵胄,不是随便什么女子都能登门的。”荣王妃站起身,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淮书眼下一心仕途,跟丹姝感情很好,暂时没有纳妾的打算,连通房侍妾都不愿意收一个,秦夫人请回吧。” 言下之意很明白,就算秦芷岚想做通房侍妾,淮书都不愿意,就别在这里自取其辱了。 秦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她的芷岚样样都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如此羞辱她? 荣王妃竟然如此不留情面。 跟着她来的两个嬷嬷连发挥的余地都没有,灰溜溜地跟着秦夫人离开了。 荣王妃冷哼一声,吩咐左右:“以后再有秦家的帖子送过来,不许再接。” “是。” 回到家里的秦夫人,刚踏进前院就看见了候在院子里的长子,脚下一顿,皱眉:“正轩,你在这里干什么?” 秦正轩转过身来,面色潮红,声音不稳:“母亲……母亲方才干什么去了?” 秦夫人这才察觉到他的不正常,目光微转,震惊地看着他手里的酒坛:“你喝酒了?” 秦正轩醉眼朦胧,往前走了一步,却是东倒西歪:“母亲还没……还没告诉我,方才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我自然是有事出门。”秦夫人目光闪躲,随即恼羞成怒,“我是你的母亲,做什么还要向你交代吗?反倒是你不思进取,大白天的喝什么酒?让你祖父看见,定要好好训斥你一顿!” “我不思进取?哈哈哈!好一个不思进取!”秦正轩身子脚步蹒跚,讽刺一笑,“母亲可知我在国子监读书时,跟谁的关系最好?” 秦夫人微怔:“谁?” “谢家嫡子谢奕安。”秦正轩仰头喝了口酒,醉眼迷离,却掩不住愤恨和颓废,“我……我一心跟他打好关系,处处真心待他,就是希望给他留个好印象,为了……为了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功成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上门提亲,可是这一切……这一切都毁在了秦芷岚手里!” 他怎么能不恨她? 秦夫人震惊地看着他:“你……你喜欢谢丹姝?可是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跟你说?母亲,跟你说起作用吗?!”秦正轩满眼讽刺和失望,“我曾经以为,以祖父的名声和秦家的地位,我跟谢家嫡女也算……也算是名当户对,可如今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大错特错!” 秦夫人见他快要站不稳了,连忙上前扶着他,面色僵硬:“轩儿,你……” “以秦家已然崩坏的名声,谢家连看一眼都会觉得脏了他们的眼。”秦正轩推开她的搀扶,面上尽是悲哀憎恶之色,“母亲大概不知道,我前段时间在国子监的处境。” 秦夫人拧紧了手里的帕子:“轩儿,我……我不知道……” “母亲当然不会知道。” “你一心一意纵容秦芷岚,哪里还能顾及到别的事情?” “不管是秦家的命运,还是……还是我这个儿子的仕途,都比不上秦芷岚的喜恶重要!” “古话说的好啊,娶到贤妻旺三代,娶到恶妻毁……毁三代!” “我的姻缘是被秦芷岚亲手破坏的,我的仕途也是断送在她的手里,秦家满门清贵,全部毁在了她的手里!”秦正轩看着秦夫人,眼底浮现厌恶和恨意,“这一切,母亲才是罪魁祸首。” 秦夫人脸色刷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轩儿,你在指责我?你竟然指责我?” 娶个恶妻毁三代? 他是在指责她是个恶妻? 她是他的母亲,他怎么能这么说她? “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也没有她那样的妹妹。”秦正轩抬手摔出手里的酒坛子,冷冷看她一眼,转身往内院走去,“我会选择出家,秦家从此是兴旺还是衰败,将全部与我无关。” 酒坛在地上四分五裂,如同秦夫人此时血色尽褪的面容。 她身子晃了晃,急急忙忙追上去:“出家?轩儿,你不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做?我不允许,我绝不允许!” 秦正轩虽然已醉酒,脚下却越走越快。 “轩儿!”秦夫人急急追了上去,“轩儿,你冷静一些,这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 “有她那样一个妹妹,我颜面无存。”秦正轩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若想要我打消主意,那就让秦芷岚从这个家里消失吧。” 秦夫人如遭雷击,怔在当场,不敢置信地盯着儿子充满着愤恨的眼神。 “母亲难道没出去好好打听一下,外面都是怎么议论秦家的?”秦正轩呵呵嗤笑,“让秦芷兰暴毙吧,或者她自己以死谢罪,否则儿子永远不可能原谅她!” 不远处的长廊上,秦芷岚僵硬地站着,面色苍白,手里的帕子几乎被绞碎。 两个丫鬟不安地站在不远处,垂着眼,一言不敢发。 第360章 这次是真死 不知在长廊上站了多久,秦芷岚才僵硬转身,浑浑噩噩回到自己房里,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脑子里走马观花一般浮现过往种种。 幼时大哥对自己的疼爱,每次从书院回来都会给她带各种零嘴,虽然嘴里总说着女儿家要矜持,要文雅,但面对她偶尔露出的娇嗔也总是纵容着,从不会苛责她。 大哥曾说太傅府没有实权,父亲又平庸,家里只靠祖父一人撑着,若他读书不用功,秦家以后就会慢慢凋零,消失于权贵之列。 所以他要发愤图强,努力挣得功名光宗耀祖,让秦家屹立不倒。 “哥哥若能撑起门楣,你就可以一直无忧无虑下去。”他曾摸着她的头如此说道,“大哥可不忍心看妹妹仰人鼻息,受别人的冷眼,所以妹妹将来的夫婿一定要是个顶好顶好的人,绝不能将就。” 大哥犹言在耳,她却让家人失望了。 秦芷岚眸心浮现水雾,嘴角扬起一抹悲凉的笑意,她以前一直以为家人是她最强大的后盾,以为自己是骄傲的,为自己身为太傅府的孙女儿而骄傲,为自己有那样一个优秀的兄长而骄傲。 只要祖父在,母亲在,大哥在,她就可以一直随心所欲地活着。 她是天之骄女,想要什么就应该有什么。 所以不管外面多少流言蜚语,她都可以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她努力说服自己,她只是太优秀,所以才招来那么多嫉妒和不满。 楚云绯不愿意把正妻之位让给她,是她心胸狭窄,不能容人,更没有替容苍着想,她的身份那么低微,她的父亲虽然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可毫无家族背景可言,根本给不了容苍太大的帮助。 她自私自利,霸占着以前的战王妃之位,霸占着现在的太子妃之位,还要霸占着以后的皇后之位,她根本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她发誓终有一天要让楚云绯后悔。 可楚云绯日子越过越好,根本没有后悔的理由。 秦芷岚觉得容淮书配不上自己,所以才亲手算计他退婚,可她没想到容淮书竟那么轻易就答应了取消婚约。 想退婚是她的事情,但容淮书凭什么一点迟疑都没有?她难道不应该跟她赔罪吗? 他是不是觉得娶谁都无所谓? 秦芷岚曾怨他冷漠,明明自己才是跟他有婚约在身的人,可他转头娶了谢丹姝,连一点后悔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她想着一定要让谢丹姝后悔,她想让容淮书看到自己的好,可成了亲的容淮书跟被戴了镣铐一样,连见都不敢见她一面,一直以“男女授受不亲”为借口躲避着她,浑然忘了他们曾经差点成为夫妻的事实。 还有晋安王。 秦芷岚最痛恨的就是晋安王,晋安王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孩子都十几岁了,他真以为自己愿意嫁给他? 千里迢迢奔波而来,却是因为惧内而请求皇上收回圣旨,秦芷岚想冷笑,可冷笑着冷笑着,眼眶却忍不住发红,不知是委屈,是屈辱,还是气愤? 就是这么一个让她嫌弃的男人,也不愿意娶她,不知不觉之中,她已经落到了一个人人嫌弃的处境,所以大哥才觉得她拖了秦家后腿,她让秦家蒙羞,她活着就是一个错误? 大哥是希望她暴毙的…… 秦芷岚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而死寂地开口:“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小姐。”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皆有些不安,“大公子那些话都是醉酒之后的气话,不是真心的……” “出去吧。”秦芷岚在床上半躺下来,不愿意再搭理人,“我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是。” 两个丫鬟只得转身走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秦芷岚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没动静,只是睁开的双眼里一片死寂和绝望。 若只是外人,若只是外人贬低她,诋毁她,不喜欢她,也就罢了。 她可以认为是自己清高骄傲,不屑同流合污,可现在是她的亲大哥厌恶她,憎恨她,恨不得她去死,她还如何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 原来大哥一直喜欢谢丹姝吗? “她有什么好?”秦芷岚喃喃自语,笑得眼泪横流,“她到底有什么好?好到连我这个妹妹都比不上她?”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痛苦。 秦芷岚抱着被子无声痛哭,发泄了好一会儿,才拭去面上泪水,慢慢坐起身,抬头望着高高的房梁。 这次不是做戏,她真的要走了。 希望她的死能让大哥得到一些安慰,希望秦家不再因为她而蒙羞,希望她能做一回刚烈女子,让外人高看一眼秦家。 秦芷岚起身走到橱子前,打开橱子,拿出几件夏天的轻薄裤子,转身回到内室。 现在再去找白绫只会惊动母亲,反正这些裤子以后也没机会穿了,系起来勉强当做白绫用着吧。 “小姐。”门外响起丫鬟恭敬的声音,“张嬷嬷说太傅大人让您去他的书房一趟,夫人和大公子都在。” 秦芷岚眼眶又红了,抬手拭了拭眼角,她转过头,扬声开口:“知道了,等我换一下衣服。” “小姐,奴婢进来伺候您吧。” “不用。”秦芷岚拒绝,并搬了一张凳子放到房梁下,把几条打结系好的裤子往梁上一扔,不知是因为料子太滑还是准头不好,她扔了三次才成功。 秦芷岚双脚踩在地上,把凳子搬得离正中稍微偏移一些,这样双脚悬空时就不用刻意去踢翻凳子,不踢翻凳子就不会惊动外面的丫鬟。 这样她才能成功去死。 秦芷岚自嘲一笑,觉得自己还是聪明的,死之前还能想得这么周到。 一切准备就绪,她缓缓转头打量着自己住了十七年的闺房,眼底浮现留恋不舍之意,却还是绝然地抬脚踩上凳子。 把垂落下来的简易绳索系好套在脖子上,秦芷岚轻轻闭眼,无声地说了句:“母亲,女儿先走一步了。” 随即双脚离凳,身躯自然垂落,凳子还完好地在一旁放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窒息感传来的那一瞬间,秦芷岚痛苦地睁大眼,双脚胡乱腾踢,本能地想挣扎,然而一只脚即将碰到凳子那一刹,她猛地收回动作,随即慢慢闭上眼,独自承受着这最后一刻的痛苦。 两个丫鬟待在屋子外面,好一会儿没听到动静,贴着房门喊了两声,“小姐,您衣服换好了吗?” 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 两个丫鬟着急之下推开房门,下一瞬,顿时大惊失色:“小姐!小姐!” “来人啊!快来人啊!小姐又悬梁自尽了!” 第361章 真的死了? 秦芷岚死了。 谁也没料到她会死得这么突然。 就连秦太傅心里都清楚,秦芷岚头一天晚上悬梁自尽不是来真的,而是故意做戏博皇上心软。 他一份折子上奏,皇上果然心软了,即刻下旨秦家解封,秦太傅还在思考该如何安排秦芷岚的婚事,她却毫无预警地再一次悬梁自尽,走得过于突然。 他知道儿媳今天去了荣王府——虽然他清楚去荣王府是自取其辱,毕竟容淮书已经成了亲,现在去荣王府还能干什么?总不能让芷岚做妾。 可他没有阻止。 他知道长孙心里不痛快,醉了酒,对着自己的母亲发泄了一通。 他也没有阻止。 没想到……到底是没想到,还是早在预料之中? 这下可好,妾室也不用做了。 挑来挑去,挑到最后硬是谁也没嫁成,成全了她的骄傲,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秦家最伤心之人莫过于秦夫人,看见挂在梁上的女儿,她悲痛欲绝,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秦家尚未完全放晴,转瞬又陷入一片阴霾。 此事很快传入宫中,正在批折子的穆帝一愕,抬头看像杨德喜:“秦芷岚死了?” “是。”杨德喜面色凝重,“听说秦夫人下午还去了荣王府。” 穆帝皱眉:“她去荣王府干什么?” “奴才不知。” 穆帝沉默着,神色略带几分不悦:“淮书已经成了亲,秦夫人难不成还想让淮书娶了她女儿?” 杨德喜小心翼翼地回道:“秦夫人可能真有这个意思。” “让秦芷岚嫁给容淮书做妾,他们愿意吗?”穆帝声音沉怒,第一次怀疑秦夫人的脑子里是不是装了屎,“之前就闹出沸沸扬扬的流言,毁了自己的名声不说,如今又三番两次自尽,她这是跟朕抗议?” 杨德喜垂眸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算了。”穆帝揉了揉眉心,“派人去秦家安安慰安慰吧。” “是。”杨德喜领命而去。 穆帝看着堆成小山的奏折,真是一点也批不下去了,他转头看向侍立在门边的两个小太监,冷冷吩咐:“把这些折子都送去东宫,让太子尽快批完。” 小太监领命。 穆帝独自坐了片刻,起身道:“摆驾疏凰宫!” …… 因为楚云绯在坐月子,容苍得知此事之后,命人守住口风,暂时不必告诉她这个消息。 而住在皇子所的晋安王夫妇却因这个消息而齐齐一惊。 焦晚晚听到消息时正在烹茶,闻言,提着茶壶的手僵住,不敢置信地抬眸看着晋安王:“秦姑娘自尽了?” 晋安王嗯了一声,表情不辨喜怒。 “是因为我们吗?”焦晚晚心头一片纷乱,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原因导致一个女子的身死,“她是不是因为被拒婚,所以才想不开……” “先不用多想。”晋安王抬手屏退左右,“你们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侍女退出去,关好房门。 “我知道京城女子的名节很重要,她们看重自己的名声胜过性命。”焦晚晚放下茶壶,面上慌乱而苍白,露出自责之色,“我们太着急了,不该一进宫就请父皇取消婚约,而是应该缓缓的,或者……或者我应该先见见她,试探一下她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如何……” “晚晚,别这样。”晋安王起身,把焦晚晚揽在怀里,“这件事不怪你,如果有错也是我的错,是我太冲动了。” 焦晚晚看着查案前整齐摆放的茶盏,心头情绪复杂难受。 屋子里茶香四溢,却掩不住此时心情的低落。 她起身走到窗边,怔怔望着窗外:“我们这次来京城是不是来错了?” “秦太傅有意跟我们靠拢,可他们是戴罪之身,我们跟他沾一点边都会惹来很大的麻烦。”晋安王不再是人前那般温和无害的模样,沉稳平静的话语,是对将来极有可能发生变数的提防,“前有顾承业,再来个秦太傅,晋安王就算没野心都不行了,谁会相信我们?” “所以我们做得没错?”焦晚晚偏头看他,黛眉紧皱,“下个月就到了婚期,若不提前回京阻止这桩婚事,我们跟秦家就真的成了姻亲关系,可是我……我没想到会闹出人命。” “闹出人命也不一定是因为我们。”晋安王显然比她更理智一些,“秦芷岚的名声我听过不少,昨日也差人去打听了一些,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焦晚晚问道:“打听出什么来了?” “秦芷岚并不愿意嫁给我。”晋安王笑了笑,眸光深沉而冷淡,环在焦晚晚肩上的手微微收紧,“她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能让她主动自尽,除非是家里的人的施压逼迫,否则不可能。” 当初因为谢家嫡女落水一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秦芷岚故意制造那一出意外,为的就是取消跟荣王府世子的婚约。 名声一夜之间尽毁,她都未曾寻过短见。 今日寻短见着实不合常理。 焦晚晚沉默良久,心里千头万绪,最终却把话题转到了太子和太子妃身上:“此次回京,你觉得太子和太子妃如何?” “跟太子妃接触不多,无从了解。”晋安王敛眸,“至于太子,只能说父皇立他为太子,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因为是他,我就觉得我们不用担心太多。” “为什么?因为信任?” “你以前说过一个词,叫摆烂。”晋安王笑了笑,“就是防备和对抗都是没必要的,因为兵力来说,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我们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索性咸鱼一些,让他知道我们很安分。若即便这样,他还是猜忌,以后会对我们动手,那也是没办法的,该对立就对立,总不能坐以待毙是不是?” 焦晚晚沉默片刻:“这些年,你真的没想过要当皇帝?” “当皇帝有什么好?连自己娶妻纳妾都做不得主,连亲生孩子的性命都保不住。”晋安王语气冷漠,面上多了几分厌恶,“当年我母妃宠冠六宫,不照样葬送在这个吃人的宫廷里?我甚至不敢去想父皇到底真宠她,还是把她当做棋子,担心自己想多了,连父子都做不成。” “这一年里京城发生了很多事情,比以往几年发生的事情都多,镇国公流放,丞相府倒台,宸王废了,裕王圈禁,太子初立却已开始监国摄政,还有征战漠北……” 焦晚晚感叹,“速度快得就像做梦一样。” 确实太快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赶在这一年之内发生了,让人应接不暇。 晋安王没再说话,沉默地跟她一起站在窗前,他身躯高大,眉眼尽是岁月沉淀的稳重和淡泊,仿佛早已看透世间的虚名浮华,不屑参与其中,却偏偏要给自己和妻儿一个安稳的立足之地。 所以即便偏安一隅,亦要时刻对京中发生的事情了然于心,而不是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废物。 第362章 太子开了个好头 秦芷岚之死,把晋安王夫妇推上了风口浪尖,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此事。 秦夫人在家悲痛大哭,说是晋安王退婚一事刺激到了芷岚,才导致她想不开,连续两次寻短见。 太后听闻此事,当即命人请来了皇后,并在寿安宫大发脾气:“哀家怎么说来的?君无戏言,圣旨赐婚哪有轻易收回的道理?如今可好,生生逼死了一个名门贵女,且还是太傅的孙女!这事传出去,那是寒了全天下读书人的心!” 殿内宫人齐齐跪地,噤若寒蝉。 皇后看着她的眼神透着一些莫名其妙,然而到底顾忌着她是太后,万一刺了刺激,宫里只怕又不得安宁。 云绯刚诞下孩儿,这段时间最好平静一些,不该再节外生枝。 沉吟片刻,皇后谦恭回道:“赐婚一事乃是太后和皇上的意思,取消婚约则是晋安王的请求。若太后实在气不过,不如把晋安王召来打一顿,如此也算是给了秦家一个交代。” 太后脸色黑了黑:“哀家是这个意思吗?” 皇后叹了口气:“臣妾明白太后心里不好受,但婚约已经取消,秦芷岚也死了,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与其在这里指责晋安王,不如想办法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太后气怒,她什么时候指责晋安王了?她分明是对皇上轻易收回圣旨的决定不满,想找个人发泄发泄怒火。 楚云绯在坐月子,晋安王是她最疼爱的孙子,皇上是一国之君,她谁都不能骂,只能把皇后召过来训上一通。 谁稀罕她想的什么办法? “皇后,不是哀家说你,你这个国母到底是怎么当的?”太后语气不悦,“帝王三宫六院是常态,太子是储君,一正妃两侧妃是标配,以后必然也要三宫六院。作为他的嫡母,你怎能任由他任性?太子将来是皇帝,不是闲散的王爷,他要为皇室开枝散叶,不可能只娶一个,你到底能不能——” “太后说得是。”皇后垂眸盯着手里的茶盏,心不在焉地点了个头,“臣妾已经会注意。” “若不是太子开了个好头,晋安王怎么会有学有样,千里迢迢跑回京城求他父皇收回圣旨?”太后见她坐着一动不动,越发动怒,“当初太子若是娶了秦芷岚做侧妃,如今哪来这么多破事?” 有学有样? 皇后目光微抬,突然很想问问她,晋安王在封地十多年了,三个孩子最大的已经十几岁,他这么多年若想纳妾,谁能阻止他? 容苍今年才坐上太子之位,就影响到了晋安王的纳妾? 真是可笑。 不过她懒得跟太后争执。 如今她中宫之位稳固,儿子儿媳感情深厚,刚得的大孙子完全继承了容苍的容貌,以后定然是个人中龙凤。 二十多年孤苦凄冷已经熬过去,她人生迎来了最圆满得意之时,着实没必要跟太后这个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板的人计较。 万一哪句说的不对,让太后受了刺激,反而是她这个皇后不恭不孝不贤惠,若影响到太子的名声就不好了。 “皇后,哀家说的话你听到没有?”太后见她始终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脸色铁青,“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皇后搁下茶盏,站起身朝太后行了个礼:“臣妾打算派人出宫去查清情况,若秦芷岚真是因为退婚一事想不开,那就让晋安王夫妇亲自登门赔个罪——” “你说什么?”太后神色一僵,随即厉声打断她的话,“让晋安王去赔罪?” “是啊,解铃还须系铃人。”皇后抬眸看着太后,“若真因为晋安王而起,那只能晋安王去赔罪,其他人去了也没诚意啊。” 太后神色阴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子是储君,由他带着晋安王去安慰一下会比较好。” “太子妃生产才两天,身边正是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何况太子刚有了孩子,而秦家是丧事,不吉利。”皇后说着,朝太后屈膝,“臣妾先派人去打探一下情况,太后不用担心,臣妾会处理好的。” 说着不等太后再说什么,径自带着人离开。 太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盯着她离去的背影,除了愤怒于皇后的不敬,更气恼晋安王这个没用的东西。 她时时都想着用心为他铺路,他却执着于肤浅的儿女私情,脑子钝得像榆木似的,尽做些愚不可及的事情。 如今好了,外面还不知道怎么议论此事呢。 …… 出了寿安宫,皇后就命人去把太子请到疏凰宫,等她凤辇落下,一脚踏进疏凰宫宫门,容苍正好赶到。 “母后。”容苍行礼。 皇后淡道:“秦芷岚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儿臣方才已派人去打听过。”容苍神色沉着平静,“秦夫人下午去过荣王府,约莫是想挽回跟秦芷岚的婚事,但到底如何挽回,儿臣也想不明白。” “挽回婚约?”皇后脚步微顿,不悦地皱眉,“容淮书跟丹姝已经成了亲,她想挽回婚约,难不成让容淮书休妻?他们哪来那么大脸?或者秦芷岚上赶着做妾?可惜容淮书答应了丹姝绝不纳妾,就算荣王府真愿意,本宫也不会答应!” 真不知这是一家子什么人,一次又一次刷新她的认知。 皇后面色沉冷,着实想知道秦夫人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有这样的母亲,难怪教出秦芷岚那种不知廉耻的女儿。 “秦夫人从荣王府回家之后,跟她的长子发生过争执。”容苍淡淡说道,“秦正轩对秦芷岚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极大的不满,且因为秦家近来事多,一直压抑着情绪,今日借着醉酒彻底爆发了。” 皇后一愣,随即了然:“所以不是因为晋安王退婚,而是被她大哥逼的?” 第363章 皇上力不从心? 容苍点头:“应该是。” “既然这样,倒是跟晋安王也没什么关系了。”皇后神色冷淡了些,“太后方才在寿安宫大发脾气,刚把本宫教训一顿,还想让你带着晋安王去秦家赔罪,真是给了秦家天大的脸面。” 容苍眉心微皱:“寿安宫宫门开启之后,太后举止越来越反常了,母后不觉得奇怪?” 一个能安安静静闭宫二十多年的人,应该早就习惯了韬光养晦,就算真要筹谋什么,也应该是不动声色的。 太后近来接二连三的反常举动,着实让人觉得不太正常。 皇后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皇上驾到!”高亢的唱喝声忽然响起,打断了两人暂时的交谈。 皇后连忙起身走了出去,恭迎皇上:“臣妾恭迎皇上。” “儿臣参见父皇。” 穆帝抬脚跨进门槛,看见容苍也在,奇怪道:“这个时候你不留在东宫陪你媳妇儿,跑来这里干什么?” “是臣妾派人把他请来的。”皇后蹙眉,“还不是因为秦家姑娘自尽一事?太后方才发了好大一通怒火,臣妾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就派人把容苍叫过来好好问问。” “太后发火?”穆帝走到主位坐下来,神色淡淡,“为何发火?” “太后觉得是晋安王取消婚约一事,刺激了秦芷岚,所以才导致她寻死。”皇后走过去,跟着坐下,“皇上觉得应该让太子过去赔罪吗?” 穆帝皱眉:“赔什么罪?秦家还是戴罪之身,哪有储君和亲王跟罪臣低头赔罪的道理?何况这件事错不在太子,为何要低头赔罪?” 真是惯着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他下旨秦家暂时解封,不代表他们已经无罪。 等谢麟手里的案子查清楚…… 穆帝眉头拧了拧,转头看向容苍:“朕命人把折子送去了东宫,你今天之内把折子批完送回勤政殿,然后督促谢麟早些查清秦太傅两个女婿的案子,争取年前能结案。” 今年事情今年了,明年还有明年的事情要做。 容苍垂眸应下:“是。儿臣告退。” 穆帝嗯了一声,沉默望着容苍从疏凰宫离开,才转头看向皇后:“朕最近越发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了。” “力不从心?”皇后一惊,“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穆帝忙道:“你先别急。朕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年纪越大,处理国事经常觉得疲惫,而且很容易心软,明明有些事情触及了律法,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朕就狠不下心处置。” 他说的人是谁,皇后自然清楚,略作沉吟,她问道:“所以皇上有什么打算?” “朕想把政务全权交给容苍,让他秉公处理,待他可以完全适应朝政,朕就出宫去走走,领略一下楚国的大好河山。” 皇后表情顿住,随即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眼神微妙。 “朕坐拥偌大江山,却连宫城都没有出去过,实在是心有不甘。”穆帝叹气,“朕年轻时就不是领兵的皇子,不像容苍征战在外,还能看看边关的风沙,朕连风沙都没见过。” 这句话听来着实有股子委屈不甘,可皇后忍不住想,皇上困在宫城里心有不甘,想出去走走,他有没有想过,一辈子困在后宫,连宫门都无法踏出一步的嫔妃们? 他是皇帝,一呼百诺,就算出不了皇城,至少可以主宰天下生杀大权,而那些嫔妃们呢? 有人进宫三五个月就莫名其妙死了,有人三五年如履薄冰地煎熬着,有人年纪轻轻郁郁而终…… 皇后收回思绪,平淡一笑:“宫墙里的人向往着外面自由自在,外面的人奢望着进入宫墙享受荣华富贵,这世间的人啊,总是不满足的。” 穆帝表情微僵:“朕以为你会高兴。” 皇后皱眉:“为何高兴?” 穆帝说道:“朕把朝政大权全权交给容苍,就相当于提前退位给他了,你难道不高兴?” 皇后拧眉看着他。 “而且朕若出去见识楚国的大好河山,肯定会带着皇后一起。”穆帝盯着她面上神色变化,“皇后不想出宫去见识见识?” 皇后一时没说话。 她会说自己不想出宫吗?不可能。 活了半生,被困在宫里二十多年,她怎么可能不想出去? 只是…… 皇后面上浮现心动之色:“皇上身份尊贵,出宫去可能会遇到危险,是不是要带上很多护卫?可护卫越多,排场越大,反而越容易引人注目。” 穆帝点头:“嗯,所以这点要好好想想。” “皇上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自理能力极差,大概需要多带一些人伺候着,而且还需要很多银子。”皇后眼神微妙,“皇上要动用国库的钱吗?” 穆帝微默:“容苍之前不是给了你十万两白银吗?” 皇后挑眉:“皇上打算用我的钱?” 穆帝语气理所当然:“什么你的我的?我们是夫妻,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皇后:“……” 原来皇上是打算动用她的私银出去玩,怪不得这么好心要把她带出去。 皇后很想问他一句,是不是退位之后就打算吃软饭了?然而转念一想,皇上既没有自理能力,这么大年纪又没有个一技之长,除了吃软饭还能怎么办? 皇后喝了口茶,想着自己手里的十万两雪花银,待在宫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除了打赏下人,其他大多开销都是走皇后月俸。 这么多年她早已不习惯大手大脚,年纪越大,对华衣美裳、珠宝首饰的欲望就越低,或许她可以把这些银子拿去票号兑成银票,这样便于携带,每到一个游玩之处,再随身兑换一点银子携带。 若是遇到处于困境中的穷苦百姓,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就当是为小孙子积福。 这么一想,皇后嘴角扬了扬,觉得能出去玩玩也挺不错的。 第364章 同甘苦,共富贵 回到东宫的容苍,一眼就看见杨德喜命人送来的折子堆满书案,良久无言以对。 沉默了好半晌,他喊了两个宫女过来,把折子搬去后面的长信殿。 楚云绯在坐月子,看见容苍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两人皆抱着一堆奏折进来,表情微妙:“这是坐月子批折子?” 容苍示意宫女把书案抬进内室,放在紧挨着床沿的地方,随即把人都屏退出去。 “父皇把折子都送了过来,还让我一天之内看完。”容苍先解释了一遍,“前殿还有一些,等会再让人拿过来。” 楚云绯笑道:“你在前殿批奏折,还能召几个属官商议一下,在这里只能自己拿主意了。” “不是有你吗?”容苍坐在床沿,“等你身子恢复一些,可以学我的字迹,到时就可以帮我分担一些了。” 女子干政暂时还有些难,尤其楚云绯还只是太子妃,不是皇后,满朝文武若得知批折子的人是太子妃,只怕朝堂上又要吵翻天。 所以眼下来说,最好的办法是模仿容苍的字体,这样就算有人察觉到异常也不敢确定。 楚云绯倚着床头:“你就不担心我学会了你的字迹,以后利用你夺权?” “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夺就夺吧。”容苍捏了捏她的脸,一脸无所谓的笑容,“反正就算你把权力夺了过去,以后也是要传给我们的儿子。” “那不一定。”楚云绯不疾不徐地摇头,“历史上不乏弄权的太后,她们私底下应该都养过男宠吧,万一再生个孩子——” “想都别想。”容苍打断她的话,“夺权可以,干政也行,养男宠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死。” 楚云绯扬眉:“是吗?” 地上放了个垫子,容苍靠着床沿滑坐在地上,声音疏懒却透着不容反抗的威压:“你没那个本事,歇了这份心思吧。” 他席地而坐的位子正好在楚云绯身侧,楚云绯抬手就能揉到他的头,掐着他的耳朵,娇嗔说道:“太子殿下这么看不起人?” 容苍翻开一本奏折,闲闲回道:“不是看不起你,而是更相信我自己的能力。” “皇帝日理万机,容易操劳过度。”楚云绯挑眉,“万一你比我早走——” “所以我要让绯儿跟我一起操劳。”容苍偏头瞥她一眼,“我们同甘苦,共富贵,百年后一起奔赴黄泉。” 楚云绯:“……”听着好浪漫的感觉。 沉默弥漫在室内。 她就这么安静地欣赏着他的侧颜。 棱角分明的轮廓怎么看都看不腻似的,眉眼的贵气与生俱来,俊美而又冷硬的容颜是其他任何皇子皆比不上的——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楚云绯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在数年前,京中贵女们谈婚论嫁时,虏获更多芳心的是宸王,但楚云绯一直觉得那些人都没眼光。 世家女子都觉得征战沙场的武将粗鲁而不懂温柔,且浑身充满着冷硬杀伐之气,让人害怕,但楚云绯觉得只有这种男人才真正称得上顶天立地。 “看什么?”容苍开口,声音里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戏谑,“是不是突然发现你家夫君太过优秀,让你看得移不开眼了?” 楚云绯一愕,随即失笑:“容苍,你最近变了很多。” 像是谪仙落入凡尘,言语间多了许多情绪波动,跟普通人一样,不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容苍嗯了一声:“我也是人,是人就会变。” 楚云绯静静倚在床头,笑了笑,没再开口。 晏儿在偏殿睡觉,她安静地休息着,容苍在批阅奏折。 只要他们一家三口都在,即便一句话不说,也让人觉得温馨而静谧。 世间的幸福,大抵就是如此吧。 …… 秦芷岚的后事安安静静地办完了。 街头流言蜚语议论得不是很多,大概是被人压了下去,当然,隐隐约约也有人觉得秦芷岚是活该,眼光高,没有自知之明,最终害死了自己。 也有人说是秦太傅有通敌之嫌,皇上念在他曾是老师的份上不忍心治罪,但也不想让他的孙女嫁给皇子,所以才取消了婚约,秦芷岚自尽是对皇权的抗议,实属大不敬。 总之这件事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楚云绯的月子也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儿子每天都在成长的小脸,内心充满着无与伦比的满足和幸福感。 原本她并不知道秦芷岚自尽的消息,只是九月二十三这天,晋安王妃来东宫跟她道别,自然而然地提起了这件事。 “秦芷岚的事情结束了,我跟王爷打算明日出发回封地,今日过来跟太子妃说一声。” “秦芷岚的事情?”楚云绯刚换了身衣服,此时精神状态不错,只是对焦晚晚的话感到不解,“秦芷岚的什么事?” “太子妃不知道?”焦晚晚诧异,“她自尽了。” 楚云绯一懵:“不是被丫鬟及时救下来了吗?” “第二天又悬梁自尽了一次,这次死了。”焦晚晚苦笑,语气里多了几分叹息意味,“好好的一个世家贵女,硬是把自己逼到了自尽的地步,真是让人唏嘘。” 楚云绯暗惊,秦芷岚死了? “她……什么时候似死的?为什么又自尽第二次?” 她以为凭秦芷岚的性情,不该真的寻短见。 “我们本来以为是被取消婚约之后,秦姑娘自觉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才寻短见,但是后来得知是她哥哥的原因。”焦晚晚坐在一旁,眉头总是无法舒展的样子,“她哥哥对她怨气极大,醉酒之后说了一些泄愤的话,恰好被她听到了,她一时没想开,所以就……” 楚云绯沉默下来,原来如此。 这个解释倒是合理。 以秦芷岚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晋安王解除婚约一事绝不可能是她寻死的原因,何况她本就不想嫁给晋安王。 她想嫁的人一直都是容苍,只是从来高高在上却求而不得罢了。 “你不必难过,此事跟你无关。”楚云绯显然看出了焦晚晚情绪低落,开口安慰,“虽说这桩婚事是皇上所赐,但晋安王远在封地,在圣旨赐婚之初,无法及时求皇上收回成命,又不愿违背自己的意愿纳妾,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你的错,何况秦芷岚的死并非因你们而起。” 焦晚晚垂着眸子:“我只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一个人的死亡,且这个人间接地因为我而死。” 第365章 无解之题 楚云绯明白她的心情,且此时也忍不住思考起与之相似的问题。 倘若以后容苍登基为帝,有朝臣劝谏皇帝选秀充盈后宫,或者有世家女子想进宫为妃,甚至有人使出十八般手段,只为博得一个被帝王宠爱的机会,最终却还是失败了。 那么对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也来个羞愧自尽?这样算不算她间接杀人? 这个问题不是她杞人忧天,而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就算最终不会自尽,但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定然会让人应接不暇。 然而因为顾忌,她就要违背自己的意愿,接受这种隐形的威胁? 假如容苍以后真有了三宫六院,那些妃子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勾心斗角,陷害对手,甚至是害死皇子,她是不是也要纵容或者隐忍? 显然这是一个无解的题。 若注定有人要为之死,那么她宁愿人是死在宫外,死的人尽可能少一点,而不是把后宫当成修罗场,无辜制造更多的伤亡。 想到这里,她释怀一笑:“人的本性就是自私的,在无法改变他人行为的前提之下,只能坚持自己的底线,不违背良知,万事做到问心无愧,那么任何事情导致的任何后果,都可以当做是命中注定,是他人的修为,跟自己无关。” 焦晚晚微怔,缓缓点头。 楚云绯轻叹:“就像所有人都认为男人都该三妻四妾,皇帝就应该坐拥三宫六院,可是我不愿意,所以我会争取——当然,我不愿意的前提是容苍跟我一条心,倘若以后他改变了想法,觉得三宫六院是他的权利,那么我的争取和坚持就会显得毫无意义,到那时我该考虑的,就是继续坚持或者妥协,暂时来说,答案是未知的。” 任何人都无法提前预知以后的事情。 任何事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当他们夫妻站在统一阵线时,外人试图插足就是不自量力,不识好歹,她的坚持是爱得太深,独占欲强。可当他们感情消淡,甚至渐渐生出怨怼时,她再坚持就是心胸狭窄,小气善妒,将为人所不容。 焦晚晚敛眸想了好一会儿。 她不是愚笨之人,楚云绯的话何尝不是她的心里想法? 她因为秦芷岚的死而低落,心中却明白就算时间倒流,她依然无法接受晋安王娶她为侧妃,她接受不了两女共事一夫。 若晋安王真的答应了这件事,那么死的人可能就是她了,所以若她和其他女人必须死一个,那么死的人为何不能是那个女人呢? 这般一想,焦晚晚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告辞:“太子妃好好休息吧,我跟王爷明日一早离开,就不再过来跟太子妃道别了,万望太子妃保重身体,望小太孙平安顺遂。” 楚云绯点头:“一路顺风。” 焦晚晚离开之后,楚云绯倚着床头想着,人生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尤其是这个世道的女子,兴衰荣辱本就跟家族和夫君息息相关。 幼时来自父亲,出阁之后来自夫家。 若能得遇一个不花心还有担当的男子,是百里挑一的大幸。 虽然听来不公平,却是多少女子终其一生都无法反抗的命运。 男人娶个妻子,尚有七出之条可约束,女子若嫁错郎君,一辈子难有出头之日。 …… 翌日,晋安王夫妇离开京城,朝中内外很快恢复平静,秦芷岚的死引发的臆测一阵风似的过去了,很快风平浪静。 皇上以龙体欠安为由,直接把朝政大事全权交给了容苍,他则天天往疏凰宫跑,还让皇后把没满月的大孙子抱到疏凰宫让他看看,并制定了严格的计划——即日起容苍负责朝政,楚云绯负责静养,他和皇后则负责带娃。 皇后对此表示无语:“你会喂奶吗?” 一句话把呼风唤雨的皇上问懵了,他支吾着开口:“喂奶不是有乳娘吗?” “你会换尿布?” “不是有宫女——” “喂奶的是乳娘,换尿布的是宫女,敢问皇上你会什么?”皇后挑眉,“带孩子要有经验,而且要懂很多知识,孩子哭了是为什么哭,饿了还是尿了?或者哪里不舒服?孩子哭声有多少种?孩子太小,还不会说话,任何反应都需要有经验的判断。” 穆帝皱眉:“朕会教他治理江山。” “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孩,已经能学着治理江山了?”皇后嗤笑,“太子妃莫不是生了一个千年难遇的帝星?” 穆帝被堵得哑口无言,随即意识到皇后变了,自从有了这个大孙子,她好像完全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每次怼他都是底气十足,根本不带怕的。 他干脆使出杀手锏:“皇后,你还想不想让朕带你出宫游玩了?” 皇后顿时没了话。 带她出去玩,还不是要花她的钱? 有本事皇上自己挣钱去。 …… 晚间皇后来东宫探望大孙子时透露,皇上有意让容苍全权监国,他要出去游历天下。 她说这句话时,表情既有几分期待,又有一些担忧,期待着早日去见识外面的繁华尘世,又担忧着楚云绯独自留在宫里,万一不是太后的对手怎么办? 她可没忘记太后一心想把自己的两个本家侄孙女塞进东宫,万一她趁着皇帝和皇后不在,一边用身份施压,一边暗搓搓施展各种手段,那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楚云绯听完之后,诧异无比:“父皇要出宫去游历天下?” “嗯。” “母后也去?” 皇后神色复杂:“历来女子进了宫,除了特别得宠的皇后妃子有机会回家省亲之后,其他的女子一辈子被困深宫,哪有出宫游玩的机会?皇上此次做出这个决定,本宫其实挺意外的,着实无法拒绝。” 楚云绯也挺意外。 历代皇帝都怕太子夺权,驾崩之前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自己的皇位,即便是太子,胆敢僭越,皇帝也绝不会轻饶。 咱这位皇上倒是看得很开。 “本宫这几天还要忙容瑾月出嫁之事。”皇后垂眸看着怀里的大孙子,面上扬起温柔笑意,言语却冷淡不满,“临近婚期,太后隔三差五召本宫过去闲聊,今儿给容瑾月添些这个,明儿给她添些那个,恨不得把整个国库都让容瑾月陪嫁到陈家去。” 第366章 满月宴 楚云绯淡笑:“容瑾月要嫁的是太后母族,太后自然希望多带些好处过去。” 虽然顾氏失宠,但容瑾月到底还是公主。 只要太后坚持维护她出嫁的规格,皇后也不能说什么,否则被人冠上一个薄待公主的名声,对皇后没有好处。 在深宫活了大半辈子的太后,心里比谁都清楚一宫之主的贤名有多重要。 “容瑾月嫁出去了,母后以后也能省点心。”楚云绯淡淡一笑,“太后想要什么,给她就是,横竖只是公主出阁,不是立后,太后总不能太过分。” 皇后淡道:“我说是担心我和皇上真的走了,太后会不间断地找你的麻烦。” 楚云绯笑道:“没关系,太后若真有心思,儿媳就当是提前磨炼自己的应对能力。以后要面对的事情很多,总不能每次都躲在母后和夫君背后。” 皇后闻言微默,随即点头:“说得也对,有些事情早晚都要面对的。” 早些面对,万一真闹大了,还有人给她兜着。 …… 十月十三,小太孙满月,楚云绯终于出了月子。 皇帝下旨给大孙儿办了个满月酒,酒席就设在东宫,皇上,太后和皇后以及后宫众位嫔妃齐齐出席,各自送出了最有心意的贺礼,一句句吉祥如意话让场面温馨至极。 皇子王妃和公主们亦盛装而至,一大家子欢聚一堂,热闹非凡。 作为还有两天就要出阁的准新娘,容瑾月也出席了东宫满月宴,她面带笑容坐在席间,注视着东宫里一团喜气,想到自己这几个月生不如死的经历,想到母妃和皇兄失势的处境,所有的怨恨和不满被悉数隐藏在笑容背后,不露分毫。 除她之外,成亲已有五个月的安郡王妃窦惠然眉眼阴郁,从进入东宫开始,看起来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别人在热闹的时候,她间或扯出个笑脸,笑容却僵硬无比。 旁人可能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反常,楚云绯却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由思索着她愁眉不展的原因。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窦惠然的肚子,成亲五个月,窦惠然至今没有传出有孕的消息,而跟他们同时成婚的康郡王妃杜嘉却已有孕三个多月,她是在愁这个? 席间热闹异常,皇上抱着孙子舍不得放手,众人目光落在小太孙粉雕玉琢的脸上,一个个对着皇上和皇后夸赞着小太孙过于精致的容貌,像是小仙童下凡似的,夸得皇上乐不开支,越看越觉得时晏有帝王之相,跟自己十足相像。 皇后则还保持着一丝理智,牢牢注视着他怀里的孩子,不忘眼观四面,以防止一切意外的发生。 好在一切如常,满月宴顺利持续到结束。 众人送来的贺礼堆满整个大殿,有长命百岁图,有羊脂玉佩,有长命锁,有岁岁平安的绣品,有玉如意,还有其他一些寓意美好的画作,红色绣麒麟图案的小衣服…… 宴席结束之后,皇上和太后率先离去,容瑾月跟去了寿安宫,皇后叮嘱了一些话,也跟着离开。 男人们去前殿议事,长信殿里只剩下窦惠然,杜嘉、恒郡王妃和大公主。 几人围着楚云绯落坐,满脸喜爱地看着刚满月的孩子,大公主真心夸赞:“小太孙长得真是一脸贵气,长大以后一定是个有担当的男子。” 杜嘉大概是即将为人母,这会儿对孩子是满腔慈爱,连连点头:“连父皇都爱不释手,可见小太孙多让人喜欢。” 楚云绯听着欢喜,即便这些夸赞的言语中多多少少带了些刻意的恭维和讨好,她也喜欢。 毕竟孩子是她的,哪个做母亲的不喜欢听到旁人夸赞自己的孩子? 何况皇上确实喜欢这个孙子,那种疼爱发自真心,一点都不作假。 几人高兴地说笑着,时不时抱抱晏儿,看起来其乐融融,没有丝毫勾心斗角。 然而几人的欢乐依然无法遮掩窦惠然的神色异常。 楚云绯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孩子,索性直接问了:“安郡王妃今日看起来不太高兴,可是有什么心事?” 此言一出,原本热闹的场面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这句话可轻可重,小太孙的满月宴,旁人都在高兴,窦惠然偏偏不合时宜地表现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究竟是嫉妒还是故意扫兴,只怕都是个得罪人的举动。 除非她有充足的理由。 窦惠然神色一僵,起身跪了下来,话还没说,眼眶就先红了:“太子妃,我……我活不下去了……” 众人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安郡王妃说的这是什么话?好好的怎么会活不下去?” “大喜的日子,别说不吉利的话。” 楚云绯皱眉:“到底是什么事?你慢慢说,先别哭。” 窦惠然神色苍白,像是难以启齿:“我……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众人面面相觑。 楚云绯道:“你先起来吧。” 窦惠然没起身,哽咽说道:“求太子妃给我做主。” 恒郡王妃,康郡王妃和三位公主皆没说话,只是神色各异,心里隐约已猜出安郡王妃应该是夫妻感情出了问题,只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情,才让窦惠然如此失态。 难道安郡王在王府里宠了妾室? 可是她们没听说安郡王纳了小妾啊。 “需要她们回避一下吗?”楚云绯问。 窦惠然咬着唇点头。 三位公主和两位郡王妃于是起身告退。 楚云绯道:“改日我在东宫设宴,邀请你们进宫喝茶。” “是,妾身告退。” 待人都走了,窦惠然才哭着说道:“王爷他从来没碰过妾身,反而在王府里养了男宠,夜夜耳鬓厮磨,妾身……妾身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求太子妃做主。” 楚云绯一惊:“你说什么?” 第367章 你嫌我胖? 窦惠然神色惨然而讽刺:“王爷若只是宠幸个娇美小妾,妾身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他堂而皇之地把男宠养在王府……太子妃知道的,姜丞相暴毙就是因为小倌而起,如此荒唐之事若是让父皇知道,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我……我……” 楚云绯转头把孩子递给乳娘,让她抱去偏殿,然后看向窦惠然:“成亲这么久,七皇子一次都没碰过你?” 窦惠然脸色红白交错,既羞于启齿,又委屈难堪:“是。” “你怎么不早说?” 窦惠然低着头:“王爷今年刚封王,一直说公务忙,要多多上进,努力做事,还说只要我安分,就不会有人动摇我王妃的位子。妾身心里觉得委屈,数次放下身段和矜持讨好他,可王爷从来不为所动,妾身一直以为王爷心有所属,于是命人暗中打听着……” 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妾身都没发现王爷身边有女子出入,不由怀疑是自己多心了,可能王爷真的忙于公务,暂时没心思想其他事情,可半月前妾身突然发现,王爷身边有个纤细俊秀的少年,跟王爷关系亲密异常,一看就知关系非同寻常……” 楚云绯眉头微皱:“你如何确定他跟那个少年有亲密的关系?” “妾身盯了许久,原本想当面问问他的身份,可王爷走到哪里都把他带着。”窦惠然垂眸,不自觉地攥紧双手,“妾身以前一直以为那个少年只是书童之类的身份,在书房里做些端茶研墨之类的活,没想到……没想到那天恰好看到少年衣衫不整……” 窦惠然面上浮现恼怒难堪之色:“妾身虽不是公主郡主,却也出身高官之家,是郡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就算他只是为了支持太子才娶我,可既然娶了,他至少应该尊重一下自己的妻子,不是吗?” 夫妻不像夫妻,成亲之后他们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容离夜夜让她独守空房,活得像个寡妇似的,成亲不足半年就公然养男宠,更是把她的脸面狠狠踩在脚底。 窦惠然咽不下这口气。 她今日趁着这个机会跟太子妃说了此事,就是希望太子夫妇能出面,让安郡王给她一个交代。 否则她不介意让父亲去皇上面前弹劾,就跟当初楚元忠弹劾容苍一样。 她倒要看看,容离到皇上面前该如何解释。 “你先起来吧。”楚云绯沉默片刻,“此事我会告诉太子,让太子找个机会问问安郡王,但此事事关安郡王名誉,暂且不知是真是假,你先别着急声张。” “是。”窦惠然点头,随即咬着唇,不安地说道,“妾身以前愚蠢冲动,不止一次得罪过太子妃,还望太子妃大人有大量,原谅妾身……” “那些事情我早就忘记了,你不用刻意提起。”楚云绯淡道,“安郡王这件事我会问清楚,也不会因为曾经的龃龉就置之不理。” “是,谢太子妃。” “你先回去吧。” 窦惠然恭敬应下,然后起身离开。 楚云绯眉头拧起,若有所思。 七八两位皇子虽是双生子,但性情不太一样。 八皇子性情张扬洒脱,婚后对王妃爱护有加,两口子感情如胶似漆,听说府里有婢女趁着王妃有孕在身,试图进房伺候他,都被容阳疾言厉色地赶了出去。 而七皇子容离性情沉稳一些,看着寡言少语,但做事更沉稳可靠,按理说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 楚云绯觉得此事应该另有隐情,安郡王和康郡王这对双生子多年才熬出头,这个节骨眼上断然不可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虽然即使窦惠然不说,她也能猜得出来,七皇子当初选择娶窦惠然确实是为了支持容苍,对窦惠然可能没什么感情,但即便没感情,他也不至于宠幸一个小倌,而置正妻王妃的脸面于不顾…… 楚云绯回神,转头吩咐:“墨雨。” “属下在。” “你出宫去查一查,看看七皇子身边的那个少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什么少年?”容苍从外面走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不由奇怪:“又出现了什么少年?” 楚云绯抬眸看去。 容苍一身黑衣玄袍沉稳肃穆,衬得他身姿挺拔凛冽,抬手举足都是一国之君该有的风范,看得楚云绯微微晃神。 不过晃神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迎上去替他宽衣:“七皇子和八皇子都走了?” “嗯。”容苍点头,双手顺势环上她的腰,“绯儿是不是丰腴了?” 楚云绯眉头一皱,不满地看着他:“你嫌我胖?” “不是胖,就是丰腴。”容苍强调用词,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脸颊更饱满了,水嫩嫩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楚云绯面无表情。 容苍失笑,拉着她走到窗前坐下,并极自然地把她圈坐在自己腿上:“生了孩子的女子都这样,丰腴一点是福气,证明为夫没亏待你。” 楚云绯撇嘴:“丈夫不亏待的妻子,证据就是让妻子发胖?”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容苍捏了捏她肚子上的小肉肉,“就是觉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不过稍微胖一点身体好,总不能让你像个竹竿似的,风一吹就跑吧?” 楚云绯被他捏得微恼:“这个是小肚子,坐月子期间天天吃肉喝汤,还要卧床静养,不能出去散步运动,肉肉全堆在了肚子上,以后经常出去走走,身材慢慢就可以恢复了。” 孩子落地之后,她还打算好好锻炼身体,好好练武呢。 虽说太子妃不用上战场打仗,但有点武功自保还是有必要的,万一发生意外呢? “等休息满四十天,为夫陪你出去散步,最近天气转凉,因此还是应该好好坐,多休息几天没坏处。”容苍把她紧紧圈在怀里,“你方才说什么少年?” 楚云绯表情微敛:“窦惠然方才说安郡王在王府里养男宠,你如何看待此事?” 第368章 你又要无理取闹? 容苍皱眉:“男宠?” “嗯。”楚云绯从他怀里起身,走到一旁坐下,“此事非同小可,一旦闹到皇上面前,安郡王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养男宠这种事情皇族权贵历来并不少见,当官的私底下哪个没点小癖好? 只是从来没人放到明面上来。 七皇子刚封了郡王,在皇上面前并无多少优待,他的岳父是朝中重臣,手握大权,再加上前段时间刚出了姜丞相在小倌床上暴毙的丑闻,满朝文武对“小倌”、“男宠”之类只怕会更加敏感。 七皇子若当真如此堂而皇之地养男宠羞辱自己的妻子,满朝文武定会弹劾讨伐,窦尚书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皇帝震怒之下,还不知会怎么处置他呢。 容苍拧眉沉默着,想到容离平日里进宫议事时的沉着稳重,看起来不像是乱来之人。 不过他身边确实有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每次容离来东宫议事时,那个少年都会安分地站在议事殿外面,看起来跟寻常小厮没什么不同。 “我明日一早问问他。”容苍道。 楚云绯敛眸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已经让墨雨出宫去探探情况了。” …… 马车在郡王府外停下之际,坐在车里的窦惠然却并未立即下车,而是看着与自己同乘一车的容离,面无表情地开口:“王爷今天进宫怎么没带上你的贴身小厮?” 正打算起身下车的容离,闻言表情一顿,冷着声音道:“既然是小厮,本王为何要日日带着?” 窦惠然面上浮现嘲讽的笑意:“是因为今日我也进宫,王爷想让他离我远一点?” “窦惠然,你又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窦惠然脸色一变,顿时恼怒,“王爷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的妻子?作为王妃,我关心一下自己的夫君怎么了?” 容离声音冷淡:“我之前告诉过你,人前我会维护你作为正妻的尊严,王府里你是女主子,这一点谁也不会改变——” “一个守活寡的女主子吗?”窦惠然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染了几分质问,“我嫁给王爷,是来守活寡的吗?” 容离面色一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知道王爷不喜欢我,你当初娶我是为了支持太子,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父亲知道你私德败坏,公然冷落甚至羞辱自己的妻子,他会不会冷眼旁观?”窦惠然捏着帕子,一脸受伤地看着他,“我不要求你像太子爱护太子妃那样处处爱护我,尊重我,我只求我们像一对正常夫妻,不行吗?” 容离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对窦惠然说的话也没有回应。 封闭的车厢里,时间好像都静止了似的,窦惠然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最终却只是冷笑一声:“是我自欺欺人了,不该对一个无情的人奢望太多。” 丢下这句话,她起身走下马车,再也不愿多说一句。 容离不发一语地跟着下车,窦惠然去了东院,容离则去了潇湘苑。 潇湘苑书房里,一个纤细秀美的少年正在整理书籍,擦拭着书架上的落尘,随着推门声响起,他转头看着一身冷意的容离走进来,没忽略他周身浓厚的低气压:“怎么了?” 容离正要说话,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书房重地,王妃请留步。” “这座王府里只有两个主子,一个是王爷,一个是我。”窦惠然冷冷望着拦门的侍卫,“王爷今天独自在这里,并未与人议事,我为何不能进来?” 侍卫只有一句话:“请王妃留步。” 窦惠然气得脸色铁青,对着房门吼道:“容离!你把那见不得人的东西藏在书房,就以为我奈何他不得了是吗?如果你不让我进来,我现在就是告诉父亲,说你品行不端,私德败坏,在王府养男宠,父亲一定会进宫禀报父皇,看父皇知道之后会不会饶你!” 秀美少年攥紧了手里擦拭灰尘的抹布,低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容离走过去,把他揽在怀里:“什么都不用想,我会解决好一切。” “我想去见见她。” 容离皱眉:“不必跟她起冲突。” 少年抬眸,冷白的肌肤比女子还娇嫩,几乎找不出一点瑕疵:“王爷,我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 容离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 “王爷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就躲在书房不见人吗?”窦惠然怒声开口,“如果王爷还不让他出来,我现在就回家告诉父亲。” 少年推开容离,径自走过去打开房门。 窦惠然瞳眸一缩,目光怨恨地看着从书房里走出来的少年:“你终于敢在我面前露面了,我还以为你要躲到天荒地老呢。” 眼前的少年若非一身男装打扮,跟女子又有什么两样?肌肤白皙,容貌秀美绝伦,一双漂亮如宝石般的眼睛清清冷冷,那么孤傲又毫不回避地看着她,丝毫没有做男宠的卑微和不安。 窦惠然心头嫉妒和恨意蜂拥而来,恨不得把眼前这个蛊惑人心的腌臜东西碎尸万段! “王妃让我出来,我已经出来了。”少年声音淡漠,“有什么事吗?” 窦惠然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愤怒地转头看向容离:“我要王爷立刻把这个以色侍人的东西乱棍打死!” 容离站在少年旁边,一副庇护的姿态:“来人,送王妃回去。” 两位侍卫上前,躬身道:“请王妃先回去,这里——” “容离!”窦惠然厉声威胁,“你受冷落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出一个郡王的身份,你真要因为一个下贱的东西而毁掉这一切?” 容离厌恶这样歇斯底里的控诉和威胁,抬手环着少年肩膀,带着他转身回房,不欲再理会窦惠然没风度的大吼大叫。 窦惠然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走了。 书房门再次在眼前关上,她站在庭前,觉得自己跟小丑一样毫无尊严。 “为什么?”她脸色苍白,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既然如此不愿意亲近我,为何又要把我娶进门?你为什么要毁了我?容离,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第369章 夺权? 窦惠然病了。 当晚回房气得吃不下饭,只喝了一碗丫鬟送来的莲子羹,夜间就开始发热无力,嗓子哑了,喊不出声,当值的丫鬟连王妃生了病都不知道。 直到早上掀开帐幔,接连叫了三声却没听见王妃回应,丫鬟顿感不妙,忍不住试了试她的额头,才察觉到烧得厉害。 丫鬟急急出去让人去找王爷,可容离已经带着人进宫去了,无奈之下,她只得让人先进宫去请个太医。 窦惠然烧得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眼前仿佛又浮现宫宴上男子送花给自己的那一幕,那时他未娶,她未嫁,她以为他是真心喜欢自己。 赐婚圣旨下来时,她满心欢喜,幻想着成亲之后,他也像战王爱护战王妃那样爱护自己。 可婚后几个月,他冷淡得根本不像是她的夫君,起初她惶恐过,自省过,检讨着自己哪里做的还不够好。 可就算她如何温柔贤惠,他也始终无动于衷,冷淡得像个陌生人。 是的,他们就像一对拜过堂的陌生人,没有丝毫感情可言。容离对她的态度冷淡得让她时常怀疑,他们成婚是不是有人逼迫。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窦惠然忽然很想回家,回到那个熟悉的,有爹娘疼爱的家。 …… 东宫长信殿里,楚云绯用完早膳,跟乳娘一起照看儿子半个时辰,待儿子吃饱睡着之后,才转身走出偏殿,看向候在正殿的墨雨。 墨雨出去了一夜,不仅仅是求证窦惠然所言的真假,更是去查了那个少年的身份。 “那个少年是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楚云绯走到窗前锦榻上坐了下来,闻言颇为诧异,“所以确实有这样一个人?” “是。”墨雨点头,“而且属下查了那个女子的身份,应该跟七皇子相识很久了,以前是教司坊的人。” 楚云绯心头一惊,教司坊? 教司坊里养着宫中的舞姬和歌姬,算是一个卖艺不卖身的存在,当然,教司坊的女子拿的都是月例,只负责宫中有宴会时表演歌舞。 教司坊里女子大多身份低微,比起青楼勾栏也只高那么一点点,因为她们服侍的是皇家,而不必对着寻常男人倚讨好笑。 但即便如此,达官贵胄们依旧不把她们当人看,宫里的主子里随意一句话,就能让她们生不如死。 教司坊里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宫里有身姿柔美、容貌出众宫女被调入教司坊,她们在教司坊的地位相对较高,也拥有一定的自由,因为她们真正的身份还是宫女,只要用心练舞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甚至若有机会被贵人看中,可以带出去做妾,只需去礼部登记就行。 而犯错被发配进去的罪臣之女则最卑贱,但被打上了烙印的罪臣之女,在教司坊就是囚奴妓子一样的存在,终生不得离开教司坊。 楚云绯沉思须臾,大抵明白了那个女子女扮男装的原因,倘若她只是教司坊里寻常的歌舞姬,那容离可以给她一个通房侍妾的身份,只是侍妾身份依旧卑贱,生死荣辱完全掌握在主母手里,王妃随时想置她于死地都轻而易举。 而女扮男装跟在容离身边,几乎可以一天十二时辰跟容离不离身,王妃就很难有机会找她的茬,甚至是对她不利了。 楚云绯托着下巴:“她的身份有没有查清楚?” “暂时还没有,教司坊的人守口如瓶,似乎有点忌惮那个女子的身份。” “我知道了。”楚云绯道,“安郡王此时在前殿议事?” “是。” “你去把那个女子带过来,就说我要见她。” “是。”墨雨领命而去。 然而到了前殿,墨雨却没能见到那女子,她问了外面守卫,守卫回答说那个少年被太子殿下叫进去了,太子正在问话。 墨雨在外面候了一会儿,没见着人出来,转身回了长信殿,把事情跟楚云绯说了。 楚云绯听闻容苍在问话,心里已有数,没再说什么,起身去了偏殿。 容苍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看见少年走进来,他一眼就识破了对方是个女儿身,眼神微眯,目光在对方身上打了个转。 “孤没兴趣过问旁人的感情之事,但既然安郡王妃找到了太子妃面前,孤就多嘴问上两句。”容苍瞥了眼容离,埋头于成堆的折子中,“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若只是单纯想纳个妾室,正大光明纳了就是,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子妃,都不会干涉你们纳妾之事,若有其他的隐情也可以如实说来,不必女扮男装,遮遮掩掩。” 比起纳妾,一个郡王堂而皇之把男宠往床上带显然更恶劣,哪个正妻能受得了这种事? 容离垂眸:“此事确实有隐情,臣暂时还不能说,还望太子殿下容我自己处理。” 容苍皱眉:“你自己若能处理好,怎么会让安郡王妃找到太子妃面前?” 容离请了个罪:“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 容苍神色平静:“什么时候可以解决好?” “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 容苍点头允了这个期限,没问他所谓的解决是要解决谁,又打算如何解决。 接下来朝中好似有些不太安宁,容离暗中动作频繁,悄无声息地收买了吏部大半官员,以身份上的些微优势和非寻常手段,一点点架空了窦尚书的权力。 窦惠然吃了几天药,身子好转之后,几番犹豫之后,到底还是委屈地坐车回了家,把这几天受到的委屈一五一十告诉给自己的母亲,没有丝毫隐瞒。 窦夫人听完之后,简直不敢置信:“他敢如此对你?” 容离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二十好几岁才勉强封王,无权无势,靠着岳父的权力在吏部做事,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一点头,竟敢如此羞辱自己的王妃? 他到底想干什么? 当初这桩婚事不是他自愿的吗? 窦惠然不说话,只是哭。 她大病初愈,脸色本就苍白,再加上这些日子郁结于心,整个人看起来确实憔悴了许多。 第370章 弹劾安郡王 窦夫人心疼女儿,想把她留在家里住几天,可对方到底是王爷,她担心因此把事情闹大,最后无法收场。 想当初战王要休妻时,楚云绯也只是回家告了一状,让她父亲进宫弹劾战王,而并没有在家过夜。 窦夫人在屋子里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让女儿先回去:“你今晚先回王府,等你父亲回来,我会好好跟他说这件事,但是我们自己千万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有委屈就往娘家跑,会引起夫君极大的不满,何况她嫁的还是皇家。 圣心难测。 没人敢轻易挑战皇权。 虽然在当初战王夫妇的事情上,皇上展现出了足够的圣明,可她也没忘记恃宠而骄的国公府是如何被抄家流放的。 窦惠然点头,眼泪却滑了下来:“母亲,我——” “别急,我今晚先跟你父亲商议一下,看此事到底该怎么办。”窦夫人说完,又叮嘱一变,“不过你暂时先别找那个男宠的麻烦,万一是误会一场呢?冲动只会让冲突和误会加剧,明白吗?” 窦惠然点了点头:“嗯。” 女儿离开之后,窦夫人独自在家想了半天,怎么想也想不通,安郡王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种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被妻子发现私养男宠之后,一般人不应该是急于安抚妻子吗?他倒好,竟对惠然冷言冷语。 他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是因为太子已经入主东宫,所以他无所畏惧了?要把窦家当成弃子? 当晚窦尚书回来,窦夫人迫不及待就把事情跟他一五一十说了。 窦尚书面色一变:“你说什么?安郡王养男宠?” “是。”窦夫人面色难看,“不但养男宠,甚至从头到尾冷落惠然,当这个妻子跟摆设似的,从来不理会,到现在……到现在夫妻关系有名无实,他到底把我的女儿当成什么了?” 窦尚书沉默良久,面色隐隐不安:“安郡王最近在夺我的权。” “老爷?”窦夫人一惊,面上不自觉地浮现不安之色,“老爷,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你的女婿,为什么要夺你的权?你不是吏部尚书吗?” 窦尚书眉头拧紧,不安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我是吏部尚书不假,可吏部心怀鬼胎的人多得是,哪个不是为了利益?安郡王给他们足够多的好处就能收买他们,我这个尚书早晚成为傀儡。” 安郡王有一个最大的优势。 他是皇帝的儿子,一个皇子可以受冷落,可以不得宠,但皇子这个身份天然具有不可动摇的优势。 除非他犯下谋反之罪,否则他跟大臣发生利益抗衡,皇帝心里必然偏袒自己的儿子。 何况安郡王现在是替太子做事,在朝中大臣看来,他对太子的忠心绝对比窦尚书这个曾经的“宸王党”来得靠谱,太子日后登基,若要清算宸王和裕王党的旧臣,窦尚书的处境显然比安郡王危险。 所以吏部其他官员隐隐靠向安郡王,不是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窦尚书早已察觉到了安郡王的不对劲,可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安郡王是自己的女婿,他没理由跟自己为敌。 今晚他才知道,容离真的在暗中收买自己的势力,想要架空他。 窦尚书心头生出不安的预感。 把他架空之后呢?他还打算干什么? “那老爷怎么办?”窦夫人一颗心渐渐下沉,“安郡王娶了我们的女儿,不应该跟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吗?老爷帮他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等他有了政绩,就可以调去别的部,为何一定要夺老爷的权?” 窦尚书不停地踱着步子,脚步略显焦躁:“惠然说他们从未有夫妻之实?” “是。” “所以从新婚第一天开始,安郡王就冷落了惠然。”窦尚书眉眼深沉,“显然不是因为惠然婚后不贤惠,而是安郡王从成亲之初,就根本没打算把惠然当成他的妻子。” “他是利用惠然,利用我们。”窦夫人忍不住咬牙,愤恨无比,“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嫁给战王做侧妃,如今好歹也是东宫侧妃,来日太子登基,四妃之一跑不了。” 现在倒好,嫁了个表里不一的安郡王守活寡,他们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如果只是夫妻间发生了一点口角,或者安郡王对小妾更宠,冷落自己的妻子,窦尚书为了女儿的姻缘,该忍也就忍了。 可事情的发展显然没那么简单。 翌日一早,窦尚书在朝堂上大义灭亲,愤慨地弹劾安郡王:“皇上,臣要弹劾安郡王!”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他。 安郡王不是他女婿吗? “弹劾安郡王?”穆帝坐在龙椅上,皱眉看向安郡王,“窦爱卿要弹劾他什么?” 窦尚书跪在地上,语气激动而寒心:“安郡王私养男宠,冷落嫡妻,跟小女成亲至今尚未有过夫妻之实,反而对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宠宠爱有加,臣痛心疾首!前有姜丞相因小倌而丧病,臣担心安郡王也着了小倌的道,最终付出性命的代价,求皇上明断!” 话音落下,殿上陷入一瞬间的静寂,随即众人吃惊开口:“什么?” “安郡王养男宠?” “不可能吧?” “这……这简直荒唐!” “安郡王怎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穆帝面沉如水,冷眼看着容离:“老七,此事你怎么解释?” 容离走出来,袍子一撩跪在地上:“回禀父皇,儿臣从未养过男宠,只是以前在宫里无权无势,备受冷眼,自父皇封了儿臣郡王之后,儿臣一心公务,只盼着早点做出政绩出来,让父皇和太子刮目相看,无心男女之心,还望父皇明察。” “哦?”穆帝转头看向窦尚书,“窦爱卿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窦尚书回道:“小女昨日回家,整个人憔悴了一圈,她重病卧床时,安郡王看都不曾去看过一眼,每天十二个时辰把男宠待在身边。若皇上不信,不如把安郡王身边的小厮书童都带到殿上询问,定能问出真相。” 安郡王转过头,冷冷看着他:“窦大人无凭无据,仅因女儿的三言两语就认定本王养男宠,还要把本王身边的小厮书童带进宫问罪?不知这是根据哪条律令?” “我——” “若本王弹劾窦大人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是不是也不用任何证据,只要把那些所谓的党羽带上来严刑逼供就行?” 窦尚书脸色难看:“老臣从未结党营私!” 第371章 违背良心的事情 “谁能证明?”容离目光冷漠,眼底似有尖锐的光芒直射向窦尚书,“窦尚书以前一直都是支持宸王,你敢说你跟宸王之间没有一点利益往来?你敢说你私底下没有收受过贿赂?你敢说你没有为了吏部尚书的位子而陷害忠良?” 质问一句比一句重,只问得窦尚书脸色青白交错,根本来不及思考,只严词否认:“老臣行得正坐得端,从未做过安郡王所说的事情!” “本王也行得正坐得端,从未做过窦大人所言之事!” 窦尚书脸色青白交错。 殿上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谁也没想到窦尚书和安郡王这对翁婿竟然会在朝上争吵起来,而且吵得脸红脖子粗,连旧账都翻了出来。 原本还有想劝架的大臣见状不由歇了心思。 穆帝神色不虞,眼见容离表情冷沉,面上没有丝毫心虚之色,而窦尚书的愤怒看起来也是真的,不似作假。 他既不能真的把容离的小厮带上来问,又不好让满朝文武以为他敷衍了事,遂转头看向容苍:“朕最近身体不适,总是乏得很,此事就交由太子处理吧,务必查清真相,给窦尚书一个交代。” 容苍应下:“儿臣遵旨。” “若容离真做了荒唐事,定不许隐瞒,更不能轻饶了他!”穆帝站起身,皱着眉头环顾大殿一圈,确实自己已经看腻了这些面孔,真恨不得早些出宫去见识外面的大好河山。 “明天开始,早朝由太子主持,朕要静养几天,退朝!” 大臣们还没来得及震惊皇上这么早就完全放权给太子,就慌忙跪下:“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帝带着杨德喜走了,根本不理会大臣们的想法。 走在通往寿安宫的路上,他偶尔会转头看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杨德喜,心里思考着,出宫要不要把杨德喜带上? 杨德喜是太监,面容特征太明显,出宫会被人认出来,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若不带上他,自己身上的蛊毒还跟他有所牵扯,万一他在宫里发生意外怎么办? “皇上?”杨德喜被他看得心惊肉跳,战战兢兢开口,“奴才今日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穆帝掩去内心真实想法,淡淡说道,“朕想出去放松几天,正在考虑要不要带你一起出去。” 出去放松几天? 杨德喜一懵:“皇上要去哪儿?” “暂时还没定下来去哪儿,反正要远离京城,先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看看祖国的山山水水,再去偏远地方体察一下民情,看有没有地方恶霸欺压百姓。” 杨德喜震惊了好半晌:“皇上,奴才自然是贴身跟随皇上,好好伺候皇上的。皇上自个儿出去,奴才一万个不放心啊。”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穆帝冷哼,指了指他光滑的下巴,“你连胡子都没有,朕更不放心。” 杨德喜一愣,随即笑道:“奴才乔庄打扮一下不就行了?弄个假的胡子粘上。” 假的? 穆帝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主意似乎可行,“什么时候走还不知道,你暂时先别露了风声。” “是,奴才晓得。” …… 走出大殿,窦尚书把安郡王叫住,不悦地开口:“王爷既然不喜欢小女,当初在宫宴上为何送花给她?皇上赐婚时,王爷为何不拒绝?” 安郡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本王做事需要跟窦大人解释吗?” 窦尚书一噎,脸色顿时难看无比:“如果此事跟小女无关,我自然不敢让王爷解释什么,可王爷娶的是小女,耽误的也是小女——” “本王一没打她,二没骂她,三没有宠妾灭妻,并承诺过只要她安安分分,安郡王府当家主母的位子永远是她的。”安郡王打断了她的话,“敢问窦大人,本王何处耽误了她?” 窦尚书气得脸色铁青,很想质问他,夫妻之间没有夫妻之实还叫夫妻吗? 惠然要的不仅仅是一个主母之位,她也需要夫君的疼爱和尊重,需要一个有着自己血脉的孩子,更需要一个正常的家! 为什么安郡王可以无情到连强词夺理都显得理直气壮? “我只想知道,王爷真实的目的是什么?”窦尚书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执意要一个答案,“惠然就算不嫁给王爷,嫁给别的男子也依然会是正妻,当家主母的身份她不缺,她需要的是一份尊重,还望王爷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八皇子容阳从殿内走出来,“窦大人难道没见过宅内女子争风吃醋?没见过男人三妻四妾?只因为女儿一点委屈就回家哭诉,看来窦大人护短护得很厉害啊。” 窦尚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八皇子,这件事跟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容阳冷笑,“七皇兄与我一母同胞,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情。” 窦尚书握紧双手:“两位皇子感情确实深厚,可惠然也不是上赶着嫁给七皇子,她不该遭受如此羞辱!” “没人羞辱她。”容离眼神沉冷,“若窦大人真想知道为什么,不如回去好好思索一番,自己曾经有没有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情,窦大人若行得正坐得端,才有资格谴责别人。”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八皇子不发一语地跟上去,临走时落在窦尚书脸上的眼神透着几分怜悯,像是在怜悯着一只将死的蝼蚁。 窦尚书脸色僵硬,呆呆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被容离最后一句话惊得脸色发白。 有没有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情? 所以他是报复自己? 窦尚书掌心不由渗出冷汗,容离到底指的是什么事?是二十多年前他得了顾丞相和贵妃授意,上折子说“双生子不祥”一事? 可当时上折子的不止他一个,朝中顾氏一党的官员都上了折子,而且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容离现在才来报复他,不觉得太晚了一些吗? 第372章 时过境迁,仇恨难消 容离和容阳在去东宫的路上,遇上了丽妃派来的太监,对方恭敬地拦住他们的去路:“丽妃娘娘说很久没见两位殿下了,让你们现在过去一趟。” 容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容离,显然已明白母妃召他们去的原因:“母妃这么快就知道了?” 容离没说话,沉默不发一语地跟着太监一起去给丽妃请安,他今天进宫单独一人,身边没带任何人,反而是八皇子身边跟了个小书童。 走进丽妃的宫里,兄弟二人给母妃请了安,才发现窦惠然也在。 “容离。”丽妃眉头微蹙,表情不太好看,“你跟惠然之间是怎么回事?夫妻是一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闹得人尽皆知?” 容离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窦惠然一眼,窦惠然面色苍白,沉默地站在一旁,对容离和容阳的到来视而不见。 丽妃这里的状不是她告的,而是丽妃得知今日窦尚书要在早朝上弹劾容离,不解之下,才命人把窦惠然召进宫了解情况。 如今前朝后宫都知道了此事,想瞒也瞒不住,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弄清事情来龙去脉,知道缘由,若能解开误会自然好,若解不开…… 丽妃叹了口气,她其实明白自己儿子的性情,无缘无故薄待自己的妻子不是他该有的行为,他理该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所以这桩事做得着实让她无法理解。 “你们三人都在这里,本宫有话直说。”丽妃示意兄弟二人坐下,语重心长地开口,“我不想偏心任何一人,但是容离,你跟惠然成亲已有五个多月,夫妻之间若有误会,你该早些解决。若没有误会,你就不该冷落自己的妻子,当初更不该娶她,就算是为了太子——” “不是为了太子。”容离淡淡开口,“窦惠然,我跟母妃单独聊聊,你先回去吧。” 窦惠然一怔,白着脸看他:“王爷冷落我这么久,如今我竟连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没有吗?” 就算死也该让她死得明白。 容离语气冷淡:“如果你执意知道真相,我今晚会一五一十全告诉你。” 窦惠然抿了抿唇,起身朝丽妃屈膝:“既然如此,儿媳先告退。” 容离神色漠然,直到她离开,才平静地开口:“儿臣在王府里养的那个人不是少年,而是个女子。” “女子?”丽妃诧异,随即皱眉,“若是你喜欢的人,大可以纳为妾室,何必遮遮掩掩,让惠然误会?” 宫女沏了茶奉上,容离端着茶盏,沉默良久:“容阳,你也出去。” “我也不能听?”容阳面色一变,随即嘀咕了一句,起身朝母亲行了个礼,“儿臣告退。” 丽妃心头越发生疑,一双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容离:“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妃可还记得当年生下儿臣和容阳时,曾有不少大臣上奏折,说双生子不祥,会给楚国带来噩运?” 丽妃面色一怔,想到当年往事,心有余悸地点头:“本宫提心吊胆活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这件事,怎么会不记得?” 就连容离和容阳知道这件事,也是她一次无意间透露的,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久,容离怎么会忽然提起? “当初上折子弹劾的大臣很多,窦尚书就包括在内。” 丽妃抿唇:“既然当年弹劾的大臣很多,你又何必记恨于窦尚书一人?何况如今时过境迁,你跟惠然成了夫妻,一笑泯恩仇不好吗?” 容离淡道:“一笑泯恩仇听起来洒脱大度,可逝去的人能回来吗?” 丽妃一怔:“你说什么?” 容离敛眸:“当年的吏部尚书还不是窦惠然的父亲,母妃应该记得吧?” 十几年的时间听着漫长无比,可若是追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尤其是刻骨铭心的事情,才惊觉那仿佛是昨日才发生的。 丽妃当时位份很低,对前朝之事不但毫无干涉之权,甚至连消息都闭塞许多,可那年发生的事情却让她想忘记都难。 因为当时的吏部尚书是苏拾玖,他的大儿媳跟丽妃曾是闺中密友,感情最好的手帕交,她们甚至开过玩笑,若以后有了孩子,可以指腹为婚。 可当初怀胎时,丽妃怀的是双生皇子,而苏家儿媳怀的也是个儿子。 前朝以顾丞相为首,后宫以顾贵妃为首,仿佛约好了似的齐齐上折子弹劾双生子不详,唯有吏部苏尚书引经据典,辩驳双生子不详乃是无稽之谈,平民百姓双生子多得是,没见谁家不详。 他说这是上天的恩赐,绝不是不详。 皇上最终既没有采纳前朝的弹劾,也没有按照惯例给当时的丽妃晋位分。 且当时皇后刚进宫不久,双生子的不详难免也会影响到皇后,皇上着实不愿意为了此事大动干戈,所以顾家不得不暂时歇了这份心思。 好在只要丽嫔没有晋上妃位,按楚国祖制,皇子是没有资格竞争储君之位的,所以顾氏一党才没有穷追不舍。 但苏尚书的“不合群”却让顾贵妃记恨上了。 只是苏尚书为官清廉,不纳小妾,不养外室,不贪污受贿,不踏足青楼,让顾家连把柄都抓不到。 再后来皇后诞下九皇子时出事,阖宫上下沉浸在悲伤之中,再到顾丞相暴毙……那两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当时的丽嫔担心一连串的事情被怀疑到双生子不详的预言上来,长达两年的时间,她带着两个儿子待在后宫几乎不敢出门,除了例行请安之外,其他时候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对两个儿子的保护更是到了病态的地步,连孩子生病都不敢轻易去找太医,生怕入了顾贵妃的眼。 可怕什么来什么。 容离和容阳十岁那年,苏尚书五十岁寿诞,他在家里摆了宴席,地方有个官员千里迢迢送了一只不起眼的花瓶,因为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名贵的东西,管家就收进了库中。 结果那个花瓶里竟然暗藏玄机,藏有妄议太子的证据。 苏家被弹劾,满门流放,连同苏尚书那个才十岁的孙子。 丽嫔不敢置信,后来在顾贵妃耀武扬威的警告之中,才知道苏尚书因曾为双生子辩护而引起贵妃不满,若不是苏尚书的把柄实在难抓,早在九年前他就应该死了。 苏家在流放途中一一离世,连流放地都没能到达。 直到如今,想起当年那些事,丽妃还是黯然伤怀:“主谋这一切的人不是顾贵妃吗?她已经成了废妃,她的儿子也成了废人。” “当年除了顾贵妃,还有一个主谋就是窦尚书。”容离敛眸,声音冷淡,“他当初是吏部侍郎,顾贵妃曾承诺只要苏尚书一死,尚书的位子就是他的,当年花瓶里私藏密信一事就是窦尚书指使。” 第373章 人死不能复生 丽妃沉默下来,再也无话可说。 虽然朝堂上为了利益,各党派手段层出不穷,往往一出手就是满门灭绝。 但苏尚书一代忠臣毁于这些败类之手,如今想起来依旧叫人痛心不已,何况苏尚书的儿媳跟她还是闺中密友,她们的感情比一般姐妹深得多。 只是她当年无权无势,无法证明他们的清白,连替他们求情都做不到,而如今…… 而如今,她能若劝容离放过窦尚书吗? 不能。 就像他说的,一笑泯恩仇能让逝去的人活过来吗?显然也不能。 丽妃怔怔望着殿外,曾经她无比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的处境,更痛恨顾贵妃仗着身份为所欲为,残害忠良,而今顾氏垮了,身为主谋之一的窦尚书难道只因为转而向太子投了忠,就要继续逍遥法外下去? 压抑的沉默维持了良久。 丽妃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你府里的那个女子是谁?” “她就是苏尚书的孙女苏瑶。” 丽妃震惊,随即又是惊喜,不由站起身:“她……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苏家出事那年,她才四岁,流放路上带不了一个四岁的孩子。”容离垂眸,掩去眼底色泽,“她这些年一直待在教司坊,当年应该是谢家人救下了她。” 教司坊? 丽妃跌落在椅子上,她在教司坊长大的? 一个四岁的孩子被送去教司坊,她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谢家这些年不动声色,暗中也在帮苏家? 可当年他们为什么就没有把苏家全部救下呢? 丽妃心头压抑得厉害,却又知道自己无权要求别人做什么,世家屹立百年,什么是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何况当年皇后的儿子出了事,谢家都没能查出真相,可见在两个权臣世家分庭抗衡的时候,总有一些事情是他们没办法做到的。 容离声音平静:“母妃不用太难过,她在教司坊没有留下名字,有谢家暗中留话,教司坊的人对她也并无苛待。” 丽妃回神:“那窦惠然怎么办?” “儿臣既然娶了她,就会给她应有的名分和尊重。”容离声音淡淡,“但儿臣不喜欢她,不会跟她有夫妻之实。” 丽妃沉默须臾:“窦尚书呢?你打算怎么办?” “窦尚书应该为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容离语气冷漠而坚决,“苏家留下一个苏瑶,窦家留下一个窦惠然,公平得很。” 丽妃左右为难:“离儿,苏瑶虽是受害者,但苏家是以罪臣的身份被处置的,她是罪臣之女,你打算让她一直女扮男装下去?万一以后东窗事发……” “母亲觉得儿臣应该放弃她?” 丽妃咬着唇,面上浮现难堪之色:“母妃自己不怕死,若只有母妃一人,得知苏瑶还在世,母妃一定拼了命护她,可是你们……这些年我习惯了隐忍,早已养成胆小怯懦的性子,你们好不容易得了如今这般身份,有了封号,有了自己的府邸,也算是彻底抹去了双生子不详的阴影,若因为苏瑶而被人弹劾,离儿,我真不敢想象你父皇会不会震怒……” 苏家当年虽然是被栽赃陷害的,可帝王无情,在皇上眼里,他们到底是个罪臣,容离难道是要为苏家翻案吗? 说出这番话时,丽妃脸颊一阵发热,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曾经的密友,对不起苏家一门忠臣。 她自私懦弱,贪生怕死。 可她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熬出头,又要被卷入一个收留罪臣之女的罪名之中,随时面临被处死的命运。 “母妃,儿臣跟苏瑶商议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她不奢求能给苏家翻案,毕竟当年苏尚书获罪只是因为妄议储君,若非顾家施压,妄议储君罪不至死,甚至并不会留下多少污名。”容离站起身,朝丽妃行了一礼,“窦尚书会死,但他不会被报复而死,而是因为他利用职权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私底下还去跟废王接触,试图让废王东山再起,终将死于谋逆之罪。” 谋逆? 丽妃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那——” “今日之谈话,母妃能忘就全部忘了吧。”容离打断她的话,不想再多透露什么,“母妃不用担心,就像母妃所言,儿臣好不容易熬出来,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何况儿臣还要保护苏瑶。” 丽妃不安地站起身:“这些事你会跟太子说吗?” 容离沉默片刻:“儿臣还没想好。” 很多事情虽然过去了多年,但活着的人心里永远无法忘记,只是每个人立场不同,他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他一样。 就像……就像当年苏尚书之所以获罪,除了顾氏和窦尚书陷害之外,皇帝决断失误同样难辞其咎。 倘若皇帝足够英明,将此事交由谢家去查,未必不能查出一个真相,就算一时没有查出真相,“妄议储君”这个罪名也不足以让一个忠心耿耿的大臣被全家流放,最终惨死途中。 容离心里对他的父皇又何尝没有怨恨? 皇帝的默许,对顾氏的纵容,无形之中造就了多少惨案冤案?那些年里死在顾家手里的无辜之人不计其数,吏部尚书官至二品,被记恨之后尚且无法自保。 皇后位居中宫,谢家显赫荣耀,同样保不住亲生孩子。 何况那些品级低、家世差,甚至无权无势的人? 可是怨恨又能怎么样? 弑君吗? 容离告退之后,一步步踏出宫门。 高高在上的皇帝是永远不能有错的,就算他犯了错,那也是别人的错,因为他一句话可以决定成千上百人的生死。 前朝后宫,皇子公主,命运尽数掌握在帝王手里,他们只能低着头,恭敬顺从,不能有丝毫反抗。 第374章 你们罪孽深重 穆帝虽说把容离私养男宠一事交给了容苍,但容苍并未逼迫容离说出真相,他答应给容离一个月的时间处理,那么这一个月之内就不会逼得太紧。 这些日子他能察觉到容离正在计划着什么,也清楚他在吏部动作频频,但官场上的竞争历来都是存在的,任何时候都不会消失。 即便是亲兄弟,亲父子,翁媳之间,也不会例外。 容离被双生子的阴影压制了这么多年,迫切地想掌权,他完全可以理解,而私生活方面,容苍虽没过问,暗中也命人密切注意着,不会允许他有过分出格的举动。 楚云绯倒是比容苍知道得更多了一些,因为皇后召她去说话了。 “昨晚教司坊有嬷嬷过来见我。”皇后坐在榻前喝茶,“她说近日有人去教司坊问话,她心头不安,所以主动坦白了一些事情。” 楚云绯行过礼之后,在一旁坐下来:“去问话的那个人是儿媳手底下的墨雨,晏儿满月宴那天,窦惠然跟儿媳控诉了一些事,说安郡王冷落她,还在王府里养了男宠,儿媳得知之后不得不查明真相,所以就派人去了解了一下。” “安郡王的事情本宫也听说了一些,但事情真相并非如此简单。”皇后说着,眉心浮现几分郁色,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啊,年轻时做了不少错事。” 楚云绯微惊:“此事竟跟父皇有关?” 皇后斜倚着锦榻,想起那些年里发生的事情,想到顾氏曾经的荣宠,嘲弄一笑:“都说深宫繁华一场梦,顾氏曾经荣宠不衰,虽说如今得到了他们应有的下场,可过度的荣宠之下,不知多少无辜之人丧命在他们手里,二十年……真是一个漫长的时间啊。” 严格说起来,顾氏荣宠何止二十年? 容宸年岁二十有六,在他出生之前,他的外祖父就是朝中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顾氏进宫就是妃子,从未受过一点委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所以容不得一点不如意的事情。 朝中但凡有大臣跟他们为敌,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置对方于死地,只是那时朝中有谢家与之抗衡,谢家一党的人他们动不得,所以顾氏才不至于只手遮天。 “云绯,容离夫妻的事情你就别管了,让他们自己处理吧。”皇后抬手揉着眉心,语气里带着几分厌倦,“有些账总要算一算的,即便时间已久远,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楚云绯嗯了一声:“是。” 虽然她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欠了谁的债,但既然事情另有隐情,那确实不是她轻易能处理的。 …… 当晚容离回到王府,主动踏进了窦惠然的院子里,这也是他成亲之后第二次来她的房里,第一次是洞房花烛那夜,来挑了头盖,说一句“你早些歇着”就走了。 婚后独守空闺五个月,窦惠然的忍耐达到了顶点。 今晚她没打算闹,而是打算心平气和地跟容离谈谈,或许开诚布公地谈完之后,他们的夫妻关系会有所改变——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从她踏进安郡王府——或者说,从容离在宫宴上送花给她开始,这一切就是个有计划的预谋。 太阳渐渐西沉。 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不安。 窦惠然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着王妃髻的女子,从未出阁少女到王府怨妇,竟然只有五个月的时间。 曾经娇艳明媚的容颜,眼下已是泛着苍白和憔悴,眼底的失落和彷徨无法遮掩,患得患失时刻都在折磨着她。 窦惠然无数个夜里偷偷躲在被子里流泪,反省着是不是自己脾气太糟糕,名声太差,跟太子妃作对过,所以容离才不喜欢她? 可是她已经改了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她已经远离那些教唆她做坏事的人,以后只想安安心心待在内宅,做好一个王妃的本分,这样难道不行吗? 窦惠然缓缓捂着自己的脸…… “王妃,王爷来了。”贴身丫鬟匆匆跑进来,兴奋而压低声音开口,“王爷来了!” 窦惠然一怔,下意识地站起身,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紧张地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然后又转头看一眼铜镜里的自己,有些后悔方才没有多施一点胭脂。 容离跨进房门。 窦惠然看见他进来,扬起笑脸就迎了上去:“妾身见过王——” 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窦惠然僵冷着脸,看着跟在容离身后走进来的少年,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 然而少年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漠然而疏离,浑然没把她这个王妃放在眼里似的。 “王爷既然就跟我好好谈谈,为什么把他带过来?”窦惠然木然开口,“是故意带他来给妾身添堵吗?” 容离走到窗前坐了下来,抬手屏退侍女:“你们都出去,把门掩上。” 两个丫鬟下意识地朝窦惠然看了一眼,随即屈膝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窦惠然如木雕一般僵站着,好半晌,才转身走到窗前。 容离没有迂回,长话短说:“她是苏瑶,十四年前,全家死于你父亲之手。” 窦惠然呆滞地看着他,像是听错了似的:“王……王爷说什么?” “准确来说,顾贵妃和你父亲都是主谋。”容离淡道,“本王娶你不是因为太子,而是单纯想得到你父亲手里的权力,让你父亲付出跟苏家一样的代价。” 窦惠然脸色刷白,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嘴角扬起的笑难看得像是在哭,“王爷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我不信,我不信,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然而颤抖的声音到底泄露了几分恐惧不安,窦惠然转头抓着少年的手臂:“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对不对?这是你们编造出来的谎言,你们骗我,你们一定是骗我的……” “他说的都是真的。”苏瑶挥开她的手,眼神冰冷刺骨,“我的祖父母,爹娘,两个兄长和一个姐姐,还有外祖父母一家,叔伯两家……总共六十三人全部死于你父亲之手,你们罪孽深重,应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第375章 她是罪臣之女 窦惠然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她扶着案头,支撑着虚软的身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们说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砸得她眼前发黑,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嘴唇都在哆嗦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真相不该是这样的…… “你的父亲为了一己之私,陷害自己的顶头上司,致使苏尚书一家惨遭流放,且担心父皇事后赦免苏家的罪名,在流放图中设伏,杀了苏家所有人。”容离声音淡漠,听着没有半分情绪波动,“本王娶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你父亲的权力,虽然你是无辜的,但苏家一门数十人更无辜,这些都是你父亲做下的孽。” 顿了顿,容离目光微抬:“当年苏瑶才四岁,这些年是在教司坊长大的,窦惠然,如果你觉得自己无辜,那你觉得苏瑶无不无辜?” 窦惠然无力地跌坐在榻上,手里的帕子被死死绞紧,泛白的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 “我父亲……”她艰难地摇头,“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他当年是顾氏一党的人,听命于顾贵妃。”容离给她致命一击,“还因为顾贵妃承诺他,只要苏尚书一死,吏部尚书的位子就是他的,这就是原因。” 窦惠然怔怔地听着,面上血色褪尽:“这不是真的,我……我要去回去问问,我要问问父亲……” 他父亲如今的位子是通过陷害上司得来的?他的手上还沾染着那么多条性命? 不,不可能。 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知道了这个真相,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回去吗?”容离站起身,平静地看着她,“本王虽利用了你,但余生可保你继续安享荣华,就算以后窦家全家被杀,也牵连不到你的头上,这是我对你的补偿。” “我不要这样的补偿!我不稀罕!”窦惠然忽然爆发,激烈地冲着容离吼道,“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年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苏家人一定是被陷害的?为什么这些不是你编造的谎言?你不让我回去见父亲,我如何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容离,我不信,我打死都不信!” “你信不信不重要。”容离显然并不在乎她伤心还是绝望,“当年的真相不会因为你信不信而改变,但血债需要血偿,你父亲必死无疑——” “王爷!”窦惠然扑通跪倒在地上,急急打断他的话,仰着头看他,面露哀求,“王爷,他是你的岳父啊!求求你放过父亲!我……我不去告状了,我以后一定安安分分待在内宅,再也不出去见任何人了,你放过父亲好不好?王爷,王爷,苏姑娘!” 她转头跪向苏瑶:“苏姑娘,如果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我愿意为我父亲赔罪,我把王妃之位让给你,我给你当牛做马,你……你原谅父亲好吗?求求你,你大人有大量——” “我大人有大量,你能让我的祖父和爹娘都回来吗?能让当年所有受苏家牵连的族人都活过来?”苏瑶冷冷开口,眼底恨意刺骨,“窦惠然,这一切不是你的错,可是你是始作俑者的女儿,就像我当年也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可作为罪臣的后代,我这些年得到的都是罪臣之后才有的待遇,相比之下,你已经比我幸运多了。” 窦惠然哭道:“苏姑娘!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你既然知道自己当年还小,怎么能确定这一切都是我父亲所为?我……我愿意让出王妃之位,我甘心为妾,让你做安郡王妃好不好……” “我不稀罕你的王妃之位。”苏瑶神色漠然,“我这些年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送仇人去见我的父亲。” 窦惠然僵在原地,面色惨然。 苏瑶转身走了出去,望着遥远的天际,眼底一派荒芜木然。 她这些年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复仇,待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一一付出代价,她才有理由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 然而…… 苏瑶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窦尚书一家死不足惜,可当年行事昏聩的皇帝也是凶手之一,她该如何让他也付出代价? 容离下令封锁了王妃的院子,但任何人不许苛待她的饮食。 窦惠然失魂落魄地被丫鬟扶着起身,眼底浮现绝望之色。 她该怎么办?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窦惠然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急急抓着丫鬟的手:“燕儿,你要想办法回窦家一趟,告诉父亲,我爷要找他报仇,燕儿……” “王妃。”燕儿为难地看着她,“王爷下令封锁了这里,不会允许奴婢出府的……” “你想想办法!”窦惠然声音骤然尖利,抓着燕儿的肩膀激烈摇晃,“燕儿,你必须想办法回去一趟,听到没有?我不能坐以待毙!一旦父亲出了事,窦家就全完了,我也就跟着完了……” 燕儿吃痛之下,惶恐地点头:“奴婢想想办法。” 窦惠然这才安心,松开她的肩膀,猛地跌坐回锦榻上。 她一定要保住窦家…… …… 踏出房门,容离握着苏瑶的手,郑重承诺:“等窦尚书一家伏法之后,我们——” “容离,我们之间没有将来。”苏瑶正色看着他,目光清冷而理智,“我感激你帮我,可是我心早就死了,教司坊那种地方出来的人,你指望她有爱人的能力吗?” 容离抿唇:“如果苏尚书还在,我们应该是有婚约在身的。” 苏瑶缓缓摇头:“可惜祖父不在了,爹娘也不在了,经历那么多事情,我早已配不上你。” “你别这么说。”容离握着她的手,“瑶瑶,在我心里,你是这世上最美好干净的姑娘——” “王爷。”苏瑶抬手阻止他的话头,“你还有母亲,有兄弟,有你很多很多事情要做,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她背负着罪臣之女的身份,以后只会拖累他,万一被人发现她的身份,他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出来的希望将瞬间破灭,甚至极有可能走向跟宸王和裕王一样的结果。 她知道自己的结局,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容离抿唇,注视着她坚定的神情,终是没再说什么。 第376章 废妃殁 十月二十二,在太后和皇后的张罗下,容瑾月终于如期出嫁。 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受了什么教训,公主出嫁都是皇族的一件喜事,何况她的婚事是太后亲自赐婚,即便她的母妃和皇兄失势,公主出嫁的排场也没有寒酸多少。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从皇宫出发,容瑾月郑重拜别太后、皇上和皇后,坐上轿子,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皇城。 走时心里不知是怨是恨,还是惶恐不安,容瑾月只记得她昨晚跪求皇后,想在出嫁之前见母妃一面,皇后没同意。 前面命运茫然未知,不知何时还能再回宫,她的母妃是否能活到她回来的那天,她都不知道。 她只能一步一打算。 可踏出宫门的那一瞬间,坐在奢华轿子里的容瑾月轻轻闭上眼,暗自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但凡还有一点点机会,她都要让太子夫妇付出惨重的代价! 热闹的宫宴之后,冷宫里传来一个消息。 废妃顾氏殁了。 穆帝听到这个消息,不由一怔:“顾氏没了?” “是。”来禀报的宫人跪在地上,惶恐不安地低着头,“半个时辰前刚……刚咽了气……” 穆帝沉默着,端过手边茶盏喝了一口,想到最后一次见顾氏时,她的身体状况就不太好了,又被自己狠狠踢了一脚,能撑到如今已算是难得。 他放下茶盏,有些烦躁地撑着额头,声音淡淡:“她已是废妃,就按照废妃的规矩办吧,不用再禀报朕了。” “是。” 宫人离开之后,穆帝一个人待在寝宫沉思了许久。 人都是要死的。 虽说顾氏是自作自受,可曾经到底显赫过一场,穆帝想到自己年轻时对顾氏的宠爱,顾家一门曾经的荣耀显赫,好似转眼间跌落高台成了一场空,心里难免有点唏嘘。 要说后悔肯定是没有的,以顾氏的所作所为,他容她活了这么久已是仁至义尽,只是生死这种问题好似总跟身边人的每一次离别有关。 曾经宠爱的人去了,就觉得自己余生可能也不剩下多久,年岁大了之后,随时都要面临死亡的问题。 所以该趁着身体还能动,两条腿还能走,尽早出去走一走,到了临终那一刻才不会留有遗憾。 穆帝想到这里,扬声把杨德喜叫了进来:“收拾一些金银细软,然后去跟皇后禀报一声,朕三日后出宫,让她做好准备。” 杨德喜一惊:“皇上,这是不是太突然了?” 顾氏刚死,皇上就要出宫? “去禀报皇后就是。”穆帝挥了挥手,“如今太子已能独当一面,朕出宫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反而能让大臣们更加心无旁骛地效忠太子。” “是。” 杨德喜亲自带人抵达疏凰宫,朝皇后禀了此事,皇后倦懒无力地斜倚在榻上:“杨公公,你跟皇上说一声,本宫身子乏力,可能要休养几天才行。” 杨德喜闻言,顿时流露关切之色:“皇后娘娘凤体不适?可曾召过太医?” 皇后懒懒嗯了一声:“已召过太医。” “是,奴才这就回禀皇上。” 穆帝听到去而复返的杨德喜禀报,不由一愣:“皇后抱恙?” “是。” “朕去看看,好端端怎么突然身子不适了?”穆帝起身往外走去,“不用摆驾了,朕走着过去。” “是。”杨德喜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穆帝踏出殿门,遥望着这座他待了半辈子的皇宫,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生出幻想:“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杨德喜,你是几岁入宫的?” “回皇上,奴才八岁入的宫。” “你印象中的天下,是什么样子的?” “老奴家乡太穷了,跟其他地方可能不太一样,无法给皇上做参考。”杨德喜回想着记忆中的家乡,“老奴进宫那年,家乡闹饥荒,饿死了很多人……到处都是逃荒的流民,他们吃糠,吃野菜,吃树根,听说有些饿得厉害的,甚至易子而食……” 跟宫里相比,一个是富贵锦绣乡,一个是人间炼狱所,宫里的贵人们根本想象不到那样的场景。 穆帝脸色一变:“易子而食?” “是。”杨德喜点头,“奴才兄弟三人,还有两个姐姐,家里实在养不起了,两个姐姐被卖进青楼,换了一些吃食,当时上面有官员征集自愿进宫的太监,爹娘就把奴才卖了二两银子,就此进宫做了太监……” 穆帝脚步微住,面色复杂而震惊。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杨德喜说起以前的事情,虽年代已久远,可百姓饿到易子而食的惨烈画面,穆帝是没有经历的,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而杨得喜的年岁其实跟皇上差不多。 所以也就是说,穆帝做小皇子的时候,楚国曾经历过一场严重的饥荒,很多人活生生饿死在那次饥荒里。 穆帝淡道:“你的父母兄姐怎么样了?” “爹娘早已过世,两个姐姐也没了。”杨德喜躬身,语调无悲无喜,“青楼那种地方,年老色衰的女子是没办法存活下去的。” 虽然她们被卖入青楼的时候年纪小,但一进去就要学规矩,学服侍人的手段,学各种才艺,然后就是给老鸨赚钱。 杨德喜以前一无所知,等他在宫里有了一些地位,有机会了解过青楼楚馆之后,才知道青楼女子真正接客的最佳年龄也就那么几年,年纪越大,越无法生存。 何况在不太平的岁月里,普通人都无法保证自己能活到寿终正寝,区区两个青楼女子,又怎能奢望得到善终? 穆帝心情有些沉重,没想到楚国还有那么艰难的时候。 他暗暗在心里发誓,他有生之年,绝不会再让楚国经历那样的饥荒。 第377章 岁月不饶人 抵达疏凰宫,穆帝没让人通报,而是直接走了进去,进入内殿看见皇后侧躺在榻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憔悴。 穆帝静静在一旁坐了下来,望着此时皇后的脸,竟不由自主想到当年她刚进宫时的模样。 谢家明媚张扬的姑娘,第一次见面时也曾撩动帝王的心,只是进宫之后规矩甚多,她不得不维持着皇后的宽容大度和端庄矜持,每月只在初一、十五让他留宿,其他时候总是温柔地劝他雨露均沾。 进入深宫二十多年,她从少年熬到中年,年轻时的明媚朝气消失得很快,一次意外的发生,就让她几乎一蹶不振。 虽然如今否极泰来,穆帝依然在心里感叹,岁月真是不饶人哪。 二十多年能让一个满怀雄心壮志的男人褪去锋芒,眉眼染上岁月的风霜,也能让一个芳华少女容颜老去,眼角刻上成熟的细纹。 穆帝轻轻叹了口气,瞥见皇后睁开眼,不由一笑:“醒了?” 皇后坐起身子,神色有种故作淡定的意味:“皇上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让人通报一声?” 穆帝道:“老夫老妻了,还通报什么?听杨德喜说你凤体违和,朕过来看看。” 皇后沉默片刻,像是随口一问:“皇上是不是很想早点出宫去?” 穆帝点头,他的确想早点出去,但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若你身子不适,就先好好休息几天,等你精神恢复了,我们再走不迟。” 阿蔡给两位主子奉上茶点,皇后在宫女端来的盆里洗了手,用帕子擦干,看着桌上摆着的点心,忽然轻叹一口气,幽幽看向穆帝,几次欲言又止。 穆帝觉得奇怪:“怎么了?这糕点有问题?” “不是,臣妾只是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皇后语气微妙,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皇上,我……” 穆帝见状,不由皱眉:“到底怎么了?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着实不像你的性子。” 皇后看着显然也紧张,面上甚至泛起几分难以启齿的表情:“皇上暂时只怕出不了宫了。” 穆帝微愕:“为什么?” 皇后垂眸躲开他的视线,“方才太医来看过,说臣妾……臣妾的脉象……” 穆帝听她说话真是急得慌:“太医到底说了什么?难不成病得很重?” “不,不是。”蔡姑姑站在一旁,弱弱地开口,“皇上,皇后娘娘是有了喜脉。” “什么?”穆帝下意识地站起身,像是惊吓过度,“皇后,你……你你你……阿蔡,能在说什么?” 站在穆帝身边的杨德喜亦是诧异无比,皇后有了身孕? 这……这真是比天降祥瑞还来得让人不敢置信。 皇后显然早就料到了皇帝的反应,一手支着额头,一边觑着他的脸色,心情复杂至极:“皇上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臣妾也是,可是盛太医语气肯定,说确实是喜脉。” 穆帝神情呆滞:“你不是伤了身子,不能有孕了吗?” 难不成怪他最近来得太频繁了? 皇后幽幽叹气:“臣妾一直以为自己不能再有孕,而且臣妾这么大岁数了,突然间有孕,这传出去像什么话?而且云绯刚生了孩子,我……我这……” 她这不是存心凑热闹吗? 万一被人嘲讽一句老蚌生珠,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穆帝恍惚地坐了下来,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有些消化不动,好一会儿,才转头朝杨德喜吩咐:“去把太医院的太医都给朕叫过来。” “是。” 皇后没有阻拦他的行为,因为她完全明白皇上此时的心情。 她自己也是一样的心情。 她只是在想,如果真有了身孕,她该怎么办?把孩子生下来? 皇上还打算出去周游天下呢,她这不是扫兴吗? 一碗打胎药把孩子滑掉? 可是这样既伤身又伤心,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自己肚子上存活了下来,她忍心把他打掉吗? 万一是个女儿呢? 她其实很期待自己能有个女儿的…… “如果是真的。”穆帝满脸纠结地看着皇后,眼神格外复杂,“朕暂时是不是就走不掉了?” 皇后默了默:“朝务皇上是一点也不想管了?” “不是不管,而是想换个方式管。”穆帝抬手示意宫人都出去,然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朕原本有个想法,我们可以边游玩边体察民情,就当是微服私访了。哪儿有官商勾结欺压百姓,地痞恶霸强抢民女,贪官污吏剥削百姓,地方官拥兵自重……性质轻一些的,就让当地官员处理,性质严重的就派人送信到京城,让容苍派人去调查。这样一来,既不会暴露我们自己的行踪,也可以一点点肃清各地污垢,让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皇后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皇后想了想,缓缓摇头:“臣妾不知外面的情况,皇上这个计划听起来可行,但实施起来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本来是想试试的。”穆帝叹道,“朕那些年纵容故顾氏,只是他们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如今只觉得天子坐朝堂,最容易耳目闭塞,凡事不如自己亲眼去看一看来得真实。” 可惜这些只是他本来的计划。 若皇后真有了身孕,这计划显然得往后延一延,穆帝有些苦恼,怀胎十月生下孩子,就算只养到一岁就丢给容苍夫妇,那也需要差不多两年时间。 难道他要两年之后再走? 万一两年之后再发生别的意外,该怎么办? 皇后沉默着,她不得不承认,皇上此时的心胸和想法是史上大多天子没有的,正值壮年却不恋权位,不忌惮儿子取而代之,不怕大权旁落,也能醒悟一些以前未曾醒悟过的事情,确实是难能可贵。 所以以前犯下的那些错,是不是可以被理解为人之常情? 哪怕人之常情造成了许多人无辜身死。 皇后突然想问问,当年苏家一案有没有隐情?苏尚书一家死于流放途中,皇上可曾派人去查明真相? 皇上这些年可曾有一瞬间想过苏家?想起此事的时候会后悔吗? 但良久沉默之后,她却转移了话题。 “臣妾听闻下个月是窦尚书五十岁寿辰,他应该会在家里办寿宴。”皇后淡淡一笑,“臣妾让容苍好好挑件贺礼送过去,毕竟窦尚书也是朝中老臣了,该给的面子要给。” 第378章 皇后有孕 听到皇后提起窦尚书,穆帝忍不住就想到了容离被弹劾私养男宠一事,神色略有不虞:“窦尚书在早朝上弹劾容离养男宠,此事朕交给容苍去过问了,暂时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私养男宠?”皇后皱眉,“安郡王看起来挺沉稳的,怎么可能养男宠?窦尚书莫不是听女儿抱怨一通,连问都没问,就给安郡王安了个罪名?” 穆帝听她这么一说,心头亦觉奇怪,不由自主地点头:“所以朕让容苍去管此事,他们兄弟之间有话更方便交谈,朕现在不愿意过问他们的内宅之事。” 说完,忍不住冷哼:“都是容苍那混账开的好头,当初要不是休妻动静闹得太大,导致楚元忠进宫弹劾他,如今这些个官员怎么会有学有样?” “容苍的情况跟容离可不同,皇上切莫冤枉了他们。”谈及往事,皇后表情微敛,语气里透着几许欣慰之色,“云绯是个有脑子的人,她让她父亲弹劾容苍的原因就是为了让容苍受伤,而受伤的目的则是要找出他性情大变的原因,弄清楚他的身体状况,最后的事实也证明了她的决定是对的,连容苍都感激她当初的果断无情。” 以前皇后只觉得楚云绯聪慧理智,进退有度,行事极有分寸,而此时再想起来,却总觉得楚云绯像是能提前预料到一些事情似的,每做出一个决定都能达到让人意想不到的效果,且所有的收获都是正面的。 除了弹劾容苍,还有两件事可以佐证,一是让楚云皎进王府,最终查出容苍身上的蛊毒跟楚云皎有关,二是对护国公府嫡女正面交锋,导致皇上对护国公府相当不满,后来曝出谎报灾情一案之后,护国公府首当其冲被打入大牢。 人人都说楚云绯心胸狭窄,容不得人,脾气一点都不温柔。 却不知对待那些没品的人,温柔是最无用的东西。 穆帝点头,嗯了一声:“说起来,云绯已经是太子妃了,她的父亲还在工部做一个小小的主事,是不是有点不合理?” 皇后拧眉:“皇上操心那么多干什么?楚元忠是容苍的岳父,容苍和云绯若不愿意提拔他,皇上破例提拔不就是好心办坏事?何况楚元忠能力虽有几分,可他心思不正,薄情寡义满朝皆知,品行上有问题,本就不该得到重用。” 退一步来说,若是为了给太子妃的父亲一个匹配的身份,也该等容苍自己决定。 杨德喜进来禀报:“皇上,皇后娘娘,今天当值的太医都来了。” 穆帝顿时结束所有话题,命道:“快让他们进来。” 外面接二连三进来六位太医,皆是专精妇科的太医,进来之后朝皇上和皇后行了礼,为首的盛太医神色了然而微妙,却没有立即说话。 “不必多礼。”穆帝挥了挥手,“皇后身子略有不适,你们给皇后请个平安脉。” “是。” 疏凰宫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盛太医率先上前,不发一语地在皇后面前跪了下来,在皇后的腕间覆上手帕,开始细细地给皇后诊脉。 穆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表情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 盛太医早已经给皇后号过脉,这会儿再号一次还是起初的结果,不大一会儿,他起身退后两步,示意第二位太医上前。 今日来的几位太医年长的在五六十岁,年轻的在三十岁左右,皆有着丰富的行医经验,这会儿却都紧张不已。 第二个太医把脉结束,走到一旁跟盛太医交流结果,两人不知低声说了什么,细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一点把穆帝同样弄得紧张不已。 第三个太医手指撘到皇后腕上,不大一会儿,面上浮现吃惊的表情,随即不确定似的,重新换了只手切脉,并转头看向盛太医和第二位把脉的陈太医,生怕自己诊错了。 可能是太医们之间都有自己的交流暗号,或者察言观色的本事比一般人更厉害,等着把脉的三位太医察觉到诡异,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视,就是没一个人说话。 穆帝一颗心因为他们的表情而七上八下,待六位太医把脉一结束,他立即追问:“怎么样?皇后脉象如何?” “回皇上,皇后娘娘的脉象很奇怪。” “怎么奇怪?” “皇后娘娘看起来像是有喜了,”陈太医迟疑片刻,“只是皇后娘娘多年未曾有孕,且身子骨有些亏损,孩子可能会有些艰难,皇后娘娘务必要安心静养,切不可大急大怒,大悲大喜……” 皇后问道:“男孩女孩?” “从脉象上来看,应该是位小公主……”陈太医说着,转头看向圣盛太医,“盛首尊觉得呢?” 盛太医点头:“臣的判断跟陈太医一样。” 穆帝轻轻揉了揉脸,终于接受这个预料之外的结果:“皇后如今这个年纪适合生子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要小心将养,应当不会有大碍。” 穆帝无声叹了口气:“都退下吧,以后由盛太医每日来给皇后请脉,务必确保皇后凤体安康。” “臣遵旨。” 太医们陆续退了出去。 穆帝看着皇后,皇后看着穆帝。 夫妻二人就这么不发一语地对望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须臾,穆帝先笑了出来,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有喜也是好事,朕过两年再出宫也无妨。” 他这么一说,皇后反而苦恼:“臣妾都不知道宫里人会怎么笑话,这么大岁数了……” “都怪朕。”穆帝轻咳一声,有些赧然,“朕那些日子来得太频繁了一些,不过既然怀了,那就好好生下来,小生命意味着新希望,而且还是个小公主,朕喜欢小公主。” 第379章 你有证据? 东宫之内一天接到两个消息。 “七皇子打算在下个月窦尚书寿宴上,揭发他卖官卖爵、贪赃枉法的罪名,大义灭亲,亲手送自己的岳父上路。” 长青禀报这个消息时,容苍正坐在长信殿跟楚云绯一起看奏折,听到这番话,夫妻二人双双抬头看着长青。 长青被看得一凛,小声问道:“是不是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安郡王要对付窦尚书?”楚云绯皱眉,“为什么?” 长青沉吟;“之前主子说要查安郡王身边那个少年的身份,属下就去查了。那个少年其实是个女子,名叫苏瑶,真实身份应该是十几年前因妄议储君被治罪的吏部尚书苏拾玖之孙女。” 楚云绯神色微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容苍:“吏部尚书?” 容苍神色微沉:“把安郡王叫到前殿,我有事跟他说。” 长青领命而去。 楚云绯神色凝重:“这么说来,安郡王是在王府藏了个罪臣之后?那他对付窦尚书,应该跟这个女子有关?” 容苍嗯了一声:“听说苏拾玖当年被治罪,就是因为窦尚书。” 楚云绯诧异,随即若有所思:“事情已经过去了多久?七皇子以前一直待在宫里,跟苏尚书应该没什么密切的关系,与朝中大臣亦无往来,他怎么会知道内情?” “他知道的内情不一定是真的。”容苍把批好的奏折整理在一旁,站起身道,“没看完的折子你继续看,晚间我们再商议,我先去前殿跟他谈谈。” “嗯。” 容苍刚走,只见宝蝉匆匆跑了进来,“太子妃,大消息,大消息!” 掌事姑姑抬头朝她望去,皱着眉提醒:“宝蝉姑娘,你应该稳重一些,风风火火像什么话?” 宝蝉闻言连忙止住脚步,随即踏着小碎步走到楚云绯跟前,端正地行了个礼,才低眉垂眼禀道:“太子妃,奴婢刚得到一个大消息。” 楚云绯失笑:“说吧。” 宝蝉走过去,凑在她耳畔低声开口:“皇后娘娘有喜了。” 啪。 楚云绯手下一个不稳,刚拿起的折子掉在书案上,她缓缓片头,眼神古怪地盯着宝蝉:“你在开什么玩笑?” “奴婢没开玩笑,这么大的事情,奴婢敢开玩笑吗?”宝蝉连忙摇头,力持镇定,“是皇上派了杨公公过来,说这几日皇后娘娘凤体前安,后宫之事请太子妃多多操心一些,让皇后好好静养。奴婢多嘴问了一句,杨公公就悄悄把实话说了,还吩咐奴婢不许往外乱说。” 楚云绯面色复杂,一时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皇后有喜? 不管从年龄还是身子状况来说,皇后有喜都太过出人意料,楚云绯短暂地懵了一下,随即想着,有个小生命总归是件好事。 只是这孩子出生之后,辈分显然会很大。 楚云绯心情复杂,却又奇怪于自己居然纠结辈分的问题。 她沉默片刻,起身打算更衣:“我去看看母后。” “太子妃。”宝蝉连忙伸手拦住,“还是不要吧,杨公公让太子妃暂时只当不知,说是皇后娘娘年纪大,身子骨也不是很健壮,这个年纪要孩子不如年轻人,早早让人知道不太好,等月份大一点再说比较好。” 楚云绯顿住脚步,缓缓点头:“嗯。” 她起身走到偏殿,听到乳娘小声哼着摇篮曲,刚吃饱的孩子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似睡非睡的样子可爱极了。 楚云绯走到小床前,爱怜地看着儿子越来越白嫩软糯的小脸,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想到他即将有一个比他还小的叔叔或者小姑姑,心里竟觉得……似乎挺不错的。 皇族跟晏儿差不多大的孩子少,晋安王的孩子已经不小了,以后回京城的次数不会多,裕王和宸王被排除,恒郡王的孩子也已入了学堂,容苍若没有别的妃子,晏儿兄弟姐妹显然也不会太多。 若皇后真有了身孕,晏儿有个伴挺好的。 …… 东宫前殿,气氛有些压抑。 容苍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容离:“你府里那个少年是什么身份?” 容离一怔,随即垂眸:“她姓苏,叫苏瑶。” 容苍既然特地把他叫过来问,想来已经知道了什么,他继续隐瞒已没有任何意义。 容苍道:“你下个月打算做什么?” 容离沉默不语。 “你想报复窦尚书?”容苍语气冷了冷,“因为一个苏瑶,要把一个并无过错的朝廷命官置于死地?” 容离表情微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容苍:“太子觉得窦尚书并无过错?” “你觉得他有什么错?” “他以前是顾贵妃的人,这不是他的错?他听命于顾贵妃,为了一个尚书之位,栽赃陷害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不是他的错?苏家一门数十口人被杀,苏瑶想要报仇,这难道不是他的错?” 容苍冷冷看着他:“既然如此,孤倒想问问你,窦尚书陷害自己顶头上司一事,是你自己查出来的,还是旁人告诉你的?你有没有证据?” 容离脸色微变:“我——” “苏瑶若真想为苏家讨回公道,她大可以去皇上面前喊冤,把当年窦尚书栽赃陷害的证据呈到御案之上,若有冤情,我相信父皇不会不同意重新彻查此事,你身为皇子,为了一个女子,竟要把家国律法全都抛诸脑后,像个江湖义士一样报仇?” 容离淡道:“太子殿下说得轻松,苏瑶被送去教司坊时才四岁,她一个小姑娘待在那个不把人当人看的地方,能活着已经不容易了,哪来的时间去找证据?” 容苍语气漠然:“所以她只想报仇,并不打算为苏家翻案?” 容离垂眸沉默,显然是默认。 “既然她手里没有证据,那你是如何得知苏尚书一家是冤枉的?”容苍平静地看着他,一双眸子却如浸润了冰雪,锋锐而寒冽,“你亲自查到了证据?倘若你真的暗中调查过此事,孤不相信自己一点消息得不到,更不信父皇会被你蒙在鼓里……安郡王,你现在可否告诉我,你凭什么一口咬定苏尚书是被冤枉的?” 第380章 听信谁的一面之词 容离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以他的能力和在朝中的权力,确实还没办法亲自查到真相,也得不到当年窦尚书陷害苏家的证据,除非窦尚书亲口承认。 可窦尚书不可能承认。 至于苏尚书是不是完全无辜…… “难道太子殿下觉得苏尚书罪有应得?”容离目光微抬,不躲不避地开口反问,“苏尚书当年在朝中是公认的忠臣,不结党营私,不贪赃枉法,难得的清廉正直,若不是窦尚书为了一己之私——” “苏尚书出事时,你我年岁都不大,对朝中之事没有参与之权,也未曾真正了解过真相,所以孤不敢笃定苏尚书是否真的罪有应得。” 容苍神色淡漠,“但同样的,你判断窦尚书是出于一己之私才陷害苏尚书,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者听信了谁的一面之词,并没有真凭实据。你或许应该问问苏瑶,她的一面之词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容离皱眉:“她被送去教司坊时才四岁——” “你也知道当年苏家出事时,她才四岁?”容苍不悦地打断他的话,“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她知道多少内情?就算有人跟她说了真相,你又能保证这所谓的真相有几分真,几分假?七皇兄,你岁数不小了,做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容离面色微变:“太子这是要护着窦尚书?” “孤谁都不护。”容苍嗓音清冷,眉眼骤生冷峻威压,“朝中官员为了各自的利益,不管怎么争,怎么斗,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但一旦触犯朝廷律令,孤不会坐视不管。” 顿了顿,“若窦尚书真有罪名在你的手里,你可以在朝堂上举证弹劾,该怎么治罪就怎么治罪。若只是打着替苏家复仇的名义,那么我劝你三思而后行,更别打着以‘其人之身,还其人之道’的想法,污蔑朝廷命官也是重罪。” 容离嘴角抿紧,良久不语。 报复窦尚书这件事若遭到太子的阻止,计划将很难顺利实施下去,可就这么放过窦尚书,苏瑶那里该怎么交代? 容苍到底心思敏锐,纵然之前不愿意理会容离的私事,可今日说到此处,到底也明白了什么:“你当初愿意娶窦惠然,是不是本就抱着利用她的想法?” 容离没否认:“臣手里无权,想查当年真相无从查起,想抓窦尚书的罪证,也无从抓起,所以才……” 容苍平静地瞥他一眼:“当年的内情我也不太清楚,此事我会交给谢小国舅去查,真相查明之前,你不许再有任何举动。” 容离动了动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没有正当的理由。 “暂时且当年不论到底孰对孰错,只说你利用了窦惠然这件事,做得当真是风度全无。”容苍皱眉,“姻缘是一辈子的大事,是让你拿来做复仇的筹码吗?利用一个无辜女子算是怎么回事?若不喜欢她,何必把她牵扯到浑水中来?这件事完全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容离沉默着,无言以对。 “你先回去吧。”容苍淡淡开口,“吏部事务你暂且放一放,好好休息几天,别再做不该做的事情。” 容离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告退离开。 容苍独自站在一会儿,吩咐长青:“准备马车,孤要出宫一趟。” “是。” 容苍转身回到长信殿,命宫女把太子妃的披风拿来,他接过来,披在她身上:“我带你出宫走走。” “出宫?”楚云绯讶异,“去哪儿?” “先去一趟谢家,再去荣王府。”容苍给她系好披风,挽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待在宫里一个多月,是不是闷得慌?” “有点。”楚云绯点头,说着转头吩咐,“盛夏,你留下来跟乳娘一起照看晏儿。” “是。” 走出宫门,两人坐上马车,楚云绯道:“怎么突然想到要出宫?” “今日谢国舅休沐,我们去谢家拜访一下,顺便请教他一些事情。”容苍把她揽在怀里,转头亲了她一口,“最近朝务多,为夫是不是冷落你了?” 楚云绯表情微妙:“难道不是我坐月子和顾孩子,冷落了你?” 容苍低笑,容颜俊美,眉眼间光华慑人:“是,绯儿冷落我很久了,今晚好好补偿为夫——” “容苍。”楚云绯推开他,“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你听完一定会大吃一惊。” 大吃一惊? 容苍狐疑:“什么事能让我大吃一惊?” 楚云绯清了清喉咙,压低声音开口:“母后有喜了。” 什么? 容苍愕然,果然是大吃一惊的表情。 楚云绯郑重点头:“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开玩笑。” “这……”容苍拧眉,“你听谁说的?” “方才父皇在疏凰宫召太医给母后号脉,几个太医都去了,确定是喜脉。杨公公奉旨到东宫传话,说母后凤体违和,让我以后多操心后宫之事,宝蝉悄悄问了一句,杨公公就悄悄说了。” 一个悄悄地问,一个悄悄地说,倒是把这件事的神秘感拉高不少。 容苍沉默良久,大约是觉得此事有点出乎意料,不过他很快笑叹:“若真有个孩子,也能弥补一下母后当年没有亲自抚养孩儿的遗憾,只是母后年岁大了,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楚云绯敛了表情,眉心微蹙:“我也担心这一点。” 毕竟皇后当年因失去孩子,悲痛欲绝之余,身子骨确实是遭受了重创,如今年岁又不小了,若是因为一个孩子而落入危险境地,是否太过得不偿失? 楚云绯转念轻叹:“若能平安生产就好了,晏儿在宫里还能多个玩伴,一个比他年纪小但辈分大的玩伴,可能是叔叔,也可能是姑姑,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习武,想想都觉得很温馨。” 第381章 但求互信互重 容苍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虽然他对皇后有孕之事属实是没想到,眼下也不太了解皇后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以后大概率不会有三宫六院,膝下儿女难免单薄。 晏儿满月之后,他就在考虑明年给他选老师一事,一来尽心尽力培养,二来则是出于对绯儿身体的考虑,就算以后再要孩子,至少也要隔个两三年。 这样一来,晏儿确实会孤单一些。 若能有个完全信任且感情好的孩子做伴,对晏儿来说是好事,且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后嫡子,亦是容苍的亲弟弟或者亲妹妹,生下来就注定要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以后的宫里也会多一些热闹气。 马车一路抵达荣王府大门外。 荣王夫妇亲自出来迎接,谢丹姝跟在身后,规矩地朝太子和太子妃行礼。 “皇叔不必多礼。”容苍连忙示意免礼,“突然登门,是有件事想当面请教皇叔,有冒昧之处,还望皇叔、皇婶见谅。” “不敢不敢。”荣王谦恭一笑,“太子请,太子妃请。” 楚云绯挽着谢丹姝的手,笑道:“皇叔和容苍去书房谈事,我跟丹姝说些体己话。” 说着,径自挽着谢丹姝转身先走了。 荣王看见楚云绯如此平易近人,连声赞道:“太子妃真是宽容大度,一点架子都没有。” “太子殿下的眼光哪有差的?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对太子妃赞不绝口,那肯定是没错的。”荣王妃附和着说了两句,“太子和太子妃难得来一趟,这眼看着快中午了,我这就命人设宴,今日一定好好招待太子和太子妃。” 容苍张口就欲推辞,荣王热情地抬手阻止:“太子不用客气,就让她去准备吧,你们来得来一套,怎么能不吃饭就走?” 荣王妃笑了笑,转头吩咐下人准备茶水送到书房,招待太子,她则去了内宅,又吩咐侍女把太子妃伺候好,千万别怠慢了,然后才叫来管事嬷嬷:“去跟厨房说一声,今日设宴招待太子和太子妃,午膳务必隆重。若有什么欠缺的,立刻拿银子让他们出去买,时间充裕,完全来得及。” “是。” 楚云绯这会儿已经跟谢丹姝到了蘅芜苑。 “坐月子期间,我一直想进宫看太子妃,又怕打扰到太子妃休息,只能先忍着,想等太子妃月子满四十天再去。”谢丹姝在内厅坐下,赶紧让丫鬟把最好的茶呈上来,“小太孙还好吗?是不是跟太子殿下长得一模一样?听说皇后姑姑宝贝得紧,生产那夜亲自守在东宫。” 楚云绯点头笑道:“挺好的,晏儿长得跟容苍很像。我自己看着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但宫女乳娘都说跟容苍一模一样,不知从哪里看出来的。” “这个一般得外人才看的出来。”谢丹姝道,随即一脸羞涩地抚着腹部,“我最近也刚有了喜事。” 楚云绯一喜:“当真?” 谢丹姝点头:“嗯。” 楚云绯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镯子,毫不犹豫地摘下来,套到谢丹姝手上。 谢丹姝见状,连忙推辞:“太子妃,这万万不可——” “戴着吧。容苍今日临时带我出门,我什么都没准备,这个先送给你,等回宫之后,我再命人送些贺礼过来。” 谢丹姝汗颜:“月前察觉到有孕之后,大夫让小心静养,我以为自己身子骨健壮,就没当回事,天天看账本,开始打理内宅之事,没想到就有了一点落红迹象,母亲赶紧让我躺床上静养了半个月,哪儿都没去成,小太孙满月宴也只是让人送了贺礼进宫,实在是——” “你身子要紧,别的都不重要。”楚云绯说着,促狭一笑,“反正我有容苍陪着,月子坐得一点都不无聊。” 谢丹姝顿时失笑:“看得出来太子殿下是个忠贞可靠的男子,让人敬佩不已。” “你呢?”楚云绯目光落在她脸上,“嫁过来之后日子过得怎么样?瞧你一脸红润,眉眼气色不错,应该没什么烦心事。” “烦心事倒是没有,淮书温文尔雅,是个正人君子,对我也尊重有加。”谢丹姝语气淡定,“不过这是我值得。他要是敢不尊重我,我可不会忍气吞声。” 她出身谢家,家世本就不低,自认为琴棋书画样样不差,行为举止也称得上端正高雅,没有一处被人诟病过。 容淮书既然娶了她,不管喜欢有多少,至少尊重是必须要有的,好在谢丹姝嫁过来之后,容淮书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子,脾气好,有包容心,对她事事周到,同样没什么需要诟病之处。 她不求能像太子夫妇这般恩爱有加,但求互信互重足矣。 只是说到容淮书,不免就让人想到当初看不上这桩婚事的秦芷岚,想到她最终的结局,谢丹姝和楚云绯都不由感叹人性复杂。 一个骄傲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秦家孙女,到底落了一个让人唏嘘的结局,这大概是秦芷岚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吧。 “我听说秦芷岚的死是因为她大哥。”谢丹姝垂着眸子,“我此前回过家一次,听大哥说,自从秦芷岚过世之后,秦公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回国子监之后整日就是埋头苦读,别的什么都不管。有人跟他说话,他就笑笑回应一下,不像以前那般健谈,也不再主动跟任何人结交。大哥说他心里可能有了仇恨,让我有机会提醒你,最好让太子注意一下。” 楚云绯淡道:“秦芷岚的死不是自己作的吗?就算真有罪魁祸首,秦正轩才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能恨谁?难不成秦家的家风就是把所有罪名都推到别人身上,自己永远没错?” 秦正轩能做的,无非就是努力苦读,国子监举荐若不成功,就自己科考入仕。 可楚云绯没有忘记,秦太傅的两个女婿卷入了通敌叛国一案,皇上就算看在以前的情谊上,不忍心给秦太傅治罪,可通敌乃是重罪,牵连者众多,秦正轩还想入仕? 简直是天方夜谭。 第382章 水至清则无鱼 两人在这里闲话家常,期间荣王妃带人送了些茶点水果进来,把太子妃招待得无微不至。 而主院书房里,荣王听到容苍问的问题,不由皱眉:“太子怎么突然关心起了苏家的案子?最近有人重提旧案?” 事情都过去了十几年,总不可能有人想翻案吧? 容苍语气沉稳:“请皇叔如实告知就好。” 荣王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苏尚书当年好像是因为妄议储君一罪被判流放,可惜全家都死在了途中。” 容苍问道:“具体内情呢?苏尚书有没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荣王摇头:“若只是私底下妄议储君,罪名还不至于如此严重,但苏尚书是把妄议储君的密信放在了花瓶里,涉及结党营私,密谋不轨,所以皇上才下令重惩,再加上当年苏尚书跟顾家是死对头,顾家从中使力,还能有他好果子吃?” 苏家一事在朝中从不是禁忌,所以荣王回答这个问题时,面上并无多少忌惮之色。 他想了想:“当时从花瓶里搜出来的密信,应该是苏尚书亲自写的,笔迹跟他一样,皇上为了不冤枉他,还专门找了几个人比对过……对了,去库房搜查那只花瓶时,听说他们看到了苏尚书的库房里攒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攒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容苍从这句话里听出几分异常:“苏尚书不是公认的为官正直,廉洁无私?” 荣王耸了耸肩:“谁正直无私,谁廉洁公正,又不是靠一张嘴喊出来的,多的是会伪装掩饰的人,不过我猜测,当初应该是有人故意想让皇上派人去查苏尚书的库房,所以才把苏尚书的亲笔密信偷偷放在了花瓶里,那只花瓶据说是旁人送他的寿辰贺礼。” 荣王府一番话,倒是让容苍很清晰地在脑子里勾勒出当初的来龙去脉——如果荣王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苏尚书有没有结党营私暂且不好说,但清廉一定是假的。 密信或许是有人仿造他的笔迹,故意放在花瓶里增加神秘感和真实感,但库房里攒下的好东西应该不是旁人陷害吧? “皇叔是否还记得其他细情?” “时间有点久,我记不太清楚。”荣王道,“不过当时刑部有查办苏家案件的记载,太子回去可以翻看一下当年的卷宗,里面应该有详情记录。” 容苍沉吟片刻:“当初苏家被判流放之后,可有幸存者?” 荣王想了想:“听说有个女儿被送去了教司坊……”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头看向容苍,眼底浮现自以为是的猜测:“太子殿下不会是……” 容苍拧眉,觉得荣王的眼神很奇怪:“不会什么?” “当年苏夫人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她的女儿长得应该不错,再加上在教司坊这么多年,琴棋书画、歌舞唱曲定是样样精通,对付男子应该有一套。”荣王轻咳一声,似是想劝阻,“可太子殿下贵为一国储君,千万别为了一个女子做糊涂事啊!当年案子是皇上亲自判的,若要翻案,那无疑是挑衅帝王的威信,太子殿下还请三思。” 何况那案子就算想翻也翻不过来,因为就算密信是假的,苏尚书的罪名确实是有的。皇上当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把苏尚书其他罪名一并公之于众,可皇上自己心里最清楚真相。 容苍神色古怪:“皇叔想到哪里去了?孤尚未见过那个女子。” “那就好,那就好。”荣王松了口气,随口夸赞,“太子妃就是最好的贤妻,既能辅助太子,又能打理内宅,以后定是个贤后,其他女子就算拥有如何美貌,偶尔尝尝鲜是可以的,但千万不能沉迷,否则——” “皇叔。”容苍皱眉,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孤洁身自好,绝不会背叛对太子妃的感情,就算是偶尔尝鲜也不可能有。” 荣王面色一僵,随即请罪:“臣失言。” “无妨。”容苍缓了缓表情,“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当年苏尚书出事,跟窦尚书是否有直接的关系?” “窦尚书?”荣王诧异,“这倒是没听说过……太子怎么会问这个问题?窦尚书可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容苍见他表情不似作假,略微思索:“有人说是窦尚书为了吏部尚书这个位子,陷害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当初弹劾苏尚书结党营私时,窦尚书确实参与过,那时他还是个侍郎。他弹劾自己的上司一来可以增加可信度,二来也是冒着被人质疑的风险。不过苏尚书出事之后,他能坐上吏部尚书的位子,应该有顾贵妃从中使力,所以那次之后,他才真正跟顾贵妃绑在了一起,全心全力做宸王助力。” 可惜即便是这样,宸王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归根结底,还是宸王人品不行,能力太差,所以即便有最强大的母族后盾,有朝中大臣鼎力的支持,依旧能把自己玩死。 容苍心里已经有了些判断,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稍后还是会去谢家走一趟,跟谢国舅谈谈,待回宫之后再去刑部查一查当年的卷宗。 “窦尚书这些年官风如何?” “水至清则无鱼。”荣王笑了笑,笑意多了几分深沉,“在朝为官之人,哪有几个是真正廉洁无私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在利益面前能守好一个大概的分寸,做好自己的本分,臣觉得就算是不错的了。窦尚书能力还行,这些年做吏部尚书也算是奉公守法,提拔的官员大多是都有能力之人,但若说他没一点违法乱纪之处,那也不可能。” 若较真起来,朝堂上九成官员都不干净,包括谢家在内。 繁盛百年的世家,哪一个是通过奉公守法得来的? 所以就看当今皇帝要不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皇帝若想处置谁,多的是罪名可以找。 容苍对此不置可否,起身拱手:“多谢皇叔告诉我这些,我先告辞——” “王妃已经安排准备午膳了。”荣王连忙留饭,“太子殿下难得来一趟,一定要用了午膳再走。” 第383章 皇上昏迷? 荣王夫妇留得紧,容苍不好拒绝。 用了午膳,楚云绯继续留在荣王府跟谢丹姝叙话,容苍则带着长青去了谢家。 “太子今天出宫,像是有事在身。”谢丹姝披着大氅,跟楚云绯在花园里散步消食,“最近京中安静得很,不知是怎么回事,皇族女眷走动得都少了。” 楚云绯表情沉静:“天冷了,各家活动少,来年来春应该会好一些。” 谢丹姝嗯了一声,今年朝中风向转变得快,出事的多,以前被众星拱月的几人失势的失势,远嫁的远嫁,一时沉寂下来也正常。 楚云绯披着一件红色镶雪白皮毛的披风,午后的阳光打在脸上,暖洋洋的舒服,亦衬得她一张脸明艳生动,顾盼生辉。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最近也觉得日子平静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剑拔弩张了。” 还是战王妃时,她像是跟京中所有王妃贵女都有仇似的,见面不是冷嘲热讽就是阴谋算计,如今她和容苍成了赢家,局面也自然而然成了一派祥和。 所以人缘好不好,往往不是自身可以决定的,身份、权力和地位才是最关键的因素。 两人在花园里悠闲逛着,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侍女来报,太子殿下的车驾已在荣王府外候着,正等着太子妃一起回宫。 楚云绯朝谢丹姝告辞:“等身子稳一些,随时进宫找我聊天。” 谢丹姝应下,并亲自送楚云绯到王府大门外。 荣王夫妇已经到了,双方又寒暄几句,容苍扶着楚云绯坐上马车,告辞离去。 马车渐渐驶离荣王府,楚云绯坐在马车里,淡淡开口:“亲自出宫见荣王和谢国舅,看来你要查的事情非同小可。” 容苍嗯了一声:“我今天要问的就是十四年前吏部尚书苏家的案子,眼下来说,荣王和谢国舅是打听真相最合适的人选。” “那你问得怎么样了?” “窦尚书确实参与过弹劾苏尚书,但从荣王和谢国舅的口中可以得知,苏尚书并不算无辜。” “安郡王太冲动了,只私藏罪臣之后这一点,就足以害死他们母子三人。”楚云绯皱眉,“他是不是喜欢那位苏姑娘,所以才一心为她复仇?” “有可能。”容苍说着,抬眸看向楚云绯,“绯儿,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怀疑苏瑶背后有人。”容苍眉心微蹙,表情多了几分深沉,“当年苏家出事时,她只是一个四岁女孩,就算还有记忆,对当年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可能完全清楚,是谁告诉她,害死苏家的罪魁祸首是窦尚书?又是谁,保她这么多年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苏瑶仅仅是想报仇,还是有其他的目的?这些都是我要弄清楚的。” 楚云绯若有所思:“你是不是担心打草惊蛇,会让她背后的人杀人灭口?” 按理说,区区一个苏瑶,就算再加上一个安郡王,也不值得容苍亲自出宫来问荣王和谢国舅。 容苍若想知道真相,大可以把刑部卷宗调出来查清楚,或者直接让谢小国舅跟刑部其他官员把当年的案子翻看一边,甚至可以直接把苏瑶关进刑部大牢,好好审问一番。 可一旦惊动刑部,就意味着会有更多人知道容苍在调查这件事,若提审苏瑶,则意味着会惊动她背后的人——倘若她背后真的有人的话。 容苍缓缓点头:“此事处处透着古怪,不得不谨慎一些。” “好。” 两人没再说话,马车一路驶进宫门。 下了马车,容苍和楚云绯刚踏进东宫,侍卫匆匆而来:“太子殿下,皇上在疏凰宫昏迷了!” 容苍和楚云绯齐齐转头看去:“怎么回事?” “皇上今日陪皇后在疏凰宫用午膳,午膳之后喝了盏茶,皇上忽然说犯困,皇后娘娘笑着打趣了一句,说皇上这几天清闲得反而生出懒筋来了,没想到皇上直接晕了过去,急急叫了太医,太医查不出病情,事情很快又惊动了太后,太后这会儿刚至疏凰宫,正在跟皇后娘娘问罪呢。” 听到最后一句,容苍什么也没问,径自吩咐:“让姬紫衣即刻到疏凰宫。” 说罢,跟楚云绯一起齐转身往疏凰宫而去。 “查!给哀家查!”太后冰冷沉怒的声音在疏凰宫内传出来,“好好吃顿饭就昏迷了?皇后这是给皇上下药了吧?到底是为了争宠,还是为了夺权?外人都说你是贤后,哀家以前也一直以为你是个知轻重的,没想到……你真是让哀家失望!” 皇后凛然无惧地站在太后面前,语调平静,不卑不亢:“臣妾从未对皇上下药,太医方才来诊国,暂时没有查出原因,太后一来就朝臣妾兴师问罪是何道理?臣妾有什么理由对皇上下药?” “放肆!”太后怒不可遏,“你这是质问哀家?若不是你对皇上下药,皇上怎么会无缘无故昏迷?一国之君在谁的宫里出事,就应该找谁问责,这个规矩皇后难道不知道?还有,若不是你给皇上下药,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来的?老蚌生珠,你真不害臊!” 皇后没想到昨晚她自嘲老蚌生珠,今日就真的有人骂她这句话。 她气得脸色通红:“太后一把岁数了,说话竟如此粗俗难听?臣妾年岁是大了一些,但孩子意外到来是臣妾的错吗?臣妾错就错在一把岁数了,不该跟皇上同床共枕,而是应该劝皇上远离后宫,去找年轻女子共享雨水,可皇上多年未曾选秀,宫里早已经没有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了,太后是要给皇上选秀吗?” 太后脸色难看至极:“皇上看着阖宫年老色衰的后妃,确实该大选一次了,免得再发生一把年岁还有孕的丑事。” “太后此言差矣。”楚云绯走进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后,“母后贵为一国之母,她生下的孩子是父皇最尊贵的子女,母后眼下还能有孕,不但不是丑事,反而证明父皇和母后感情笃深。二十多年的夫妻情谊和信任,绝不是那些只有美色的小姑娘可比的,皇后有孕明明是一桩喜事,却叫太后说得像是罪大恶极似的,真是可笑。” “放肆!”太后抬手指着楚云绯,厉声怒骂,“你敢对哀家如此说话?谁给你的胆子?别以为你刚生了太子长子,就可以在宫里横行,你给哀家跪下!” 第384章 杨德喜去哪儿了? 楚云绯没理会太后的叫嚣,走到皇后身侧,先把她扶到一旁坐下,倒了盏茶递到她手里:“母后消消气,您身子特殊,动不得怒,喝口茶缓缓。” 皇后接过茶盏,看见楚云绯和进来的容苍,眉眼略微舒展:“你们来了就好,皇上无缘无故陷入昏迷,不知道是不是蛊——” “母后。”楚云绯笑着开口,不动声色地打断她的话,“表兄医术高超,稍后我让他过来给父皇看看,父皇年纪大了,可能只是有些疲劳,不会有大碍的。” 皇后心有所动,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说漏嘴,缓缓点头,不再言语。 蛊毒是巫蛊之术的一种,若让太后知道,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让她知道皇上的蛊毒是顾氏母子所为,太后也不会选择相信,她现在一心想树立自己太后的威严,但凡有一点能把皇后和楚云绯治罪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到时若闹得满朝皆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皇后脸色不由难看了一些。 她真不知道太后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当年她进宫时,明明她也是个温和之人——就算表面温和,笼络人心,可太后到底还能沉得住气。 而且在容苍出事那会儿,她面对顾氏暗害皇嗣一事都可以沉着冷静,用一招瞒天过海把容苍变成了顾氏的孩子,为何在寿安宫沉寂二十多年,她反而变得暴躁冲动了起来? “父皇在母后宫里用午膳,既然膳后喝茶时昏迷,太后娘娘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容苍面无表情地开口,目光落在跪地的一群宫女身上,“是疏凰宫有宫女去通风报信,还是太后在疏凰宫安插了眼线?” 太后脸色铁青:“容苍,现在是你父皇昏迷,你不想办法让他醒过来,却在这里质问哀家?你是不是故意不想治,想早点登基上位?” “太后娘娘!”皇后坐起身,疾言厉色,“容苍绝无此意,还望太后娘娘慎言!” 楚云绯脸色冷了下来,不发一语地起身走到穆帝身侧,抬手搭上他的手腕,一番仔细号脉之后,她转过身看着太后:“太后字字句句都恨不得把母后和容苍扣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像是早已经看见了母后和容苍的心思似的。我现在告诉太后,父皇根本没病,他只是安神一类的东西用得多了,但是我想知道,是谁给父皇用了这些安神药物。” 太后脸色一变:“安神药?那也是在疏凰宫吃饭时——” “太子殿下,姬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 “是。” 姬紫衣走进来,看着眼前剑拔弩张地场面,原本从容不羁的表情收了收,恭敬地给太后、皇后、太子和太子妃一一行礼,翩翩风度,优雅从容:“臣乃东宫属官姬紫衣,兼东宫大夫,专治疑难杂症,请太后娘娘稍安勿躁,臣先给皇上号个脉。” “属官兼大夫?”太后面沉如水,眼神冷漠鄙夷,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东宫是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吗?还是太医院的人都不值得太子相信?你一个属官也能兼做大夫?” “姬紫衣。”容苍皱眉,“给父皇号脉,看看是什么情况。” 姬紫衣没再理会太后的嘲讽,径自走到皇上身侧蹲跪下来,双指搭上皇帝腕脉。 殿内一时安静。 太后冷冷地看着他的动作。 而这须臾之间,容苍却是不动声色地把疏凰宫里跪地的宫人挨个看了个遍,连同跪在一旁的太医,却唯独没有看见杨德喜。 容苍皱眉问道:“杨公公人呢?” 皇上昏迷在这里,贴身伺候皇帝的杨德喜却不见踪影? 皇后开口:“皇上午时来的时候带着杨公公,膳后坐下来喝茶时,杨公公出去了一趟,直到皇上昏迷都未曾回来。” 楚云绯不解:“杨德喜为何出去?” “皇上昏迷着,你却关心一个太监的去向,不知到底是何心思?”太后怒道,“容苍,你就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怎么?想把罪名推到杨德喜身上,洗脱皇后给皇上下药的嫌疑?” 皇后径自回答:“因为寿安宫有人来报,说太后身子违和,皇上命杨德喜去给太后请个太医,并吩咐他务必跟太医一起去,稍后回来禀报即可。” 容苍目光沉沉,看向太后:“所以敢问太后,杨公公现在人在何处?” “哀家怎么知道他在何处?”太后面色难看,冷冷看着皇后,“哀家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吗?寿安宫哪个宫女来报,不如皇后给哀家指出来!” 皇后听到这句话,忽然心头一沉,下意识地看向容苍:“那个宫女只在外面跪着,说太后不适,皇上也没多想,竟让杨德喜去请太医了。” 太后冷笑:“皇后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要把哀家也拉下水吗?哀家根本未曾派宫人过来!” 楚云绯听明白了,看来这是精心设计的一出阴谋,虽然漏洞百出,但发生在这个关键时候,只要太后一口咬定皇后“图谋不轨,对皇上下毒”,皇上在疏凰宫里昏迷这件事就是百口莫辩。 杨德喜此时应该就在太后手里。 但太后为何要控制住杨德喜?是因为她知道皇上中了蛊毒,母蛊在杨德喜身上?所以只要杨德喜不出现,皇上就一定醒不过来? “太后娘娘稍安勿躁。”姬紫衣站起身,躬身行了一礼,“皇上没有大碍,只是倦了需要休息一下,导致昏迷的原因应该是安神香使用得多了……臣进来时,没闻着疏凰宫这里有安神香,不知皇上来疏凰宫之前,还曾去过何处?” 太后眉头皱了皱:“安神香都能让皇上昏迷?你确实你是个大夫?” 第385章 撒谎的人是太后 “如假包换。”姬紫衣从容一笑,“而且臣可以保证,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皇上就会醒过来。” 太后神色微变,眼底似有冷芒划过:“太医方才都说不知原因,你却胆敢在这里大言不惭,哀家如何相信你说的话?” 姬紫衣淡笑:“臣留在半个时辰,皇上若能醒来,则证明臣所言属实,若醒不过来,臣心甘情愿由太后处置。” 太后并不想答应他。 半个时辰太长,她现在只想立刻把皇后幽禁起来,彻底接管她执掌后宫的大权。 然而看着神色冷硬的容苍和楚云绯,太后知道太心急只会让他们起疑,何况容苍如今的权力不小,且他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太后缓缓点头:“行,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若皇上安然无恙,那么一切都好说,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顿了顿,她走到主位坐了下来,挺直脊背,冷冷说道:“皇上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她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办法能让皇帝醒过来。 “不行。”楚云绯蹙眉反对,“父皇突然晕倒,极有可能是有人动了手脚,想要图谋不轨,我必须回东宫看看晏儿。若有人敢对晏儿不利,我一定把他碎尸万段。” 说着,楚云绯给容苍递了个眼神,没等太后说话,抬脚就往外走去。 太后脸色薄怒,似想阻止,但小太孙年纪小,作为母亲担心在所难免,她没有阻止的理由。 于是话到嘴边只能咽回去,无奈地让楚云绯离开。 太后带来的人不算多。 事实上,寿安宫的宫人经过一番裁减之后,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都远远不及疏凰宫人多,可太后有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她是皇上的母亲,是皇后的婆母,是长辈。 这个身份没有插手朝政的权力,但是皇上和皇后都必须对她恭敬,因为孝道是任何人不能违背的道德约束,帝后是天下之表率,更要以身作则。 这也是太后傍身的底气。 危急时刻,她若故意想把水搅浑,满朝文武一定会彻底乱起来,因为只要太后一句“皇后谋害皇上,皇上昏迷不醒”,皇后就得陷入自证的陷阱之中。 所以这会儿激怒她,不是明智之举。 楚云绯甫一走出疏凰宫,就立刻转头看向宫外的洒扫宫女,无声地抬手召她们过来。 两个宫女上前,正要跪下,却见楚云绯往外走去。 到了宫门外,楚云绯停下脚步,并抬手阻止两个宫女跪下的动作,直接问道:“午后有个宫女来过疏凰宫,说太后凤体欠安,并叫走了杨公公,那个宫女你们可曾见到?” “见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点头,“那个宫女年纪比较大,看起来有二十几岁,身形微胖,个子高,只是低着头,奴婢没太看清她的容貌。” 楚云绯神色微动:“若现在让你再见到她,能能认得出来吗?” “应该能。”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茉儿。” 楚云绯吩咐:“墨雪,你即刻从疏凰宫前往寿安宫,带着茉儿一起去,今日当值的所有宫人都问问,看谁午后见到了杨公公,另外找出那个来疏凰宫报信的宫女,若有人不配合,尽管用一点手段。” “是。” “长青。”楚云绯看着站在宫门处的长青,“你去太医院看问问,务必在半个时辰之内找到杨公公。” “是。”长青领命而去。 楚云绯加快脚步回到东宫,先到偏殿看了一眼晏儿,确定乳娘和晏儿都安然无恙,且没有人来过东宫之后,才转身走出去。 “盛夏,调几个人过来,把这里守着,任何人来了都不许进。” “是。” 楚云绯又把东宫两个侍卫副统领叫过来,吩咐道:“传令御林军统领,宫里有宵小出入,各大宫门务必守好,后宫女眷不得前往前殿,外面的官员亦不得踏进后宫半步。” 两位副统领领命:“是,卑职这就去安排。” 楚云绯望着两人离开,确定该做的安排都做了下去,随后带着几个人往长定殿而去。 自从陈氏姐妹住进来之后,楚云绯安排顾氏姐妹看管着她们,这二人吃了上次的教训,不敢再惹是生非,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长定殿和长定殿,没再出去过。 随着侍女一声通报响起,顾妖娆匆匆带着人出来恭迎:“参见太子妃殿下。” “不必多礼。”楚云绯拾阶而上,抬脚跨进殿门,“陈临雪最近在干什么?” 顾妖娆回道:“她什么都没做,就只是一个人待着,每天写写字,作作画,看看书,偶尔会找奴婢聊聊天。” 楚云绯嗯了一声,走到主位坐了下来,吩咐道:“把陈姑娘带过来吧,我有些话想问问她。” “是。” 在等待陈临雪的这点时间里,楚云绯坐在椅子上,把疏凰宫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个遍,皇上在疏凰宫用了午膳,膳后夫妻二人坐在一块喝喝茶,闲聊几句,这本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尤其皇后刚有孕在身,朝政上已经半退下来的穆帝,大半时间都会待在疏凰宫陪着皇后,没什么反常的。 可寿安宫突然有宫女前来禀报说太后不适,太后却说她身子好得很,皇后在撒谎——从茉儿的口中可以得知,撒谎的人分明是太后。 方才在寿安宫见到太后时,她身子看起来确实没什么问题,发怒时中气十足,哪有半分不适? 所以,若那个宫女真的是太后故意安排的,那么太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她提前算到了皇上会昏迷? 姬紫衣说皇上是用了安神药物,而疏凰宫里因为皇后有孕,安神香已经不怎么用了。 若假设是太后给皇上用了安神药物,而且那个量正好控制在皇上到疏凰宫用完午膳之后才发作,那么是不是需要太医配合? 或者太后身边本就有精通医理的宫女? 那她派那个宫女来的目的又是什么?顺理成章地带走杨公公? 楚云绯眉眼微深,杨德喜是被太后控制起来了吗?她为什么要控制杨德喜? 难不成她知道皇上和杨德喜…… “太子妃,陈姑娘来了。” 楚云绯回神,抬眸朝外看去。 第386章 太子妃饶命 陈临雪带着个丫鬟进殿,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参见太子妃。” “免礼吧。” “谢太子妃。” “陈姑娘,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楚云绯端起手边的茶盏,敛眸看着她,“太后是你们的姑祖母,我想知道,在太后这一脉,她还有没有其他一母同胞的姐妹?” 陈临雪一愣,对楚云绯这个问题着实感到惊讶,她不解地看着她:“太后的姐妹?” “是,你没听错。”楚云绯点头,“或者也可以说,你们姐妹二人还有没有其他嫡亲的姑祖母?在世的还有几个?” 大家族里兄弟姐妹众多,成年之后各婚嫁,再在各个家族里开枝散叶。 太后这一脉姐妹应该不少,只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不知有几个,她们如今是否还在人世? 陈临雪抿着唇,低头说道:“陈家亲戚很多,我们姐妹年纪小,从小待在闺阁之内,并不常出去见人,对于那些远嫁的姑祖母也不太熟悉。” “远嫁?”楚云绯眯眼,“太后的姐妹都远嫁了?” 陈临雪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太子妃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既然问了,你只管回答便是。”楚云绯语气淡淡,带着细不可察的一点威压,“来你这里之前,我已经见过了你的姐姐,她至今还保留着不合时宜的骄傲,对我这个太子妃有些不屑一顾,所以我决定把她赐给宫里的太监做对食,看她的骄傲还能保留到何时。” 什么? 陈临雪脸色大变:“太子妃,你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楚云绯挑眉,“别忘了你们住在东宫,虽连个名分都没有,但你们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 陈临雪脸色煞白:“姐姐从来没有不敬太子妃的意思,我们也不是太子的侍妾,若太子妃容不下我们,我跟姐姐可以离开东宫,我们可以回荆西……” “宫廷易进不易出。”楚云绯缓缓摇头,“你若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或许还能改变主意,否则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你们姐妹二人一起被赐给宫里的太监。” 陈临雪攥紧双手,冷道:“太子妃到底想知道什么?” “太后是否还有其他姐妹?” “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只有一个,但早就不在人世了。”陈临雪抿唇,“这位姑奶奶比太后小两岁,可命运却不如太后,听说她嫁的那个姑爷爷对她不好,除了为人风流好色、妻妾成群之外,还经常伴有暴力行为,动辄对姑奶奶动手辱骂,姑奶奶日子过得艰难,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了。” 二十年前? 楚云绯眸心微深,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所知道的这些,都是你母亲给你说的?” “不是,是太后。”陈临雪摇头,低头掩去眼底色泽,“我跟姐姐初到寿安宫那日,太后就跟我们讲了她和妹妹的事情,言语间颇为唏嘘。” 太后是想告诉他们权力的重要性,在这个吃人的宫廷里,唯有争得上位者的宠爱,才能风光地活着。 若在得宠期间生个儿子傍身,她们的地位就能稳稳的,甚至儿子若足够争气,或许几十年之后,她们姐妹也会成为这深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楚云绯沉吟片刻:“关于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情,太后还说了什么?” “太后说她们姐妹年轻时一样貌美,但因为所嫁之人不同,所以命运也就不同。”陈临雪回想着太后说的话,“太后说那位姑奶奶命不好,丈夫风流好色,还会打她,一辈子憋屈,所以才四十多岁就郁郁而终了。” 楚云绯若有所思:“太后还说了别的吗?” 陈临雪摇头:“太后让我们姐妹进了东宫之后,好好伺候太子殿下,安分等待时机……” 说到这里,陈临雪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一卡,随即紧张地解释:“妾身对太子已经没有非分之想,还望太子妃明鉴,妾身自从住进长定殿之间,这些日子未曾离开过一步,妖娆姑娘可以为做证的……” 楚云绯心知在她这里已经问不出什么,淡淡说道:“你只要安分守己,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今日多谢你配合,回去吧。” 说罢,径自起身离开。 楚云绯回到东宫,墨雪疾步而来:“太子妃,那个宫女找到了,但是她一口咬定太后头疼,是她自作主张去请了皇上,并不是太后吩咐她去做的。” 楚云绯脚步微顿:“有没有问出其他的消息?” “暂时还没有。”墨雪摇头,“属下对她用了点手段,但她一口咬死是她自己的主意,跟太后无关,问她杨公公去了何处,她也说不知道。” “我去看看。” 楚云绯在墨雪带领下,很快抵达寿安宫,那个宫女是寿安宫的二等宫女,名叫春秀,墨雪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耳房里休息。 春秀大多时候都是夜间当值,因容貌生得普通,且身形微胖,太后并不喜欢她。 所以就算是夜间当值时,她也是靠在殿外伺候的那个,并无资格离太后太近。这样一个让主子不喜的宫女,会因为太后头疼,就未经允许去请皇上? 时间有限,楚云绯见到她之后,并未多做打量,目光只在她普通到过目即忘的脸上逗留片刻,很快开门见山问道:“杨公公在何处?” “回禀太子妃,奴婢真的不知。”春秀低着头跪在地上,“奴婢去请示皇上之后,皇上命杨公公带奴婢一起去太医院,可是奴婢身份卑微,杨公公说他自己去就行,命奴婢先回寿安宫照看太后,奴婢不敢违抗,就先回一步,但是在寿安宫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太后去疏凰宫,太医都没曾来过,奴婢不确定,杨公公是压根没去太医院,还是去过太医院之后又出了事。” 楚云绯没什么表情地听完她解释,转身离开:“把她送到内廷司礼监,严刑拷问,另外查出她的父母家人,一并提审入狱——” “太子妃饶命!”宫女“咚”的磕头在地,“太子妃饶命!奴婢的家人是无辜的,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太子妃绕过奴婢的家人。” 楚云绯转头,冷冷看着她:“想救你的家人,唯有说实话这一个选择。本宫没时间浪费在你的谎言上,若再有一句假话,不但你会死,你的家人也绝不会幸存。” 第387章 机关暗道 只能说一个二等宫女远远没有太后想象中那般能沉得住气。 在楚云绯看来,一个宫女之所以愿意帮主子撒谎,除了忠心之外,就只有利益可以驱使。 一个不得太后喜欢且长相平庸的宫女,连贴身伺候都没资格,却甘愿帮太后撒谎,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太后给了她足够多的好处,要么是有软肋握在太后手里。 而威胁利诱这个手段不止太后擅长,楚云绯也精通。 所以只几句话的功夫,春秀就全招了。 春秀进宫已有两年,按规矩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她还有足足五年时间要熬。 论姿色,论能力,论得宠,她样样拿不出手,且二等宫女每个月俸禄有限,偏偏春秀家里有个弟弟要读书,读书的花费不小,父亲还常年吃药,母亲一个人靠着绣活挣一点父亲的买药钱,哪里还有余力供养儿子读书? 所以春秀每三个月托人送回去的那点银子成了全家人的希望。 太后承诺春秀,只要她这件事办好了,就给她两百两银子,春秀这样级别的宫女月俸只有二两银子,一年不吃不喝才有二十四两。 两百两银子对她全家来说,都是一笔不敢想象的巨额数字,足够让她豁出命去。 但太后的条件是,假如东窗事发,不管如何严刑拷打,她都必须咬定这是她自己做的主,不能供出太后,否则别说两百两银子,就是她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原本春秀确实是打算咬死不说的,但她到底功力太浅,楚云绯只一句“家人一并入狱”就瞬间让她乱了方寸。 “所以杨公公现在何处?” 春秀低着头,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回道:“杨公公进殿见了太后,之后就没有出来……” “所以你们并有没有请太医?” 春秀摇头:“请……请了安太医。” “安太医人在何处?” 春秀颤声道:“跟杨公公一起进了正殿,之后就没有再出来。” “太子妃。”外面长青匆匆而来,恭敬地禀报,“属下去太医院问过了,杨公公午后确实去了太医院,说是太后凤体欠安,皇上命他给太后请个太医过去,跟随杨公公来寿安宫的是一位安太医,离开一个时辰,至今没回太医院。” 楚云绯嗯了一声:“长青,你手底下有没有擅长破解机关暗道的高手?” 长青一愣,随即道:“属下略通。” 楚云绯诧异地看他一眼:“你倒是深藏不露。” 长青连道不敢,很想说自己是暗卫出身,除了武功高强之外,机关暗道也是必修项目之一。 不过转念一想,这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太子妃才是真正厉害的人。 楚云绯抬脚走进寿安殿,朝长青吩咐:“杨公公和安太医进了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出去,太后既然不承认自己见过杨公公,这俩人应该是被藏了起来,且极有可能处于昏迷状态,你带人仔细找找,看有没有暗道机关。” “是。”长青领命。 楚云绯仔细打量了一眼这座宫殿,太后去了疏凰宫,且带走了几乎所有太监和侍女——目的自然是不想让寿安宫宫人被讯问。 春秀是因为夜间当值,白天休息,所以才被拿住问话,且太后笃定她不会招出真相。 所以此时的寿安宫其实相当于一座空殿。 太后到底是有多大的自信,觉得她的计划一定不会被识破,甚至觉得没人能找出找到杨公公和安太医,所以才敢留一座空殿,堂而皇之地去疏凰宫兴师问罪? 她是不是以为杨公公昏迷着,皇上就一定醒不过来? 楚云绯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奢华的宫殿,留长青在此寻找机关,她则转身往疏凰宫而去。 从离开到返回此处,用了不足半个时辰。 抵达宫门口,楚云绯独自站了片刻,眸子微冷:“墨雨,你回东宫拿上我那柄‘如朕亲临’的御赐折扇,调御前侍卫五十人到疏凰宫,守住这里,就说皇上龙体违和,需要护驾。” “是。” 楚云绯轻轻闭眼,安静地回想着是否还有什么不周之处,须臾,她缓缓睁开眼,抬脚踏进疏凰宫宫门,踩着青石板一步步往正殿走去。 几个宫人无声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放肆。”楚云绯沉下脸,不怒而威,“让开。” 空气微凝,疏凰宫的宫人齐齐上前,跟寿安宫宫人形成无声的对峙。 宝蝉走上外,毫不客气地推开挡路的宫人:“瞎了你们的狗眼!竟连太子妃的路都敢挡,当心皇上诛你们九族!” 寿安宫几位宫人彼此对视一眼,不得不让开一条道,楚云绯从容走过。 待走到阶下,就听到太后冷冷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半个时辰快到了,皇上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太后稍安勿躁。”姬紫衣嗓音温润,“皇上一会儿就醒。” “简直胡说八道,皇上何曾有一点苏醒的迹象?”太后声音阴鸷,“姬紫衣,你是不是故意糊弄哀家,想拖延时间?” 她这句话里隐隐流露出几分笃定的意味,虽然掺杂着愤怒和焦急,听起来像是在担忧皇上的龙体,更多的却像是一种笃定皇上根本不会醒过来的胜券在握。 楚云绯不疾不徐地跨进殿门,淡淡一笑:“太后娘娘急什么?父皇吉人自有天相,表兄说能醒过来,就一定能醒过来。” 太后见她去而复返,不知为何,心头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冷道:“你不是回去看孩子了?又回来干什么?” 楚云绯微微一笑:“听说杨公公带着安太医去给太后请脉,进了寿安宫之后就一直没见出来,所以我让人去寿安宫寻找杨公公和安太医的下落,非常幸运的,已经有了结果。” 此言一出,太后表情骤变:“简直一派胡言!哀家身子好得很,根本不需要传太医,哀家今天也根本没有见过杨公公!” 楚云绯挑眉:“太后娘娘,我是查证之间才得出这个结果,不是信口开河。” 太后冷笑:“既然如此,你觉得杨公公和安太医去了何处?难道哀家控制了他们不成?” 第388章 容苍,你敢幽禁哀家? “太后有没有控制杨公公,您自己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明白。”楚云绯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总之杨公公和安太医进了寿安宫,太后狡辩也是无用。” 太后神色阴沉:“放肆!” “容苍。”楚云绯转头看向容苍,面色从容而平静,“方才我去问了寿安宫的宫女——就是午后来疏凰宫请示皇上,说太后凤体欠安的那个宫女。她亲口承认,她来请皇上是奉了太后的命令,且杨公公是和太医院的安太医一起进了寿安宫,进去之后就一直没出来,我怀疑寿安宫里有机关暗道,所以已让长青留下来仔细寻找。” 话音落下,殿内空气凝结。 太后面色刷白,表情变得阴沉而僵硬,看着楚云绯的眼神透着冷酷肃杀之气,咬牙切齿的声音更添几分阴鸷:“楚云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趁着哀家不在,命人搜查寿安宫,这是谁给你的权力?” “太后来疏凰宫难道不是有备而来?”楚云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透着冷然,“不知太后为何谎报自己有疾,且扣押杨公公和安太医?父皇昏迷的原因太后心里最清楚吧?作为父皇的儿媳,太子的嫡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后算计母后,谋害皇上,甚至妄图祸乱江山,颠覆朝纲!” “放肆!你放肆!”太后暴怒地指着她的鼻子,脸色铁青,情绪近乎失控,“楚云绯,你简直放肆至极!” “太后稍安勿躁。”皇后缓缓站起身,“皇上昏迷确实让人担忧,但昏迷的原因还是查清楚比较好。姬紫衣是琅琊城少主,医术精湛,精通疑难杂症,皇上的龙体可以交由他来检查诊断,若太后不放心,也可以让太医院精通疑难杂症的太医都过来,看谁有办法。” “至于说因为皇上昏迷在谁的宫里,谁就要承担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这般说法并不公平,人心险恶,宫里龌龊手段亦是极多,臣妾不愿承担谋害皇上的罪名,所以最公平的办法就是太后和臣妾都退出这件事,由太子全权彻查。” “哀家不同意。”太后厉声开口,“太子是你的儿子,谁知道他会不会偏袒包庇——” “这件事太后没有其他选择。”一直沉默不语的容苍终于开口,语调冷峻,透着不容反驳的强硬,“太后说父皇是在疏凰宫昏迷,母后脱不了关系,我也可以说杨公公和安太医在寿安宫无故消失,跟太后脱不了关系。既然如此,在此事真相大白之前,还请太后暂时不要离开疏凰宫。” 太后不敢置信:“容苍,你敢——” “母后。”容苍却已转头看向皇后,“父皇在疏凰宫休息这段时间,劳烦母后稍稍费心,让宫女们悉心照看着,千万别让任何人对父皇不利。” 皇后缓缓点头:“你放心,本宫明白。” “容苍,你这是要幽禁哀家?”太后面罩寒霜,“你好大的胆子!” “太后娘娘。”姬紫衣淡淡一笑,“方才臣仔细给皇上诊了脉,皇上昏迷不醒的原因在杨公公身上。只要找到杨公公,皇上很快就会醒来,可太后若是阻挠太子殿下找人,就是在阻挠皇上醒来,所以——” “一派胡言!你们简直是一派胡言!”太后歇斯底里地怒道,随即转头大喊,“来人!皇后在宫中行巫蛊之术,导致皇上昏迷不醒,这是预谋不轨,谋逆造反!立即传旨满朝文武,皇后和太子联手谋害皇上,哀家今日就要代行诏令,废了皇后和太子!” 殿外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进来。 太后脸色一点点僵硬,大怒吼道:“来人!” 殿外一片死寂,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太后表情一点点凝结,眼底划过一抹惊疑不安之色。 楚云绯嘴角微扬:“太后娘娘还是歇歇吧,来人!” 殿外齐刷刷进来一行带刀护卫。 楚云绯命令:“把太后娘娘请到偏殿去,严加看守,皇上没醒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跟太后接触。” 护卫们看向容苍。 容苍颔首:“照太子妃的话去做。” 太后立即慌了神,几乎失控地大吼:“你们敢?哀家是太后,是皇帝的母亲!容苍,你这是要以下犯上,忤逆不孝,满朝文武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允许你这般大不敬——” “太子殿下,太子妃。”长青疾步而来,“找到杨公公和安太医了。” 太后声音一卡,面上血色尽褪。 容苍当即命令:“疏凰宫严加看守,除了太子妃,不许任何人踏进正殿和偏殿半步。” 说罢,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容苍!”太后大怒,“囚禁哀家是罪上加罪,你若敢这么做,你父皇醒来绝不会放过你!” 容苍头也不回地离去,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楚云绯留在殿内,命墨雨和墨雪把太后请去偏殿,随后她走到皇后身侧,关切地开口:“母后没事儿吧?” 皇后安抚一笑:“我没事儿。” 楚云绯转头看向姬紫衣:“表兄,父皇当真没有大碍?” 姬紫衣压低声音开口:“皇上其实已经醒了。” 什么? 楚云绯和皇后齐齐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躺在床上的穆帝:“怎么会?” 姬紫衣猜测:“皇上可能是对太后的行为生出了怀疑,以及想看看太子殿下会如何处理此事,所以才故意装睡,没有醒来。” 楚云绯心头微惊,看着躺在床上的穆帝,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出心头疑问:“我觉得此事很蹊跷,表兄可有什么想法?” “太后看起来像是知道了皇上身中蛊毒一事。”姬紫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表妹可曾在太后面前透露过此事?” “没有。”楚云绯摇头。 “皇后呢?”姬紫衣转头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可曾跟太后说过此事?” 皇后面色凝重:“此事事关重大,本宫怎么会轻易告知于人?” 第389章 此太后非彼太后 楚云绯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被忽略已久的人。 并由此想到一件事。 她眸心泛起深思:“母后,顾氏刚一出事,疏凰宫就发生如此变故,这会是巧合吗?” 皇宫一怔:“你的意思是……” “太后今天明显是有备而来,她把杨公公和安太医藏起来,唯一的解释就是知道杨公公和父皇身上的子母蛊,并想以此栽赃嫁祸母后。”楚云绯语气微深,却显然有些想不通,“可太后到底是如何知道父皇中了蛊毒?” 皇后沉默片刻,皱眉说道:“此事确实可疑。” 但疑团不仅仅是这些。 太后是皇帝的亲生母亲,也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于情于理,她只需维持后宫和谐,安心享受荣华富贵即可,有什么理由处处干涉朝政?又为什么在晋安王明确不想做太子之后,依然屡屡跟太子作对?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皇后和楚云绯心里都有这个疑问,且不止一次生出了怀疑,若说太后以前是为了陈氏,所以一心一意想扶持晋安王做储君,她们也稍稍能理解。 但晋安王不配合,她为什么还是不死心?除掉皇后和太子,她还能扶持谁? “母后。”楚云绯继续提出疑点,“太后当年一念之仁救下容苍,应该是出于对懵懂婴孩的怜悯,却也足以说明太后本性仁慈。” 皇后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底浮现震惊:“这……可能太后当年是另有打算……” “若真另有打算,那就更反常了。”楚云绯摇头,“太后能瞒天过海把皇后嫡子换给贵妃,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亦能证明太后沉得住气,有自己的手段,可今日太后所表现出来的心胸秉性却跟当年的太后判若两人,母后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位太后可能早就不是以前的太后了?” 皇后面色一惊:“云绯,你……你说什么?” “表兄。”楚云绯转头看向姬紫衣,“你还记得那个千岐?” 姬紫衣点头:“记得。” “若是按照子母蛊的习性,中了子蛊的顾氏身亡之后,身中母蛊的千岐是不是会有所察觉?” 姬紫衣再次点头:“确实会有。” “我怀疑这件事跟千岐有关,麻烦表兄出去告诉容苍一声,让他别忘了提审千岐。”楚云绯不疾不徐地开口,语气始终沉着冷静,“满朝文武派人盯着,太后如此冲动行事,朝中不可能没有帮手。” “嗯。” 姬紫衣离开之后,楚云绯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皇后:“母后,我怀疑太后根本不是太后。” 皇后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楚云绯不疾不徐地开口:“方才出去的那半个时辰里,我去见了陈临雪,就是太后给容苍的陈氏姐妹其中之一。我问她太后有没有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说太后曾经跟她说过,她确实有个亲姐妹,只是所嫁非人,二十年前过世了。” 皇后听到这番话,沉默片刻,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不可思议的表情:“这……这不可能吧?你怀疑……” “太后闭宫二十多年,连父皇都很少去寿安宫,亦未曾见过太后,若寿安宫的主人悄无声息被掉了包,父皇也很难发现吧?”楚云绯仔细分析,“而且太后当年把容苍换给顾贵妃,这件事不足以让她二十多年不见人。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寿安宫的主子换了人,她担心被人认出这个太后跟以前的太后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才故意闭宫。” 二十多年过去,人的容颜会衰老,就算保养得当,容貌也会发现一些变化,而倘若姐妹之间轮廓本就相似,假扮对方应该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 就算是最熟悉的人,二十多年不见面,也不敢确定对方是假冒的吧。 这也是皇上和皇后一直不曾怀疑过太后的原因。 皇后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太后竟有可能不是真的太后? 这……这怎么可能? “母后先别着急。”楚云绯安抚,“眼下这还只是我的猜测,毕竟太后最近真的表现出了太多的反常,所以我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皇后定了定神,缓缓点头:“嗯。” “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我们都不能公之于众,否则不但会成为皇室丑闻,甚至会让人怀疑父皇的身世,所以此事不得不谨慎以待。” 皇后很快冷静下来,有些不安地点头:“你说得对,皇子被掉包已经足够严重,若说太后被掉包,那简直闻所未闻,一个不慎,就足以让皇族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连太后都能被掉包,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皇族会瞬间威严扫地,各大世家只会以为皇族无能,皇上竟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识,到时候…… 皇后意识到这个可能,转身走到床前,看着沉睡的皇帝,轻轻一叹:“都说虎毒不食子,若太后真的是皇上亲生母亲,断然不可能生出谋害皇上的心思,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楚云绯神色微敛:“眼下唯一还需要弄清楚的是,若这位太后真的是被掉了包,那她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通过什么方式进的宫?真正的太后又去了哪里?” 皇后没说话。 躺在床上的穆帝却缓缓睁开眼:“二十六年前,太后曾下旨召她的妹妹进宫小住过,那时皇后还没有进宫。” 皇后和楚云绯齐齐转头看去。 “皇上醒了?” “父皇醒了?” 穆帝从床上坐起身:“太后的妹妹进宫时精神不太好,虽然年纪比太后小两岁,看着却比太后岁数要大,气色憔悴,眉眼间一点精神气都没有,太后知她在夫家过得不好,除了赏赐几套头面,还还给了她不少金银用以傍身。” 第390章 千岐姓陈 皇后暂未理会其他,只是关切地上前扶着穆帝:“皇上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适之处?” 穆帝摆了摆手:“无碍。” “臣妾担心死了。”皇后皱眉,“皇上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臣妾真不知该如何——” “就算朕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还有容苍,还有云绯这个好儿媳妇,担心什么?”穆帝语气轻松,显然并不担心,“容苍是个定海神针,不会让任何人的阴谋得逞。云绯心思敏锐,能率先察觉到旁人察觉不到的异常,有他们在,任何阴谋诡计都无所遁形。” 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合着臣妾方才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倒也不是。”穆帝噎了噎,很快改口,“该担心还是要担心的,但也不必过于担心。” 皇后:“……” 楚云绯抿唇浅笑。 “云绯。”穆帝转头看向楚云绯,“你是如何发现太后跟以前不一样的?” 楚云绯表情微敛,正色说道:“儿媳虽然跟太后接触的次数较少,但结合以前太后做过的事情判断,总觉得二十多年前的太后和现在的太后,无论是从脾气性情上还是心胸气度上,都不太一样,再结合最近太后不太安分的举止,才隐隐得出这个结论。” 语气微顿,她很快又道:“但这只是儿媳的猜测,暂时尚未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个猜测是正确的,还望父皇明察。” “既然有了猜测,自然就要验证真假。”穆帝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朕有办法验证真假。” “皇上有办法?”皇后惊讶,“所以皇上也怀疑……” “朕确实有些怀疑,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穆帝沉吟片刻,很快吩咐,“云绯,你先回东宫守着孩子,别让任何人有机会对孩子不利。疏凰宫有朕和皇后看着,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是。”楚云绯屈膝一礼,“母后刚有身孕,暂时还不太稳定,请父皇多多费心。” 穆帝摆手:“放心。” 楚云绯转身走出去之际,转头环顾四周,发现寿安宫的宫女几乎都不见了踪影,想来应该是被容苍命人带走了。 疏凰宫眼下守卫森严,任何人想图谋不轨都难如登天。 她轻轻吁了口气,不管太后有什么计划,都注定要落空。如今她都成了瓮中之鳖,连自己的人手都调不了,再多的计策也没了施展的余地。 楚云绯没再多想,很快举步离去。 皇后站在殿门前,望着楚云绯离开,面上还带着几分余悸:“太后这一出来得太突然,臣妾当真是毫无防备。” 穆帝在殿内负手踱步:“不管太后的身份是真是假,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她是如何知道朕中了蛊毒?又如何知道母蛊在杨公公身上?” “云绯怀疑是那个叫千岐的,已经让姬紫衣去通知容苍提审这个人。”皇后转过身来,眉头微皱,“有没有可能这个人一直跟太后有关?” 穆帝没说话。 他之前问过容苍和齐锦,知道这个千岐出身不为人知的部落,他不愿意招出自己的身世,原因是为了保护族人。 可眼下看来,那极有可能只是他的托词,或许亲自去问一问太后会更快得到答案。 穆帝想到这里,举步往偏殿走去:“我去见见太后。” “皇上先别急。”皇后连忙阻止,“我们既然有了怀疑,暂时不必着急去问太后,眼下最重要的是看谁沉得住气。” 穆帝转头看她:“你有什么主意?” “皇上若现在就去问,太后说不定就会施展苦肉计,回忆当初帮皇上争夺皇位时受过的委屈,吃过的苦,还会动之以情,让皇上心生不忍,以此来干扰皇上的判断。”皇后理智开口,“臣妾以为若想早日知道真相,皇上不如先按兵不动,让臣妾去跟太后聊一聊。” 皇上想了想:“也好。” 皇后道:“容苍正在查问此事,我们可以先静观其变。” 穆帝转身走到一旁坐下:“朕有些饿了,皇后,你让人去御膳房传膳。” “是。”皇后走到殿外,朝蔡姑姑吩咐,“阿蔡,你去御膳房看看还有什么可吃的,皇上和本宫都饿了。” 阿蔡领命:“奴婢这就去。” …… 楚云绯回到东宫,跟乳娘一起照看孩子,心里想着这些事,只觉得宫里的日子真是没一天平静,时不时就冒出个意外出来,连太后的身份都出了问题。 以后再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傍晚时分,容苍从外面回来。 楚云绯抱着孩子走出来,见他面色如常,随口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容苍把外袍脱下,挂在架子上,转身从她怀里接过晏儿,走到一旁坐下:“千岐姓陈。” 楚云绯一愣:“千岐姓陈?” 这么说来,千岐竟是太后母族的陈家人? 容苍点头:“嗯。” “这……”楚云绯着实没想到这一点,“我只想到千岐可能跟太后有关系,却没想到他们会有如此亲密的关系。” 这么说来,陈千岐应该是受陈家人指使,当年完全是有计划地出现在顾贵妃和宸王面前,明面上被顾贵妃母子所用,实则是听命于陈氏? 楚云绯神色沉了沉,不对。 前世争储成功的人确实是宸王,若陈氏才是幕后主使,顾贵妃母子为何能成为最终的赢家? 容苍很快解答了这个疑问:“太后的妹妹当年嫁的那个人姓顾,是顾家旁支的嫡子,做的是风光的当家夫人,但日子过得很艰难,她的丈夫根本不把她当成妻子尊重,任由小妾恃宠而骄,处处压她一头——” “容苍。”楚云绯打断他的话,“如果这位太后是她妹妹假扮,你觉得她的目的是什么?振兴陈氏?还是帮着顾家?” 若说她想帮着顾家,那为何想让晋安王做太子,还把陈氏的两个女儿送进东宫? 若说她想帮陈氏,为何前世宸王顺利登基为帝? 她潜伏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就眼睁睁看着顾氏母子达成所愿,而她什么都做不成? 若前世她也曾如此兴风作浪,依顾贵妃和宸王的手段,大抵不会放过陈氏,可她确实没听说陈氏被处置…… 第391章 谋逆弑君,当诛灭九族 楚云绯思绪忽然定格。 或许不该说陈氏没被处置,因为她前世死得挺早,只知道容苍出事和宸王登基的消息,至于宸王登基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若是以前世的发展结合眼下的情况,宸王登基之后,宫里有个假太后暗中谋划,结果可能是陈氏被满门抄斩,或者中了蛊毒的顾贵妃被千岐牵制,母子二人身不由己,反而不得不受制于太后。 毕竟千岐那个妖人既然能给顾贵妃下蛊,那么给宸王下蛊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一个小小的蛊毒,就能让位高权重的母子二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楚云绯忽然觉得可笑,算计人者,人恒算计,到头来竟不知谁才是真正的瓮中之鳖。 她收回思绪,无声叹了口气。 横竖前世的事情已经结束,这一世所有的走向都不同,没必要再纠结以前是宸王胜还是陈氏败。 只要找到太后是假的证据,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不管她是想帮陈氏还是顾家,只要能证明她是假的,她的所有计划都不可能成功。”容苍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带着安抚,“就算她是真太后,她的计划依然不可能成功。” 楚云绯点头:“嗯。” 容苍抱着儿子,在长信殿享受半个时辰父子情深,并留下陪楚云绯用了晚膳,很快又起身离去。 抵达东宫前殿,谢小国舅已经候了有一会儿,见容苍到来,躬身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容苍回了礼,见他手里抱着一摞卷宗书信和折子,心里有数,让他到书房谈。 “这是臣最近加急查出来的证据,有秦太傅跟两个女婿来往的书信,有陈家跟秦太傅的往来账册,其中顾家也涉及其中。”谢小国舅把证据放在书案上,语气难得出现一丝迟疑,“另外,安郡王身边的那个苏瑶臣也略微查了一下。她这些年在教司坊一直得太后庇护,今年忽然虏获安郡王的心,致使安郡王心甘情愿为她复仇。臣暂时还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但有个事情应该让太子殿下知道,当年苏家出事之后,流放途中被灭口一事,臣经查得知,竟是太后娘娘所为。” 容苍眸色冷下:“你的意思是,苏家被太后灭了口,而苏瑶却被太后指使朝窦尚书复仇?” “就算不是太后指使,她的仇恨也是太后灌输的。”谢小国舅眉头微皱,“太后和窦尚书之间并无嫌隙,所以臣着实想不通太后娘娘到底想干什么。” 作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待在后宫含饴弄孙,享受着皇后嫔妃们恭敬的请安侍奉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折腾这些? 容苍负手站在窗前,思索良久,沉声命令:“来人!” 殿外侍卫副统领走进来,单膝跪地:“卑职在。” “即刻带人捉拿秦太傅一家,抄家查封,不许有一个漏网之鱼。”容苍抬手丢给他一面令牌,“安郡王府派几个人盯着,不许安郡王再跟朝中大臣接触。” “是。” “长青!” “属下在。” “即刻把顾倚栏找来,孤有事吩咐他去做。” “是。” 容苍不想再耽搁时间,吩咐谢小国舅协助东宫侍卫查抄秦家之后,他亲自带人抵达疏凰宫。 得知穆帝已醒,容苍把下午所查得的结果和谢小国舅禀报之事一并禀报给穆帝,并道:“儿臣已经下令查抄秦家一族,并吩咐谢小国舅彻查此事。” 穆帝沉默良久:“这些事就交给你处置吧,朕最近精神不济,脑子也不太清醒,以后只负责陪你的母后,让她安然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宫里一应大事全权交予你负责,以后不必事事跟朕禀报。” 他在秦家的事情上太过优柔寡断,也狠不下心,不如交给容苍决断。 其实他心里清楚,秦家两个女婿同时通敌叛国,秦太傅作为他们的岳丈,在京中享有盛名,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无非是他也参与其中,或者一直装聋作哑罢了。 可自古以来不管知不知情,但凡跟通敌叛国沾一点边,都是抄家灭族,从未有人能幸免,否则律法被践踏,皇族威严何在? 容苍应了一声,并道:“儿臣想见见太后。” 穆帝点头:“太后被安置在偏殿,你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去问。” 正好他也想知道,太后做这一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容苍转身往偏殿走去。 太后端坐在偏殿的椅子上,脊背挺直,看见容苍走进来,面上不见丝毫意外之色,反而透着淡淡的嘲讽:“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我只是不想多耽误时间,也是想告诉太后,你的计划并不完美。”容苍声音淡漠,“杨公公已经被找到,父皇已经醒来,太后想用巫蛊之术污蔑陷害母后的计划已破灭,并且就在方才,我已下令将秦家查抄,秦家所有人捉拿入狱,太后还有其他后手吗?” 太后恼羞成怒:“谁说哀家要陷害皇后?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太后不必狡辩。”容苍神色淡漠,声音清冷,“虽然半日时间还不足以让所以真相水落石出,但大致的来龙去脉已然明朗,太后可以否认一切,可只要我愿意,从今天开始,太后将不会再有任何自由可言。” 太后瞳眸骤缩,阴冷地盯着他:“容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哀家都敢威胁?” “陈千岐是陈家的爪牙?”容苍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只是漫不经心地又问出一个问题,“所以太后才清楚父皇被下了蛊,因为千岐这个妖人从始至终都是太后指使……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陈氏一族居心叵测,妄图谋逆弑君,颠覆超纲,按律当诛灭九族?” 话音落下,太后脸色刷白,霍然起身:“容苍,你敢?!” 第392章 你才是罪魁祸首 “我自然是敢。”容苍目光冷冽,态度冷硬而凛冽,强硬得不容忽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孙儿只是按律行事,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说罢,他微微躬身行了个礼,随即转身离开。 “站住!”太后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听得出来的焦灼和愤怒,“容苍,你到底想干什么?” 容苍转过身来,目光冷然:“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太后吧?敢问太后娘娘,自从寿安宫开了门之后,您就开始动作频频,到底想干什么?” 太后咬着牙,阴沉地看着他:“容苍,你是在质问哀家?” 容苍嗓音冰冷:“或者我应该问,太后什么时候换了身份?真正的太后去哪儿了?” 太后脸色大变,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你说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哀家就是太后,是皇帝的生母!即便哀家最近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你也不能……不能胡乱怀疑哀家的身份……” “若无足够的证据,我不会跟太后直言。”容苍冷冷打断她的话,眉眼威压慑人,“事到如今,彼此装傻已毫无意义,还请太后配合一点的好。容瑾月出阁嫁与陈青梧,眼下她的送亲队伍还在路上,尚未抵达陈家,若我现在派禁军去荆西,不知是容瑾月的花轿先到,还是我的禁军速度更快。” 太后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一时脸色煞白,手指浑身发抖地指着他:“你……你竟敢威胁哀家,容苍,你好大的胆子——” “你真的是太后吗?”容苍一步步走近,冷冷逼视着她,“如果你是太后,敢问太后近日为何屡屡兴风作浪?如果你不是太后,那你就是犯了假冒太后之罪,别说威胁,就算当场杀了你,也是你罪有应得。” 太后脸色发僵,对上容苍那双冷硬的眸子,浑身血液仿佛凝住了似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僵立了良久,她缓缓跌坐在椅子上,嘴角掠过嘲讽的冷笑:“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是真正的太后。” 容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站在门外的穆帝却浑身一震,转头跟皇后对视一眼,随即沉下脸,不发一语地听着。 “我跟太后是亲姐妹,一母同胞只相差两岁的亲姐妹,我们容貌有几分相似,琴棋书画也都不相上下,我样样不比她差,可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却是天差地别?她可以进宫做皇妃,做皇后,甚至做太后,母仪天下,风光无限,而我却在夫家步履维艰,处处委曲求全?!”假太后坐在椅子上,情绪激动,红着眼眶控诉,“我嫉妒她,恨不得跟她交换身份,可她如此尊贵,交换身份谈何容易?” 容苍眉头微皱,跟当今太后交换身份确实不容易,甚至可以说难如登天。 所以当初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假太后闭了闭眼:“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把我的女儿嫁给她的儿子,想让女儿也有机会享受这样的尊荣。” 女儿? 穆帝诧异地看着皇后,像是在问她,她的女儿是谁? 皇后显然也被这句话震惊到了,心头忽然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假太后的女儿是…… 容苍冷问:“你的女儿是谁?” “自然是当年的惠妃。”假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年轻时我跟姐姐感情深厚,她做了太后,也经常邀我进宫小住。惠儿十五岁及笄,我请求太后让她以陈家女的身份入宫为妃,这样一来,皇上看在她是太后侄女的份上,定然会善待她,陈家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给她最大的支持——” “你嫁进了顾家,为何不让她以顾家女的身份入宫?”容苍冷问,“是因为顾家还有一位嫡女要入宫?” 假太后木然点头:“我的夫家只是顾家旁支,若我的女儿跟顾贵妃有利益冲突,他们只会竭尽所能保全顾贵妃,舍弃我的女儿,所以我只能让女儿以陈氏女的身份进宫。” 容苍沉默片刻,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惠妃早逝,你觉得是被人所害,所以想为她报仇?” 假太后听到这句话,攥紧双手,情绪忽然失控:“我就是想为她报仇!她年纪轻轻就死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是皇帝保护不周,是皇帝无能!我为什么不能为她报仇?我就想搅得他江山不稳,社稷动荡,让他为当年的无能付出代价!” 容苍冷冷盯着她状若疯癫的表情:“若论罪魁祸首,你才是最大的那一个。” 若不是她把自己女儿送进宫,她又怎么会死在宫里? 只要不进宫,不管她死在何处,都扯不到皇族头上,然而因为她想要荣华富贵,想要逆天改命,就把自己亲生女儿送到宫里做妃子,然后又怪皇族没保护好她的女儿? 真是可笑的逻辑。 假太后像是没听到容苍的话一样,眼眶发红,歇斯底里地控诉:“她比顾氏进宫还早,明明生下了皇族长子,理该晋升为后,如果她晋升为后……若她晋升为后,她的儿子就是正儿八经的皇族嫡长子,尊贵无人可及,这江山,这皇储之位,还轮得到别人吗?” “可皇帝不但迟迟不封她为后,连后进宫的顾贵妃身份都比她高!当年惠儿曾得皇帝宠爱,可顾氏生了三个孩子都可以安然无恙,为什么她只生了晋安王一个就早早香消玉殒?你敢说她的死是个意外吗?她死在这个吃人的后宫!身为她的母亲,我就是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惠妃当年只是身子骨不好,并没有人害她。”穆帝走进来,满眼冰冷失望,“既然你的身份是假的,那朕的母后去哪儿了?” 假太后见他进来,眼神一变,随即冷笑:“你说她身子骨不好,她就真的身子骨不好?” 穆帝怒道:“朕在问你,朕的母后去哪儿了?” “我能跟她调换身份这么多年,她当然是死了。”假太后冷笑,“皇上不会幻想她还活着吧?” 穆帝克制着怒火:“你当年是如何跟母后调换的身份?” 假太后表情冷漠:“我不会告诉你的。” 穆帝声音沉怒:“你说不说,朕最终都会查到,但陈氏一族能不能保住他们的九族性命,就很难说了。” 第393章 尽数处置 这句话落音,空气中温度骤降。 假太后面色僵硬难看,硬撑着架子坐在那里,良久,才冷冷一笑:“就算我这个太后是假的,可我跟真太后是亲姐妹,我是皇上的亲姨母。若太后还在世,她会允许皇上对陈氏九族下手?” “倘若她已经不在,又如何阻止朕下旨诛灭陈氏九族?”穆帝比她更冷,充满着肃杀之气,“何况朕已把朝政大事全权交予容苍,容苍正是攒政绩震慑天下的时候,你以为他能不能狠下心?” 此言一出,假太后脸色一点点变了。 她咬牙看着眼前父子二人:“就算我告诉你们真相又如何?你们能放过我,放过陈氏?” 容苍漠然道:“你若配合,我只诛杀陈氏三族,你若不配合,除了陈氏九族之外,当年的惠妃作为罪女之后,会被褫夺封号,开棺鞭尸。晋安王身为惠妃之子,你以为我会放过他?随便一个罪名冠到他头上,也足以让他的封地转眼化为废墟。” 穆帝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很想知道他是单纯威胁太后,还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你敢!”假太后怒极,“晋安王不仅仅是惠妃之子,他也是皇上的儿子!你当着你父皇的面,就该如此谋害自己的皇兄——” “太后稍安——”穆帝声音忽然一顿,意识到眼前这人不是太后,淡淡改口道,“朕姑且叫你一声姨母。姨母不必在朕面前控诉容苍。他是太子,已掌监国摄政大权,跟皇帝的区别只差一个登基大典。就算碍于朕还在世,他暂时不会对晋安王下手,但将来登基为帝,他手握天下生杀大权,姨母觉得是你能阻止,还是朕能阻止他的行为?” 假太后被堵得无话可说。 “实不相瞒。”穆帝再下一记猛料,“朕前几天已经命杨德喜收拾好细软,打算带着皇后出去周游天下,但皇后突然有了身孕,朕才暂停这个计划。姨母若执意不配合,朕也不会勉强,陈氏图谋不轨,谋逆弑君,安插棋子进宫假冒太后,意图祸乱朝纲,这些罪名颁布下去,荆西陈氏会彻底从楚国消失,当年真相如何,朕再命人慢慢调查就是。” 说罢,他转身离开:“容苍,把‘太后’送回寿安宫,所有宫女全部处死,另外安排两个人伺候‘太后’饮食起居,宫中最近动荡不安,为保‘太后’安全,不许任何不相干之人踏进寿安宫,也不许‘太后’离开寿安宫。” 容苍扬声命令:“来人,把太后带回寿安宫。” 假太后收拾好自己的表情,面无表情地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袍服,望着容苍那张矜贵俊美的脸:“你是楚国太子,大权在握,想杀谁就杀谁,但是哀家这些年对你也算了解,方才你和皇上威胁哀家的那些话,哀家可以当作没听见。” 作为一国储君,他不可能真的把已故皇妃开棺鞭尸。 若晋安王一直忠心耿耿,安分守己,容苍也不会无缘无故迁怒针对。 至于陈氏…… 假太后一步步迈出疏凰宫宫门,迎着外面漆黑的天色和点点灯火,嘴角掠过一抹嘲讽怨恨。 谁说她恨的人只有皇族? 陈氏待她不公,都死绝了也没什么不好,她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除了想搅得宫廷不得安宁,同样想让陈氏付出代价。 真以为她是为陈氏谋利益? 当年若不是他们偏心,坚定地把长姐送进宫,却把自己嫁给那个花心滥情还有暴力倾向的顾家畜生,她的前半生怎么会过得那么艰难? 就算机关算尽成功跟太后换了身份,却还是担心被识破了身份,所以她强逼着自己躲在寿安宫二十多年不敢露面。 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陈氏欠她的,顾氏也欠她的。 惠妃死在皇宫,整个皇族都欠她们母女。 恨只恨她实力有限,恨晋安王没出息,否则她一定颠覆容家江山,给女儿讨一个公道! 望着前方寿安宫,假太后心头忽然平静下来。 二十多年虽闭宫不敢见人,可这些年她到底是享受过太后的尊荣,过了二十多年平静的日子,她该知足了。 惠儿,母亲马上就能来陪你了。 回到寿安宫,假太后屏退侍女,独自一人打开殿内暗门,暗门里设有香案牌位,是她常年供奉的太后排位。 她望着刻有姐姐名字的牌位,眼底浮现愧疚自责:“姐姐,妹妹知道自己错了,这天下对不起我的人太多,唯独姐姐对我一腔姐妹情深,可我最对不起的人却是姐姐……” 他们问她太后在哪儿。 她不敢说,说不出口,没脸说。 就让她带着这个秘密去地底下跟姐姐请罪吧。 寿安宫里陷入良久的安静。 宫门外,以往伺候的宫女们全部被调走,不管其中有多少奸细或者无辜之人,等待她们的到底都是死路一条,朱漆宫门被封锁,这里将成为第二个冷宫。 自生自灭对她来说,已是最仁慈的结果。 疏凰宫里。 皇后靠坐在凤椅上,幽幽开口:“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连太后都是假的,这天下还有什么是可信的?” 穆帝心情明显不太好,闻言只道:“宫中一切事务都交由容苍处置,你安心养胎,其他的暂时不用理会了。” 皇后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外面天色已晚。。 秋冬来临,不管是顾氏一族还是陈氏一族,都不必再拖下去,该就此做个了断。 回到东宫,顾倚栏已经候了一会儿,容苍召来各位大臣议事,并任命谢奕安为钦差,跟顾倚栏一起去蓟州,处置通敌叛国的顾氏一族。 这些日子顾家在顾倚栏明里暗里的打压下,势力已经大不如从前,兵力分散严重,以及顾倚栏故意挑唆下,他们的明争暗斗越发激烈,仅嫡系几个兄弟争夺家主一位就足以让顾家元气大伤。 这个时候朝廷派人去处置顾家,他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而荆西陈氏一族…… “孤亲自带人去处置。”容苍嗓音冷冽,锋锐无情,“迎娶公主,对任何一个家族来说都是盛大而隆重的,成亲拜堂之日,陈氏一族族长都会到场,正好一网打尽。” 第394章 人不可貌相 因为皇帝的心慈手软,楚国已积攒了太多蛀虫,不管是朝中还是地方世家,都需尽早拔除,否则只会让他们越来越猖狂。 容苍定下计划之后,晚间便出宫亲自挑选了精兵三千。 三千精兵分批出发,化整为零,乔装打扮前往荆西而去。 当晚回到寝宫已是半夜。 楚云绯刚洗了个热水浴,舒舒爽爽地躺在床上,哄着躺在身侧的儿子,看着他精雕玉琢似的小脸,眼神里尽是为人母的温柔慈爱。 “我打算明日一早出发去荆西。”容苍走到床前,弯腰亲了儿子一口,“要辛苦你一阵子了。” “去荆西?”楚云绯惊讶抬眸,“你去荆西干什么?” “陈氏一族涉及谋反弑君,颠覆朝纲,按律该诛灭九族。”容苍站直身子,“但念及这件事不宜涉及太大,陈氏嫡系三族诛杀即可,不牵连不相干之人。” 楚云绯哦了一声:“你要亲自去?” “朝中暂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楚云绯点头:“你小心一些,要防止狗急跳墙。” “我知道。”容苍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去洗漱。 夜间躺在床上,容苍主动跟她聊起假太后一事。 得知假太后没有接受容苍的威胁,楚云绯颇为意外:“以她此前表现出来的态度,还以为她是一心一意想壮大陈家,可听到陈氏会被诛九族,她竟然不接受威胁,我倒是觉得她对陈氏一族并没有多少归属感。” “身份揭开之后,她应该是怨恨陈氏。”容苍揽着楚云绯,“但当年她能成功完成身份调换,陈家不可能没人帮忙,不管怎么说,假太后祸乱朝纲这件事铁板钉钉,还有真太后应该是死在他们的手里。” 楚云绯道:“那容离和苏瑶一事,应该也是假太后故意为之。” 容苍点头:“她就是想掀起皇族动荡,苏瑶不过是她手里的一枚棋子。” 楚云绯沉默片刻,想到窦惠然:“可惜窦家嫡女这一世姻缘算是毁了,夫妻之间一旦有了裂缝,修补起来太难了。” 容苍似有触动,垂眸亲着她的脸颊:“绯儿大义。” 楚云绯嗔他一眼:“说正经的,你少贫。” “以前我觉得容离比容阳性子稳妥,可经此一事才终于知道,人不可貌相。”容苍声音淡淡,“容阳大大咧咧,口无遮拦,性子反而纯良一些,没有那么多算计。” “是啊,八皇子娶妻也娶了真心喜欢的,婚后尊重爱护妻子,倒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楚云绯朝他肩窝缩了缩,“妾身觉得人心真是复杂,以至于我最近一直觉得自己脑子快跟不上了,以后要是有更高深的阴谋诡计,你必须保护我们娘儿俩。” “更高深的阴谋诡计?”容苍失笑,“假太后这件事根本算不上高深。” 只是年代久远,当年不知如何瞒天过海调换了身份,躲在寿安宫二十多年不敢见人,恰好又利用皇后失去儿子这一点,顺理成章闭宫,让人以为她是心疼皇帝嫡子,才不至于不让怀疑。 楚云绯听他这么一说,轻轻点头:“嗯。” 细想确实不是多高深的计策,奈何事情发生的时间久远,如今真相才水落石出,不免就觉得假太后藏得太深。 可宫里的事但凡涉及到阴谋,不管是高深的还是拙劣的,只要发生了,都不会是小事。 人多心思各异,涉及各方利益,永远不可能风平浪静。 …… 翌日楚云绯起身时,容苍已经离开。 洗漱结束之后,她正要去疏凰宫请安,顺便跟皇后一起用早膳,宫人禀报丽妃娘娘求见。 楚云绯想了想,抬脚往外走去,看见丽妃站在宫门外,楚云绯福身行了个礼:“见过丽妃娘娘。” 丽妃边回礼边道不敢:“太子妃这是要去给皇后请安?” “嗯,丽妃娘娘一起去吗?” 丽妃欲言又止:“妾身有件事想跟太子妃谈谈。” 楚云绯道:“边走边说吧。” 丽妃哪怕心里不情愿,也不得不跟着一起转身往疏凰宫而去:“最近容离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太子暂停了他的职,命他在府里反省,这件事太子妃可知道?” 楚云绯淡定从容地摇头:“太子处理朝中之事,我从不过问。” 丽妃低头苦笑:“这些年我一味的胆小怕事,疏于对他们的教导,如今情况刚有了些好转,没想到容离就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妾身实在愧对皇后。” 楚云绯问道:“安郡王怎么了?” “他跟郡王妃感情不太好。”丽妃迟疑片刻,还是如实说了,“她身边有个叫苏瑶的女子,曾是上一任吏部尚书苏拾玖孙女,苏尚书出事之后,她在教司坊长大,不知怎么被容离看见,就带回了安郡王府。” 楚云绯脚步微顿:“教司坊?所以苏家女子算是罪臣之后?而安郡王未经皇上同意,就把罪臣之女带去了王府?” 丽妃神色微紧,缓缓点头:“嗯。” “真是糊涂。”楚云绯皱眉,“安郡王怎么能把罪臣之女带回王府?” 丽妃愁道:“太子殿下对这件事应该很生气,我……我着实不知该怎么办了,还请太子妃给支个招。” 支个招? 楚云绯淡淡一笑:“若安郡王只是偶然间得见一个罪臣之女,喜爱对方的容颜,愿意纳为妾室,倒也不是多严重的罪过。”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信苏瑶的一面之词,就算计窦尚书之女,把人娶回家之后却让人独守空房,甚至利用这桩姻缘夺窦尚书的权,更想着在窦尚书寿辰上个栽赃陷害。 如此之事,绝不是儿女情长收个通房侍妾那么简单的。 丽妃支吾道:“坏就坏在这不是普通的纳妾,安郡王知道苏瑶的身份,他……他想为苏瑶打抱不平。” 楚云绯皱眉:“这怎么可以?” 第395章 各人的造化 “我也觉得不妥,可他多年未曾与人处事,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我是担心他被人利用……”丽妃握着楚云绯的手,“太子妃,还求你想想办法。容离他只是一时糊涂,绝无不该有的心思。” 一时糊涂? 从成亲到冷落妻子,再到筹谋复仇,长达近半年的时间里,容离完全有反悔的机会,他也不止一次可以在夜深人静时,思考着做这些事情可能会导致的后果。 可他还是做了。 这不叫一时糊涂,而是用心不良。 但看着眼前丽妃惶恐而不安的眼神,楚云绯轻轻一叹,感叹着后宫里无权无势女子一步步走来的不易,怜悯着她的谨小慎微,可理智告诉她,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她不能强行干涉。 楚云绯转头望向近在眼前的疏凰宫,沉默片刻:“为今之计,安郡王只能远离苏姑娘,早点撇清关系,主动跟郡王妃赔罪,弥补夫妻裂缝。” 丽妃垂眸:“妾身也是如此跟容离说的,可是他……” “丽妃娘娘。”楚云绯正色开口,“不管苏家当年是不是有冤情,至少于明面来说,苏姑娘确实是罪臣之后。一个刚刚有了起色的皇子公然跟罪臣之后来往,还暗中计划着报复朝中重臣,这件事若是让父皇知道,不管安郡王有多少理由,父皇都绝不会容忍。” 丽妃脸色微白:“妾身知道。” “容苍外出办案,丽妃娘娘与我说这些没有意义,我什么都帮不了。”楚云绯声音淡淡,“娘娘与其跟我说这些,不如好好劝劝安郡王,让他行事周全些,多考虑考虑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别逞一时意气,更不要被人利用了怜悯心。” 容苍已经派人去对付顾家,他自己则亲自带兵去了荆西,蓟州顾家和荆西陈家的案子应该会在年前彻底结束。 宫中假太后已被软禁,安郡王府也被人看管起来。 容离暂时什么都做不了。 可他若继续一意孤行,楚云绯不觉得容苍会容忍。 眼下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在容苍回京之前,处理好他身边的那个苏瑶,修复好跟郡王妃和窦尚书的关系,或许尚有机会挽回一切,否则皇后为他兄弟二人争取来的封号和权力,终将因为他自己的作死行径而葬送。 丽妃语带恳求:“太子妃是否可以下一道命令,让惠然进宫一趟?” 楚云绯平静地看她一眼,心想着自己确实该邀窦惠然进宫聊一聊,至少应该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明日吧。”她淡道,“明日我给两位郡王妃下个帖子,邀请她们进宫聚一聚。” “多谢太子妃。” 楚云绯没再说话,跟丽妃一起踏进疏凰宫,进入主殿,看见穆帝正和皇后一起用早膳。 “臣妾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儿媳给父皇、母后请安。” 穆帝转头看着二人,面色颇为意外:“你们二人怎么一起来了?” 楚云绯恭敬回道:“容苍出宫办案,儿媳心里牵挂着母后,过来给母后请个安,路上巧遇丽妃娘娘,就一并来了。” “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吃吧。”皇后吩咐宫人再添两副碗筷,然后才转头看向楚云绯,“晏儿还小,暂时离不开母亲,你这段时间多陪陪晏儿就好,本宫这边有皇上,你不用过于记挂。” “是。” 穆帝看见丽妃,随口问道:“容离那混账最近怎么样?男宠一事处理好了没有?” 丽妃慌忙跪下:“臣妾教子无方,求皇上恕罪。” 穆帝眉头微皱:“私养男宠一事莫不是真的?” “回禀皇上,容离万万没有私养男宠!”丽妃忙否认,“只是……只是他跟王妃之间生了一点误会……” “有误会就早些想办法解开。”穆帝冷道,“最近烦心事太多,朕心情不好,让他最好别给朕惹出祸端来,否则朕绝不轻饶!” 丽妃连连点头:“是,臣妾一定耳提面命,绝不敢让他做出糊涂事。” “先坐下用膳吧。”皇后开口,“明日开始不用每日过来请安了,本宫想休息一些日子。” 丽妃恭敬应下:“是。” 两人坐下来,安安静静地陪帝后用了早膳。丽妃心事重重,皇后看在眼里,却只作不知。 皇上已经把容离的事情交给了容苍处理,她相信容苍会做出最适合的决定。 从疏凰宫里出来,楚云绯就派人给安郡王府和康郡王府两位王妃递了帖子,邀请她们明日一早进宫喝茶。 丽妃低眉说道:“明日惠然进宫,妾身亦想跟她好好谈一谈。” 楚云绯点了点头:“娘娘是郡王妃的婆母,跟她谈谈也是应该的。” “多谢太子妃。” 帖子送到安郡王府,先经过了容离的手,他拿着帖子犹豫半晌,才亲自把帖子送到窦惠然房里。 “太子妃邀你明天进宫。”他走到内室,望着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窦惠然,声音漠然,“你若不想去,可以称病——” “谁说我不想去?”窦惠然坐起身,转头看着他,眼神冷漠疏离,看着容离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太子妃邀请我进宫喝茶,是我的荣幸,我怎么会称病推辞?王爷是担心我在太子妃面前乱说话吗?” 容离脸色一变:“窦惠然——” “你不必连名带姓叫我。”窦惠然起身走到他面前,冷冰冰地从他手里夺过帖子,“容离,从今天开始,我会守护我所应有的一切,你跟你那个见不得人的侍妾最好能得偿所愿,否则我一定让你们付出代价!” 容离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窦惠然轻轻闭眼,随即睁开眼看着手里的帖子,眼底浮现一抹阴狠之色。 容离,你对不起我在先,我不会放过你的。 第396章 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爷真的要让她进宫?”宽阔的庭院里,苏瑶一身清冷如雪的白衣,声音淡淡,“如果她在太子妃面前乱说话,或者去皇上面前告状……” 容离面色如霜:“太子妃是太子最在意的人,太子虽已出门办差,但宫里除了父皇和皇后,眼下太子妃说话最有分量,她命人送来的帖子,我若拦着不让去,怕是会让她不高兴。” 他确实想把窦惠然困在主母院的,因为一旦让她出入自由,以她的脾气,不仅仅会回家告诉她的父亲,更有可能去皇上面前控诉。 可一直关着她显然也很难做到。 容离表情暗了暗,他高估了自己这个郡王的本事,即便他可以利用窦尚书是他岳丈这个身份,暗中把持吏部大权,可在朝中众多重臣面前,在父皇和太子面前,甚至在那个谢小国舅面前,他的实力都不太够看。 就像今天,太子妃一份贴子就能让被半软禁的窦惠然进宫,而他却不能找任何理由阻止,否则下一步等来的,可能就是宫里的太医或者父皇的圣旨。 想到这里,容离转头看向苏瑶:“最近朝中不平静。” 苏瑶面凝如霜:“我刚刚得到消息,太后出事了。” “太后?”容离心头一跳,眼底划过一抹狐疑,“你怎么会得到太后的消息?” 别说太后身份尊贵,便只是后宫消息想传出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而苏瑶作为一个无法光明正大露面的罪臣之后身份,她是如何得知太后宫里的消息? 苏瑶望着漆黑清冷的夜空,沉默良久,才淡淡开口:“我在教司坊能安然活到现在,是太后暗中庇护。” 容离神色微变:“太后在庇护你?” 苏瑶点头。 “你之前怎么没说?”容离忍不住握紧双手,“太后无缘无故不会庇护一个罪臣之女,苏瑶,你跟太后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约定?” 约定? 苏瑶垂眸不语,太后这么快就败下阵来是她没想到的,原本她以为太后出手,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能搅起一阵腥风血雨,让宫里乱上一阵子。 只要太后占了上风,她就可以趁机要了窦尚书的命,让他们一家子付出代价。 可太后连一天都没撑过。 苏瑶转身往内院走去,任由容离心头泛起汹涌浪涛,亦不愿意开口解释一二。 她或许应该再沉寂一段时间。 …… 翌日一早,窦惠然早早起身洗漱,用过早膳之后,换上一身明媚的红色长裙,外穿一件绣海棠花的袄子,看起来像是拂去了这些日子的死气沉沉,整个人变得朝气勃发,比刚成亲那些日子还要容光焕发。 走出院子,窦惠然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往院外走去。 一直走到王府外,她没有看见容离,也没有看见曾经以为是男宠的那位苏姑娘。 窦惠然不想去思索他们是不在府里,还是故意避而不见,经历一番彻底的绝望和恐惧之后,她现在已无所畏惧。 她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亦不确定父亲究竟是不是个好官,可她知道自己的利益应该由自己维护,就算父亲不是个好官,她作为女儿,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算计谋害他。 因为她很清楚,一旦父亲出了事,整个窦家都将尸骨无存。 乘马车进了宫,在宫门外下车。 跟随而来的如嬷嬷忽然开口:“王爷和王妃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王爷被皇上处置了,王妃亦会受到牵连。” 窦惠然转头朝她看去。 郡王妃车驾进宫,带有贴身丫鬟两人,管事嬷嬷一人,随侍丫鬟四人,护卫六人。 随侍马车的四名侍女一贯都是管事嬷嬷负责安排,管事嬷嬷还负责整个王府内院的杂事,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当家主母的心腹。 可窦惠然嫁给安郡王近半年,容离几乎未曾进过她的房,她这位王妃在府里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半年来别说掌管后院,管理内院的嬷嬷婢女,便是侍女们的名字她都没认全。 但这位管事嬷嬷她却是知道的。 “如嬷嬷这是提醒我进宫之后别乱说话?”窦惠然淡淡一笑,笑意带着几分讽刺意味,“可惜我是个不听劝的,这张嘴时常连自己都管不住,稍后若说错了什么,还请嬷嬷及时提醒我。” 如嬷嬷面色微变:“王妃,在宫中贵人们面前,奴婢不能胡乱开口。” 窦惠然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正要转身朝宫门走去,却听身后一辆马车哒哒而来。 她转头望去,是康郡王府的马车。 马车帘子被掀开,杜嘉伸手朝窦惠然打招呼:“七嫂。” 窦惠然微微颔首,站着等她。 成亲之后她跟杜嘉见面的次数不算太频繁,只是每次看见她,对方总是一脸毫无城府的笑意,看起来就知道婚后过得不错,让人总是忍不住心生嫉妒。 窦惠然心头泛起苦涩之意。 若自己也能过得好,谁还会嫉妒别人? 明明安郡王和康郡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甚至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出生,连身形和容貌都那么相似,且两人是同一天娶的妻子。 可嫁给他们的两个女子,却偏偏是天差地别的命运。 “七嫂在想什么?”杜嘉下了马车,被容阳挽着走到窦惠然面前,好奇地看着她,“最近好像都没见着七嫂了,七嫂很忙?” 窦惠然回神,望着眼前这对夫妻,嘴角扯开一点笑意:“忙倒是不怎么忙,就是身体不太舒服,一直不太想出门。” 杜嘉哦了一声:“那今天好些了吗?” “嗯。”窦惠然点头,“八弟对你真好,还亲自送你进宫。” 杜嘉挣脱容阳紧握的爪子,有些难为情地开口:“自从我有了身孕之后,他处处跟着,生怕我发生了什么意外,真是烦得很。” 八皇子皱眉:“小心一点没坏处。” 杜嘉哼了一声。 窦惠然目光落在杜嘉的腹部:“八弟说得没错,小心一点总没坏处的。” 容阳沉默着,面上细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异色。 最近七哥在对付窦尚书。 此时面对这位仿佛还不知内情的七嫂,容阳心里隐隐生出一点心虚感,偶尔他会觉得七哥利用窦惠然这件事不太对,可他们一母同胞,他又着实没办法站在七哥的对立面。 第397章 悲喜无法相通 容阳和窦惠然各怀心思,沉默无声地转身走进宫门,往东宫而去。 楚云绯一早起来命人准备了花茶,前殿有消息禀报,说是北疆有捷报传来,齐锦和栖霞公主已经成功破了漠北边关,带着兵马直奔漠北皇城而去。 信上说漠北大军溃败而逃,在齐锦大军攻击之下几乎毫无反抗之力,漠北皇帝接连派了三位使臣欲求和,并愿意献上两位貌美公主和美人十二名,金银财宝可以再商议。 谈到最后一次,甚至愿意割让城池三座。 可惜齐锦和栖霞公主都不会同意。 齐锦拒绝他们的求和请求时,顺道还阴了独孤胤云一把:“你们的太子殿下大言不惭,说漠北铁骑彪悍骁勇,天下无敌,当着吾皇和满朝大臣的面挑衅叫嚣,说我们若不服,大可以战场上见真章,小爷自然是愿意来见见真章的。” 这句话被添油加醋传到漠北皇帝的耳朵里,皇帝大怒,面对着自己军队节节败退的不安和暴怒,直接把对独孤胤云的不满发泄到了他的母亲和舅舅身上,据闻三日之内朝中不少大臣被他下旨诛杀,漠北宫廷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甚至有大臣已经开始收拾好家当细软,打算跑路了。 楚云绯得到消息,只吩咐墨雨:“让探子把消息送去皇上面前吧,太子不在朝,如今政务应该交还于皇上。” 墨雨回道:“太子殿下交代了,东宫一应事务由太子妃全权做主,外面送进来的消息也必须一个不漏地让太子妃先知道。” 楚云绯闻言,微微挑眉。 除了东宫事务,连外面传进来的消息也要让她第一个知道? 容苍这是打算借机架空皇帝的权力,让东宫彻底成为宫廷权力中心? 楚云绯走到窗前站着,想到最近朝中大臣议事皆是在东宫,而皇帝一直窝在疏凰宫,对朝务完全不管不问的状态,似乎一点都不留恋权力。 不知道是看破红尘了,还是觉得容苍比他更适合处理朝务,才突然间享受起了悠闲的日子。 楚云绯轻轻扬唇,漠北大势已去,成为楚国的附属国指日可待,而楚国的大权和兵权大半已在容苍之手。 放眼天下,他们再无敌手。 就算暗中还有一些人蠢蠢欲动,也不过是虾兵蟹将的垂死挣扎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容苍只要安心朝务,用心治理国家,提拔培养一批年轻有能力的学子,把朝中和地方上占着位子不做事的官员们慢慢拔除,便可以让楚国再次焕然一新起来。 待这些都稳定下来,或者说等容苍登基之后,朝务对他来说完全不需要费太多心思,处理起来定是游刃有余。 唯一需要烦心的,大概就只有选秀一事了。 “太子妃。”掌事姑姑走进来,屈膝行礼,“安郡王妃和康郡王妃到了。” 楚云绯回神:“让她们进来吧。” “是。” 窦惠然和杜嘉一前一后走进来,朝楚云绯行礼:“参见太子妃殿下。” “不必多礼,都坐吧。”楚云绯走到外殿主位上,抬手示意,“给两位郡王妃奉茶。” “谢太子妃。” 楚云绯目光从窦惠然一身色泽明媚的衣服上掠过,笑着看向杜嘉的肚子:“康郡王妃最近身子如何?还好吗?” “妾身胎象很稳,多谢太子妃关心。”杜嘉垂眸回话,微抿的嘴角泄露一丝羞赧喜悦之色,“之前在王府一直都是请外面的大夫,方才进宫时,王爷想让妾身去太医院,让太医给看看,妾身觉得不合适,就没去。” “为何不去?”楚云绯笑道,“康郡王时刻把你放在心上,倒是忍不住叫人羡慕你们的感情。” 杜嘉忙谦恭道:“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情谊,才真正羡煞旁人。” 楚云绯失笑,没与她争这个,只道:“宫中后妃年岁都大了,太医们不再专侍嫔妃娘娘,应该有不少人手可用,你不用担心麻烦他们,太医们的医术比起外面大夫还是要更精湛一些的。” “是,多谢太子妃关系。” 窦惠然见杜嘉一脸喜色,对比自己守活寡似的婚姻,心头泛起一阵苦涩凄冷之意。 人类的悲喜真的无法相通。 杜嘉沉浸在怀有孩子的喜悦之中,而她无数个夜晚孤枕难眠,曾经只想求一个真相,而今得知真相之后,心头隔阂越来越大,夫妻之间怕是再也无法修补了。 “安郡王妃最近还好吗?”楚云绯转头看向窦惠然,“安郡王跟那个‘男宠’是否还是那么肆无忌惮?” 男宠? 杜嘉诧异地看向窦惠然,安郡王竟真的养了男宠? 窦惠然垂眸捏着帕子,神色冷淡自嘲:“王爷根本没把我当成他的妻子。今日若不是太子妃邀我入宫,妾身只怕连王府的大门都出不去。” “什么?”杜嘉惊讶,“安郡王怎么能这么做?他……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对七嫂?” 窦惠然垂眸,神色漠然。 以杜嘉单纯而良善的性子,怕是根本想象不到有人会有姻缘来算计自己的岳父吧。 “你不用难过。”楚云绯神色淡淡,“容离做的事情太子已经知道,他出去办案了,等太子回来,此事必定会让他给个交代。” “多谢太子妃。”窦惠然起身行了个礼,垂眸道,“妾身许久没给皇后娘娘请安了,不知能否跟太子妃一起去给皇后请个安?” 楚云绯猜出了她的目的,沉吟片刻:“我昨日跟丽妃娘娘刚去疏凰宫走过一趟,母后说最近有父皇常陪在疏凰宫,让我不必天天去,我想着母后年轻时因为变故沉寂了许久,如今难得跟父皇多处处,便也不愿意过多打扰。” 不愿意过多打扰? 窦惠然心头冷笑,她贵为太子妃,自然可以不用打扰,可是自己满肚子憋屈,难道就这么算了? 既然皇上也在,那岂不更好。 窦惠然站起身,朝楚云绯行礼:“妾身难得进宫一趟,万万不敢失了礼数,暂且先去跟父皇和母后请个安,稍后再来跟太子妃闲谈。” 第398章 都是容离的错 楚云绯没说什么。 既然窦惠然想去,她自然不会拦着。 只是窦惠然刚走出东宫,迎面就遇到了一个眼熟的嬷嬷。 嬷嬷恭敬地朝她行了礼:“郡王妃,丽妃娘娘得知您进宫,说有些日子没见了,命奴婢过去请你过去一趟。” 窦惠然神色微变,抿唇道:“你去回禀母妃,就说我先去给父皇和母后请个安,随后会——” “郡王妃。”嬷嬷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急促而略带几分劝导,“有些事原本尚有转圜余地,可一旦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 窦惠然面色冷了下来:“你这是在威胁我?” “老奴不敢。”嬷嬷低着头,连忙请罪,“是丽妃娘娘请郡王妃过去一趟,还望郡王妃别让老奴难做。” 窦惠然心里冷笑,她当然知道丽妃担心的是什么,更知道丽妃等会要跟她说什么。 不就是让她冷静吗? 什么三思而后行,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有什么夫妻同为一体。 作为皇室王妃,她应该谦恭贤惠,以夫君为尊,可是容离把她当成妻子了吗? 丽妃要跟她谈,为什么不先教好自己的儿子? 然而心里纵有诸多不满,窦惠然也知道自己不能跟丽妃叫板,她轻轻闭眼:“烦请嬷嬷带路吧。” 嬷嬷松了口气,忙转身带着窦惠然去见丽妃。 丽妃这会儿也是坐立难安。 她生怕窦惠然一个冲动直接就去了疏凰宫,容离宠妾灭妻虽事不小,可问题还没有严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大不了就是被皇帝下旨杖责一顿,回王府养上几个月。 然而一旦被皇上知道苏瑶的存在,事情的严重性就不是宠妾灭妻和私养男宠可以相提并论的了,跟罪臣之女勾结,无疑是藐视皇权,图谋不轨。 皇上对双生子本就没有多少感情,一旦震怒,容离能不能保住这条命都难说。 所以拦截窦惠然是不得已,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丽妃正在想着待会该如何劝说窦惠然,奉命出去的嬷嬷就走了进来:“娘娘,郡王妃来了。” 丽妃转头看去。 一袭红衣短袄的窦惠然跨进殿门,朝丽妃行礼:“儿媳给母妃请安。” “惠然快快免礼。”丽妃热情地上前握着她的手,“过来坐,我让人做了几道点心,特意叫你过来尝尝。” 窦惠然有些不适地抽回手:“多谢母妃。” “惠然。”丽妃欲言又止,随即长长叹了口气,“容离这些日子做的混账事本宫都听说了,是他对不住你在先,母妃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窦惠然侧身避开她的大礼,语气恭敬却冷淡:“母妃言重了,儿媳万万不敢。” “还在生气?”丽妃笑了笑,挽着她的手坐下,“本宫知你心里不平,也知道你受了些委屈,但有些话本宫不得不说。” 窦惠然没说话。 丽妃语重心长地开口:“苏瑶是罪臣之后,如果你去皇上面前告了状,容离收留罪臣之女,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获得的一切,极有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毁于一旦。” 窦惠然淡道:“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容离既然敢做对不起她的事,就要承担她报复的后果,何况他娶她本来就是有预谋的算计,难道她还要心软顾全大局不成? “惠然,你跟容离是夫妻,如果因为你的告发而导致他获罪,你觉得你能置身事外吗?”丽妃淡淡一笑,“女儿告发父亲是不孝,妻子告发丈夫是不忠,是会背上一辈子骂名的。就算窦尚书可以让你安然无恙,世人的眼光和唇舌也能让你下半辈子抬不起头。” 窦惠然面色微变,沉默不语。 “本宫让容离把苏瑶送走,从此以后再也不见面,再让容离好好给你赔罪道歉,以后用行动来弥补他的过错好不好?”丽妃降下身段,带着诱惑的语气并很快做出承诺,“只要你愿意原谅他,本宫保证容离这辈子对你一心一意,府里连个侍妾都不会有。” 窦惠然没说话,心头却开始犹豫。 她年纪尚轻,有些事确实想得不太周到,只凭着恨意而冲动行事,以为不管不顾的报复,就能发泄心里的怨恨。 可是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太过严苛。 世俗规矩不仅要求女子三从四德,安守本分,还要求她们委曲求全,打落牙齿或血吞。 即便父亲不慈,女儿也不能不孝。 即便丈夫不仁,妻子也不能不义。 何况窦惠然心里清楚,她其实承受不了流言蜚语的伤害。 丽妃到底比她多吃了几十年饭,在深宫如履薄冰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最让人忌惮不安,她心里一清二楚,几句话说到了窦惠然心头要害。 “母妃的话儿媳明白,可是王爷对儿媳伤害太大,儿媳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窦惠然面色苍白,眼眶发红,声音忍不住哽咽,“儿媳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丽妃恨铁不成钢:“都是容离的错,怪我这个母妃没教好他。” 窦惠然拿帕子拭了拭眼泪,垂眸开口:“母妃能否告诉我,苏瑶的祖父真是被冤枉的吗?这件事跟我的亲究竟有没有关系?就算我愿意原谅王爷,他也不一定愿意放过我的父亲……” “他不敢对你的父亲如何,母妃在此向你保证。”丽妃语气坚决,“若他敢乱来,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至于苏瑶……” 顿了顿,丽妃轻叹一口气,缓缓摇头:“说真的,本宫也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本宫人微言轻,对内情根本无从了解。” 窦惠然嘴角抿得泛白,垂泪不语。 “惠然,你跟容离是一家人,别说你这个妻子,便是窦尚书现在跟容离也是绑在了一条船上。”丽妃体贴地给她擦拭着眼泪,既是提醒也是劝告,“容离对不起你,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教好,我在这里跟你保证,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可以吗?” 第399章 认清自己的身份 窦惠然沉默良久。 她在心里思索着丽妃的话,心头左右为难,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确定自己是恨着容离的,可她跟容离之间不仅仅是苏瑶,还有窦家。 作为一个闺阁女子,刚嫁入郡王府不足半年的郡王妃,她对朝政上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想象不到其中会牵扯到多少事情。 她只是在得知容离要对付她的父亲之后,就开始陷入了绝望和恐惧,绝境之后自然而然生出怨恨…… 可若是丽妃能保证容离不对她的父亲下手,她也不一定非要置容离于死地不可。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婆媳二人各怀心事,一时皆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窦惠然终于缓缓点头:“我今日想回家一趟,许久没见父亲和母亲了。” 丽妃蹙眉:“非见不可吗?” “请母妃恕罪。”窦惠然站起身,恭敬垂眸,“儿媳这段时间着实思念母亲。” “……也好。”丽妃点头,不得不退让一步,“替本宫跟你母亲问个好。” “是,多谢母妃。” 从丽妃宫里走出来,窦惠然神色有些茫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这就是嫁给皇族王爷该面对的处境,她当初真不如嫁给一个门第低的官家公子,日子或许还能过得顺心如意一些。 两名贴身侍女安静地跟在她身侧,低声开口:“小姐,我们现在回窦家吗?还要不要去疏凰宫给皇上皇后请安?” 窦惠然脚下停住,定定望着眼前鳞次栉比的楼阁殿宇,偌大的皇宫里数不清的亭台宫殿,处处彰显天下无人可及的尊贵和森严不容僭越的规矩。 这是天下至尊富贵之地,是一个命令就能决人生死的地方。 话不能乱说,事不能乱做。 人不能轻易得罪。 窦惠然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东宫方向走去:“今日是太子妃邀请我来喝茶闲谈,话没还说几句,怎能这么早离开?” 不知道是一瞬间开窍了,还是脑子终于清醒了。 窦惠然忽然就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朝中重臣之女,不管容离怎么对她,现在是她手里握着容离致命的把柄,连丽妃跟她说话都要好声好气地商议,她有什么可顾忌的? 丽妃允许她回家,那么此次回家之后,安郡王府将再也不是容离和那个罪臣之女当家做主。 窦惠然觉得自己的命运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好。 长信殿里。 杜嘉跟楚云绯聊得很开心,远远就能听到康郡王妃天真烂漫的笑声。 窦惠然脚步微顿,看得出来杜嘉的性情很合太子妃心意,所以她们才聊得如此欢快。 而自己总是无法融入这种气氛的。 可能跟曾经得罪过太子妃有关,想到已经被处置的姜家,想到被嫁到陈家的五公主,窦惠然时不时会担心着自己哪日也会迎来一次报复——毕竟曾经她也是个会用权力报复他人的人。 跨进殿门,窦惠然面上泛起几分笑意:“妾身原本是想去疏凰宫给父皇和母后请安的,结果半道遇见母妃宫里的嬷嬷,转道去给母妃请了个安,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还望太子妃恕罪。” 楚云绯抬眸看去,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无妨,那疏凰宫可曾去过了?” 窦惠然摇头:“疏凰宫不敢再去打扰了。” 为何不敢再去打扰,楚云绯没问,只是笑道:“倒也无碍,改日有空再去也是一样的,母后最近身体特殊,免了各宫的礼,不会怪罪你的。” 窦惠然嗯了一声,走到自己原本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茶盏喝了口,暂时压下心头情绪重重,很快学着杜嘉说说笑笑,表面看起来倒也融洽。 她们在东宫陪楚云绯聊了半个时辰。 离开之后,杜嘉被八皇子接去过去了,窦惠然出宫坐上马车,命车夫直接回窦家。 窦夫人得知她回来,激动地出来迎接,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高兴和一丝丝担忧:“惠然,怎么突然回来了?早点差人通知一声,我也好早做准备。” 窦惠然笑道:“女儿今日被太子妃邀进宫喝茶,这不刚从宫里出来,特意回家来看看母亲吗?” “真的?” “嗯。”窦惠然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窦惠然忙转头吩咐下人张罗着,一边把女儿迎进家里。 窦惠然随口问道:“父亲还没回来?” “没呢。”窦夫人笑了笑,“他现在是个大忙人,一个人管着吏部,经常都是晚上才回来。” 窦惠然眉头微皱:“母亲派个人去吏部衙门一趟,就说家里有点事情,让父亲今日午间回来吃饭吧。” 窦夫人诧异地看着她:“惠然,你这是有事跟你父亲说?” 窦惠然点头:“嗯。” “好,我这就派人请他回来一趟。” 窦惠然难得回来一次,窦夫人自然是命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膳招待女儿。 半个时辰后,窦尚书从衙门回来,正好赶上了午饭。 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窦夫人虽不知容离在对付丈夫一事,但对女儿嫁去王府之后的日子却有所耳闻,不停地关心着她婚后的生活。 “王爷之前迷恋一个秀美的少年,被皇上训斥之后,最近收敛了很多。”窦惠然为宽母亲的心,只能撒谎,“方才在宫里我被丽妃叫去说话,她代儿子赔罪,承诺以后会好好教训容离,绝不会让容离继续冷落女儿,母亲放心吧。” 窦夫人这才放心:“有什么委屈千万别忍着,一定要及时跟你父亲说。” “是,女儿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请母亲放心。” 窦尚书不动声色地看了女儿一眼,嘴上跟着附和着,心里却明白女儿最近稳重懂事了许久。 一个女人短时间之内快速成长,一定是丈夫对她不好,给了她太大的伤害。 窦尚书眼神微沉,对容离的混账行为感到极度不满,可女儿到底已经嫁给了他…… “父亲。”窦惠然忽然开口,“午饭之后,女儿有事想跟父亲单独谈谈。” 第400章 捷报 窦尚书点头:“好。” 窦夫人狐疑地看了女儿一眼,又转头看向丈夫:“你们父女俩在打什么哑谜?” “容离最近在吏部任职,我们俩聊的是容离的事,你听也听不懂。”窦尚书随口敷衍,“安郡王虽是皇子,可我的女儿嫁给他,也不能让她受委屈不是?我这是随时关注着女婿的动静,及时分析他对惠然的态度。” 窦夫人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没再继续追问了。 饭后窦惠然跟随父亲进了书房,在书房里聊了半个时辰,没人知道他们父女二人说了什么,只是从书房出来时,窦惠然嘴角掠过一抹胜券在握的冷笑。 很显然,跟父亲的谈话结果对她来说是满意的,当年之事根本不是父亲所陷害——不管父亲说的话有没有隐瞒,至少在窦惠然看来,父亲的答案彻底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算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下个月父亲寿辰别办得太隆重,低调节俭一些,女儿会回来给父亲祝寿,若我没回来,就请父亲去皇上面前弹劾,容离身边私养的那个男宠是女扮男装,她的真实身份是罪臣之女。” 窦尚书一凛,顿时明白了什么。 虽然方才她在书房只问了苏尚书的事情,并未提起罪臣之后,可此时一听她这句话,窦尚书顿时明白她为何忽然提起苏尚书了。 原来容离身边竟藏着苏尚书的孙女。 窦尚书能做到如今高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前后稍一寻思,他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安郡王前些日子在吏部有意无意的夺我的权,就是因为这位罪臣之女?” 窦惠然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嗯。” “真是可恶。”窦尚书冷冷一笑,“他在王府私藏罪臣之女,本就是死罪一条,败露之后居然还敢如此对你,他是觉得自己已经熬出头,前途一片光明了吗?” 要不是皇后宽容,他们兄弟二人至今还在宫里无人问津,一朝有了出宫开府的机会,就做下如此藐视皇权之事,当真是胆大包天。 “这件事暂时还不宜让皇上知道,请父亲保守这个秘密。”窦惠然低眉垂眼,“丽妃娘娘今日找我谈话了,她答应早日送走这个苏姑娘,并让安郡王跟我赔礼道歉,往后女儿会看他的态度。” 窦尚书点头,心里却已掀起巨浪。 之前他以为容离真的只是私生活荒唐,公然养男宠羞辱正妻,没想到他是在王府里藏了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而从惠然带回来的信息和方才在书房的问话中,他稍稍思索便可以判断得出,容离这些日子夺权的目的何在了。 原来他以为当年苏家出事是他在背后搞的鬼,所以想替这个苏氏女报仇? 真是可笑得很。 他眼神冷了冷,官场上涉及到利益之争,通常都是你死我活,而眼下他跟容离既是翁婿,又是隐形的对手,容离甚至对他起了杀心。 这样的女婿,若不是看在女儿的份上,他绝不可能手下留情。 “下个月寿辰,你一定要回来。”窦尚书叮嘱,“最好让安郡王陪你一起回来,你手里有了他的把柄,在王府尽可当家做主,不必再委曲求全。” “女儿明白。”窦惠然点头“女儿难得回来一趟,想去跟母亲好好聊聊天,晚一点再回去。” “好。” 这一聊一直聊到傍晚,窦惠然才坐马车回王府。 从马车上下来之际,正好看到容离骑马回来,窦惠然转头看他翻身下马,待他到了跟前,才冷冷一笑:“王爷这是刚从宫里回来?不知有没有去打听打听,看我今日是否有乱说话?” 容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母妃跟你谈过了?” “是又如何?” “你要苏瑶离开安郡王府?” “她喜欢去哪儿就去哪儿,跟我有什么关系?”窦惠然讽刺,“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罪臣之后罢了,值得我开口?” 容离神色一冷:“苏瑶是无辜的——” “她一点都不无辜。”窦惠然冰冷地打断他的话,“若不是因为她,我们根本就不会成为夫妻,我也不必遭受这些不公!” 她显然不愿再跟他多说什么,丢下这句话,窦惠然抬脚从他身边经过,头也没回:“丽妃娘娘今天替你赔了罪,我暂时还没去父皇母后面前告你的状,但是我不是没脾气的泥人,容离,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容离沉默地看着她离开,一语未发。 日子一天天过着。 宫里没再有大事传出,倒是容苍抵达荆西之后,会隔几天寄一封信回来,算是给楚云绯的家书。 漠北战场上战报倒是频繁,从十月底开始就是每两天一封,直到十一月中,天气越来越冷,军中将士都换上了棉衣,而漠北原本占着天时地利的优势,却依旧改变不了节节败退的局面。 与此同时,漠北境内开始弥漫起一股流言: “栖霞公主才是漠北兵败的罪魁祸首!” “是她交出了边防图,亲自带着楚国军队攻打自己的国家,栖霞公主是漠北叛徒,她是罪人!” “栖霞公主罪该万死!” “把栖霞公主凌迟处死,以振军队士气!” 这些流言叫嚣传到齐锦和栖霞公主耳朵里,却只被当做是茶余饭后的笑料。 “处死栖霞公主?”齐锦一身银白盔甲,宽大的披风在风中招展,眉眼间尽是傲然风华,“他们若真有本事处死栖霞公主,本世子的军队又岂能这般势如破竹,长驱直入?” 乌压压整装待发的军队凛然林立,点将台上,齐锦气势冷冽孤傲,浑身上下都是在边关长大养成的桀骜杀伐之气,跟平日里流露出来的慵懒不驯截然不同。 栖霞公主走过来,望着眼前光芒万丈的男子,面色微怔,脱口而出:“君儿若看到你此时这般模样,一定会为自己有如此英雄父亲而感到骄傲。” 齐锦目光落在她脸上:“最近流言蜚语很多,你什么想法?” “越是胆怯无能的人,嘴上才会叫嚣得越厉害。”栖霞公主从容一笑,“我们胜利在即,理会那些将死之人的临终之言做什么?” 第401章 谈和 他们现在在襄川,已经连攻漠北六城。 晚间安营扎寨,稍作休息,静待下一轮攻城。 一阵马蹄声如雷般响起。 卫兵策马而来:“世子爷!公主殿下!漠北皇帝又派使臣来谈和了!” 齐锦和栖霞公主对视一眼,面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冷笑。 谈和? 他们的军队士气正高涨,接连攻破他们六城,打得漠北军队落花流水。 这个时候跟他们谈和? 真是笑话。 齐锦和栖霞公主转身走下点将台,翻身上马,一并往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走上高高的城楼,两人朝城外看去,一行车队由远及近而来,到了城门下,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老臣,约莫六十多岁的年纪,走路都不太稳当的样子。 旁边小厮小心翼翼地扶着,生怕他摔了磕了。 栖霞公主眯眼,漠北朝堂这是没人了?竟让腿脚不便的靖安老王爷亲自来谈和。 “开城门吧。”她语气淡淡,“打了这么多天,也该坐下来谈谈了。” 齐锦偏头看她一眼,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你有条件要提?” 若没打之前就提条件,漠北皇族显然不可能轻易就答应他们,因为他们一直以来蛮横惯了,不可能降低身段,任人予取予求。 可是接连丢掉六座城池,随时面临着国破家亡的威胁,这个时候谈条件……漠北皇帝还有拒绝的底气吗? 栖霞公主点头:“嗯。” 齐锦大手一挥:“开城门!” 一声令下,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身着银白铠甲的精锐士兵们分列两旁,手里的长矛泛着寒光,即便是迎接客人,也自带一股嗜血杀伐的气息。 老者在小厮搀扶下,一步步走进城门。 齐锦和栖霞公主从城楼上下来,双方见礼。 “齐世子,栖霞公主。”老王爷走到两人面前,眉眼染了几分风尘之色,看起来很是疲惫,“皇上派本王来谈和,不知我们可否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这人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叔叔,靖老王爷,按辈分,栖霞公主应该喊他一声叔祖父。 靖王爷年轻时也曾征战过沙场,半生戎马,跟楚国作战次数最多,最激烈的一次就是十七年前那场战争,让他双腿落下重伤,从此无法再领兵。 若站在客观的立场,栖霞公主对这位叔祖父是有些敬佩的,不管是保家卫国也好,还是开疆拓土也罢,武将都是值得敬佩的人。 只是这位叔祖父自从伤了双腿之后,出现在人前的次数很少,大多时候都待在王府静养,栖霞公主跟他不亲不疏,关系仅限于认识,知道他是父皇的叔叔而已。 她没想到父皇竟会把他派来谈和。 让一个曾经征战沙场的老将亲自出马,为了自己保卫过的疆土低声下气,没什么比这个决定更无耻了。 栖霞公主把人请到大帐中,一行人坐了下来。 靖王爷身边跟着六名亲卫,进了大帐,六人也不曾离开,寸步不离地紧跟在靖王爷身侧。 “此次皇上派本王来谈和,条件随你开。”靖王爷缓缓开口,在椅子上坐下来的动作有些迟缓,“齐世子,栖霞,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愿意退兵就行。” 栖霞公主沉默片刻:“叔祖父亲自出马,让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既然父皇诚意这么足,那么就请他下旨,让六皇兄夫妇亲自来一趟襄川,我在这里恭候他们大驾。” 靖王爷眉心微动:“你要武王夫妇前来?为何?” “独孤胤云身在楚国,储君之位可能保不住了,漠北需要另立太子,我觉得六皇兄挺合适。”栖霞公主淡淡一笑,“六皇兄出身不低,是除了太子之外,最有资格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 “你为什么让他们亲自过来?” “没有为什么。”栖霞公主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叔祖父不远千里来了襄川,我也不好让您空手而回,这个条件算是给您的面子。我和齐世子在襄川安营扎寨半个月,期限一到,若见不到六皇兄夫妇,我们会继续强攻。” 靖王爷沉默片刻:“没有转圜余地了?” “没有。” “为什么?” 栖霞公主似是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垂着眸子道:“我对独孤皇族恨意滔天,恨不得杀光皇族所有人,这些都是他们自己做下的孽。” 靖王爷确实老了。 鬓角多了几丝白发,眉眼也肉眼可见地憔悴苍老许多。 “当年本王领兵时,漠北几乎是天下最强悍的国家,没想到仅仅过去十几年,漠北就落到了如此地步。”他长长叹了口气,“本王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栖霞公主道:“叔祖父领兵时,楚国那位战王还没有上战场,等叔祖父退了,整个漠北就找不到一个可以跟战王抗衡的人了,可惜父皇意识不到这一点,否则早在十五年前,就应该跟楚国签订停战协议。” 若早早停战,眼下不仅仅楚国强大,漠北也同样不会弱到哪里去。 常年征战损耗太多,漠北因地理位置的原因,在经济上远远不是楚国的对手,所以即便兵力相当,长年拉锯战也只会更拖垮漠北。 “皇上有野心,还有些不切实际的认知。”靖王爷苦笑,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悲凉之色,“本王只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齐锦坐在一旁喝茶,原本对他们的谈话无动于衷,听到这里时却不免嗤笑。 无法接受? 当年漠北铁骑健壮,主动挑衅别的国家,一次次发起征战时,自然是想不到如此强悍的国家,有朝一日也会面临亡国绝境。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自古以来权力更迭不就是如此吗?一个皇朝颓废覆灭,一个皇朝兴起走向强盛,强盛的颠覆之后必然是逐渐衰落。 无非是手腕厉害心怀天下的帝王可以让盛世持续得更久罢了,但最终都免不了要灭亡。 漠北也不例外。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覆灭是灭在了自己人手里,然而归根结底,确实是他们自己做下的孽,所以才导致如今这场灾祸降临。 第402章 进退两难 整个十一月,安郡王府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以为失势的王妃无权无势,这辈子注定要守活寡,一辈子冷冷清清无人问津了。 然而从那日进宫回来,下人们发现王妃不再是以前那般委屈隐忍的态度了,神色总是冷冷的,当家主母的架子十足,早膳吃饭时必须看到郡王,哪怕郡王跟她待在一起根本没胃口,她也完全无所谓。 她还给了容离一个明确的期限:“这个月二十二,我父亲寿辰,在此期间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并做出两个选择,一是纳苏瑶为妾,二是让她彻底从王府消失,从此别再出现在这里。” 容离听到她这番话,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这是命令我?” “妾身不敢。”窦惠然冷笑着,浑然不惧他的怒火,“只是苏瑶身份特殊,一旦来日东窗事发,牵连王爷赴死事小,妾身年纪轻轻还没活够呢。若王爷不同意,妾身过几天就去父皇面前请个安,诚实告知此事,让父皇来给我做这个主。” 容离脸色铁青,苏瑶已经是他的人,现在把她送去哪儿? 再送回教司坊吗? “若王爷决定纳她为妾,那么最好给她改个名字,我可不敢让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子留在身边。”窦惠然嘴角浮现一抹讽刺的笑意,“并且她若留在王府,需日日以妾礼伺候主母,晨昏定省一次都不能少,王爷自己考虑吧。” 丢下这番威胁加警告,窦惠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容离脸色青白交错,阴沉地盯着她的背影,不敢相信前阵子还低声下气求饶的妻子,短短几日过去,就变得如此强硬无礼。 她在威胁自己。 把苏瑶送走,或者纳为妾室? 他凭什么要听她的? 就算苏瑶的祖父和爹娘不是死在窦尚书的手里,窦家也并不无辜,她以为抓到了他的把柄,就可以让他投鼠忌器,受她威胁? 容离料到她今日进宫之后会有变故,没想到变化最大的却是她的态度。 “我不会给王爷做妾。”苏瑶从檐廊转角处走出来,跟容离一起望向窦惠然的背影,“今晚我就离开这里。” 容离神色微变,转头看着她:“你要去哪儿?” 苏瑶淡道:“自然去我该去的地方。” 容离又问一遍:“你要去哪儿?” 苏瑶没说话,她要去的地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她这些日子算是看明白了,天下没有可以让她依靠的人,她想做的事情必须自己去做。区区一个郡王爷,本事没有,胆子也没有,左右摇摆,根本成不了大事。 “苏瑶。”容离忽然握着她的手,表情充满自责,“是我不好,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 “你什么?”苏瑶平静地看着他,像是早已看穿他的内心,“太子一句话就可以停掉你所有的职务,报仇还有希望吗?” 容离愧疚:“我……” “我明白王爷的顾忌。”苏瑶垂眸轻笑,“王爷还有母亲,有弟弟,不像我没有任何牵挂。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是为自己的事情,王爷以后就别管了,跟王妃好好过日子吧。” 容离抿唇,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僵硬难看。 他想到下午被母妃叫进宫之后,她跟自己说的话。 她说他们兄弟二人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出头,不该亲手破坏这一切。 她说可以把苏瑶先送到她宫里,想办法重新给她一个身份,待她慢慢弄清楚当年之事的真相,再决定该如何应对。 她说他们兄弟二人当务之急是好好做事,皇族几位兄弟失势的失势,离开的离开,除了在封地的两人,留在京中的如今只有恒郡王和他们双生兄弟,只要以后在政务上好好表现,太子会重用,他们比那些新入朝的大臣拥有更多的优势。 若有机会封为亲王,手握更大的权柄,到时再为苏家报仇想来不是难事。 母妃说这件事是他太心急了,连证据都没有就敢于跟窦惠然挑破一切,被动地让自己落于下风,甚至被人抓住了致死的把柄。稍有不慎,不但他自己会被处置,还会牵连容阳一起被父皇厌恶,甚至让太子觉得他没风度,精于算计。 母妃说了很多,容离忍不住就想起了太子对他说的那番话,心里隐隐也有些后悔,如果他一直让窦惠然误会他是在养男宠,可能处境都比现在进退两难要好。 “苏瑶。”他迟疑地看着苏瑶,有些难以启齿,“今日母妃召我进宫,说的就是此事,她想让你去她身边待上一段时间,暂避风头。” 苏瑶神色微冷:“进宫暂避风头?王爷这是跟我说笑?” 皇宫是天下最富贵却也最危险的地方,她这样敏感的身份,一旦踏进皇宫,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丽妃身为容离和容阳的母亲,若是为了两个儿子的安危,焉知她不会想办法除掉她这个祸害? “母妃跟你的母亲年轻时曾是闺中好友。”容离解释,“当年苏家出事时,母妃大受打击,只是彼时她身份低微,对内情一无所知,想求情都不知该向谁求起,这些年母妃一直记挂着你的母亲,得知你还幸存时,那种惊喜不是装出来的,苏瑶,母妃绝不会害你……” 苏瑶沉默地敛眸,想到丽妃如今已居妃位,想见皇上一面应该不难。 若说窦尚书是置苏家于死地的帮凶,那当今皇帝就是最大的凶手,是他没有查明真相就下旨处置,是他宠幸顾家,使得顾家那些年只手遮天,残害忠良,是他冤杀了苏氏一族,造成数百人无辜惨死。 皇帝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苏瑶压下心头情绪波动,缓缓点头:“好。” 容离松了口气:“那你去换身衣服,我现在就送你进宫。进宫之后你的名字不再叫苏瑶,而是母妃身份的宫女映月。” 苏瑶嘴角微扯,掩去眼底讥讽,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第403章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十一月中旬,天气骤冷,两天阴气沉沉之后,天空开始下起小雪,结束了连续十多天的阳光明媚。 寒流降临,各宫地龙开始烧了起来,殿内暖融融的舒服。 楚云绯懒筋发作,压根不愿出门,每天待在宫里不是抱抱儿子,就是听墨雨和墨雪探得的一些消息。 容苍信上说陈氏一族已全部捉拿归案,月底可回宫,住在长定殿和长秋殿的陈氏姐妹可由太子妃随意处置。 楚云绯暂时并无处置陈氏姐妹的打算,她席地坐在暖屏前,翻看着快马加鞭寄回来的信,神色疏懒,嘴角弯起的弧度略显愉悦。 “太子妃真是爱惨了太子殿下吧?”宝蝉跪坐在一旁,给楚云绯倒了杯茶,“太子殿下时时刻刻想着太子妃,连出去办差都不忘按时给太子妃写信,如此情深,奴婢真为太子妃感到高兴。” 楚云绯瞥她一眼,折好手里的信。 爱惨了太子? 爱肯定是爱的,却也不会到“爱惨了”的地步,毕竟她是活了两世的人,想法不会再局限于情情爱爱。 可能很多人都觉得,她是天下最幸运也最幸福的女子。 太子爱她到这般地步,连妾室都自愿放弃,如此身份贵重而又忠贞的男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所以她应该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爱着容苍,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可楚云绯不是这么想的。 她确实爱容苍,容苍对她也一心一意,但她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份爱。 若拿前世的悲惨来说,那今生就是对她的补偿,容苍本就应该补偿她。 若只论今生,容苍能有今天的一切,她这个太子妃功不可没,楚云绯自始至终都觉得他们应该是平等的关系,她不会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一切,也不会因此就感激涕零。 就像她同样不会因为帮过容苍,就要求容苍对她感恩。 重活一世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修改前世的结局,弥补了前世的伤害,更多的是让她意识到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能毫无尊严地让自己依附于任何一个人。 即便喜欢,即便深爱,她也必须保持着理智和骄傲,不做柔弱的菟丝花,时刻保持脑子的清醒,勇敢地表达爱意,也能做到真有变故发生时及时自救。 想到这里,楚云绯嘴角微扬:“宝蝉,你觉得‘爱惨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啊?”宝蝉愕然,随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奴婢没有过这种感觉……” “每个人都应该先爱自己,然后才能去爱别人。”楚云绯道,“若爱一个人爱得失去了自我,这个人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宝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有些迷茫:“可是很多女子都被要求遵守三从四德,要以夫为天,这样一来,算不算是要求女子失去自我呢?” “……算是。”楚云绯点缓缓头,“三从四德是对女子的束缚,爱到失去自我,是对一个人意志的束缚,本质上其实都一样。” 男尊女卑的制度下,女子必须以夫为天,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事事顺从,谦恭而卑微——这是规矩所致。 而极致的爱同样会使一个人磨灭自己的想法,事事以对方为尊,没有自我——这是感情所致。 无甚区别。 楚云绯不愿意做一个没有自我的人,所以这次容苍出宫办案,她从未表现出过度的思念来,容苍有他的事情要做,她也有她的计划安排。 夫妻之间短暂的分离是正常的,她可以因为他的来信而感到欢喜,却绝不会在夜晚被思念折磨。 在一起时是彼此欢喜,分开之后亦能坦然处之。 这才是一份健康而正常的感情。 宝蝉不懂这些,她觉得太子妃的话太过深奥,什么失去自我,什么意志束缚,她都不懂,她只知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感情好就值得羡慕,她希望他们一直好下去。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踩雪声。 “奴婢出去看看。”宝蝉起身往外走去,看到墨雪正站在门前抖落一身雪水,不由奇怪,“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墨雪没理她,径自进殿禀报:“太子妃,安郡王身边的苏瑶姑娘进了翠微宫,改名为映月,成了丽妃娘娘身边的宫女。” 楚云绯抬头看着她,眉头一挑:“这是安郡王想出来的权宜之计?” 墨雪点头:“是。” 楚云绯神色微冷,沉默良久,淡道:“派个人盯着她,以防她在宫里乱来。” “是。” 楚云绯思来想去,总觉得苏瑶愿意进翠微宫是个危险的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再怎么周密的防范,也抵不过精心策划的阴谋。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补充吩咐道:“如果她有任何行刺皇上、皇后或者丽妃的苗头,在她动手之前务必阻止,若阻止不及,杀了她亦无妨。” “是。” 楚云绯起身走到窗前,不由开始思索起安郡王、窦惠然和苏瑶三人之间的情仇纠葛。 窦惠然此前回过窦家,以她的脾气和性情,容离这些日子对她的所作所为,她一定会告诉她的父亲,这也是为了自保。 所以窦尚书跟容离从此将不再是紧密的翁婿关系,而是随时会置对方于死地的对手,容离想对付窦尚书,窦尚书要防范容离,只是眼下窦尚书手里攥着容离致命的把柄,容离投鼠忌器,根本不敢冲动行事。 但苏瑶若是报仇心切,只怕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第404章 你别逼人太甚 十一月二十二,窦尚书寿辰。 楚云绯命人挑了份贺礼送过去。 大概是感觉到最近气氛反常,窦尚书寿辰没有大办,连帖子都没有发,只在家里办了次小小的寿宴,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个饭。 但父亲寿辰不邀请旁人,女儿女婿肯定是要出席的。 所以一大早窦惠然要求容离陪她一起回家,并以苏瑶威胁:“如果你不陪,我现在就进宫告诉父皇,看看父皇对你收留罪臣之女一事到底如何处置。” “窦惠然,你别逼人太甚。”容离冷冷看着她。 “逼你太甚又怎么了?”窦惠然满眼鄙夷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对苏瑶多喜欢呢,急不可耐地想跟她确认关系,想邀功给她报仇,结果呢?到了生死关头,不还是接受了我的威胁?” 容离嘴角紧抿,面上浮现怒意。 窦惠然命人准备好马车,从库房挑了几件昂贵的贺礼,冷冷说了一句:“走了。” 容离站在原处,盯着她背影看了良久,才不得不抬脚跟上。 “王爷跟我成亲已有半年,至今未曾同房。”窦惠然走上马车,靠着车厢坐了下来,“今晚我们必须做个有名有实的夫妻,否则明日请王爷给我休书一份,从此我们男婚女嫁,两不相干。” 容离眯眼:“你想学太子妃?” “真可笑。”窦惠然冷眼睨着他,“太子妃当初可没有主动索要休书,而是直接弹劾了太子。当初太子还是战王时,手握重兵,尚且得了皇上惩罚,王爷以为自己有多特殊吗?养男宠一事是太子没跟你认真计较,否则单单这一桩事就足以让王爷承受一次皮肉之痛。” 顿了顿,“何况王爷的罪名比养男宠严重多了。” 容离沉默以对。 他虽然已经把苏瑶送进翠微宫,可心里到底有所忌惮,自然不想惹怒窦惠然。 他只是没想到窦惠然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地威胁他,她越是威胁,他越是厌恶,表情自然不会好看。 “我对王爷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但我需要一个孩子。”窦惠然漠然说道,“我不想一个人待在王府孤独终老,所以王爷要么给我一份休书,要么给我一个孩子,没有别的选择。” 她不指望跟他白头偕老,恩爱尊重,她只想让自己后半生有所依靠。 她已经嫁给了容离,这辈子都是他的妻子,休妻显然是不可能的,容离也不会答应,因为他没有办法跟皇上解释。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 窦惠然自然也不可能选择和离或者被休,女子一旦被休出去,这辈子名声就毁了,想重嫁很难,流言蜚语都能杀死她。 所以就算彼此相互仇视,她跟容离也必须纠缠一辈子。 容离没说话,面色难看,却并没有立即开口拒绝。 马车很快抵达窦家大门外。 容离和窦惠然一前一后走下马车,窦家下人恭敬地把两人迎进去。 容离收拾好不虞的心情,主动挽着窦惠然的手,一并往窦家正厅而去。 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热感,窦惠然先是僵硬,随即是无法克制的厌恶感。 想到他这只手曾无数次牵着另外一个女人,且他们共同谋划着该如何对付她的父亲,窦惠然再也忍不住,冷冷甩开他的手:“父亲已经知道我们关系很糟糕,你不必伪装成温柔好夫君的模样。” …… 窦尚书生辰这天,翠微宫里丽妃娘娘突发重疾,吐血昏迷,此事立时惊动了东宫楚云绯。 仿佛正验证了她所预料的一般,苏瑶刚进翠微宫没多久,丽妃就突然吐血昏迷? 丽妃身子骨一向不错,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就病了? 楚云绯冷冷命令:“盛夏,你拿着本宫的手谕立即去太医院,把太医都叫过去,一定给丽妃好好诊治。” “是。” “盛夏,你去疏凰宫通知杨德喜,若皇上有意去翠微宫,请杨公公务必阻止,就说事出突然,未查清真相之前,请父皇母后安全为上。” “是。” 盛夏紧急领命前往疏凰宫,刚把这番话交代给杨德喜,翠微宫宫人就急急抵达疏凰宫,跪在宫门外:“奴婢求见皇上,求见皇后娘娘!” 杨德喜转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宫女跪在地上:“奴婢是翠微宫的宫女映月,丽妃娘娘突发重疾,吐血不止,求皇上去看一看,皇上!” 映月? 盛夏目光落在她头顶?这就是刚进翠微宫没多久的那位苏姑娘? “你是翠微宫宫人?”杨德喜眯眼看着眼前这个面生的女子,“什么时候到的翠微宫,我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是半个月前刚被调到翠微宫的映月,求杨公公通禀皇上——” 阿蔡从宫里走出来,看着宫门外异动,开口问道:“杨公公,这是怎么了?” 杨德喜转头看去,微微颔首:“阿蔡姑姑。” 阿蔡走到宫门外,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皱眉开口:“这是……” “这个宫女是翠微宫的映月,她说丽妃娘娘忽然吐血,情况有点不太好,想请皇上过去看一看。”杨德喜如实告知。 阿蔡狐疑地看向映月:“丽妃娘娘怎么会突然吐血?” “奴婢不知。” “请太医了吗?” “已经去请了。” “你稍等片刻,我去——” “阿蔡姑姑,咱家去禀报皇上吧。”杨德喜说着,转身往疏凰宫正殿走去。 映月低着头跪在宫门外,频频望向正殿方向,眼神里明显带着几分焦灼和担忧。 阿蔡看了她一眼,也觉得这个宫女有点面生,虽然她不常去翠微宫,但丽妃每次来疏凰宫给皇后请安,都会带着贴身宫女。 她一次也没见过这个宫女。 “丽妃突然吐血?”殿内,穆帝眉头皱起,“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皇后面色凝重:“皇上要不要过去看看?” 杨德喜回道:“太子妃派人传了消息过来,说她已经让人去太医院请了所有太医过去,待太医给丽妃娘娘诊脉之后,查明情况,皇上再过去不迟。” 此言一出,穆帝和皇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等查明情况? 云绯这意思是,丽妃吐血另有隐情? “另外方才奴才瞧了,跪在宫门外的宫女眼生得紧,奴才不知丽妃身边何时多了个宫女。”杨德喜皱眉,不解地看着皇后,“皇后娘娘最近可曾赏人给丽妃娘娘?” 皇后心头骤然生出警惕:“本宫未曾赏过什么人给丽妃。嫔妃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是有规制的,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一个眼生的宫女?” 第405章 乱作一团 穆帝听到这句话,心头亦生出一丝戒备,丽妃身边多了个眼生的宫女? 太子妃让他别急着过去,等查明真相再说? 穆帝跟皇后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事出反常,转头命道:“杨德喜,先把那女子带进来,朕问问她——” “皇上。”皇后蓦地打断他的话,“让她先回翠微宫吧。” 穆帝不解地转头看她:“为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皇后并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担忧是什么,只是觉得不该让皇上跟那个宫女见面,“杨德喜,你让她先回去,就说本宫身子不适,皇上稍后再去看丽妃。” “是。”杨德喜躬身退了出去。 “翠微宫突然多了个宫女,丽妃又突然吐血,皇上不觉得奇怪?”皇后这才转头看向穆帝,眉头拧紧,“等这个宫女回了翠微宫,皇上不妨调一些侍卫封锁翠微宫,就说丽妃被人下了毒,要在最短时间之内彻查下毒之人。” 穆帝面色微沉,瞬间明白了皇后的用意:“你觉得丽妃是被人下了毒?” 皇后有些无奈:“皇上这段时间不管政务,悠闲得连警惕心都没了。” 穆帝:“……”皇后这是在嫌弃他迟钝? “皇上贵为天子,龙体安危最重要。” “云绯既然派人来传话,想来已经安排好一切。”穆帝起身,拂了拂身上的袍子,举步往外走去,“朕想看看,光天化日之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宫里为非作歹!” 乌压压的宫人簇拥着皇上离开,皇后起身恭送到殿外,待皇上坐上龙辇离开之后,她才转头吩咐:“阿蔡,派个伶俐的宫人去东宫一趟,务必提醒太子妃小心谨慎。” “是。”阿蔡转身离去。 皇后站在殿阶上,抬眸眺望着远方天际,不知为何,忽然心慌得厉害。 她抬手捂着心口位置,心里祈祷着一切平安。 龙辇浩浩荡荡抵达翠微宫。 宫门外多了数十名带刀侍卫,穆帝走下龙辇,侍卫齐刷刷跪地行礼,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即知训练有素。 杨德喜紧紧跟在穆帝身侧,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走进宫门,远远就听到殿内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娘娘,娘娘!”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都别哭了,让太医给丽妃娘娘诊治看看!” 杨德喜高声唱喝:“皇上驾到!” 乱糟糟的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太监和宫女们五体投地,惊惶不安:“参见皇上。” 正轮流给丽妃把脉的太医也转身跪下:“参见皇上!” 殿内气氛压抑而肃穆,充斥着山雨欲来的不安。 穆帝抬脚跨进宫门,先是走到内殿看了眼丽妃,见她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丽妃情况怎么样?” 一名太医上前,恭敬回道:“回禀皇上,丽妃娘娘中毒昏迷,但性命无碍,臣配了解药让丽妃娘娘服下,连服三天便可清完余毒。” “中毒?”穆帝面色一沉,语调骤冷,“来人!封锁翠微宫,给朕查清楚是谁胆敢对丽妃下毒!若查不到凶手,翠微宫所有人拖出去杖杀。” 宫人们惶恐伏地,连连求饶:“皇上息怒,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冤枉?”穆帝声音沉冷,“若真的冤枉,就赶紧说出是谁对丽妃动的手,否则一律当成凶手处置。” 说罢,转头吩咐:“杨德喜,全部带下去,严刑拷打。” “是。” 穆帝目光如电,搜寻着跪在地上的宫女,他来丽妃这里次数较少,对丽妃宫里的下人根本不曾在意过,这会儿自然不知道杨德喜觉得眼生的是哪个宫女。 直到杨德喜抬手指了指:“皇上,方才去疏凰宫的宫女就是这个,她叫映月。” 穆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抬起头。” 低头跪在地上的映月原本目光低垂,听到皇上的命令,有些惶恐地抬起头,目光却不敢直视龙颜,依旧恭敬地低垂着。 穆帝目光落在她脸上,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只是很快记住了这张脸,并补充道:“把这个叫映月的女子单独关押,单独审问,不许她接触旁人。” “是。” 穆帝转身往外走去,杨德喜连忙命人把翠微宫的宫人全部押下去,然后连忙跟上穆帝。 然而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映月忽然抬头,看向正往外走去的穆帝,眼底一道阴冷杀气划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起身朝穆帝扑了过去:“昏君,你去死吧——” “皇上小心!”杨德喜瞥见一道寒光闪过,猛地扑到穆帝身后,随即匕首扎进肩胛,一阵剧痛从肩膀传来。 杨德喜疼得脸色发白,转头一脚踹开行刺的映月,声音带着点慌乱:“来人!救驾!快把这个刺客拿下,快把她拿下!” 护卫蜂拥而至,转眼制住了映月。 “昏君!”映月极力挣扎着,满眼恨意地看着皇上,“昏君养奸臣,残害忠良,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穆帝转头看见杨德喜被刺伤,脸色一变:“太医!” 太医匆匆转身奔了过来,穆帝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心绞痛传来,随即眼前一黑,整个人朝旁边倒了过去。 “皇上!皇上!” 原本就因为丽妃吐血而慌乱的宫里,顿时更乱作一团。 楚云绯一踏进翠微宫就听到殿内传来慌乱的呼喊,她加快脚步往殿内走去,进殿第一眼就看见穆帝脸色惨白着被太监扶着,杨德喜肩胛后插着把匕首,一个宫女被人死死按在地上,满眼恨意地盯着穆帝。 “进来两个人,把皇上和杨公公送到疏凰宫。”楚云绯当机立断下令,“这个宫女押下去,不许让她接触任何人,翠微宫封锁,除了太医,不许任何人进出。” “擅长解毒的太医留两人在翠微宫,其他太医到疏凰宫,务必确保父皇龙体无恙。”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很快稳住场面,正在这时,外面匆匆进来一个人:“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回来了!已经入了皇城。” 第406章 杖打安郡王 宫里很快被控制好,只是皇帝遇刺,难免引起人心惶惶。 容苍回到宫里时,皇上和杨德喜已经被送到疏凰宫安置,此处好似成了宫里最安全的地方,只是皇后面色难看,沉默看着再次昏迷躺在床上的皇帝,良久没有说话。 “母后别担心,父皇应该只是受了惊吓。”疏凰宫里太医聚集,楚云绯不好直言蛊毒一事,“让太医给父皇诊脉看看就知道了。” 几位太医噤若寒蝉,专注而认真地给皇上号脉。 皇后冷道:“真是个蠢货,方才本宫一再提醒他小心,结果还是这样……” 楚云绯默然,这个蠢货骂的是皇上? 转眸看着躺在床上的穆帝,楚云绯暗自点头赞同皇后的话,确实是个蠢的——至少今天来说,蠢得无可救药。 明明她已经派人提醒杨德喜,让皇上暂时先别到翠微宫去,结果皇上还是带着杨德喜去了,真不知他们是对危险的警觉性太低,还是压根没想过丽妃中毒本就是一次有备而来的算计。 不过苏瑶的算计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一些? 楚云绯蹙眉,压下心头想法,安静地看着太医。 “皇上龙体看起来没有问题。”专治疑难杂症的徐太医皱着眉,仔细号着皇帝的脉,“但是也不像惊吓过度……” 皇后看向楚云绯,那眼神像是在问:蛊毒真的如此玄妙,连宫里的太医都察觉不出来? 楚云绯缓缓摇头,她不确定太医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敢说,毕竟涉及到巫蛊之术,着实让人心生恐惧。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蛊毒没有长成幼虫之前,确实很难诊出具体的症状,楚云绯自己也懂点医术,起初她能察觉容苍中了蛊毒,是因为容苍体内的蛊毒发作起来时已经到了让人生不如死的地步,而穆帝这个暂时还没有。 杨德喜被刺,皇上只是昏迷,而并没有遭受蛊毒折磨,细想起来也有点让人不解。 毕竟当初千岐受伤时,顾贵妃可是清醒着疼了一夜。 “那个映月的宫女真是胆大包天。”皇后震怒的声音响起,“太子不是回来了吗?让他赶紧安排人审问,务必揪出她背后的主使!”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太子殿下到!” 一身戎装尚未来得及褪去,容苍匆匆进殿,转眸看见楚云绯安然无恙,皇后也完好无损地站着,面色骤然松了下来。 “没事儿吧?” 楚云绯摇头:“没事儿。” “父皇怎么样了?” “那个宫女突然行刺,杨德喜站在皇上背后察觉到危险,扑过去替父皇挡了一刀,父皇受了惊吓昏迷不醒。” 容苍缓缓点头,没多一会儿,姬紫衣不疾不徐地从殿外走了进来,看见殿内数个太医围着皇上,表情如常,并未急着说话。 直到皇后开口:“皇上什么时候能醒?” 徐太医回道:“可能一会儿就醒,也可能会到半夜——” 姬紫衣似笑非笑,转身让人带他去看看杨德喜。 杨德喜是真的受了惊吓,因为他是亲身面对危险的人,虽然发生危险时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护驾,但人没有不怕死的。 杨德喜被安置在侧殿。 姬紫衣进来给他查看了伤势,望闻问切一番之后,转头就看见太子走了进来。 “没什么大碍。”姬紫衣道,“杨公公肩膀上的匕首拔出来,上药止血,包扎养上一段时间就行。” 容苍面沉如水,不发一语。 “皇上遇刺,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到底是个惊吓。”姬紫衣语气淡淡,“且因为牵涉到蛊毒,难免要伤些元气,太子殿下可以就着查案一事立威,彻底掌握朝政大权。” 容苍这个太子才当了没几个月,却是楚国史上最有权力的太子。 一来是因为他手握兵权,本就有底气;二来皇帝不恋权,说放权就放权给他,加上其他两位争储的皇子败落得快,朝中大臣着实不敢跟太子逆着来。 可说到底,不管是靠兵权还是靠皇上放权,太子在朝中的威慑都尚未完全展现出来,想让朝中大臣真正敬畏臣服,必须有一次雷霆手段的实施——这次皇帝遇刺,就是最好的机会。 容苍转身走了出去,让楚云绯照看着疏凰宫,并叮嘱皇后放宽心,不必担心,他会处理好一切,随即就带人离开了疏凰宫。 容离和容阳二人听闻母妃中毒,父皇遇刺,急急进宫要去探望丽妃,走到翠微宫宫门外却被拦住:“太子妃吩咐,任何人不得踏进翠微宫一步。” “放肆!”容阳怒喝,“我们是母妃的儿子,你敢阻拦?” 守卫的侍卫还是那句话:“太子妃有令,任何人不得踏进翠微宫。” 容离神色冷沉:“是谁给母妃下毒?” “卑职不知。” “母妃有无大碍?” “两位太医正在给丽妃娘娘解毒,其他情况不得而知。” “宫人呢?” “太子妃命人把翠微宫所有宫人都押到内廷司审问了。” 容离没再多问,转身往东宫而去。 陈氏一族被押回来关进了刑部大牢,容苍连喝口水的时间还没有,就办起了皇帝遇刺一案,宫中人心惶惶,压抑而安静,没人敢到处乱走动,生怕被当成刺客捉拿。 容离和容阳得知太子已经回来,踏进东宫求见太子,然而尚未见到太子的面,里面就传出一道命令:“把安郡王拖出去,杖打四十。” 容阳面色一变:“这是为什么?” 东宫侍卫才不管这是为什么,只知道领命而行,几个人上前,齐刷刷把容离按倒在地,噼里啪啦就打起了板子。 容阳一边担心着母妃,一边忧心着父皇,此时还眼睁睁看着皇兄挨打,急得团团转:“我要见太子,你们通传一下,我要见太子!” “太子正在调查皇上遇刺一案,没时间见两位皇子。”长青走出来,冷冷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容离,“不过太子让我告诉安郡王,丽妃中毒和皇上遇刺一事都是宫女映月所为,安郡王可以好好想一想自己为何挨打。” 说完这句话,长青转身入内,不再理会这两位皇子是何反应。 第407章 真是蠢得很 沉重的廷杖一下下落在身上,像是要连皮带骨头一起砸断似的,剧痛从身后传来,容离不一会儿就疼得脸色惨白,额头布满冷汗,指甲几乎都抠进了宫砖地面。 只是心里无法克制地担心了起来。 担心谁? 担心母妃中毒,父皇遇刺危在旦夕,还是担心苏瑶可能正在承受残酷的严刑拷打? 她为什么要对母妃下手? “皇兄,太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容阳焦灼地看着挨打的容离,心头充满着疑惑和不安,“你做了什么?母妃中毒和父皇遇刺一事是不是跟你有关?皇兄——” “闭……闭嘴……”容离咬牙,疼得声音都在颤抖,“容阳,你……你去疏凰宫求见母后,问问母妃……母妃到底怎么样了……” 容阳此时心乱如麻,既担心容离,又担心母妃,听到这句话,只得应下:“好,你……你坚持住……” 哪怕不放心他,容阳此时也没别的选择,担忧地看他一眼,转身往疏凰宫而去。 然而尚未踏出东宫宫门,就被侍卫拦了下来:“太子殿下正在查案,任何人不许乱走动,请康郡王回去。” 容阳怒道:“我去疏凰宫见父皇和母后,你们让开!” 一排执刀侍卫挡在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容阳怒道:“本王去看看父皇也不行?” “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许乱走动。” 容阳咬牙,跟侍卫对峙了好一会儿,见他们态度坚决,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只得转身返回。 容离四十杖还没有结束。 容阳看着他身后衣袍已经破碎,看得见血迹斑斑,让人心里堵得慌。 他有心替他上去挡几下,又担心这样一来会惹怒太子,降下更重的惩罚,只能焦灼地看着执杖的侍卫:“你们下手轻点,万一把皇兄打坏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三十杖过去,容离面上冷汗如瀑,脸色惨白如纸,眼前一片水雾覆盖,让他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可此时钻心刺骨的疼痛却仿佛让他神志清醒了起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蠢的事情。 苏瑶恨窦尚书,只是基于窦尚书曾经是她祖父的下级官员,嘴上不曾说过恨皇上,是因为皇帝是至尊,她不敢把恨挂在嘴上。 可她心里一定是恨的。 既然怨恨,怎么会不想着复仇? 把苏瑶送到母妃宫里做宫女,是他犯下最大的一个错误,他是把凶手放在了父皇母妃的眼皮子底下。 容离可以认为苏瑶对母妃下毒不是目的,她不是要谋害丽妃,而是通过给丽妃下毒来见到皇上,刺杀皇帝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可她到底是弑君了。 容离颤抖着手,拭去滴落在眼睫上的冷汗,头一次真正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如果……如果他不那么早暴露苏瑶的身份,是不是就不会被窦惠然抓到把柄? 如果不是被抓到把柄,他就不用想着把她送到母妃宫里,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如果他一开始善待窦惠然…… 身后的廷杖似乎结束了,容离昏昏沉沉趴在地上,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狼狈过,就算以前不得宠,在宫里低眉顺眼过日子时,也从未落得如此狼狈境地。 身体像是被置身在滚烫热油之中,疼痛如油煎火燎,上半身和下半身分了家似的…… 不是说疼到极点会麻木吗? 为什么他的疼痛如此清晰,清晰到他连昏死过去都做不到? 容离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两位护卫抬起他的身子放在担架上,随即是容阳焦急的询问:“你们这是把皇兄送到哪儿去?” 长青出现在几人面前,淡淡说道:“太子殿下有令,四十杖结束之后,把安郡王送回王府。” “长青侍卫,我想见见太子。”容阳好声好气地开口,甚至带着点请求的口吻,“你能不能让我见见太子?” 他此时真是六神无主,见不到太子,不知道父皇和母妃情况如何,皇兄又重伤在身…… “请康郡王恕罪。”长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太子殿下刚回来就赶上皇上遇刺,既要跟刑部一起处理陈氏一族,又要审问刺客身份,暂时没空见人,还望康郡王理解。” 容离听到这个回答,面色一暗。 想到皇兄最近反常的举动,他猜测着太子对他们的行为可能是失望了,暂时根本不打算见他们。 容阳抿了抿唇,垂眼道:“我知道了,我先送皇兄回王府,晚上再进宫看望母妃。” 长青再次转身离开。 …… 容苍回宫,宫里有了主事之人。 皇后松懈下来,有些疲惫地被楚云绯扶着斜靠下来:“本宫对皇上真是无话可说了。” “母后稍安。”楚云绯坐在她身侧,“杨德喜伤在肩膀,只是皮肉伤,不会影响到父皇,何况有姬紫衣在——” “本宫一点都不担心皇上。”皇后语气冷淡,嘴角甚至掠过一抹嘲弄弧度,“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现在出了事,对我们来也完全没影响。容苍登基为帝名正言顺,到时立你为皇后,本宫做个尊贵闲散的皇太后,人生岂不是瞬间圆满?” 楚云绯:“……”确实圆满。 皇后闭了闭眼:“翠微宫那个映月,是不是就是容离身边的苏瑶?” 楚云绯点头:“应该是。” “真是胆大包天。”皇后抬手轻揉眉心,随即皱眉,“容离也是蠢得很,幸亏他不是本宫的儿子,否则本宫真会被他气死。” 楚云绯猜测:“会不会是因为七皇子和八皇子两人从小不得重视,所以不如其他皇子心思灵活?” “不得重视不代表不能读书写字,不能独立思考。”皇后冷哼,“若说不受重视,容苍自小在顾贵妃膝下比他们兄弟难得多,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十四岁去战场照样打胜仗。当年若是把这两兄弟送到战场,只怕早早埋骨边关,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楚云绯默然,其实容苍也有过犯蠢的时候,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必再提。 第408章 口供 皇帝遇刺之事到底还是惊动了满朝文武。 大臣们惊慌失措,齐齐聚到东宫,想知道皇上龙体是否安康。 但他们都没能见到皇上。 容苍并不会理会大臣们的动静,只是派了两位太医过来安抚百官,告诉他们受伤的人是杨公公,皇上只是受了点惊吓,休息半日就能醒过来。 百官听到这句话松了口气,随后不忘义愤填膺:“刺客真是胆大包天,其心可诛!还望太子殿下能尽快查出凶手,把她绳之以法!” “一个小小的宫女竟敢行刺皇上,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还望太子殿下早日将大逆不道的奸人找出来,凌迟处死!” 唯有窦尚书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沉默地望着东宫前殿,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波动。 “窦大人怎么不说话?”一旁的同僚看见窦尚书沉默得反常,奇怪地开口问道,“窦大人觉得行刺皇上的凶手会是什么人?” 窦尚书缓缓摇头:“本官不知。” “听说安郡王今日挨了打。”另外一名官员走过来,压低声音开口,“好像是太子殿下下令杖打,这会儿人已经被送回了王府,窦尚书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窦尚书皱眉:“安郡王被打了?” 那位官员点头。 “那应该是他自己该打。”窦尚书很快说道,“太子殿下总不会无缘无故对他动手。” 此言一出,方才说话的两名官员对视一眼,随即笑了笑:“窦尚书对太子殿下可是忠心耿耿,连自己的女婿挨了打都觉得太子打得对,这份忠心着实叫我等羞愧汗颜。” 窦尚书面色深沉,对这番不知是讽刺还是拍马的言语只回以一笑:“太子殿下是皇上钦定的储君,忠心太子就是忠心皇上,两位大人难道还存着别的心思不成?” 两位官员面色一变,连忙说道:“怎么会?我们自然也对太子忠心耿耿,这是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窦尚书见状冷冷一哂,没再多言,只是心里不免琢磨起安郡王挨打的真相。 在翠微宫给丽妃下毒,然后刺杀皇上的宫女,或许就是安郡王接触的那个苏家女子。 那丽妃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太子一回来就对安郡王动了手,是不是可以证明,他一直以来就知道安郡王的所作所为,此次才真正动了怒? 窦尚书心头发凉,安郡王身边私藏罪臣之女一事若被人知道,那就是死路一条,到时惠然也会被他牵连…… 窦尚书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当初他就不该答应把惠然嫁给安郡王,安郡王这个人不但能力不行,人品也不怎么样,还会惹是生非,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或许他应该想一想,该如何跟他划清界限了。 此时待在刑部的容苍,已经得到了映月的口供: “奴婢映月,本名苏瑶,乃是前任户部尚书苏拾玖孙女,改名为映月之后被卖进郡王府,是为了伺机报仇,可安郡王在不知奴婢身份之下,却对奴婢存了其他心思,导致安郡王妃嫉妒,跟安郡王闹了好一阵子。奴婢有意接近皇上,遂利用安郡王妃吃醋闹脾气的机会,请求安郡王把奴婢送到翠微宫暂避风头,安郡王以为奴婢善解人意,无奈之下应了奴婢的请求。奴婢怨恨皇上不辨忠奸,冤杀祖父和爹娘,对皇上怀恨在心,故意对丽妃下毒,想引皇上前来探望,好借机下手……” 一句句,一字字,把所有罪名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把安郡王夫妇和丽妃知情的事实撇得一干二净,看起来似乎并不想牵连无辜之人送死。 容苍走进疏凰宫,把口供递给皇后和楚云绯过目:“这是宫女映月的口供,她已经承认弑君罪名,但并未把其他人供出来。” 楚云绯看完口供,若有所思地开口:“她像是做好了单独赴死的准备,所以才孤注一掷。” 提前制造机会弑君,得手了固然遂她心意,就算是失败了,她独自赴死,也没打算牵连其他人。 这一点上,倒颇有几分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勇气。 皇后眉目微深:“她这是救了丽妃一命。” 丽妃宫里藏着个罪臣之女,万一以后东窗事发,他们母子三人都无法幸存。 皇后不确定苏瑶到底是急于报仇,所以才如此冲动行事,还是存着独自承担一切的想法,提前把丽妃和容离排除在嫌疑之外,但无疑的,从她弑君开始,这件事终于算是结束了。 弑君者,当凌迟处死,九族抄斩。 苏瑶已经没了九族,对死可能也不在乎了吧。 “她应该算到了自己赴死之后,熟知内情的安郡王妃不会出卖容离。”皇后面色不虞,“毕竟他们夫妻到底还是夫妻,容离若被处死,窦惠然下半生也不会好过。” 楚云绯看向容苍:“你打算怎么办?” “容离该如何处置,要看窦尚书和窦惠然的态度。”容苍走到楚云绯身侧坐下,“若他们出面告发容离,指出容离和苏瑶早就认识,并且关系非同一般,化名进入翠微宫也是容离的意思,父皇应该不会饶过他。” “你呢?”皇后抬眸看着他,“你要放过他?” “儿臣不会杀他。”容苍道,“他会为他铸下的错付出代价,只是儿臣曾答应父皇,手上不会染皇族兄弟的血,只是以后应该也不会重用他。” 不管苏瑶这件事会不会在容离心里留下阴影,也不管最终他会不会被处置,但这件事足以证明他的能力和人品都不堪造就,没有重用的价值。 皇后嗯了一声,换了个话题:“陈家怎么样了?” “儿臣赶到荆西陈家时,正好赶上他们举办大婚,陈氏族长和族中元老长辈皆在。”容苍语气淡淡,“禁军拿人时,他们派出家丁护卫反抗,所有动手之人已经被尽数诛戮,陈家以欺君犯上之罪被捉拿归案。” 皇后点头:“容瑾月怎么样了?” “赐自尽。”容苍语气漠然,“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第409章 刺客抓到了 容瑾月是顾氏的女儿,本就应该承担顾氏一部分罪过,何况她的怨恨之意从未消过,让她回到宫里,对云绯和孩子是一种潜在的风险。 容苍宁愿担一个冷酷无情的名声,也绝不会让这种风险再继续存在。 “陈氏被查抄之后,家里应该抄出不少银子吧?”皇后忽然想到这个,“国库是不是可以充裕一下了?” 容苍淡道:“抄出白银八百多万两。” 皇后和楚云绯齐齐一惊:“这么多?” “嗯。” 皇后面色惊疑,随即冷笑连连:“果然这些世家除了在地方上权势滔天之外,财力也个个惊人。一个陈氏加一个顾氏,边关三年的粮草都够了。” 自古以来钱权不分家。 陈氏一族远在荆西,是太后的母族,就算太后多年不管事,可这层关系搬出去,谁敢不给陈家面子? 远离皇城天子脚下,搞钱再容易不过。 何况寿安宫里住着的那位还是个假太后。 “顾氏一族也快结束了。”容苍语气淡淡,“顾家内乱严重,此次借着顾倚栏对顾家的仇恨,正好可以斩草除根。” 皇后缓缓点头:“多抄几个世家,将来你登基后国库充裕,想实施什么新政也会容易些,不用担心国库没钱。” 不管是养兵还是治国,都离不了银子。 若能在做太子期间就把底子打好,登基之后开恩科,选人才,实新政,养军队,都不必为了银子发愁。 容苍还有事在身,没坐片刻就起身离开了。 楚云绯留在疏凰宫用了晚膳。 杨德喜因为救驾有功,伤势包扎上药之后,皇后给他三日时间待在疏凰宫耳房里休息,且为了不影响他养伤,耳房里仅他一个人居住。 夜幕降临之时,皇上醒了过来,开口第一个问的就是杨德喜:“杨德喜为救朕受了伤,现在怎么样了?” “皇上放心,杨公公没有大碍。”皇后走到床前,体贴地笑道,“臣妾给了他三天假休息,只是不确定宫外是否安全,就没让他回自己的宅子,而是宿在疏凰宫耳房里。” 穆帝抬手捂了捂心口,没什么异样感觉,随后从床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觉得跟以前一样,才放下心。 可随后他脸色冷了下来:“刺客抓到了吗?” “抓到了。”皇后面色凝重,“行刺的那个宫女名叫映月,是安郡王刚送给丽妃的宫女。容苍命人审问过,那映月承认自己本名叫苏瑶,是十几年前被皇上下旨流放的那位苏尚书孙女,她化名潜入丽妃身侧,就是为了伺机行刺皇上。” 穆帝闻言皱眉:“苏尚书的孙女?” “是。” 穆帝脸色难看至极,良久没再说话。 皇后问道:“皇上可要传太子过来问问?” 穆帝回神,穿了衣服往外走去:“容苍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是赶巧了,正好在云绯带人封锁翠微宫时,容苍赶了回来,很快控制住局面,并把翠微宫所有宫人全部关押起来审问了一番。”皇后说着,轻叹一口气,“下午他来过疏凰宫一趟,把映月的供词拿给臣妾看了看,单从供词上来说,都是映月……就是那个苏瑶报仇心切,才出此下策,但苏瑶原本是容离送进宫的,而且当初安郡王妃控诉安郡王养男宠一事,也跟苏瑶有关。” 穆帝听完她的话,脸色骤然沉下:“你的意思是说,苏瑶原本是女扮男装待在容离身边?” 皇后点头:“应该是这样的。” “容离想干什么?”穆帝走到外殿,重重拍了拍桌案,面色震怒,“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也敢往后宫带,他是生怕朕和他的母妃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皇上息怒,安郡王或许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呢。”皇后连忙开口安抚,“皇上睡了半日,一定是饿坏了,臣妾先让人给皇上准备些吃的,其他的稍后再说。” 说完,连忙安排阿蔡准备晚膳。 阿蔡带着宫人下去准备,皇后无奈地开口:“容苍这一回来就忙得脚不沾地,既要审问陈氏一族,又要审问刺客是否还有幕后主使,听说他还抄了陈氏不少银子,要跟户部对接,另外——” “都交给容苍处理吧。”穆帝走到主位坐了下来,给自己倒杯茶,端起来猛喝一口,“最近烦心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朕委实厌烦。” 皇后于是没再说话,跟着坐了下来。 “苏瑶……”穆帝眸心深沉,似有寒芒涌动,“当年苏家的人不是都在流放途中出事了?怎么还会有人幸存?” 皇后沉默片刻,淡淡一笑:“当年她年纪尚小,不过三四岁,约莫是太后见她可怜,就暗中把她安排进了教司坊。” 又跟太后有关? 穆帝神色一冷:“太后待在寿安宫,明面上闭宫二十多年,没想到暗中却做了这么多事。” 所以有没有可能,苏瑶的仇恨也是太后灌输给她的? 毕竟一个四岁的孩子若无人庇护,在教司坊那样的地方不一定能安然长大,若无人灌输仇恨,她一个小小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满腔仇恨,甚至敢于弑君? 穆帝闭了闭眼,冷冷开口:“杨德喜!” 殿外一阵安静,随即一个年轻太监小跑着进来,跪在殿上:“皇上,奴婢小安子,听候皇上吩咐。” 皇后无奈:“皇上又忘了,杨公公在休息。” “朕气糊涂了。”穆帝望着小安子,“宣安郡王进宫。” “安郡王这会儿正受伤在家。”皇后连忙开口,并解释道,“容苍一回来就听说丽妃中毒,皇上遇刺,偏偏映月还是安郡王送到丽妃宫里的,他震怒之下,二话没说就命东宫侍卫杖责了安郡王。” “区区一顿廷杖就能抵销得了他的过错?”穆帝怒道,“不管此事容离是否知情,他都脱不了关系。” 说罢,他冷冷命令道:“传朕旨意,剥去安郡王朝中一切职务,从此不必再上朝。没有传召,不得进宫。” “是。奴才这就去。” 第410章 往事休要再提 穆帝虽然已无大碍,但此次刺杀一事到底让他怒了。 丽妃好不容易熬出头,经此一事之后注定要失去圣心,自古以来帝王多疑,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苏瑶是容离送进宫的,在丽妃身边服侍了几天,不管他们知不知道苏瑶的身份,行刺皇上一事都是罪大恶极,容离和丽妃于情于理都会受到牵连。 就算皇帝宽容仁厚,对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纵容。 所以这道圣旨传出去,皇后一点都不惊讶。 穆帝醒了之后,楚云绯就告退回了东宫。 整个宫廷如今都在容苍控制之下,容阳送受伤的容阳回王府之后,傍晚时分重又回到东宫求见太子,但容苍一直忙到夜色沉黑,才披着月色回宫。 “太子殿下。”容阳站在东宫外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见到容苍身影,顿时松口气迎了上去,眼底藏不住担忧,“我担心母妃,可翠微宫的宫人不让我进去,还有七皇兄,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父皇会下旨剥去他朝中一应职务?” 容苍面色沉凝,看向容阳时眼神漠然无情:“你今日送他回去,就没问问他做了什么?” “送七皇兄回王府时,他半昏半醒,我没忍心问。”容阳亦步亦趋地跟在容苍身后,“但是我猜测,应该跟母妃被下毒和父皇遇刺一事有关,那个行刺父皇的宫女是七皇兄府上的吗?我问了一些宫人,知情人只说她叫映月……对了,我送七皇兄回去时还遇到了七嫂……” “这件事你不必管了,听说丽妃已醒,你可以去看看她。”容苍语气漠然,“其他的不用多问。” 容阳面色微僵,垂眸静了片刻,只能转身离去。 容苍回到长信殿时,楚云绯刚洗了个热水浴,殿内沉香袅袅,烧着地龙的寝殿里温暖如春,一袭寝衣的美人儿笑意盈盈地迎上来时,纵使多有自制力的男人也无法抗拒。 容苍左右看了看,下人已经被提前屏退。 他目光落到眼前爱妃的脸上,灯火下,明艳的容颜泛着出浴之后的清丽和慵懒,嘴角扬起的笑意几乎要晃花他的眼。 此时此刻,他突然能明白史上那些被妖妃蛊惑的帝王们,为何心甘情愿栽在美人手里了。 这一刻眼前之人惊心动魄的美丽,确实有种让他心甘情愿奉上一切,只为博她一笑的冲动。 容苍极自然地揽着楚云绯的腰,眉眼间漠然冷硬褪去,嘴角亦溢出一丝温软笑意:“这是什么意思?” “夫君出门办差辛苦,妾身今晚好好犒劳一下夫君。”楚云绯抬手挽着他的手臂,一步步把他朝床边带去,“顺便抚慰一下夫君不悦的心情。” 容苍跟着她走到内殿,缓缓把她压在床榻上,低声道:“我没有不悦。” “当真?”楚云绯挑眉。 “当真。”容苍点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眉梢,声音低沉而坚定,“今日出事虽在意料之外,但细想容离此前的所作所为和苏瑶多年隐藏,其实并不奇怪。” 楚云绯妖娆地勾着他的脖子:“我以前以为七皇子比八皇子靠谱,以后会是个可用之人,没想到这般扶不上墙。” 容苍沉默片刻:“虽说我不赞同他的所作所为,也知他错得离谱,但对他的行为可以理解。” 楚云绯皱眉:“可以理解?” “嗯。”容苍点头,“若他对苏瑶是真心喜欢,那为了心爱之人做一些蠢事,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就像当初我休妻的举动在你眼里也是愚蠢的,可当时愚蠢的我觉得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反而忽略了这个决定会导致的后果。” 楚云绯皱眉:“这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不是一回事。”容苍捏了捏她的脸,“因为他初心就是错的,就算想帮苏瑶,他也不该娶了窦尚书的女儿,不该存着利用感情的心思,更不该过早暴露苏瑶的身份。对待窦惠然,他没什么担当,对待苏瑶,他又着实没展现出过人的能力,所以导致这样的结果一点都不奇怪。” 楚云绯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你可以理解他的行为,但是不认同他的做法?” “嗯。”容苍点头,“我当初犯蠢,幸亏有绯儿及时纠正,不但拉我回正道,还找来姬紫衣给我解了蛊,否则——” “嘘。”楚云绯抬手抵着他的唇,“往事休要再提。” 容苍沉默地望着她,眉眼温软,柔情似水。 “暖房里已经备了热水,你先去沐浴。”楚云绯轻推着他,“风尘仆仆这么多天,可不能不洗澡就睡我的床榻。” 容苍笑了笑,低头亲了下她的唇:“遵命。” 话落,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去。 楚云绯坐在床头,温柔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微扬,笑意盈盈。 殿内温暖静谧,清香暗浮。 容苍再回来时,身上也换了一袭单薄寝衣,一头墨发披散而下,发丝上泛着几分湿气,看起来当真是清贵出尘,俊美如玉。 楚云绯望着眼前男子过于清俊的脸,有感而发:“当初秦芷岚说她倾慕你,只倾慕你这个人,其实我是相信的。” 容苍躺在床上,伸手揽着她的腰,语气略微不悦:“如此美好的时刻,提那些晦气东西做什么?” 楚云绯主动亲他:“我是想告诉你,就算没有太子和战王这个身份,你也是个让人着迷的男子。” 这句话一落音,容苍利落地翻身而上,瞬间把她压在身下,“是吗?” 楚云绯抬手环着他的脖子,嘴角勾起:“多日不见,太子殿下可想念妾身?” “想,每天都想。”容苍低头啄着她的红唇,柔软的触感让人欲罢不能,于是越吻越着迷,渐渐开始情动,“绯儿……” 楚云绯低低应了一声:“嗯。” 容苍吻到半途,忽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身,抬手挥落帐幔,随即重新覆了上去:“绯儿……” “嗯……”楚云绯声音略微走调,“容苍……” 床榻间气温节节升,很快一室旖旎。 第411章 我跟你拼了 十一月二十六,北风呼啸,漠北境内已是滴水成冰的气候。 漠北六皇子独孤胤德带着他的王妃肖氏,在寒风凛冽中奉旨抵达襄川。 独孤胤德比太子独孤胤云小一岁,在漠北封号是德王,意为贤德王爷,他的妻子也是世家中挑选出来的贤德女子。 然而皇亲贵胄惯会伪装,表面上是人人称颂的贤良淑德,实则一肚子坏水龌龊不堪,本性再肮脏不过。 所以栖霞公主才提出让他们亲自来谈和。 独孤胤德深知自己曾经得罪过栖霞公主,此番前来定是凶多吉少,所以想尽办法试图躲过一劫,甚至装病使苦肉计,可栖霞公主给出的半个月之期,以及漠北军队节节败退的局面,让皇帝根本不吃苦肉计这一套。 别说生病,就算是只剩下一口气,或者死了只有尸体,他也会把六皇子夫妇的棺木送到襄川,让齐锦和栖霞公主亲自过目验尸,只为求得两国战争暂停,让漠北有一线喘息的机会。 所以即便独孤胤德知道抵达襄川没活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父皇派出的精锐扈从“护送”之下,乖乖来到襄川跟栖霞公主面谈。 傍晚时分,亲兵前来通报:“漠北六皇子夫妇带着护卫前来,请齐世子和栖霞公主示下。” 栖霞公主眉梢微挑:“贵客光临,自然该大礼相迎,把他们请进来吧。” “是。”亲兵退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大帐刚被掀开。 一男一女两人走进来,贴身跟随的护从被拦在大帐外。 男子身躯高大,容貌深邃带着点阴柔,眉眼轮廓跟独孤胤云有些许相似,只是年纪看起来更年轻一些。 女子则穿着厚厚的衣服,宽大的皮毛披风紧紧裹住她的身体,寒风肆虐下一路疾奔而来,她脸色冻得发青,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娇媚俏丽。 两人刚进大帐,尚未看清帐内有几个人,就听到一个熟悉而嘲讽的声音响起:“齐锦,这位就是本宫跟你说过的六皇兄独孤胤德,人称贤德皇子,被封为德王的漠北六皇子殿下。当年曾对着我的儿子一口一个‘杂种’骂得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厌恶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厌恶到了连贤德之名都不顾的地步。” 话音落地,大帐内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独孤胤德脚步僵住,抬头看见了站在沙盘前的栖霞公主和一名俊美如火的男子。 齐锦朝他看过来,眸光森森,寒气逼人:“骂本世子的宝贝儿子?真是狗胆包天!” 栖霞公主漫不经心一笑:“他身边这位德王妃,曾当面用恶毒的言语诅咒君儿,不止一次辱骂他是个没人要的野种,辱骂他的母亲是个娼妇,以至于君儿刚学会说话那段时间里,见生人就怕,差点被逼成——” “栖霞!”独孤胤德回过神来,连忙开口打断她的话,“此次我是奉父皇之命过来与你谈和,谈的是家国战争,以前我得罪过你的地方,今日再次给你赔个罪,但是私人恩怨不能影响到两国友好,何况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一声突兀的冷笑响起,打断了独孤胤德自以为是的言语。 栖霞嘲讽地看着他:“你以为本公主把你们骗过来,是为了跟你谈和?” 独孤胤德僵住。 “当年是你自己不知廉耻,跟野男人勾搭在一起,还有了孩子,难道不是娼妇?”德王妃扬起下巴,不屑地看着她,“不但是个不要脸的娼妇,更是个通敌叛国背弃祖宗的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闭嘴!”独孤胤德脸色骤变,抬手给了她一巴掌,“你不要命了?” 德王妃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竟敢打我?” “我打不得你?”独孤胤德被她看得恼羞成怒,“看你跟泼妇似的……” “你竟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德王妃忽然失控似的冲上前,不顾一切地捶打着德王,“你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泼妇,你干什么?滚开!”独孤胤德愤怒地推开她,“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哪还有一点皇族王妃的气度仪态?简直就是个疯子!” “你才是疯子!” “好一出精彩大戏。”栖霞公主抬手拍了拍,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堂堂六皇子殿下,竟任由一个泼妇在这里撒泼丢脸,不如你多打几巴掌给本公主看看。” 独孤胤德面色青白:“栖霞……” “你要是不打,我就让别人打你了。”栖霞根本不想听他说话。 独孤胤德见肖氏还在闹,抬手就给了她两巴掌,下手既快又狠,德王妃脸颊瞬间肿了起来。 “独孤胤德!”肖氏捂着脸,面色铁青。 齐锦冷眼看着这对名不副实的贤德夫妇,想到他们连一个襁褓里的孩子都不放过,君儿幼时不知受了多少伤害,忽然幽幽开口:“本世子最看不起打女人的男子。” 独孤胤德一震:“是……是栖霞让我这么做的……” “本世子现在就让德王妃打回来。”齐锦转头看向肖氏,冷冷开口,“方才独孤胤德打了你多少,你现在可以打回来。” 肖氏本就受了气,闻言转头看向独孤胤德,独孤胤德看懂了她的眼神,怒道:“我是你的丈夫,你敢——” 啪! 德王妃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独孤胤德一懵,顿时大怒:“贱人——” 啪! 又是一个耳光。 栖霞公主皱眉:“放肆!作为妻子本该贤惠端正,在丈夫面前谦恭低顺,德王妃,你却当着外人的面掌掴自己的夫君?成何体统?” 独孤胤德正被打得恼羞成怒,听到这句话,猛地一把抓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就给了她一顿胖揍。 德王妃被打得狼狈凄惨,不停地挣扎着。 齐锦和栖霞公主慢悠悠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段夫妻大战,觉得他们扇脸扯头发的戏码真是精彩。 直到夫妻二人打累了,气喘吁吁停下来,齐锦才颇为有趣地抬手拍了拍:“二位表现得着实不错,精彩,精彩……” 第412章 砍下他们的首级 奉旨而来的王爷夫妇,尚未开始谈正事,夫妻二人就撕打了起来,若传到漠北皇帝耳朵里,只怕杀了他们的心都有。 齐锦和栖霞冷眼盯着眼前这对夫妻。 德王妃肖氏从来就是个嚣张跋扈之人,恶毒而愚蠢,只因她父亲曾立过战功,她一直以为皇上把她赐婚给德王,是德王高攀了她,所以处处跟德王较劲,不许德王纳妾,不许德王收通房,对王府中下人颐指气使,动辄打骂立威——这些原本都跟栖霞公主无关。 只是栖霞公主那年有孕,曾承受过肖氏当众羞辱,骂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跟个野男人都能睡得下去。 这些也就罢了,毕竟是事实。 然而肖氏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着刚出生的孩子口出而言。 想到独自带孩子那三年里,承受最多的就是来自皇族兄弟姐妹的羞辱,栖霞公主心里的恨意积攒到现在,总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本公主还以为整日将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的人,德行会有多圣洁。”栖霞公主冷冷一笑,“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说罢,扬声道:“来人!” 帐外走进来四名亲兵。 栖霞公主命令:“把这两位人质先带出去,每人赏五十鞭子。” “是。” “栖霞!”独孤胤德回过神,再也顾不得跟肖氏的撕打,大怒着看向栖霞,“你敢对我动用私刑?我们是来谈和的,你自己承诺只要我跟王妃过来,你就——” “六皇兄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胡说八道?”栖霞挑眉,笑意不达眼底,“我又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别跟我扯承诺那一套。” “你……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对,我就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栖霞愉快地点头,“你落到本公主手里,本公主想打你就打你,你还能反抗不成?拖出去!” 肖氏恐惧地大喊:“来人!来人!” “别喊了,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们。”齐锦慢悠悠开口,“你们随行而来的那些护卫已经被处置了。” 区区几百名护卫,从进入军营开始就是小鸡进了狼群,还妄想活着出去? 可怜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夫妻二人,连口水都没得喝,转眼就被人拖出去打起了鞭子。 谈和? 栖霞公主冷冷一哂,起手无回。 她连后退都堵死了,哪还有谈和的余地? 她承认自己就是卑劣,故意用谈和的条件把德王夫妇骗到这里来,并打算用三天时间让这对夫妇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煎熬。 独孤胤德和德王妃双双被扣留,接下来三天里,每天吃着馊掉的饭菜,一日三餐挨着鞭子,每次都打得他们惨叫连连,第一天挨鞭子时,夫妻二人总会忍不住破口大骂,骂栖霞公主,骂齐锦,骂他们一家三口,可他们骂得越厉害,鞭子就挨得越重,一天下来,身上遍布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疼得晚上根本睡不着觉。 第二天就算想骂也是有气无力,改为低声下气地求饶,一遍遍认错,骂自己不是人,当年不该对栖霞公主恶言相向,更不该攻击一个无辜的孩子,求栖霞公主看在他们是兄妹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他们一次。 栖霞公主对他们的求饶自然是无动于衷。 第三天他们则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浑身无处不在的疼痛,仿佛连喉咙里都冒着火。 养尊处优半生的夫妻二人,大概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境地,他们承受不住这般酷刑加身,恨不得求一个死了痛快。 肖氏失控之后,歇斯底里地大吼:“你有本事杀了我吧!杀了我!” 栖霞公主善良地成全她的请求:“来人!砍下他们夫妻二人的首级,准备攻城!” 什么? 独孤胤德脸色煞白,恐惧地看着恶魔般的妹妹:“栖霞,我还不想死,你……你不能杀我,我是谈和的使臣……” 管你是什么?照杀不误。 夫妻二人的首级被砍了下来,被命人快马加鞭送回漠北皇城。 高高的城楼上,栖霞公主和齐锦并肩眺望远方,想着年底之前大概到不了皇城,或许过完年开春可以。 “过完年开春,君儿就有三岁了。”栖霞公主微微眯眼,眼底闪过一抹温柔之色,“只盼着战事早日结束,我们也好回去跟君儿团聚。” 齐锦站在一旁,自然而然地揽着她的肩:“君儿曾经受过的委屈,我这个爹爹一定替他讨回来。” 栖霞公主没说话,随口提起那个赌约:“独孤胤德夫妇的人头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齐锦极自然地答道:“你的。” 当六皇子夫妇的首级被送到漠北皇宫时,齐锦和栖霞公主率领的军队又攻下一城,且距离皇城仅剩下八百余里。 漠北皇帝看到儿子儿媳的首级,眼前一黑,几乎当场就气晕了过去。 战事远离皇城时,他们似乎想象不到兵败的狼狈和残酷,可活生生的两个人转眼变成两颗人头出现在这里,冲击太大,皇帝惊惧之下,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逆女!畜生!朕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然而比起刻骨的愤怒,即将国破家亡的恐惧显然更清晰,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召集群臣议事:“还有没有人能举荐一个能征善战的将领上来?若能击退楚国军队,朕即刻给他加官进爵,赏赐黄金万两!” “皇上,臣提议派几个高手暗杀栖霞公主。” “楚国军队能如此势如破竹,就是因为有栖霞公主从中带路,栖霞公主自小就是冷血心肠,毫无家国观念,如今更是引狼入室,她才是罪魁祸首!” “杀了栖霞公主!” “杀了栖霞公主!” “都给朕住口!”皇帝冷冷环顾大殿,“一个个说得轻松,若能杀得了她,何至于被他们带兵攻破了七座城池?!你们叫嚣得这么厉害,倒是给朕举荐个厉害的高手啊!只会嘴上叫,实则派出去的都是一群送死的废物!” 第413章 立为皇太女 满朝大臣吓得瑟瑟发抖:“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皇帝怒道:“大军快要兵临城下,你们还在这里异想天开!若真有人能杀得了他们,朕会等到现在吗?!平日里威风凛凛,生死关头一个个都跟蠢货一样!朕还能指望你们什么?” 文武百官跪在地上,齐齐磕头认错。 “快给朕想办法!把朝中所有能调的将军全部调出去!还有兵马,哪里还有可调动的兵马?” 朝堂上忽然有人抬起头,颤巍巍地开口:“皇……皇上,臣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不知可行不可行……” 皇帝皱眉:“说!” 说话的大臣哆哆嗦嗦行了个大礼,显然对自己说的话感到惶恐:“老……老臣提议,即刻封栖霞公主为皇太女,颁布诏令,就说……就说栖霞公主乃是漠北女战神,骁勇善战,谋略无双,特立为皇太女,以后——” “简直一派胡言!”皇帝勃然大怒,骤然抓起案上的奏折朝他砸了出去,“一个叛国逆女,人人得而诛之!朕若早知道她会做出如此通敌叛国之事,早在她出生那天就该把她活活摔死!她也配做皇太女?你这是把朕的脸放在脚底下踩吧?” “皇上息怒,请听老臣细细说来。”跪在地上的大臣连忙叩首,惶恐不安地解释,“立皇太女只是权宜之计,把栖霞公主诱至皇城受封。一来她成了皇太女,栖霞公主会认为漠北将来是她的国家,退兵便会容易许多;二来……二来一旦栖霞公主踏进皇城,我们就可以把她囚禁起来做人质,到时可威胁楚国军队退兵——” “这个方法只怕不管用。”群臣列队中,一个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开口,“不管栖霞因为什么而通敌,楚国大军已经攻下漠北七座城池,他们绝不可能轻易放弃到手的城池,退兵不是容易的事情。” 何况区区一个栖霞公主,只怕还没有重要到可以威胁楚国退兵。 “四皇子所言极是,但此次楚国大军之所以能毫无阻碍连破漠北七城,最关键的原因就是栖霞公主手里有整个漠北的城防图,这给他们攻城提供了极大的助力。只要困住栖霞公主,我相信楚国大军会就此结束连赢的局面,只要我漠北将士士气一振,驱逐他们不在话下。” 四皇子独孤胤安显然不想走这一招。 太子独孤胤云被困于楚国回不来,六皇子夫妇首级被割下,足见齐锦和栖霞公主手段之残忍,眼下朝中可被立为太子的人选已不多。 他自然不会同意把栖霞公主立为皇太女。 独孤胤安躬身道:“父皇,儿臣认为当务之急只能是全力抵抗,尽可能地调动可以调动的兵马,把楚国军队挡在皇城之外——” “四皇子说的轻巧。”旁边一个大臣嗤笑,“漠北能调动的兵马早就调了过去,皇城以北的军队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兵马也没多少,我觉得太师大人的办法倒可一试。” 四皇子面色恼怒,却也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 漠北皇帝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椅上,望着殿下群臣,表情冰冷而失望。 此时殿上站着的跪着的哪个不是朝中重臣?走出去个个都威风凛凛,派头十足。 可真到了国家存亡之际,竟是连一个办法都想不出来,这群废物。 都是废物! 皇帝闭了闭眼,紧紧握着龙椅扶手,沉默良久,才沉沉开口:“既然如此,就听太师的建议吧。” 殿上大臣们齐齐垂眸,难得有默契地不发一语。 若是在往常时候,朝中各派势力林立,立一个公主为皇太女这个决定绝对能让他们吵翻天,没有人会同意如此荒谬的提议。 但现在局势危急,不得不出此下策。 皇帝既然拍板同意,事情自然越快越好。 诏令很快下达到栖霞公主手里。 她握着圣旨,笑得恣意而嘲讽:“齐锦,这还是本公主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笑的事情,皇帝立一个叛国女儿为皇太女,并且昭告天下,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前来传旨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啊不是,皇太女殿下,皇上的意思是,您可以即刻回皇城接受册立大典,只要您愿意,漠北由您开始将迎来女帝掌权的朝代。” “迎来女帝掌权的朝代?”栖霞公主嗤笑,“这么馊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本公主打下漠北江山,自然能开启女帝掌权时代,需要接受你们的册立?以为一道册立皇太女的诏书就能让我欣喜若狂,掉进你们的陷阱?真是蠢得可以。” 说罢,淡淡抬手:“这位公公也是蠢得可爱,都杀了吧。” “皇太女,皇太女——啊!” 鲜血飞溅,伴随着接二连三的惨叫,传旨太监和随行而来的几位内侍齐齐被抹了脖子。 栖霞公主转身走回营帐,把诏令把案上一扔:“如此拙劣的计谋,我那父皇竟真的采用了,漠北君臣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他们无计可施了?” “连通敌叛国的公主都能被立为皇太女,他们应该确实没其他的招了。”齐锦跟随在她身后,“趁着他们还在自以为是地等着你自投罗网,我们不如连夜攻城,早日拿下你父皇的那张龙椅。” “你的士兵不需要休息?”栖霞公主睨他一眼,“不着急,大军需要养精蓄锐,漠北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逃不出手掌心。” 齐锦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她:“看不出来,你这个女子竟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所以我做漠北女王应该够资格吧?”栖霞公主淡淡一笑,随即笑意微敛,“战争是我掀起来的,战后修生养息,还给百姓一个安稳富足的家园是我的责任,也是我应该弥补的罪孽。” 她恨的只有漠北皇族和权贵,对平民百姓没有任何怨言。 亲手掀起战争,造成漠北国破家亡。 即便他们下令不许抢夺百姓的财物,不许强抢民女,不许做出任何有损百姓利益的举动,但战争带来的伤害始终是存在的。 所以她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弥补这份伤害。 第414章 公报私仇 漠北的捷报一封封送回楚国帝都。 眼下已是深冬时节,接近年关,事情越发多了起来。 年前该处理的事情不便拖到年后,容苍每天在东宫前殿、刑部和户部之间三点一线,忙得跟陀螺似的,所有事情都在加快处理进度,只为了年节能好好休息几天。 陈氏一族被判了抄斩,东宫陈氏姐妹自缢身亡。 寿安宫太后留下一份手书,跟着去了。 这份手书是在真太后牌位前写的,皇帝得到消息走进寿安宫时,自然看到了这一幕,给真太后牌位上了三炷香,才细看假太后留下的手书。 手书的内容有忏悔,有不甘,并留下了真太后的埋骨之处——跟穆帝所料一样,两位太后互换了身份,真太后埋在顾家祖坟里。 穆帝还在思考着该如何悄无声息迁回太后遗骨时,顾家已开始遭受此生最大的劫难。 顾倚栏做事不按牌理出牌,这些日子搅得顾家方寸大乱,今日这个叔伯暴毙,明日那个旁支公子横死,内部的家主争夺战已经让顾家分崩离析,再遭顾倚栏重创,几乎不堪一击。 终于到了竞选家主那天,顾家族长元老尽数到齐,奉命查案的谢奕安带着精兵一拥而上,将顾家大宅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并当众宣布顾家近百条罪状,将以顾承业为首的顾家嫡系旁支尽数拿下。 顾家主母——也就是顾承业的母亲,顾倚栏的嫡母袁氏,看着带人而来的顾倚栏,目光震惊,面容扭曲,一身华贵的衣裙也遮不住眼底的怨恨: “顾倚栏,你这个肮脏的下贱蹄子!谁允许你踏进主宅?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狼心狗肺,千人骑万人枕的贱货!多看你一眼,都脏了我的眼睛,提到你的名字我都嫌脏,你生在顾家,却忘恩负义报复顾家,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谢奕安听得目瞪口呆,着实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世家主母骂出来的话。 他看着偌大的庭院,被抓着的其他顾家人一个个目露恨意盯着顾倚栏,皆一副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的表情,对顾夫人的这番谩骂像是习以为常似的,没有丝毫震惊之色。 “母亲先别着急骂。”顾倚栏嘴角微扬,柔美昳丽的脸上笑意盈盈,倒是一点都不生气,“稍后还有几场大戏要上演,母亲若现在骂得太狠,把嗓子毁了,稍后可就喊不出来了。” 顾夫人大怒:“贱人,你想干什么?” 顾倚栏抬手拍了两下,很快有人抬了个大铁笼子过来,铁笼子很大很宽,里面容纳七八个人不成问题。 顾夫人看到这座铁笼子,脸色刷白:“顾倚栏,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又高又壮的黑衣男子牵着头狼走了过来,那狼威武雄壮,气势昂扬,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看得人胆寒恐惧。 顾夫人脸色惨白,不自觉地后退几步:“顾倚栏!你……你别乱来……” 不只是她,顾家其他人也个个面无血色,被这头狼吓得不自觉地朝后退去:“顾倚栏,你到底要干什么?” “母亲有两个女儿。”顾倚栏好整以暇地抱胸看着他们,“当年你下令将我生母放进笼子里喂狼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面临这一番处境?” 顾夫人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惊惧之下,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开始发抖:“你……你母亲身份低贱,让她喂狼是她的荣幸,何况我是你的嫡母,是……是是是顾家当家夫人,我有权决定她的生死,顾倚栏,你……你你你要是敢乱来,就是欺师灭祖,忤逆不孝,顾家列祖列宗绝不会原谅你——” “我需要他们的原谅吗?”顾倚栏嗤笑,讽刺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看着吓得面色青白的顾家诸位叔伯长辈,发现他们也不过如此,“平日里威风凛凛惯了,让人误以为诸位叔伯都是不怕死的铮铮傲骨,然而今日一见,似乎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顾家主宅外面精兵守卫得犹如铁桶,能保证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而眼下顾倚栏明显是想公报私仇,对自己这些年受辱和母亲当年被虐杀一事讨回公道。 可作为朝廷钦差,谢奕安忍不住提醒他:“公报私仇是不被允许的,顾六公子,我们应该把顾家人都押回京城,交由皇上处置。” “对对对,”顾夫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防地附和,“你你你不能公报私仇,你无权这么做……” 顾倚栏语气淡淡:“太子已经答应我,顾夫人和她的儿女们交由我处置。” 顾夫人顿时僵住:“……” 谢奕安闻言,只得沉默。 “顾夫人有两个女儿,我也不好把她们两个都扔进去。”顾倚栏转头看向顾夫人,笑得风情万种,“不如由顾夫人决定谁先来?” 顾家两个女儿吓得花容失色,齐齐哭喊着:“母亲,母亲救我!” “大哥救我!” 顾夫人尖叫:“顾倚栏,你敢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上天不会放过你的!” 顾承业死死盯着顾倚栏:“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别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这可是你说的。”顾倚栏微微一笑,一副正合我心意的表情,“跟狼搏斗这件事确实不是谁都有资格的,来人,把顾公子先关进笼子,跟我这只狼兄弟交流交流。” “不行!”顾夫人脸色惨白,疯狂地挣扎起来,“顾倚栏,你冲着我来!当年下令把你姨娘扔进笼子里的人是我,你报复我就是了,不要牵连无辜之人!顾倚栏!” 然而任凭她如何挣扎撕扯,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女也死死地把她钳制住,根本容不得她挣脱。 “母亲稍安勿躁。”顾倚栏走到她跟前,抬手拂了拂她凌乱的发丝,又替她把领口整了整,“等我这个贱种把你的一儿两女先送走,自然会让您跟他们团聚。” 说罢,慢悠悠抬手。 侍卫抓着顾承业往笼子里塞去,顾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凄厉地大叫:“不要!承业,承业!顾倚栏,他是你大哥,他是你大哥啊!” 第415章 双赢的结果 眼看着顾倚栏无动于心,顾夫人扑通一声跪下了,狼狈而屈辱地跪在顾倚栏面前:“是我的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饶了别人,倚栏……” “倚栏?”顾倚栏玩味一笑,“母亲当初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想看我倚栏卖笑?千人骑万人枕不都是母亲的功劳吗?身为顾家主母,你真是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庶子庶女都送到勾栏里去啊。” 顾夫人抓着他的衣服:“我错了……” “你坏事已做绝,现在再来赔罪认错毫无意义,除非你能让我姨娘活过来。”顾倚栏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过往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和屈辱都已烟消云散,“这世上没有人是永远被上苍眷顾的,所以我们应该多做善事,给自己的女儿积福。” 顾夫人哭着道歉:“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用你儿女的命来偿还吧。”顾倚栏轻轻抬手示意,“塞进去。” 顾承业整个人被塞进了笼子。 极度恐惧和求生的本能之下,他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着,想往外挣脱,然而抓着他的两个侍卫孔武有力,根本不给他挣脱的机会,很快把顾承业塞进笼子里,并好心地把门关起来,落了锁。 巨大的铁笼子里,体型健硕的黑狼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顾承业浑身颤抖,克制不住地往角落里缩去,声音听着颤抖得厉害:“倚……倚栏,你让我出去,你先让我出去……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顾夫人如坠冰窖,眼睁睁看着儿子落入险境,脸色血色尽褪:“承业!承业!” “嗷——” 一声怒吼,身体健壮的黑狼骤然朝着顾承业扑了过去,锋利的爪子,尖锐的牙齿,看得顾夫人眼前一黑,不自觉地惨叫出声:“啊啊啊啊!” 在场之人都看得头皮发麻,有胆小之人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顾夫人的两个女儿吓得花容失色,惨叫连连。 就连谢奕安都对眼前这一幕感到骇然。 顾承业快速而狼狈地闪躲着,却依旧让狼的利爪在他背上留下深深的一个抓痕,几乎鲜血淋漓,鲜血的味道越发刺激着狼的凶性,顾承业凶多吉少。 顾夫人几乎把头都磕破了,依旧换不来顾倚栏的半分心软。 他蹲在顾夫人面前,温柔地抬起她的头:“当年你扔我姨娘进去的时候,我跟妹妹还小,也曾这般求过你吧?可你是怎么做的?” 顾夫人眼眶通红,充满恨意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提醒他的身份:“我是顾家当家主母,有权处置任何一个我看不顺眼的贱人。” “是,这没错。”顾倚栏极为赞同地点头,“所以顾家一朝覆灭,你也应该承受自己的罪孽带给儿女的报应,毕竟这世道从来就是胜者王败者寇,你身份再高贵,今日开始就成了过往云烟,反而是我这个低贱之人从此掌管顾家,要做这蓟州成的世家之主,顾夫人,你有办法阻止吗?” 顾夫人仓皇地望向铁笼方向:“你……你放过承业,我……我任你处置可好?” “不行啊。”顾倚栏摇头,“只有顾承业在你面前活活被狼撕扯吃掉,才能让你感受到最刻骨铭心的痛苦,我不像你这么残忍,你放心,你的两个女儿我不会把她们喂狼的,既然夫人这么热衷于让我和妹妹以色侍人,那我就把她们送去青楼好不好?听说落魄的世家女在青楼是最受欢迎的存在,能激起达官贵人们的征服欲,她们一定能给老鸨挣下破天的富贵……” “你这个畜生!”顾夫人猛地扑向顾倚栏,恨不得咬下他身上一块肉,却被身后的侍女死死拽住,“顾倚栏,你不得好死!你会遭到天打雷劈的,畜生,贱人!” 顾倚栏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环顾了一周顾家族人,方才还敢摆出架子指责叫嚣的叔伯子侄们,这会儿一个个脸色煞白,身体瑟瑟发抖。 他们看向顾倚栏的眼神像是在看死神,那么的恐惧不安。 顾承业凄厉的惨叫从身后传来,他却懒得再回头,只命令道:“把顾夫人的两个女儿送到倚栏院去。这间青楼如今是我当家做主,以后两位妹妹每次接客,都记得是我给了你们一条活路。” 身后一个黑衣男子上前,躬身道:“公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带回去先调教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接客。”顾倚栏冷道,“要是她们不听话,叫老鸨儿尽管用手段,整死了我担着。” “是。” 顾家两个女儿绝望之下,眼前一黑,几乎要晕死过去。 谢奕安眉头微皱,只觉得顾倚栏这份心性手段着实是狠,毫无怜悯之心。 不过既然太子答应把顾家嫡系交给他处置,他也不好干涉,只问道:“那其他人都押上囚车?” 顾倚栏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他的任务完成了,其他的交给谢奕安就行,接下来他要接管顾家留下来的产业,虽遭此一番打击之后,顾家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的产业依旧不可小觑。 顾家地窖里藏着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全部查抄出来上交朝廷,是他对太子的诚意。 顾家幸存下来的产业以后会继续挣钱,则是太子对他的承诺。 这是双赢的结果。 虽然顾倚栏对这些生意的兴趣不太大,但谁让太子夫妇把他当个人看呢? 曾经一度他其实很想告诉太子妃,他流连各个男人之间,其实从未真的做过什么以色侍人的事,那些狗男人倒是想,可惜他们不是他的对手。 一点药香就能放倒的东西,却个个都以为自己是一夜七次郎。 不过还是没必要说了。 就算太子妃把他当人看,他这样的身份也是够低贱的,怎么能亵渎了她那般品德高贵的女子? 第416章 谢家能人辈出 腊月中旬,接近年关。 一场大雪让整个京城都覆盖在一片雪白之中,太阳一照,京城雪景圣洁而纯净,呈现出一种不可亵渎的美感,让人留恋不舍。 谢奕安押着顾家上百人回京,队伍后面绵延不绝的箱子里,是顾家查抄出来的泼天财富。 回到京城,拜见过皇上。 跟户部过账时,户部左右侍郎和主事们笑得连嘴巴都要合不拢了,一次次夸赞英雄出少年,顺势拍着谢小国舅的马屁,连连感叹谢家后继有人。 谢公子第一趟差事就办得这么漂亮,以后少不得要被太子殿下重用。 谢小国舅笑得温润而谦逊:“年轻人还需多磨练,诸位大人不必给予过高的赞誉,以免他骄傲自大,少年轻狂,真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功劳。” “小国舅谦虚了,能让太子委派公差,本就证明谢公子实力不凡,事实证明太子殿下识人有术,谢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谢家能人辈出,仅在朝者就有三人,以后他们在朝堂上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了,一声“谢大人”开口,至少有三个人回应,只能以“大国舅”,“小国舅”,“谢公子”来区分了。 户部一派其乐融融。 国库里银子充裕,其他各部申请的款项自然更能顺利地拨下来,满朝文武都乐呵呵的高兴。 这个年节注定是个让人欢喜的年节。 对接完账目之后,谢奕安把清点入库的任务交给了他的小叔,随即转脚去了东宫,朝太子详细禀报这趟办差的结果,并如实说了顾倚栏在顾家的所作所为——重点说了顾承业被喂狼一事。 容苍听完只是回了一句:“随他去。” 谢奕安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平常,表情卡了一下,才应道:“是。” 容苍道:“先回去沐浴更衣一下,今晚孤为你接风洗尘。” 谢奕安谢恩告退。 走出东宫之际遇到谢小国舅,谢奕安见礼之后,告知自己要出宫回家,谢小国舅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小叔也要回家?”谢奕安诧异,“户部清点银两可是一个不小的任务,小叔不担心有人做手脚?” 谢小国舅道:“有人盯着,不担心。” “哦。” “这一趟出门办差,感想如何?” 谢奕安想了想:“侄儿几乎没做什么事,对付谢家的很多计划都是顾倚栏做主,他对顾家了解比较深,知道如何痛打七寸,侄儿只是扫了个尾,长了见识。” 谢小国舅嗯了一声:“能出门涨涨见识也是不错的。” 谢奕安默了默:“我觉得顾倚栏跟常人不太一样。” 谢小国舅好奇:“他怎么了?” “太子这次让我跟他一起去办差,弄得顾家元气大伤,虽说我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谢奕安表情微妙,“但我总觉得谢倚栏做事过于不择手段,让人有些心惊。” 谢麟道:“他有没有做伤害无辜的事情?” “这倒没有。”谢奕安说着,补了一句,“如果顾夫人的儿子和女儿不算无辜的话。” “人的性情如何,大多跟幼时的经历有关。”谢小国舅淡道,“他要报复谁是他自己的事情,只要不伤害无辜,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就跟你没关系。” 谢奕安沉默片刻,“他当着顾家所有人的面,把顾承业扔进了关着狼的铁笼子里。” “正常。”谢麟道,“因为他的生母当年也是这种死法,罪魁祸首就是顾夫人。” “小叔认同他这种做法?” “我方才说了,每个人的性情大多源于他幼时的经历,从小获得阳光之人,心性必定是善良的,从小生活扭曲之人,心性大多也是扭曲的,你没处在他的立场,不能单纯地认不认同来评价。”谢麟道,“我们都没资格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评价这件事。” 谢奕安眉头皱了皱:“可律法上来说,他这种算是私刑。” “太子允许了不是吗?”谢麟挑眉,“上面有太子担着,你怕什么?” 太子难道就不用遵守法律? 谢奕安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但谢麟一向有七窍玲珑心,怎么会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你以为谢家就一直是干净的?”他淡淡一笑,“世家的发展难免都会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做人不必吹毛求疵,也不必事事较真,在底线之上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即可,至于你的底线是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世间之事从来不是单纯的非黑即白,非善即恶。 每个人的底线不同,做事的手段不同。 真实的恶比虚伪的善更让人接受。 谢麟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奕安。”谢麟声音淡淡,听着却有股子不同寻常的味道,“小叔最近看上了一个小姑娘,但对方有未婚夫,你说这可怎么办呢?” 谢奕安倏地转头,显然大吃一惊:“小叔?” 谢小国舅挑眉:“怎么?” 谢奕安表情纠结,无比艰难地开口:“虽然谢家门庭显赫,权势不小,但夺人之妻这种事可不能做啊。” 这不是丢了列祖列宗的脸吗? 谢麟表情难得微妙:“若对方的未婚夫是个混账呢?” “啊?”谢奕安跟着纠结,“这……可是……” 谢小国舅语气很正派,很理所当然:“我是不是有责任解救无辜女子于水火之中?”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但还是有些不妥。 谢奕安皱眉:“小叔说的是谁家姑娘?” 谢小国舅笑了笑:“暂时保密。” 谢奕安:“……”没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小叔,突然开窍就看上了旁人的未婚妻? 他是不是该庆幸对方尚未成亲,还只是个“未婚妻”,否则岂不真成了个夺人妻的恶棍? 晚间抵达东宫,谢奕安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太子还叫了其他几位东宫属官,姬紫衣和今年殿试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 “恭喜谢公子第一次出门,就打了漂亮的仗回来。”姬紫衣真心实意地恭喜他,“以后振兴谢家门庭不在话下。” 谢家门庭还需要他来振兴? 谢奕安谦逊道:“不敢,我只求不犯大错就行。” 第417章 老气横秋 姬紫衣觉得谢家公子是个聪明人,不贪不骄,不狂不躁,只是有些认死理。 不过认死理也没什么不好。 朝中文武大臣,忠臣、奸臣、能臣、权臣皆有,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不同的人不同的用法,为君者心里自然有一杆称。 东宫属官性情各不相同,暂时才刚从选拔进入培养初用阶段,以后前程如何,皆看各人造化。 接风宴氛围轻松,容苍对谢奕安此番出去办差的收获简单夸奖几句,没有过分的赞誉,也没有恩威并施的深沉,言语间流露出来的是一点恰到好处的认同,却又并不会热络得让人觉得虚伪。 这种淡淡的轻松和肯定,对于年轻人来说反而更受用。 几个年轻人推杯换盏,很快打成一片。 容苍用膳只用了一半,把接下来的半顿饭功夫留给他们自己交流,他则去了疏凰宫。 皇上和皇后这会儿也在用膳,且楚云绯也在。 见容苍突然到来,穆帝讶异:“你不是应该留在东宫招待你那群宠臣?” “宠臣”这两个字一出口,容苍和楚云绯齐齐看向他,表情微妙。 “父皇。”楚云绯直言不讳,“东宫那几个毛都没长齐,暂时着实谈不上是使臣。” 此言一出,疏凰宫里顿时一静。 穆帝默默看了一眼皇后,见她表情微妙,觉得皇后应该跟自己想法一样,于是坦然开口:“太子妃这句话听着怎么老气横秋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已经七老八十了。” 毛都没长齐,这不就是一些倚老卖老的老家伙们经常训斥年轻人的话吗? 太子妃这是跟谁学的? “皇上这就误会了吧。”皇后抿唇轻笑,“人家云绯的意思是说东宫这几位年轻人刚入朝堂,羽翼未丰,暂时还没有展露出过人的能力和才华,经验也不多,尚需要历练,不是说他们年纪小。” 穆帝看向皇后:“朕难道听不懂她的意思?” 他又不是个蠢的。 只是不管怎么解释,那句话听着确实老气横秋的嘛,根本不像太子妃这个年纪的女子会说出来的话。 若真要较真起来,东宫那些个年轻人哪个不比她的年纪大? 楚云绯说话带着点自嘲和风趣:“儿媳虽年纪不太大,但经历较多,从差点被休到发现容苍中蛊,跟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周旋应付,到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为人妇,为人母,算得上经验丰富,虽说不敢跟那些优秀的公子们相提并论,但资历上到底是略胜一筹的,所以才装大了一会,还望父皇母后莫取笑。” 穆帝沉默片刻,心有所感,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从差点被休到荣登储妃之位,经历不丰富怎么能做到? 他正要说什么,却见容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绯儿说得极是。” 穆帝盯着他极自然的动作,心想着这两人私底下到底是怎么相处的?当着他和皇后的面都如此,只怕没人的时候还不知怎么肉麻呢。 他无奈地看向皇后,皇后面上也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帝后二人默默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儿臣留在东宫,他们反而拘束。”容苍在楚云绯旁边坐下,侍女给他添了副碗筷,“都是刚入朝的小子,脸皮薄,胆子也不大,让他们自己交流会更好。” 穆帝终于知道楚云绯的老气横秋是跟谁学的了,不愧是夫妻,说话的口吻都是一样的。 穆帝放下筷子:“朕怀疑在你们夫妻二人心里,朕是不是也算个半大不小的年轻人?” 容苍:“……” 楚云绯:“……” 皇后煞有其事地点头:“说不定真是。” 穆帝嘴角一抽。 “父皇这般怀疑,真是要折煞我们了。”楚云绯叹气,“我跟容苍就算如何目中无人,也不能长幼不分,否则岂不是大不孝?” “朕听你们夫妻说话就来气,赶紧吃,吃完了回你们的东宫去。”穆帝没好气,“以后少来疏凰宫溜达。” “儿臣是有事跟父皇跟父皇说。”容苍一副沉稳语气,“谢奕安和顾倚栏替儿臣除掉了顾家,算是除了蓟州和朔州一方恶势力,父皇觉得儿臣该如何嘉赏他们?” 穆帝皱眉:“朝政大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何须问朕?” 容苍道:“儿臣对此没什么经验。” “你没什么经验?你战场经验那么丰富,不都是以军功提拔将领?”穆帝冷笑,“这话留着去糊弄鬼吧。” 皇后着实是看不下去了,挥了挥手:“容苍,云绯,你们小两口先回东宫,本宫来安抚皇上。” 可怜的容苍刚坐下来,一口菜还没吃,就被皇帝皇后赶了出去。 安静地走到宫门外,容苍默默偏头看向楚云绯,正好对上楚云绯似笑非笑的眼神:“容苍,你是不是故意的?” 容苍无辜:“故意什么?” 楚云绯道:“故意让父皇赶我们离开。” “为什么?” “你自己知道。” 容苍低笑:“父皇和母后现在是一家三口,轮不到我们在那儿打扰,你今天怎么想起去疏凰宫用膳了?” “母后叫我去的。”楚云绯皱眉,眉眼泛起些许担忧,“她几天胎气有点重,夜间总是睡不好,想问我当初是不是也这样。我猜想母后可能是心里有点焦虑,毕竟当年生产出了意外,给她造成的阴影太大。她如今年纪又不小了,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容苍若有所思:“父皇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吗?等过完年春暖花开,我安排一下,让父皇带着母后出去散散心。” “母后方便吗?” “皇城附近的州城好玩的地方不少,暂时不必走太远,到时让父皇注意着点,不要太劳累就好。” “嗯。” 第418章 因祸得福 年二十九朝中放假。 待在疏凰宫闭关修炼的穆帝下旨,皇族所有人年三十中午进宫参加家宴,可以拖家带口,主打一个人多热闹。 今年不比往日。 去年的家宴主角还是顾贵妃,那时风头正盛,无人敢跟她一较高下,如今不过一年过去,宫中竟再也没了顾贵妃存在过的证据。 除夕家宴是小家为单位,每家一张桌子,夫妻二人携带着孩子坐一起,热热闹闹,温馨轻松。 容苍和楚云绯坐在帝后下首,楚云绯怀里抱着儿子,再下面是恒郡王夫妇和孩子,康郡王夫妇,杜嘉肚子已见隆起,看着也是让人欣喜期待的样子。 丽妃未被禁足,坐在皇后下首,但中毒到底对她身子造成了一些损伤,脸色看着苍白憔悴,一副血气不足的样子。 曾几何时,宫中仿佛还是顾氏母子的天下,每次出现在这种场合,顾贵妃都是明艳照人,光彩夺目,风头远远胜过皇后。 宸王也是一副得宠皇子的派头,哪怕朝中内外都称颂他温润宽厚,也难掩他身上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 而如今一切物是人非。 曾经的荣宠早已经化为乌有,再不可见。 就像每代帝王权力更迭和家族兴衰覆灭一样,历史似乎总是在一次次重演,上演着这世间短暂而虚假的繁华富贵。 家宴的气氛是极好的。 对于皇后来说,她如今样样圆满,随着容苍稳坐储位,她跟皇帝夫妻感情也日渐深厚,再没了遗憾。 所以她面上的笑意是真心的。 往事已矣,一切所求皆如愿,该释怀的都释怀了。 穆帝心里却不能说没有感慨,毕竟这一年里发生那么多事,他亲自下令废了两个儿子的王爵,给了他们几乎最重的处罚,让他们余生只能在那个曾经富贵奢华的地方过着最寒酸不得自由的日子,日日煎熬,日日无望。 这种极大的反差,不知那两个养尊处优的儿子能撑过几年。 待容苍登基,大赦天下,是否可以让他们稍稍好过一些? “大公主,你的脸怎么了?”席上忽然有人开口惊呼,瞬间把皇上从低落的情绪中拉出来,“这……这是谁打的?” 这句话一出,家宴上所有人齐齐转头,朝坐在末端的大公主看去。 大公主和驸马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孩子安静地坐着,见众人望过来,夫妻立即站起身。 大公主白皙的脸上浮现清晰的青印,不像是今天刚落上,看起来有几天了,但至今印记未消,看着不免让人多心。 洛驸马起身跪下:“回禀皇上,都是小婿的错,小婿没能保护好公主,求皇上降罪。” 穆帝盯着大公主脸上的青印,皱眉道:“大公主脸上的伤是你打的?” “不,不是。”洛驸马低头,“小婿不敢。” “是堂伯父打的。”六七岁的小女孩忽然哭了起来,哭声明白害怕极了,“堂伯父好凶,他很坏,很坏……呜呜,他们天天欺负爹娘……呜呜呜……” 楚云绯眉头微皱:“之前太子不是让人提醒过洛家大房,他们还这么嚣张?” 大公主走过来跪下:“儿臣无用,给父皇和母亲丢脸了。” 大公主的生母姜才人今日也出席了家宴,见女儿受苦,心里难受得紧,连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告诉皇上。” 洛驸马磕了个头:“是伯父一家,他们经常来小婿家里跟父亲要钱,说父亲孝顺嫡母是理所当然,之前皇后娘娘每次给公主赏银,他们都会登门索要,狮子大开口。小婿的父亲生性宽厚,不愿与他们起争端,且他身为庶子,亦不敢反抗伯父一家,担心落上不孝的名声,以后影响小婿和公主……” 穆帝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女婿,简直恨铁不成钢。 堂堂公主和驸马都能被人欺负成这样,简直丢尽了皇族脸面。 皇后蹙眉:“所以大公主的脸是洛家大房的人打的?” “原本堂兄是要打我的,大公主替小婿挡了一下。”洛白有些羞愧,“小婿没用,请皇上降罪。” 虽然打完之后,洛家大房的人也吓了一跳,生怕大公主带着伤进宫告状,急急忙忙说了几句心虚的软话就赶紧跑了,此后连续几天没敢登门露脸,但还是无法否认洛白让自己的妻子受了委屈。 “确实没什么用。”穆帝冷道,“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真是枉为人父,枉为人夫。” 洛白只顾着请罪,一句话不敢辩解。 皇后不悦:“皇上,洛家大房做事实在太过分,必须给他们一点教训。” “教训确实要给,但也要考虑朕这位亲家的名声。”穆帝想了想,看向楚云绯,“云绯,你有什么好主意?” 虽然他可以一道旨意处置了洛家大房,但未免让人觉得仗势欺人,洛白的父亲一生注重名声和孝道,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儿孙,懦弱愚孝是有点的,但没大错。 说到底是嫡庶两房的家务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楚云绯笑道:“这事其实也好办,才人娘娘也好些年没有晋升了,不如父皇给娘娘晋个嫔位,这样一来,她想时不时地召见洛家老夫人,联络联络感情,对洛家大房来说不也是极大的荣耀吗?” 穆帝稍一琢磨,立即点头:“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姜才人。” 姜才人立即起身跪地:“妾身在。” “即日起,姜才人晋为嫔,封号端。”穆帝道,“做了一宫之主,宫殿自然也该换一换,就搬到钟粹宫居住吧,以后想见女儿,随时可召入宫相见。” 这算是因祸得福吧? 洛白和大公主对视一眼,夫妻面上都有着几分喜色,随即叩首谢恩:“谢父皇母后恩典。” 姜才人也谢恩:“妾身谢皇上和皇后恩典。” “行了,朕就不多问了,免得影响其他人心情。”穆帝抬手示意他们起身,随即还是冷冷说了句,“朕从来就没见过这么懦弱无能的驸马和公主。” 大公主和驸马双双低着头,羞愧认错。 楚云绯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表情若有所思。 其实大公主和洛驸马到如今还能被欺负,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容苍明明派人提醒警告过洛家大房,但看起来效果不佳。 当朝太子说的话如此没分量吗? 第419章 善良过度是懦弱 大公主一事看似只是个插曲,但事后的惩罚却不会少,且直到今日,大公主一家的处境才真正迎来改变。 除夕节本该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皇宫里到处挂起了红灯笼,穆帝看着眼前儿女一家一家的,孩子们稚嫩的小脸让他面上心头无比柔软,一些人彻底消失的伤感从心底被拂去,他一心一意沉浸在这种天伦之乐中,美酒一杯杯地喝着,很快有些微醺。 皇后陪着皇上率先离去,其他嫔妃自然跟随。 容苍和楚云绯负责招待下半场,殿上只剩下小辈,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 大公主端着酒杯走到楚云绯面前:“我以茶代酒,敬太子妃一杯。” 楚云绯招了招手,示意她在身侧坐下,然后坦然问道:“今日你们是有备而来?” “太子妃果然慧眼如炬。”大公主低头苦笑着,“我实在受够了他们一家横行霸道,隔三差五找借口要钱。之前太子派人警告过一次之后,他们收敛了很多,不敢再霸道粗暴,但依然会变着法地逼迫,而且找的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烦不胜烦。” 楚云绯了然:“所以你干脆用起了苦肉计?” “也不完全是苦肉计。”大公主轻轻摇头,仔细跟她说了来龙去脉。“这几天不是年底了吗?洛白的伯父说应该给他们过年钱,还要置办各种年货,让公爹给他的嫡母做全套衣服……乱七八糟算下来,竟要三千两银子。公爹拿不出这么多钱,他们就天天上门闹,说平时不孝顺也就罢了,年节都不知道孝敬嫡母,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他闹得太过火,洛白就跟他争执了起来,越吵越凶,火上心头他就朝洛白动手,我见事态越来越严重,只好替洛白挨了他一巴掌。” 驸马和公主挨打,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堂兄打弟媳,也是惹人笑话。 于情于理,这件事大房都站不住脚,那一巴掌之后对方吓坏了,脸色看着都有些白,担心大公主进宫告状,连忙灰溜溜带着人离开了。 大公主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下手太重,当时我就觉得耳朵嗡嗡的,半边脸都没了知觉。洛白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着急忙慌就要带我进宫求见父皇,但我觉得那天进宫不如今天。” 反正这顿打她是挨了,但是必须挨得有价值。 今天家宴人多,父皇母后都在,她的母亲姜才人也在,她可以让所有人都看到洛家大房的所作所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除夕这个关头,皇帝的女儿被打了,皇上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挨打是因为母亲位份太低,无法替她出头,而皇后是嫡母,宽容大度又有孕在身,很大可能会帮她做主,所以父皇愿意晋母亲的位份,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只要母亲有了位份和权力,想要整治一个蛮横无理的老婆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若发生事情的当日进宫告状,父皇当时确实会大怒,但可能给洛家大房一点惩罚,或者召洛家大房进宫质问,他们胡搅蛮缠之下,拿孝敬嫡母那一套当说辞,父皇总不会为了她这个不起眼的女儿杀了他们一家。 而由母亲来做就不一样了。 母亲有了位份和权力,隔三差五召老太婆进宫坐一坐,跪一跪,一跪大半个时辰,就算不用其他手段,也能磋磨得她生不如死。 受过几次磋磨,外人还道她是受了皇族恩宠,这种有苦说不出的手段才能让他们真正收敛。 楚云绯凝视着大公主微冷的表情,淡淡一笑:“你最近看着终于有了些变化。” 大公主垂眸沉默,有些赧然:“其实我从太子妃身上明白了很多东西得自己去抗争,人善被人欺,善良过度是懦弱,不会让对手心慈手软,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欺软怕硬大概是人的劣根性。 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自己改变得太晚,所以才被他们欺负了这么久,连累自己的儿子都要承受一些不公。 楚云绯笑了笑:“别人的帮助只是暂时的,自己能立起来才最重要,偶尔有点小算计不是坏事。” 大公主点头:“还是谢谢太子妃。” “不用客气。” 家宴之后,几位公主和王妃随楚云绯去了东宫,她们都带了孩子,孩子们凑在一起足有十几个,大的小的齐聚一堂,难得的热闹。 男人们照例去前殿说话,女子们则待在长信殿闲话家常,一会儿聊到这家妻妾纷争,一会儿聊到那家婆媳不和,三公主和郡王所在的皇城地段各有不同,每个地段上都能接触到相应级别的官员或者百姓,因此东家长西家短,话题丰富,楚云绯听他们聊得有滋有味。 然后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西城一家没落勋贵。 “西平伯府最近闹的动静有点大。”恒郡王妃想到近日听到的事情,语气有些复杂,“听说伯府女儿已到了出阁年纪,双方议亲七八年了,男方的母亲却在这个时候狮子大开口,要求在原有的嫁妆金额上翻倍不说,还要陪嫁一间酒楼,一间绸缎庄和另外两间临街的铺子,整个西城的夫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 楚云绯目光微抬,看向说话的恒郡王妃:“西平伯府?” “西平伯傅宝山是先帝所提拔,当年是上过战场的人,因为缺军饷,那时候还是个豆蔻少女的伯夫人霍氏给军队凑出军饷,保证大军粮草供应,西平伯对她很是感恩。打了胜仗之后,这位伯爷就去霍家提亲,把夫人娶了回来。” 楚云绯了然:“夫人家里是经商的?” “是,家里非常有钱。”恒郡王妃点头,“听说当年西平伯娶他的夫人时,西京城很多女子对此不满,认为商贾之女配不上伯爷的身份,不遗余力地想破坏这门亲事,每次见到那位霍姑娘也是冷嘲热讽,极尽贬低。” 楚云绯想了想:“若在寻常时候,伯爵勋贵娶商贾之女确实是不允许的,会被人诟病,但当年这位姑娘筹集军饷有功,也间接保家卫国立过大功之人,伯爷愿意娶,皇上应该也会促成,其他人反而是眼皮子浅了。” 说白了就是看不起商贾之女,偏又嫉妒她能嫁给刚立了大功的伯爷罢了。 第420章 烟火盛世 恒郡王妃点头:“当年正是如此。” “那个西平伯荣光时间似乎不长。”大公主陷入回忆,面上却是有所艳羡,“太子妃年纪小,可能没听说过,当年西平伯和夫人霍氏的爱情曾轰动京城呢,可惜……” 楚云绯拧眉:“可惜什么?” “可惜伯夫人早逝,只留下了一个九岁的儿子和三岁的女儿。”大公主面露遗憾之色,“伯爷对感情忠贞,夫人在世时伯爷未曾纳过妾室,只是他到底是个大男人,不懂如何教育孩子,夫人过世三年之后,他娶了个续弦回来。” 楚云绯听完,脑子里瞬间浮现一出嫡长女和续弦生的次女争夺父亲宠爱的故事,并且因为原配夫人出身商贾,当年陪嫁应该不少,那么长女出嫁,夫家打她嫁妆的主意似乎就有些说得通了。 说不准本就是冲着钱来的。 楚云绯问道:“傅姑娘的夫家是什么人?” “夫家永安伯府,原本跟西平伯算是门当户对,父皇初登基之初,他们两府显赫相当,可是西平伯妻子过世之后,西平伯伤心过度,卸了兵权,对外面不闻不问。傅家长子成年之后对仕途官场不感兴趣,反而随着舅舅一起做起了生意,所以在朝中没什么存在感,虽保留着伯爵,但实权其实已经没多少了。”恒郡王妃叹气,“所以现在来说,西平伯府比不上永安伯府的地位。” 楚云绯若有所思:“楚国没落勋贵看来不少。” “西平伯府起来得快,没落得也快,最根本的原因是底子浅。”大公主感叹,“没落快的主要原因是西平伯原配留下的长子不喜欢官场,走的是商贾。士农工商,商贾排最末,勋贵之流觉得与商贾为伍丢脸,不自觉就会疏远,西平伯府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 楚云绯嗯了一声,并不意外:“续弦没有儿子吗?” “有,不过年纪还小。”恒郡王妃笑道,“续弦生的儿子才十岁左右吧,还有个女儿六七岁样子,暂时还撑不起伯府基业。” 楚云绯了然,原来如此。 “之所以闹的动静有点大,是因为最近婚期要到了,永安伯府忽然提出多添些嫁妆,是因为西平伯如今算是商贾之家,钱财不少,在朝中的权力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按门当户对来说已经配不上永安伯府,只能在嫁妆上补偿,西平伯和夫人都同意了,但傅家长子不同意。” 恒郡王妃说着,面色微妙:“傅家长子掌管着家里所有的来源开支,他不同意,永安伯府自然施压,甚至威胁退婚,所以两家就闹了起来。” 虽然府中中馈是夫人在掌管,但伯父朝中无权,俸禄也少,家中大半银钱来源都是靠长子在外经商所得,所以家中有钱无钱,都是长子说了算。 楚云绯道:“傅姑娘很喜欢这个未婚夫?” “应该是喜欢的,两家离得不远,算是青梅竹马。”恒郡王妃点头,“虽然都是挂着伯府的名头,但傅家年轻一辈从商,已经算是半个商贾之家。永安伯府潘家则从仕,潘公子是个读书人,打算科考入仕的。” 青梅竹马? 楚云绯一时对两人起了兴趣:“既然是青梅竹马,彼此对对方应该很了解才是。” 恒郡王妃笑了笑:“都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应该是了解的吧,但世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利益当头时,青梅竹马的情谊算代表什么?” “或许正是因为青梅竹马,所以潘家认为已经拿捏了傅家姑娘。”楚云绯淡笑,“傅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恒郡王妃摇头:“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妾身不太清楚,方才妾身说的那些也都是最近听坊间一点点议论听来的,不过这位续弦夫人听说对原配留下来的两个子女还是不错的,并不刻薄。” 楚云绯没说话。 续弦夫人对原配的子女好不好,不是听外人说的,因为外人不可能知全貌,但既然傅家长子掌管财政大权,且不同意添嫁妆,两家的婚事只怕还有的闹。 其实这件事跟楚云绯没什么关系。 只是今天除夕,朝中大臣们都放假在家,她们也难得清闲下来,享受享受闲话家常的气氛,甚至多听一些这种坊间之事,才不至于凡事闭塞,顺便也能从这些事情中学习如此分辨真相,见识各种各样的人性,给乏味的宫廷生活带来一点生动趣味。 晚间穆帝在前殿招待群臣,跟大臣们一起庆祝除夕,还要放烟火,守岁到子时。 楚云绯留她们几个在东宫用了晚膳,走出东宫,约她们一起去城楼上看万家灯火,烟火璀璨。 黑幕降临之际,皇城里开始绽放烟火,远远望去,一道道冲上半空的烟火像是在彰显着盛世,让人忍不住惊叹而又迷醉其中。 “年节时,若楚国每一座城,每一座小镇,甚至是每一个村落都能如此时这般烟花绽放,那才是真正的盛世。” 大公主道:“应该会有那么一天的。” 楚云绯却是摇头:“太难了。就算是多圣明的明君,也不可能做得到。” 烟火价贵,只有皇亲贵胄、达官贵族才用得起,老百姓逢年过节最多只能放一点炮仗。 而有些偏远地方的百姓能吃饱饭,养得起孩子,不用忍受剥削压迫,就已经是极大的奢望了,怎么可能到处都是盛世? 楚云绯嘴角溢出一点怅然,这大概就是世间无法消除的遗憾吧,繁华只是意味着国家的整体强大,以及达官贵人的生活越来越好。 可天下那么大,人性并不都是良善的。 哪个明君能保证自己所用的官员皆是清官?又有谁能保证,这些清官在长期的权力腐蚀之下,还能保持初心,一心一意为百姓着想? 第421章 皇后且莫乌鸦嘴 愿望之所以是愿望,就是因为实现的可能性太小。 天下大同,河清海晏,已经是一个圣明天子所能达到的最好结果。 只是眼下来说,这八个字尚未实现。 寒冷的除夕夜,这些早已经成亲有孩子的皇族女眷们一起站在这高高的城楼上,望着燃放了半夜的烟火,心里充满着对楚国富庶强盛的美好祈愿。 直到容苍领着两位郡王和三位驸马上了城楼,烟火盛会才宣告着结束。 众人一一寒暄之后,郡王和驸马们各自领回自己的妻子,一一同太子和太子妃告辞,转身走下城楼。 容苍给楚云绯披上厚厚的披风,“城楼上这么冷,不知道多穿点。” 楚云绯看着容苍清俊柔软的容颜,微微一笑:“今夜的烟火很美。” “嗯。”容苍点头,“以后每年都会有。” 楚云绯声音沉静:“容苍。” “嗯。” “我们方才在祈愿。” “祈愿什么?” 楚云绯笑道:“祈愿楚国国富民强,繁荣昌盛,祈愿各州、各城、各县、各镇、各村都会有如此璀璨烟火。” 容苍表情微妙:“国富民强,繁荣昌盛应该可以做到,其他的有点难。” “我也觉得有点难。”楚云绯跟他一并走下城楼,清丽容颜在漫天烟火映照下,越发显得柔美出尘,“但愿望总该要有,万一实现了呢?” 容苍微默,随即笑而不语。 除夕夜这么美好的夜晚,他不太好泼冷水,但楚国这么大,他可以让大多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也能让所有百姓都过得比以前强。 但贪官蛀虫这种东西是永远除不尽的。 就像朝中总有一批新人替旧人,让朝堂焕发新气象,但每个角落也总有些新的老鼠屎出现,防不胜防。 容苍思索良久,即将步下最后一级石阶时,沉稳地开口:“为夫只能尽力而为,努力完成绯儿的愿望。” 不就是让所有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吗?没什么难的。 只要是绯儿的愿望,不管能不能完成,他都克服一切困难尽力却完成。 楚云绯没说话,嘴角却忍不住勾起。 …… 大年初一早起吃饺子。 穆帝不想让人打扰到皇后安胎,也不想缺席夫妻独处,所以今年免了文武百官进宫拜年的礼节,让他们留在家里陪陪妻儿老母,亲戚之间多多往来就行。 一大早容苍和楚云绯就到了疏凰宫,带着儿子给帝后拜年,皇上和皇后各自拿出一个红封给宝贝大孙子,已经两个多月的晏儿穿着一身红色的袄子,颈上戴着黄金项圈,项圈上挂着长命锁,看着既贵气又喜气。 两个多月的孩子小脸已经长开,跟刚出生的时候完全不同,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看着炯炯有神,小嘴儿粉嘟嘟的,肌肤水嫩白皙,看着让人想掐一下,脸蛋精致又漂亮,跟小仙童似的。 穆帝抱着他几乎舍不得撒手:“晏儿真有帝王之相,看着就贵不可言。” 此言一出,皇后、容苍和楚云绯皆是沉默。 “等他周岁之后,就可以立为太子了,两岁开蒙,给他找天下最好的老师,最好的教习师父,最好的伴读,一定要把他培养成为最厉害的皇帝。”穆帝没注意到皇后三人的脸上,自顾自说道,“等他长大成人,说不定就拥有了征服天下的霸气,成为一代霸主不在话下。” 皇后嘴角抽了抽:“皇上,您的意思是容苍是太子,容苍的儿子也做太子?” 难不成父子同享太子之位? 穆帝抬头瞥她一眼,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真蠢:“当然不是,朕早点退位不就行了吗?” 皇后现在有孕,他留在宫里陪她几个月,正好再看看容苍的治国能力,到了该退位的时候就得退位,总不能不理国事还要霸占着龙椅吧。 他又不是昏君。 “皇后的预产期应该是在六七月,晏儿十月份周岁,到时候我们的小公主也有两个多月了,正好喜上加喜。”穆帝盘算得很周到,并且太过理所当然,“等晏儿周岁礼之后,朕就宣布退位。容苍登基,直接立晏儿为太子,免得满朝文武天天喊着充盈后宫,绵延子嗣……新帝和太子都有了,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务正业,整日大喊大叫。” 皇后没说话,容苍和楚云绯同样沉默不语。 可能他们都没见过如此迫不及待想甩手的皇帝,以及太子尚未即位就急着再立新太子的皇帝,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好。 “晏儿长得是不错,身为太子嫡长子,这个身份也确实贵重,可他才两个多月,皇上觉得这么早立太子合适吗?”皇后忍不住皱眉,“万一以后是个扶不上墙的平庸之辈,该怎么办?” 穆帝脸色一变,连忙呸呸呸:“晏儿这么贵气,怎么可能是个平庸之辈?皇后且莫乌鸦嘴。” 皇后:“……” “何况打小给他请最好的老师,就算是庸才也能培养成人才。”穆帝显然很有信心,“每天灌输勤政爱民的思想给他,给他身边多选一些勤奋上进的好孩子,让他明白自己的责任,拥有一个帝王的抱负,他怎么也不会是个庸才的。” 皇后叹气:“但立太子容易,废太子难——” “既然立了太子,自然不能轻易去废,而是倾尽各方老师之力,全力培养出一代明君。”穆帝抱着晏儿坐在主位上,“朕的意思是,老师不能光有学识,还得品德高尚,眼界高远,心怀天下,若是武师,最好是各方面武艺都精通一些,能让晏儿成为各方面全能,上马射箭,下马搏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殿内安静得有些反常。 皇后默默看向容苍和楚云绯,容苍和楚云绯两人默默不语。 他们有志一同地觉得,皇上根本不是在计划着培养多厉害的储君,而是在许愿。 新年初一,对着自己的大孙子许愿。 许愿他能成为天下绝无仅有的、文武双全、无所不能的天下霸主。 第422章 大哥真是榆木 这顿饺子吃得众人心情复杂。 就连一向心思灵慧的楚云绯,这会儿都沉默了下来,不知该如何回应穆帝这番伟大的祈愿。 望着他怀里还在懵懂无知连人都看不清的晏儿,楚云绯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儿子将来要承受的期待和压力。 春节是人情往来最热闹的时候。 满朝文武平日里要上朝,要忙于各种各样的杂务,时间有限,年节放假几天,各大王府官员之家,数不清的登门拜访和应酬。 大年初一亲人们在一起吃饺子,年幼的孩子们给祖父祖母磕头讨红包,一家子团团圆圆,热闹喜气。 年初二开始就是各亲戚朋友之间的走动,亦有女儿回娘家的习俗。 谢丹姝就是初二回家的,带着夫君容淮书。 谢夫人亲自指点厨房做了一大桌子好菜,谢丹姝跟在母亲身边,抽空闲聊几句,话话家常。 谢国舅则带着弟弟谢小国舅、女婿容淮书、儿子谢奕安在书房说事,大过年的自然不会多谈朝务,谈着谈着就谈到了谢小国舅的终生大事。 秦国舅斜睨着他:“眼下就剩下你还没成亲,要不要你嫂子去找媒婆问问?” 谢小国舅翘腿坐在椅子上,姿态悠闲至极:“最近看上了一姑娘,正准备下手。” 谢国舅闻言,微微眯眼:“当真?” “比珍珠还真。” 谢国舅来了兴趣,忍不住捻着胡须:“谁家姑娘?” 谢小国舅却故弄玄虚似的偏不直说,而是转头看向容淮书:“淮书。” 容淮书低头:“小叔有何吩咐?” “大年初三,你是不是没什么事做?” 容淮书神色微默,他其实事情还挺多。 因为娶了谢丹姝,又进入东宫做事,他现在算是京城贵胄之中炙手可热的贵公子,昨天手里就接了不少帖子,不是邀请他喝茶赏花,就是请他作诗切磋文章的。 不过谢麟问这句话,一定有他的原因。 容淮书淡定摇头:“有点小事,但不重要,小叔有事但请吩咐。” “若是不忙,明天约几个熟悉的公子出来聚聚。”谢小国舅淡淡说道,“西城永安伯府嫡次子,西平伯府长子都约出来,其他的人你自己看着约。” 容淮书沉默片刻,想说永安伯府嫡次子和西平伯府长子他好像不太熟,这两家跟荣王府都没什么交集。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谢奕安则想到谢麟前几天说的话,心里不由纳闷,难不成小叔看上的就是这两位伯府家的女儿其中之一? 有婚约在身,但是未婚夫不靠谱? 谢奕安记在心上,这方书房谈过事之后,赶紧出门去找妹妹打听情况:“丹姝。” 谢丹姝正在跟母亲一起研究点心,见大哥匆忙而来,不由好奇:“怎么了?” “你最近可有听说西城谁家姑娘要嫁人?” 谢丹姝不解:“西城?” “嗯?”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谢夫人挑眉,“想成亲了?” 谢奕安摇头:“不是我。” 谢丹姝想了想:“腊月二十八姐妹几个聚会,听说西平伯家的女儿跟永安伯家的次子婚事将近,但最近闹得有点离谱。” 谢奕安听到这句话,精神一震:“离谱?什么意思?” “说起来就是简单一句话,当年定下婚事的时候两家门当户对,现在两家有了点差距,西平伯府长子随着外祖公和舅舅开始做生意,有钱却没权,永安伯府觉得这门亲事他们亏了,临时狮子大开口,要求女方嫁妆加价。” 谢奕安睁大眼,这不就是小叔说的那个情况吗? “奕安,你这是什么表情?”谢夫人奇怪,“一个大男人,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谢奕安轻咳一声:“母亲,小叔可能看上了这个西平伯家的女儿?” “什么?”谢夫人和谢丹姝几乎异口同声,“这……这怎么可能?这到底怎么回事?” 谢丹姝愕然:“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嘘。”谢奕安神秘兮兮地抵着唇,示意她们小点声,随即有些心虚地说道,“我觉得这件事不太好,小叔看上的这个姑娘是个有未婚夫的,如果他横刀夺爱,算不算谢家仗势欺人?” 谢夫人没说话,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会呢?”谢丹姝倒是有不同看法,“君子重诺,大家族更应该遵守承诺。如果只是因为西平伯府不如以前显赫,永安伯府就觉得自己家吃了亏,而在嫁妆上狮子大开口,那么他们显然是失礼在先的,他们家的男子不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也不会是好夫婿,那西平伯家的傅姑娘若是能看清他们的真面目,跳出火坑,我反而觉得小叔是在行善积德。” 谢奕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妹妹,既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又觉得有点不合规矩。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叔难得看上一个姑娘,证明这个姑娘应该是极好的。”谢丹姝有些心动,“我是不是应该助小叔一臂之力?” 谢奕安纠结:“这样不太好吧?” “大哥真是个榆木。”谢丹姝撇嘴,“这有什么不好的?嫁给小叔这样好的男子,难道不比那个算计人的永安伯府强?有那么一个会算计的爹娘,想来儿子也不是好的,说不定就是他的主意呢。就算不是他的主意,这位姑娘嫁过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谢奕安沉默片刻:“那万一人家夫婿正在跟父母争取呢?” “不可能。”谢丹姝断然摇头,“若永安伯家公子真的争取了,且永安伯夫妇也确实尊重儿子,那临时狮子大开口一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小叔就算有心思都没机会。” 谢夫人没参与兄妹二人的辩论,因为她觉得谢麟已经决定的事情,旁人大概是没办法阻止的,所以这件事不管奕安和丹姝抱着什么想法,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下午回到家,容淮书就写几份帖子命人送了出去,其中两份派人递给西平伯府长子和永安伯府嫡次子,其他三份则递给这几天邀请他一起喝茶赏花的公子哥。 做完这些,他在卧房找到妻子,如实跟她讲了谢麟让他做的事:“丹姝,你觉得小叔是什么意思?” 第423章 我就没有一点自尊吗? 谢丹姝正在写请帖,闻言随口答道:“还能有什么意思?看上人家姑娘了呗。” 容淮书一怔:“谁家姑娘?” 谢丹姝抬眸看了他一眼:“想要在仕途上有所进展,就要学会察言观色,捕捉细节很重要,别放过任何一丝线索,自己能思考的问题尽量不去问别人。” 容淮书哦了一声,竟当真开始思索起来。 只是视线不经意落在她面前的请柬上,容淮书目光瞬间一亮,丹姝邀请的竟是西平伯府的傅姑娘? “小叔喜欢的是这位傅姑娘?” 谢丹姝挑眉:“何以见得?” “你在给她写请柬。”容淮书走到一旁坐了下来,猜到答案显然让他心情不错,“小叔让我明日邀请西平伯府长子和永安伯府嫡次子来府里赏花喝茶,他喜欢的姑娘一定是在这两家之中,你又给傅姑娘写请柬,所以答案不是明摆着吗?” 谢丹姝没有否认,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随即把方才写好的两本请柬递给他看:“我又不是只写了一份请柬。” 容淮书翻开请柬一看,其中一份就是写给永安伯府的潘姑娘的请帖,他一时沉默下来。 难不成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小叔喜欢的确实是傅姑娘,但你判断的依据错了。”谢丹姝搁下笔,把写好的请帖放在一旁晾干,“小叔让你给这两家送请帖,你可以在他们之中猜出一家,但其他的,还要关注这几日坊间发生的事情来看,两相一结合,自然会有所判断。” 容淮书站起身,冲着谢丹姝深深作了个揖:“夫人大义。” 谢丹姝连忙扶着他的胳膊,笑道:“夫君快快免礼,妾身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容淮书抬手揽着她的腰,借机增进一下感情:“夫人是为夫最好的贤内助,又为我怀孕生子,怎样的大礼都受得起。” 谢丹姝没跟他争辩,只道:“你明天邀请公子哥赏花喝茶,我就邀请女子们来内院闲话家常,这样才能更好地摸清情况,便于小叔下手。” 容淮书无条件服从:“就依夫人所言。” …… 翌日,大年初三。 天气晴朗,适合品茶。 容淮书邀请了西平伯府长子傅东城,永安伯府嫡次子潘子钧,兵部左侍郎之子纪子秋,窦尚书之子窦崇越和大理寺卿之子周继兴。 谢丹姝则邀请了西平伯府嫡长女傅东篱,永安伯之女潘嘉仪,恒郡王妃和兵部左侍郎之女纪小棠。 其中三对都是兄妹,一时让人猜不透夫妻二人今日宴客的用意。 阳光洒在清晨的枯木上时,马车陆陆续续抵达荣王府大门外。 男宾客由小厮引去南院,容淮书在水墨阁举办诗词会招待宾客,而女子们则由侍女领着进入内院,在芙蓉园暖亭里赏花。 暖亭里气氛微有些微妙。 傅东篱和潘嘉仪互相认识,但她们对恒郡王妃和纪小棠不熟。 且恒郡王妃跟谢丹姝一样都是皇族命妇,傅东篱和潘嘉怡跟她们几乎未曾有过交集——准确来说,是跟谢家未曾有过交集。 毕竟谢丹姝嫁到荣王府没多久,而她没出阁之前,活了十几年也未曾有机会认识傅姑娘和潘姑娘,由此可见,她们跟谢家有多生疏。 所以此次接到请帖,不仅傅东篱讶异,潘嘉仪同样感到意外。 不过潘嘉仪的好表姐显然很高兴,毕竟有机会跟谢丹姝结交,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所以刚进入暖亭,黎茵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多谢世子妃盛情邀请,我们正好待在家里无事可做,没想到还能来王府做客——” 潘嘉仪坐在一旁,没什么表情地瞥她一眼:“世子妃邀请的是我跟傅姑娘,不是表姐你,你不必自作多情。” 黎茵表情一僵,面色瞬间青白交错。 “傅妹妹,郡王妃,纪姑娘,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潘嘉仪抬手指着黎茵,“这位是我的表姐,母亲的娘家侄女,寄居在潘家多年,昨晚接到世子妃的请帖,母亲就嘱咐我务必带表姐出来见见世面,我是不得以而为之,还往世子妃、郡王妃、纪姑娘和傅妹妹见谅。” 黎茵寄居在永安伯府多年,目的是想靠伯府的关系寻一门好亲事,但这么多年至今亲事没成,她跟潘嘉仪的关系却逐渐恶化。 今日要不是母亲强硬要求她必须把表姐带上,潘嘉仪根本不想搭理她。 傅东篱不懂潘嘉仪对黎茵的敌意从何而来,却仍是礼貌地颔首:“黎姑娘好。” 黎茵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垂眸端起面前的茶盏,面色难看。 傅东篱热脸贴了冷屁股,眉头微皱,看起来似是有些不高兴。 “傅妹妹不必理她。”潘嘉仪冷哼一声,“一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的东西,每天幻想着攀高枝儿,真不知哪来的脸儿。虽然是寄人篱下,可表姐那屋子里一应陈设应有尽有,早上起身之后,晚间就寝之前都可以照照镜子,看自己哪里配得上那些高枝儿。” 黎茵脸色刷白,不敢置信地抬眸看着她,眼眶一点点发红:“表妹看我不顺眼,每天在家里羞辱我也就算了,为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要嘲讽羞辱我?难道我……我就没有一点自尊吗?” 潘嘉仪冷笑:“你有自尊?你若真有自尊,就不会总想着爬我二哥的床!” 话音落地,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下来。 黎茵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而傅东篱却瞬间明白,黎茵方才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了。 她小脸沉下,质疑的眼神落在黎茵羞愤欲死的脸上:“黎姑娘原来喜欢潘二公子?” 黎茵霍然起身,冷冷盯着傅东篱:“你这个一身铜臭味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二表哥!” 说完这句话,她仓皇掩面离去,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第424章 谢家缺钱? 傅东篱垂眸喝着茶,娇美粉嫩的小脸上半点表情也无,明明只有十六岁,一时却让人无法看出她此时的情绪如何。 “傅妹妹……”潘嘉仪不自然地开口,连辩解都透着几分心虚,“虽然表姐一直不知廉耻想爬二哥的床,但二哥未曾同意过,你别误会,我心里认定的嫂子只有你,其他人甭想沾边儿。” 傅东篱噗嗤一笑:“误会什么?我什么都没误会。” “那就好,那就好。”潘嘉仪松了口气,“我真怕你误会了二哥……” “说到误会,近日我们倒是听说了一些传闻。”谢丹姝看够了戏,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听说你们两家已经在商议婚事了,但嫁妆没谈妥。” 潘嘉仪咬了咬唇:“是有这么回事,母亲她……” “这种门当户对的婚约,不应该先谈聘礼吗?”谢丹姝蹙眉不解,“而且不管是聘礼还是嫁妆,都是按照双方家世来的,怎么会临到成亲了才开始商谈此事?” 潘嘉仪面色讪讪:“因为……母亲说,傅家大哥现在走的商贾之路,比不上二哥的前程,永安伯府是正儿八经的勋贵之家,大哥二哥都会从仕,以后继续光宗耀祖,撑起门楣,二哥娶了傅妹妹会让人看不起,只能在钱财上多做弥补,所以……” 潘嘉仪跟傅东篱一样,都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谢丹姝其实没办法确定潘嘉仪这番话是如实陈述她母亲的想法,还是说她自己的想法也是如此,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潘家人确实已经看不上傅家姑娘了。 让人看不起,所以在钱财上多做弥补? 真是一个让人想笑的借口。 谢丹姝淡淡一笑:“这是你母亲的意思,还是你二哥的意思?” 潘嘉仪不解:“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哥肯定要听母亲的,不过这件事其实还可以商议,毕竟女方的嫁妆永远都是女方的,夫家不会动用,还望傅妹妹别往心里去。” 傅东篱没说话,安静地吃着面前的点心,面色难辨喜怒。 谢丹姝见她吃得那么专注,温和笑道:“傅姑娘,这个梅花酥好吃吗?” 傅东篱吃完嘴里的糕点,端起茶盏润了润喉,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才端庄地点头:“这个梅花酥不但外形做得精致漂亮,味道也很好,酥软香甜,比我家厨娘做得好吃多了。” 谢丹姝转头招呼其他人:“你们也尝尝。” 恒郡王妃和纪小棠跟着拿起梅花酥咬了一口,随即点头:“确实不错。” “傅家大哥不是特意为傅妹妹请了好几个手艺顶尖的厨娘?”潘嘉仪失笑,“傅妹妹就是好这个甜食,有吃万事足。” 谢丹姝笑得温和:“傅姑娘看起来好养活。” “错了,傅妹妹才不好养呢。”潘嘉仪摇头,连取笑都透着艳羡的口吻,“傅妹妹这些年是在蜜罐里长大的,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浑身都堆砌着金银的味道,要是没有傅家这般丰厚的家底,可养活不起傅妹妹。” 傅东篱放下茶盏,正色看着她:“我其实很好养活,我大哥愿意宠着我,所以给我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但是这不代表我受不了苦。” 潘嘉仪表情微变,连忙辩道:“傅妹妹,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东篱接着说道:“可我能受苦,不代表我天生应该受苦,若我本就有享福的条件,却偏有人觉得我娇气,我认为这是对方的问题,而不是我的问题。” 潘嘉仪连连点头:“傅妹妹嫁到我家去之后,二哥一定会对你好的,绝不会让你吃苦受累,请傅妹妹放心。” 傅东篱不置可否。 谢丹姝敛眸喝了口茶,漫不经心一笑:“我以前一直以为青梅竹马的感情是最让人艳羡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美好得让人不忍破坏。” 傅东篱一怔。 青梅竹马的感情不掺杂杂质? 是啊,她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可那时他们年纪都还小,少男少女,两小无猜,可不是不掺杂任何杂质吗? 可年纪一长,门当户对,丰厚嫁妆,就那么突兀而又残忍地出现在他们的婚约里,像是张着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着他们那份曾经美好的感情。 傅东篱盯着面前香软可口的糕点,忽然觉得这份感情已经变了质,倘若潘子钧现在都无法站在她这一边,无法替他撑起一面天,那么她嫁给他之后,进入他的家族,住进他们的地盘,是不是就要任由他们捏圆搓扁,还要时不时的忍受着他们对她身份的鄙视? 一想到往后稍有不如意,不管是婆婆还是夫君,张口一句:“以你傅家从商的身份,根本配不上我们伯府勋贵门第,我要顶着压力娶你,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竟还敢跟他顶嘴?” 傅东篱不由开始审视起这份感情,考虑她跟潘子钧到底要不要继续下去。 …… 南院花厅里,几个公子们正在切磋诗词,容淮书的书房里却正在进行一桩秘密谈判。 谢小国舅面容温文尔雅,看着清贵无双,浑身都散发出名门贵公子的涵养和气度。 只是此时坐在书房里,面对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已纵横商场的傅家长子,仿佛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傅家姑娘天真善良,活泼可爱,不适合算计的永安伯府,若傅公子愿意,不如跟谢家联姻。” 傅东城站在窗前,身姿高大,面容沉稳,年岁约莫二十六七岁,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商的缘故,眉眼间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深沉和内敛。 听到这句话,他明显一愣:“跟谢家联姻?” 谢小国舅点头。 傅东城沉默良久,像是不解小国舅这番话从何说起,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恕傅某冒昧,谢家最近缺钱了?” 谢小国舅微愕,随即失笑:“并不是,谢家还没到贪图傅家那点财产的程度。” “那傅某着实想不通,谢家为何会看上傅家?”傅东城显然不是好糊弄的,“永安伯府尚且嫌弃傅家铜臭味重,谢家更没有理由主动提出联姻。” 第425章 暗示,离间? 谢小国舅向来八面玲珑,这会儿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谢家确实看不上傅家。 谢家也没有理由主动跟傅家提出联姻,求娶傅东篱是他个人做的决定,和谢家无关。 略微思忖之后,谢小国舅淡道:“如果我说我对傅姑娘感兴趣,傅公子是不是觉得难以相信?” 傅东城诧异:“小国舅的意思是……你想娶东篱?” 他以为谢麟是想替他那个侄儿说亲,没想到竟是为了他自己。 谢小国舅缓缓点头:“正是。” 傅东城注视他片刻,眼底泛起深思,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须臾,他道:“以谢小国舅的身份,除了缺钱之外,你说的这个理由是唯一可以让我无法反驳的,毕竟只有感情才毫无道理可言。” 若说图什么,傅家还真不值得谢家图谋。 除非谢家表面风光,内里早已亏空,迫切地需要银子填补,但比起谢小国舅对傅东篱一见钟情,谢家内里亏空的可能性显然更小一些。 所以傅东城听到谢小国舅说的理由,竟莫名觉得信服。 只是这件事发生在谢小国舅身上,本来靠谱的事情,也不由自主地让人半信半疑起来。 “你无法反驳,但显然也无法完全相信。”谢小国舅像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淡淡一笑,“不管你相不相信,选择我都比选择潘子钧划算,并且后悔的几率会更低一些。” 傅东城沉默不语。 他最近确实在考虑跟永安伯府退婚的事情,因为永安伯府临时加价嫁妆的要求,让他看出了对方的贪婪以及对东篱的轻视,这是傅东城绝不允许的。 只是考虑到东篱对潘子钧多年青梅竹马的感情,以及退婚之后对女孩子名节的影响,他没有贸然做出决定,而是思索着更合适温和的方式,想让伤害减到最低。 他想了许多种方法,唯独没有想到谢麟竟会对东篱感兴趣。 哪怕是在商场上纵横数年,早已经习惯揣测人心的傅东城,这会儿也完全猜不透谢麟的目的——除非他真的只是喜欢东篱这个人。 可显赫尊贵如谢小国舅,会看上一个弃仕从商的没落伯府? 此时的安静像是在博弈。 傅东城明明觉得傅家没什么值得谢麟图谋的,偏又习惯用商人的思维去判断谢麟的用意,试图在简单的一个决定中找出不简单的目的。 可找来找去,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谢麟确实没什么可图谋的。 傅家早就没了兵权,对皇权构不成任何威胁。 傅家攒下的钱财不少,但谢家不缺。 若说谢家想为太子拉拢人脉,傅家也着实没什么值得拉拢的地方,毕竟太子监国半年,国库里足足多了一千万两白银。 “傅公子别想太多。”谢麟幽幽开口,“以在下现在的身份和权力,若真想算计你们什么,应该轻而易举,轮不到你在这里苦心冥想,猜测质疑。” 傅东城沉默片刻,淡淡开口:“小国舅为什么会看上东篱?” “感情这种东西没法说,看上了就是看上了,哪来那么多理由?”谢麟站起身,优雅地理了理袍袖,“傅公子想要退掉这门婚事应该不难。” 傅东城道:“确实不难。” 谢麟满意颔首:“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丢下这句话,他负手往外走去。 傅东城望着他离开,眼眸深邃,默然无语。 …… 走出书房,谢麟迎面就遇到了匆匆而来的潘子钧,对方见到谢麟微微一愣,随即谦恭地见礼:“见过小国舅。” “潘公子不用多礼。”谢麟温和地笑了笑,一派温润模样,“潘公子匆匆忙忙,这是要干什么去?” “在下跟傅大哥有些事情要谈,见他久久未回,所以才来找一找。” 谢麟语气温和:“听说潘公子最近要成亲了,谢某先在此恭喜潘公子。” 潘子钧有些受宠若惊,“多谢小国舅。” “不过你要娶的是西平伯家的女儿?”谢麟蹙眉,“西平伯长子从商,你岂不是娶了一个商贾的妹妹?” 潘子钧文雅的面上一僵,随即从容点头:“多谢小国舅关心,在下跟东篱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并不在意她是伯爷的女儿,还是商贾的妹妹。” “只要嫁妆给够,潘公子愿意委屈求全?”谢麟挑眉,一语戳破他的心思,“没想到潘公子就这么点追求。” 潘子钧脸色微僵:“小国舅,我……” “潘公子以后打算从仕吧?仕途是要一步步往上爬的,跟商贾联姻,只能让你金钱上宽裕一些。”谢麟明明一副语重心长、温和无害的语气,一字一句听着却着实像挑拨离间,“可跟商贾联姻会影响你的晋升,而且……你不担心以后被人诟病?” 被人诟病什么? 自然是诟病他贪图傅家的产业,所以才不顾永安伯府的颜面,硬是娶一个浑身铜臭味的妻子。 潘子钧脸色终于僵住。 士农工商。 楚国虽没有明文规定,但不娶商贾之女是权贵官宦之间不成文的约定,娶了会被人笑话。 身份贵重一些的名门勋贵,连纳妾都不会首选商贾女子。 可西平伯府不属于商贾之流。 他们明面上还是伯府,且他的岳父家也不是一般的商贾,他们当年是对朝廷立过功的。 潘子钧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反驳起,因为谢小国舅说完这些话之后就离开了,他转头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心里忍不住思索,谢家是不是对傅家有所不满? 否则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跟自己说这些? 或者说他有意拉拢自己,所以才事先提醒一下,不愿意他误入歧途? 如果他履行了跟傅家的婚约,以后在朝中受同僚讥笑是在所难免的,就算他们当面不笑,私底下也会看不起他。 可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倘若小国舅对这段婚约也抱着轻视的想法,那么他娶了傅东篱,只怕会让他日后在仕途上举步维艰。 谢家只稍在暗地里放话两句,就足以让他的前途毁于一旦。 第426章 心血来潮,还是早有预谋? 潘子钧放弃了去找傅东城的想法。 原本他想跟他说,临时狮子大开口是他母亲的想法,不是他的意思,成亲之后,他一定好好对待东篱,绝不会辜负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可是眼下这些话,他却不知该不该说了。 潘子钧转身独行在清幽曲折的回廊上,视线里偶尔会有两个侍女端着茶点经过,他也无心去理会,而是一个劲地思考着方才谢小国舅跟他说的话。 今日能被邀请到荣王府出乎他的意料,偶遇谢小国舅更在意料之外,他不由去想,容淮书特地邀请他过来做客,是不是就是谢小国舅的意思? 谢小国舅对他说的那番话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预谋? 潘子钧走到廊柱旁,缓缓停下脚步,心头不由左右为难起来,跟东篱多年青梅竹马的感情让他无法舍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东篱对他感情有多深,往后成了亲,他们必定是夫唱妇随,言听计从,东篱将会是他最好的贤内助。 她不擅长的那些,他可以让母亲教她。 以她的聪慧和柔顺性情,他根本不用担心婚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只要一心仕途,打点好跟上司和同僚之间的关系,其他的根本不用他操心,因为她会替他处理好家里的一切。 钱财方面更不用操心。 他甚至可以维持多年清廉,不用刻意在金钱上下功夫,做个两袖清风的文臣,维持着自己的风骨,不用担心被人弹劾贪污受贿,不会被一些钱财诱惑。 因为东篱能提供一切金钱上的辅助。 只要他为官清正,将来得到太子重用不在话下。 可这一切因为谢小国舅的一句话,瞬间崩塌成渣。 他所幻想的一切都是完美的,他希望一步步按照他的计划实现,但他心里同样清楚,倘若今日谢小国舅说的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对他的暗示,那么这桩婚约或许只能取消。 因为惹了谢家不悦,不管是谢国舅还是小国舅,一句话就足以毁掉他所构想的一切,让他所有幻想永远只是幻想。 可能他不会再有被提携的机会,甚至在科考那一关就会遇到阻挠。 潘子钧头靠着廊柱,心头百般挣扎。 他是要做一个重情守信、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娶了东篱,从此不管仕途前程,夫唱妇随地过日子,还是为了仕途放弃这桩婚约,接下谢小国舅抛来的橄榄枝? “子钧。”傅东城从书房出来,看见潘子钧一个人站在廊上,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做什么?” 潘子钧一惊回神,转头看向傅东城,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一时竟不敢直视傅东城的眼睛:“我……我在想东篱的事情。” 傅东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心虚的双眼,声音冷淡:“想什么?想如何说服你强势而贪婪的母亲,还是想劝东篱为了你妥协一次?” 潘子钧脸色涨红,因他的咄咄逼人而不悦:“请傅大哥体谅我做一个儿子的无奈,我不能忤逆母亲,而且……而且母亲所提的要求也不是因为她贪婪,她是为了我跟东篱,昨晚我已劝说过母亲,可母亲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傅东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潘子钧说不下去了,脸色有些僵硬:“我回去之后会继续劝说母亲,还请傅大哥多多担待。” “我忘了告诉你。”傅东城敛眸,声音淡漠,“昨晚我考虑一整夜,为了避免东篱嫁去伯府之后被人觊觎嫁妆,我决定从你们家给出的聘礼中挑出一半合适的作为嫁妆让东篱带回去,另外再准备跟一半聘礼差不多价值的银钱让她傍身,其余的诸如临街的铺子,茶楼,都将从嫁妆中取消。” 什么? 潘子钧面色彻底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傅大哥,这……这是为什么?” “银钱可以傍身,但铺子和茶楼之类虽有入账,但东篱是个女子,不宜抛头露面,你以后要从仕的,不能让东篱被人诟病,影响你的名声。”傅东城淡道,“所以安心待在家,学做当家主母更适合东篱,免得以后被人说成浑身铜臭味。” 潘子钧脸色青白,强笑道:“傅大哥说得有道理,但是母亲不会同意的,临街的铺子若东篱不方便打理,可以交给母亲,母亲会给她打理得妥妥当当……” “那就更不合适了。”傅东城打断他的话,“伯府是勋贵之家,伯夫人怎么能沾染铜臭?” 潘子钧还要再说些什么,傅东城却只留下一句“就这么决定了”,然而转身离去,显然没兴趣跟他讨价还价。 潘子钧缓缓攥紧双手,盯着傅东城冷漠的背影,忍不住冷笑,一个卑贱的商人,到底在傲个什么劲? 真以为他的妹妹是个香饽饽,他非娶不可? 看来这桩婚事确实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潘子钧转身回了水墨阁。 傅东城可能已经离开,水墨阁里没看见他的身影,其他几位公子正在切磋文章,见他这么快就返回,不由奇怪:“潘公子这是没见到傅公子?” 潘子钧笑了笑:“傅大哥事务繁忙,方才在外面说了几句话,他先走一步。” 容淮书命人给他倒了酒:“三年后的科考,潘公子是不是也要参加了?” 潘子钧拂去心里不虞,缓缓点头:“嗯。” “子钧兄一定能在科举中一举夺魁。”容淮书抬手朝他举杯,“淮书在此预祝子钧兄旗开得胜,大放异彩。” 不知是容淮书的友善态度让他产生了错觉,还是谢小国舅的一番话让他生了希望,亦或者是对傅东城的鄙视让他有股自欺欺人的优越感,潘子钧心头缓缓发酵出一种名为意气风发的情绪。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一举夺魁,屹立于朝堂上风光耀眼的一幕。 潘子钧傲然端起酒盏,回敬容淮书:“一定不敢辜负世子期待,希望三年后,子钧可以跟世子一起共事,为楚国效力,为太子殿下效力。” 第427章 妇人之见 晚间吃饭时,潘子钧跟父母说了此事。 永安伯夫人听完,面色一变:“你说什么?傅东城他真这么说?” “嗯。”潘子钧神色阴郁,“他说东篱嫁人之后不宜抛头露面,铺子交给她不合适。” 永安伯夫人面色难看:“都是借口罢了。” “你怎么不说是自己太贪心?”永安伯脸色一沉,不悦地看着她,“早就商议好的事情非要临时变卦,东城做什么决定都合情合理。” 永安伯夫人冷道:“你到底是谁的父亲?明明子钧才是你的儿子,你却句句偏帮别人,你以为我们稀罕娶他的妹妹?” 永安伯道:“当年两家定下婚事的时候,也没见你反对。” “那是因为当年门当户对,而今傅家已经比不上潘家。”永安伯夫人冷笑,“让她添点嫁妆怎么了?她不该添吗?” 永安伯正要反驳,潘子钧忽然开口:“我今天在荣王府遇到了谢小国舅,他跟我说了一番话,儿子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还望父亲给儿子分析分析。” 永安伯一愣,随即蹙眉:“永安伯府跟谢家素无往来,你怎么会遇到谢小国舅?” “在荣王府偶遇。”潘子钧望着眼前一桌子珍馐,心头有种难以取舍的为难,“他的意思是,儿子以后若要走仕途,娶傅家女子会被人诟病,就算现在不说,以后也少不得有人说闲话。” 西平伯府已经逐渐没落了。 虽然还挂着个伯府的名头,可跟勋贵官宦已经渐行渐远,再过几年,所有人都会认为西平伯府就是个商贾之家,除非傅家幼子以后走仕途。 可傅家幼子年纪尚小,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光景? 潘子钧想到自己以后入了仕,朝中上司或者同僚得知他妻子的出身之后,可能会对他抱以轻视、怜悯或者同情的态度,此时仿佛就能体会到尊严碎了一地的感觉。 “谢小国舅怎么会突然跟你说这样的话?”永安伯到底多吃几十年饭,对此感到不解,“谢家一贯是清贵门庭,不会轻易拉帮结派,更不可能在你一个尚未踏进仕途的年轻人面前,就如此毫不避讳地表达拉拢之意。” “以前或许是的,但现在情况不同。”潘子钧解释道,“以前皇后娘娘没有子嗣,谢家没必要拉帮结派,只要保持中立就行。而如今太子却是挂在皇后名下的,作为皇后的母族,谢小国舅一来想拉拢更多的人才为太子殿下效力,二来也是为了谢家的将来打算,羽翼越丰,太子登基之后对付谢家就越需要三思而后行,父亲难道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永安伯皱眉:“你读了几年书,就自以为了解一切?谢家人若真如此肤浅,做什么都能让你一眼看出来,他们能屹立这么多年不倒?别太自以为是。” 潘子钧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不管谢小国舅是什么想法,眼下最好还是先处理好跟傅家的婚约。”永安府夫人面色不悦,“傅家家世早已比不上潘家,傅东城不答应我的条件便罢了,竟然还敢把嫁妆中的铺子拿掉?他以为傅东篱就那么值钱?” 若不是看中傅家家产丰厚,真以为她看得上他们家? 永安伯冷道:“东城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被你逼的?婚约是两家早就定下的,临近成婚,你却突然狮子大开口,这像什么话?” 永安伯夫人辩道:“他们家那么有钱,多陪嫁一点又怎么了?我又没有让他们把所有产业都给傅东篱……” “你倒是敢想。”永安伯扔下筷子,冷冷看着她,“那是钱的事吗?你临时加价,只会让东城觉得你是故意拿捏东篱,他甚至会考虑东篱嫁过来之后,会不会被欺负?他会怀疑子钧对东篱究竟是不是真心?傅东城既然从了商,他若没有一点脑子,如何在商场上走得下去?” 永安伯夫人冷哼:“他不愿意就算,我们家又不是非傅东篱不可。这门婚事若是解除,多的是愿意跟伯府联姻的世家女子。” 妇人之见。 永安伯着实厌恶她这副市侩的样子,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子钧,你是怎么想的?” 潘子钧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眼父亲,犹疑不定:“儿子喜欢东篱,但母亲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倒是有个主意。”永安伯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志得意满地一笑,“不如让傅东篱做妾,给子钧重新选一门门当户对的妻子,这样一来——” “胡说八道!”永安伯站起身,冰冷而愤怒地看着她,“你真是异想天开到了极点!” 说完这句话,他显然不想多逗留,不悦地甩袖离开。 永安伯夫人冷哼一声:“别理会你父亲,他就是个不懂变通的榆木脑袋。” 潘子钧沉默地吃着饭,明明知道傅东篱不可能答应做妾,心里却因为这句话而蠢蠢欲动起来。 若东篱为妾,他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以后仕途上有岳父家帮衬,银钱上有傅家,他自己再多多努力,以后位极人臣或许都不在话下。 潘子钧越想越觉得这是最好的决定。 然而他若真敢提出这般非分的要求,想都知道傅东城会是什么反应。 “子钧,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潘子钧摇了摇头,压下心里荒诞的想法,“婚期还有一个多月,母亲先不用着急,让我好好想想。” 永安伯夫人点头:“确实要好好想想,感情毕竟不能当饭吃,母亲知道傅东篱是个不错的小姑娘,但是你若成了朝中重臣,天下不错的小姑娘多得是,可以有第二个傅东篱,第三个傅东篱,你还会在乎一个傅东篱?” 潘子钧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自己心里方才一闪而逝的念头很可怕,可怕到让他不敢正视自己。 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的一面。 当表面上的美好挡不住对利益的追逐时,心头那个阴暗的念头就会滋生出来,逐渐发酵,一点点蚕食他的理智和良知,让他成为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第428章 你很喜欢倒打一耙 因为傅东城说了嫁妆一事,傍晚时分潘子钧抵达傅家。 他们两家一直都是常客,以前他登门见傅东篱无需通报,侍女会把他带去傅东篱住的紫竹楼,今天却有些例外。 消息传给西平伯夫人,她热情地把潘子钧迎进来:“子钧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来人,快给子钧奉茶。” “婶婶不用忙了,我就是想见见东篱。”潘子钧谦恭地施礼开口,“晚辈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婚事细节也需要再商议一下。” 西平伯夫人笑着看他一眼,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转头吩咐左右:“把大小姐叫出来。” 站在一旁的嬷嬷为难道:“大小姐回来之后,就被大公子禁足在了内院,说是不许她随意出来见客。” 西平伯夫人皱眉:“我怎么不知道?” 嬷嬷低头说道:“老奴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西平伯夫人脸色有些挂不住:“内院女眷的事情,大公子也要开始操心了?外面那些生意还不够他忙?” “婶婶,没关系的。”潘子钧笑了笑,“我去看看东篱吧,她的院子我找得到。” “也好。”西平伯夫人面色阴郁,“我到底是个续弦,他们兄妹二人对我不亲,有些事情我没办法替他们做主,就麻烦子钧自己去跟东篱好好谈一谈了。” 潘子钧告辞了西平伯夫人,很快被嬷嬷带着往浅月楼,却在二门处被两个丫鬟拦住:“大公子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去见小姐。” 潘子钧僵住:“我以前都可以来的,为什么这次不可以了?” “大公子说婚期在即,潘公子和小姐不宜再见面。”侍女小兰态度恭敬,“请潘公子为小姐的名誉着想。” “名誉?”潘子钧面色不快,“我跟东篱相识十几年,婚约也有十几年,外面谁不知我们是未婚夫妻?东篱早晚要嫁给我,现在突然在乎起了名誉?怎么,这是想另谋高嫁了?” 小兰脸色微变,皱眉看着他:“潘公子这么生气干什么?你们家都能狮子大开口,不顾忌一点情分,大公子让小姐注意点名誉还错了?” 潘子钧冷冷一哼,拂袖而去。 小兰转身回到浅月阁,看着站在窗前的小姐,不满地抱怨:“小姐方才看到了吧?这就是男人的本性,打的算盘没能如意,就恼羞成怒翻脸了,以后真要嫁过去,还不知是一副什么嘴脸呢。” 傅东篱没说话。 小兰继续打抱不平:“大公子说得没错,永安伯府就是贪污傅家银钱,又想在家世上压我们一头,目的就是为了以后好拿捏小姐,小姐可千万三思而后行。” “可是姑娘家名声很重要。”侍女小月有些担心地开口,“万一小姐和潘公子退婚了,以后该怎么嫁人?外人都觉得是我们小姐高攀了永安伯府,万一退了婚,以后就算还能正常嫁人,只怕也没有永安伯府这么好的门第了。” “不一定。”傅东篱转身在一旁坐下来,托着腮,轻轻叹了口气,“永安伯府门第确实不低,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不定就有身份更高的男子看中了你家小姐容貌美丽、心性善良、脾气温柔呢。” 永安伯府规矩太大,她只怕是高攀不上他们了。 傅东篱望着窗外蓝天白云,幽幽轻叹,她是真喜欢以前的潘子钧,也真厌恶现在的潘子钧。 是不是人都有两副面孔? 一切如愿时温柔体贴,翻脸时才本性毕露? “小姐!”一个粗使丫鬟匆匆跑进来,“潘公子跟大公子吵起来了!” 什么? 傅东篱起身往外跑去:“怎么回事?” “大公子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一肚子怨气往外走去的潘公子,双方一见面,潘公子先冷嘲热讽一番,大公子原本不想理会的,但潘公子一直指责大公子背信悔诺,忘恩负义,还说大小姐……还说大小姐……” 傅东篱已经没心情听丫鬟说什么了。 因为远远的,已经有愤怒的言语传入她耳朵里:“以傅家的门第身份,我愿意履行婚约是我重信重诺,若两家没有一纸婚约约束着,我就算娶个王府郡主也是有资格的!” 傅东篱停下脚步,平静地望着宽阔庭院里对峙的两人。 周遭安静如雪,下人们噤若寒蝉。 傅东城面色冰冷,眉眼像是裹着一层阴霾:“既然如此,潘、傅两家不妨去官府走一趟,把这纸婚约取消,我们家东篱身份不太尊贵,不敢耽误潘公子求娶王府郡主。” 潘子钧面色微变:“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哥说得对。”傅东篱一步一步走过去,如花似玉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着不知心里是什么情绪,“婚事谈到眼下已经已经很不愉快了,再谈下去也没有意义,不如就按我大哥说的,两家带上婚书,去官府把婚约取消了吧。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潘子钧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来,蓦然转头,面色有些慌乱:“东篱,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要取消婚约的想法……” “可是我有。”傅东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潘子钧,我不想再嫁给你了,我们俩解除婚约吧。” 潘子钧一脸受伤,看着傅东篱的眼神失望而寒心,活像她是个负心汉:“就因为这点事情,你就要解除婚约?东篱,我们俩十几年的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傅东篱黛眉轻皱:“你很喜欢倒打一耙?” 潘子钧否认:“我没有!” “男女授受不亲,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傅东篱说着,转身离开,“送客!” 傅东城显然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冷道:“送客。” 傅东篱回到浅月阁,正打算好好缅怀一下逝去的感情,却发现大哥也跟了过来,尚未酝酿出来的惆怅一扫而空,只能幽幽看着自家大哥:“如果我跟潘子钧退婚,应该让他退我的婚事,还是由我主动退婚,才能尽可能地将名誉伤害减到最低?” 第429章 天上掉馅饼? 傅东城沉默地看着她,须臾问道:“你下定决心了?” “嗯。”傅东篱托着香腮,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写满惆怅,“潘子钧喜欢我应该是真的,只是比起我,他应该更喜欢我家的钱,但他嘴上又不能直接说喜欢钱,否则就会被人认为市侩,贪婪,浑身充满铜臭味,影响他永安伯府斯文清贵的读书人风骨。” 所以他们家才费尽心思,想让她认清自己拿不出手的身份,借此机会在嫁妆上提要求,并且以为她为了嫁给他,真的会任他予取予求。 “如果你下定了决心,我这里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傅东城在一旁坐了下来,像是在思索着该怎么开口,“今天在荣王府,谢小国舅约我谈了话。” 傅东篱诧异:“谢小国舅?他怎么会跟大哥谈话?” 傅东城道:“谢小国舅看上了你,想跟傅家结亲。” 傅东篱愕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谢家也缺钱了?” 傅东城嘴角一抽。 不怪东篱这般反应,着实是谢小国舅这一出让人始料未及。 以谢家目前的家世,别说傅家女儿,但凡他宣布要娶妻,便是全皇城的女子排队任他挑选,也不是没可能。 当然,谢家缺钱的可能性也不大。 “不是。”傅东城摇头,“谢小国舅说他喜欢你,想娶你为妻,只要你愿意,跟永安伯府的婚约可以随时退,不用顾忌名节问题。” 最后这回话不是谢小国舅说的,而是傅东城突发奇想加上去的,他忽然觉得,既然谢小国舅喜欢东篱,那为她解决这点小事应该不成问题。 傅东篱满脸困惑不解:“我压根没见过谢小国舅,他怎么会喜欢我?大哥,是不是搞错了?万一我们答应了他,等成亲那天发现是他认错了人,我……我岂不是没脸见人了?” 傅东城沉吟片刻,不得不认真考虑妹妹问的这个问题。 他也觉得谢小国舅的喜欢来得太过突然。 他什么时候见过东篱?又为什么会喜欢上东篱? 若说永安伯府只是人品不太好,会算计,东篱嫁过去可能会被他们拿捏,那谢家就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在伯府过得不好,傅东城尚有拼着一力让他们和离的可能,最多豁出去名声和一些财产。 而谢家一旦踏进去,再想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弄清楚谢小国舅对东篱的感情从何而来,这一点非常重要。 “如果谢小国舅是真心喜欢你,你愿意嫁吗?”傅东城认真问道,“若你愿意,我会再去了解一下情况。” 傅东篱实话实说:“嫁进谢家对我这样的女子来说,是这辈子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以后有谢家做靠山,大哥从商都可以更顺利。” 虽说不一定能鸡犬升天,但带给傅家的好处是无法计算的——前提是谢家本就没有算计。 不知道是不是自小受到外祖家的影响,傅家兄妹听到这门婚事,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若狂,而是理智地计算着其中的利害关系,以防被人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过话又说回来。”傅东篱沉吟,“谢家眼下家世显赫,要权有权,要势有势,我身上应该没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图谋。” 而且谢家虽然势大,但家风不错。 这些年从未听说过谢家仗势欺人,谢家的男子私生活也干净,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男人们的精力都在仕途上,从不在脂粉堆里打转。 这样勉强也算是一股清流吧。 傅东城没说话。 “大哥,我想知道谢小国舅为什么喜欢我。”傅东篱抬眸看着大哥,“等弄清这个问题,我才会考虑要不要答应嫁给他。” 跟永安伯府退婚是必然的结果,但嫁给谢小国舅却不是必然的,她不能稀里糊涂就嫁人。 傅东城点头:“我明天再送份帖子给谢小国舅,约他谈一谈。” “好,那就麻烦大哥了。” 傅东城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道:“你先好好休息,别再想那么多。” “好。” 傅东城转身走了出去。 傅东篱一个人坐在窗前,双手托着下巴,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尽是迷惘。 谢小国舅? 他什么时候见过她吗? 他那样的身份,又是朝中重臣,年纪轻轻就身兼两部尚书职务,前途不可限量,怎么会看上自己呢? 难道真是天上掉馅饼,一下子砸到了自己头上? 傅东篱掐了掐自己的脸,总觉得像在做梦似的。 …… 傅东城跟潘子钧闹不愉快一事,晚间就被添油加醋告到了西平伯耳朵里。 “都说婚姻大事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个家里似乎根本没有父母的位子。”西平伯夫人自嘲,“我这个母亲跟他们不亲,没资格干涉他们早已定下来的婚事,可是大舅哥若跟未来的妹婿闹僵了,受伤害的不还是东篱吗?伯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西平伯对夫人的抱怨没什么反应,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命人把长子叫去书房。 “我跟他谈谈,你不用操心了。” 西平伯夫人面色微僵,随即笑道:“好,老爷跟东城好好说,千万别发脾气。” 这些年她之所以不能当家做主,就是因为西平伯从来不让她插手他们兄妹的事情,每次都说是儿女大了自有主张,不然就说东城脾气大,让她多担待。 她为什么要担待他们? 虽是续弦,可她也是堂堂正正娶进门的正妻,凭什么不能管教原配留下来的一双儿女? 这点让她很是不快,偏偏又没办法。 她希望傅东篱的婚事顺顺利利,这样才不会影响到傅家的名声,不会影响到自己的一双儿女。 书房里。 西平伯看着窗前身姿挺拔、面容沉稳的长子,心里忍不住想起亡妻,一阵伤感浮上心头,同时也欣慰于长子已能撑起一片天。 “为什么会跟潘子钧起争执?” 傅东城走到一旁坐下来,给自己倒杯茶,似是做好了长谈的准备:“潘子钧配不上东篱,我打算把这门婚事退了。” “退婚?”西平伯诧异,“怎么会突然要退婚?” 第430章 娶错妻子毁三代 傅东城道:“方才我说了,潘子钧配不上东篱。” 西平伯沉默片刻,似是有所顾虑:“东篱那么喜欢子钧,会同意吗?” “她同意。” 西平伯诧异地看着他:“不会是你逼她了吧?” “不会。”傅东城声音沉稳,“东篱虽是小姑娘,但懂得明辨是非,再怎么深的感情一旦牵扯到了算计,她都不会留恋。” 比起一时的伤痛,余生婚姻不幸的代价更为惨重所以及时止损很重要。 西平伯皱眉不语。 傅东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退婚一事板上钉钉,就算父亲反对也无济于事。 他开口道:“父亲觉得谢家家风怎么样?” 谢家? 西平伯一愣:“你问谢家干什么?” 傅东城没说话。 西平伯像是猜到了什么,斟酌着说道:“谢家家风肯定是没话说的,这么多世家大族,谢家是当之无愧的清流,只是就算清流,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肖想的,他们选妻子的要求肯定很严苛——” 傅东城道:“谢小国舅看上了妹妹。” 西平伯一呆:“你说什么?” 傅东城语气淡定:“谢小国舅看上了妹妹,所以我想问问父亲,这件事靠不靠谱?” 西平伯做梦似的,盯着儿子看了好半晌,确定他没在开玩笑,才道:“谢小国舅亲口跟你说的?” “嗯。” “那……那有什么不靠谱的?”西平伯很快回神,“我女儿这么优秀,天性善良,温柔贤惠,长得还漂亮,家里又有钱……” 傅东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深深觉得问他这个问题着实多余。 西平伯轻咳一声,抬手捻了捻胡须,正色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谢家不缺门当户对的妻子,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可能选一个让自己喜欢的妻子更重要,而且谢小国舅不用继承家业,对家族没那么大责任,相对来说会拥有更多的自由。” 谢小国舅上面还有个大哥,大国舅才是谢家掌门人,且他有自己的嫡长子。 谢小国舅的年纪比他大哥又小了不少,以后可以作为辅助帮衬着自己的侄子,不用承担家族重担,但手里同样握着不小的权力,怎么看都是个最佳夫婿人选。 傅东城道:“父亲觉得靠谱?” “没什么不靠谱的。”西平伯淡道,“你现在只需要弄清楚谢小国舅为何喜欢东篱,别到最后搞出乌龙事就行,谢家人的人品还是值得相信的。” 西平伯虽然已经不问事多年,但当年带兵打仗能被封为西平伯,自然是有些本事,看人也不会看错多少。 当年东篱和潘子钧定下婚事的时候,他们两人年纪都小,两小无猜,很难看得出人品怎么样,如今年纪大了,潘子钧的一些缺点自然都暴露了出来。 可能是武将在战场上看多了生死,对女儿的名节反而不是看得太重,比起退婚影响名声一事,他更担心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所以对退婚一事并无多少顾虑。 至于谢小国舅。 谢家这么多年做的事情,京城权贵有目共睹,挑不出什么太大的错处,大家族里私底下不可能干干净净,完全善良无害,但只要男儿有担当,有气度,在婚姻上不算计,能尊重爱护自己的妻子,对女子来说就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谁也无法看到几十上百年之后的事情,担心太多无济于事。 父子二人就着东篱的婚事谈了半个时辰,结果大致已定下来,其他事情自有傅东城去了解处理。 离开书房之前,傅东城叮嘱道:“事情未成之后,还望父亲沉得住气,别轻易漏了口风,就算在夫人面前也不要多说话。” 西平伯挥了挥手:“我知道。” 事关女儿的幸福,他难道不比他懂? 真是。 傅东城转身离开。 生意上的事情大多在年前已经处理完毕,年节休假尚未结束,傅东城正好有充裕的时间解决妹妹的婚事问题。 退婚一事事关重大,需小心处理。 年节空闲时间多,亲戚朋友们之间走动频繁,各家小姐妹聚会赏花的也多。 潘家表姑娘每次听到有人议论傅家和潘家的婚事,就会添油加醋在姑母面前陈述:“姑母,我听她们说,娶商贾家的女儿会影响男子在仕途上的晋升,虽然西平伯府名义上跟永安伯府一样,可他们的岳家是商贾,长子也从商,几乎算是半个商贾之家了,再过十年二十年呢?傅家满身铜臭味,谁还会记得他们曾经的辉煌?谁会记得他们还位列勋贵?权贵都会看不起他们的,姑母,这桩婚事可得三思啊!” 潘夫人每每听到这些话,就会对这门婚事多一些顾虑和犹疑。 因为傅家要减嫁妆一事,她本就生了不满,只是一直顾及着两家十几年的交情,担心取消婚约对两家名声都不好。 可若是不取消,子钧一辈子的前程不就毁了? 黎茵一副真心真意为表兄着想的语气:“姑母一定要好好想想才是,表兄的前程可是事关永安伯府家族的将来,更事关儿女的将来,娶错妻子可是要毁三代的,而且傅家虽说家世不如以前,但怎么说也不是小门小户,一旦娶了就不能轻易休掉,姑母……” “你别说了。”潘夫人有些不耐,抬手阻止她的话,“两家定下婚约这么多年,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一旦退婚,永安伯府难免要遭受一些骂名。” 黎茵低声道:“侄女有个办法。” “你有办法?”潘夫人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说说看。” 黎茵面色微红,附在她耳边悄悄低语起来,不知说的话难以启齿,还是在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算盘,视线不由自主地游移,一派强装镇定的样子。 潘夫人听完她的话,神色了然:“这样一来,对你的名声不是影响更大?” 黎茵垂着眸子,善解人意地说道:“为了表哥的前程,茵儿不在乎名声。” 潘夫人拍着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姑母明白你的心思,只是黎家女儿也金贵着呢,怎能让你委曲求全?” 第431章 欺人太甚 勋贵家男子娶正妻娶的是门当户对大家闺秀,而选妾室则选择温柔美貌、善解人意的女子。 黎茵是潘夫人的侄女,但她同时也是黎家的庶女,嫡母对她并不好,当年费了很多心思才得以投奔姑母。 这些年她们都心照不宣,养着黎茵是为了让她跟潘嘉仪经常出去走动走动,若能嫁个年轻新贵,就算是给永安伯府拉拢了人脉。 当然,若没有更好的选择,留着给儿子做妾室也不是不行,毕竟知根知底,亲侄女肯定比其他妖艳贱货贴心一些,不担心她搞幺蛾子。 只是此时听黎茵主动提出来,再加上潘夫人知道女儿对这个表姐不喜,心头不免就有了几分顾虑。 黎茵低着头:“茵儿自己不觉得委屈,能服侍表哥是我的荣幸,若姑母觉得可以,我就去探一探傅东篱的口风。” 潘夫人仔细想了想,觉得为了儿子的前程,确实应该当断则断,但这门婚事若由永安伯府提出取消,他们就得做出补偿,而且必须有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不能坏了傅东篱的名声,否则影响她以后嫁人,傅东城绝不会善罢甘休。 若坏了子钧的名声,影响他以后娶妻不说,对他的仕途也会有阻碍。 “那你说话谨慎一些,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潘夫人细细叮嘱,“姿态一定要放低一些,别跟她起争执。” 黎茵点头:“姑母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 …… 黎茵主动求见傅东篱一事,显然出乎傅东篱意料。 潘子钧求见时,她可以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将对方拒之门外,黎茵的到来却让傅东篱无法拒绝,并且她想知道黎茵来的目的,所以没多想就答应见面了。 原本她还以为黎茵是来给潘子钧当说客的,没成想刚走进屋子,黎茵就抚着腹部,欲言又止地看着傅东篱:“傅姑娘……” 傅东篱心头咯噔一下:“怎么了?” 黎茵咬着唇瓣:“我……我怀了表兄的孩子。” 傅东篱诧异,以为自己听错:“黎姑娘,你说什么?” “我怀了表兄的孩子。”黎茵垂眸,轻声重复一边,“快两个月了。” 傅东篱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小兰和小月面面相觑。 黎茵怀了潘子钧的孩子? 傅东篱眉头紧皱,良久才试探地问道:“所以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是?” “傅姑娘能成全我跟表兄吗?”黎茵眼眶一红,扑通一声跪在傅东篱面前,“我喜欢表兄,喜欢他好几年了,傅姑娘,你出身这么好,一定会遇到更好的郎君……我,我只有表兄一个人,求求你成全我们吧……” “你这个女子真是不知廉耻。”小兰听不下去了,冷冷说道,“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没名没分就怀了男人的孩子,还不知羞耻地逼上未婚妻的门,你这种人怎么有脸活在世上——” “小兰。”傅东篱打断她的话,很快恢复镇定,“潘公子和黎姑娘两情相悦,是件美好的事情,我们该祝福才是。” ”小姐!“小兰委屈地跺脚,“他们简直太无耻了,小姐怎能忍下这口窝囊气?” 她这是为小姐打抱不平。 两家婚事还没取消呢,贱女人竟然连孩子都有了,幸亏他们发现得早,不然婚后小姐得遭多大的欺骗和伤害啊。 “没事,黎姑娘先回去吧。”傅东篱嘴角扯出一抹笑,语气温和,“明日我会跟大哥一起去潘家走一趟。” 黎茵跪在地上,连连赔罪求饶:“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傅姑娘,您要打要骂,我……我保证不反抗……” 傅东篱摇头:“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只希望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黎茵抿了抿唇,站起身又说了句对不起,才一步三回头地转头离开。 “真是欺人太甚!”小兰愤怒打抱不平,“小姐方才就因为好好教训她一顿,或者直接报官,让她身败名裂才是。” 傅东篱转身回到榻前坐下,缓缓摇头:“万一黎茵想不开,在傅家羞愤自杀怎么办?我们平白摊上一条人命。” 小兰啊了一声,倒是没想到这个:“可她未婚先孕都不觉得丢人,难道会因为小姐几句话就羞愤自尽?” “她怀孕应该是假的,故意刺激我罢了。”傅东篱哂笑,“前天在荣王府,潘嘉仪还说她费心想爬床没能如愿,今天就有孕了?” 假的? 小兰张口结舌:“她这般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要编造谎言,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为了逼我退婚。”傅东篱叹气,“应该是潘夫人的意思吧。若没有她许可,黎茵今天来不了傅家。” 当然,除了逼她退婚,黎茵也未尝没有要坐实跟潘子钧关系不正当的意思,只要名声出去了,不怕潘子钧不担这个责任。 所以这是个有中自己小算盘的女子。 小兰怒道:“这家子真是满腹算计。” 傅东篱不置可否。 跟永安伯府走到这般地步是她没有想到的,但既然下了决定,这会儿不管再听到什么消息,她都不会再有难过的感觉。 退婚一事自然要快刀斩乱麻才行。 晚间父亲和大哥回府,傅东篱跟他们说了此事,父子三人达成一致意见之后,初六一早抵达永安伯府。 “昨日黎姑娘来找我,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年子钧心有所属,我很抱歉。”傅东篱上来先行了个大礼,语气带着不安和自责,“对不起,伯父,伯母,是我不好,没能察觉到子钧真正的心意,今日特来换回婚书和信物,请伯父伯母成全。” “子钧心有所属?”永安伯坐在主位上,听完傅东篱的话,面露惊诧之色,“东篱,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喜欢的人一直是你啊,你先别冲动……” 傅东篱红唇轻抿,缓缓摇头:“伯父,侄女心意已决,请伯父成全。” 永安伯面色微沉,转头看向自己妻子:“子钧心里所属的人是谁?” 永安伯夫人明显心虚:“这……你儿子的事情,我怎么知道?这些年他何曾跟我讲过心事?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永安伯怒拍桌案,“把子钧给我叫过来!” “伯父息怒。”傅东篱苦笑着,抬手用帕子拭去眼角泪花,“我跟子钧哥哥有缘无分,这件事我不怪他,真的,我知道心悦一个人的滋味,若我真的跟他成了亲,以后必定会成为一对怨偶。” 西平伯和长子坐在一旁,两人面色冷漠,对此不发一语。 外面脚步声匆匆而来。 潘子钧面色慌张,刚踏进厅门,就听到一声怒喝:“逆子跪下!” 第432章 解除婚约 潘夫人脸色骤变,显然吓了一跳。 潘子钧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地跪了下来:“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看你干的好事!”永安伯站起身,抬起一脚把他踹趴在地上,“我伯府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潘夫人慌忙站起身:“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子钧是你的儿子啊?!” “我今天就要教训教训这个逆子!”永安伯雷霆大怒,指着潘子钧,“简直就是个混账!” 潘子钧爬起来跪好:“请父亲明示,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伯父冷静一下。”傅东城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平静,“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我看东篱和子钧的婚事就此解除了吧,我们两家各自把婚书和信物换回来,去官府做个公证,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至于潘子钧和其他人之间的事情,我们是外人,不好插手,伯府可以关起门来好好问清楚。” 永安伯气得脸色发青,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自己没教好儿子,做出了那般丢人现眼的事情,现在还能说什么? 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也是活该。 永安伯走回主位重新坐了下来,语气疲惫:“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请伯父尊重东篱的决定。”傅东城语气淡淡,“另外,对外宣布退婚理由时,伯父应该知道该怎么说,我们家是女孩子,女孩子受到流言蜚语的伤害更大,我不想让东篱余生活在那些闲言碎语里。” 永安伯长叹一口气:“没教好儿子是我的错,我自然不会再让东篱收到伤害。” 说着,转头吩咐妻子:“你去把信物和婚书取来。” 潘子钧听得云里雾里,此时才终于有机会开口:“父亲,儿子到底做了什么混账事?为什么突然就要退婚?” 说完,他慌乱地看向傅东篱:“东篱,东篱,我是喜欢你的!我这些年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东篱……” “你给我住口!”永安伯怒喝,“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傅东篱坐在大哥身侧,黯然垂泪,沉默不语。 潘夫人拿来婚书,满怀歉疚地朝傅家人赔罪:“实在对不起,子钧做出这般混账事,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事到如今,即便我们不忍心,也不好继续耽搁东篱,就此退婚,以后……以后我一定把东篱当成女儿看待,我们两家还跟以前一样继续走动好吗?” 潘子钧站起身,焦急地看着在场之人:“退什么婚?谁要退婚?东篱,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为什么突然就要退婚?你到底怎么了?” 傅东篱淡道:“我们不合适。” “子钧。”潘夫人黯然自责,“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还东篱自由身吧。” 双方顺利地交还婚书和信物,之后一起起身去官府取消婚约,这件事就算是圆满解决了。 永安伯对外声称是自己儿子混账,做了对不起傅家姑娘的事情,同意解除婚约,任由傅姑娘自由婚配。 潘子钧反对亦是无用。 虽然他曾在心里考虑过退婚的事情,但他舍不得东篱,与其直接退婚,他更希望东篱能成为自己的妾室。 然而这婚约不知怎么就解除了,他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从官府出来,他看着走向马车的东篱,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不知名的恐慌感。 “东篱。”他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眸子,“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你突然间这么坚决地想要解除婚约?” 傅东篱垂眸道:“昨天黎茵来找了我。” “黎茵?这件事跟黎茵有什么关系?”他茫然看着傅东篱,“我跟她只是表兄妹的关系……” 傅东篱站在马车旁,红着眼眶说道:“黎姑娘昨天来找我,她都跟我说了……子钧,你是个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怪你,但你不能做了事情却不敢认,我们之间结束了,希望你以后好好对待她。” 说罢,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西平伯父子翻身上马,护送着马车哒哒哒往西平伯而去。 潘子钧无助地遥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忍不住吼道:“我跟黎茵清清白白,我跟她什么事也没发生!东篱,东篱!” 街道两旁,围观的众人瞬间交头接耳起来:“被傅姑娘说中了,确实敢做不敢当。”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果然是人面兽心。” “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这会儿后悔了吧。” “不一定是潘公子的错,说不定是那个黎姑娘故意爬床,想要个名分呢,毕竟寄人篱下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合适的亲事,能嫁给自己表兄多好?知根知底,还有姑母护着……” “嫁?一个恬不知耻主动爬床的女人,最多是个妾室,正妻名分想都别想。” 潘子钧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这是不是母亲和黎茵的计谋? 豁出黎茵的名节,坐实他们有亲密关系的事实,以后黎茵嫁不出去了,只能做他的妾室,而傅东篱也会因此主动退婚,再也不跟他纠缠。 一股愤怒的情绪自胸腔里升起。 潘子钧回到家,怒气冲冲地找到母亲:“我跟黎茵什么时候有了不明不白的关系?母亲,她在胡言乱语,您为什么相信她说的?” 潘夫人只是淡淡一笑:“婚事顺利退了不是吗?” 潘子钧一怔:“什么?” 第433章 长痛不如短痛 潘夫人语重心长地开口:“子钧,你跟黎茵有没有不明不白的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跟傅东篱的婚约已经顺利解除。” 潘子钧怔怔:“可是我还没做好准备……” “婚约只剩下一个月,再不取消,就得筹备大婚之事,你还有什么好准备的?”潘夫人皱眉,表情带着几分复杂,“子钧,我知道你难过,舍不得这么多年感情,但长痛不如短痛,我儿以后要入仕,必须找一个能在仕途上给你助力的妻子。子钧,你放心,黎茵你若喜欢,暂时就收在房里做个妾室,我会托个靠谱的媒婆,给你选个更好的妻子。” 潘子钧双手攥紧,心头没来由地慌乱:“母亲,可是我——” “子钧。”潘夫人皱眉,“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宏图大业,你还有那么好的前程,怎么能一心扑在儿女私情上?何况傅东篱有什么好?她的家世只会成为你的拖累,会抹黑你的名声,会让人家以为你是靠着妻子的财产铺就的仕途。” 潘子钧抿唇,想到傅东篱的家世,一时沉默。 潘夫人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且承诺:“你放心,下个妻子一定比傅东篱更好。” 潘子钧沉默不语,心里却已对母亲和黎茵生出了不满。 明明他已经做好让傅东篱做贵妾的准备,只待找个机会说服她,或者用些手段逼她同意。 可这一切都被母亲和黎茵破坏了。 他跟东篱从此不再有任何关系,这让他觉得惶恐,不安,像是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我先回房休息一下。”潘子钧转身离开,背影透着几分黯然落寞。 潘夫人望看着他离开,既心疼又无奈,同时又不满于傅家的态度。 这桩婚约之所以被取消,是因为傅家不识好歹所致。 若傅东城愿意满足她的要求,在嫁妆上多一些诚意,他们怎么会走到这般地步?就算看在两家曾经的交情上,她也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可傅家偏偏那么小家子气。 不就一点嫁妆吗? 子钧以后进入官场,带给傅家的好处是那点嫁妆可以相提并论的吗? 真是眼皮子浅,只看到眼前这点蝇头小利,看不到长远的好处。 潘夫人不屑地冷哼一声,决定出门约几个媒婆聊聊,定要给她儿子挑一个最好的妻子。 …… 潘、傅两家婚约取消之后,坊间隐隐传出一些流言蜚语,说潘子钧跟寄居在永安伯府的表妹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尚未有纳妾名分,就把表妹的肚子搞大。 傅家姑娘骄傲有风骨,宁缺毋滥,虽然伤心欲绝,但是也毫不纠缠地把婚事退了。 也有人说这一切就是个阴谋,真正的原因是潘夫人狮子大开口不成,一心想解除婚约,又担心儿子被人说成是负心汉,所以才利用自己侄女的名节逼傅家主动退婚。 后来流言越传越烈,直把傅东篱塑造成了一个委曲求全、善良隐忍的无辜受害者,潘子钧则成了薄情寡义之徒,潘夫人是个贪图钱财、不择手段的恶婆婆,且家里还有一个事精侄女黎茵,正妻未过门就登堂入室,成了潘子钧的房内人。 沸沸扬扬的谣言就像他们亲眼看到一样,说得有鼻子有眼,只把永安伯府败坏得一文不值。 只是潘夫人暂时还不知道这些。 退婚一事尘埃落定。 流言蜚语传到谢小国舅耳朵里,他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正月初八,满朝文武恢复早朝。 谢小国舅挑了盛京最有名的媒婆,托她和谢夫人一起去傅家提亲。 消息一出,整个西京城震惊。 坊间三姑六婆的议论越发不绝于耳,一个个像是吃了包打听的神药似的,讨论得兴致勃勃。 “傅家姑娘心善果然是真的,连谢家都来提亲,可见家世根本不是问题。” “是啊,谢家不比谁显赫清贵?潘家这次损失大了。” “能让谢家看入眼的一定是个有福女子,傅姑娘温柔贤惠,是永安伯府不识货。” “只是谢家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来西平伯府提亲呢?” “听说谢夫人找人算过,傅姑娘跟谢小国舅八字相合,心性温柔良善,是个宜家宜室的贤妻人选,所以一得知傅姑娘退婚,就赶紧找了媒婆提亲来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谢夫人登门提亲时,用的确实是这个理由:“我找高人替小叔算了卦,说傅家女子八字佳,有旺夫相,性情柔顺,以后定然是个宜家宜室的贤妻人选,所以就赶紧上门提亲来了。” 西平伯夫妇面面相觑。 八字佳,有旺夫相? 他们忍不住怀疑谢夫人信口胡诌,但是没有证据。 西平伯这会儿心情极为复杂,女儿刚退了婚事,谢家就登门提亲,不由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早就等在了这里,而且听谢夫人的语气,颇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 私心里他是想答应的,但总得问问东篱的意思,而且谢夫人说东篱有旺夫相,这不免让他觉得古怪。 谢家也相信这个? 万一东篱嫁过去之后,谢家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会不会觉得算卦的算错了,然后把责任全推到东篱头上? 他还担心女儿嫁进谢家,会应付不了大家族里的迎来送往,因为东篱做当家主母的魄力其实也是不够的。 谢夫人看出他的为难,笑着问道:“不知伯爷在顾虑什么?” 西平伯如实表达了内心的隐忧。 谢夫人不以为意地笑道:“伯爷不用担心这些问题,有我在,总不至于让傅姑娘吃了亏,何况长嫂如母,我真心为小叔着想,自然也会真心对待他的媳妇儿。嫁到谢家,傅姑娘只会有享不尽的福,绝不会有受不尽的委屈,伯爷不用担心。” 西平伯迟疑片刻:“那嫁妆需要给多少?” 谢夫人一愕,随即失笑:“伯爷不该问聘礼吗?怎么还问上嫁妆了?我们家不缺女儿家那点嫁妆,倒是谢家的聘礼一定会准备得很丰厚,让傅姑娘风风光光嫁到谢家,请伯爷放心。” 西平伯夫人心情显然不错,温和说道:“我们家其实很满意这桩婚事,东篱能入谢家门,是她的福气,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西平伯夫人的高兴是发自真心的。 傅东篱虽然不是她亲生,但若她能嫁进谢家,对自己的一双儿女也有莫大的好处。 第434章 谢麟搞的鬼? 虽然结果还没定下,但双方谈得极为愉快。 谢夫人高兴之余,忍不住生了好奇之心,想知道这个让小叔动心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子。 于是她道:“不知我能否见见傅姑娘?” “自然是可以的,谢夫人稍等。”西平伯夫人说着,连忙派人去把傅东篱请出来。 这厢双方聊得合拍,那厢潘夫人得知谢夫人到傅家提亲一事,直接大吃一惊:“提亲?” “是。”潘嘉仪点头,“外面很多人都知道了,谢小国舅托了长嫂和媒婆到傅家提亲。” 潘夫人沉默着,面色惊疑不定。 谢家那样的家族,会看上一个被退了婚的女子? “母亲,是真的。”潘嘉仪抿唇,“我亲眼看到谢家马车停在傅家大门外。” 潘夫人表情复杂,心里不断地思索着事情怎么会如此发展。 初三那天荣王府突然邀请潘家兄妹和傅家兄妹去参加赏花宴,这可是数年来头一遭。 别说傅家和潘家一起,就是两家单独被邀请,也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再思及谢小国舅跟子钧说的那些话,潘夫人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怔怔跌坐在椅子上,忽然意识到他们可能中计了。 “母亲!”一哥焦急的声音响起,潘子钧惊慌失措从外面进来,“谢小国舅派人到傅家提亲了,傅东城答应了他们!” 潘夫人抬眸看着自己的儿子,动了动嘴,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母亲,您猜到了是吧?”潘子钧眼见着母亲的表情变化,脚步僵住,面上表情似悲似嘲,“哈!我真是个蠢货,谢小国舅原来早就看上了傅东篱,他知道我们两家婚事谈僵了,故意在那个节骨眼上跟我说那些,让我以为娶了傅东篱会影响以后的仕途,实则他根本是别有用心……谢家人果然狡猾,他们果然狡猾。” 潘夫人心情复杂,既有后悔,又有庆幸。 “子钧。”她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地劝道,“事情既已发生,就别去想那么多了,我们不是谢家的对手,何况……何况潘家和傅家婚约已解除,谢家去提亲没毛病,你……你想开一点……” 潘子钧咬牙切齿怒道:“我想不开!母亲,东篱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她是我的,谢麟他卑劣无耻,用计诈我!” 潘夫人急道:“可是解除婚约是你同意的!” “我没同意,是你同意的!”潘子钧怒吼,“母亲,是您和父亲做的主!我跟黎茵没有任何关系,是您任她胡言乱语,败坏我的名声,我什么都不知道!” 潘夫人脸色一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这是在怨我吗?” 潘子钧闭了闭眼,转身往外走去。 潘夫人担心他做傻事,连忙吩咐几个护卫跟上去:“子钧若冲动,你们把他打晕了带回来。” “是,夫人!” 浑浑噩噩走到傅家大门外,潘子钧看着眼前这座来过不知多少次的府邸,走上前,突然开始拍门:“我要见东篱,我要见东篱!” 府里几名家丁出来,恭敬而强硬地开口:“潘公子,请您离开。” “我要见谢夫人。”潘子钧面上染了几分狂躁,眼睛发红,“东篱是我的未婚妻,她不能嫁给别人,她是我的未婚妻!” 急赶而来的永安伯府护卫急急把他带走:“二公子冷静,夫人让您回家。”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见东篱!” 西城因为谢家提亲,舆论一夜之间有了更多的发酵。 一些打抱不平的人纷纷拍手称快,认为傅家行善积德,退了潘家这门婚事,是叫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丢了一个潘子钧,被更显赫的谢家看上才是移交踩进了权贵高门。 当然,也有些有脑子的人觉得其中有点猫腻。 事情不可避免地传到宫中。 皇后原本待在疏凰宫里昏昏欲睡,听到这件事,顿时坐直了身子,愕然道:“谢麟看上了人家姑娘?” 阿蔡点头:“是。已经让谢夫人去提亲了。” 皇后面色惊奇:“谁家女子让他这么惦记?” 以前从不曾听说谢麟喜欢过谁,甚至谢夫人几次要给他选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提亲,他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兴趣。 这刚过完年,他竟然不声不响就有了喜欢的女子,甚至直接进行了提亲这一步? 阿蔡回道:“西平伯府原配生的嫡女,原本跟永安伯府嫡次子有婚约在身,但最近两家婚约解除了。” 皇后听完,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傅姑娘跟永安伯府原本有婚约在身?” “是。”阿蔡把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据奴婢所知,永安伯夫人想要傅家在嫁妆上多表示一下,但傅家长子坚决不同意,两家就谈得有些僵。正好这几天年节不上朝,淮书世子在家里举办赏花宴,邀请几个公子过府喝茶,其中就有那个傅家长子和永安伯府嫡次子。” 皇后听到这句话,微微眯眼,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容淮书跟潘、傅两家从未有过多少交情,这好端端的怎么会邀请他们喝茶?何况还是一下子把两个人都邀请来了,若说其中没有谢麟授意,她打死都是不信的。 皇后皱眉:“所以两家解除婚约,是谢麟搞的鬼?” “只能说跟小国舅有点关系,但关系不大。”阿菜垂眸,间接为小国舅辩解两句,“最主要的原因是永安伯那位夫人不是个善茬,听说这位潘家公子人品也不太好,所以解除婚约其实是必然的,小国舅只是让他们解除婚约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皇后叹气:“难得见他开窍,没想到却是看上了别人的未婚妻,真是……” 阿蔡笑道:“足见这个女子是个不错的。” 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时竟无言以对。 第435章 年纪大会疼人 沉默须臾,皇后吩咐道:“你派个人出去打听一下这位傅家姑娘,若有时间,召她进宫当面聊聊也行。” “是。”阿蔡点头应下,随后才道,“皇后娘娘有孕在身,当下应该以保胎为重,若娘娘真想了解一下这位傅姑娘,不如交给太子妃去办。” 皇后想了想,缓缓点头。 谢麟的婚事自有谢夫人替他做主,只要没有强抢民女,没有以权压人,且潘、傅两家确实自愿解除婚姻,她就没什么需要操心的。 何况谢麟年岁也不小了,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不需要她这个做姐姐的时刻耳提面命。 皇后很快命人把楚云绯叫了过来。 “东宫最近可忙?” 楚云绯行礼之后坐下,笑意轻松俏皮:“不忙,年节难得几天假,尽忙着跟着容苍夫唱妇随了。这两天容苍上朝,儿媳骤然间觉得冷清不少。” 皇后挑眉:“到底是夫唱妇随,还是妇唱夫随?” “都一样。”楚云绯抿唇浅笑,“父皇跟母后不也如此吗?” 皇后轻咳一声,想到过完年之后,皇帝又开始频频盘算着出宫一事,没来由的感到一点心虚。 皇帝不思进取,一个劲地把政务推给容苍,还美其名曰是要照顾皇后保胎,导致容苍工作量剧增,连跟楚云绯培养感情的时间都少了许多,反而是他们这对年过半百的帝后,天天躲在疏凰宫里讨清闲。 她就从没见过如此不靠谱的皇帝。 “母后在想什么?” 皇后回过神,温和开口:“既然觉得冷清,不如邀请几个官家女子进宫喝喝茶,陪你聊聊天。” 楚云绯闻言,若有所思:“母后想见谁?” “你这个孩子就是聪明。”皇后忍不住失笑,笑过之后轻叹,“谢麟最近看上了一个小姑娘,本宫觉得两人年龄相差有点大,颇有点老牛吃嫩草的意思。” 楚云绯微愕:“小舅舅不也才二十多岁吗?哪就老了?” 皇后道:“可是对方小姑娘才十六。” 楚云绯沉默片刻:“儿媳当年嫁给容苍的时候,也是十六岁。” 这次轮到皇后沉默了。 她这才想到容苍因为常年待在战场,成亲确实比别的皇子晚,按照年龄算来,容苍和楚云绯之间也相差了七八岁。 “年龄大一点会疼人。”楚云绯只能这样说,“何况小舅舅不但一表人才,还位高权重,洁身自好,这么多年就没有走进他心里的女孩。此次这么着急提亲,可见他是真心喜欢这位姑娘,大上几岁又无妨?” 有些为官不正的风流之辈,六十岁还想娶十八岁小姑娘呢。 皇后嗯了一声:“你说的在理。” 楚云绯笑道:“正好儿媳这两天闲着无事做,稍后让人发几份帖子出去,召几个女子进宫热闹热闹也好。” 眼瞅着过完年之后,连续几天都是阳光明媚,这么好的天气,整天窝在东宫也是浪费,楚云绯还想着是否要出宫去透透气呢,没想到就来活了。 “往后这宫廷会由你跟容苍当家做主,宫里宫外,你也要多上点心了。”皇后叮嘱着,“皇亲命妇,官家女眷,该认识的认识,该拉近关系的要适时拉近关系。你愿意跟她们亲近,就是容苍愿意跟她们的父兄丈夫亲近,这样可以让他们更加安心地效忠太子,你明白吗?” 楚云绯点头:“儿媳知道该怎么做,请母后放心。” 婆媳二人闲聊几天,楚云绯很快起身告退。 回到东宫之后,她就命人去准备了请帖。 掌事姑姑恭敬询问:“除了傅家姑娘,太子妃可还有其他想见的人?” 楚云绯斜卧窗前,舒服地眯起眼,享受着明媚阳光透窗打在脸上的感觉:“丹姝初三那日都约了谁?” 掌事姑姑回道:“除了傅家姑娘,还有兵部左侍郎家的纪姑娘,永安伯府的潘姑娘和恒郡王妃。” 楚云绯安静沉思片刻:“除了傅姑娘之外,再把丹姝叫进宫,还有康郡王妃和纪姑娘也发一份吧。” “是。” 楚云绯想到容离夫妇,随口问道:“安郡王妃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动静。” 楚云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有几个人也就够了,三五个人热闹,再多就吵闹了。” “是。” 乳娘把小太孙抱出来,楚云绯伸手接过来,亲了亲儿子粉嫩的小脸蛋:“晏儿快快长大,让爹娘也能早早出宫周游天下。” 宫人们站在一旁笑着,掌事姑姑道:“咱小太孙殿下是天生帝王之才,所以刚出生就背负了江山重任。” 楚云绯但笑不语。 是不是天生的帝王之才,暂时哪看得出来? 她跟容苍所做的一切打算,都只是为了避免以后兄弟相残,她不想让历代兄弟争储的悲剧发生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晏儿是嫡长子,占了嫡又占了长,以后只要不是愚钝得不堪造就,就没人可以动摇他的地位。 …… 傅东篱没想到自己会接到宫里的帖子,正拿着请帖处于茫然之中,外面就传来了潘嘉仪求见的消息。 小兰一听到潘家人的名字,就觉得不祥,忍不住皱眉:“小姐,潘姑娘不会是为了她二哥而来吧?” “不管是为了谁,把人拒之门外总归不太好。”傅东篱吩咐,“让她进来吧。” 她觉得两家退婚总的来说算是和平,没有闹出太大的纷争,她跟潘嘉仪以前关系不错,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东篱妹妹!”潘嘉仪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热情地抱着傅东篱的手臂撒娇,“听说太子妃殿下邀请你进宫赏花,能不能把我带上?” 傅东篱鼻尖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身上用的什么香?”傅东篱揉了揉鼻子,示意她离自己远一点,“我对这个香过敏。” “这个是我自己学着调制的,不好闻吗?”潘嘉仪讪讪坐到一旁,满眼期待地看着傅东篱,“东篱妹妹,你是不是明天进宫?把我带上吧。” 傅东篱放下请帖,诧异地看着她:“带你进宫?” “是啊,我还没去过皇宫呢,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样子的。”潘嘉仪理所当然地点头,“明天我跟东篱妹妹一起进宫瞧瞧。” 傅东篱面上浮现为难之色:“可是太子妃只给了我一份请帖,我不能擅自做主,万一太子妃怪罪怎么办?” 潘嘉仪脸色微僵,随即撇嘴:“太子妃应该没那么小气吧?只是赏花而已,又没有别的意图。” 傅东篱皱眉:“不要背后编排太子妃,这是大不敬。宫里处处都是规矩,你若连自己的嘴巴都管不住,去了就是惹祸。” 第436章 痛苦是真实的 潘嘉仪咬唇,心里明明已不悦,却又不想错过这个可以进宫的机会,只能拉下脸道:“我保证进宫之后安分守己还不行吗?只要太子妃不问,我绝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做不该做的事情,绝不让东篱妹妹为难。” 嘴上不断赔礼外加保证,心里却已不屑,不就是攀上了谢家的高枝,又受到太子妃的邀约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摆这么高的姿态给谁看? 婚事一天没成,不定明天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潘嘉仪对傅东篱没能带着丰厚嫁妆嫁进伯府一事感到无比失望,原本还想着她早晚会后悔,没想到竟被谢家提了亲。 潘嘉仪心里就像被几千只蚂蚁撕咬似的难受。 “可是——” “哎呀,东篱妹妹不要这么小气嘛。”潘嘉仪忙打断她的话,并不断摇着她的手臂撒娇,“我就是去看看,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傅东篱犹豫好半晌,终于点头:“如果你真想去,可以扮作我的丫鬟。” 潘嘉仪面色一僵:“丫鬟?” “嗯。”傅东篱不想跟她撕破脸,又实在不想冒险带她进宫,只能委婉劝退,“不是我不想带你去,而是宫里规矩大,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主子,岂不是惹了祸端?” “皇上的嫔妃又没几个,能冲撞谁?”潘嘉仪语气有些不悦,“难道你担心我得罪太子妃?” 傅东篱沉默片刻,坚持己见:“总之你要是想去,就扮作我的丫鬟,否则就别去。” 潘嘉仪面色微沉,没想到傅东篱如此有心机,扮作丫鬟就不能精心打扮,她这是担心自己抢了她的风头,还是怕她被哪位皇子贵胄看上? 虽然皇子们都已经成过亲,但谁也没规定皇子只能娶一个妻子,而且若是能被东宫太子看上,就算是做个侧妃,待以后太子登基,永安伯府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要是做丫鬟打扮就只能穿低等衣服,朱钗玉饰都不能戴,且还要唯唯诺诺,对她言听计从,潘嘉仪心里自然一万个不愿意。 可进宫机会难得。 就算攀不上皇子贵胄,能跟太子妃打好关系也是值得的,说不定以后就能给自己赐个如意郎君。 “丫鬟就丫鬟。”潘嘉仪咬了咬牙,站起身,“明天等我一起。”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兰担忧地开口:“小姐,这是我们第一次进宫,带着潘姑娘真的没事吗?” 傅东篱看起来也是有点发愁:“我原以为让她扮作丫鬟,她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 “潘姑娘一定别有所图。”小兰冷道,“谁家好好的小姐愿意扮作丫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小月谨慎地猜测:“潘姑娘会不会对太子献殷勤?” 傅东篱诧异:“不会吧?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别忘了潘夫人自私贪婪,养出来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傅东篱沉默下来,心里生出了后悔。 她方才就不该答应潘嘉仪的,多带人一个事小,万一她真的在宫里生了别的心思,最后受牵连的一定是她和傅家。 小月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小姐,我有办法让她主动放弃进宫。” 傅东篱忙道:“快说。” 小月附在她耳边小声耳语几句,只说得傅东篱表情微妙,一时竟不知该拍手夸赞小月聪明,还是觉得这个方法有点损。 略微犹豫之后,她缓缓点头:“明天小兰跟我一起进宫,小月留下来,让潘嘉仪扮成你的身份。” “是。” …… 回到家之后,潘嘉仪找到了二哥。 因为谢家提亲一事,潘子钧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没吃饭了,潘夫人着急上火,只差没求着他开门,可惜潘子钧不为所动。 直到潘嘉仪走过来,安抚了母亲几句,然后对着房门扬声开口:“二哥,傅妹妹明天要进宫,是太子妃召见她,她答应带我一起去,你有什么话想跟我交代的吗?” 这番话说完,屋子里安静了片刻,随即紧闭一天的房门终于被打开。 潘子钧脸色青白憔悴,眼眶下青影明显:“你说什么?” “子钧!你终于出来了!”潘夫人如释重负,“你饿坏了吧?快吃点饭——” 潘子钧没理会母亲的话,一把把妹妹拉过来:“你方才说什么?” “明天傅妹妹要进宫,答应带我一起去。”潘嘉仪从母亲手里接过饭菜,示意她先离开,然后转身踏进房门,“二哥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 潘子钧跟着回房,关上房门,黯然垂着眸子:“我后悔了。” “后悔?”潘嘉仪转头看着他,“二哥是后悔退婚的事情?” “是。”潘子钧颓然坐下来,抬手抹着脸,“我跟她十年感情,从来没做过真要退婚的打算,嘉仪,我心里早就把她当成我的妻子的,只怪我太贪心,一想到仕途就开始动摇,想要妻妾俱全……可人世间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 他喜欢傅东篱,就该接受她身份可能会给他带来的损失,而这个损失暂时还只是未知的,以后会怎么样谁也不好说。 可是退了婚之后,他的痛苦却是实打实的,没有一丝掺假。 “二哥先别太难过,明天进宫,我去求太子和太子妃。”潘嘉仪道,“谢家这是趁人之危,着实没有大家风范。” “求太子妃?”潘子钧皱眉,“这能成吗?” “应该没问题。”潘嘉仪点头,“太子妃虽然出身小户,但她跟太子的感情容不得其他人插足,那她就该明白二哥此时的感受,也该知道东篱妹妹心里只有二哥一人。傅家答应谢家提亲不是出于自愿,而是畏惧于谢家的权势而不得不答应,太子妃深明大义,一定会给二哥做这个主。” 第437章 感情是虚幻的 潘嘉仪说得理所当然,潘子钧觉得言之有理,心头顿时生出了一股希望。 然而这点希望并未维持多久。 想到当今太子和皇后的关系,又想到谢家是皇后的娘家,他眼底希望很快破灭:“太子妃不会帮我们的,别忘了皇后也是谢家人。” 谢家人已去提亲,而且是在潘、傅两家解除婚约的情况下,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子夫妇,只怕都会站在谢家那边。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潘嘉仪皱眉,“大哥先振作起来,吃点饭,明天我带好消息给你。” 潘子钧摇头:“我吃不下。” “二哥是不是很喜欢东篱妹妹?”潘嘉仪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其实青梅竹马的感情是最难以割舍的,我能理解二哥此时的心情,但不管你们还有没有挽回的机会,我都希望二哥能振作起来,好好读书,来年参加考试,顺利入仕之后,才能拥有更多选择的机会。” 潘子钧木然说道:“可再好的女子也不是东篱。” 潘嘉仪唇角抿了抿:“二哥就算真娶了她,能保证这辈子只喜欢她一个吗?” 潘子钧一怔,沉默不语。 这个问题他未曾想过,因为婚约解除之前,他确实动摇过,而且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谁能保证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 潘嘉仪安慰了他几句,转身离开了。 她觉得感情这种东西是虚幻的,看不见摸不着,二哥喜欢东篱,喜欢的是那份少年少女之间单纯而珍贵的情愫。 只是他顾忌的东西也不少。 解除婚约之后,他伤怀难过,心有不甘。 可若真的成了亲,他心里未尝就没有遗憾和后悔,世间之事,往往无法两全。 潘嘉仪之所以央着傅东篱带她进宫,并不是真的要挽回二哥的感情,她是为了自己打算。 傅东篱已经被谢小国舅定了下来,这件事板上钉钉,她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谢家小国舅抢人。 潘嘉仪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忍不住想着,皇宫上方的那片天是不是也这么蓝,这么广袤无垠? …… 翌日,傅东篱还没梳妆打扮好,潘嘉仪已经到了傅家,一身胭脂红缎子袄,外罩蓝色羽纱面大氅,头上插着各种宝石簪子,看起来格外华贵张扬。 傅东篱命人把她请进来,看了一眼她的穿着打扮,眉头皱了起来:“你把身上的簪子珠钗都卸了,衣服换下来,穿小月的袄子。” 小月拿来一套颜色朴素泛旧的衣裳,不情不愿地递给潘嘉仪:“虽然我是丫鬟,但这身衣服请潘姑娘爱惜一下,冬天冷,我只有两件袄子换着穿,若是把这件弄坏了,我就没得穿了。” 潘嘉仪看着她手上这件颜色素淡、款式丑、料子又差的袄子,面上僵得不能再僵。 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也值得当成宝贝?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当她把袄子捧到潘嘉仪面前时,扑面而来的一股子什么味,熏得潘嘉仪连连后退:“这是什么衣服?拿走拿走!” “潘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小月面上浮现受伤之色,“潘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奴婢身份卑微,但衣服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只是我们下人不比潘姑娘身份高贵,平日做事多,又不能熏昂贵的香料……潘姑娘若是不想穿直说就是了,奴婢不敢勉强潘姑娘。” 潘嘉仪面色尴尬,朝傅东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委屈自己一天吧。”傅东篱淡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潘嘉仪委屈不了:“不能换别的衣服?可以找一件你的衣服给我穿,旧一点也无妨。” “你今天是做丫鬟打扮,我就算有旧衣服,那料子跟小月她们的也不一样。”傅东篱淡淡说道,“你要是愿意,就跟小兰穿一样,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因为小月和小兰的衣裳颜色款式相似,两个丫鬟平日穿着打扮相同,潘嘉仪只有换上小月的衣服,看起来才更像傅东篱身边的丫鬟。 可潘嘉仪显然不愿意,满脸嫌弃:“我不穿。” 小月不勉强,很快把自己衣服收起来,小声嘀咕:“不穿就不穿,我还不想让你穿呢。” “你什么态度?”潘嘉仪面色一沉,“你一个小小的丫鬟,就如此跟我说话吗?” 傅东篱劝阻:“嘉仪,你要是不想去,我不勉强你。” 潘嘉仪眯眼,面上浮现讥讽之色:“东篱妹妹这是有了更好的未婚夫,看不上我了?你以前跟我说话可不是这般态度。” “以前是以前。”傅东篱面色冷淡,“以前你的母亲也没嫌弃过我的出身,你也没对着我的丫鬟大呼小叫过。潘嘉仪,这桩婚事是你们家千方百计想退的,如今得偿所愿,反而来嘲讽我,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潘嘉仪脸色一变:“你骂我没教养?” “我——” “我不去了还不行吗?”潘嘉仪冷笑,“真是求着你似的。” 丢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傅东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离开,转头看向小月:“不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小月笑眯眯地开口:“奴婢才不会多心呢,她不去正好,免得进了宫再给小姐惹祸。” 傅东篱没再说什么,精心打扮好之后,很快带着小月和小兰出府。 走到前院遇到西平伯夫人,傅东篱见了礼。 “不用多礼。”西平伯夫人跨进大门,面色含笑,“护院和车夫都安排好了,你路上小心一点。” 傅东篱点头:“多谢母亲。” 刚抬脚跨出大门,就见不远处一辆马车哒哒而来,傅东篱转头望去,只见一只手掀开车帘,女子探出头朝她招手:“小婶婶。” 傅东篱因对方这句“小婶婶”而一愣,随即才看清马车上的女子竟然是上次邀请她过府喝茶的谢丹姝,表情更加愕然。 马车很快在眼前停了下来。 谢丹姝从马车上走出来,理了理裙摆:“小婶婶也刚出门?幸亏我赶上了,不然我们俩岂不是错过了?” “世子妃,你怎么来了?”傅东篱又惊又喜,连忙应了上去,“你今天也要进宫?” 谢丹姝点头:“嗯,太子妃给我递了份请帖,我得知你也受到邀请,想着跟你一起进宫,路上还能说说话。” 傅东篱松了口气:“我方才还在担心一个人进宫不懂规矩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别紧张,宫里没多可怕。”谢丹姝道,“上我的马车吧,我们可以说说话。” 傅东篱嗯了一声,和谢丹姝一前一后进了车厢。 “世子妃怎么会来我家?” 谢丹姝笑道:“听母亲说,她替小叔提亲成功了,那我不得来见见小婶婶?” 傅东篱脸色泛红,无端想起谢丹姝邀请她那一次,如今想来,或许本就是有备而来。 心头浮现这个想法,傅东篱拧眉:“世子妃,小国舅以前见过我吗?” “不知道。”谢丹姝缓缓摇头,“小叔那个人嘴严得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其他人压根无从得知。” 傅东篱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着。 有谢丹姝在,倒是让她初进宫的紧张感消除不少。 第438章 保密功夫做得好 进宫之后,谢丹姝和傅东篱被宫人引领着抵达东宫花园。 今日阳光明媚,空气怡人。 楚云绯在小花厅里设了桌椅,宫女们准备茶点、美食的空闲里,她邀请几人在花园里走了一段,悠闲地赏着冬日花卉。 “听说傅姑娘跟永安伯府的嫡次子青梅竹马,曾有十年婚约在身。”楚云绯闲庭信步,姿态悠闲,“怎么突然退婚了?” 傅东篱轻抿着唇:“此事说来话长——” “可以长话短说。” “是。”傅东篱斟酌须臾,挑了最关键的一点说道,“永安伯府的表姑娘那天找到臣女面前,说她怀了潘子钧的孩子,求臣女成全她。” 此言一出,身边几个女子皆感诧异。 她们最近只听闻永安伯府和西平伯府的婚事相关,知道潘子钧跟傅东篱解除了婚约。 原本这不过是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想到谢家会突然去提亲,顿时让一件寻常的退婚之事变得不寻常起来,引起了更多人的瞩目。 但这些都是人人知道的情况,甚至还有人猜测谢小国舅跟傅家嫡女早就认识了,否则谢家不可能这么迅速上门提亲。 没想到私底下还有更惊人的隐情。 寄住在永安伯府的表姑娘竟然跟自己的表兄暗通款曲,连孩子都有了? 潘家真是好乱的家风。 楚云绯皱眉:“永安伯府的表姑娘?” 傅东篱点头:“嗯,是潘夫人的侄女,在家里是个庶女,寄住在永安伯府已有数年。” 楚云绯淡笑:“这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应该没有怀孕,故意诓我的。”傅东篱缓缓摇头,“不过怀没怀孕已经不重要了,她能舍弃自己的名声,亲自到傅家找臣女,背后必定有潘夫人的默许,否则她不敢这么做。既然潘夫人想取消我跟她儿子的婚约,我也不好死皮赖脸地攀着这门婚事不放,索性就借着这个理由去退了婚事。” “傅姑娘真是勇气可嘉。”谢丹姝真心夸赞,“西平伯对退婚一事可曾反对?” 傅东篱道:“父亲和大哥尊重我的决定。” “有个真心为女儿幸福着想的父亲,是挺幸运的一件事。”楚云绯笑了笑,“听说潘夫人还提出过要你们多带一些嫁妆。” 傅东篱原本不想背后议论别人太多,没想到这些事已经人尽皆知,再想到潘夫人的所作所为,她撇了撇嘴:“是有这么回事,可惜我大哥并不想满足这么过分的要求。” 楚云绯点头:“被人拿捏是个很不好的体验,拿捏一次,以后就会拿捏无数次。” “太子妃说得对。”傅东篱眼睛一亮,显然同意这句话,“臣女最不喜欢被人威胁拿捏了。” 楚云绯笑道:“你跟小国舅什么时候见过?” 傅东篱表情一垮,面上浮现纠结之色:“臣女其实没见过小国舅,也并不知道小国舅怎么就看上了臣女。” 虽然谢家说他们八字相投,说她有旺夫相,但傅东篱总觉得这只是表面的说辞。 她颇有些难为情地垂眸:“臣女还担心小国舅会不会是认错了人,等成亲那天发现臣女不是他想娶的那个人,会不会闹出乌龙来。” “怎么可能?”谢丹姝连忙打消她的顾虑,“小叔可不会做这么不靠谱的事情,小婶婶尽管放心。” 傅东篱抿唇,脸颊微红。 “傅姑娘想象力还挺丰富。”楚云绯失笑,“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不由更加好奇,小国舅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你的。” 人家女孩子还不认识他,他就迫不及待上门提亲,总觉得有点猫腻。 “我也好奇。”谢丹姝撇嘴,“小叔保密功夫做得好,竟然没一个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偷偷看上了一个姑娘家。” 这件事确实让人感到意外。 一来谢家住在上京城黄金地段,跟傅家府邸根本不在一起,二来两家也没什么交集,就连寻常女儿家的聚会都没有凑到一块的时候。 所以谢小国舅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的傅东篱,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楚云绯跟傅东篱聊了一会儿,大致明白谢小国舅为何会看上这位姑娘了。 单纯没心机,但并不愚蠢,对于谢小国舅那种心思深沉的男人来说,这种性情跟他正般配,相处起来会很轻松愉快。 心性善良但不会无底线,头脑清晰,懂得分辨是非,不自傲,不自卑,有种不溢于言表的风骨。 站在人群里可能不是最耀眼的那个,但绝对是让人很舒服的一个女子。 以谢麟如今的身份,他其实不需要一个处处帮扶处处体贴的妻子,因为他本身能力够强,性子是能包容别人的人。 楚云绯觉得他们俩若成亲,傅东篱应该会过得很幸福。 但有个前提,谢小国舅最好别做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情,否则依傅东篱这果断的性情,十年青梅竹马都不留恋,说断就断,对谢小国舅应该也不会例外。 东宫花园里逛了一会儿,楚云绯带几人回到花厅,喝着茶闲聊,气氛愉快而轻松。 此时的疏凰宫里,谢夫人坐在皇后下首,面带笑意:“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就在三月初八,那天是个吉日。” 第439章 这个儿子没白养 三月气候会很舒服,是个适合成亲的好日子,也有足够的时间让谢家筹备大婚事宜。 穆帝和皇后听到婚期之后,彼此对视一眼,随即皇后笑道:“三月春光明媚,百花盛开,是最让人喜欢的月份。” 只是他们大概没办法凑这个热闹了。 皇后不动声色地轻抚着自己的腹部,这段时间她一直待在疏凰宫安胎,不敢多操心后宫事务,也没怎么出去活动,太医说过了前三个月就不会再有大碍。 算算日子,正月十五之后,应该就有四个月了。 皇上一心想出宫,这个时候反而是最好的时机,只要他们注意别太劳累,行车赶路慢一点,注意饮食休息,对身子反而有些好处,比整日闷在宫里好。 毕竟这个时候不走,等孩子出生就更走不成了,总不能抱着个小婴儿到处去游玩。 大概这些日子受皇上影响太大,皇后忍不住也开始期待起宫外的生活,对谢麟成亲一事反而更能平常以待。 谢夫人道:“男子先成家后立业,我们家却都相反,一个个对婚姻大事丝毫不着急,又个个都有自己的主见,我也时常无奈。” 待把谢麟和奕安的婚事都忙完,她才能松口气。 穆帝倒是看得开:“儿孙自有儿孙福,其实也不必太着急。太子当年镇守边关战场,成亲时不也二十好几了?如今他跟太子妃夫妻恩爱,行事沉稳,倒是让朕少操了不少心。” “皇上说的是。”谢夫人点头,随即站起身,“臣妇还有些成亲细节要约西平伯夫人商议一下,暂且先告退。” 皇后吩咐阿蔡:“送送夫人。” “是。”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儿女都已经成家。”皇后轻叹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臣妾都老了。” 穆帝端着茶盏,悠闲地啜了一口:“老什么?我们的幸福生活才刚开始。” 皇后面色一红,嗔了他一眼:“皇上说这话也不觉害臊。”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穆帝神色淡定,“难道皇后不期待?” 皇后无言以对。 如果他们的幸福生活是建立在对儿子的剥削和压榨下……好吧,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觉得挺不错的。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容苍既然是储君,自然应该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任,累一点也是正常的,毕竟大权不能旁落,能者多劳。 “过完正月十五再走吧。”穆帝力持镇定的声音里,听得出暗搓搓的期待,“正月十五元宵节,晚上朕带皇后出宫去看看花灯,享受一下宫外的热闹,然后回来休息一天,第二天多带些银票,悄悄出宫,不让太多人知道。” 皇后沉默片刻:“应该让容苍知道。他常年在外,对外面的了解比我们多,出宫之后去何处游玩,晚间下榻何处,他可以替我们规划一下。” 穆帝安静地喝了口茶,他其实最不想让容苍知道。 老子出去游玩偷懒,儿子在宫里累死累活,还要替他们出谋划策,想想都觉得心里不平衡。 但皇后说得对。 容苍在外面的时间多,见识广,知道哪里热闹,哪里的风景好。 皇后身子暂时不适合走太远,周边几座城池逛一逛,好山好水走一走,夏季酷暑之前赶回来。 算算日子,最多也就能玩上三个月。 穆帝最终还是采纳了皇后的意见,晚间召来容苍和楚云绯商议,原本还带着点心虚,想着容苍可能会反对。 没想到小两口听完之后没半点意外,容苍还认真地给提出一些意见参考,走哪条路,先去何处,哪处风景更好,哪处山水更迷人,以及各地的风土人情如何,都给他们做了个完整而详细的规划。 连随行护卫和贴身伺候的丫鬟也安排得妥妥当当。 “母后出宫,身边得有两个身手伶俐的侍女护着。”楚云绯沉吟,“把墨雪和墨雨带上吧,她们既能伺候母后,也能保护父皇和母后安危,还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那一刻,穆帝真心觉得容苍这个儿子没白养,楚云绯这个儿媳也是好样的。 这夫妻二人简直就是人间宝藏。 “儿臣给父皇安排的都是靠近医馆的住处,母后身子特殊,万一有个不周时,请大夫也方便。”容苍说完,不忘叮嘱,“别在外面玩太长时间,夏季炎热,最好赶在五月之前回来。这两天让姬紫衣给父皇请个脉,蛊毒一日待在身体里,一日就无法让人真正安心,到了合适时机要赶紧引出来。” 穆帝缓缓点头,觉得容苍考虑得实在周到。 所以说孩子在精不在多,多了没什么用处。 有容苍这样的,一个就足够。 “另外,父皇和母后出门在外,不要轻易打抱不平,与人斗狠,若是遇到贪官恶霸欺压百姓等恶事,可以暗中让护卫出手教训,若性质太过严重,就直接传信回宫,儿臣会安排人去处理。” “母后有孕在身,父皇切不可逞一时意气,将自己和母后置身于险境之中,即便身边有护卫,也必须时刻小心谨慎,低调不张扬。” “到每个地方安顿下来之后,让护卫把银票换成碎银子,出手不要太阔绰,以免引起歹人注意,给自己惹来麻烦。” 穆帝和皇后不发一语地听着,表情渐渐微妙。 他们此时竟诡异地觉得,他们跟容苍的身份好似颠倒了似的,容苍成了老父亲,他们是即将出远门的子女,被他耳提面命地叮嘱着,不许这不许那,注意这注意那,他们还得乖乖听着。 毕竟容苍说的有道理。 皇上和皇后这身份不宜与人起冲突,皇后这身体状况又特殊,更应该远离逞凶斗狠。 穆帝幽幽叹了口气:“容苍,要不你把所有需要叮嘱的话都写在锦囊上,朕抽空细看,你意下如何?” 楚云绯坐在一旁,抿着唇偷笑。 容苍方才那副念叨叨的语气,确实有点老父亲的感觉,不过皇上脾气好,被他如此耳提面命也一点没生气。 第440章 元宵灯会 穆帝没听到楚云绯的心声,若是听到了,高低得回一句,他哪敢有脾气? 他急吼吼地想出宫,容苍这么好说话,不但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还细心地给他们规划路线和出游细节,顶多啰嗦了一点,那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 他要是有脾气,万一容苍来个身体不适,把政务退回到他跟前,他还走个屁。 都说夫妻心有灵犀。 皇后显然看出了穆帝此时的想法,嘴角噙着一抹了然笑意,自始至终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直到容苍交代完所有该交代的,穆帝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让阿蔡找来纸笔,把一些重要事项都卸下来。 “朕没出行过,倒不知外面原来如此不安生。”穆帝拧眉看向容苍,眼底染了些许质疑,“容苍,你不会是不想让朕出宫,故意让朕知难而退吧?” “父皇这就误会容苍了。”楚云绯笑道,“寻常人出行确实不用太过担心,但凡事都有意外,尤其是一些达官贵人出行,必须多带一些护卫,因为劫匪一看就知道他们有钱,万一被这些人入了眼,还是很危险的。” 所以容苍让他们在外低调一些是有道理的,不仅仅是劫匪,说不定还会遇到一些贪官恶霸刁难。 虽然京城周边城池因为靠近皇城,相比偏远地区要安全一些,但皇帝这个身份本就敏感,小心一点没坏处。 穆帝嗯了一声,心里已经开始考虑出宫之后要不要打扮得朴素一些? “杨公公要带出去吗?” 穆帝回神,下意识地摇头:“不带。他的模样更引人注意,带出去就是麻烦。” 身边带一个太监,不就是告诉别人他的身份了吗? 容苍点头,起身告退:“儿臣回去再想想其他注意事项,父皇和母后先休息吧。” 夫妻二人离开疏凰宫。 皇后跟穆帝安静地对视着,须臾,噗嗤一笑:“皇上有没有回到小时候被先帝念叨的感觉?” 穆帝眼神幽幽:“皇后很高兴?” 皇后笑而不语,她确实挺高兴的。 但不能直说,否则会伤了皇上的面子。 从疏凰宫告退出来,容苍和楚云绯回到东宫。 洗漱更衣,喝了杯温水。 楚云绯躺在容苍臂弯,懒洋洋地阖眼:“容苍。” “嗯?” “假如宫中发生意外,父皇要废了你这个太子或者收回你的权力,你会如何?” 容苍轻抚着她的发丝,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她柔顺的发间穿梭,声音温和而平静:“不会。” 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楚云绯声音柔柔:“若有假如呢?” “权力是我们的,皇位也是我们的。”容苍声音波澜不惊,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魄力,“没有任何人可以从我手里,把属于你的后位夺走。” 这句话的分量很重。 不仅仅是对她的承诺,更是一种宣誓。 如今身在这个位子,没人知道容苍自己贪不贪恋权力,但他曾承诺过让她坐上皇后之位,这个诺言一定会实现。 而如今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撼动。 楚云绯笑了笑,抬手把他的手抓住:“夫君威武。” 灯火下,美人肌肤白皙细腻,眉眼沉静柔和,微敞的衣领下露出精致的锁骨。 浑身上下都透着诱惑。 容苍眸色深了深,低头亲着她的脸:“我们要不要再生个公主?” 楚云绯眨眼:“太早了,应该等两年再说。” “为夫等不了。”容苍翻身把她压下,“绯儿,江山后位已经在我们手里,没有人可以把它夺走,你放心。” 楚云绯浅笑着回亲着他:“我知道。” 她并不担心有人来夺江山,她只是忽然心血来潮,想从容苍嘴里多听听霸道的承诺。 他说那句话时,会让人觉得他已经是君临天下的霸主,唯我独尊,明明语气温和,态度却强硬得不容置疑。 两人气息交融那一刹,楚云绯轻轻闭上眼,在心里想着,是不是否极泰来之后,人生注定会一帆风顺,再无坎坷? 如今的生活真是安逸得让她觉得不真实。 元宵节转眼到来。 傍晚时分,穆帝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常服,带着同样一身寻常衣服的皇后悄悄坐马车出宫,身后跟着正大光明出宫过节的容苍夫妇。 直达热闹的集市,帝后二人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街上人头攒动,街边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笼,一时只觉得新鲜。 许多年前,皇后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时,曾凑过元宵节的热闹,之后进宫二十多年,除了回家省亲之外,再没有出过宫了。 如今看见街上各种造型的花灯,各种猜谜和投壶游戏,样样都觉得新鲜有趣。 容苍和楚云绯跟在他们身后,不打扰帝后逛花灯,又能随时注意到前面的动静,以防发生意外。 “小舅舅今天不知道有没有约傅家姑娘出来逛逛。” 楚云绯看着街上男男女女,姑娘们手里提着各种造型的花灯,身边有男子相伴的,大多不是夫君就是情郎,女子们面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意,看起来真是明媚耀眼。 走到前面经过一处投壶游戏,楚云绯眼尖地看见两个熟人,抬手捏了捏容苍的手:“前面那不是淮书世子和丹姝吗?” 容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看见容淮书将一支箭投到了壶里,楚云绯道:“没想到淮书世子这么个斯文儒雅的公子哥儿,投壶竟然也玩得这么好。” “世家公子从小精心教导,君子六艺都有涉猎,投壶只是个简单的小游戏,难不倒他。” 楚云绯嗯了一声。 容苍问:“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用。”楚云绯摇头,“人多容易引人瞩目,让他们自己玩,我们逛逛就好。” 花灯节最重要的就是气氛。 走到街头一个卖花灯的老伯摊前,容苍给楚云绯买了个莲花图案的花灯,一转身迎面撞上一个女子。 “啊!”女子一个不稳,竟直接倒向容苍怀里。 楚云绯抬起手臂一拦,中途把她拦截在自己臂弯:“这位姑娘小心点。” 女子抬头,目光越过楚云绯,对上容苍那张俊美清冷的脸,怯怯羞红了脸:“公子……” 容苍冷了脸。 楚云绯则挑眉:“这位姑娘是不是认错了人?” 第441章 有备而来 女子理了理衣裙,站着退后一步,微红着脸,柔柔弱弱地朝容苍和楚云绯福身:“小女子莽撞了。” 楚云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女子年纪不大,肌肤白皙,五官柔美,一身浅蓝色皮毛披风裹着纤瘦的身子,在长街两旁花灯照耀下,显得楚楚可怜。 容苍神色漠然,不发一语。 楚云绯也没说话,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她,只看得女子表情尴尬,面色涨红:“我……我……” “表妹。”一个年轻男子走来,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幕,“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 女子摇头,连忙攀着男子的胳膊:“表哥别误会,是我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公子,正在跟他致歉。” 男人转头看向容苍,微微颔首,态度谦恭而有礼:“抱歉,表妹无意冲撞,还望两位多多包涵。” “无妨。”楚云绯淡笑,“今晚人多拥挤,这位公子切不可大意,记得把表妹照顾好。” 男子点头,再三表达歉意之后,挽着女子的手转身离去。 楚云绯盯着两人的背影,眉梢微挑:“长青,去查查这两人的身份。” “是。”长青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楚云绯没把这二人放在心上,不管对方是有意而来还是无意冲撞,都不影响他们看花灯的心情。 元宵节不止城内热闹,城外河畔更是灯火辉煌。 河中画舫轻游,灯火闪烁。 穆帝大概是被这种氛围感染,转头看向皇后:“朕……咳,我们要不要租一条画舫玩玩?” 皇后毫不犹豫地摇头:“站在岸边看看吧,你没看画舫上都是轻歌曼舞的美人?” 河中画舫不少,丝竹声婉转悦耳。 精致奢华的舫上,远远可瞧见翩翩起舞的身影,舞姿妙曼,身段玲珑有致,抬手举足皆是让男人们难以抗拒的动人风情。 热闹是属于元宵节的,画舫美人却大多是属于达官贵人们的享受,河面上亦有一艘艘小画舫被勋贵公子或者小姐们租来,用来在河中心放河灯,祈愿平安康健或者仕途顺遂。 容苍和楚云绯站在河畔,安静望着眼前这一幅灯火辉煌的画面,置身于热闹之中,却时刻像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未曾被繁华迷了眼,对眼前的热闹也似无动于衷。 楚云绯此时似乎格外理智,时间百态,眼前只是其中一种。 如果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或者是个姻缘不幸福的女人,此时有机会看到如此繁华美景,喧闹场面,定忍不住会沉醉其中。 然而她姻缘美貌,夫妻恩爱,身份又接近于天下至尊。 心境在悄无声息的时候就发生了变化。 明明时间根本没过去多久,却像早已见过诸多繁华景致,拥有了一切,便觉得所有的热闹都不过如此。 若能不沉迷于眼前的璀璨,是否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天下民生上?被隔绝在这片灯火之外的百姓,才是整个国家的基石。 穆帝挽着皇后的手,像是突然间找回了年少时的悸动,就这么沿着河畔漫步,容苍和楚云绯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不去打扰帝后二人难得的浪漫柔情。 逛了半个时辰,皇后提出回宫。 穆帝欣然同意。 热闹是看不完的,以后多的是机会,保重身体要紧。 楚云绯和容苍也跟着坐上马车,赶在皇宫落钥之前回到宫里,他们本打算跟到疏凰宫,中途被穆帝挥手赶走:“天色不早了,你们俩跟了一路还不累?赶紧回去休息。” 于是两人转脚回了东宫。 “长街上出现的那两人,就是最近因婚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永安伯府嫡次子潘子钧,女子则是他的表妹黎茵。”长青跟在容苍身后,如实禀报,“他们的出现应该不是巧合,主子可要属下继续去查?” 楚云绯听到这句话,转头看向容苍:“所以他们是有备而来?” 容苍眸色微深,表情疏冷漠然。 若潘子钧和黎茵是有备而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施展美人计,还是在容苍面前展现一下他的君子风度,扭转世人对他的观感? 长青猜测道:“属下判断有两个可能,一是黎茵施展美人计,想攀上太子殿下,或者是潘子钧想把自己的表妹献给太子,唆使她施展美人计。第二个可能则是潘子钧故意装出不认识太子,想“无意间”展现出风度翩翩的一面,试图让太子改变对他的看法。” 毕竟这段时间因为婚事,潘子钧的口碑一落千丈,且牵扯到谢家,宫里应该也会听到一些不利于他的传言,潘子钧想挽回自己的名声,所以刻意制造了一个“不熟悉的偶遇”,想让太子对他印象改观? 但不管真实原因是什么,提前打探太子行踪,在元宵节的长街上制造偶遇,都是一个不太聪明的决定。 楚云绯拧眉:“潘子钧并未在东宫当差,居然能打探出我们的行踪,长青,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长青领命离去。 …… 元宵节之后,太子继续埋首于政务。 穆帝在疏凰宫里休息三日,实则正月十七一早就轻车简从,悄悄带着皇后出了宫。 正月十八日,大太监杨德喜在大殿上宣旨,命太子监国,皇上要带皇后出去散心,归期不定。 满朝文武恭敬领旨,连劝谏叹息都显得力不从心。 大概是太子监国摄政已有半年之久,大臣们早已习惯皇上偷懒的行为,对留下的这份圣旨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担心皇上出宫不安全,皇后出宫也不太符合规矩。 但人都走了,再怎么不合规矩也没法,只能暂时听太子的,而皇上离开之后,朝堂上权力结构似乎又发生了一点变化。 容苍培养新人的意图明显,朝中有些老臣生了些许危机。 只是以谢国舅为首的辅臣坚定地支持太子的决定,留在京中照看孙子的忠义侯之妻——浔阳长公主也坚定地站在太子身后。 再加上远在漠北战场的齐锦和栖霞公主持续不断地送回捷报,足以证明容苍的权力稳如磐石。 这无疑让一些蠢蠢欲动的老臣不敢轻举妄动。 朝中已无其他皇子可与容苍抗衡,以穆帝摆烂的态度,什么时候心血来潮直接传位给容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聪明人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太子唱反调。 正月十八,南齐传来消息,南齐皇帝欲派使臣跟楚国结秦晋之好,约莫四月中旬可以抵达盛京。 秦晋之好。 国家与国家之间只要谈和,似乎总离不开和亲二字。 第442章 主动权 容苍对他国使臣自然表示欢迎。 比起漠北,南齐这些年对楚国的伤害不算大,两国虽是敌对国家,但各国有各国的立场。 就行事作风来说,南齐比漠北光明正大得多。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能终止战争,敌人也可以成为朋友。 只是联姻这件事,容苍显然未曾考虑过。 面前案上放着几封南疆寄来的信件,容苍斜倚着屏风,声音疏懒:“南齐皇帝正值壮年,风流好色,后宫嫔妃多达百人,儿子女儿三四十人,年纪最大的已经成年,最小的可能才两三岁。” “三四十个孩子?”楚云绯咋舌,“这么算下来,这位皇帝陛下登基之后,岂不是每年都有皇子公主出生?” 容苍眉头微皱:“登基前就有了孩子,登基之后生得更多。” 楚云绯感叹:“看来南齐皇族最不缺的就是公主。” 所以此番使臣前来,求和的方式无非就是送公主,而眼下朝中最适合接收公主的人除了容苍,还有谁? “我对娶他们的公主没兴趣。”容苍道,“楚国已经没有未出阁的公主,所以联姻一事只能回绝,他们若真有诚意,可以用别的方法达成盟约。” 楚国攻占漠北之后,疆土扩大,兵力依旧充足,南齐一国之力无法再对楚国形成左右夹击的趋势。 以前两国南北牵制尚且奈何不了楚国,如今凭南齐一国之力,更不可能讨得了好,所以他们只能主动求和。 楚云绯道:“如果他们真的提出联姻呢?” 容苍淡道:“想求和结盟的人是他们,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要不要联姻,我们说了算。” 楚云绯笑了笑:“容苍。” “嗯?” “楚国跟漠北、南齐停战指日可待,往后五十年,楚国需要的不再是能征善战的武将,而是善于治理一方的官员。”楚云绯垂眸研墨,“不是说武将不重要,一个国家想要持续强大,兵强马壮必不可少,但和平时期,清正廉洁肯为百姓着想的官员非常缺乏。” 朝中官员不少,愿意为百姓着想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但是远远不够。 更多的是为了家族或者自己的利益抱团争利,就算初入朝堂时,很多年轻人也曾抱着一腔热血,渴望做出一番抱负,但历经数年官场浮沉,总会受到各种各样的诱惑,或是美人,或是名利,或是钱财,还有几人能记得初衷? 贪官和昏官需要及时淘汰,这样才能阻止蛀虫吸食百姓之血。 容苍嗯了一声:“你有什么建议?” “三年一度的科考是否可以改为一年一次?”楚云绯沉吟,“或者说,每年科考录取的名额可以增加一些。其实能走到春闱的学子,学识方面都是顶尖的,寒门学子缺乏的是眼界和认知,做出来的文章可能会稍微逊色一些,但他们接近民生,了解民生,应该会比权贵学子更有怜悯之心。” “另外,南方学子心思细腻,平均学识要胜于北方学子,所以每次科考录取的南方学子人数远远高于北方,但北方的水土北方人了解,让南方官员去北方治理百姓,可能会因为了解太少或者认知上的误差,而产生一些不可化解的矛盾。” 容苍听着她侃侃而谈,嘴角扬起,缓缓点头:“嗯。” 楚云绯作为女子,对朝政了解得可能不是很多,对天下学子和南北方的问题看得也不是太深刻,但她提出的建议都是从民生考虑。 容苍每次都会认真地听,从中挑出有用的建议备用。 时间充裕时,他会认真跟她讨论建议的可行性有多大,或者楚云绯的建议不太可行,他也会耐心地告诉她为何行不通,而不是一口回绝。 除了容苍真心喜欢之外,也因为每次谈到这里,楚云绯都会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他,容苍因此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正在被妻子崇拜着。 这种油然而生的虚荣感让他飘飘然并贪恋沉迷,只是他一直善于克制,善于隐藏,所有没人知道他沉着冷静的外表下,藏着什么样的真实情绪。 穆帝离开之后的日子,容苍和楚云绯反而有了更多的时间相处。 因为疏凰宫没人,楚云绯不用再去请安,空闲时也没法再跟皇后聊天,容苍早朝之后都会把政务搬到长信殿处理,每天固定在午膳之后召见大臣议事,忙到晚膳前结束。 晚间回长信殿跟楚云绯一起用晚膳,晚膳结束之后,夫妻二人继续把白天没处理完的事情处理好。 日子就这样过着,忙碌而充实。 …… 时间一天天过去。 正月二十二,潘子钧给傅东篱写了封信,大致意思是两人多年感情,取消婚约非他本意,他一直把黎茵当成自己的妹妹,从未有过其他念头。 如今他意识到自己心里唯一喜欢的人只有东篱,希望东篱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以后一定好好对她,绝不会三心二意,朝三暮四。 潘子钧还在信中说谢家高门水深,不是她一个柔弱女子能应付的,谢小国舅身份那么高,看中一个商贾的妹妹定是别有所图,让东篱务必小心谨慎。 信很长,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足以看出他的不甘和后悔。 然而傅东篱看完信之后,直接丢进熏香炉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火焰把宣纸一点点吞噬,直到彻底化为灰烬,才吩咐小兰:“你去潘家走一趟,就说谢家大国舅是国子监祭酒,如果潘子钧继续给我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或者在取消婚约之后还要纠缠我,我就把信交给谢大国舅,看三年之后的科考,他还能不能顺利入仕。” 小兰把这番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潘子钧,潘子钧僵硬地听完,面色似是嘲讽,似是怨恨,最终还是忌惮盖过一切,对着传话的小兰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府。 小兰带着消息回到傅家,傅东篱听完之后没说什么,只道:“从我前几天买的首饰里,挑两套最贵的带上,丹姝邀我去赏花,我可不能空着手去。” 小兰应道:“是。” 士农工商,阶级不同,穿衣打扮也有要求。 若是纯正的商贾之家,没有官职,没有爵位,很多上等料子的衣服和首饰都不能穿用,再多钱都不行,不过傅家有爵位在身,即便没有实权,也依然在勋贵之列,除了皇族规制的不能用之外,其他的几乎没有限制。 她有钱,各种昂贵的首饰都买得起。 送人自然也要送最好的,何况还是送给未来的侄女。 傅东篱一想到她即将有一个比自己还大上几个月的侄女,忍不住抬手捂着脸,心里美滋滋的,有种占到了便宜的幸福感。 第443章 阔绰的傅姑娘 天气一天天暖了,百花开始生出嫩芽,早春的花卉已含苞待放。 京中各家公子和姑娘们开始频繁走动起来。 冬袄换成了春装,年轻的小姐们打扮得明媚耀眼,今儿参加这个赏花宴,明儿参加那个诗词会,一群差不多大的姑娘们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格外热闹。 傅东篱这些日子人缘越来越好,名声也越来越响。 因为她出手太阔绰。 全套的宝石头面送给谢丹姝这个准侄女,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送给荣王妃和谢夫人,浮光锦的料子送给太子妃,还有每次参加宴会时,动辄一支簪子送给这个姑娘,两朵簪花送给那个姑娘,像是散财童子似的,只把原本对她有些嫉妒的姑娘们都笼络了过来,也让各家未出阁的女子见识到了她的财力。 能参加宴会的女子家世都不错,但是未出阁的女子不掌中馈,每个月只有固定那点月例,衣裳和首饰都是有限制,哪能做到挥金如土? 可人家傅姑娘也是个不掌中馈的小姑娘,偏偏就是有着花不完的钱,送不完的珠宝衣裳。 哪个姑娘不羡慕? 小姑娘们都爱美,又漂亮又值钱的衣裳首饰谁不喜欢? 不相干的人可以酸溜溜地说一句浑身铜臭味,可真金白银的珠宝首饰送到自己手上,不动心的绝对是少数。 所以傅东篱凭着阔绰大方的性情,很快打出了名声,在谢丹姝的帮助下结交不少朋友,然而这些天眼见着傅东篱越来越混得开,潘嘉仪却感到十分不满。 这晚傅东篱回家时,潘嘉仪等在傅家大门外,迎面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东篱。” 傅东篱下了马车,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潘嘉仪道:“你最近去参加宴会为何都不带我?” 傅东篱诧异:“人家只给我递了请帖,我就算想带也带不了啊。” 上次因为进宫一事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已有一个多月没见面,潘嘉仪怀疑自己若不主动登门,傅东篱很快就会把她忘到脑后去了。 潘嘉仪面色不虞:“就算不带我,你也不应该当散财童子啊,跟贵女们打交道难道就要靠银子吗?你知不知道这样只会适得其反?那些身份高贵的女子骄傲又清高,最看不起浑身铜臭味的商人——” “你应该是误会了。”傅东篱眉头微皱,“一来我不是商人,我大哥才是;二来就算我是商人,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她们愿意与我相处,我就高兴,她们若是看不上我,我也不会热脸去贴;三来我送东西只是表达我的友善,前提是她们先对我友善,对我有敌意的人我也不会送,所以你不用担心。” “第四,其实那些女子品行都不错,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肤浅,而且我结交的也不全是贵女,还有一些只是品级很低的小官员家中女儿或者妹妹,她们对我流露善意,我就愿意对她们友善。” “可是……”潘嘉仪明显语塞,随即不甘地开口,“既然你这么大方,当初对我家为何就小气?母亲提出的要求你若答应,你跟我大哥的婚事不就能成了吗?你们青梅竹马十年,难道比不上那两间铺子?” 傅东篱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很难相信如此理直气壮的歪理,竟然是从她一向交好的朋友口中说出来。 “所以你觉得,我的钱应该给你们花?”傅东篱定了定神,表情已有些不满,“我的钱爱给谁花给谁花,这是我的权利不是吗?” “你就那么喜欢给一些不相干的人花钱?”潘嘉仪咬牙,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你以为她们是真心对你好吗?她们不过是想哄着你花钱罢了!傅东篱,别那么天真好不好?谢丹姝根本就不是真心对你,人家是亲王府世子妃,要什么有什么,凭什么对你那么热情?若说她无所图,打死我都不相信。” 傅东篱淡道:“你也说了她是亲王府世子妃,要什么有什么,而且她还是谢家嫡女,那么高贵的身份,能觊觎我什么?觊觎我手里的几两银子?” “我——” “她们是我朋友,不是不相干的人。”傅东篱淡道,“我愿意给别人花钱是我的乐趣,但是别人不能从我手里抢,你越抢我就越不想给,不行吗?” 说完这句话,她有些不耐:“以后别来找我了,很烦。” 青梅竹马十年,比不上两间铺子? 确实比不上。 傅东篱恼怒对方贪婪的欲望和理所当然的语气,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似的,明明是潘家一边嫌弃着她的身份,一边肖想着她的钱财,还要反过来倒打一耙。 真是虚伪至极。 “东篱,这是怎么了?”西平伯夫人从内院出来,抬头就看见一脸不悦的傅东篱,连忙上前询问,“有人惹你不高兴?” 西平伯夫人手里还搀着个三岁小姑娘,一张婴儿肥的小脸粉嫩嫩的,笑起来眼睛弯弯,很可爱。 开口喊人时,声音也是软糯糯的:“姐姐。” “嗯,玥儿乖。”傅东篱弯腰捏了捏她的脸,然后才直起身,摇了摇头,“方才在外面遇到了潘嘉仪,说了几句不爱听的话。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请母亲别让她登门了,潘、傅两家婚约已经取消,以后来往还是尽可能减少的好。” 西平伯夫人点头:“好。这几天我在准备你的嫁妆,等拟好清单给你过目一下,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跟我说。” “那就麻烦母亲了。” “一家人那么生分干什么?” 傅东篱笑了笑,颔首告退。 回到紫竹楼,傅东篱脱去外衣在窗前坐下来,托腮看着窗外:“小兰,给我沏一杯花茶。” “是。” “小姐心情是不是不好?”小月觑着她的表情,“潘姑娘说的话小姐别放在心里,马上要出阁了,小姐应该开开心心的才对。” 傅东篱摇头:“谁有空跟她置气?我是在想,夫人最近对我的态度跟以前不太一样。” 她其实不讨厌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只是夫人好像总担心她会伤害她的一双儿女似的,轻易不会让他们出现在她面前。 而且以前夫人说话大多冷冷淡淡,最近态度友善了不少。 小月了然笑道:“小姐很快就要嫁给谢小国舅,谢家那么高的门庭,谢大国舅又是国子监祭酒,决定着很大一部分学子的命运,夫人对您好也是为了小公子着想。” 婚事? 傅东篱一怔,面上浮现几分好奇,几分羞涩。 她参加这么多次宴会,到现在都还没机会见到谢小国舅呢。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丹姝说他脾气很好,人长得也好看,只是年纪比她大上一些,但这一点可以忽略,因为两人相差的岁数是可以接受的。 他应该比潘子钧长得好看吧? 第444章 父母之爱子 西平伯和长子傅东城这几天也推掉外面的事情,专心筹备东篱的嫁妆。 谢家下聘阵仗很大,足足六十四抬聘礼,是皇族之外娶亲的最高规格,给足了傅东篱颜面。 所以傅家嫁妆也必须足够丰厚。 除了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织锦被褥枕头等生活用品之外,他们替她准备的最多的是黄金和白银,装了足足八箱。 都说黄金白银是俗物,铜臭味重,可过日子谁也离不开它。 有钱能使鬼推磨。 西平伯想得更周到细致一些,他们家爵位后继无力,早晚落魄,虽说有着花不完的钱,那到底无法跟谢家比肩。 他担心女儿嫁去谢家会被人看不起,即便知道谢家主子们都大度包容,也难免有些下人会狗眼看人低,所以他这是以防万一。 小鬼难缠,有钱才能让小鬼安分。 所以女儿的嫁妆必须准备得充足,让她嫁过去之后在钱财上没有后顾之忧。 时间一天天过去,三月很快到来。 临近婚期,前来给傅东篱添妆的人不少,除了谢丹姝之外,这些日子新交的贵女们很多都差人送了添妆过来,傅夫人命人好好记下那些添妆的名单,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她高兴的不是这些东西,毕竟这些东西都是送给东篱的,会添在她的嫁妆里一并带到谢家去。 她高兴的是送来添妆的贵女们背后的家族,以及以后拉近的关系。 自古人情往来就是讲究有来有往。 今儿他们来添妆,改日家中喜事临门,西平伯府便也有了回礼的理由,一来一往,此后关系不就搭上了? 高门贵胄来往得越多,以后人脉越广,对傅家子女的好处就越大,傅夫人怎能不高兴? 原本以为跟潘家的婚事取消之后,东篱很难再有比永安伯府更好的夫家,没想到竟被谢家看中,着实让人感到意料之外的惊喜。 相较于傅夫人的高兴,傅东篱心里却难免有些紧张,既期待成亲又忐忑,总想找点事情做做,打发一下难捱的时间。 “小姐,潘公子又来求见了!”小月匆匆而来,满脸愤愤,“他真是不死心。” 傅东篱坐在紫竹楼外的秋千上,轻轻叹了口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还有两天就到婚期了,他再不甘也没办法,总不能闹到谢家去。” 小月问道:“那小姐见他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小兰戳着她的额头,“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成亲前夕跟别的男子见面,要是让人知道了,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傅东篱点头:“小兰说得对,小姐我也是要名声的。” 大门外,潘子钧拽着门人的手:“让我进去,我只想见东篱一面,说几句话我就走……” 接到禀报的西平伯站起身,带着几个护卫走出去,原本满腔不悦,在看到醉酒之后东倒西歪的潘子钧之后,眼神变得复杂,面上怒火也缓缓敛去。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晚辈。 西平伯原本想怒斥的话咽了回去,平静劝道:“子钧,你跟东篱不是良缘,婚事既然已经取消,以后就别再想着她了,对她不好,对你也不好。” “伯……伯父,我……我放不下东篱,我放不下她……”潘子钧醉眼迷离,连笑意都带着苦涩,“谢小国舅比我好吗?我知道……他出身比我好,官职比我高,可是我……我以后也能出人头地,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伯父,东篱……” 西平伯皱眉:“来人,把潘公子送回家,让永安伯夫人多开导开导自己的儿子。” 别即将大婚,还来人家女子门前胡闹。 护卫听从吩咐,很快把潘子钧带离了傅家。 西平伯转身进府,不由想到十几年给两人定下婚约时的心情,眼下难免觉得唏嘘。 潘子钧说他可以出人头地,这句话西平伯不否认,可潘子钧根本不知道官职从来不是东篱退婚的理由。 男人其实都能理解男人。 潘子钧眼下还没有入仕,他对东篱确实有几分喜欢,但在没有退婚之前,他除了喜欢,更多的还是想指着东篱的嫁妆给他铺路。 一旦以后功成名就,有官职在身,他就会越来越嫌弃东篱,从心底里膈应起东篱的身份让他面上无光。 倘若东篱的身份成为他晋升的阻碍,那么这份嫌弃更会直接化为怨恨,两人从此成为怨偶。 而谢小国舅如今已经有了极高的官职,他完全可以选择家世更好的女子成亲,他却偏偏选择了东篱。 除了谢夫人所说的旺夫之外,西平伯完全可以认为谢小国舅是真心喜欢东篱,否则不会在东篱刚退婚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托谢夫人上门提亲。 这种打心眼里的喜欢,才不会因为一些事情而轻易改变。 就算以后会发生变故,几率也是极小,因为谢家人的人品比潘家靠谱多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女儿的婚事他是做过多番考量的,不会因为谢家门庭高就欣喜若狂,倘若对方人品不靠谱,那么就算是皇子郡王,他也会据理力争。 暂时来说,谢小国舅的人品值得他相信。 第445章 是你? 三月初八这日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伯府里张灯结彩,分外喜气,来往的下人们一个个穿着鲜亮,个个容光焕发。 紫竹楼里,傅东篱一身红色嫁衣坐在妆台前,衬得容颜娇艳,柔美动人。屋子里挤满了人,坐着的,站着的,见面就有说不断的喜话。 西平伯夫人热情地招待着女子们,傅家平日来不太来往的堂姐妹都来了,远在梧城的霍家表姐妹和嫂子们也乘车赶来送上祝福,一屋子的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唯有傅东篱坐在梳妆台前,有些昏昏欲睡。 她以前一贯觉大,总要睡饱了才有精神,今天天没亮就被侍女从床上拽起来梳妆打扮,半天折腾下来,又困又累,直到现在都有些精神不济。 “姐姐,美美……”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双小白爪子伸手抓着她的袖子,及时唤醒了傅东篱的瞌睡虫。 她转头看向仰着头的妹妹,玥儿今天也是一身红色小裙子,看着漂亮又可爱。 傅东篱心头一软,把她抱起来:“玥儿今天也美美的。” “真的?” 傅东篱点了点的小脑瓜:“真的。” 西平伯夫人站在一旁,欣慰地看着姐妹俩,心情不由复杂起来,隐隐有些后悔没早点让女儿跟东篱亲近。 其实东篱没坏心的。 她嫁给西平伯之后,丈夫不让她管原配一双儿女的事情,她心里有所不满,对他们一直冷冷淡淡,但扪心自问,这些年东篱跟她相处时并未流露过敌意,见面时也是谦恭有礼称呼她为母亲,未曾失礼过。 原配夫人过世之后,留下来的儿女对继母有着天生的隔阂,她不该强求一嫁进来就有权管束他们,彼此尊重才是最和谐的相处方式。 外面隐隐响起鞭炮声,吹吹打打的声音越来越近。 迎亲的队伍来了。 “新郎官接新娘子啦!” 一身红袍的谢麟在众人簇拥下走来,傅东篱紧张地抬头看去,随即一怔,一瞬不瞬地盯着谢麟:“你……你你你……是你?” 谢麟挑眉,面容温润含笑:“怎么了?” “你……”傅东篱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不自觉地站起身,表情带着点不敢置信,“你就是谢小国舅?” 一屋子的女子花痴般盯着谢小国舅,若不是女子被教导着要含蓄,这会儿只怕一个个都如猛兽般扑上去了。 好俊的男子。 这么年轻就当了尚书,以后位极人臣不在话下。 东篱真幸福啊。 不过看东篱的反应,好像跟谢小国舅是旧识? “东篱。”傅夫人眼神里染了点狐疑,“你这是什么反应?” 傅东篱瞬间回神:“我……” 她一双美眸牢牢锁在谢小国舅脸上,像是担心自己认错了似的,“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谢麟点头,一派温文儒雅的贵公子模样,“娘子,我们该走了。” 傅东篱紧张地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起身,起身朝父亲和傅夫人拜别。 西平伯眼眶微红:“嫁去夫家之后,定要好好过日子。” 傅东篱低声应下。 谢麟躬身承诺:“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会好好照顾东篱,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西平伯点头:“我相信你。” 傅东篱跟其他姐妹一一告别,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哥。 出了房门,新娘子双脚不能沾地。 傅东城蹲下身,背起了妹妹往外走去。 傅东篱趴在大哥宽阔的脊背上,把盖头放下,低声说道:“我以后会常回来看看父亲和大哥。” 傅东城身姿沉稳,淡淡嗯了一声:“嫁过去就是别人的妻子了,以后要好好侍奉公婆,跟夫君好好过日子。” 傅东篱沉默片刻,幽幽开口:“大哥,没有公婆。” 傅东城轻咳一声:“嗯。” “不用担心公婆的问题,好好侍奉夫君就行。”谢麟温和解围,“要做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傅东城眉头一皱。 傅东篱没听出谢麟话里的调侃,红盖头下脸颊微微发烫,小声嘀咕道:“我不会贤惠怎么办?” 谢麟笑意清浅:“夫君可以教你。” 他们走得并不快,说话的声音也不算低,身后屋子里众人该听的都听到了,一个个面色古怪,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总觉得谢小国舅跟他们想象中好像不太一样。 “方才小国舅是在逗弄东篱吗?”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狐疑开口,并转头看着屋里其他人,“小国舅身兼两部尚书,我以为会是个城府极深且严肃的人,没想到说话这么风趣。” “小国舅刚才一进来时,东篱表情有点奇怪。”另一个女子若有所思,“他们以前认识?” 一个浅蓝衣裳女子眉头微皱:“东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认识小国舅这么贵重的男子?她应该只是惊讶于小国舅这么年轻,这么好看,所以一时有些失态。” 这句话落音,立时有几个年轻女子跟着点头。 这几个女子都是霍家表姐,此次来给东篱添妆撑场面的,她们方才见到谢小国舅那一瞬间也有些讶异。 说起来东篱跟他还有过一段不浅的渊源。 只是那都是少时的事情,眼下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难免让人误会东篱跟谢麟私相授受。 毕竟之前东篱一直是有未婚夫的人,跟别的男子是旧识会影响她的名节。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往谢家而去。 傅东篱坐在花轿里,悄悄掀开盖头望向轿外,一身红色新郎官袍服的谢麟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沉着,脊背线条流畅,周身流露出清贵无双的公子气度,一点都不像浸淫在官场中的人。 傅东篱放下盖头,忍不住捂着自己的脸颊,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头忽然冒出一丝甜滋滋的感觉。 长街两旁的一处酒楼上,潘子钧喝了口酒,透过窗子看着绵延不绝的迎亲队伍,一抬又一抬的嫁妆好像没个尽头似的。 潘子钧心头不是滋味。 嫁给自己就舍不得那点嫁妆,嫁给谢小国舅倒是舍得,不用谢家开口就准备了那么丰厚的嫁妆。 潘子钧端起碗,咕噜咕噜一碗酒仰头饮下。 这几天他让人去打听了,傅家嫁妆丰厚是实打实的,绫罗绸缎,珍贵古玩,珠宝首饰,文房四宝都是上等珍品,哪一套都价值不菲。 除了嫁妆必有的规格配置之外,傅东城还为她准备了田产地契不知多少,另有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比公主出阁给的都多。 原本这些都应该进入潘家的。 潘子钧望着窗外长长的队伍,嘴角抿紧,眼神阴郁,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压一压谢家人的气焰。 第446章 深藏在记忆里的少年 吹吹打打到了谢家,花轿停下,一直修长好看的手从轿子外伸进来。 傅东篱抿着唇,起身把手递给他,被他牵着走出花轿,双脚踩在红毯上,一步步跨进谢家大门。 “吉时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有条不紊地完成步骤,傅东篱终于被人引着往新房而去。 一直到坐在新房的喜床上,她还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似的,脑子里晕晕乎乎,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跟谢麟初次见面的时候。 原本已经过去了许久的糗事,突然间从死去的记忆中复活,疯狂地攻击着她的理智。 傅东篱盖着盖头坐在床沿,有点无颜见人的羞耻感。 说起她跟谢麟的初次见面,还是在霍家的时候。 那时候他父亲刚娶妻不久,傅东篱还有些无法接受自己要跟一个陌生人叫母亲,整日郁郁寡欢,后来被外祖母接去霍家过了一段时间。 第一次见面是她贪玩,出门时被一条狗追,吓得花容失色,哇哇大哭,惊险之际遇到了一个小哥哥……应该说大哥哥,那时她才七岁,而谢麟应该有十五六岁了。 小女孩危险之际遇到一个从天而降的美貌少年,替她赶跑了凶神恶煞的恶犬,她劫后余生一般感激他,他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要送她回家,边走边告诫她小女孩别在外面晃荡,当心遇到坏人。 他还会骑马。 傅东篱那时就是坐着他的马被送回霍家的。 一个长得好看、英雄救美且擅长骑马的少年,那会儿若是一个十三岁以上的少女,说不定就动了心,可东篱只有七岁,完全不知情窦初开是什么滋味。 一直到他离开,傅东篱才想起来自己没问他的名字。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事隔半月,在书院读书的表哥被几个官家少爷欺负,冤枉表哥偷了他们的玉佩,还说霍家低贱,表哥是低贱的商贾之子,不配跟他们在一起读书。 表哥不服输,跟他们打成一团,对方人多势众,表哥被打得鼻青脸肿。 结果这几个官家少爷回去告诉他们的父亲,当晚官兵就围了霍家,强硬要求他们交出表哥。 傅东篱记得很清楚,那时几个当官的有多嚣张。 外祖父不认为表哥有错,可那些当官的不依不饶,傅东篱眼见着霍家和大哥处于弱势,很想搬出自己的父亲吓唬对方——虽然东篱没见过父亲一身戎装的模样,但外祖父一直说她父亲是大将军,很了不起。 了不起的父亲一定能打退这几个仗势欺人的昏官。 但是印象中父亲并没有多凶神恶煞,所以东篱也不确定他的名头能不能吓退对方。 关键时刻,没想到那个少年又出现了。 他只说了几句话,语气那么温柔,甚至带着一点笑意,从始至终未曾有过发怒变脸的时候,却让几个仗势欺人的官员骤然变得惶恐,态度也瞬间大变,恭恭敬敬地给外祖父赔了不是,点头哈腰领着各自的儿子回去了。 她觉得很惊奇,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后来那段时间,他几次出现在霍家,每次外祖父和舅舅都是热情招待他。 傅东篱那时年纪小,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霍家,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句话就能让那些当官的诚惶诚恐。 外祖父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用明白。 可明明那个少年岁数也不大。 不过这件事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了,因为她只在霍家住了小半年。 只是女孩子从五六岁开始就被教导着不能抛头露面,不能跟男子走得太近,待回到京城,潘夫人每次来傅家都以未来婆母的身份告诫她,要温柔恭顺,要跟其他男子保持距离,所以傅东篱这辈子遇到真正让她有印象的男子其实很少。 除了她大哥、表哥和未婚夫潘子钧之外,谢小国舅是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男子,因为那几次特殊的经历,让这个人一直深藏在记忆里。 傅东篱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没想到……没想到……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傅东篱下意识地正襟危坐,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出阁前母亲和那些表嫂的交代,新房里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还有新婚夜晚上会发生的事情,越想脑子里越乱,直接乱成了一片浆糊。 细微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傅东篱心跳如雷,不自觉地绞紧了手里的红帕子,盖头下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脖子有点不舒服,屋子里过分的安静也让她感到不安。 她记得新房里应该有喜娘和侍女的,怎么会这么安静? 忽然眼前一亮,有人用喜秤挑起了她的盖头。 傅东篱怯怯抬眼,随即对上了一双温柔含笑的眸子:“娘子。” 傅东篱心头小鹿一颤,脸颊发烫,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夫……夫……我,我……” “别紧张。”谢麟把盖头挑起放在一旁,又抬手取下她头上的黄金凤冠,“是不是很重?” “还……还好……”傅东篱紧张开口,“怎么……怎么会是你?我……我……” “娘子还能记得我,为夫着实高兴。”谢麟低笑着,“看来为夫在娘子心里,应该有着一席之地。” 傅东篱坐立难安,转头看着新房里别无他人,不由开口:“其他人呢?不是有喜娘吗?” “喜娘懂的,为夫都懂,不用她们在这里碍事。” 傅东篱哦了一声,觉得他的话有点奇怪,这是懂不懂的问题吗?而是成亲该有的流程,而且他……他为什么会懂那么多? 第447章 觊觎已久 “为夫担心娘子紧张,就让她们都出去了。”谢麟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嗓音温柔如水,“娘子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傅东篱手里的红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心头小鹿砰砰乱跳,她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在如此灼灼温柔的目光注视下,脑子里早已一片混乱,千言万语完全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艰难挣扎了半晌,她终于想到一个稍微合适的问题:“你……你为什么会娶我?我们很久没见了,我以为……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我……” “怎么这语气里听着有股幽怨的味道?”谢麟轻笑,转身把凤冠轻放在梳妆台上,回身过来坐在她身侧,“你有青梅竹马,我怎好经常与你见面?万一坏了你的名节,为夫的罪过可就大了。” 傅东篱悄悄偏头看他:“那……” “嗯?”谢麟挑眉,“娘子想说什么?” 傅东篱其实不笨,只是方才太过紧张,以至于脑子里一片浆糊,这会儿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她就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跟潘子钧刚退婚,你就差人上门提亲,是不是……你是不是一直在关注着我跟潘子钧的婚事?” 谢麟嘴角微扬:“娘子聪明。” 傅东篱笑意微敛,皱眉看着他:“你一直在偷窥我?” “为夫冤枉。”谢麟连忙喊冤,“为夫只是让人注意着潘家的动向,想知道潘子钧是否可靠,你嫁给他会不会幸福……如果他是个良人,为夫自然愿意祝福你们。” 傅东篱觉得他有些言不由衷。 但好像也无法反驳,毕竟潘子钧确实不是个良人。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只是一直觉得不太真实,有种大梦未醒的恍惚感。 望了望窗外,她忽然想到新郎官好像应该出去招待宾客,于是问道:“你不出去跟客人喝酒吗?” “不着急。”谢麟从容摇头,“外面有人应付,为夫在这里陪娘子说说话。” 傅东篱想说自己不用陪,但一想到他离开之后,这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或者会有个喜娘进来陪自己,但还是会觉得不知所措……嗯,他坐在这里,她也挺无措的。 谢麟忽然开口:“娘子心里是不是还记挂着永安伯府那个嫡次子?” 傅东篱一怔,连忙摇头:“他人品不好,我才不记挂他呢。” 谢麟嘴角扬起的弧度深了些:“当真?” “真的。”傅东篱点头,随即有些委屈地撇嘴,“我以前一直以为潘嘉仪是真心对我的,没想到她也是想要我的钱,他们一家子都没安好心。” 谢麟定定注视着她娇憨的表情,眼底笑意温柔,柔情快要溢出来了,嘴上却故意酸道:“你跟潘子钧十年青梅竹马,为什么以前一直没发现他人品不好?” 傅东篱拧眉,纠正道:“虽然青梅竹马是真的,但我们来往一直恪守礼节,从未有过越矩之处。” 谢麟点头:“嗯,我知道。” “而且我来往最多的人是潘嘉仪。”傅东篱道,“以前尚未正式谈婚论嫁,所以没看出他们真正的意图。” 她认知里只是一直知道潘子钧是她的未婚夫,但两人未曾有过亲密举动,未曾谈过聘礼嫁妆的问题,未曾想过成亲之后会怎么样。 每次见面都是单纯的寒暄,最多比寻常人的寒暄多了一点含蓄和害羞。 潘子钧从来都是风度翩翩,也未曾有过让她不喜的举动。 谁知道他真实人品是这个样子的? 傅东篱忽然一凛,缓缓抬头看向谢麟,眼底生出一点戒备和审视,只看得谢麟一头雾水:“怎么了?” “潘子钧擅长伪装,你是不是也擅长伪装?”傅东篱眯眼,“你们俩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可事实证明,越是风度翩翩的男子越是表里不一,你……” 谢麟笑意有片刻凝固,随即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你这小脑袋瓜倒是不笨。” 还知道举一反二。 不过她的猜测是对的。 风度翩翩的人不代表善良无害。 谢麟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但拿他跟潘子钧那种货色相提并论,就明显有些侮辱人了。 “为夫不是个绝对的好人,但自问站得直坐得正。”谢麟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走到桌前端了两杯酒过来,一杯递给傅东篱,“该喝交杯酒了。” 傅东篱为难地看着手里的酒杯:“我不会喝酒。” “是果子酒,甜的。” 傅东篱哦了一声,乖乖跟谢麟手臂交缠,轻轻尝了口杯子里的酒,嗯,果然是甜的。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仿佛能看清他眼底的温柔和愉悦,傅东篱喝完酒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很高兴?” “嗯。” “为什么高兴?” “因为娶到了喜欢的姑娘,所以高兴。” 傅东篱羞赧,想到父亲和大哥对他的评价,小声哼道:“你若是愿意,这天下的姑娘任由你挑选。” “可为夫不喜欢那些任我挑选的姑娘。”谢麟轻笑,“喝了交杯酒,意味着以后夫妻共为一体,从此你生命中有我,我生命中有你,我们是余生最亲密的人,明白吗?” 傅东篱点头:“你是不是对我觊觎很久了?” “觊觎”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种莫名的喜感。 谢麟正色回道:“确实觊觎很久了,不过为夫是个有风度的男人,方才不是说了吗?若你的未婚夫是个能给你幸福的两人,你们两情相悦,为夫绝不会横刀夺爱。” 说完,谢麟把两人的酒杯放回桌上,温和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傅东篱想了想:“暂时没有了。” 谢麟于是扬声唤了喜娘和侍女进来。 喜娘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把剪刀,福身行礼之后,喜娘让谢麟和傅东篱在床沿并排坐好,然后各取了两人一绺发丝,系了个同心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喜娘笑了笑,“祝小国舅和夫人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夫妻和睦,早生贵子。” 侍女们跟着喊道:“恭喜小国舅,恭喜夫人!” 谢麟笑道:“都下去领赏吧。” 众人齐声道:“多谢小国舅,多谢夫人!” 第448章 小国舅是不是很温柔? 傅东篱在一声声“恭喜”中再度羞红脸。 “你累了一天,我让人先送些吃的进来。”谢麟说着,还幽幽补充一句,“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别的。” 傅东篱正要问他做什么别的,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一红。 “在想什么?”谢麟笑得像只狐狸,“怎么又脸红了?” 傅东篱没说话,只是想到了母亲塞在箱底的那本小册子,脸颊止不住的发烫。 新婚之夜,夫妻一定要那么……那么…… 谢麟没再逗她,转身走出去,站在房门处吩咐一句,返回时见小妻子小脸通红,忍不住叹了口气:“听说你最近交了不少朋友。” 傅东篱一愣,随即点头:“嗯。” 这个话题比较安全,成功转移了她的羞耻感,脸上热度褪去,她顺势多说了几句:“都是丹姝给我介绍的小姐妹,她们人很好,特别友善。” “我倒是听说你更友善。”谢麟调侃,“衣服首饰见者有份?” 傅东篱小幅度地撇嘴:“我看得顺眼的人才会送。” 对她有敌意的人,她就算把银子扔了打水漂也不会便宜她们。 “这样是对的。”谢麟走到桌前,边说话边给她递了块点心,“丹姝给你介绍的都是本性不错的女子,成亲之后,你若是待在家里无聊,可以出去逛逛或者邀请小姐妹来家里聚聚,不用拘束。” 傅东篱沉默片刻,有些不安地问道:“谢家规矩大吗?” “不大。”谢麟道,“为夫住的南院是独立的,你不用管别人,家里若有大事需要你拿主意,可以问我或者去问大嫂,更大的事情,我会主动跟你说。” 傅东篱闻言安心了不少。 侍女端着饭菜进来时,谢麟把她拉到桌前:“简单吃点,稍后我让嬷嬷给你准备热水沐浴,你要是困了就早睡,不用等我。” “啊?”傅东篱一懵,“这样好吗?” 新娘子不是要乖乖坐在新房里等着新郎官吗? 虽然她确实又累又困,很想沐浴缓解一下浑身的疲累,然后好好睡一觉,但是新婚的规矩得守。 “没什么不好,我尽量早些回来。” 傅东篱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主子,几位公子在催促了。”门外响起一个恭敬的声音,“您要现在过去吗?” 这句话刚说完,外面就有男子高声催促:“小国舅还要黏糊多久?大伙儿都在等着新郎官敬酒呢!” “是不是新娘子太美,小国舅舍不得离开了?” “哈哈哈!新娘子确实很美,不过这是小国舅第一次娶妻,难免激动嘛!” “你们别咋呼,小国舅今年二十好几才娶了这么一个如花美眷,晚上睡觉都得笑醒,不赶紧多看两眼,万一稍后喝醉酒认错了媳妇怎么办?” “哈哈哈……认错媳妇被罚跪搓衣板呗,还能怎么办?” 傅东篱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肆无忌惮地调侃,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是说小国舅位高权重吗?这些人好像一点都不怕他。 傅东篱担心他不高兴,忙开口道:“别听他们胡说,我……我不会……” “不会什么?”谢麟笑问。 傅东篱小声支吾:“不会罚你跪搓衣板……” 他是小国舅,除了宫里的皇上和太子,谁敢让他跪? 而且他们还说小国舅二十好几才娶妻,那语气好像没人愿意嫁给他似的,分明是他自己不想娶,不然怎么会等到现在? 谢麟笑得开怀,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那我先出去应付一下他们,你要是困了就先睡。” “嗯。”傅东篱忙点头,“你先去吧,我……我自己待一会儿。” 谢麟转身走出去,并吩咐小兰和小月进来,让她们照顾好东篱。 小兰和小月进来,悄悄看向傅东篱,见自家小姐一脸娇羞喜色,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小姐,小国舅是不是很温柔?”小月一脸八卦宝宝的表情,“听说小国舅方才是撇下一大群宾客赶过来的,就担心小姐一个人待在这里会紧张不安,外面一群丫鬟都快羡慕死了,说从未见过小国舅如此温柔模样。” 傅东篱俏脸微红:“少取笑我。” “看小姐的反应,小国舅定然是很温柔的。”小兰说着,忍不住惆怅,“只是不知今晚这洞房花烛夜会不会温柔?” 傅东篱脸上发烧似的滚烫,作势要打她:“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一个掌事嬷嬷走进来,朝傅东篱行礼:“老奴姓贾,是小国舅调来负责南院事宜的掌事嬷嬷,见过夫人。” 傅东篱连忙正襟危坐:“嬷嬷不用多礼。” “夫人累了一天,国舅爷命奴婢准备热水给夫人沐浴。”掌事嬷嬷恭敬询问,“热水现在就送进来吗?” 小兰和小月同时讶异:“夫人不用等国舅爷回来吗?” 贾嬷嬷道:“国舅爷吩咐,夫人累了一天,可以先沐浴缓解疲劳,不用守着那么多苛刻的规矩。” 出阁这天是女子最累的一天,天没亮就起身梳妆打扮,几乎一整天不能吃饭喝水,又饿又渴不说,还要坐那么久的花轿,骨头都快散架了。 对于娇弱的女子来说,很多规矩确实有点苛刻,然而大多人习惯了这些规矩,理所当然地忽略女子那点微不足道的感受。 如谢麟这般体贴心疼妻子的男子,着实少之又少。 “好,那就麻烦嬷嬷了。”傅东篱点头,并示意小兰拿一包银子出来给嬷嬷,“这些银子是给嬷嬷和下面丫鬟们的见面礼,今天辛苦你们了。” 掌事嬷嬷忙不迭拒绝:“不敢不敢,夫人切莫如此——” “夫人给您的,嬷嬷就收下吧。”小兰笑道,“我家夫人初来乍到,不懂的地方很多,以后还有需要嬷嬷指点的地方,请嬷嬷不吝赐教就行。” “夫人折煞老奴了。”贾嬷嬷连忙行礼,“老奴是听从夫人的管事嬷嬷,夫人有任何不懂的地方,只管问老奴就成,老奴绝不敢托大赐教。” 第449章 惦记了十年 谢麟在席间被诸人轮番敬酒,十几杯酒下肚,他们还不打算放过他,大有不把他灌醉誓不罢休的意思。 谢麟身份高,又握实权,这些人平日里不敢为难,今日趁着成亲这个大好机会,自然要灌个尽兴。 然而谢麟牵挂新房里的小妻子,哪会乖乖陪他们瞎胡闹?又三杯酒下肚,终于东倒西歪,醉眼迷离地被小厮搀扶着离开。 “小国舅醉得得这么厉害,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不会是泡汤了吧?” “不可能,要相信小国舅的实力。” “都醉得不省人事了,还实力呢。” 谢奕安端着酒盏走来,幽幽开口:“小叔千杯不醉,你们这几个就想把小叔灌醉?真是异想天开。” 席间诸人诧异:“小国舅千杯不醉?” 谢奕安沉默片刻,换了个更靠谱的说法:“是不是千杯不醉我不知道,反正我长这么大,从未见小叔喝醉过。” 席间有人猜测:“可能是因为他以前没成亲,所以才没醉?” 毕竟谁都知道人生三喜,其中一个就是洞房花烛夜,小国舅因为太高兴,所以喝醉了也不一定。 出身谢家的小国舅,从小就有别人汲汲营营一辈子可能都得不到的名利富贵,他不用金榜题名也能进入仕途,而且手段能力样样俱佳,金榜题名对他自然没什么吸引力。 甚至就算是仕途升迁,他可能也波澜不惊,相比之下,洞房花烛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谢奕安没说话,成亲对小叔来说确实值得高兴,然而正因为高兴,所以更不可能喝醉酒,浪费了今晚的春宵一刻。 谢麟被小厮扶到新房外时,抬手制止了他的脚步:“你先退下。” 小厮显然也早知道主子是装的,得了令,忙不迭告退离去。 谢麟推开房门走进去,小兰和小月转头看见他,屈膝行礼之后,识趣告退。 谢麟独自走到床边,看着床榻上眯着眼昏昏欲睡的小妻子,嘴角忍不住扬起:“困了?” 傅东篱靠着床头,抬起正在打架的眼皮,望着眼前俊美清贵的男子,迷糊道:“你回来了?” “嗯。” 谢麟应了一声,伸手摸向被子和枕头,确定红枣花生都被侍女提前拿出来之后,他才放心地弯腰亲着妻子。 双手自然而然托起她的纤腰,把她平放在床上,翻身覆了上去:“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傅东篱被他吻得瞬间清醒,瞌睡虫一扫而空,整个人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你……你喝了很多酒?” “不多。”谢麟亲了亲她,“娘子,我们该洞房了。” “可……可是……”傅东篱不安地推着他,“我还没准备好……” “你不用准备,一切交给为夫就好。” 层层帐幔垂落,遮住一室春光。 …… 云雨之后,谢麟侧身躺在床上,支着额头,安静地看着怀里累极睡去的小妻子,面上尽是餍足之色。 夜深人静,空气中尚存着几分旖旎之色。 灯火映照着女子娇美的容颜,肌肤白皙滑嫩,被子盖到肩膀处,露出精致柔美的锁骨,看得人越加爱怜。 谢麟凝望着已经这个成为自己妻子的小姑娘,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嘴角扬起的弧度始终不曾隐去。 东篱。 她只是还记得他,而他却觊觎了她整整十年……这么说似乎有点禽兽,从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时就惦记着。 以前只是觉得她可爱,从她被狗追赶,一下子撞进他怀里那一刻,他就觉得这个小姑娘天真而娇憨。 她在霍家寄住的那些日子,每次跟她见面,他都有种莫名的愉悦,那时他把这种情绪归功于对方是个可爱的小孩。 娇憨又可爱的孩子,总是会让人心情愉快的。 后来嘛。 谢麟伸出修长手指,勾起她额前的发丝,动作温柔,带着一点宠溺和乐在其中。 后来她回京,他起初只是担心她那个继母会不会对她不好,毕竟她寄住在霍家就是因为她父亲娶了续弦。 他心里牵挂着,就派人去打听一下。 这一打听不要紧,原来小丫头早有婚约在身。 谢麟啧了一声,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竟有些不太舒服,不过该祝福还是要祝福的,只要她过得开心,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可天不遂人愿。 他越是说服自己放平心态,就越忍不住想知道她每天在干什么,手下一次次禀报,几乎每次都能打破他的认知。 傅姑娘今天给一个小乞丐买了两个包子。 傅姑娘今天又偷偷给隔壁那个读书的小孩买了笔和宣纸。 巷子里的王大娘生了重病,没钱买药,傅姑娘悄悄命人塞了二十两银子给他们。 傅姑娘今天在街上救了一个快要被父亲打死的小姑娘,因为小姑娘的父亲要把她卖进妓院,小姑娘抵死不从,傅姑娘就花钱把她买了下来。 傅姑娘今天又…… 谢麟几乎很难想象,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怎么就那么空闲,整日里不想别的,尽思索着做好事了? 隔三岔五不是做这个好事,就是做那个好事。 她那么闲,那么有钱? 谢麟有点难以理解。 他出身谢家,从小学的就是尔虞我诈,接触的是刀光剑影,早就看透了人性。即便无需特别去算计谁,但必须学会不被别人算计,学会看透别人的心思。 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命运,是生是死,是富贵是贫穷,是长寿是短命,都是自己的命数。 他以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不会轻易插手别人的命运,同样厌恶别人干涉自己的事情。 十六岁之前做过的唯一一件善事,大概就是在恶犬嘴下救过一个小姑娘,然后看在这个小姑娘的面上,随手帮过霍家一次。 所以听说小姑娘做了那么多善事之后,谢麟起初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每次无奈一笑,再后来…… 再后来嘛,就觉得这么心善的小姑娘最容易被人骗,若是她那个未婚夫不靠谱,她这种性子绝对会吃亏。 他还是得看着点。 果然不出所料。 越是接近婚期,潘家人算计越多,明明私底下嫌弃她的家世,嫌弃西平伯府不如当年风光,偏偏又要摆出一副伪善面孔,旁敲侧击打听着她的嫁妆。 那时谢麟就决定,这桩婚事不适合她。 嫁给潘子钧,她余生绝不会快乐,只怕连那点难得的赤子之心都要毁在他们手里。 “唔,你在想什么?”傅东篱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躺在身边的男子,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长得真好看。” 谢麟嘴角勾起,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是吗?” “……嗯。”傅东篱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挡不住困意侵袭,小猫儿似的缩进他怀里,闭上眼沉沉睡去。 谢麟面色微愕,不自觉地把她搂在怀里,只是心里忍不住想,她这下意识的举动…… 她可知道自己身边躺着的是谁? 第450章 踏破皇城 三月注定是忙碌的一个月。 谢麟和傅东城成亲大喜之后,漠北传来了最后的捷报。 齐锦和栖霞公主带着军队攻下最后一道屏障,铁骑杀进皇宫,包围了漠北皇室所有人和满朝文武。 无视皇帝声嘶力竭的怒吼控诉,也无视他动之以情的劝说,更无视其他人恶毒的谩骂,栖霞公主几乎一刀一个,将曾经欺她、辱她、践踏她的人全部诛杀。 皇子皇妃和公主们见栖霞公主跟杀神附体似的,个个惊骇失色,在死亡恐惧的笼罩下,一个个从恶毒谩骂到痛哭求饶,皇族尊严几乎荡然无存。 齐锦跟在她身后,从头到尾只是看着她动手,不阻不劝,只在有人妄图背后偷袭她时,利落挥起手里的长剑,将偷袭之人一剑毙命。 栖霞公主狠辣的手段出人意料。 漠北皇帝压根没想到她连条件都不谈,看谁不顺眼就杀谁,一边杀还会一边告诉齐锦,这个谁谁曾经骂她水性杨花,那个谁谁骂她儿子是个孽种,还曾把一岁多的君儿扔在湖里差点淹死。 就像隐忍委屈多年的孩子,终于有机会跟爹娘告状一样,只是这次告状引发的后果实在严重。 当齐锦听到那句“把一岁的君儿扔在湖里差点淹死”时,他在罪魁祸首恐惧到极点的眼神中,在对方瑟瑟发抖辩解求饶的时候,抽出锋利的长剑,无情贯穿了对方的胸膛。 皇帝的脸色白得跟鬼一样。 若不是眼前情景太过惨烈,若不是他们刀起刀落毫不留情,他可能也会怜悯几分栖霞公主的遭遇,觉得被他们杀的人都死有余辜。 可死的人都是他的儿子,儿媳,女儿…… 然而且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有人可以一片告状,一边杀人不眨眼? 眼见着栖霞公主越走越近,聚集在大殿上的皇室宗亲们面色惊惶而愤恨,不约而同地开始声讨她的罪行: “栖霞,你通敌叛国,勾结外贼,独孤家列祖列宗绝不会原谅你!你是漠北的罪人!人人得而诛之!” “栖霞公主,你罪行累累,必将遗臭万年!” “栖霞公主,你身为皇上的女儿,漠北的公主,身上流着独孤氏的血脉,却将利刃对着自己人,你这是大逆不道,就算得了天下也必将遭人唾弃,为天下所不耻!” “皇妹!”一片谩骂声中,唯有四皇子独孤胤安剧烈地挣扎着,“皇妹!我们是同族兄妹啊,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我们共享江山好不好?我愿意跟你共享江山!襄川以南归你,襄川以北归我,我们分而治之,让你做女皇,栖霞——” “畜生!”漠北皇帝又惊又怒,不敢置信看着他,“独孤胤安,你也要造反吗?!” “四殿下,你这是干什么?贪生怕死,打算跟乱臣贼子分赃吗?” 独孤胤安面色青白:“我这是为了漠北!” “独孤皇族子嗣,就算死也不能跟乱臣贼子求饶!他们不配!” “栖霞公主罪名昭彰,必将引来天下人共讨伐!” 齐锦和栖霞公主悠然站在一旁,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愤慨的讨伐,吐沫星子乱飞,恨不得用牙齿把栖霞公主撕碎。 两人始终沉默着,直到众人骂累了,栖霞公主才幽幽开口:“都说完了?” “栖霞。”一身龙袍的漠北皇帝缓缓走近几步,随即被护卫挡住了去路,只能隔着一段距离质问栖霞公主,“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朕是你的父亲,是你的君王,天地君亲师,你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栖霞公主冷笑:“父皇三年前下令要将我挫骨扬灰时,可曾记得我是你的女儿?” “你——” “皇子们联手欺辱于我,恨不得把我剥皮抽筋时,可曾记得我是你的女儿,是他们的妹妹?” 漠北皇帝冷道:“那是因为——” “我很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导致他们对我恨意这么大,几乎以践踏一个女子为荣?”栖霞公主笑意冰冷,“当时我就发誓,有朝一日我定要真正天怒人怨一回,我要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力挽狂澜!毕竟他们当初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你!” “弑君,弑父,杀兄,灭国。”栖霞公主缓缓环顾殿上众人,“本公主不介意自己的罪孽再加深一些,齐锦,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齐锦语气平静,“皇帝留给我,其他的你动手。” 栖霞公主一怔,不由自主地转头看着他。 齐锦笑了笑:“你是孩子的母亲,功劳都是你的,但弑君弑父这个罪名太重,还是交给我来吧。” 栖霞公主沉默着,心头微微震动。 他们有过约定,攻下漠北皇城之后,谁砍的皇族人头多,谁当家做主。 若齐锦砍下的独孤皇族人头多,从此她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若栖霞公主砍下的人头多,齐锦乖乖入赘做个小娇夫。 可踏进皇城之后,齐锦几乎未曾主动砍过一颗脑袋,只在有人偷袭她的时候才动手。 他这是打算以后都听她的? 第451章 联姻的最佳人选 不管听谁的,漠北皇族的覆灭都已注定,不会有任何转机。 独孤皇族被灭,楚国军队扎营休息。 容苍一道手谕传至漠北,命齐锦和栖霞公主在皇城安营,收拾善后,尽快恢复皇城百姓正常秩序。 与此同时,漠北灭国的消息传遍天下,从此漠北成为楚国臣属国。 容苍任命栖霞公主为镇北女王,统管襄川以北封地,拥有封地上任命官员、调度军队、制定法度的一切权力。 三月底,也就是容苍手谕送至漠北之后,南边传来消息,南齐使臣已经进入楚国境内。 算算情报在路上的日子,最多再半个月就可以抵达皇城。 容苍命礼部做好招待使臣的准备。 正月十六出宫游玩的皇帝皇后,这个月送了两封信回来,一封是报平安的信,一封是指控崇远官员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的口谕,要求容苍立即派人下去查办。 看完后面这封信时,楚云绯面上笑意欣慰:“父皇和母后出去游玩时,依然心系天下,不忘朝事。” 容苍道:“走的地方越多,越能看清很多事,感受也会不一样。” 坐在朝堂上的君王若不亲眼去看看,永远不知道百姓们平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不知道贪官恶霸欺压弱者时是怎样的嘴脸,不知道战争带给百姓的伤害,不知道宫里嫔妃一件首饰,够百姓几年吃喝开销。 听别人说和自己看到的,从来不是一样的感受。 何况坐在朝堂上,谁又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楚云绯了然:“所以你其实也很想让他们出去看看?” 游玩反而只是顺便。 容苍批过一本折子,眉心微拧:“父皇那些年心软,纵容了不少贪官佞臣,朝中还好,天子脚下不敢做得太过,但远离京城的那些地方官,早已形成一股风气,想要彻底清除,还需不短的时日。” 楚云绯缓缓点头:“嗯。” 所以让穆帝看看,君王对贪官的纵容,就是对一方百姓的伤害,贪官污吏带来的恶果绝不是一两句话可以概述,也不是仅仅贪污那点钱的事,而是会不择手段敛财,增赋税,压迫百姓,利用职权做一切他能做的事情,根本不会理会百姓的死活。 “容苍,等你以后登基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经常出去微服私访?”楚云绯倚着屏风,“虽说皇后和嫔妃寻常不能踏出宫门,进来了就是一辈子,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做主自己的事情,不必时时刻刻受宫规祖制约束。” “嗯,你想出去,我们就出去。”容苍点头,显然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难的事情,“到处走走才能了解民生,不必被困在高墙之内,只看得见满殿大臣的屁股。” 楚云绯噗嗤一笑,只看得见满殿大臣的屁股? 听到这句话,让她觉得当皇帝好像也没那么好,天天面对迂腐大臣那一套苦口婆心,动不动还要来个以死谢罪,或者是奸佞昏官整日里逢迎拍马。 连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都要仔细斟酌分辨。 朝中诸事繁杂,容苍和楚云绯每天沉浸在一堆奏折之中,除了一日三餐时间抱抱宝贝儿子之外,其他时候大多在处理政务。 四月中旬,南齐使臣终于抵达楚国皇城。 容苍在大殿上接见了他们。 南齐使臣们态度友好,一个个看起来都像是斯文谦逊的谋士,不带半点锋芒杀伐之气,比起漠北当初来谈和时的态度简,简直天差地别。 只是…… “太子殿下。”为首的男子礼仪周正,态度谦和,“小王是南齐燕王,携使臣前来,是为了达成跟楚国的友好结盟。” 南齐皇族姓周,而这位说话的男子名为周璟元,乃是南齐皇帝的亲弟弟,封号燕王,年过三十,后院妻妾十余人,膝下却只有两个女儿。 据说纳那么多妾室就是为了生儿子,可惜一直没什么动静。 容苍淡道:“楚国欢迎使臣的到来,诸位请坐。” “多谢太子殿下。”周璟元转身走到一旁宾客席坐下,很快进入主题,“小王的两个女儿一个三岁,一个刚满周岁。若太子殿下同意,小王愿意把她们都送来楚国,待稍长一些,可以让她们做楚国皇太孙的伴读。” 此言一出,楚国大臣齐齐诧异,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这位南齐燕王。 他莫不是脑子坏掉了? “把两个年幼的女儿送到异国他乡,做他国小太孙的伴读?”谢小国舅眉梢一跳,“燕王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他这是自己不想照顾女儿,所以送到楚国来,让别人帮忙照顾? 如果孩子出了个好歹,是谁的责任? 燕王在南齐好歹也算是皇帝之下最尊贵的人,又是男子,照顾孩子这种事情无需他自己动手,自然有妻妾奶娘照顾周全。 所以他提出这般奇葩建议的原因是什么? 周璟元谦恭道:“请太子和诸位大人别误会,小王只是为了最大限度表达自己的诚意。若诸位觉得这个建议不妥,小王此次还带来了两个妹妹,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七岁。” 说着,周璟元抬手指着身后的两个少女,然后朝容苍拱手:“若太子殿下有兴趣,可以留下一个做侧妃,或者两个都留下,以达成楚国、南齐两国友好结盟。” 容苍看都没看一眼南齐公主,语气漠然平静:“孤暂时并无娶侧妃的打算。” 周璟元温和一笑:“小王来楚国的路上,就听闻太子跟太子妃情深似海,是以对联姻一事并无强求之意,所以……” 语气微顿,周璟元似是有点难以启齿:“此次小王前来,其实还有一个请求。” 楚国大臣神色各异,隐隐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他此次来楚国的真正目的。 容苍神色平静:“请说。” “南齐大祭司近日测算出贵国皇后有了身孕,怀的是位小公主。”周璟元抿了抿唇,“这位小公主不但出身贵重,未来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命,所以她才是两国联姻的最佳人选。” 此言一出,容苍眉头顿时皱起。 “燕王这是在说笑吧?”席间立即有大臣惊诧,“皇后娘娘何曾有——” “皇后确实有了喜脉,但是这跟南齐无关。”谢国舅端起酒盏,朝对方遥遥一敬,“楚国跟南齐相隔六千里,贵国大祭司如此厉害,竟能算出皇后有了身孕,且还笃定是个公主,更凑巧的是,公主还有皇后之命?” 第452章 如意好算盘 南齐几位使臣连忙点头:“请国舅大人相信鄙国大祭司的能力。” “大祭司在南齐有着崇高的地位,连皇位继承都离不开大祭司的抉择,还望诸位相信,燕王说的都是真的。” “那你们的大祭司有没有预测出来,南齐跟楚国的战争谁输谁赢?”小国舅悠悠开口,“若楚国能赢,南齐几年前就不应该往边关增兵,主动引起两国战争;若南齐能赢,诸位今日大概也不会坐在这里信口雌黄,试图通过编造小公主的命格,来达到维护两国友好的目的。” 周璟元站起身,朝容苍和各大臣躬身行了个礼,态度诚恳:“关于两国征战一事,大祭司以前确实劝过皇上,只是皇上一直存着侥幸的想法,今年漠北的覆灭终于验证了大祭司的预测,皇上才终于相。小王深感羞愧,还望太子殿下多多包涵。” 容苍沉默地啜了口酒,神色淡漠如水。 “这么说来,你们是明知两国若继续打下去,南齐必输,甚至极有可能走上跟漠北一样的结局,所以才如此诚恳地求和。”窦尚书语气深沉,“既然是南齐示弱,为何却是我们的公主去和亲?燕王不觉得这很不合理吗?” 周璟元道:“贵国小公主尚未出生,吾皇并不敢强求小公主远走他国异乡。若太子同意,可以先将两国婚约定下,待小公主及笄之后,两国再履行婚约不迟。” 南齐打的算盘很响。 现在定下婚约,就相当于定下了南齐和楚国至少十五年的和平,不管以后怎么样,这十五年算是白赚的。 若以后婚约能成,两国正式结为姻亲,盟约可以再继续维持三十年,就算不成,也给南齐争取了十五年休生养息的时间。 何况说到底,还是让楚国小公主嫁去南齐。 即便是做皇后,去往异国他乡也不一定比在自己的地盘上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自在。 楚国没有大祭司,但有钦天监。 只是容苍一直不太愿意过分依赖钦天监,决定国运的因素很多,君王和大臣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过楚国想要和平的心思跟南齐是一样的。 所以他没有立即拒绝,而是沉稳地开口:“这件事孤做不了主,所以无法答应你。若燕王愿意,不妨在楚国住上一段时间,正好可以跟驿馆里的漠北太子认识一下,孤会好好招待诸位,让诸位使臣有宾至如归之感。” 周璟元神色微变,想到如今漠北的下场就是从太子独孤胤云被幽禁在驿馆开始的,不由开始忐忑起来:“太子若觉得小王提出的建议不好,我们可以再商议,南齐此番绝对是抱着友善的态度而来,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说完,转头从另外一个使臣手里接过清单,走到容苍面前:“这是南齐的一点心意,请太子殿下过目。” 容苍随手翻了翻礼物清单,淡淡道:“南齐的诚意孤看到了,燕王放心,孤虽然待在边关十年,但同样不喜欢打仗,孤希望两国都有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 周璟元松了口气:“那小公主……” “联姻一事事关重大,孤不会轻易坐下决定。”容苍淡道,“改日孤和父皇、母后商议之后,再答复燕王和各位使臣。” 南齐使臣们没得到确切的答案,面色看起来还有些不安,周璟元还欲再劝,可看到容苍冷硬的面容,只得暂时压下满腹未完之语。 除了联姻之事,容苍和南齐使臣还探讨了两国日后的相处之道,治国之策。 席间有楚国大臣询问燕王,为何舍得把幼女送往楚国。 周璟元无奈苦笑:“大祭司说小王命中主动无子,只有两个女儿。皇兄的意思是,若把两个女儿送到富贵之处,兴许可以借来一些运势……” “简直是荒谬。”谢国舅冷下脸,“就算借运势是真的,楚国的运势又为何要借给你们?难不成你想让楚国子嗣凋零?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周璟元忙道:“大人息怒。小王方才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要把女儿送来。” 他的两个女儿尚在年幼懵懂之时,他怎么可能狠得下心把她们送到楚国? 他只是……只是为两国联姻做个铺垫…… 酒过三巡,殿上气氛才稍微缓和几分。 容苍吩咐礼部和御林军护送南齐使臣前往驿馆,并下令务必好好招待使臣,切不可怠慢。 两国和谈之事暂停,容苍回到东宫,命人去把钦天监叫过来,随后跟楚云绯说起了此事。 “小公主?”楚云绯一愣,“南齐使臣莫不是在信口雌黄?” “不确定,我已召了钦天监过来问问。”容苍眉目微深,“不过南齐使臣倒是提醒了我一些事情,不管母后怀的这个孩子有着什么样的命格,等她出来之后,教她一些过人的本事才是自保之道。” 没有人能完全决定另外一个人的命运,就连上苍注定好的命运都可能发生改变。 但本事永远是一个人傍身的底气,不管男人还是女子,都该用心培养。 “你说得对,咱们的小公主绝不能被所谓的天命束缚,她应该拥有一个完全自由的人生。”楚云绯轻叹,“父皇和母后老来得女,必然十分宠爱,可光有宠爱也不行,父皇母后活着的时候可以庇护她,可他们都有老去的时候,我们也一样。”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关系,是能让人依靠一辈子的。 小公主这般尊贵的身份,必须拥有配得上这个身份的本事,才能更大可能地确保余生顺遂。 这番想法闪过脑海,楚云绯忽然怔住。 其实何尝小公主如此? 天下的父母对待孩子,不都是这般想法吗?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楚云绯笑了笑,“这句话说的一点都不假。” 第453章 命格 钦天监新任监正很快抵达东宫,容苍简单说了南齐使臣所谓的预言之后,命他占星卜卦,给小公主测算一次命格。 钦天监监正领命而去。 楚云绯询问容苍,打算如何回复南齐提出的请求。 容苍微默:“南齐搬出他们的大祭司,并许以皇后之位,就以为我会心动,却不知这只会让他们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楚云绯眉眼微动:“怎么说?” “周璟元提出的三个联姻建议,前两条都是铺垫,他真正的目的只在第三条。”容苍喝了口茶,语气平稳,“从他的态度和语气可以判断,大祭司所预言之事应该有几分靠谱。我以前派人了解过南齐皇族,南齐臣民信奉并尊崇着大祭司的谕旨,跟遵从圣旨几乎有着相等的分量。” 楚云绯蹙眉:“若一个国家的君王和子民全部信奉大祭司,岂不是说,大祭司可以凭一己之力决策储君人选,影响国家命运,甚至是颠覆皇权?” 若一个能预知未来、擅长问卜吉凶之人参与决策朝政,他的威信完全可以超越君王,继而让皇帝成为傀儡。 若大祭司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国家岂不是岌岌可危? 容苍摇头:“大祭司寻常并不参与朝政,不干涉皇权,所以才能让皇帝和百官倚重。” 大多时候,只有皇族有重大决策或者国家危难时,才需要征询大祭司的意见。 “原来如此。”楚云绯缓缓点头,“那为什么南齐使臣说的话,会让他们陷入被动局面?” 容苍淡笑:“灭了漠北之后,楚国北面少了个威胁,楚国兵马压力小了许多,若要对付南齐会比以前拥有更多胜算,南齐生了危机感,所以急于和亲结盟的是他们,而不是楚国。” 楚云绯嗯了一声:“这一点我倒是明白。” 容苍眸色微深:“假如母后怀的孩子真是皇后命格,而且命中注定要成为南齐的皇后,那么最着急的人应该是谁?” 楚云绯拧眉,仔细想了想:“必然是南齐皇帝,还有那几个已经成年或者即将成年的皇子。” 容苍之前说过,南齐皇帝风流好色,膝下皇子公主最大的已经成年,最小的才两三岁。 这个预言一出,是不是证明小公主以后嫁给谁,谁就是皇帝? 按照小公主如今尚未出生的年纪,就算早早定下婚约,她也不可能联姻给已成年的皇子,而是跟她年岁相当的皇族幼子。 那么成年的皇子们心里会怎么想? 当今皇帝心里又会如何琢磨? “不对吧?”楚云绯抬眸看向容苍,“大祭司既然能算出小公主是凤命,自然也能算出他们的下一任皇帝是谁,所以下一任帝王人选根本不是所谓的凤命来决定的。” 容苍嗯了一声:“不管是凤命决定,还是别的,南齐那些皇子是最着急的。” 一旦预言散布出去,小公主的存在就相当于一块玉玺,谁抢到谁就能做皇帝。 所以由此又出现了一个问题——以后惦记小公主的人应该会越来越多。 南齐那么多皇子,还有他们背后的势力都会蠢蠢欲动,甚至会不择手段做出一些偏激之事。 想到这里,容苍和楚云绯几乎同时沉默了下来。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往后三五年或者七八年,小公主身边隔三差五会出现一些心怀不轨的人,让她的生活从此不得安宁。 而作为小公主的皇兄,楚国如今的太子,将来的皇帝,容苍责无旁贷,需要提前为她的将来做打算。 只是事关两国结盟,事关小公主日后的命运,任何一个决定都不是轻易能做下的,需要深思熟虑,再三斟酌。 容苍和楚云绯都是这个想法。 不过他们的想法只维持了一夜。 翌日一早,天还没完全亮开。 容苍刚换好衣服准确去上朝,走到前殿却发现钦天监监正已经候在外面,不知来了已有多久。 容苍转头看向左右:“监正大人来了,怎么没人通报?” “太子殿下莫怪,是臣不让他们通报。”钦天监监正躬身行礼,神色带着些许不安,“臣昨晚夜观星象,发现了一些异常。” 容苍目光落在他脸上,眼底浮现深思,须臾,转身进殿:“进来说吧。” “是。” 钦天监监正跟随容苍入了殿,关上门,屏退左右,跟太子进行了一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谈话,时间长达半个时辰。 谈话结束之后,容苍负手站在窗前良久,矜贵眉眼波澜不惊,平静得让人无法看透他的想法。 须臾,他只说了一句:“今日这番话,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是。” 钦天监监正告退离开。 “长青。” 长青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属下在。” “安排两个身手最好的暗卫,即刻前往南齐,把南齐皇族和大祭司的事情调查清楚,尤其是最近流出的关于下一任皇后的预言,越仔细越好。” “是!” “另外,从各地寻找一些家中贫苦,年纪幼小且资质佳的孩子,送入暗卫营中训练。”容苍声音冷峻,语气里流露出掌权者的威压,“独子不选,平庸的不选,超过五岁的不选。” 长青恭应:“是。” 顿了顿,“男孩女孩都可以吗?” “男孩女孩各二十人。”容苍说着,淡淡补了一句,“这批孩子不淘汰,孤会给他们制定专门的训练方式。” “是。”长青领命而去。 容苍平静地望着窗外,眸光深邃,薄唇轻抿,棱角分明的轮廓似是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动声色间,流泻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第454章 命格之事靠谱吗? 楚国恢复早朝,一切看起来都跟穆帝在朝时没什么变化。 但只有朝中百官知道,太子监国跟以前皇上早朝时截然不同,文武百官做事的积极性比以前提高了不少,偷懒耍滑的状态改善不少。 因为太子是个冷硬的脾气,不像穆帝那么好说话,官员偷奸耍滑轻则罚俸,重则遭贬或者直接罢免。 尤其对于抱团的贪官,隔三差五就惩处几个,贪的严重直接抄家下狱,秋后问斩。 容苍像是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似的,轻飘飘往某人身上一瞟,就让人不由自主的开始反省自己近日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他手底下能人多,大多是会武的将领。 这些带过兵打过仗的将领做事都有一个风格,雷厉风行,直来直去,调查事情效率极高,只听命太子,其他谁的面子都不看,几乎六亲不认。 满朝文武几乎战战兢兢,每日上朝议事,连着装都要仔细检查几遍,不该有丝毫大意。 与此同时,容苍也是个有功必赏、知人善用的储君,朝中新贵有才华、有魄力的人,他不介意给他展现的机会,朝堂上提出有用政策之人,当场赏银百两或千两不等。 敢外放出去查贪官办案子的官员,办好了大多都是破格提拔,办不好则会询问缘由,该罚会罚,不该罚则批评几句。 容苍不喜欢遵循着死板的规矩,不想让过多规矩约束朝中年轻官员的积极性,这就无法避免地形成观念死板陈旧的老臣和新派年轻臣子之间形成一股天然的矛盾。 冲突几乎天天都有,而对于这种冲突,容苍不会严苛地阻止,大多时候都是放任,任由他们尽情地发挥唇舌功夫,由着老臣们唾沫星子乱飞,抨击着年轻臣子的胡作非为,甚至连带指责太子的不守规矩。 时间就在这种矛盾冲突中一天天过去。 南齐使臣住在驿馆里,经常会送信给容苍,希望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两国联姻之事,容苍始终未曾回复。 四月底,穆帝带着皇后回宫,结束了三个多月的游玩。 皇后的肚子已经明显可见隆起。 出宫时她有孕近四个月,而如今却已是七个多身孕,再一个多月就该生产了。 虽说身子笨重了一些,但皇后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眉眼间尽是明亮之色。 楚云绯来给她请安时,她说话的语气都跟往常不太一样:“别行礼了,快坐。” “母后看起来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楚云绯坐下来,打量着皇后的眉眼,嘴角含笑,“虽然肌肤不如之前在宫里白皙细腻,但看起来健康了许多,眼神也不一样了,母后这一趟玩得很开心?” “见识了很多以前不曾见识过的新奇事,也见到了很多跟想象中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以及许许多多的人性。”皇后缓缓点头,“总体来说感慨大于高兴,不过还是高兴的。” 楚云绯道:“天下很大,风景很多。不亲自出去走走,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我打算等孩子大一些,跟皇上再出去一趟。”皇后笑道,随即抬手轻抚腹部,“不过三两年之内应该是不可能了。云绯,此次本宫挺满足的,外面的风景比宫里好太多,出去走一走,才知以前虚度了多少光阴。” 若宫里的女子不是一进宫就失去了自由,若她们也能经常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走一走楚国大好河山,见识见识各种各样的风土人情,谁还会一门心思想着对付别人? 外面繁华世界迷了眼,宫里这点风景根本不值得争斗。 楚云绯笑而不语。 她自然知道外面的世界多好,前世她那七年待在琅琊城,为了排解她的悲伤忧思,表兄曾不止一次带她出去游玩,她跟琅琊城的表姐妹们也会相约去踏青。 其实若不是真的爱上了容苍,若不是失去孩子对她打击太大,那七年足以抚平她的伤痛。 她在琅琊城过得很充实,学医,踏青,骑马,爬山……相比之下,待在宫里的生活确实要无趣得多。 但人生总是难以两全,有舍就要有得。 她跟容苍选择了江山,自然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云绯。”皇后喝了口牛乳,转了话题,“南齐派使臣过来谈和一事,容苍跟他们谈得怎么样了?” “最近几日未曾理会他们。”楚云绯道,“南齐使臣看起来温和谦恭,实则狡猾得很。他们利用大祭司的预言,意图跟楚国达成联姻,而联姻之人乃是母后肚子里的小公主。” 皇后皱眉:“小公主?” “嗯。” “他们想得美。”皇后冷冷皱眉,“南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楚云绯缓缓摇头:“这几天容苍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南齐使臣的意思是,小公主拥有皇后命格,南齐皇子谁娶了她,谁就是下一任皇帝。” “简直荒谬。”皇后冷下脸,“本宫孩子还没出生,他们就打起了她的主意,简直无耻至极!南齐下一任皇帝是谁,理该由他们自己的天子决定,跟本宫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母后暂且息怒,不必理会他们的荒唐之言。”楚云绯蹙眉,眼底泛起深思,“我总觉得他们没说实话。” 皇后微讶:“怎么说?” “不知道,就是一种直觉。”楚云绯叹气,“容苍好像做了不少安排,也派人去南齐了解真实的情况了,请母后相信他,容苍绝不是一个轻易被人糊弄的人。” “本宫自然是相信他的。”皇后眉眼浮现惆怅,“只是我怎么也没料到,孩子还没出声就被人惦记上了,你说本宫是不是命中注定没有享受天伦之乐的福气?” 当年怀容苍时就被人惦记了而不自知,导致孩子一出生就被人算计,母子被迫相见不相识。 而如今怀了第二个孩子,又被人惦记上了。 皇后真是心力交瘁。 “母后别这么说,就算小公主真有什么特殊的命格,容苍也会给她铺一条最好的路。”楚云绯走到她跟前坐下,温声安抚,“楚国如今是天下最强国,谁要是敢对楚国小公主不利,就是自寻死路。” 皇后沉默片刻,忽然好奇:“云绯,你觉得命格之事靠谱吗?” 楚云绯沉默,怎么能不靠谱呢? 人死后连重生这种事情都让她遇上了,其他事情也很难没一点可信之处。 第455章 到底什么命格? 皇后和楚云绯谈话之际,勤政殿里,穆帝跟容苍也正在进行一次长谈。 “你已经派人去了南齐?” 容苍点头:“周璟元既然提到了母后肚子里的孩子,我相信他来此之前,南齐确实有关于小公主的预言,否则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出让尚未出生的孩子联姻。” 穆帝若有所思:“皇后得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有孕之前,朕和皇后皆未想过还能有个女儿,而南齐远在数千里之外,不但提前知道皇后有孕,还笃定是个女儿……不得不说,其中有些玄机。” “不管是玄机还是阴谋,他们都不会得逞。”容苍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不过我还是会好好查一查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倘若他们居心叵测,楚国军队不是摆设。” 穆帝听到儿子这番沉冷霸气的言语,忍不住轻咳一声:“那个……容苍,朕觉得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了。” 容苍眉头微皱:“父皇有话,但说无妨。” “朕这次出宫发现楚国真是太大了,一个月只能看一个地方的风景,走太快行程会很赶,人会很累,所以朕想慢悠悠地玩,只是这样一来,想要走遍天下就需要很久很久——” 抬眸对上容苍面无表情的脸,穆帝忍不住又轻咳一声,颇有些心虚:“不过朕出去不是只为了玩,正事也没耽误,所以……” “母后有孕,接下来至少一年多的时间,父皇不能出宫。”容苍淡道,“所以这一年时间,儿臣打算去一趟南齐。” 什么? 穆帝一愣:“你想亲自去南齐?” “嗯。” “不行。”穆帝坚决摇头,“暂且还不知道南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你怎能只身入虎穴?简直就是不顾自身安危的行为,想都别想!” 容苍沉默不语。 穆帝态度坚决,明显没有可商议的余地。 容苍不再说什么,转身回了东宫。 穆帝独自坐在勤政殿的御案后,沉默无声地打量着这座他再熟悉不过的宫殿。 登基近三十年,他待在勤政殿的时间比待在寝宫和后宫加起来的时间都多。 每天下朝之后就在这里批折子,召大臣议事,朝务繁忙时经常宿在偏殿,对此处有着非常复杂的感觉。 朝事不顺时,他厌烦这里。 国泰民安时,他喜欢这里。 待在这里,他是楚国天子,无需去应付后宫莺莺燕燕,无需处理女人之间那点争斗琐事,后宫没人敢来烦他。 他是天下最不可冒犯的帝王。 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三十年仿佛眨眼即过。 穆帝惆怅地叹了口气,有些不舍,又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里以后将属于容苍所有。 他再也不用面对一大堆枯燥烦人的奏折,也不用再听那些迂腐老臣们动辄痛心疾首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他要继续出去游玩散心,他要踏遍楚国的每一寸疆土,他要去见识形形色色的人,以及各种各样的风俗…… 容苍想去南齐,把他留在朝中处理政务? 想都别想。 五月初,穆帝命人把南齐使臣都请进宫,对两国结盟之事进行第二次商谈。 “听太子说,你们南齐提出了三个建议。”穆帝坐在正前方龙椅上,举起杯子朝使臣们示意,“朕跟太子商议之后,考虑再三,觉得楚国和南齐两国千里迢迢,年幼的孩子行路不便,异国他乡生活亦是让人无法放心,所以还是采取最合适的联姻办法。” 周璟元诧异:“皇上的意思是……” “既然贵国已经把公主带了来,朕愿意把她们收进后宫,封为贵妃和淑妃。”穆帝淡笑,“这样一来,既能促成两国联姻结盟,又能让两位公主不白跑一趟。” 把两位公主嫁给穆帝? 南齐使臣齐齐一愣,随后面面相觑。 虽说这确实是最合适的联姻方式,南齐送了公主过来,两位公主是给皇帝为妃还是嫁给太子,都是由楚国皇帝说了算。 哪怕年龄上不搭,可一国之君根本无需考虑这些,只要他想,年年选十六岁秀女入宫也没人敢说什么,就像他们南齐的皇帝,后宫佳丽无数,子女几十人,成年的皇子公主比新入宫的嫔妃年纪都大,谁又敢说什么? 何况穆帝正值壮年,也不算太老。 只是年龄虽不是他们最在乎的因素,但楚国如今真正掌权的人是太子,哪怕穆帝尚未退位,看眼下这种架势,说明天就退位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若两位公主今天嫁给皇帝做妃,明天就成了太妃,这联姻还有什么意义? 周璟元沉默良久,道:“多谢皇上厚爱,小王觉得这个方式可行,只是小王跟太子所言之事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吾皇希望皇帝陛下未出生的小公主能成为南齐未来的皇后,事关重大,还请皇上慎重考虑。” 穆帝笑了笑:“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尚且不可知,你们又怎能确定她就一定是皇后之命?” “这……” “再者,朕和皇后都是老来得女,自然希望女儿能留在身边,给她最多的宠爱,倘若以后她真跟南齐皇族有缘,待她及笄之后,朕会尊重她的命运,只是眼下着实不愿过早考虑这件事。” 周璟元脸色微变,还待再劝,穆帝却已经摆了摆手:“诸位远道而来,乃是楚国贵客,你们在楚国多待几日,朕一定好酒好菜招待,尽好地主之谊,其他的暂且不提,请诸位放开畅饮。” 容苍垂眸啜了口酒,神色淡漠平静。 谢家两位国舅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周璟元,直觉告诉他们,南齐使臣并未完全说实话,如果只是一个皇后之命,他们真不至于如此迫不及待。 皇后肚子里的小公主,到底是什么命格? 第456章 贤妃和淑妃 不管周璟元和几位使臣如何劝说,穆帝始终不为所动。 因为事情关系到皇后,谢国舅最近也在关注着他们的动静,甚至为了防止有人对皇后和她腹中胎儿不利,他不得不暗中安排一些人手盯着疏凰宫,以防万一。 周璟元心有不甘,原本定下五月下旬回南齐,可因为联姻计划未能达成,他只能暂缓行程。 回到驿馆,周璟元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卧房,整个人有些颓废地窝到椅子里,抬手扶额,眉心泛起几分愁色。 “王爷。”一位使臣敲门而入,见周璟元愁眉苦脸,开口劝慰,“楚国如今是最强国,对联姻一事有着完全的主动权,我们没办法逼他们答应,也没有足以让他们心动的筹码,就算失败了也情有可原,王爷不必想太多。” 周璟元自嘲一笑:“你说得好听,完不成任务,回去会有什么后果,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为什么娶了那么多妻妾,至今却只有两个女儿而没有儿子? 因为当今皇帝不想让他有儿子。 朝中那么多经验丰富能言善辩的重臣,皇帝有几个儿子也都已成年,他为什么不派能言善辩的文官来楚国?为什么不把这个立功的机会给他的儿子,而是派自己不善言辞的弟弟前来? 周璟元冷笑:“明知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皇上既然下了圣旨,你我有完不成的资格?” 使臣蹙眉:“那王爷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周璟元站起身,焦灼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楚国皇帝改变主意?” “王爷……” “改变不了楚国皇帝的想法,本王不能回去。”周璟元声音冷冷,“实在不行,就制造一口理由,让人把本王的两个女儿送过来,本王长久留在楚国也行。” 使臣脸色变了变。 燕王脑子是不是抽了,竟会生出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 …… 穆帝皇后离开的这几个月里,京中发生了不少值得高兴的事情。 小国舅成亲,谢家喜气洋洋。 康郡王妃二月底诞下麟儿,康郡王府喜气洋洋。 谢丹姝三月中旬诞下麟儿,荣王府喜气洋洋,荣王夫妇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丹姝是他们家福星。 喜事一桩接着一桩,仿佛预示着楚国来年的蒸蒸日上。 每一件喜事传来,楚云绯都会派人安排一份厚重的礼物送过去,只是生产之后要坐月子,外人不便打扰,因此楚云绯已有一个多月没见到谢丹姝的面。 “这么说来,康郡王妃和丹姝生下的都是男孩?”皇后漫步在百花盛开的园子里,面色含笑,“真是不错,晏儿长大之后伴读够用了。” 楚云绯跟在她身侧,缓缓点头:“儿媳也有些日子没见丹姝和嘉嘉了,眼下春光正好,可以选个好日子邀她们进宫来坐坐。” 两人都已满月,随时可以进宫。 “安郡王府你没去看看?” 楚云绯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这种事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明知道安郡王做得不对,受委屈的人是窦惠然,可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总不好随意插手。” 每个人对待婚姻的态度都不同。 楚云绯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脾气,不管是前世决然离去,还是今生破镜重圆,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结果。 前世是因为不知真相,满心都是被背叛之后的伤痛绝望,所以不愿意委屈求全,而今生则是明知有隐情,所以抱着弄清真相的态度,继而跟容苍一起解决障碍,为他们一致的目标而努力。 可窦惠然想要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容离心里在想什么,同样只有他自己知道。 朝中做错了事情,容苍会给予警告或者惩罚,但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事,旁人着实插不进手。 “你说的倒也在理。”皇后缓缓点头,“明天天气应该不错,把这几个人都叫进宫吃顿饭吧,正好本宫也想见见谢麟那个小媳妇儿。” “是。” 如今后宫里一派风平浪静,女子以皇后和楚云绯身份最尊贵,婆媳之间关系密切,感情不错,没有争端,没有夺权。 后宫里看起来就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虽说她们都享受这种平静,厌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过度平静之后,就忍不住想热闹一番。 翌日接到帖子的几个女子,接连抵达疏凰宫。 谢丹姝和傅东篱相携而来,几个月不见,谢丹姝脸颊明显丰腴一些,一个月子坐下来,不但肌肤更滑嫩白皙,身段也肉眼可见地丰盈了许多。 “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妃。” “参见姑母,参见太子妃。” “都免礼。”皇后朝傅东篱招手,“东篱丫头,你坐到本宫身边来。” 傅东篱吓了一跳,有些不安地看向谢丹姝。 “皇后叫你呢。”谢丹姝把她朝前面一推,“小婶婶是散财童子,嫁给小叔之后,南院上上下下被她收得服服帖帖,只差没顶礼膜拜了。” “当真?”皇后失笑,目光在傅东篱面上打了个转,温和一笑,“虽然当家主母不该过分小气,但该立规矩还是要立规矩,不能一个劲地拿钱收买,时日一久,会养得他们贪心不足。” 傅东篱小心点头:“臣妇记下了。” 臣妇? 这个自称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皇后看着傅东篱才十六七岁的年纪,怜爱地叹气:“谢麟岁数比你大,他若敢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本宫,本宫绝不会放过他。” 傅东篱小脸一红,支吾道:“他……他挺好的,没有欺负我。” 皇后揶揄地笑笑:“是吗?” “小婶脸皮子薄,姑母可别再逗她了。”谢丹姝连忙开口,“不过小婶婶也别太紧张,姑母虽然比你岁数大不少,跟小叔却是亲姐弟,小婶婶跟着叫声姐姐就行了,显得亲切。” 傅东篱点头:“嗯。” 皇后坐在凤椅上,看着眼前这几个年轻女子,幽幽一叹:“看着你们这一张张娇嫩的面容,本宫真是忍不住感叹,岁月不饶人。” 谢丹姝正要宽慰,外面匆匆进来一个小太监。 “皇后娘娘。”小太监恭敬行礼,“方才前朝传来消息,皇上把南齐来的两位公主收进了后宫,一个封了贤妃,一个封了淑妃。” 此言一出,疏凰宫里倏地一静。 楚云绯神色微妙:“可曾有旨意?” “没有,皇上只有下了口谕。” “那有没有册封大典?” 太监摇头:“皇上没说。” “你先下去吧。”皇后淡淡一笑,“皇上已有些年头不曾选秀了,没想到年过半百,还有人给他送来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第457章 有钱人 疏凰宫里几位年轻女子面面相觑,神色皆有些不安。 毕竟皇后娘娘有孕在身,皇上这段时间对皇后的感情有目共睹,就算没亲眼看见的,听也听说了一些。 帝后还相携出宫游玩了三个月。 皇后娘娘临近产期,皇上不应该时时陪着吗?怎么还封妃了呢? 而且一封就是两个。 难道皇上突然意识到了齐人之福的美妙? 相比在场几个晚辈心里延伸的想法,皇后看起来倒是不太在意,根本没往心里去,依然跟丹姝、东篱几人说说笑笑,末了还命阿蔡拿出几分礼物。 “这是本宫在外面买的头面。”皇后接过几个样式精致且外观相似的锦盒,每人一个,“头面都是一整套,适合你们年轻姑娘,一人一套。” 楚云绯、谢丹姝、傅东篱和杜嘉四人都有。 谢恩之后,傅东篱打开锦盒看了一眼,随即抿唇浅笑:“这金钗和簪花看得好贵气,也好精致。” 她是个识货的,一眼看出这套头面价值不菲,就算遇到做生意实诚的老板,一套下来也得上千两银子。 皇后轻叹:“看着你们一张张如花似玉的面容,戴上这些金钗簪花,定然好看得不得了。” 傅东篱婉拒:“但是太贵重了……” 皇后笑道:“本宫私库有的是银子,不用心疼钱。此次出去玩,连皇上都是花本宫的钱。” “虽然皇后娘娘有钱,但还是要悠着点。”傅东篱体贴地开口,“这动辄上万两的花销,就算皇后娘娘私库里有十万两,也经不住花呀。” “上万两?”杜嘉咋舌,顿时感觉手里的锦盒像是烫手山芋似的,站起身就要还给皇后,“这么贵?我……我不敢要了……” “给你就拿着。”皇后不以为意地摆手,“又不是一套上万两,是你们这四套加起来差不多这个数,东篱果然识货。” 虽然库中不少首饰可以赏赐,但是这种出去游玩之后带回来的东西,感觉是不一样的。 傅东篱眼睛眨了眨:“皇后嫂嫂以后要是缺银子用,尽管跟我说,我私库也很多钱,天天花都花不完。” 皇后闻言,高兴地不得了:“行行行,你才是真正的有钱人,本宫以后跟皇上再出去,可不愁没钱花了。” “小婶婶是个有钱人,我以后是不是也要抱小婶婶的大腿?”谢丹姝凑上一脚,“我以后要是没钱用了,还望小婶婶伸出援手。” 傅东篱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皇上失笑:“云绯倒是不愁钱花,以后容苍登基,整个国库都是你们的。” “那不成。”楚云绯斩钉截铁地摇头拒绝,“国库是楚国的国库,国库的钱要留着养兵、科举、治国用的,可不是儿媳的私人小金库。” 傅东篱拍着胸脯:“没事没事,太子妃以后要是缺钱,跟我说一声就行。” 楚云绯见她又要做起散财童子,忍不住笑道:“财不外露,你这样不担心被人打劫?” “不担心。”傅东篱摇头,“小国舅很厉害的,他说没人敢打劫我的银子。”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一静。 皇后抿着唇笑道:“他说的没错,京城天子脚下,谁敢不长眼打劫谢家媳妇儿?” 她好像已经明白谢麟为什么会费劲心思非娶东篱不可了,这小丫头实在是可爱又有趣,单纯没心机,骨子里透着善良和一点娇憨。 虽说宫里规矩严,她这般说话方式难免有些不合适。 然而大概是以往死板的规矩守得太多,皇后反而觉得傅东篱才是活得最随性的一个人。 谢麟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两部尚书,足见本领和心机都不缺,这样的男子若只是为了成家,那么找个端庄温婉、循规蹈矩不会惹事的妻子最合适。 可谢家这种门庭,男子成亲已经不需要挑个最合适的,而是娶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最重要。 皇后目光落在傅东篱面上,越看越是喜欢。 几人待在凤仪宫聊了好一会儿。 皇后心情一直不错,跟她们待在一起,她好像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少。 用了午膳,几人陪皇后喝了盏茶。 皇后牵挂着丹姝和杜嘉家里有孩子,主动开口:“早些回去吧,以后有空再来陪本宫说话。” 谢丹姝三人起身告退。 皇后目送着她们离开,面上笑意开怀:“东篱这小姑娘不错,心性纯良,还带有几分孩子气,看得出来成亲之后,日子依然过得无忧无虑。” “小舅舅花心思娶来的,自然会好好爱护。”楚云绯笑道,“听说小国舅惦记了她十年。” “十年?”皇后诧异,“当真?” “应该是真的。” “……这个禽兽。”皇后脱口而出,“十年前东篱才几岁?他还真敢想。” “十年前小舅舅年纪也不大,可能只是少年对小妹妹的一种喜爱,根本不是男女之情。”楚云绯说着,补充一句,“否则不真成了禽兽?” 皇后斜睨他一眼。 楚云绯笑了笑,随口问道:“父皇封妃一事,母后怎么看?” “没什么看法,你父皇天天惦记着想退位,这个时候封妃,不过是为了让南齐跟楚国联姻一事得以落实。”皇后淡道,“也叫南齐使臣别整日惦记本宫的女儿。” 原来如此。 楚云绯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南齐的意图有些古怪,儿媳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们这么急着让小公主跟他们联姻的原因何在。” “大概只有他们的皇帝知道。”皇后冷哼,“你不妨代入一下已经死去的顾贵妃、被幽禁的德妃和丽妃,还有本宫……南齐妃嫔更多,皇子也更多,他们争夺皇位只会比楚国更惨烈。” 楚云绯拧眉细想,好像已能想象得到南齐那些皇子们焦头烂额的处境了。 “小公主是皇后命格这个消息一旦散布出来,那就是谁娶了小公主,谁就是以后的帝王。”皇后面色沉冷,“南齐皇子那么多,不是二十多岁就是十几岁……本宫能同意吗?” 别说她的女儿会不会跟南齐联姻,就是真有命格一说,她也绝不会同意她嫁给大她那么多岁的男子。 南齐大祭司能预测出这样的预言,本就荒唐透顶。 第458章 龙体抱恙 气候进入五月,一天比一天热。 齐锦和栖霞公主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南齐燕王周璟元待在驿馆想了数日,终是没能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改变穆帝的想法。 五月十六,穆帝龙体抱恙。 宣太医诊脉之后,太医建议皇上静心休养,不可劳累,不可忧思过度,凡事以龙体为重。 皇后和容苍站在一旁,听到这番话,神色颇为微妙。 不可劳累,不可忧思过度? 皇后其实很想问问皇上,您老人家这大半年来可曾忧心过国事?可曾操心过政务?可曾劳累过度? 怎么就需要静心休养了? 太医到底是收了皇帝多少钱,才帮着他睁眼说瞎话? 皇后扶着腰,在阿蔡搀扶下走到一旁:“皇上龙体不适,可需要开几贴药煎着服用?” 太医恭敬回道:“皇上只需要好好休息就行,不用服药。” “你们都退下吧。”穆帝靠着床头,朝太医摆手。 “是,臣等告退。” 太医陆续离开之后,皇后才幽幽看着穆帝:“皇上又想干什么?” “朕龙体欠安,皇后方才没听到?”穆帝叹了口气,“国事繁重——” 皇后打断他的话:“最近国事不一直都是容苍操心吗?” “在其位谋其政。”穆帝抬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容苍现在以储君身份监国,做的却是皇帝该做的事情,朕的想法是不如直接退位让贤,让容苍登基得了。” 皇后沉默下来,转头看向容苍。 容苍面无表情地看着穆帝,面容波澜不惊,让人无从猜出他心头情绪波动。 寝宫里气氛有些微妙。 “原来这就是皇上龙体欠安的原因?”皇后挺着个肚子,站得有些累,“皇上有事跟容苍说吧,臣妾先告退。” 她没空留在这里听他们负责商谈故事,反正皇位迟早是容苍的,皇上有自知之明,既然懒于朝政,早点退位也无不可。 穆帝抬手指了指椅子:“坐吧。” 容苍走到一旁坐下来,神色淡漠:“父皇若想退位,一道诏书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费这么大功夫?” “总要给朝臣一个理由。”穆帝语气从容,“楚国史上从未有过皇帝活着退位的先例,朕担心那些大臣们拼死劝谏,索性自己来个龙体抱恙,让他们不敢刺激朕。” 既已不打算过问朝政,自然是退位让贤才是正道,容苍治国也更名正言顺。 这样一来,以后任何事情都不必再征询他的意见,他也乐得耳根子清静。 容苍没说话,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没意见吧?”穆帝看向容苍,“若没什么意见,一个月之后朕颁布退位诏书,登基大典就定在九月初五,你意下如何?” 九月登基,十月晏儿周岁,直接立为太子,于是新任皇帝和下任皇帝都有了。 满朝文武上朝时,可以专心国家大事,而不必天天叫喊着‘国不可无储君’,也不用每天例行任务似的劝新帝充盈后宫,为皇族开枝散叶…… 容苍托着下巴,安静地沉吟好半晌。 皇帝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父皇已经做了决定,儿臣没有意见。”容苍很快说道,“但退位诏书可以晚一点再颁布,在此之前,儿臣想带云绯去一趟琅琊城。” 去琅琊城? 穆帝一愣,随即想到太子妃的母亲在琅琊城,缓缓点头:“也行。自从你那个岳母离开京城之后,他们母女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路途迢迢,待你登基做了皇帝,云绯成了皇后,以后母女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容苍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 即便他不是一个死守规矩的人,到了那个身份,很多时候也无法完全做到随心所欲。 所以该做的事情早点做,就当是带云绯出去散散心。 “你回去跟云绯商议一下,做好决定之后,收拾一下就可以出发了。”穆帝挥手,“朕再替你操劳两个月。” 容苍懒得与他争辩到底是谁替谁操劳,从容起身告退。 回到东宫,容苍跟楚云绯说了此事。 楚云绯正在偏殿抱着儿子,闻言,愕然转头看向容苍:“去琅琊城?” “嗯。” “怎么这么突然?” “因为是临时突然决定的。”容苍揉了揉她的头,声音温柔,“你不想去?” “当然想。”楚云绯连忙点头,面上肉眼可见地多了几分笑意,“我很久没见母亲了,正好也去拜访一下琅琊城的外祖父和舅舅们。” 说着,目光落到晏儿胖嘟嘟的小脸上,“晏儿也带上吗?” 她其实挺想把晏儿带过去给母亲看看,又担心舟车劳顿,晏儿会吃不消。 “你要是想带,我们就把他带上。”容苍语气淡淡,“男孩子不用太过娇宠。” 楚云绯把孩子递给乳娘,跟容苍一起转身往外走去:“不是那么回事。晏儿还小,就算是个男孩子,他也只有几个月,万一路上生病会很麻烦。” 她跟容苍两人轻车简从,快马加鞭三四天就能抵达琅琊城,若是带上晏儿,就需要轻车慢行。 路上要照顾好晏儿,饮食起居都要格外周到,这样一来,耽搁行程不说,万一水土不服或者舟车劳顿引起各种症状,太折腾孩子了。 “你要是有顾虑,晏儿可以先不带。”容苍沉吟,“去过琅琊成之后,岳母若是愿意,可以随我们一起回来,进宫小住一些日子,正好还能陪陪晏儿。” 这个办法倒是妥当。 楚云绯点头,就是不知母亲离开之后身体如何,能否吃得消车马赶路的辛苦。 “若你没有别的考虑,我现在就派人去做准备。”容苍凝视着楚云绯,“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去琅琊城,礼数上不可怠慢,得细细准备才好。” 楚云绯抿唇浅笑:“我没什么考虑,你看着安排吧。” …… 17号请假。 第459章 番外:容离夫妇 既然要回琅琊城,又怎么能少了姬紫衣? 五月中旬,打点收拾好行李的容苍,带着楚云绯从皇城出发前往琅琊城,一路上行程住宿由姬紫衣这个琅琊城少主负责。 这是重生以来,楚云绯第一次离开皇城,前往那个前世承载了她七年记忆的地方。 快马加鞭约莫五天可达,不过姬紫衣放慢了行程,重在让太子和太子妃好好领略一下沿途风景,安排七天抵达琅琊城。 太子夫妻离开之后,朝中局势无可避免地又要发生一些变化。 原以为皇上龙体抱恙是有什么计划,没想到抱恙之后,太子竟直接带着太子妃出了宫,偷懒一年的皇帝重新出现在早朝上。 大臣们抬头朝皇上看去,心头不免泛起嘀咕,皇上看起来气色不错,精神也不错,不像是龙体欠安的样子啊。 “咳。”穆帝坐在龙椅上,清了清喉咙,威严开口,“这段时间一直是由太子监国,诸位爱卿辅佐太子处理政务,辛苦了。” “臣等不敢!”百官齐齐躬身,“辅佐太子殿下乃是吸臣等分内职责,不敢言苦。” “朕出去微服私访了三个月,发现楚国地方上的问题还是很多。”穆帝环顾着殿上群臣,忽然冷冷一笑,“各位爱卿每日高呼着吾皇圣明,吾皇万岁,歌颂着楚国繁荣昌盛,国祚绵延,声音喊得比谁都响,不知诸位可曾微服下去看看?” 百官一凛,齐齐跪地:“臣等该死,求皇上降罪!” 穆帝端坐在龙椅上,神色一点点冷了下去:“即便太子恩威并施,治国有方,朝中依旧有大臣仗着资历深,门生多,权力大,不怕死地做着一些地方官的保护伞,纵容底下官员贪赃枉法,欺压百姓,官商勾结,横行霸道!” 文武百官跪在地上,汗流浃背,连声请罪。 虽说习惯了太子的冷峻无情,他们觉得远离朝堂一年的皇上,威严已不如太子那张冷硬的脸来得可怕,然而帝王震怒依旧让人心悸。 尤其极个别被点到的官员,战战兢兢垂着眸子,心里正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穆帝发了一通威风,见众臣皆沉默不语,冷冷说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皇上,臣有事要奏。” 穆帝正打算起身离开,闻言不由又坐了回去,看着出列的窦尚书,平静地开口:“窦爱卿想说什么?” 窦尚书撩袍跪下:“臣请求皇上,允许小女惠然和七皇子和离。” 什么? 穆帝一愣,随即沉下脸:“窦爱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窦尚书叩首:“求皇上答应。” 穆帝冷冷道:“为什么?” “小女惠然跟安郡王已经反目,就算不和离,余生也只会成为怨偶一对。”窦尚书跪在殿上,语气愤慨,“求皇上做主。” 穆帝沉默片刻:“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安郡王妃的意思?” “是小女的意思,也是臣的意思。” 穆帝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大殿上文武百官低眉垂眼,看起来面色俱凛,但没有一个人露出震惊诧异的表情,像是早在意料之中。 “退朝。”穆帝站起身,拂袖离去,“窦尚书随朕到勤政殿说话。” 窦尚书面无表情地起身跟上。 抵达勤政殿,窦尚书跪在地上,恭敬询问:“皇上可还记得当初丽妃中毒一事?” 穆帝一怔:“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 “事情是过去了,但安郡王和惠然的夫妻感情却已无法再挽回。”窦尚书垂眸,“当初苏家女子以男宠的身份待在安郡王身边,日夜跟随在安郡王身侧,导致安郡王和惠然成亲之后,至今未曾圆房。” 穆帝面色惊疑,夫妻二人至今未曾……未曾……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苏家女子不是已经死了,容离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他以为容离只是恰巧喜欢上了苏瑶,被窦惠然发现之后,无奈之后送进了丽妃身边做宫女,然后又恰巧地发生了刺杀一事。 容离虽然为此受到了惩罚,但旧情难忘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是。”窦尚书点头,“当初苏家女子跟安郡王说了什么,臣不知具体内情,但安郡王一直以为苏尚书当年是被冤杀,而罪魁祸首就是微臣,所以他娶小女的原因就在这里,他想利用跟惠然的婚事对付微臣,从始至终他都是为了给苏姑娘复仇。” 穆帝听完,眼底划过一抹不敢置信的色泽:“你说什么?” “皇上,臣……” “你的意思是说,容离一直就知道她的身份?”穆帝神色骤冷,“从一开始,容离就知道苏瑶的身份?” 窦尚书点头:“是。” 穆帝又问:“把她送到丽妃身边时,他知道苏瑶的真正身份?” “是。”窦尚书再次点头,“因为此事被太子知道,太子训斥了他一顿,责令他必须把苏姑娘处理妥当,安郡王不得已之下,才把苏姚送到丽妃宫里做宫女。” “真是好大的胆子!”穆帝勃然大怒,“他这是连朕都想一并报复了?” 原来一个个都知道真相,只有他这个皇帝被蒙在鼓里。 好,好,真是好得很。 窦尚书低着头:“臣自知这个请求不合规矩,可臣担心安郡王对惠然怀恨在心,以后会做出对惠然不利的事情,臣更担心他们夫妻二人彼此怨恨,影响安郡王日后的子嗣问题。” 穆帝眉眼似是笼罩着一层阴霾,良久,冷冷开口:“杨德喜!” “奴才在。” “传旨,宣安郡王进殿!” “是。” “等等。”穆帝很快又道,“让他们夫妇一起来。” 杨德喜匆匆领命:“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穆帝定定注视着窦尚书,须臾,淡道:“窦爱卿先起来吧。” 窦尚书站起身,沉默站在一旁。 穆帝语气淡淡:“事情发生这么久了,窦爱卿怎么之前没说?” 窦尚书道:“臣想给惠然一点时间考虑清楚,她和安郡王到底是夫妻。臣希望他们之间的感情能修补一下,总好过和离之后嫁人难,余生孤苦。” 皇家媳妇儿除非被休,几乎没有谁能和离成功。 就算真能和离,谁又敢娶她? 可窦尚书仔细思索了几个月,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惠然跟容离这么牵扯下去不是个事儿,早断早清静。 穆帝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 容苍这个该死的东西,竟一直替容离瞒着,他想干什么? 维系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深? 第460章 愿常伴青灯 容离和窦惠然这几个月一直分房而居。 苏瑶死之后,容离肉眼可见地沉寂了许多,像是对外面的一切都不关心了似的,整个人变得安静又落寞。 窦惠然看出来他的难过和悲伤,却一点都无法感同身受。 过完年这几个月,她思索了很多。 因为被关禁闭的缘故,容离失去上朝的资格,被夺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权力,好像重新又回到了以前无人问津的处境。 窦惠然觉得他是咎由自取,可她并没有报复的快感。 这些日子里,她仔仔细细地思考着自己的人生,抛开所有喜欢和恨意,力持理智地、无比冷静地、完全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想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跟容离继续这么过下去不是不可以,但他们无法再回到从前,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过从前。 每每看到容离,她都会想到被算计被伤害的那些过往。 每每看到她,容离也会无可避免地想到苏瑶的死,想到被下毒的丽妃,想到被行刺的皇上。 他们之间隔着无法抹平的隔阂。 所以与其留在王府做一对怨偶,她宁愿常伴青灯古佛,一辈子孑然一身,也好落个清静安宁。 窦惠然有时会想,是不是她以前太蠢了,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她脾气不好,品性太差,不值得被爱,所以注定要经历这么糟心的婚事?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不再期待男人的呵护,不再期待夫妻和睦,白头偕老,不再期待子孙满堂,长命百岁。 她只求一个余生安宁。 所以当母亲再次派人来问时,她明确地告诉母亲,她要跟容离和离,如果能和离成功固然好。 若和离不了,她也没有怨言,只求父亲能为她去求一次皇上。 所以当宫里的圣旨传到安郡王府时,窦惠然没有丝毫意外,她像是知道这趟进宫是为了什么,并为此做好了一切准备。 梳妆打扮,换上华美的衣裳,戴上她最爱的首饰,让自己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人前。 出门遇见容离,对方看见她时微微一怔,随即垂眸,看起来似是有些局促:“父皇传了旨,让我们进宫一趟,本王……我正想告诉你一声。” “多谢王爷。”窦惠然端庄地颔首,“妾身已经知道了,王爷要跟我一起走吗?” 容离望着她谦恭而又疏离的姿态,动了动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缓缓点头:“……嗯。” 两人安静地往安郡王府外走去。 一路沉默无言。 有种尴尬而又冷漠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之间。 传旨的小太监候在前院,见两人出来,连忙上前行礼:“奴才参见安郡王,参见郡王妃。” “公公不用多礼。”容离淡道,“走吧。” 王府外只停着一辆马车。 容离跨出门槛,脚下稍作停顿,沉默地望着眼前的马车,须臾,偏头看向窦惠然:“你坐马车,本王骑马。” 窦惠然一语不发,安静地走到马车前,踩着凳子,扶着侍女的手上了马车,躬身走进车厢。 容离安静地望着她的身影,抿了抿唇,在传旨太监的催促下才翻身上马,一起往宫里而去。 窦惠然坐在马车里,木然掀开帘子,望着端坐在马背上的容离,宽肩窄腰,脊背挺直,体魄看起来高大强健。 窦惠然放下车帘,倚着车厢,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 容离是皇子,就算以往一直落魄着,身上流露出的皇家贵气不如其他皇子浓厚,可他到底是皇子,有着属于皇子该有的气度。 哪怕不如太子身手利落,也没有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可在男子之中,他依然是出众得让人无法忽视。 成亲之前,窦惠然也曾有过闺阁女儿家的憧憬和期待,也曾盼着能和夫君琴瑟和鸣,白首偕老,也曾希望儿女双全,身体康健。 可最终却是造化弄人。 世间所有的幸福模样都跟她无关,她的心愿没一样能达成。 马车到宫门外停下时,是容离翻身下马替她掀的帘子,四目相望,窦惠然像是从容离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什么,但她并没有多想,只是道了谢,然后缓缓走下马车。 踏进宫门,通往勤政殿的这条路很长,两旁禁卫林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宫道漫长而森严,透着说不出来的压抑。 窦惠然微垂着眸子,克制着加快脚步的冲动,稳稳地跟在宫人身后。 穆帝在勤政殿等了半个时辰。 容离踏进殿门,刚要跪下行礼,就听到皇帝冷冷命令:“来人!把安郡王拖出去,杖打三十!” 窦惠然一怔,随即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父亲,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得跪下请安:“儿媳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穆帝无视被拉出去的容离,只看着窦惠然,“安郡王妃,你想跟容离和离?” “是。”窦惠然抿着唇角,缓缓点头,“儿媳跟王爷感情不睦,非王爷一人之过,还求父皇不要重责于他。” 穆帝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眉心微蹙。 “如果你真心想和离,朕会答应你,但你可曾想过往后?”穆帝放下茶盏,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劝导,“你是皇家的媳妇儿,就算朕赐你们和离,以后嫁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 “父皇。”窦惠然低着头,“儿媳不打算再嫁人了,儿媳想常伴青灯,去寺庙给父皇和爹娘祈福,愿父皇母后和爹娘身体常健,楚国社稷长安。” 穆帝沉默地望着她平静孤寂的眉眼,须臾,缓缓点头:“若你心意已决,朕答应你。” 窦惠然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谢父皇恩典。” 第461章 愿意以死谢罪 “父皇!”容离挣脱禁卫的钳制,踉踉跄跄着闯进来跪下,“儿臣不同意和离!儿臣知错,儿臣愿受任何责罚,愿意赎罪,只求……只求王妃消气,能原谅儿臣……” 话未说完,几位禁卫也跟着进来,惶恐地请罪。 穆帝皱眉看着眼前狼狈的容离,语气冰冷震怒:“你觉得你做出的那些混账事,还有挽回的机会?容离,擅自收容罪臣之女,听信罪臣之女挑拨,夫妻反目,报复朝臣,给你的母妃下毒,行刺君王……桩桩件件,哪一件拎出来不够你死个十次八次?你还敢求王妃原谅你?把他拖出去!” “父皇,儿臣知错!”容离被拖出去之际,不顾一切地开口,“只要王妃不和离,儿臣死而无怨!” 穆帝眯眼,抬手阻止:“等等。” 禁卫把容离放开,重新跪下。 “你说什么?”穆帝眼神冷漠,“死而无怨?” “是。”容离面色惨然,“儿臣愧对王妃,愿尽一切弥补她,只要她不和离,儿臣愿意以死谢罪。” 穆帝冷笑:“你都愿意赴死了,她和不和离还有什么区别?” 容离摇头:“和离之后,她会被人看不起,会承受冷嘲热讽,年迈之后无儿无女,生活会孤单寂寥,只要她不和离,她就是安郡王府的当家主母,有俸禄,有身份,她可以从宗亲之中过继一个孩子……哪怕……哪怕是个女孩,至少以后有个伴……” 窦尚书眉眼微动,目光落在容离苍白的脸上,眉头皱起,若有所思。 他没想到容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几个月里惠然坚持和离,而安郡王心里在想些什么?后悔当初冲动的决定,还是自责于自己做了不理智的蠢事,以至于差点酿成大祸? 事发时对妻子冷漠疏离,视同陌路,如今要和离了,他却表现出这一副有情有义的样子给谁看?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窦惠然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看不出她对容离说的这番话是否心动,但是窦尚书显然有些犹豫。 即便他并不完全相信容离这番话的真心,依然忍不住犹豫。 常伴青灯说起来容易,可惠然还不到二十岁,这辈子还很长,难道真要在寺庙度过余生? 而且…… 窦尚书眼神微闪,有没有郡王妃这个身份,对窦家来说还是不一样的。 穆帝转头看向窦惠然:“安郡王妃,你觉得你呢?” 窦惠然沉默了良久,才道:“儿媳想知道王爷为何这么说。” “我这些日子反省了很多。”容离转头看着她,眸光低垂,语气里难掩羞愧自责,“你是无辜的,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苏瑶所言不管是真是假,说到底我也只是喜欢她那副清冷的姿态和美丽的脸,倘若不是她,而是其他人,我不会轻易听信对方的一面之词,一心想为她复仇。” 窦惠然神色怔怔,心头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握着,呼吸艰难,心痛难耐。 “我一念之差,差点酿成大祸。”容离面色惨白而黯然,“不但害得自己夫妻反目,更是差点要了父皇和母妃的命,我罪孽深重,这辈子都无法赎清,但你是无辜的,你不该因为我的错误而遭受惩罚。你是安郡王妃,你可以一直住在王府里,我的错误我自己承担,希望我的死亡能解你心中怨恨,还你余生顺遂。”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朝穆帝叩首:“儿臣拜别父皇。” 说罢,他站起身往外走去。 窦惠然心头一沉,不敢置信地转头看他:“你——” “皇上。”窦尚书跪下,“安郡王既然有心悔过,求皇上饶他一命,臣……臣着实没有要逼死安郡王的意思,皇上!” 穆帝面沉如水:“他自称罪孽深重,死了也是他自找的。” 窦尚书哪敢让安郡王真死? “皇上,安郡王只是被罪臣之女蒙蔽了心智,眼下既然已真心悔过,求皇上再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 窦惠然回神,不安地看向穆帝:“父皇,儿媳没想过让他死……” “容离既然一心以死谢罪,你们不必再劝了。”穆帝挥了挥手,“他一死,你也不用皈依佛门,只住在王府也可得一世清静。” “求父明鉴。”窦惠然连忙摇头,“儿媳并不想让他死……” 穆帝皱眉:“那你愿意原谅他?” 窦惠然一怔,垂眸沉默下来。 她没办法原谅容离。 一个女子一生只有一次婚姻,可她自始至终未曾体会到婚姻的美好,她所有的期待和希望都毁在了容离的手里,这辈子都无法释然。 可窦惠然心里同样清楚,她是官家女儿,她的父亲是皇帝的臣子。 君臣尊卑,不可逾越。 今日容离愿意以死谢罪或许是真的,皇上对容离的愤怒也是真的。 可倘若容离真的死了,皇上以后每每在朝堂上看见父亲,他都会记得是他们父女逼死了他的儿子,时日一长,那根刺扎根在心里,对父亲,对窦家,都将是个隐患。 窦惠然沉默片刻,言不由衷地开口:“儿媳愿意原谅他,求父皇饶他一命。” 罢了,和离到底只是个愿望。 楚国建国以来,有哪个女子嫁进皇族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民间尚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皇族威严又怎么可能任人挑衅? 窦惠然听到外面廷杖一下又一下砸落的声音,再次开口:“儿媳愿意原谅王爷,求皇上饶他一命。” 穆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示意。 杨德喜匆匆走了出去,示意禁卫停手。 窦惠然叩首谢恩:“谢父皇。” 穆帝命令:“原本以容离的所作所为,就算不处死,也该跟其他两位皇子一样,剥夺王爵和俸禄,终身幽禁,但念在王妃无辜,容离若没了爵位,王妃也就成了庶民,所以暂时保留他的郡王封号。以后王府里由王妃当家做主,让容离余生好好赎罪,争取早日诞下子嗣,化解你们之间的隔阂。” 窦惠然垂眸,早日诞下子嗣? 她现在被容离碰一下都会觉得恶心,哪里还会有子嗣? 罢了,大不了做一对怨偶,也比背上逼死皇子的罪名要好。 第462章 有得必有失 窦尚书父女求情之后,穆帝终于答应饶容离一命,但三十杖依旧打完才松口。 容离此前在东宫被打过一次,今日在勤政殿外又被打一次,每次都是三十杖,不会落下残疾,却又足以让他体会到刻骨铭心的痛苦。 窦惠然再三谢恩之后,起身告退。 穆帝吩咐侍卫用马车把安郡王送回去,不得诏令,以后不许进宫。 马车缓缓行驶在出宫的路上。 窦惠然坐在车厢里,安静地看着面色惨白趴在榻上的容离,面色平静而漠然,半点不见心疼。 直到抵达王府大门外。 窦惠然率先下车,命人把容离从马车上扶下来,并吩咐道:“去请个大夫过来给王爷治伤。” 丢下这句话,她也不管侍卫们会怎么样,头也不回地抬脚进了王府。 走到院子里,窦惠然没有立即进屋,而是站在廊上,沉默看着湖里嬉戏的锦鲤,这般悠闲自在的模样着实让人艳羡。 她忽然生出了个荒诞的想法。 下辈子她也做个锦鲤好了,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不用忍受委屈,不用烦恼爱恨嗔痴,不必受到七情六欲的烦恼,也就不会体会到心痛绝望的滋味。 哪怕寿命短一些也无所谓。 窦惠然靠着廊柱,幽幽叹了口气。 世间之事,总是诸多无奈。 …… 五月二十这日,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容苍夫妇和姬紫衣下榻在一处清幽别院里,距离琅琊城还有两日车程。 小雨从凌晨就开始下了,轻轻柔柔,如烟如雾,整座别院仿佛沉浸在一片朦胧山雾之中,如诗如画。 容苍临窗而立,环着楚云绯的肩膀,欣赏着小雨朦胧的幽静。 “许久没体会过如此悠然的感觉了。”容苍神色淡淡,“可能只有这种时候,才能体会到那些看破红尘之人隐居山林的惬意,没有纷争,没有烦恼,自给自足,悠闲自在。” 楚云绯嗯了一声:“悠闲有悠闲的乐趣,忙碌有忙碌的充实。这世间之人繁多,能看破红尘的寥寥无几,大多人还是喜欢荣华富贵、大权在握的滋味。” 反正暂时来说,她还没看破红尘,没享受够后宫里的荣华。 她想母仪天下,想让自己的子女拥有一生富贵,想要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想要儿孙满堂,天伦之乐。 她的愿望很多,有些已经实现,有些还需要再等等。 或许等到六十岁之后,她千帆过尽,忽然意识到大权在握也不过如此,珍馐美馔也比不上粗茶淡饭能带来更多的充实,想法或许会发生一些改变。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容苍转身走到内室,拿来斗篷给她披上:“要不要出去走走?” 楚云绯挑眉:“行啊。” 雨中漫步,别有一番滋味。 容苍挽着她的手走出房门,小雨朦胧,遥远的天际仿佛云雾缭绕,美得让人忍不住留恋。 一声悠扬的笛声从不远处传来。 容苍和楚云绯同时抬头看去,东南方向的凉亭子里,一身紫色衣裳的姬紫衣正在吹奏一曲《高山流水》,小雨朦胧,笛声悠悠,令人舒缓放松,静心安神,仿佛在这座别院里留下一副美好的画卷。 楚云绯和容苍举步往亭中而去。 笛声停下,姬紫衣拂衣落座:“你们夫妻连孩子都有了,这一年来还能如胶似漆,着实让人感到意外。” 楚云绯语气温和:“表兄年纪也不小了,最近不考虑成亲?” 姬紫衣道:“还没有遇到心悦的女子。” “谁说的?”楚云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琅琊城不是有很多女子托人上门提亲? 姬紫衣挑眉:“表妹如何知道?” 楚云绯一默,想了想:“我梦里梦到的。” “表妹还会做预知梦?”姬紫衣笑道,“那表妹有没有梦到过,我最终会跟谁成亲?” 楚云绯神秘一笑:“琅琊城少主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要容貌有容貌,还有一手悬壶济世的好医术,这世间能配得上表兄的女子寥寥无几。” 姬紫衣啧了一声:“当着自家夫君的面如此夸赞别的男子,不担心他吃醋?” 容苍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 “容苍心胸大度,不是乱吃飞醋的人。”楚云绯目光微垂,落在姬紫衣衣袍上,“表兄今日一身紫衣,倒是跟自己的名字应了景。” 姬紫衣嗯了一声,望着窗外绵绵细雨:“还有两日就可抵达琅琊城,他们这会儿已经收到信,开始做迎接太子的准备了。” “那么兴师动众干什么?” “琅琊城本就势大,若是对太子不够敬重,落了口舌,以后被清算了怎么办?”姬紫衣靠着廊柱,抬手接着细雨,声音闲适,“君臣有别,尊卑分明,太子宽容是太子的事,臣子可不能逾越。” 他一脚已踏入朝堂,不再是以前肆意不羁的琅琊城少主,而是东宫属官,是太子妃的娘家人,是下一任皇后的母族。 所言所行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哪能跟以前一样? 楚云绯沉默着,心里突然生出一点复杂的滋味。 皇族与世家一直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琅琊城以前看似远离朝堂,实则在楚国的势力并不小,而今算是真正被拽进了朝堂,以前被刻意忽略的地方都会一一呈现在众人眼前,他们刻意远离朝堂的心愿以后也会成为奢望—— 尤其当容苍登基之后,她几乎已能想象,琅琊城将成为天下人最瞩目的地方。 地方官员会主动示好,商人会靠拢,一些世家也会拉拢他们。 想要再回到以前的清静,怕是再也不可能了。 “有得必有失,有失才有得。”姬紫衣似是看出了楚云绯的怅然,不以为意地一笑,语气格外洒脱,“说不定经年之后,我就是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后世史书上都可以留下厚重的一笔。” 他原本只是随口说笑,并未当真。 然而当这句话落音,姬紫衣忽然又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万一真成了呢? 第463章 杀夫证道 小雨下了整整一天。 屋脊、树梢、花园里,到处潮湿一片,阳光出来时,更显得晶莹剔透。 翌日容苍和楚云绯难得睡了懒觉,大概是昨晚云雨太激烈,楚云绯一觉睡醒已是巳时,快到了午饭时辰。 往常在宫里时,她很少会睡到这个时候才醒,且通常睁开眼时,容苍已经去上朝或者前殿处理政务。 今天是个例外。 抬头对上容苍那双温柔平静的眸子,楚云绯微微晃神:“你还没起?” “今天没有奏折要看,不用起太早。”容苍笑了笑,“看你睡得这么香,应该是昨晚太累了。” 楚云绯脸色微红:“是你太禽兽。” 容苍低头亲着她的脸:“是绯儿太美,太诱人。” “天下佳丽无数,各有各的风情。”楚云绯淡道,“这趟去琅琊城,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有幸邂逅个美人。” 容苍抬手轻点着她的额头:“太子妃应该心胸大度,贤惠温良,主动为夫君纳妾才是贤妻之道。” “是吗?”楚云绯翻身而起,猛地拿着枕头捂住他的脸,“你想要一个为你纳妾的贤妻?信不信我随时谋杀亲夫?” 闷笑声从枕头下传出来,带着一丝纵容和宠溺。 容苍把她连人带枕头搂进怀里:“绯儿是想做一个争风吃醋的妒妇?” 楚云绯冷哼:“争风吃醋是小女儿家才有的行径,我是直接杀夫证道。” “真狠。”容苍轻笑,“这是打算携幼儿登基,做个垂帘听政的太后?” 楚云绯挑衅:“不行吗?” “当然不行。”容苍一口回绝,“为夫年纪轻轻,还没跟绯儿白头偕老,亦没享受到儿女双全的天伦之乐,怎能这么早就抛下绯儿独自离开?” 楚云绯窝在他怀里,抬手刻画着他的眉眼:“容苍。” “嗯?” “幸福来之不易,你要珍惜。”楚云绯语气霸道,“就算以后真的迫不得已要选妃,也必须把我放在第一位。我是正宫太子妃,以后也是正宫皇后,我的儿子是太子,谁都不能动摇我们母子的地位。” “绯儿放心,没人能取代你的位子。”容苍把她揽在肩窝,郑重许下承诺,“登基之后,后宫里除了皇后之外的所有名分,都将成为虚设。” 他的妻子只会是她,楚国下一任皇后也只能是她,不会有其他女子踏进后宫。 他不会让他们的儿女生活在勾心斗角和阴谋算计之中。 楚云绯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外面天空已经放晴,楚云绯和容苍在床上闹到近午时,然后起身洗漱,用了个午膳。 下午靠在窗前品茗,入夏的阳光照在身上很热,即便是刚下过雨,空气中也并无多少凉爽之意。 在别院里休息两天,第三天继续赶路。 五月底抵达琅琊城。 姬氏一族从姬老太爷,姬老夫人——也就是姬紫衣的祖父祖母,楚云绯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领着姬家老小候在前院,着装整齐,列队恭迎。 楚云绯有三个舅舅,老大姬明铮,妻子阮氏,膝下两儿两女皆为嫡子嫡女,还有一个妾室生的庶女。 老二姬明德,妻子元氏,膝下嫡出两儿一女,妾室两房,庶女两个。 老三姬明谦,妻子简氏,膝下一儿两女,没有妾室,没有庶子女。 三位舅舅都已年过半百,膝下女儿大多已出阁,有的嫁在邻城,有的嫁在琅琊城,有的远嫁数百里之外,来不及赶回。 嫁在琅琊城和邻城的女儿提前收到消息,得知太子将至琅琊城,几个女婿早早携儿带女抵达姬家,沐浴更衣,打扮隆重,随时准备好迎接太子和太子妃大驾。 所以容苍和楚云绯车驾在姬家大门外停下时,整个姬家人都已准备就绪,齐齐恭迎太子。 大门打开,众人跪迎。 阵仗很大。 楚云绯的母亲,容苍的岳母大人也在其列。 楚云绯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大门,抬手扶起为首的二老:“外祖父,外祖母,快起来!我跟容苍此次来琅琊城,只为了探望二老和三位舅舅、舅母,不必行此大礼。” 姬家老太爷念过七旬,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大概是因为跟女儿团聚之后,了了一桩遗憾,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慈眉善目的老者,让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意。 老夫人身体娇小,是个白皙精致的老太太,性情十年如一日的温柔,跟老太爷几乎没红过脸,对儿女也宽容厚道,很受小辈敬重爱戴。 楚云绯见着这些亲人,心头翻起热流。 前世那七年经历似乎一瞬间席卷而来,让她很想跟外祖父和外祖母好好撒个娇,倾诉她的思念和感恩之情。 可这一世他们不记得她。 此次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若表现得太热络,反而会惹人疑窦。 “外祖父,外祖母。”容苍走上前,态度沉稳不惊,一一寒暄招呼,“我跟云绯此番只为微服探亲,不必拘着君臣礼节,也不用太兴师动众。” 姬家大舅躬身道:“请太子和太子妃里面就座。” 一行人很快被迎进了主厅。 男子们坐在外厅,以容苍为首,姬老太爷坐次首位,三位舅舅分坐两旁,再往下是每家儿子和女婿。 厅里几乎坐得满满当当。 女眷们则簇拥着老夫人和楚云绯进了内厅,三位舅母吩咐奉茶,姬家大房、二房和三房皆有女儿,出阁之后各自又有了孩子,自然也是满满当当。 “母亲精神看起来很不错。”楚云绯望着母亲气色明亮,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看来琅琊城的风水还是比京城好。” “京城风水不错,只是有些人眼光不行罢了。”姬家老夫人轻哼一声,“在一个自私贪婪的蠢货身上浪费二十年时间,要不是紫衣劝说,只怕至今还没勇气和离呢。” 老夫人多年来脾气一直温和,极少人能用她这般语气说话。 显然是厌恶极了那个薄情寡义的前女婿。 “外祖母可息怒。”楚云绯坐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胳膊撒娇,“母亲能和离可不是表兄的功劳,而是我跟太子撺掇的结果。” 第464章 故人相见 内厅上至姬老夫人,下至各家表嫂,以及出阁和没出阁的女儿,一个个都有些惊讶地看着楚云绯。 虽然姑姑早就说过云绯脾气好,平易近人,好相处,但她到底是个太子妃,说没有一点架子是不可能的,尤其方才那位太子殿下看着就浑身的威压,她们以为至少要寒暄一阵,才能跟楚云绯打成一片。 没想到她…… 众人面上的茫然楚云绯看在眼里,心里滋味复杂。 她们对她是陌生的,因为从未见过她,可她看着她们却再熟悉不过,也再亲近不过。 前世她来到琅琊城,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这些表姐妹们变着花样哄她,完全没有因为她被休弃而对冷嘲热讽,也没有因为她失势而看不起。 她们常常在背地里大骂容苍薄情寡义,骂他不是英雄是狗熊,她们担心引起她的伤心事,好一段时间,甚至连孩子都不敢带到在她面前,就怕她联想到自己那个失去的孩子。 三位舅母心疼她的遭遇和柔弱的身子,经常煲了补汤让人送过来给她。 在琅琊城里生活的氛围,比起京中好了不知多少倍,她在这里感受到的都是善意,是温暖,是亲人之间无私的感情。 她甚至曾疑惑外祖父母到底是怎么教养的子女,以至于三兄弟齐心协力,表兄弟和姐妹们也如此友善和睦,丝毫没有大家族里的勾心斗角,阴私陷害。 此时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楚云绯怎能不欢喜? 她们不但是她的亲人,更是对她有大恩的人。 “我之前就跟你们说过,云绯脾气很好,没什么架子,你们还不信。”楚云绯的母亲姬氏笑着开口,“她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该任性的时候任性,该柔弱的时候柔弱,跟寻常姑娘家一样。” 楚云绯点头:“不知怎么回事,我一来到琅琊城就觉得特别亲近,像是以前在这里住过很久似的,比京城亲近多了。看到外祖母和三位舅母,以及在场的各位表姐妹,表嫂嫂,我一点都不陌生,就觉得以前不但见过,还在一起相处过,我们亲近得像是一家人。” 她说的是心里话,半点掺假都没有。 三位舅母听着,却以为她是善解人意,故意想消除在场之人的拘谨,面上笑意不由越发真心了一些。 三舅家的表妹姬玉琪说道:“太子妃既然来了,就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我……我们带你好好逛逛琅琊城。” 楚云绯笑着点头:“好啊。” 姬玉琪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连一点犹豫都没有,顿时高兴得不得了,其他姐妹纷纷提出邀请,自告奋勇要带她去参加七月的乞巧节,还有琅琊城各种集市和活动。 楚云绯这次想了想,才笑道:“乞巧节还要再看,我跟容苍此次出来,原本没打算待太久,晏儿还小,我跟他都有些放心不下,也担心离开太久,回去晏儿都不认识我们这对不负责的爹娘了。” “怎么不把孩子带来?”大舅母开口。 “舟车劳顿,孩子哪吃得消?”外祖母笑着轻斥,“以后有的是机会。” 楚云绯点头:“是,考虑到孩子太小,担心受不了车马颠簸,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先把他留在宫里,等他大一些,再把他带来看望外祖母和各位舅母。” 她态度着实谦恭温柔,一点都不像皇家媳妇。 姬家姐妹们逐渐褪去拘谨,越聊越热络,二舅家的表姐姬玉娇忽然开口:“太子当初真的想休妻吗?表妹是如何应付的?” 此言一出,内厅热络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二舅母脸色微变,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别的话题了?” “二舅母,不妨事。”楚云绯连忙开口,然后看向姬玉娇,“事情是真的,但容苍休妻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被人谋害,身子出了问题,不想拖累我才出此下策,后来我们解开了误会。” 姬玉娇哦了一声,有些挑衅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那眼神像是在说,看吧,我问的有什么问题? 楚云绯失笑。 姬老夫人端详着楚云绯的神情,心下无比欣慰,一来楚云绯神色轻松愉悦,眼神清澈明亮,看起来在宫里确实过得不错,太子愿意亲自陪她来琅琊城探亲,也足见两人感情深厚。 二来楚云绯对待表姐妹们的态度是发自内心的热络和亲近,不是伪装出来的平易近人,这让她提着几日的心不由放了下来。 有姬玉娇冒险在前,表姐妹们围着楚云绯彻底打开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都是感情相关的事情,间或夹杂着几个太子和皇后的母子关系,由此可见,女子们的好奇心永远是旺盛的。 楚云绯耐心地一一解答。 对她来说,曾经的阴霾早已过去,没有什么是不能提的,如果有个人能跟她一样记得前世的事情,她都可以毫不介怀地告诉对方,如今一切雨过天晴,接下来的日子里只剩下光明和美好。 过去的磨难无法打败她,终将使她成为一个更强大的人。 内厅里热热闹闹,女子们大多心无城府,只抱着对爱情的憧憬和对新鲜事务的好奇,一个接着一个问题,叽叽喳喳,热闹许多。 而外厅气氛显然要严肃许多。 作为琅琊城前任城主的姬老太爷,如今虽说已经交权给长子,但琅琊城的将来跟皇族息息相关,他不得不谨慎以待。 即便太子是他们的外孙女婿,他们也绝不会以此托大,反而应该更谦恭低调一些。 自古以来,因为风头太过而被诛杀的外戚并不少。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琅琊城算不上真正干权的外戚,楚云绯的父亲楚元忠才是。 只是楚家本就根基弱,楚元忠落魄之后,对朝堂不会有丝毫影响,也没资格形成外戚之势,反而是偏安一隅多年的琅琊城,因为楚元忠和姬氏和离一事,不得不走到幕前,成为太子妃将来的母族助力。 姬老太爷不得不为琅琊城的将来考虑,所以思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听紫衣说,太子殿下打算让他入朝堂做事?” 第465章 山猪吃不了细糠 容苍瞥了姬紫衣一眼,缓缓点头:“太子妃在朝中没有母族势力,所以需要安排一个足以给她撑腰之人。” 姬老太爷微讶,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给云绯撑腰? 太子殿下想得很周到,只是…… 姬老太爷喝了口茶,沉吟道:“太子跟云绯感情深厚,应该是她最大的底气。” 容苍淡道:“人心易变。” 姬老太爷闻言沉默下来。 人心确实易变,但人的秉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易变的是那些本就自私薄情、忘恩负义、风流好色、心性不坚定的人。 就像当初的楚元忠。 这种人一开始忠诚或者克制,只是因为他们势力还弱,不得不伪装自己。 骨子里他们始终都是自私的。 姬老太爷自认识人的眼光不错,就像当初他觉得楚元忠不靠谱,如今他觉得容苍是个靠谱的人。 原因在于容苍生来就是皇子,身份尊贵,想要荣华富贵无需费太多心思,且他在战场边关带兵十年,相比荣华富贵,他看得更透彻的是将士生死,是家国存亡,是天下苍生。 这样一个不缺荣华、战功赫赫能保家卫国的男人,爱情本不该是他看重的,他应该志在天下,心怀苍生。 但他依然对自己的妻子温柔情深。 他的深情不需要伪装,他不必从楚云绯身上得到任何好处。 姬老太爷无法想象这样的男人若是变了心,这天下还有什么样的男子能让人信任。 不过容苍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或许他不仅仅是为了让太子妃朝中有人,更是让她有个亲人,待紫衣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他便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可以把自己的亲人接到京城小住。 “太子殿下说的没错,人心易变。”姬家大舅缓缓点头,“紫衣在朝中做事,对云绯来说总是有利无弊的。太子深谋远虑,对太子妃一片真心,我们该欣慰才是。” 太子和太子妃感情再怎么深厚,楚云绯一人在宫中到底孤单,有个人可以依靠是好事。 何况天下夫妻没有不吵嘴的,万一太子和太子妃闹了不和,紫衣也能及时应对,不至于让云绯孤立无援。 可不管怎么说,姬紫衣是琅琊城的少主。 等他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琅琊城也无法避免地会陷入权势博弈之中,往后很多事情可能都会身不由己。 容苍和楚云绯在的时候还好,往后若有猜忌心重的皇帝出现,琅琊城只怕也难免要落入尴尬危险的境地。 就像曾经那么显赫的顾家,如今也已分崩离析,该死的都死了,活下来再也不是以前的顾家嫡系。 “太子和太子妃大老远来琅琊城探亲,本该是温馨的事情,朝中那些严肃的事情就别说了,说点轻松有趣的吧。”姬紫衣轻笑,“各人有各人的福气和造化,云绯表妹以后注定要荣华万千,我们琅琊城跟着沾光,这是好事儿。何况祖父孙子这么多,都留在琅琊城,姬家产业都不够瓜分的,我去京城谋自己的仕途,兄弟们该高兴才是。” 这句话一出,几个兄弟堂兄弟一个个瞪着他:“你这意思好像我们巴不得你滚去京城似的。” “去吧去吧!以后辉煌腾达别忘了提携我们几个。” “最重要的是不能忘本。” “听说京城的女子个个端庄高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去了那么久,怎么到现在连个妻子都没有?” 姬紫衣语气淡定:“京城的女子太端庄高雅,我吃不消。” 二房嫡子嗤道:“山猪吃不了细糠。” 三房堂弟皱眉:“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不成亲,打算孑然一身自己过一辈子?” 姬紫衣眉梢一挑,悠然扇着扇子:“有何不可?我是宁缺毋滥。” “祖父应该请家法。” 姬家三位舅舅坐在一旁,面色无奈:“太子殿下在此,你们说话注意点规矩,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无妨。”容苍神色闲适,“在宫中多的是守规矩的人,整日里规矩来规矩去,甚是烦人。出来散心自然是要轻松一些的,诸位不必拘礼。” 他这么一说,姬家子孙自然高兴。 虽说他们没有不敬君王的意思,但姬家在琅琊城地位最高,从来只有别人在他们面前恭敬客气的份,再加上姬家儿郎从小生活在琅琊城,有种身处繁华之中与世无争的恬淡闲适,对宫中那些礼节确实有些无感。 这也是他们不太愿意走仕途的原因。 他们只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喜欢读书不考功名,喜欢练武强身健体,喜欢学医治病救人,还喜欢研究一些奇门遁甲之术。 琅琊城不缺人才,城主之位可以世袭。 姬家人并不热衷于权势,所以不管是谁接任城主一位,其他人都不会反对——前提是要有本事,不能选个废物草包。 这也是琅琊城势力不小,但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原因。 可就是这样安宁的一个地方,还是无法避免要进入官场。 唉。 姬家大舅惆怅地看着姬紫衣,不知以后姬家命运如何,会不会步上顾家后程。 众人聊了会儿,姬老太爷吩咐人准备宴席,务必让容苍和楚云绯品尝琅琊城最特色的菜品。 “紫衣,午膳之后你负责带太子殿下在城里逛逛。”姬老太爷吩咐,“马场,校场,集市,都可以去看看。” 姬紫衣点头:“是。” “若太子殿下愿意,琅琊城的青楼楚馆也各具特色,我们可以带殿下去见识见识。” 姬紫衣瞥了说话的堂弟一眼:“你是生怕太子妃不吃醋?” 姬家堂弟讪讪一笑。 午膳很丰盛,因为人数众多,所以外厅备了两桌,内厅备了两桌。 吃饭的气氛很热闹。 色香味俱全的珍馐佳肴,搭配着眼前最熟悉的亲人,楚云绯食欲大开,一连吃了两碗饭。 席间谈起几个表姐妹的婚事,楚云绯抬眸看向三舅家的姬玉琪:“玉琪妹妹是不是还没成亲?” 第466章 以大局为重 “还没。”姬玉琪摇头。 三舅母简氏目光微抬,欲言又止地看着楚云绯。 楚云绯笑道:“三舅母有话请说。” “太子妃一人在宫里,可需要有人做个伴?”简氏握紧筷子,有些难以启齿,“姬家只有玉琪尚未说亲,若太子和太子妃有这个意思,我们愿意把玉琪送进宫,给太子妃做个伴——” “三舅母误会了。”楚云绯失笑,面色温和如常,“我就是随口问问,并无要玉琪表妹进宫的意思。” 简氏细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笑了笑:“嗯。” “容苍暂时没打算再娶,以后应该也不会。”楚云绯垂眸夹了只虾,“皇宫那种地方,不适合心思单纯良善的姑娘,玉琪妹妹应该择一个懂得尊重疼爱妻子的好夫婿。” 姬老夫人听到这句话,眉头微拧,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询问:“太子真的不纳妃?” 楚云绯点头:“嗯。” “云绯。”姬老夫人眉头微蹙,有些担心,“皇家以子嗣为重。别说太子将来要做皇帝,就算只是寻常的皇子贵胄,也必定会有三妻四妾。太子登基之后,三宫六院少不了,你身为他的正妻,私底下撒撒娇可以,但争风吃醋要有分寸,千万不能随意使性子,更不能阻止他以后选秀选妃,知道吗?” 楚云绯眨了眨眼:“外祖母,这不是我的要求。” 姬老夫人叹了口气:“男人们对正妻的要求都很高,要宽容,要贤良,母仪天下的皇后更应该有容人之量,你若执意阻拦,太后殿下以后会不会对你生出不满?” 楚云绯垂眸沉默。 她在犹豫要不要跟老人家解释,她跟容苍的感情并不只是争风吃醋那么简单?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放弃。 所有人都认为帝王应该三宫六院,子嗣绵延,她的想法才是惊世骇俗。 倘若她昭告天下说容苍不会选秀,不会纳妃,这辈子只会有她这一个妻子,那么听到这个消息的一万个人里面,只怕九千九百九十八个人都会认为她疯了。 只有她跟容苍觉得正常。 因为皇权之下的制度和规矩就是如此。 三舅母刚才问的问题没有恶意,她也并不是真的想把女儿送进宫,而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虽然前世她跟姬家人很亲近,感情好得像是一家人。 可这一世她们对她不太熟。 她是太子妃,是未来皇后。 在她们认知里,皇家跟世家的君臣关系是不可逾越的,太子和太子妃随口说的一句话,他们都会下意识地猜测其中意思。 而太子妃或者皇后带一个亲近的母族女子进宫固宠,是历代嫔妃常用的手段。 不怪三舅母如此反应。 楚云绯无声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攀着姬老夫人的手臂,笑道:“外祖母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女儿家应该是丈夫为尊,不可拂逆丈夫的意。”姬老夫人语重心长地开口,“丈夫是天,皇权更是不可挑战。云绯,一定不能在未来的天子面前任性,知道吗?” 楚云绯点头:“外祖母放心。。” “今天他疼你爱你,你的争风吃醋就是雅兴,是可爱。明天他若变了心,你的争风吃醋就是善妒,是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姬老夫人语气越发温柔,“为了你和孩子的前途着想,凡事以大局为重,把他当成储君,当成君王,而不单单是你的丈夫和孩子的父亲。” 楚云绯嘴角笑意都快撑不住了,却仍是点头应下:“外祖母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您放心,我一定懂得以大局为重。” 姬老夫人这才稍稍放心。 她真担心楚云绯一意孤行,错把年轻时候的爱情当成是永恒,到时落个善妒的罪名。 方才一瞥之下,她不否认太子一表人才,气势卓绝,还有多年战功赫赫,铁骨铮铮,但帝王最无法忽视的特权就是年年可以有新人。 云绯这会儿还不满二十岁,花容月貌,姿容明媚,跟太子正是感情浓烈之时,争风吃醋只是小女儿家的一点小乐趣。 可等她过了二十五岁,太子还会待她一如既往吗?三十岁呢?待她下次有孕,太子不需要有人伺候? 太子以后登基为帝,到了中年,依然会有大臣劝谏他充盈后宫,绵延子嗣,而那时云绯至少三十几岁了。 皇后若继续阻止,不但大臣们弹劾,皇帝也会渐渐对她生出不满。 到那时,她只会更加无法接受事实。 姬老夫人的想法是基于常理的劝说,楚云绯的答应是对老人家的顺从,想让她安心。 至于她和容苍两人到底能不能坚守住这份忠贞的感情,则是他们自己的事。 只有时间可以证明。 一顿午膳吃得到底是热闹。 午膳结束之后,男人们去书房议事。 年轻的姑娘不管是出阁的还是没出阁的,齐齐围着楚云绯,让她多讲讲宫里和京城的事情,她们还邀请她去花园,去马场,去外面的珠宝阁和绸缎庄,说是给她添置一些女儿家的首饰。 二舅家的姬玉娇撇嘴嘀咕:“太子妃在宫里定然是戴不完的首饰,穿不完的华衣,瞧你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楚云绯轻笑,自然而然地挽着她的胳膊:“虽然我有珠宝首饰,有华衣美裳,但姐妹们送给我的,我依然喜欢,就像琅琊城什么都不缺,但我和容苍从京城带来的礼物,你们难道不喜欢?” 姬玉娇连忙摇头:“当然喜欢。” “这不就得了。”楚云绯笑道,“重要的是心意。” 于是表姐妹们一阵附和,欢欢喜喜带着楚云绯出门去了。 奢华宽敞的大马车准备了三辆。 姬老夫人看着孙女们一个个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似的,簇拥着楚云绯离开,面色露出一丝笑意:“年轻真是好啊。” 姬氏缓缓点头:“嗯。” 老夫人转头看向女儿:“你这段时间还对楚元忠有想法吗?” “怎么可能?”姬氏失笑,“那个薄情寡义的东西,我想着他做什么?给自己添堵吗?” 姬老夫人冷道:“楚元忠唯一的用处,就是跟你一起生了云绯这个有出息的孩子。” 第467章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姬氏无法反驳。 楚元忠年轻时最大的优势是长得好看,学识拔尖,其他的一无是处。 而云绯算是遗传了夫妻二人共有的相貌优点。 至于脾气性情,云绯跟他们都不太像。 她没有楚元忠那般自私自利,薄情寡义,也不像她优柔寡断,没有主见。 姬氏时常在想,云绯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造化,跟爹娘全然无关。 “云绯性子是好的,但皇家不比寻常地方,该有的规矩和礼节,一定不能疏忽。”姬老夫人转身,母女二人一起往内院走去,“她有如今这般地位属实不易,千万不能因为吃醋而毁了这一切。” 姬氏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母亲不太了解太子和云绯之间的感情。” 他们好歹也是经历过一番挫折考验的,不了解内情的人不会明白他们的感情来得多珍贵。 不过她也明白,皇族权贵男子对感情的看重远远不如权力,所以母亲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就算是权势滔天的阀门女子,都不敢奢望帝王专情,而史上仅有的帝王专情的例子,似乎结果都不是很好。 …… 楚云绯被众姐妹簇拥着出去逛了半天,回来时,每个人手里都是大包小包好几个,买的东西除了直接拿回来,还有一些是由珠宝阁亲自送上门的。 这一趟出门收入颇丰。 回来之后她没去找容苍,跟表姐妹们在内门分别之后,径自去见了母亲。 “这是把外面那些铺子都买下来了?”姬氏见她手里抱着大大小小好几个锦盒,嘴角轻轻一抽,“她们是不是太热情了?” 楚云绯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丫鬟,陪母亲走到窗前坐下来,点头道:“确实挺热情。” “她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好好处。”姬氏担心楚云绯多想,“你外祖父就是我一个女儿,也只有你一个外孙女——” “母亲,我知道。”楚云绯笑着点头,“表姐妹们都是好心,我知道,表嫂们也一样。” 她们都是好意,没有人抱着意图接近她。 虽说过度的热情难免让人多想,但因为有着前世的经历,楚云绯明白她们的赤子之心,再大的热情都能招架。 “这次来打算待多久?” “半个月吧。”楚云绯道,“把晏儿一个人留在宫里,我到底有些牵挂,想早点回去。” 姬氏嗯了一声。 “容苍的意思是,母亲若愿意跟我们回去,可以到宫里小住一段时间,正好跟晏儿培养一下感情。” 姬氏想了想,缓缓摇头:“我就不去了,待在琅琊城很自在,这里都是我的亲人,可是进宫之后规矩很多,我怕我适应不了。” 顿了顿,“这样吧,等你下次有孕可以来信告诉我,我进宫照顾你。” 楚云绯嗯了一声:“这样也行。” “其实紫衣入朝这件事,姬家人都是有些顾虑的,但考虑到你的身份,他们又觉得若朝中没个依靠,怕你以后孤军奋战,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孤军奋战?”楚云绯失笑,“他们实在是多虑了,不说别的,宫里的皇后娘娘现在把我当成亲女儿疼爱,谢家都是我的后盾,怎么可能是孤军奋战?” 姬氏沉默片刻,抬手揉着她的头:“从战王妃到太子妃,不都是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吗?” “买那么夸张。”楚云绯搁下茶盏,“也就是容苍闹休妻那段时间辛苦一些,需要一个人应付外面所有的事,但我身边有盛夏和宝蝉,根本不会吃亏。” 姬氏定定地看着她,面上泛起几分欣慰的笑意:“我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我的女儿将来有一天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皇上最近一直蠢蠢欲动想退位。”楚云绯垂眸,“可能这次从琅琊城回去之后不久,朝中就要宣皇上禅位一事了。” 什么? 姬氏一惊:“皇上正值壮年,为何这么早退位?不会是太子和你……” “母亲想到哪里去了?”楚云绯叹气,“容苍不是那种人。” 姬氏没说话,反正她弄不懂宫里的事情。 往常皇帝都是临终前才立遗诏,或者驾崩之后太子即位,哪有年纪轻轻就退位的? 退位之后做个太上皇吗? 楚云绯跟母亲聊了许久,外面渐渐落下黑幕,母亲催促她去休息。 “今晚我跟母亲一起睡。”楚云绯道,“我们母女这么久没见面,晚上可以多话话家常。” 姬氏诧异:“容苍他……” “他自有他的事情要做。”楚云绯故作神秘地笑了笑,“琅琊城如此繁华,还能保持与世无争的状态。他作为一国储君,需要了解琅琊城的治理方式,了解民生,多多借鉴这里的法规制度,以后学以致用。” 姬氏微默,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说笑:“琅琊城是风气如此,其实不太容易借鉴。”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人性和风俗这种东西大多受环境影响,就像一些古老地方太过落后愚昧的习俗,明知道是不对的,可改变他们根深蒂固的想法太难太难。 琅琊城亦是如此。 他们是一直以来形成的这种风气,人人都习惯,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然而借用到别的地方,不一样的人性,不一样的习惯,就会产生很大的矛盾冲突。 皇权之下,人人都是为了利益。 朝中大臣来自天南地北各个地方,他们习惯不同,脾气不同,追求不同,影响他们言语行为的因素除了皇权的不可违抗性,还有很多人性的复杂面,根本没那么简单。 楚云绯嗯了一声:“他是太子,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这一晚,久未见面的母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从琅琊城说到朝堂,从朝堂说到世家,从太子说到晏儿,想到什么说什么。 只有母女两个人在场,说什么都不担心犯忌讳。 只是两人极有默契地没有提起楚元忠和楚家之事,仿佛这个人在她们生命里已经不存在。 第468章 禅位 接下来几天里,容苍和楚云每天在琅琊城闲逛,不是去郊外骑马,就是在校场上看人比武,亦或者集市上凑热闹。 晚上回到姬家,楚云绯会陪陪母亲,陪陪外祖母,跟表姐妹们说说知心话。 容苍则跟姬家男子儿一起叙话,偶尔也真会被他们带去青楼见识见识。 青楼是打听情报的最佳场所,只要钱和手段到位,想知道的基本都能知道。 几天逛下来,容苍总结出了琅琊城的几个特点。 第一,马场很多,擅长骑射是很多青壮年男子的基本功,一些女子也会学射箭和骑马。 第二,医馆不少,很少出现百姓看病排不上队的现象,且设有专门的女子医馆,医馆里清一色女大夫,解决了寻常女子看病的不便。 第三,民风宽容开放,不管是白天还是傍晚,热闹的街道集市上都不缺没出阁的女子,她们显然没有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荣,逛街坦坦荡荡,举止从容不惊。 琅琊城很繁荣,欺男霸女的现象几乎没有。 就算到城西、城南、城北最偏僻的角落去看,寻常欺压百姓或者强占民女的现象也少有,不过大户人家对犯了错的奴仆下人打罚训斥,倒是不少见。 天下任何一处地方都不会十全十美,但琅琊城里硬是没找到特别值得诟病的地方。 容苍不是没想过,姬家人可能知道他的到来,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但有些风气是伪装不出来的。 一座城里达官贵人们的言谈举止,寻常百姓展现出来的精神状态,还有年轻男女们说话时的礼节素质,都能提现出这座城的整体风气。 容苍打从心里承认,姬家人功不可没。 傍晚时分,楚云绯和容苍各自牵着一匹马,悠闲走在宽阔的街道上,神情悠然而敬佩:“琅琊城若出现外敌入侵的情况,他们的战斗力应该很强。” 容苍点头:“嗯。” “琅琊城内有不少校场,每个校场的占地都不大,可供青壮年随时练武射箭,他们每半年都会举办一次比武大赛。”楚云绯嘴角微扬,面上浮现怀念的笑意,“城中青壮年都可以参加,拔得头筹者不但有丰厚的奖励,还能参加琅琊城的武师选拔。这种制度我觉得很好,我们回京城可以效仿吗?” 容苍沉吟片刻:“可以是可以,但实施起来应该还有点难度,等回去之后仔细琢磨琢磨。” 练武是其次,青少年可以强身健体。 楚国男子若都能拥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楚国整体实力也会跟着提升许多,但前提是不为生计发愁。 那些整日为生计奔波之人,哪来时间和精力去想其他不切实际的事情? 所以任何一个决策的实施,都离不开经济繁荣,离不开雄厚的财力作为支撑。 进入夏季,一天比一天热。 容苍和楚云绯在琅琊城留了大半个月。 京城太子和太子妃到琅琊城的消息,姬家人并未对外透露,就算有人问起他们家的贵客是谁,姬家也只说是远房的亲戚。 碍于姬家在琅琊城绝对显赫的地位,即便真有小道消息,也没人敢凑上前找不愉快。 七月进入了夏季最炎热的时候。 容苍和楚云绯计划回宫,姬家给他们举办了隆重的饯别宴,一大家子的人热热闹闹半日,自然而然错过了早晨的清凉。 中午太热,不适合赶路。 一大家子在主厅吃着冰镇西瓜,把府里的冰镇酸梅汁和其他茶点全部端上来,享受着夏季炎热里最奢侈的凉爽滋味。 表姐妹们依依不舍,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到楚云绯的马车上,不得不说,楚云绯这一趟没白来。 直到傍晚时分,容苍和楚云绯才得以启程离开。 姬紫衣被要求留在琅琊城过几天再回,因为容苍想跟楚云绯单独赶路,轻车简从,连护卫都是化整为零,远远地跟着,这样既不惹眼,也不打扰主子清静。 原本容苍还计划着带楚云绯转道玩一段时间再回去,因为考虑到此次回宫之后,下次出宫可能遥遥无期,所以想给她一些补偿。 然而玩了不到半个月,宫里派出的暗卫快马加鞭而来,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皇上病危,需要太子和太子妃尽快回宫。 听到这个消息,容苍和楚云绯对视一眼,几乎不约而同地认为穆帝又在装病。 不过不管消息是不是真的,夫妻俩到底良心未泯,只能放弃游玩的打算,在炎炎烈日下赶路回宫。 八月初二,容苍和楚云绯尚未抵达皇城,皇上的禅位诏书就昭告了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奉先皇遗诏登基以来,勤于政务,战战兢兢,凡军国政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奈何朕体渐衰,常感力不从心,无力国事,今有太子容苍自幼仁孝,文武双全,为天意所属,必能克承大统,以勤民政,着即为皇帝位,昭告中外,文武臣僚需同心辅佐,以福吾民。太子妃楚氏云绯性情恭良,勤谨修身,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封为皇后,母仪天下,掌管内廷。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大太监杨德喜在皇城楼上宣读圣旨,文武百官齐齐叩首领旨。 宫廷内外肃穆隆重,气势赫赫。 容苍和楚云绯的车驾抵达皇城门口,城内忽然传来沉闷如雷的马蹄声。 一支皇家禁卫军整齐划一策马而出,待行到容苍面前,齐齐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恭迎皇上回宫,恭迎皇后娘娘!” 容苍勒马,转头跟楚云绯面面相觑。 头顶的太阳很大,眼前的禁卫军很多。 传位的消息太过突然,让向来沉稳内敛的容苍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楚云绯表情呆滞,良久,才缓缓开口:“先回宫?” 她愿意是在征求容苍的意见,然而话音刚落,禁卫军齐齐应道:“遵旨!卑职护送皇上、皇后娘娘回宫!” 话音落下,齐齐起身退至左右,恭敬肃立。 容苍一甩缰绳:“驾!” 楚云绯策马跟上。 双骑并行,直往皇宫疾驰而去。 第469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容苍不用想都知道,今日这阵仗是他父皇故意折腾出来的。 知道他们已经回程,先是装病,再来个圣旨昭告天下,最后命皇家禁卫军护送新皇,一整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流程。 两人回到宫里,容苍迎面就看见了宫道上林立的御林军,挺拔如松的站姿,冷峻威严的气势,行礼时整齐划一:“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几乎穿破云霄的声音,震动皇宫内外。 容苍和楚云绯对视一眼,眼神皆感无奈。 甚至有点打仗的急迫感。 往常只听说有皇帝担心太子夺位,还从没有听说过皇帝如此迫切传位的。 皇帝陛下传位传得太过儿戏,简直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容苍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半道上跪得五体投地的小太监:“皇上现在在哪儿?” “皇……皇皇皇皇上,您……您现在就是皇上……”小太监抖若筛糠,“您就是皇上啊!” 容苍面色一黑,冷冷道:“那太上皇在哪儿?” “在……在在在在……在……” “欺君可是大罪。” 小太监吓得面无血色,砰砰磕头:“太上皇在疏凰宫,在在在……在皇后娘娘的疏凰宫……” 容苍和楚云绯没再多问,径自去往疏凰宫。 一路上路过的太监宫女咚咚咚成片地跪下,可见宫中气氛森严,局势紧张。 若说夫妻二人是抱着兴师问罪的态度而去,那么当他们踏进疏凰宫宫门那一瞬间,气势不由自主就弱了下去。 因为一声声婴儿啼哭正在宫里持续回响:“啊!啊!啊!” 容苍停下脚步,缓缓转头看向楚云绯,楚云绯也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跟容苍对视着。 相比里面一阵阵婴儿的啼哭,外面的空气显然安静得可怕。 容苍和楚云绯回神,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往殿内走去,待走得近了些,就听到一个浑厚而温柔的声音不停地哄着:“乖啊,不哭,宝贝不哭,乖啊~,你是朕的小公主,最漂亮的小宝贝,哦哦哦……不哭了哦,不哭了,乖……” 周遭不但安静,而且气氛渐渐诡异。 垂首跪在两旁的宫人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砖里去。 容苍转头问道:“小公主出生几天了?” 一个宫女回答:“刚……刚满月……” 容苍于是收回正要跨进去的脚,淡淡开口:“进去通报一下。” “不用通报了。”穆帝抱着孩子走出来,看着远道归来的父妻二人,“进来吧。” 容苍默默看着他,和楚云绯一起举步进殿。 皇后坐在宽大的榻上,穿着宽松舒适的云锦宫装外衣,整个人看起来丰腴了一些,更显得温柔亲近。 “一路风尘仆仆,累了吧?”她笑眯眯地看着进殿的两人,“是不是特别震惊于你父皇送给你们的厚礼?” 容苍恭敬地朝两人行了礼,说道:“儿臣不累,但确实被惊到了。” 倒是楚云绯不满地抱怨:“父皇也太欺负人了,好端端说自己病倒了,吓得我跟容苍着急忙慌往回赶,根本不敢多耽搁一刻。” 穆帝却只顾低头哄着怀里的闺女,声音淡淡:“朕可没有骗你们,之前确实是病了,被你们母后生产吓晕过去,直接惊动了满朝文武。” 吓晕过去? 容苍嘴角一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楚云绯神色古怪,转头看向皇后:“母后,这是真的?” “真的。”皇后点头,顺便取笑一下皇帝,“生孩子太疼了,所以本宫叫得太大声了一些,皇上当时说的是惨烈,他心脏受不住就晕了过去,杨德喜急急忙忙去请太医,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请了过来,疏凰宫乱成一团,太医都不知道该救谁……” 随着皇后一番话落音,殿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楚云绯想象着当时的兵荒马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着确实挺吓人。 只是堂堂一国之君后宫嫔妃那么多,这些年里皇子公主生了一大堆,没见他晕一次,怎么老来得女反而吓成这样? 容苍平静地看了穆帝一眼。 那一眼极为复杂,包含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穆帝懒得理会他,只是把小公主递给楚云绯:“这是朕的小公主,云绯,你看看。” 楚云绯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来,低头打量着小姑娘眉眼。 到底是满月的孩子,眉眼轮廓都长开了一些,更显得精致漂亮。 只是小嘴儿一撇一撇的,眼角还挂着眼泪,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干净无垢,真是把人一颗心都萌化了。 “今天回城的阵仗怎么样?”穆帝走到皇后身侧坐下来,闲适地端起一盏茶,“朕给你安排的回宫大典应该足够隆重,足以让你们印象深刻吧?” 容苍一言不发,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而是楚云绯沉默片刻,开口道:“父皇既然已经无碍,为何急于退位?满朝文武没劝阻吗?” “他们劝阻不了。”皇后表情玩味,“只要有人开口劝皇上三思而行,皇上就表演晕倒给他们看。早朝上不了,奏折批不了,就算不退位,以后也只能做一个闲散享乐的皇帝,大臣们能愿意吗?” 大臣们不愿意? 楚云绯瞥了容苍一眼,随即低头看着小公主。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大臣们愿不愿意不在于皇上会不会随时昏过去,更不在于皇上勤政不勤政。 而在于一朝天子一朝臣。 对于朝中很多大臣来说,穆帝退位对他们没好处,因为新帝登基,除了一些从龙功臣之外,新帝还会提拔培养属于自己的忠臣,旧臣早晚要被淘汰,朝堂上换血是必然的。 但关键在于如今的朝堂上,根基最深厚的是谢家两位国舅。 这两人支持太子,就算他们对皇帝退位一事不表态,也绝不会反对容苍登基,而朝中听从谢大国舅的臣子并不少,所以其他大臣联手反对的可能性就不大。 况且眼下不是太子逼宫,而是皇上一心想退位,那些人就算不愿意又能如何? 第470章 君无戏言 疏凰宫一片安静。 就算是父子,穆帝和容苍的关系此时也难免有些微妙。 “朕打算和皇后……嗯,从今天开始,朕就是太上皇了,皇后成了太后。”穆帝抬手揉了揉脸,还有些不太习惯身份上的转变,“突然改了这身份,总觉得别扭。” 皇后没好气:“谁让皇上自己如此急切,连几天都等不了?臣妾说了好几次,让你等容苍和云绯回来再说,你偏要搞这么大的阵仗,幼稚。” 穆帝面色一沉:“朕才刚退位,皇后……咳,太后你就如此无礼,不觉得太过放肆?” 皇后撇了撇嘴,懒得理他。 如今她已是太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儿子成了皇帝,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她跟新皇后云绯关系亲密。 容苍对她恭敬又孝顺,谢家还是她的娘家,且她刚刚生下贴心小棉袄。 她怕谁? 她现在在宫里完全可以横着走。 “小公主长得真好看。”楚云绯走到一旁椅子前坐下,看着襁褓里的婴孩,“眉目轮廓有点像母后,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就是脾气不太好,一看就是个火爆性子。”穆帝如此说道,“也不知像谁?” 此言一出,殿内三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他。 “太上皇觉得这孩子像谁?”皇后眯眼,“臣妾的脾气应该算不到火爆吧?” 穆帝默了默,迟疑道:“难不成像我?” 可他记得自己也没那么火爆啊。 “容苍,云绯。”皇后懒得再听皇上胡言乱语,“你们刚刚赶路回来,先回东宫洗漱休息一下,看看孩子,明日内庭监给你们量身定制龙凤袍和其他帝后配制,还有钦天监要测算登基大典的吉日,接下来的日子里都会很忙,不必天天来疏凰宫请安了。” 穆帝点头:“对,这里有朕照看着,你们大可以放心。” 容苍和楚云绯对视一眼,突然间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使命和责任感。 楚云绯起身把孩子还给穆帝,朝皇后行了个礼:“母后生产是不是很辛苦?我跟容苍出去不是时候,应该留下来好好照看母后的——” “无妨。”皇后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本宫身体还行,没发生什么意外状况。” 只是心里有阴影有些阴影罢了。 她没说孩子生下来之后,她一直盯着她的安全,即便疏凰宫里稳婆都是千挑万选的可靠之人,她也不敢疏忽,以至于三天没怎么敢合眼。 她确实是怕了,生怕睡着之后孩子又被调包或者谋害,虽然她一再告诉自己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可心里的阴影还是难以抹去。 所以连续三天总是断断续续睡不好觉,刚一闭上眼就惊醒,发现孩子就在身边才稍稍安心。 哪怕皇上就陪在她身边,她依然时刻紧绷着神经,且成功唤醒了皇帝久违的愧疚感,让他也开始自责当初没有尽好责任,让他差点失去了容苍这个优秀的儿子。 如今想来,还是带着点惊心动魄的疲态,总之皇后神情紧绷,宫人和乳娘就更加绷着神经,一刻不敢疏忽。 整个月子坐得……就只有战战兢兢、小心谨慎、提心吊胆可以形容。 容苍像是看出她心里的情绪,沉声开口:“这个孩子儿臣会好好保护她,不会让她发生任何意外。” 皇后嗯了一声:“如今什么事都没了,你们大可以放心,早点回去休息吧。” 容苍和楚云绯双双告退离去。 皇后斜倚在宽大柔软的榻上,看着抱着女儿的穆帝:“从今日开始,这宫里就由容苍当家作主了,皇上确定不会后悔吗?” “君无戏言,有什么可后悔的?”穆帝笑了笑,“待在宫里享天伦之乐,不比天天面对那些破折子来得自在?” 他又不是没做过皇帝。 大权在握的滋味享受过了,万人之上的风光见识过了,万民匍匐脚下的高高在上也领略过了。 余生返璞归真,享受温情才是完美人生。 穆帝说着,低头在女儿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只见小宝贝小嘴一瘪,又开始爆发出洪亮的哭声:“啊——” “唉唉唉,这又怎么啦?”穆帝连忙抱着孩子起身,不住地轻拍着,“宝贝不哭哦……曦儿乖,乖哦,不哭……” “啊!啊!啊!” 乳娘走过来,屈膝行礼,然后伸手接过小公主:“让奴婢来吧,小公主应该是饿了。” “这孩子声音真是……”穆帝心有余悸地把孩子给乳娘,“这宫殿的顶都要被她掀了。” 小小年纪中气十足,将来一定是个文武双全的资质。 “容苍登基之后,我们是不是就应该搬到别的宫殿去住了?”太后沉吟,“云绯成了皇后,后宫里最好的宫殿应该留给云绯,但是寿安宫我不太想去,皇上觉得臣妾应该搬到哪里去住?” “寿安宫旁边是永寿宫,要不就去永寿宫得了。”穆帝沉吟,“永寿宫环境不错,宫苑也宽阔,方便以后曦儿发挥所长……嗯,让人好好拾掇一下,我们俩春日里坐在外面晒个太阳,喝个茶,简直是神仙岁月。” 曦儿是小公主的名字,皇后给她起名叫子曦,希望她以后朝气蓬勃,光明磊落,如太阳一样明媚耀眼。 “便于发挥?”皇后神色古怪,“你想让曦儿拆墙还是毁宫?” 穆帝但笑不语。 回到东宫的容苍换衣服时,就让人去把齐锦和栖霞公主召进宫来。 接下来一段时间注定要陷入忙忙碌碌之中。 除了筹备登基大典和封后大殿,还要跟齐锦商讨漠北疆土的分封治理一事,以及派去南齐的探子也该回来了。 子曦的满月宴,晏儿的周岁宴,抓周礼,立太子大典,随后就是任命东宫三师和东宫三少。 只怕年底之前都不得清闲。 “绯儿。”容苍走进内殿,抬手揽住楚云绯肩膀,“让姬紫衣做太子太傅,你觉得怎么样?” 第471章 小娇夫 正在换衣服的楚云绯闻言一顿,转头看着他:“太子太傅?” “嗯。”容苍揽着她走到一旁坐下来,“太子太师负责太子的文课,太子太傅负责教武课,姬紫衣文武双全,还精通其他的一些本领,让他做太子太傅很合适,另外也能培养他跟太子之间的感情。” 楚云绯没说话,心里却有些动容。 她其实明白,姬紫衣确实精通很多本领,容苍这般任命没错,但除此之外,应该也是考虑到了琅琊城姬家人对未来命运的担忧。 他们低调惯了,担心姬紫衣以后在朝堂上太过让人瞩目,怕形成结党之势,怕被迫打破琅琊城这么多年的安宁,继而遭来灾祸。 而太子太傅可以让姬紫衣跟太子亲近,养出一定的师生感情,还能避免姬紫衣完全涉入朝堂,省去很多心力,只需一心一意教导好太子,待将来太子继承大统,他能得一个清贵名声,并且随身可以抽身而退。 楚云绯斜倚在榻前,想明白容苍的心思之后,到底是有些感动的。 她靠着容苍肩膀:“他应该很乐意。” 不用参与那么多纷争,只一心一意跟孩子打交道,这是姬紫衣最擅长的事情。 容苍抬手轻揉着她的头:“所以你也觉得合适?” “合适。”楚云绯点头。 “主子。”长青站在门外禀报,“齐世子和栖霞公主到了。” 容苍吩咐:“让他们去前殿候着。” “是。”长青转身离开。 “他们俩回来一个多月了吧?”楚云绯凝眉算了算日子,“不知婚事是否已经商议妥当?” 容苍挽着楚云绯的手起身:“一起去看看。” 楚云绯被他挽着往外走去,一脚跨出门槛之际,忽然想起一事:“南越使臣是不是还没离开?” “已经离开了。”容苍声音沉稳,“他们倒是想留下来继续商谈,但父皇和母后态度坚决,不会任由他们的阴谋得逞。” 南齐提出的要求太过无礼,稍微有点脑子的君王和皇后都不会同意。 “阴谋?”楚云绯诧异偏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容苍缓缓点头:“晚上就寝时再跟你细说。” 楚云绯嗯了一声,心里已意识到事关重大,没再继续追问,两人一起抵达前殿,就看见一身锦白衣袍的齐锦和栖霞公主双双站在殿外。 离开一段日子,这两人看着跟之前有了不小的变化。 齐锦依然是那副桀骜公子的模样,但眉眼间多了一些沉稳和内敛,肌肤不像以前那么白皙,颜色明显深了一些,看着更多几分英武之气。 果然在边关长大和独自领兵上战场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见到容苍和楚云绯,齐锦二人一起行礼:“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容苍示意他们免礼,并往殿内而去。 楚云绯道:“你们俩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回来一个多月了。”齐锦跟在容苍身后,“漠北之事已经跟皇上……太上皇陈述过,今日跟皇上再陈述一遍——” “先坐吧。”容苍抬手,目光落在栖霞公主脸上,“你们俩对婚约一事,商讨出结果了?” 齐锦点头:“臣和栖霞去往漠北之前就立下约定,谁取的漠北皇族首级多,成亲之后就以谁为主。臣输给了栖霞公主,愿赌服输,以后甘愿为小。” 楚云绯愕然,随即抿唇轻笑:“这么说来,齐世子以后要做个小娇夫?” 齐锦淡定点头。 小娇夫就小娇夫,有那么好笑吗? 容苍道:“什么时候成亲?” “等我父亲回来。”齐锦说着,面露沉吟之色,“南越使臣已经打道回府,他们此次来楚国的诉求如愿达成,接下来数年之内,两国是不是可以和平相处?” 虽然他也听说了对方想让小公主和亲的事情,但齐锦觉得这件事根本不靠谱。 容苍缓缓摇头:“边关安稳应该没问题,但两国和平相处不太容易。” 齐锦诧异:“怎么说?” “南齐有他们自己的盘算。”容苍没多说。 齐锦不知道南齐的盘算是什么,但见容苍似乎并不打算细说,心头不由嘀咕,南齐难不成真在打小公主的主意? 容苍好像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所以并不打算让他们如愿,却又知道南齐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小公主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太子……嗯,皇上和皇后娘娘上午回宫时遇到的阵仗,臣和栖霞公主都看到了。”齐锦眉头拧了拧,“臣当时在城楼上巡查。” 楚云绯挑眉:“齐世子想问什么?” “舅舅他……”齐锦看了眼容苍,语气迟疑而不解,“怎么突然做出这么突兀的决定?” 一国之君忽然传位,且传位的速度和态度像是扔掉一个烫手山芋似的,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遥想当年争夺皇位时的惨烈,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主动让位皇位? 虽然容苍即位挺好,避免了以后再生出意外状况的可能,但齐锦还是想不通穆帝这么做的原因。 “各种各样的原因。”容苍喝了口茶,“最大的原因是懒政了,想提前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人在每个阶段的想法都不一样。 有人喜欢权力,一辈子握着不放手。 有人贪于享乐,握着权力整日纵情声色。 有人勤政爱民,连睡个充足的觉都是奢侈。 在容苍看来,穆帝可能只是不想再过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上朝的日子,下朝之后还要批阅成堆的奏折,召大臣议事,日日千篇一律,枯燥无味。 所以他想退位,同时也放弃了相应的权力。 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就像他自己。 容苍沉默地啜了口茶,心想着若不是只有手握至尊大权,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他其实也并不眷恋皇帝之位。 他宁愿带着心爱的妻子和孩子,在边关一望无际的沙场上御马驰骋,让他们享受一下天为被地为席的广阔惬意。 那才是洒脱自由的人生。 不过在其位谋其政。 既然做了就好好做,不能拿江山社稷冒险。 第472章 真命天女 容苍从案桌上拿过一份舆图摊开,安静地盯着舆图上的漠北疆土和城池划分,身体轻靠着椅背,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须臾,他抬眸看向齐锦:“你已决定要跟栖霞公主常驻漠北?” 齐锦点头:“是。” 他考虑的不仅仅是他跟栖霞公主之后的关系,更多的是要确保漠北疆土上不会发生动乱,不会有人打着复国的旗号再次掀起战争。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栖霞公主身上流着漠北皇族的血脉,就算她亲手杀了漠北皇帝和她那些兄弟姐妹,也无法避免以后漠北残党可能会利用栖霞公主这层血脉关系起兵造反。 若分隔两地,齐锦无法确保栖霞公主会不会被人利用,或者她会不会被激起更大的野心。 哪怕喜欢,哪怕爱。 齐锦依旧要为楚国更长久的安定考虑,以及报容苍当年对他的救命之恩。 家国社稷永远凌驾于儿女私情之上,没有任何人的感情可以跟国家的命运相提并论。 “既然你想好了,我不阻止你。”容苍缓缓点头,“不过你爹娘那边,你自己去说。” 齐锦应下:“皇上放心,臣已经跟母亲谈过自己的想法。” 楚云绯坐在一旁喝茶,没怎么参与他们的话题,只是安静地听容苍和齐锦讨论,两人就着漠北的疆土做了详细的商讨,包括该如何安排驻兵,安排什么样的官员去治理疆土,是否需要再分封一个藩王等等。 直到外面落下,齐锦和栖霞公主才告退离去。 “这一讨论起正事,半日时间就过去了。”容苍柔声开口,“饿不饿?” 楚云绯道:“倒是不太饿,只是有点累了。” 容苍挽着她往外走去:“早些回去休息吧,晚膳可以少吃点,今晚早点睡。” 两人回到长信殿,晚膳准备得清淡,他们吃得也不多,很快备水沐浴,洗去一身疲惫和风尘。 洗漱结束之后,楚云绯有些倦懒地靠在床头,浑身软绵绵的,想睡觉。 容苍穿着白色寝衣走来,发丝还带着点湿气,他坐在楚云绯身侧:“我之前让人去南齐境内查了真相,也让钦天监算了小公主的命格,才发现南齐使臣根本没说实话。” 楚云绯听到这句话,瞌睡虫瞬间不翼而飞,精神抖擞地看着容苍:“另有隐情?” “嗯。”容苍点头,“钦天监正史说小公主不是皇后命格,而是女帝命格。” 楚云绯惊得坐起身,不敢相信地看着容苍:“女帝?” “嗯。” 楚云绯面色惊异,一时张口无言,没想到皇后这么多年没孩子,这一生竟生了个女帝,着实让人震惊得不知该如何说好。 这会儿闪过她脑海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幸亏这是个小公主,幸亏她投胎到了皇后的肚子里,若是生在寻常之家,这个命格足以让一家人遭来灾祸。 没有哪个国家的君王会允许这种命格之人存在。 回过神,楚云绯皱眉:“钦天监的话可信吗?” 她没忘记当初容苍被封为太子时,钦天监闹出的事情。 “当时的正史已经被处置了,如今这个是新任正史忠诚正直,预测天象也更准一些,并且他没有理由说谎。”容苍道,“另外我派去南齐的探子也回了消息,所言无误。南齐大祭司算出南齐二十年内要接连易主,唯有真命天子坐稳帝位,才会终止内乱,但这位真命天子竟不是他们南齐血脉,而是直指北方——也就是楚国方向,并且还是个女子,当时说的是尚未出生。” 楚云绯眉心蹙起,缓缓点头:“南齐使臣来的时候,母后肚子里的孩子确实尚未出生。” 所以南齐使臣那么急切的想要跟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联姻。 其实他们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联姻,而是拥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让楚国小公主在将来某一天去往南齐,至于去南齐之后会发生什么,显而易见。 南齐皇族不可能允许自己的江山被别人取代,所以他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除掉大祭司口中那个天命之子。 楚云绯敛眸:“原来南齐使臣是抱着这样的意图而来,怪不得他们表现得那么急迫,在父皇纳了他们两位公主之后,还坚持让小公主跟他们的皇子联姻。” 这哪是联姻啊? 根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只是他们如何确定,这个女子就一定是楚国的小公主? “容苍。”楚云绯重新靠回床头,抬眸看着容苍,“他们既然直接冲着小公主而来,并且提出联姻,显然证明他们心里是确定了的,此次没能如愿,以后会不会对小公主做出不可预测的事情来?” 他们需要早点想出应对之策。 “他们不会死心,但楚国也不是任由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步。”容苍靠着楚云绯身侧,“不用过于担心。” 楚云绯狐疑:“不用提前想对策?” “不用。”容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既然是命中注定的事情,那就遵循自然规律,天命之女自有上天庇护,她的人生也该掌握在她自己手里,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她拥有足以自保的能力。” 楚云绯沉默下来,心情忍不住复杂。 未来的小女帝? 这是不是说楚国统一天下指日可待? 也不对。 就算她成为女帝,也不大可能跟自己的皇兄对决沙场,最多就是两国友好相处? “若她真能成为南齐女帝,这天下岂不都成了一家人?”楚云绯失笑,“压根不用想着打仗了,更无需费心联姻,闲下来的时候直接经常当亲戚走动,省心又省力。” 容苍嗯了一声:“你说得对。” 不过天相也有意外,随时发生着变化,这也是天道诡谲难以捉摸的地方。 “时间不早了,睡吧。”容苍躺下来,把楚云绯揽在臂弯,“明日早跟我一起去早朝。” 楚云绯一愣:“我也去?” “嗯,你是皇后。”容苍点头,“去百官面前亮个相。” 第473章 共治天下 楚云绯心情有些复杂。 她躺在床上,说不出此时是什么感受,可能是因为这些天容苍完全掌握了监国大权,觉得登基是早晚的事情,不会再有什么变故。 也可能是穆帝退位的心思太过急切,以及谢家稳若磐石的朝堂势力,都决定了容苍的地位已无人可撼动,登基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她此时并没有太大的惊喜。 从太子妃到皇后,除了身份叫法不同,其他的几乎没什么变化。 只是满朝文武明日见到她和容苍一起上朝,不知道会不会抗议。 楚云绯转头看着容苍,正对上容苍沉黑的眼。 “怎么了?”容苍低声询问,“激动得睡不着?” “不是。”楚云绯摇头,“我只是在想,万一文武百官抗议怎么办?” “曾立志要做摄政皇后的人,还会担心文武百官抗议?”容苍挑眉,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打趣,“这不像你的风格。” 楚云绯轻轻锤着他的心口:“都怪你。” “怪我?”容苍愕然,“为何?” “要不是你事事依着我,宠着我,把我宠得都快不能自理了,我怎么会生出胆怯之心?” 楚云绯理所当然地开始甩锅,“我们闹别扭那会儿,我独自面对皇上,面对皇后,面对顾贵妃,从未怕过谁,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后盾,退一步就是悬崖。现在不同了,父皇支持我,母后向着我,你宠着我,我感觉自己好像活在温室里,什么风浪也不想再去面对。” 这种心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楚云绯默默反省,竟不知到底该柔弱一点好,还是强悍一点好。 “胆怯?这可不行。”容苍面色古怪,“你该拿出妒妇的气度,让满朝文武都惧了你才对。” 楚云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眯眼:“妒妇?” “登基之后需要面对的问题更多。”容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温柔得像是在蛊惑她,“做太子时,只有父皇和母后会劝我纳妃,不过母后喜欢你,父皇也支持你,我们落得耳根子清静。登基之后就不一样了,大臣们可能会不厌其烦地天天催,天天劝,你若不拿出妒妇的气度,只怕震慑不了他们。” 楚云绯哼了一声:“我才不去得罪他们。我背后没有撑腰的人,若是把大臣们都得罪了,他们气恼之下,一定会给我扣各种各样的帽子,你以为我那么蠢?” 皇后心胸狭窄,皇后祸国殃民,皇后不顾大局,皇后自私狭隘,只会争风吃醋,皇后没有容人之量,不配为一国之母…… 楚云绯仿佛已经预料,这些话将伴随着无数唾沫星子在耳畔不断的回响,直到她松口同意皇上选秀为止。 容苍挑眉:“难不成绯儿要让我独自面对他们?” “面对满朝文武是你的事情,我不能越俎代庖。”楚云绯淡道,“反正选不选秀,你自己决定就好。” 面对满朝文武是容苍的事,她只需要面对容苍就好。 容苍悠然看着她:“我怎么发现,你好像不太好忽悠了?” “你在忽悠我?”楚云绯挑眉,随即抬手捏住他的脸,“真是放肆,你竟然敢忽悠我?看我大刑伺候——” 话没说完,整个人已经被容苍翻身压下,再也没了反抗的余地。 “容苍,你……”楚云绯瞪着他。 “我们再生个孩子吧。”容苍深邃眸光落在她精致的眉眼间,声音低沉,像是在诱惑无知少女,“皇后怀有身孕,看那些大臣还敢为难你?” 楚云绯轻哼:“就算不怀孩子,你也应该为我遮风挡雨。” “嗯。”容苍低头亲了亲她,“为你和孩子遮风挡雨是我的责任,我一定把你们护得严严实实。” 楚云绯还想再说些什么,红唇已被堵住,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专心点。” 楚云绯:“……” 长夜漫漫,更漏深深,且容他们慢慢磋磨。 …… 翌日早,内廷监大总管带人早早侯在东宫外,等着给容苍和楚云绯量身。 量身结束之后,容苍和楚云绯要去前朝大殿上接受百官朝拜。 整个东宫都沉浸在一片肃穆之中。 宫中女官来给楚云绯梳了凤髻,九尾凤钗彰显着尊贵的身份。 “龙袍和凤袍已经在加急赶制,今日皇上和皇后娘娘只需去群臣面前接受朝拜,很快就回来了,登基大典那日流程才更复杂繁琐。” 楚云绯嗯了一声,梳妆打扮之后,和容苍一起坐着銮轿前往大殿。 满朝文武在广场上候着,上至一品大员,下至九品芝麻小官,不管是有实权的还是挂着闲职的,今日齐齐出现在广场上,官衔品级从高到低严谨排列,丝毫不容错乱。 随着远远的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响起,无数人哗啦啦整齐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銮轿在丹陛前落下,容苍走下銮轿,携楚云绯的手一步步走进大殿。 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历来金銮殿都是皇帝一个人的金銮殿,皇后无资格踏进,君臣皆是男人,女子无资格踏进。 但容苍偏偏为楚云绯打破了这个规矩。 文武百官上殿,再次跪行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苍一步步走到龙椅前,先扶着楚云绯在凤椅上落座,然后才看向满朝文武:“今天是朕即位之后第一天上朝,从今日开始,朕与皇后共治江山。”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齐齐大惊失色。 随即众臣异口同声道:“皇上,这万万不可啊!求皇上三思!” “皇上,这不合规矩!” “求皇上三思!” “后宫不得干政,皇上,求皇上三思!” 容苍沉默着,面无表情地环视着殿上高声呼喊的众人,冷冷道:“内廷之事以后由皇后全权管辖,外朝之事,皇后若愿意过问,众卿需配合,不得有违。” “皇上——” 容苍嗓音冷峻如铁:“朕意已决,诸位不必再劝。” 第474章 帝后同朝 短暂的寂静之后,朝中一位老臣抬头看向楚云绯:“皇后娘娘,后宫不得干政乃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规矩,怎能轻易打破?还求皇后娘娘劝劝皇上,切莫意气用事,求皇上三思而行,求娘娘遵守祖制,臣等——” 容苍冷眸一瞥,面无表情地看向说话的大臣,眼底压迫感十足,让人心惊胆战。 说话的大臣冷汗直冒,不自觉地移开视线,说话也结巴了起来:“老臣……老臣的意思是……” “皇后有没有本领,朕心里清楚,她是个什么品性的女子,朕心里也清楚。”容苍声音冷峻,一字一句,威压慑人,“当初朕被人谋害下毒,若不是皇后不离不弃,与谋害朕的歹人周旋,就没有朕的今日!跟她共治天下怎么了?你们觉得朕昏庸无能,会被一个女子迷了心智,就此祸乱了江山?还是觉得皇后凭着她一个人的能力,就能颠覆楚国天下?” “老臣不敢!老臣万万不敢有此想法!” “倘若有朝一日,楚国真的发生变故,危及到江山社稷,那么一定是因为朕的无能!”容苍冷冷说道,“朕连在场的诸位大臣都不会迁怒,更不会把责任推到一个小小女子的身上。” 百官俯首:“请皇上息怒!臣等罪该万死!” 楚云绯挺直脊背坐在凤椅上,眉目沉着,气度端庄,周身半点怯意不露,就这么静静听着大臣们的劝谏,听着容苍的对她维护。 高高在上,俯视百官。 仿佛整个天下都在自己脚下。 没有得意,没有飘飘然,她只是无比冷静地想着,当初立下的目标竟这么快就实现了,速度快得出乎他们意料。 往后跟容苍并肩坐在这朝堂之上,共享江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觉得大权在握,唯我独尊,还是觉得政务枯燥,百无聊赖? 她是否可以成为楚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无仅有的一位可以临朝听政的皇后? “明日开始,朕和皇后一起上朝,请诸位爱卿注意衣冠整齐,朝堂上奏事有条有理,维持自己的形象和气度。”容苍冷道,“朕不喜欢死谏,不喜欢哭闹,不喜欢无故哀嚎,但凡有犯者,一次停职反省,二次罢黜官职,逐出京城。” “臣等遵旨!” “退朝!” 百官还没起身,就又俯身叩首:“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恭敬惶恐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上。 皇上挽着皇后娘娘的手一起离开,直到他们走远,满朝文武才长长松了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冷汗。 起身时双腿都有些发软。 “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了?”通往东宫的路上,楚云绯开口,“大臣们都被吓得不轻。” “第一天震慑越大,往后越省心。”容苍说着,转头看着她,“何况登基大典你也要参加,今日提前给他们一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唧唧歪歪,惹我们心烦。” 楚云绯笑了笑,扬唇一笑:“好。” …… 八月初八,子曦的满月宴在疏凰宫举办。 考虑到太后大龄生子,身体复原得慢,以及不愿太过嘈杂,所以只让后宫嫔妃和皇族几个年轻女子进宫来参加。 容苍和楚云绯离开两个多月,并不知道小公主安然出生之后,从昏迷中醒来的穆帝已经下旨赦免了后宫德妃和丽妃的禁足。 所以除了退位的太上皇和太后之外,丽太妃、德太妃和姜太嫔洗漱打扮之后,一起来了疏凰宫,跟她们一起来的还有新入宫的南齐两位公主。 容苍和楚云绯抵达时,殿内充满着欢声笑语,个个都在夸赞小公主长得好看,面相贵气,将来富贵无双。 容苍和楚云绯对视一眼,一同走进殿内。 小公主的命格眼下只有他们夫妻和钦天监知道,为了避免以后惹来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容苍决定暂时压下这个消息。 两旁宫女跪下行礼,动静很快引起了殿内诸人注意,众人站起身,朝容苍和楚云绯行礼:“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容苍和楚云绯又朝在场的长辈行了礼,然后才道:“不用多礼,诸位都坐吧。” 太后抱着子曦坐在小寿星的位子上,太上皇陪在一旁,容苍和楚云绯走到他们下首位子坐下。 “为了庆祝母后生个小公主,我打算增开一次恩科。”容苍平静地宣布此事,“朝中正好需要选拔人才,就此小公主的名义开恩科正好。” 在场之人闻言齐齐诧异。 连太上皇和太后也同感愕然:“这……这不合适吧?新帝登基开恩科才是惯例,你这……” “这不是巧了吗?”容苍扬唇,“新帝登基和小公主满月一前一后发生,以小公主的名义开恩科,学子们以后会记着这是子曦的功劳。” 众人面面相觑。 新帝登基开恩科是皇恩浩荡,是皇帝选拔朝廷肱骨的一次机会,可是从来没有听说为了小公主开恩科的。 容苍是想用这件事来宣布他对小公主的庇护和疼爱? “我觉得不错。”楚云绯适时开口,“能让一国之君开恩科以示宠爱,足见小公主在当今皇帝心里的地位,且恩科涉及到天下学子,楚国各地都会知道,这样一来,天下人就会明白小公主的地位有多高,其他国家的人也会明白。” 一个被皇帝放在心尖上的妹妹,谁要是敢伤害她,剥皮抽筋、诛灭九族都是轻的。 不管是京城还是其它国家皇族权贵,心里都会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楚云绯这番话说完,在场之人似乎才明白容苍的意思,齐齐沉思。 因为不久前南齐使臣来楚国是为了联姻,而且最主要的联姻对象就是这位小公主,他们的目的没有达成,极有可能尚未死心,以后还会想其他办法。 只是他们同样不明白,联姻之事明明有更好的人选,为什么偏偏要选当初尚未出生的小公主? 南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第475章 朱雀公主 太上皇新纳的两个妃子坐在角落里安静不语。 她们才做两个月帝妃就变成了太妃,且还是在场所有太妃里年纪最小且唯二没有孩子的,再加上容苍和楚云绯谈论的话题隐隐约约牵扯到南齐,她们更不敢擅自开口,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 然而她们不说话,却不代表在场之人就会忽略她们。 “菀太妃,瑾太妃。”楚云绯朝两位公主颔首,“等小公主满月宴结束之后,我想跟两位聊一聊,不知两位是否方便?” 两位公主对视一眼,心头都觉得不妙,可她们一来没孩子要带,二来没月子要坐,三来没折子要批,四来身体也没什么毛病,连找个拒绝的借口都找不到。 两人只能点头。 楚云绯嘴角扬起,目光落在太后怀里,看着天庭饱满的小公主,转头看向容苍:“你这新帝登即位,打算给小公主赐个什么封号?”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诧异。 谢丹姝和傅东篱神色一动,后宫德太妃和丽太妃也不由暗惊,就连南齐两位公主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不约而同地地看向容苍和楚云绯。 虽说帝后感情很好,从做太子和太子妃时开始就好,但今非昔比,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龙椅,这天下就只能有一个声音。 皇帝最忌后宫干政。 皇后娘娘怎么能当众干涉册封公主一事? 且不说公主还小,就算她已经成人,封号也该由皇帝自己觉得的,岂容他人随意询问? “我还没想好。”容苍沉吟片刻,“不如绯儿给我个建议?” “南齐曾说小公主是凤凰之命,我倒觉得朱雀命格更尊贵。”楚云绯淡淡一笑,“不如就叫朱雀公主,等子曦年龄稍大一些,再封为朱雀长公主,你意下如何?” 容苍缓缓点头:“朱雀公主……听着挺霸气,就依绯儿,就封子曦为朱雀公主。” 太后笑道:“我代子曦谢过皇上和皇后了。” “朱雀?”太上皇捻着胡须,眉心微皱,“这个封号有点俗气,不过既然象征着尊贵霸气,那我勉强同意,只盼着子曦以后能对得起这个封号。” “父皇别要求太高,只要她这辈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楚云绯笑道,“有容苍这个兄长护着,她本就能活得随心所欲,比天底下任何一个女子都幸福。” 这倒是。 穆帝点头。 他和皇后岁数都大了,以后庇护子曦的只能是容苍这个哥哥。 容苍是个靠得住的人,不用他担心。 殿内德太妃沉默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听着眼前太上皇和太后一家说说笑笑,共享天伦,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被幽禁在王府的儿子。 太上皇年纪轻轻就退位,容苍登基为帝,只差一个登基大典。 她虽然得以解除幽禁,可新帝登基往往都伴随着铲除异己,她真怕容苍斩草除根,让废王府里的容宸和容钰彻底消失。 容钰活着,她至少还能留个念想。 一旦死了…… 丽太妃也沉默着,她倒是不担心容离的性命,只是两次杖责之后,容离的身子骨不知有没有养好,他和窦惠然之间还有没有缓和的余地。 夫妻二人走到这般地步,着实让人无法不牵挂担忧…… 容苍把小公主封号定下之后,就派人去拟了旨。 疏凰宫里上至太上皇,下至年纪最小的嫔妃,还有谢丹姝和傅东篱,一个个把准备给小公主满月礼物拿了上来。 因为考虑到太后的身体状况,家宴并未持续太长时间。 宴会结束之后,谢丹姝和傅东篱一起告退离开。 踏出疏凰宫,傅东篱被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生怕她不小心磕到碰到。 谢丹姝见状,不由好奇:“小婶婶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有喜了吧?” “不要胡说。”傅东篱小脸涨红,慌张地左右张望,发现没人注意到她,才轻咳一声,示意左右侍女放开自己,“我跟丹姝一起走出去,你们不必如此谨慎。” 小月和小兰抿着唇,要笑不笑地点头:“是。” 谢丹姝见她们这副样子,心里哪还会不明白? 她忍不住笑道:“有喜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哪家夫妻成亲之后不要经历这一关? 傅东篱小声说道:“不是害羞,人家说三个月之前要格外注意安胎,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有身孕,否则对宝宝不太好。” 谢丹姝挽着她的手:“这就是你最近两个月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的原因?” “嗯。”傅东篱点头,抬手轻抚着自己的腹部,“我要为肚子里的宝宝负责。” “小叔怎么说?” “他说想出去玩就出去玩,别乱蹦乱跳就行。”傅东篱叹气,“我什么时候乱蹦乱跳了?这意思不就是希望我乖乖待在家里吗?” 谢丹姝抿唇偷笑:“小叔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你看眼下天气这么热,他白天要上朝,没办法陪你,应该是担心你一个人出门中暑呢,待在家里有人精心伺候着,他也放心不是?” 傅东篱缓缓点头:“所以我哪儿都没去。” “今天应该可以出去逛逛了。”谢丹姝望着不远处徐行而来的男子,嘴角扬起一抹揶揄的笑意,“可怜我这个侄女儿得自己回家喽。” 傅东篱抬头看去,一身整齐官服的谢麟从容走来,嘴角含着几分笑意,眼底带着几分温柔。 人尚未走到面前,就感受到满满的爱意。 傅东篱看着谢麟那张俊美逼人的脸,对上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眸子,脸颊烫烫的,总感觉自己一不小心就要溺毙其中。 她垂着眸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怎么来了?我正打算跟丹姝一起出宫呢。” “丹姝都走了,你还跟她一起出宫?” 福东篱下意识地转头看去,谢丹姝果然已经带着她的侍女走远了。 “走吧。”谢麟自然地挽上她的手,“今天有空,带你回家一趟。” 傅东篱诧异:“回家?” “是啊,回娘家。”谢麟点了点她的脑门,“今晚去你家蹭饭。” 第476章 南齐大祭司 满月宴结束之后,楚云绯带着两位太妃抵达东宫长信殿,命人给两位太妃奉茶。 楚云绯在锦榻上坐下来:“两位当真是南齐的公主吗?” 菀太妃闺名周棠玥,轻轻点头:“真的。妾身周棠玥,父皇第八女,这是妹妹周棠薇,父皇第九女。” 楚云绯问道:“你们的父皇为何同意你们来联姻?” “为了两国的和平。”周棠玥坐在楚云绯面前,面露苦笑,“我们作为父皇的女儿,南齐的公主,享受了十七年百姓供奉,理该为家国和平出一份力,哪有选择的权利?” 宫女上前给两为太妃斟了茶。 楚云绯温和笑道:“我没有审问你们的意思,只是有些情况想了解一下。” 周棠玥端着茶盏,垂眸不语。 “我楚国这位小公主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女儿,太上皇老来得女,必然十分宝贝,而且她一出生就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嫡亲胞妹。”楚云绯几句话,跟她们表明了小公主的身份尊贵,“南齐若有敢对小公主不利的心思,别说结盟,楚国的铁骑会在最短时间内踏破南齐,让南齐面临比漠北更惨的结局。” 周棠薇神色淡淡:“皇后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们能说的一点知无不言,不能说的,就算皇后把我们大卸八块,我们也不能透露一个字。” 楚云绯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只道:“南齐皇帝对大祭司很信任?此次提出跟小公主联姻,起因何在?” “父皇信奉大祭司,几乎对大祭司言听计从。”周棠玥低声说道,“我们来联姻之前,朝中大臣都在劝谏父皇早立太子,因为大皇兄已经二十二岁,二皇兄和三皇兄也过了弱冠,皇后又生了个最小的嫡子,在皇子之中排行第十六。” 楚云绯眉梢微挑:“排行第十六的皇子?那皇后之前没生过儿子吗?” “没有。”周棠玥摇头,“皇后年纪小,进宫晚,但出身高,地位稳如磐石,所以朝中经营多年的大臣们都生了危机意识,成年的皇兄们更是担心再等几年,皇位会落入这个幼弟之手,所以从去年开始,皇族争储越来越激烈。” 楚云绯沉默良久,似有古怪:“皇后出身高,但年纪小,也就是说她可能才二十多岁,跟你们的皇兄差不多大?” 周棠玥点头:“嗯。” “皇后的家里人怎么会同意呢?”楚云绯不解,“既然她出身高,其家族在南齐应该很有影响力,你的父皇完全不顾及大臣们的想法?” “父皇一生风流,大臣们都习惯了。”周棠玥面色木然,“而且父皇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他长得好看,英武不凡,南齐很多世家女子都迷恋他。” 楚云绯哑然,想到容苍对南齐皇帝的评价。 一个正值壮年,后宫嫔妃多达百人的风流皇帝,他的女儿却说他英武不凡? 楚云绯对南齐皇帝的平生了解不多,此时不由多了些好奇:“能不能给我说一说,你的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棠月微微沉默,眼底渐渐流露出敬佩和憧憬之色:“父皇年轻时征战天下,跟楚国新帝一样,是个掌兵权的武将,但父皇跟你们的新帝性情不一样。他喜欢征服天下,征服女人,喜欢征服一切的刺激感。” 楚云绯闻言不由思忖,喜欢征服天下,征服女人? 若当真如此,南齐这位皇帝心里应该是没有儿女私情,只有野心抱负的帝王,这种人不应该唯我独尊吗?怎么会对大祭司的预言深信不疑? 楚云绯问道:“南齐大祭司存在多少年了?” “南齐开国时,就有了大祭司的存在,现任大祭司是最初那位大祭司的首席弟子。” 周棠玥低眉一笑,“南齐大祭司跟你们楚国的钦天监是一样的,帝王受命于天,需要有听懂神谕之人承认皇帝的统治权力,而南齐大祭司又确实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本领。” 父皇之所以深信大祭司,是因为当年他打天下时,当初这位还是祭司殿首席弟子的大祭司曾跟随他左右,在他收服南齐时立下汗马功劳。 那些年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很玄妙,只是内情究竟是什么,她们不得而知。 楚云绯喝了口茶:“那关于小公主在南齐的传闻,你们知道多少?” 周棠玥摇头:“父皇跟大祭司的对话,外人无从听见。上次皇叔奉旨来楚国之前,也是跟父皇在书房里密谈过,除他们之外,旁人不知他们密探的内容。” 楚云绯哂笑,缓缓摇头:“太妃应该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是问你关于小公主的传闻,不是你父皇密谈的内容。” “皇后娘娘?”周棠玥像是有些不安,“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上次你们的燕王在大殿上说,小公主是凤命,这在你们南齐应该不是秘密吧?”楚云绯淡淡一笑,“如果真是需要保密的事情,他怎么敢当着两国朝臣的面直言不讳?” 周棠玥抿着唇,明显有些不安:“我……” “你若是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楚云绯道,“方才我就跟你们说了,只是谈一谈,并无强迫之意。” 两人垂眸不语。 楚云绯笑道:“只是小公主是我楚国帝姬,若南齐抱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悄悄做些什么不让我们知道,因此而引起一些误会什么的,到时还请你们皇帝自行承担责任。” 周棠玥神色微紧,还是沉默不语。 “两位公主回去吧。” 周棠玥站起身,郑重说道:“我跟妹妹已经嫁到楚国,现在是楚国的人,南齐的事情已经跟我们姐妹无关,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说完,见妹妹还坐着没动,伸手拉了她一下,两人正要朝楚云绯行礼告退,却见楚云绯跟着起身:“两位太妃不用多礼,理应是我这个做晚辈的跟太妃见礼。” 周棠玥吓得一哆嗦:“不敢不敢,妾身告退。” 第477章 你卑劣无耻 马车行驶在前往西城的路上,傅东篱忽然开口:“我们这个时候去,父亲和大哥不知道在不在家,他们平日里忙得很——” “别担心。”谢麟摸了摸她的头,“你家夫君昨日就派人去递了帖子。” 傅东篱一愣,随即狐疑地看着她:“那你昨天怎么没跟我说?” “昨天跟你说,你岂不是昨天就要开始期待?”谢麟语气淡定,“今日再说,可以给你一个惊喜。” 傅东篱撇了撇嘴,却忍不住偷偷翘起嘴角:“那你这个惊喜我还挺喜欢的。” “那这个呢?”谢麟扶着她的肚子,柔声开口,“我们的小宝宝你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傅东篱轻哼。 谢麟见她如此,笑意几乎直达眼梢。 真是个百看不厌的姑娘。 谢麟抬手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揽在自己怀里,像是在宣示着主权。 马车行驶得很平稳,两人说说笑笑一路抵达西城傅家。 穿过巷子在傅家大门外停下时,马车外站着一个不速之客。 潘子钧。 一身宝蓝衣衫风度翩翩的潘子钧,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从马车上下来的谢麟,见他伸手欲接傅东篱,下意识地张口喊道:“东篱。” 傅东篱刚走出车厢,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左右望了望,然后才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潘子钧柔声道:“我得知你今天回家吃饭,特意在此等你。” 得知她回家吃饭? 傅东篱一愣,她自己都是临时才知道的,潘子钧怎么会提前知道? 傅东篱转头看向谢麟。 谢麟只是温柔地把她抱下来:“小心肚子里的宝宝。” 潘子钧脸色一变:“东篱,你怀宝宝了?” “是啊。”傅东篱点头,随即皱眉,“我成亲都三个多月了,怀宝宝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 不,这一点也不正常。 她怎么能怀上别人的宝宝? 潘子钧痛苦地看着她:“东篱,我忘不了你,我这几天一直发奋读书,我希望来年考取功名,拥有重新夺回你的资格……老天不负有心人,没想到新帝今年就登基了,他一定会开恩科,东篱,我……我今年就可以参加科考了……” “潘子钧,你脑子坏掉了?”傅东篱终于听出了不对劲,眼神古怪地看着潘子钧,“我跟谢麟已经成亲,我现在他的妻子,我肚子里怀着他的宝宝,你怎么夺回我?你有病吧?” “我……” “还有你。”傅东篱抬手戳着谢麟的脑门,凶巴巴地开口,“我回家吃饭这件事他是怎么知道的?你故意把他叫来炫耀吗?还是——” “娘子,为夫冤枉。”谢麟拿下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为夫看到他就想揍上一顿,怎么可能主动请他来这里等着?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说完,他转头看向潘子钧,眼神冷锐如刀:“若潘公子不尽早离去,还在这里跟内子说一些没规矩的话,我会让你从此以后再也参加不了科考。” “你这是滥用职权,徇私报复!”潘子钧脸色一变,看向谢麟的眼神透着愤恨,“谢小国舅,你当初跟我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别有用心!你是在诓我,你的目的就是想夺走东篱,你……你卑劣无耻!夺人所爱!东篱根本不是真心喜欢你,就算你抢了她又如何?她跟我十年青梅竹马,你这个卑劣的掠夺者,你……你……” 傅家大门后面,西平伯和长子悄悄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已站了多久。 西平伯看向长子:“潘子钧是你叫来的?” “我没那么无聊。”傅东城沉稳漠然,“应该是我今天没出门,且家里有人出门买菜,才引起了他的怀疑。” 大家族里要宴客,自然会有厨娘出门购买新鲜的鱼鸭肉菜。 傅东城是个忙碌之人,一年到头难得在家闲着,除非家里有比生意更重要的事情,否则他不会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 潘子钧这段时间时常盯着傅家,难免有所怀疑。 “带潘公子离开。”谢麟冷冷命令,“他若再多说一句,就拟个状子去大理寺告状,说他辱骂朝廷命官,对本官的妻子无礼,问问大理寺卿,这两条罪状够不够要他半条命?” “是。” 潘子钧闻言还要怒骂,忽然转头看向傅东篱:“东篱,当初就是谢小国舅撺掇我,暗示我跟你成亲得不到好处,他卑劣无耻,用阴谋夺走了你!东篱,他是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他狡猾至极!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你……你别相信他的话……” 傅东篱皱眉看着他,眼神一言难尽。 起初不是潘家临时提出加嫁妆,大哥不同意才引起了他们家的不满吗?这会儿扯上谢麟做什么? 再说了,谢麟能撺掇他跟自己的未婚妻取消婚约? 真是可笑。 如果他自己意志坚定,有谁能撺掇得了他? 傅东篱想到肚子里的孩子,着实不愿意口出恶言,而且她跟潘子钧到底有过数年婚约,没必要闹得像仇人一样。 “潘子钧,我们之间婚约已经取消,跟旁人无关。”傅东篱语重心长地劝他,“当初取消婚约是你我都同意的,并且我那时候根本不认识谢麟,你不必给他泼脏水。” 潘子钧神色焦急:“你不认识他,可他认识你!东篱,你听我说,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狼……” “够了!”傅东篱突然发怒,“潘子钧,你有完没完?如此纠缠有妇之夫很好玩吗?被传出去败坏的我的名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潘子钧怔怔地看着她。 傅东篱身后安抚着肚子里的宝宝,然后才没好气地续道:“亏你还是读书人。就你这种胡搅蛮缠、是非不分的男人,当街冒犯朝廷命官,跟有夫之妇强词夺理,毫无契约精神和规矩可言,能写出什么好文章?哪个考官敢让你入仕?” 潘子钧脸色青白:“东篱,我……” “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傅东篱冷冷说道,“我希望你能尽快找到更适合你的妻子,以后真心对待她,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否则再好的姑娘也会跟你离心。”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欲走,却发现只整个人都被谢麟护在怀里,她抬头看着他:“你要不要放开我?” 第478章 东篱有喜了? 谢麟笑了笑,转头递给随从一个眼神,随后拥着傅东篱踏进傅家大门。 被小妻子护着的感觉挺好。 傅东篱正奇怪他们在外面吵了这么久,傅家居然每一个人出来,跨进门槛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和大哥。 西平伯面色微微尴尬,轻咳一声:“贤婿和女儿回来了。” 谢麟点头,恭恭敬敬地跟西平伯见礼,又朝傅东城喊了句:“大哥。” 傅东城面无表情地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傅东篱觉得她家大哥很有风骨。 虽然身份地位不如谢麟,却跟别人家恨不得把有权有势女婿供起来的谄媚奉承样子截然不同,永远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傅东篱时常怀疑,大哥是不是对她嫁的这个人不太满意?所以从来不会表露出热情的样子。 但转念一想,江山易改,本性难以。 大哥一直以来都这样,她也就不强求了。 父亲也是,只是把谢麟当成女婿,完全没有别的意思,既不会刻意讨好,话里话外也从没有要女婿提拔的意思。 一家人很快往厅里走去。 “篱儿回来了。”傅夫人带着嬷嬷走出来,笑脸相迎,“我刚在厨房安排晚膳,马上就好了,你们先去厅里坐下喝茶。” 谢麟命人把带来的礼品拿来。 傅东篱又是一阵诧异,方才他把礼物放在哪儿了? 她怎么没看到? “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就是一些茶。”谢麟摸了摸她的头,解释道,“另外给岳父大人带了一套文房四宝,给夫人带了些几匹布料,做几件新衣裳。” 傅东篱哦了一声。 “来就来了,破费干什么?”西平伯对这些无所谓,“到厅里坐坐吧。” 他无所谓,傅夫人却高兴得很。 女婿身份这么高,对东篱还这么好,来岳父家愿意还愿意精心挑选几分礼物,这样的心意绝不是钱财能衡量的。 傅东篱走到厅里,随后问道:“大哥,潘子钧怎么会候在我家门外?” 傅东城淡道:“他这段时间常来,有时候是散步,有时过来发会儿呆,每次待的时间不长,我们就没理他。” 他们两家在一条巷子里。 潘子钧要走路,要在巷子里闲逛,都是他的自由,谁还能阻止他不成? 傅东篱轻叹:“希望他能早日找到属于他的姻缘,这样就不会难过以前的事情了。” 明明潘子钧当初也没那么深情,潘家一家子都在追逐利益,怎么婚约取消之后,潘子钧却突然成了个痴情种? 真是让人费解。 “夫人有空关心一个陌生人,不如多关心关心你家夫君。”谢麟淡淡开口,“从下马车开始,你没发现自己的目光都落在了潘子钧身上?” “怎么可能?”傅东篱否认,“我明明一直在看着你,我还劝他赶紧走呢,你不要冤枉我。” 再说潘子钧也不算是陌生人。 西平伯端起茶盏,默默敛眸喝了口茶。 傅东城眼观鼻鼻观心,对两人幼稚的互动没什么反应。 “怎么想起今天过来?” “天气热,这段时间一直没空来,今天朝中事小,小婿就带东篱回来看看。”谢麟道,“东篱有了身孕,再往后走动也不方面。” 西平伯一顿,随即面露惊喜之色:“东篱有喜了?” “嗯。” “我要做外公了。”西平伯看向女儿,面上浮现激动之色,“真是……时间过得真快,我家东篱竟然也要做母亲了。” 傅东篱一脸害羞的表情。 “真好。”傅夫人望着傅东篱的小肚子,“要是一胎得男,就更好了。” 傅东篱一愣,一胎得男? “夫人不必给她太大压力。”谢麟温声说道,“只要是东篱生的,不管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傅夫人笑道:“不管怎么样,早晚都是要生个儿子的。若头一胎就是男丁,以后对弟弟妹妹都好。” 站在一个当家主母的立场上来说,傅夫人这句话没说错,女子嫁人之后,生个儿子才有傍身的底气。 不管是子凭母贵,还是母凭子贵,都摆脱不了生儿子的使命和责任。 可是生儿生女也不是自己能做得了决定的。 傅东篱抿着唇,原本因有孕而欣喜的心情,不由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觉得儿子女儿都好,都是他们的孩子不是吗? 虽然……虽然家里有儿子确实挺重要的,但是…… “倒也无妨。”谢麟云淡风轻地开口,似乎并不介意生儿生女,“谢家有大哥一脉传承子嗣,男孩对我而言并不是非有不可。” 此言一出,西平伯夫妇和傅东篱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他,表情诧异。 他们显然没想到谢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长子一脉传承子嗣,可谢麟在朝中也是有官职之人,怎么可能不想有个儿子呢? 大家族里男丁越多越好,尤其是谢家这种世家,优秀的子嗣越多,才能共同撑起门楣。 不过不管谢麟说的是不是真心话,西平伯都挺高兴的,打从心里替女儿高兴。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原配妻子在天之灵保佑,才让女儿有了这么好的一个夫婿? 即便谢麟心里不一定是这般想法,但嘴上愿意宽慰,不给东篱压力,也是大多男子很难做的一点。 傅东篱因为谢麟的话悄悄松了口气,面上露出笑颜。 傅家一家子说说笑笑,气氛轻松和谐。 …… 隔壁不远处的潘家却阴霾笼罩。 回到家之后,潘子钧失魂落魄地走进自己的屋子,站在窗前,怔怔望着窗外。 傅东篱那张溢满幸福的脸浮现在眼前,让他心头一阵阵嫉妒难耐。 她本应该是他的妻子,那样的笑容应该只有自己能看到,而不是肆意展现在其他男人面前。 可如今她不但嫁给别的男人,还怀上了那个男人的宝宝。 第479章 你们让我恶心 事实上,从傅东篱成亲之后,潘夫人一直托有名气的媒婆给自己儿子说媒,然而说来说去,家世上没一个让她满意的。 潘夫人以为她儿子配得上权臣之女,可京中称得上“权臣”的世家有几个? 除谢家之外,没有其他的权臣。 就算是寻常勋贵之家,一听媒婆说要给永安伯府次子提亲,就连忙把人请了出去。 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那个还没成亲就弄大表妹肚子的风流浪荡子? 有名气的媒婆手里有资源,但资源再多也只是个媒婆,总不能强硬撮合。 这些日子她给潘夫人说的几个女子,要么是家世让潘夫人不满意,要么是脾气有点问题。 当然,除了家世和品行之外,还有容貌上的要求。 家世不错但相貌太过平庸的女子,潘夫人看中了,潘子钧却死活不同意,并放言若母亲逼他,他愿意去死。 如此一来,媒婆自然对潘家已经失去了耐心。 不但不愿意再给他说媒,甚至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的宣传下,其他媒婆也不愿意给他说媒。 如此一来,正合潘子钧的意。 他发誓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有朝一日在仕途上大放异彩,让东篱对他刮目相看。 可能是老天都听到了他的心声,心里刚有了这个想法,朝中就传来穆帝退位,新皇即将登基的旨意。 新帝登基一直有增开恩科的惯例,意在选拔更多的人才。 潘子钧想到元宵节上自己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展示的风度,心里认定容苍一定对他有了不错的印象,到时文章上再表现得出彩一些,不怕得不到新帝重用。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东篱,却苦于找不到机会。 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东篱回家,他…… “表哥。”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随即一身粉色裙装的黎茵走进来,“表哥今天又去了傅家?” 一股馨香扑鼻而来。 潘子钧脸色阴郁:“你来干什么?” “我担心表哥心情不好,来看看表哥。”黎茵走到他身后,有些心疼地把他拉到一旁坐下,“我给表哥松松肩吧。” 潘子钧冷着脸不说话,却任由她动作。 黎茵把他拉到内室床沿坐下,轻轻捏着他的肩膀。 因为他坐着,她站着,潘子钧一抬头就看到她高耸的胸脯,喉咙里不由一紧。 “表哥。”黎茵一双手从肩膀缓缓挪动,轻轻捧着他的脸,声音娇若无骨,“我伺候你好不好?” 潘子钧神色一变,态度骤然冷漠下来:“现在是大白天,你发什么情?” “是是是,是我不好。”黎茵低头认错,语气谦卑温顺,“我晚上再伺候表哥,白天让表哥好好读书,来日考取功名当大官,我……我这个小女子也能做个官夫人……” 官夫人? 潘子钧眸色一愣,蓦地抬手攫住她的手臂,“你想做官夫人?” “表……表哥?”黎茵目光惊惶地看着他,“怎么了?我……” “你已挑起我的火气,现在负责灭火吧。”潘子钧粗鲁地把她抱起,扔到床上,还没等黎茵反应过来,就翻身压了上去,“你想做官夫人?让我看看你这个官夫人有什么本事……” “表哥。”黎茵一阵晕眩之后,很快回神,娇羞地用拳头锤他,“人家有什么本事,表哥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潘子钧堵住她的嘴:“少说话,好好做事——” 砰! 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大哥口口声声说要考取功名,然而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这里白日宣淫?” 潘子钧像是受惊的兔子似的,慌慌张张从床上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才不悦地转头看向妹妹:“嘉仪,你这是干什么?怎能未经我的同意,就擅闯我的屋子?” 潘嘉仪冷道:“凭什么黎茵能进来,我不能?” 潘子钧一噎,随即怒道:“她是我的妾室,当然可以……” “妾室就能不分白天黑夜,想勾引你勾引你?”潘嘉仪简直恨铁不成钢,“大哥,是你自己说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现在机会有了,你却整日不思进取,不是丢魂丢到傅家门外,就是跟黎茵风流快活,我都不确定你到底是对傅东篱余情未了,还是故意做出一副深情浪子的样子了!” “嘉仪。”黎茵整理好衣裙,从床上起身,诺诺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潘嘉仪冷笑,“难不成还是我下药,把你们俩人送到了床上?” 黎茵脸色涨红,走过来,拉着她往外走去:“我单独跟你说。” “放开我。”潘嘉仪甩开她的手,“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黎茵难堪地收回手,却还是转身往外走去。 潘嘉仪狠狠瞪了自己二哥一眼,转身跟了出去。 “你知不知道表哥每次跟我在一起,他嘴里喊着的都是傅东篱的名字?”黎茵低着头,一副委屈的语气,“他在外面受挫回来,我只是想安慰安慰他,只要他不再难过,不再悲伤,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潘嘉仪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的都是真的。”黎茵转头看着她,目露悲凉之色,“表哥心里一直忘不掉傅东篱,我每次听到他情动时喊着这个名字,心里都很难过,可是我能怎么办?难道我要告诉他,我不是傅东篱,我是黎茵?难道我要把他从美梦中拽出来,让他面对残酷的事情?嘉仪,你是他的妹妹,你该明白他现在的心情……” 啪! 潘嘉仪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力道很大,巴掌很重。 黎茵脸颊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潘嘉仪。 “你们真是让我感到恶心。”潘嘉仪面色鄙夷,一副看见臭蟑螂的眼神,“以前我还遗憾傅东篱没有嫁给他,现在我只庆幸,他这么恶心的人怎么配得上傅东篱?潘子钧跟你这个贱人才是天生一对!”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拂袖而去。 贱人!一对奸夫淫妇! 黎茵缓缓放开自己的脸,冷笑着看潘嘉仪怒气冲冲地离开。 恶心? 贱人? 那又怎么样? 至少她现在已经得偿所愿。 她是唯一跟过潘子钧的人,外面媒婆已经放弃给潘家说媒,只要表哥一直不娶妻子,她就是表哥唯一的女人。 以后她有了孩子,孩子就是潘家的孙子,就不信姑母不给她扶正。 潘子钧床上叫着傅东篱的名字,她听了确实恶心,可她心甘情愿借用傅东篱的名义哄着他,就算她心里嫉妒又如何? 嫉妒有什么用?能换取荣华富贵吗? 反正傅东篱这辈子都是潘子钧够不上的人,她压根不担心傅东篱来抢走她的地位和宠爱。 男人嘛,把他下半身伺候好了,其他的都好说。 至于他心里装着谁,这完全不重要。 黎茵转身往自己的小院里走去,嘴角噙着一抹满意的笑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不止是男人才会。 只要确保后半生享受荣华富贵,只要她的孩子能有一个好的出身,只要她以后不再需要看那么多人的脸色讨生活,其他的算得了什么? 感情? 感情事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 第480章 夫人嫌我老吗? 因为要招待谢麟和傅东篱,傅家的晚膳比平时提前了半个时辰。 晚膳结束之后,天色将黑。 谢麟陪着西平伯坐了片刻,盏茶之后起身告辞,带着傅东篱离开。 西平伯一家送他们到大门外,看着两人上了马车离开,才转身回府。 “抽空跟永安伯说一声,他们家次子若是再不管,以后怕是要废了。”西平伯朝儿子交代,声音平静不失威严,“你暗中也注意着点,别让潘子钧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傅东城点头:“嗯。” 他想说的是,就算傅家不放在心上,谢麟只怕也暗中派人关注着潘子钧,不管谁想对东篱不利,那就是直面挑衅谢家。 谢麟怎么会允许? 况且…… 傅东城眸色微深,今年新帝即位,增开恩科,主考官十有八九会是谢大国舅,潘子钧那样的人品想要进入仕途,只怕很难。 马车渐渐驶出巷子,到了宽阔的主道上。 宽敞的车厢里,傅东篱坐在谢麟腿上,搂着他的脖子,主动送上香吻一枚:“谢谢夫君。” 谢麟轻揽着她的腰,明明可以趁机索取一些更过分的要求,他却非常有风度地笑道:“不用谢,为夫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天气热,坐马车有点闷。 此时坐在谢麟腿上的姿势让人更热。 既然已经谢过了,傅东篱打算挪到一旁坐好,然而她刚要动上一动,就被谢麟一把禁锢住腰身:“怎么?” “这样不太好。”傅东篱小心挣扎着,“太热了。” 谢麟悠然道:“无妨,你家夫君不怕热。” 傅东篱默默瞅着他。 谢麟就喜欢她这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亲了亲她粉嫩的唇瓣:“夫人真可爱。” 傅东篱:“……” …… 夏天天气热,每天都要洗得清清爽爽才好。 东篱是个爱干净的女子,晚上不沐浴是坚决不会上床的,可孕妇不宜坐浴。 为了让她晚上干干净净、香喷喷地躺到床上,谢麟会吩咐院子里服侍的侍女,提前摘一些新鲜花瓣泡好,晚上全部撒在浴池里。 浴房的浴池不大,是山上引来的温泉水。 东篱有孕之后不能泡温泉,谢麟命人每天下午烧上热水备着,晚上就寝前,东篱脱了衣服,腰上围一条薄纱,坐在浴池边缘的软垫上,由谢麟亲自给她洗净全身。 起初她是死活不愿意的,因为没有身孕之前,谢麟就经常伺候她沐浴,然后伺候着伺候着,最后就把她吃干抹净了。 但她不同意也不行。 谢麟说她有孕在身,他不放心侍女伺候。 万一摔跤了怎么办? 傅东篱无奈之下只能服从,但是即便两人孩子都有了,裸裎相对依然让她无比害羞。 掺着花瓣的温热水流从肩膀流过,能舒舒服服洗澡的感觉很快盖过了羞涩,傅东篱舒服地眯起眼,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谢麟每次被她拒绝之后的委屈眼神:“夫人有孕不便,情况特殊,都不愿意让为夫照顾?” 傅东篱……嗯,她其实也不讨厌被他伺候,只是常常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谢麟外表是个斯文儒雅的读书人,连当官都当得没有丝毫功利之气,看起来那么清贵,那么优雅,那么有风度,但是在床上真的……真的太过分了。 东篱一想到那些,就忍不住脸红。 “夫人这是怎么了?”谢麟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小妻子脸上的红烧云,眯着眼,笑得不怀好意,“这是想到了什么难为情的事情?” 傅东篱回神,抬手锤他胸口:“我……我现在怀着宝宝,你不能乱来……” “为夫只是给夫妻擦身沐浴,怎么乱来了?”谢麟笑得像狐狸似的,手指撩了水泼向她的肩膀,看着水流和花瓣从她白皙香嫩的肩上划过,忍不住赞道,“夫人真美。” 每到这个时候,傅东篱就想把自己的脸包起来,这样就不用去面对谢麟那双总是透着……嗯,总是让人沉溺进去的眼神。 洗得干干净净之后,谢麟把她身体擦干,一件宽大的袍子罩在她身上,就这么连人带袍子抱起来,转身往卧室走去。 “谢麟。” “嗯?” “我怎么觉得你每次都跟抱孩子似的?” 谢麟嗓音悠然:“在为夫心里,你不就是个需要娇宠的小孩?” 傅东篱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不饶人:“那……那你这样对待小孩,不觉得……不觉得自己很禽兽?” 谢麟微默,缓缓垂下眸子,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夫人是嫌我老吗?” “我不是。” 谢麟把她放在床上,拿一条毛巾过来给她擦拭着长发:“为夫是比你长了几岁,所以把你当小孩子宠,但是你不能嫌弃为夫老,知道吗?” 傅东篱默默撇嘴:“那你确实比我老呀。” 谢麟眯眼。 傅东篱缩着脖子偷笑:“我开玩笑的。” 谢麟轻哼一声,擦干头发之后,就这么把她揽在怀里:“睡觉。” 第481章 登基大典 经过钦天监占卜之后,登基大典定在九月初八。 在此之前,太后从疏凰宫搬至永寿宫,太上皇和太后一同居住,而楚云绯则从东宫搬到了疏凰宫。 容苍选了重华宫做寝宫。 重华宫是距离疏凰宫最近的一处,前殿处理政务,后面寝殿就寝。 从重华宫寝殿到疏凰宫压根连摆驾都不需要,散步就散了过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九月初八。 登基大典隆重举行。 新帝定帝号为昊,正式册封原太子妃楚氏云绯为大楚皇后,帝后共治天下。 诏谕天下。 天方蒙蒙亮,宫人们齐齐忙碌起来,伺候新帝皇后更衣簪发,梳妆打扮。 十里红毯从宫门外铺就至丹陛之下。 文武百官一早就候在大典外广场上,御道两旁御林军严阵以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气势凛冽,如松如鞘。 钟鼓声响,礼官唱喝。 皇城九门皆开,昭示着皇族最隆重盛大的庆典开始,御林军全部出动,严守着每一道宫门。 容苍着一袭合身的龙袍,坐在象征着至尊之位的御辇上,身姿挺拔,眉眼矜贵孤冷,通身流泻出无与伦比的帝王气势。 御辇后面,内侍们抬着一顶华贵的凤辇紧随其后。 广场上百官肃立,恭敬而安静。 行至庄严的大殿上,御辇和凤辇一前一后停下,容苍走下来,转头看向一袭凤袍的楚云绯,眉目温软,随即缓缓伸出手。 楚云绯垂眸看着面前的这只手。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明明是一只漂亮至极的手,却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外可御敌,内可执政。 就算他要打破传承千百年的规矩,允许帝后共治天下,文武百官亦是反对无效。 楚国江山交到他这样的人手里,其他国家的人才不敢再来挑衅,甚至还会担心楚国生出争霸天下的心思吧。 楚云绯笑了笑,把手交到他手里。 容苍牵着楚云绯的手,帝后二人一同走进大殿,一步步朝那万人仰望的至尊之位走去,殿阶九级,象征九五至尊。 礼官高声呐喊:“跪——” 百官齐齐跪下,高呼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千千岁!” “起,再跪!”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千千岁!” 容苍坐在龙椅上,楚云绯坐在凤椅上。 坐看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 气势浩大,声音震天。 连在永寿宫里的太上皇和太后,亦都感受到了这股独霸天下的气势。 “当年皇上登基,应该也是这般浩大的场面吧?”皇后一身宽松轻薄的绸衣,坐在一旁,敛眸轻抚着女儿的脸,“容苍真是有魄力,不顾百官反对,不惧内外压力,给予自己的妻子如此大的尊荣,愿意跟云绯共治天下……实在是百年来少有的男子。” 太上皇坐在一旁,抬手轻揉着额头:“也不知道这个决定做下来,容苍将来会不会后悔。” “应该不会。”太后语气淡淡,“我相信容苍。” 太上皇挑眉:“相信他什么?对感情的痴着?” “不是,相信他的人品,相信他一诺千金的分量。”太后见女儿睡着了,抬手示意侍女把她抱到偏殿去,然后疏懒地斜倚在榻上,“若论感情,容苍无疑是重感情的一个人,但他更看重大局。他之所以愿意对云绯如此全心全意付出,并且相信云绯有能力跟他共治天下,是因为云绯当初在他最难的时候,助他走出困境,这是夫妻扶持,也是云绯对他的恩。” 知子莫若母。 虽然容苍前二十多年一直不在她身边,但容苍的人品太后是相信的。 一个帝王痴情到这般地步,固然不太可能,或者说真痴情到了这般地步,那么这个帝王或许会让百官生出质疑。 但容苍对云绯的态度并不完全出于感情,更多是对彼此扶持之恩的感激,是对她独当一面的信任,是对她大局观的认可。 武将一诺千金,君王一言九鼎。 容苍用这双重身份给予楚云绯一生的承诺,那是他们夫妻一路携手走来该有的荣耀。 这个荣耀不是属于容苍一个人的,理所当然应该跟楚云绯分享。 穆帝惆怅:“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但是……” “没有那么多但是,太上皇,你的格局比起容苍差远了。”太后毫不留情地说道,“很多事情其实看明白了才是真的睿智,容苍跟云绯在一起之后事事顺利,云绯就是他的福星,云绯做了皇后,我相信她更会成为楚国的福星。” 太上皇沉默下来,无法反驳她这番话。 虽然用一个女子来决定国家命运属实不妥,但当初若无楚云绯当机立断,只那见不得人的阴私蛊毒就能让容苍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穆帝沉默着,不再反驳太后的话。 他已经退位了,以后的事情轮不到他操心。 …… 大殿之上,君臣分明。 “众卿平身。”容苍高坐在大殿上,望着殿内殿外文武百官,“今日开始,朕与皇后共治天下,望诸位用心辅佐,与朕和皇后一起,为我大楚开创一个盛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苍转头看向楚云绯,楚云绯也回望着容苍。 两人眼底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意气风发。 正在此时,一个面容白皙的太监走来,跪叩圣上:“奴才元宝,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容苍望着他手里捧着的圣旨,“宣读吧。” “是。” 太监起身走到大殿外,展开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后嫡女,朕之胞妹子曦,乃我楚国祥瑞,今封为朱雀公主,特此增开恩科,昭示天下!” 广场上一阵骚动。 文武百官齐齐抬头,有些傻眼。 太后嫡女封为朱雀公主,还要为她增开恩科? 这……这…… “朕之嫡长子时晏,聪明灵慧,生性稳重,特立为太子,钦此!” 百官继续呆滞,差点忘了遵旨。 先封刚足月的孩子为朱雀公主,又立不满周岁的孩子为太子? 楚国即将迎来婴幼儿当道的天下? 短暂的寂静之后,大臣们俯身叩首,齐身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482章 后宫不得干政? 大典之后,皇上和皇后还要去宗庙祭祖。 整个流程结束,天色已晚。 容苍和楚云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疏凰宫,草草收拾之后,又换了身衣服,接着再去永寿宫,给太上皇和太后请安。 太后命人准备一桌的晚膳。 “你们忙碌一天,都累坏了吧。”太后赶紧招呼着两人落座,“尤其是云绯,这身体不比男子,一天下来折腾得够呛。” 楚云绯坐下来,一盏茶端到手里很快喝完,然后才笑道:“确实有点累,不过儿媳以前练过武强身健体,还能承受。” 太后笑道:“你这个心态,就适合做摄政皇后。” 穆帝默默看她一眼,突然间很想知道,太后是不是很遗憾自己以前没能做摄政皇后,所以才如此支持云绯跟容苍共掌天下? 或者说,后宫嫔妃之中,是否确实有人一直暗搓搓想要执掌朝政大权,但一直没有勇气和机会? 老祖宗说后宫不得干政是有道理的。 毕竟历代帝王那么多妃嫔,若个个都想对朝政插上一脚,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儿媳其实不太适合。”楚云绯如实笑道,“当初虽然生出过这样的雄心壮志,但更多的是为了不再受别人欺负,想让那些谋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再加上当时容苍执意要休妻,儿媳心里憋着气,后来和好之后拉不下脸,才提出让他为我争一个皇后之位的要求。” 穆帝站起身,喊容苍跟他出去走走。 殿内只剩下太后和楚云绯二人,阿蔡带着其他宫女退了出去。 “我都知道。”太后温和一笑,“你一直以来都跟本宫掏心掏肺,一腔赤子之心从未变过,别说半壁江山,就算容苍把整壁江山都送给你——” “母后。”楚云绯忍不住失笑,“您别这么抬举我,容苍还打算开创楚国盛世呢,我可不想成为楚国的罪人。” 太后笑了笑:“对皇后掌政这件事,太上皇心里一时可能还无法接受,你不必介意,也不用理会他的想法。” 反正已经是退了位的人,影响不到容苍的决定。 楚云绯却缓缓摇头:“我想做一个贤后,百年之后史书上夸赞容苍的丰功伟绩,夸我这个皇后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希望他们承认容苍立我为后,这辈子都不会后悔,我值得他这么做。” “事情擅长不擅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兴趣。”太后语重心长,“若你觉得每日跟容苍一起讨论政务很充实,让你心情愉快,你就去做,但是夫妻二人难免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以后有争执在所难免,心态要保持好,倘若日复一日的朝政让你觉得疲惫,枯燥,乏味,你就放松一下,让容苍自己去操心。我们女人可以找到很多事情去做,赏花,喝茶,画画,不一定非要执着于权力,万事随心就好。” 楚云绯敛眸思忖。 她明白皇后的意思,治理天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也不是一个男人讨妻子欢心的筹码。 除非她真心愿意做这些,不觉得枯燥,能耐得住寂寞,且能受得住以后跟容苍在政见上的分歧。 否则完全可以自由随性,而不必强迫自己去做。 楚云绯轻轻点头:“母后放心,我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 晚间回到疏凰宫,楚云绯在宫人伺候下,舒舒服服地洗了个花瓣浴,穿好衣服,坐在床上,跟十一月大的儿子交流:“晏儿,喊声‘娘亲’来听听。” 晏儿坐在床上,仰着一张小脸看她,眉眼间的清冷气一点都不像这么大的小孩。 “太子这张脸真是跟皇上一模一样。”宝蝉站在床前,“越看越像皇上,连气度都像。” 楚云绯笑道:“晏儿以后也是要当皇上的人,自然像。” 盛夏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楚云绯不解:“怎么了?” “那天奴婢听见娘娘跟皇上的谈话。”盛夏迟疑,“若小公主真是女帝命格,那他跟太子殿下岂不是……” 楚云绯愕然:“你听见了?” 盛夏弱弱点头:“奴婢不是故意偷听,就是练武之人耳力都有些超于常人——” “听见就听见呗,别出去乱说就行。”楚云绯摇头失笑,“不过你听错了,小公主的命格不在楚国,在南齐。” 啊? 盛夏和宝蝉齐齐一愣。 “这……这是什么意思?”宝蝉呆呆地看着她。 难不成小公主以后要去南齐的当女帝? 可是南齐怎么可能同意呢? 这……这很难吧? “跟你们没关系的事情,不要乱打听。”楚云绯不想多说,“再说现在才哪跟哪啊?十几二十年之后的事情,谁说得准?” 也对。 谁知道十几二十年后会发生什么事? 可南齐女帝? 盛夏和宝蝉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觉得小公主这命格当真是贵不可言。 不过此时他们才真正反应过来,怪不得南齐使臣那么急切地想要跟小公主联姻呢,看来他们也是算到了以后小公主会夺他们的江山? 只是以盛夏和宝蝉简单的脑瓜子,死活也想不通,楚国小公主怎么能影响到南齐的江山。 难不成小公主天生力大无比,是个女战神,以后可以带兵攻打南齐? 容苍回来时,身上穿着一袭常服,疏凰宫里宫人行礼都跟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容苍抬手示意:“都下去。” 楚云绯转头看他一眼:“跟父皇聊了什么?” “聊后宫不得干政。”容苍走到床沿坐下,自然而然抱起晏儿,表情淡定,“你还想知道什么?” 楚云绯撇嘴:“你们都聊后宫不得干政了,臣妾哪还敢多问?” “允许你问。”容苍失笑,“毕竟你是摄政皇后,不在‘后宫不得干政’的范围之内。” 第483章 抓周礼 “人心易变,女人之心更善变。”楚云绯坐回床沿,目光温柔地望着晏儿,“以前倔强时,总以为自己是个野心勃勃的大女子,其实不过是不服输罢了。” 容苍目光微凝:“怎么了?是不是母后跟你说了什么?” “不是。”楚云绯笑着摇头,“是我自己顿悟了。” 容苍正要坐下,却见原本趴在床上玩耍的小晏儿挣扎着坐起身,然后朝他伸手:“呼……” 容苍和楚云绯愕然,齐齐转头看向床上的晏儿。 “他让你抱?”楚云绯瞪着晏儿,面上流露出不满之色,“这小没良心的,我天天哄着他玩,他都没对我这么热情过,你一天能看见他一次就不错了,他竟然主动让你抱?” 楚云绯酸得心里直冒泡。 容苍其实也挺惊讶的,不过他还是抱起晏儿,并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晏儿。” 小晏儿两只小手抱着他的脸,亲得他一脸口水。 楚云绯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父子情深。 容苍失笑,低头把脸上的口水往楚云绯脸上蹭了蹭:“分你一半。” “去你的。”楚云绯锤他一拳,“晏儿该洗洗睡了,让乳娘抱去偏殿吧。” 容苍转身把晏儿给乳娘抱下去,晏儿还有些不舍,容苍安抚了他一下,道:“明天再抱。” 晏儿这才瘪了瘪嘴,被乳娘抱着离开。 这是新帝登基大典之后的第一晚。 容苍没有回重华宫,而是决定留宿在疏凰宫。 “以前在东宫什么样,以后在这里还是什么样。”容苍坐在床沿,“按照登基和封后大典的礼仪上来说,今晚还算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呢。” 楚云绯闻言,面色古怪:“孩子都生了,还洞房花烛夜?” 容苍道:“帝后的洞房花烛夜。” 对楚云绯来说,这里跟东宫寝殿其实没什么两样。 宫里所有的床褥枕头都换了楚云绯喜欢的颜色,熏香也是她喜欢的味道,丈夫和儿子也还是以前的丈夫和儿子, 就连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没怎么变动,依然是之前东宫那一批。 唯一跟之前不同的是,容苍身边多了个贴身内侍叫元宝,年纪不大,但为人机灵,是个稳重会看眼色的。 楚云绯只用三天时间就完全明白了,容苍为什么会选他在身边。 元宝沉默寡言,晚上提醒皇上该休息了,只提醒一遍,若容苍没有回应,他绝不会再开口第二次。 早晨起身上朝,他只站在帘外喊一次,确保皇上能听见,但绝不会连声催促。 容苍批折子时,他只负责呈上茶水,该安排研墨就安排研墨,绝不会主动打扰。 容苍在皇后宫里不管是用膳还是闲谈,不管是聊政务还是聊家常,他绝不僭越多嘴一句。 大多时候跟哑巴一样,不谄媚,不多言,只做事。 这种性情不会讨很多人欢心,但绝对适合容苍,因为省心又省事。 新帝登基,诸事繁忙。 时间在就大多人不一样的幸福、快乐、期待、痛苦或者忙碌中一天天过去,不因任何人的喜悲而停驻片刻。 容苍登基在九月,秋闱在时间上必然要延迟。 九月初十,新帝下旨各地增开恩科,时间定在十一月,确保旨意完整地传达下去,并让当地官员有足够充足的时间准备,来年春闱则推迟到四月,同样给学子们留一些准备时间。 九月中旬,姬紫衣回到宫里,拜见新帝和皇后,等待他的是新任太子太傅这一神圣而备受尊重的职务。 十月初,容苍下旨封栖霞公主为北鸾王,镇守原漠北皇城以北疆域,齐锦灭漠北有功,封为被鸾王夫,可掌六万兵马,次年上任。 转眼到了十月中旬。 小太子容时晏周岁了。 周岁宴和小公主的满月宴一样,并没有刻意大办,只是在重华宫办了一场家宴。 家宴热闹之后,就是孩子的抓周礼。 寻常家中男孩的抓周礼尚且让人期待,何况帝王家的孩子,自然更是众人瞩目。 重华宫里摆了一张长长的桌子,桌上铺着红色绸布。 桌面上放置着各种各样物件,拨浪鼓,奏折,玉玺,算盘,玉佩,玉箫,《三字经》,木质的匕首,还有一些便于孩子抓取的点心。 桌子两旁站着太上皇,太后,容苍,楚云绯,谢大国舅,荣王,容淮书夫妇,谢麟夫妇和姬紫衣。 年方周岁的小太子被楚云绯抱着,放在桌子一头。 这个孩子不知是像他父皇一样沉默寡言,还是说话比别人晚,长到一周岁,几乎很少听他说话。 乳娘经常都陪着说话,教他喊人,可这孩子每次都用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看着乳娘。 但时晏走路并不晚,上个月学会走路,这个更是进步不少,在放置着各种各样物品的桌子上,走路都稳当得很,一点都没有磕磕绊绊的情况。 只是桌上的物件似乎都不太合他心意。 众人瞩目之中,他走到桌上一旁摆着点心的盘子前,弯腰撅腚从盘子里抓起一块白玉般精致的点心。 众人心想,孩子是饿了? 然后就见小太子抬头看了看,拿着点心站起身,吭哧吭哧走到太后面前,把抓变形的点心递给她。 太后惊讶了,转头看向太上皇,又看了看容苍和楚云绯:“晏儿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母后喜欢吃白玉糕?”楚云绯也诧异,“我平日里都没怎么留心。” 容苍若有所思地看向时晏。 太后满心狐疑,她确实挺喜欢吃这道点心,但她在晏儿面前没吃过几次吧? 而且这么小的孩子,他…… 如果说这道点心是巧合,那么接下来时晏的举动,更是惊掉了众人下巴。 只见他把白玉糕给了太后,然后转头就看见脚边的奏折,他拿起这本不太厚的折子,在十几道目光注视下,吭哧吭哧走到容苍面前,把折子递给了容苍。 众人心惊不已,不约而同地开始怀疑,容苍和楚云绯是不是提前给他排练过。 然而这么小的孩子会配合你排练吗? 容苍接过折子,没说什么。 小太子年纪小,力气小,太大的太重的都拿不动,下一个被他注意到的物件是《三字经》,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本书放在桌子边缘,而桌边站着容淮书。 小太子抬头瞅着他,小手指着书,然后朝容淮书啊了两声,那意思仿佛是让容淮书把书拿起来。 容淮书瞅了瞅容苍,又瞅了瞅小太子,帮忙把《三字经》拿起来给他,小太子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第484章 晏儿选了玉玺? 容淮书拿着书的手就这么孤零零地伸在半空,然后默默收了回来,心里琢磨着小太子的意思。 难不成他觉得书本无趣,所以不喜欢? 众人都开始猜测小孩子的心思。 点心他不喜欢,所以给太后? 奏折他不喜欢,所以给皇上? 《三字经》他不喜欢,所以给容淮书? 小太子这抓周礼不像是抓周礼,反倒像是给众人分派任务似的,太后吃点心,皇上批折子,容淮书教书……咦?教书? 楚云绯蓦然抬头,看向容淮书手里的《三字经》,孩子的启蒙读物。 她想到昨晚还跟容苍讨论起孩子的老师。 姬紫衣是太子太傅,容淮书适合做太子太师。 没想到今天就…… 不知是不是想验证自己心里的猜测,楚云绯目光微转,一瞬不瞬地盯着儿子的举动,桌上还有玉佩、玉玺、玉萧、木质的匕首、拨浪鼓、算盘没动。 为了防止伤到晏儿,匕首削得并不锋利,四周很圆润,且轻薄易取。 小太子把匕首拿起来,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一遍,然后迈着两条小短腿,吭哧吭哧走到姬紫衣面前,把匕首递给他。 容苍和楚云绯对视一眼,再也掩饰不住心头的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 若说给太后点只是巧合,给容苍奏折是父子连心,那给容淮书的书和姬紫衣的匕首算什么? 晏儿怎么像是提前预知到了他的老师是谁? “小太子是不是不懂什么是抓周?”荣王纳闷,“这怎么把东西都送人了?” 抓周的寓意众所周知。 抓到什么,长大之后意味着可能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若是他喜欢玉玺,就意味着他长大之后要当皇帝。 若是拿到算盘,长大之后他可能会做商人。 当然,帝王家里的皇子不管抓到什么,以后都不可能真的去做商人。 这不过是个形式罢了。 但桌子上放了这么多东西,小太子自己就没有一样喜欢的? 他这么大方,长大之后可不得了。 万一连国家都愿意人分享可怎么行? 容苍和楚云绯想法跟他不一样,拜容淮书和姬紫衣为太师和太傅之事,只是他们夫妻二人的打算,尚未正式下旨。 姬紫衣姑且还知道一点,容淮书是完全不知情。 连太上皇和太后面前,他们都没有透露过。 可晏儿今天的行为着实太巧,让他们不得不多心。 容苍若有所思地看着晏儿,始终沉默不语。 把匕首给了姬紫衣之后,众人以为他会继续送东西,甚至已经在暗自猜测下一样东西会送给谁,却见晏儿从桌子这头走到那头,终于到了玉玺跟前。 荣王,谢国舅,小国舅夫妇齐齐退后一步,生怕小太子把玉玺送出去。 下一瞬,却见晏儿一屁股坐在桌上,抱着玉玺不撒手。 殿内一片安静,众人面面相觑。 这……这…… 小太子是选了玉玺吗? 这么小的孩子,他知道玉玺是什么吗? 楚云绯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个感觉,虽说她会容苍都决定好好培养晏儿,照着圣明天子的标准培养,但他现在到底只是个一岁的孩子。 寻常一岁的孩子只会咿咿呀呀,口齿清晰的会提早喊一些单音节字,比如爹娘之类,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走路还走不稳当,喜欢吃,会哭闹,粘人。 但晏儿时常安静得不像一岁的孩子。 虽然谢国舅和荣王都对晏儿赞不绝口,连声夸他是天生的帝王,以后注定要继承江山重任,楚云绯依旧觉得晏儿太过与众不同。 抓周宴结束之后,楚云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容苍,你有没有觉得晏儿有些特别?” “你的想法是?” 楚云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以她自己的经历来说,她完全有理由怀疑晏儿是携带了某种记忆而来,甚至猜测是前世失去的那个孩子…… 可是孩子失去时尚未成型,哪来的记忆? “曾经有古书记载,孩子出生到三岁之前,可能会出现前世记忆未消的情况。”容苍像是看出了楚云绯的想法,温声开口,“这也没什么,平常心看待就好,等他三岁之后再说。” 楚云绯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嗯。” 不管儿子有没有特别之处,容苍和楚云绯最终都决定,不再过多深究。 周岁之后,容苍连下两道旨意,任命容淮书为太子太师,姬紫衣为太子太傅。 太子养成就此开始。 十一月初,忠勇侯奉旨回京述职,拜见新皇,并在京中完成了齐锦和栖霞公主的大婚。 昊帝元年正月,刚过完年节三天,齐锦和栖霞公主就告辞帝后,带着一队人马前往封地,开始了他们长达三十年的藩王生涯。 转眼到了二月初六,傅东篱肚疼发作,于当日傍晚生下一个女儿,取名为谢瑶卿,乳名小暖儿。 谢家全家都很高兴。 太后得知消息之后,命人送去了丰厚的赏赐,并交代孩子周岁之后可以进宫跟公主作伴。 “跟公主作伴?”傅东篱躺在床上,看着刚刚出生的女儿,一脸的苦恼,“万一孩子周岁之后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怎么办?朱雀公主比小暖儿大了近一岁呢,会不会嫌弃暖儿太笨?” “不会。”谢麟安慰她,“暖儿一定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跟她的娘亲一样心善,招人喜欢。” 傅东篱狐疑地看着她:“真的?” “真的。” “小国舅。”侍女站在外面禀报,“皇后娘娘命人送了一些赏赐过来,还说放小国舅七天假,让您留在家里好好陪陪夫人。” 谢麟拍了拍妻子的手,转身出去接旨谢恩。 第485章 都是为夫的错 傅东篱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想着皇后真好,不愧是可以干政的皇后,说话就是硬气,竟然给谢麟放了七天假。 谢麟这官当得是不是太舒服了一点? 想着想着,傅东篱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麟回来时,就见她笑得傻乎乎的,刚生产完之后显得苍白的脸上都多了几分血色,不由一笑:“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我这在想皇后娘娘。”傅东篱朝他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然后抱着他的手臂,“夫君,皇后娘娘很厉害对吗?” 谢麟被她叫得心头一酥,缓缓点头:“嗯。” 傅东篱道:“我也想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女子。” 谢麟一默,不疾不徐地偏头瞥她一眼:“等你出了月子,替我去上朝?” 傅东篱笑意顿在脸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了,逗你的。”谢麟摸了摸她的头,愉悦一笑,“你在咱家的地位跟皇后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事小事都可以由你做主。” 傅东篱撇嘴:“我就是随口一说,真让我做主,我还怕自己搞砸了呢。” 大家族里做当家主母,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跟那些世家夫人们如何相处,礼尚往来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如何管理一个大家族里的日常开销,如何管理那些管事下人,如何让别人服服帖帖…… 傅东篱以前一直以为世家夫人都很风光,到哪儿都有人捧着,整日里穿金戴银,享尽富贵,闲暇时就赏赏花,喝喝茶,家里的事情只要交给相应之人去管着就行了。 但嫁到谢家,她才知道谢夫人有多忙。 “西平伯府人口简单,我一直以为母亲不会太忙的。”傅东篱靠在谢麟沈身侧,有些惆怅地叹气,“父亲多年不掌兵权,生意上的事情由大哥做主,内宅之事则有母亲操持,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以为当家夫人很好做,没想到……” 谢麟抚平她的眉心:“别叹气,月子里要保持心情愉快。” 傅东篱嗯了一声,伸手抱着谢麟的腰:“幸亏我嫁的是你,不是谁家嫡长子,否则我这么笨,肯定是要被婆母教训的。” 谢麟挑眉:“那多亏我娶了你是不是?” 傅东篱点头:“嗯。” 谢麟笑道:“以后对夫君言听计从?” 傅东篱迟疑片刻,“言听计从?” 谢麟道:“还要对夫君越来越喜欢,不能变心。” 傅东篱皱眉:“我怎么会变心?你以为我还会喜欢潘子钧那个没品的男人?” 谢麟忽然生出一股危机感,想也没想就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傅东篱伸手把她退开,毫无预警地眼眶一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你是觉得我都生完孩子了,还会想着别的男人,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谢麟一慌,没想到她的眼泪说来就来,连忙给她擦泪:“夫人别哭,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逗你——” “你就是故意的。”傅东篱控诉,“你心里一直忘不了潘子钧是不是?” 这叫什么话? 谢麟真是一点脾气都没了,真心实意地赔礼道歉:“都是我的错,别气,月子里不能哭,你要是实在气不过就打我出气,别哭了好吗?” 傅东篱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看起来委委屈屈的,仿佛下一瞬又要哭出声。 “我错了。”谢麟真心赔罪,并作势给她跪下,“夫人若还不消气,我给夫人跪一个?” 他真没想到月子里的女人眼泪说来就来,哭得他心都碎了。 谢麟叹气,他到底嘴贱个什么劲? “跪就不用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傅东篱抽噎着,“但是下次不许再提潘子钧,否则我……” “不提了,再也不提他了。”谢麟连忙承诺,并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一些误会,“为夫心里满满的都是夫人,根本没地儿装其他人,所以心里绝无潘子钧的位子。” 傅东篱默默看着她,突然噗嗤一笑:“你心里当然不能有潘子钧,你又没有断袖之癖。” 谢麟松了口气:“为夫就算有短袖之癖,也绝不会喜欢那种没品的。” 好不容易哄好之后。 傅东篱瘪着嘴:“不是我爱哭,是月子里的女人本来就情绪不稳定,这不怪我。” “怪我。”谢麟暗骂自己没人性,“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月子里逗弄夫人,都是为夫的错。” 侍女呈上一盏燕窝桃胶牛乳羹,谢麟用帕子细心地把傅东篱眼角的泪痕都擦干净,才伸手接过牛乳羹。 让侍女看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傅东篱有些难为情,小声道:“我自己来吧。” 谢麟示意侍女退下,然后坐到床沿,用小勺子喂给她吃:“你现在是我们家最大的功臣,身份高贵,身子娇弱,为夫伺候你都来不及,怎么能让自己来?” 傅东篱不好意思地瞅着他,刚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乌黑透亮,漂亮又干净,看得人心头一软。 谢麟暗自叹气,他这辈子栽在这小妮子身上了。 一碗热牛乳羹吃完,傅东篱有些不适地蹙眉:“我身上出汗了,浑身都是汗。” “产后身子虚,出汗是正常的。”谢麟道,“稍后我用温水给你擦擦。” “谢麟。”傅东篱抿了抿红唇,“人家都说产妇屋子里不洁净,男人应该远离,这是真的吗?” 谢麟脸色一冷,随即想到她现在身体和心思都脆弱,忙温柔一笑:“谁跟你说的这个?真是无稽之谈。” 傅东篱撇嘴:“又不是哪一个人说的,我怀孕的时候偶尔出门玩,很多女子都这么说。” “都是无稽之谈。”谢麟转身命人去打盆温水过来,还特意交代放些花瓣,然后转身走到床沿,“有些产妇坐月子时,男人在外面鬼混,故意用这种借口糊弄她们,她们信以为真,就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男尊女卑的皇权制度下,但凡对男人有利的东西,不管是习俗还是规矩,自然会有一大波人吹捧,可怕的不是女人信不信,而是很多女人为了讨丈夫欢心,强迫自己信奉这些,还要奉为神谕似的传给自己的儿女,简直愚昧至极。 第486章 恩科 傅东篱听到这句话,用一种崇拜而惊喜的眼神看着谢麟,只觉得他是天上无双地下仅有的绝世好男儿。 不单单是因为他玉树临风,优雅贵气,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官职高还对妻子好,更是因为他有一个无比清醒理智的头脑,聪明睿智,像是大贤者,比那些愚昧男子清醒太多了。 谢麟被她看得心情愉悦,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是不是觉得你家夫君无敌厉害?” 傅东篱连连点头。 “以后还有更厉害的。” 傅东篱抿唇笑得开心。 谢家这边两人坐月子都跟新婚一样甜蜜,那边安郡王府里,容离又一次来到窦惠然房门前,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我说我跟苏瑶没有过任何关系,你是不是也不能原谅我?” 房门紧闭,窦惠然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短短一年已经明显憔悴的容颜,听到容离说的话,微微一怔。 从没有跟苏瑶有过关系? 骗鬼吗? 她轻轻闭了下眼,然后睁开眼,起身出去打开房门,看着外面容离同样憔悴的脸:“明明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现在否认有意义吗?” “没有。”容离看着她,“若做过了,我不会否认,但确实没有。” “我亲眼看过。” “那是故意让你看到的。”容离垂眸,“是我混账,鬼迷心窍想为苏家讨一个公道,没了解真相就伤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 窦惠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现在后悔,是因为自己伤害了我,还是因为苏瑶给你母妃下毒,以及差点弑君一事让你感到后怕,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容离淡道:“都有。” “所以我如何能确定,你以后不会再听信谗言,因为别的我一无所知的事情,再次伤害我?” 容离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他才道:“我可以不进朝堂,在家里做个闲散郡王,手里无权,自然不会有伤害到你的机会。” 窦惠然冷笑:“一个男人若想伤害一个女人,办法多得是,不是非要有权力才行。” “你说得对。”容离缓缓点头,“所以条件随你提,只要你想要的,我都答应。” “那我能不能知道,王爷为什么改变主意?”窦惠然嘲弄地一笑,“当初厌恶我至此,不会突然改变主意说喜欢上我了吧?” 容离这一次沉默得久了些。 大概是这些日子,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思考了很多很多,容离斜倚着门框,声音淡淡:“我们是夫妻,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夫妻关系都改变不了。” 窦惠然道:“我可以去出家。” “明明是我的错,就算真要去出家,也不该是你。”容离说着,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我希望能修补我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就算做不到恩爱和睦,也能相敬如宾,而不是像一对仇人似的,被困在这座王府度过余生,那样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于你于我都是。” 窦惠然心头有些意外,意外于他的诚实。 他说的只是修补两人的夫妻关系,而不是说他喜欢上了她。 是啊,谁说夫妻之间一定要彼此喜欢呢? 就算有些许感情,在曾经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中也消磨殆尽了。 况且窦惠然从未在跟容离的相处过程中,感受过他对自己的爱意。 感情这种东西大抵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逐渐清醒的女子,更能理智地面对这一切。 窦惠然望了望天际,平静说道:“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容离松了口气:“好。” 这么多日子,这是她第一次松口。 窦惠然转身进屋,关上门,安静地站了片刻,然后走到内室,独自思索很多。 其实一旦不去较真爱不爱的,那么男人心里有谁,碰过谁,都不那么重要了,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态,她纠结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有何意义? 她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自己或许应该要个孩子。 既然和离不了,也无法真的跟他破镜重圆,那就生个孩子吧,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至少表面上可以改善一下夫妻关系,免得被人看笑话。 有了孩子,爹娘会少去很多担心,对皇家也有个交代。 至于以后,容离想纳妾就纳妾,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不会干涉。 相敬如冰和相敬如宾,也就一个字之差。 …… 春暖花开的季节里,京城忙忙碌碌,已经逐渐有南北方学子入驻,各家客栈酒楼几乎爆满。 跟往常不同,今年的学子们在一起讨论不是学业文章,也不是谁能夺魁,而是讨论那个刚出生不久就被封为朱雀公主的小公主,以及这场特意为小公主增开的恩科。 “听说皇上对小公主极为宠爱,这场恩科特地是朱雀公主增开的,我们算是托了公主的福。” “新帝登基,寻常都会增开恩科,就算没有小公主——” “这可不一样。”另一位学子反驳,“往常新帝登基开恩科,是因为老皇帝已经……咳咳,但这次情况不是特殊吗?太上皇退位,新皇上不好直接开恩科培养自己的新势力,但是借着小公主的理由就不一样了,所以准确来说,我们还是托了公主的福。” 恩科这种事对学子来说是好事,但说到底还是历代新皇急着培养自己新势力,所以才多举办一次科举。 朝中那些大臣们都有自己的势力派别,就像根深叶茂的大树,盘根错节,势力庞大,仗着是前朝老臣,总有一些人不把新帝放在眼里,亦或者就算承认皇帝,也不会那么忠心耿耿,更多的是考虑自己的利益。 所以新帝需要自己的新势力。 新势力不但便于掌控,初入朝堂时更有一腔为国为民之心,能使老臣有危机感,能让新帝有人可用,这才是恩科之所以存在的本质原因。 去年太子监国时,就主持过一次殿试,选拔了一批优秀学子,今年恩科开不开对他影响不大,所以说是为了朱雀公主,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一些学子就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觉得是托了公主的福,然而谁也不知道,今年的春闱会出现一个冒名顶替之人,且这个人还中了状元。 春闱结束之后,六月殿试上,被容苍钦点为状元的男子二十八岁,阳城人士,家中有父母妻儿,家境还算不错。 然而容苍盯着这个人看了良久,忽然问道:“陆学子,阳城知州管谦官风如何?” 第487章 古怪在何处? 殿上状元郎名为陆栖元,闻言恭敬回道:“管大人是个清官。” 容苍声音平静,不辨喜怒:“他有什么喜好?” 殿上大臣们都有些迷惘,不明白皇上所问为何。 难道是借由学子的嘴了解当地官员? 可是从地方上考上京的学子过五关斩六将,能顺利通过当地乡试抵达京城,一定离不开当地官员的支持——若当地主考官公正,则学子凭着真才实学上榜,他会实话实说,认可官员的口碑。 若官员徇私舞弊,助他考到京城,他为了自己的功名也只能说好话。 哪个学子会在殿上控诉他们的父母官? 皇上问这些不是白问吗? 陆栖元表情似乎有些懵,但他只沉默了一会儿,便回道:“回禀皇上,管大人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他为官公正,铁面无私——” “你年前秋试时,主考官是哪几位?” 陆栖元脸色一僵:“皇上,草民……草民……” “来人。”容苍冷冷命令,“把他的腰牌和通关文牒拿过来,人押下去。” “皇上,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 冤枉什么,为什么冤枉? 大臣和学子们皆是一脸茫然,不过被押下去的陆栖元心里定是一清二楚。 新科探花和榜眼都有些不安,跪在殿上不敢说话,神色忐忑而彷徨,他们甚至不知道陆状元被押下去的原因,心里猜测,难道是他舞弊? 可殿试上的文章都是皇帝亲自监考,若学识掺假,皇上又怎么会钦点他为状元? 大殿上一片安静。 陆栖元很快被押了下去,没人知道原因是什么。 容苍下令安排了探花和榜眼的职务,其他及第学子待命之后,开口叫上谢麟一起去勤政殿。 谢麟抵达勤政殿之前,心里也在纳闷陆栖元犯了什么错。 毕竟陆栖元的卷子他是看过的,春闱那场试卷跟殿试上写的文章字迹一样,文章出彩度相似,看起来并无奇怪之处。 然而当他跨进勤政殿,看到容苍坐在龙椅上,难得一脸冰冷沉怒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这位天子少年时就常常喜怒不形于色,虽从来冷漠如霜,但毫无掩饰的怒意挂在脸上却是极少的,那一定是发生了不小的事情。 “臣参见皇上。”谢麟恭敬行礼,“不知今日皇上生气是为哪般?那位陆学子是冒名顶替,还是科场舞弊?” 如果是科场舞弊,遭殃的是主考官,但谢麟从他的卷子来看,舞弊的可能性不大。 如果是冒名顶替,那应该被追究的则是一路走来给他放行的官员,或者说,一路为他保驾护航的官员。 谢麟正在思索着可能性,却听容苍开口:“刑部稍后好好审问一下这个人的来历,若他嘴硬,不妨严刑逼供。” 谢麟心惊,对一个学子严刑逼供? 这可不像是容苍一贯的风格啊。 “皇上。”谢麟拱手又行了个礼,“臣想知道这个学子古怪在何处?皇上为何对他起了疑心?臣若是派人审问,关键点应该放在何处?” “若朕猜测不错,他应该是来自南齐的学子,陆栖元不是他的名字,他是假用了陆栖元的身份。”容苍声音平静,“这其中应该没有官员为他护驾,而是他杀了进京赶考的陆栖元,顶替了他的身份。” 谢麟心头震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皇上为何会这么怀疑?” 陆栖元表现来看,完全没出现可供怀疑的异常。 “他那张脸有古怪。”容苍拿过案上奏折,声音淡漠,“你去好好审问就是,务必逼他说出冒名顶替的全过程,越详细越好。” 谢麟领旨,却并没有立即离去。 想来想去,他总觉得想不通,想不通的事情他就想问清楚:“皇上——” “年前朕让钦天监测算了子曦的命格。”容苍放下奏折,抬眸看着谢麟,“他说子曦不是凤命,而是女帝之命。” 谢麟心头大惊,纵然他向来温文尔雅,从容自若,这会儿也不由色变,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后宫廷浮尸遍野的惨况:“这……这不可能……” “她的命格不在楚国,在南齐。”容苍悠悠补了一句,眼神带着几分戏谑,“所以小舅舅不用这么紧张。” 谢麟默然看着容苍,一颗心像是从高处突然坠到半空,然后缓缓的,平稳着地。 心神皆松,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皇上的意思是,小公主以后会成为南齐的女帝?” 面上如何从容,也改变不了方才那一刹的失态。 容苍细不可察地扬唇:“难得见到小舅舅震惊失色的表情。” “皇上,家国大事容不得说笑。”谢麟皱眉,“臣震惊也是正常反应。” 容苍点头,言归正传:“能不能成为女帝谁也不知道,但钦天监预测的结果确实如此,所以年前南齐使臣来楚国的目的并不是真正的联姻,而是打着联姻的目的,欲提前决定子曦的命运,想让子曦及笄之后以和亲嫁去南齐,他们才好杜绝这一切的发生。” “说白了,就是让小公主以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南齐,他们好动手除掉小公主。”谢麟面色微冷,“所以南齐大祭司算出的命格,跟钦天监算出来的应该是一样的结果。” “嗯。”容苍点头,“朕派人去南齐境内查过,私底下确实流传着女帝颠覆陈氏江山的预言。” 谢麟心情突然愉悦起来。 若不是碍于君臣有别,他这会儿只怕都会抚掌大笑,然后说一句妙哉。 没想到小公主命格这么贵重,怪不得当初南齐使臣来的时候,对当时尚未出生的小公主如此执着,非要达成联姻不可。 用他们的两位公主联姻分量都不够。 原来原因在这里。 不过谢麟还是好奇:“皇上是怎么看出那个陆学子有问题的?” 容苍瞥他一眼:“朕若什么都告诉你,还要你这个刑部尚书干什么?大殿上审问不是更好?” 谢麟噎了噎,从容行礼告退:“臣这就去办。” 知道了缘由,他一定让对方把祖宗十八代的秘密和阴谋都吐出来,但凡对方少说一句,都是他无能。 第488章 削骨术 谢麟告退离开之前,容苍淡淡补充一句:“秘密既已知道,谢家暗中的势力可以行动起来了。陆栖元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南齐会动作频频,保护小公主,你谢家有一份应尽的责任。” 谢麟欣然领命:“请皇上放心,所有欲对小公主不利之人,臣一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接下来三天里,谢麟几乎放下了手头上所有的事情,大半时间都待在刑部大牢,花样百出地审问着那个叫陆栖元的学子。 大牢里每天惨叫连连,牢房里的其他犯人跟着噤若寒蝉,生怕这位大人笑语晏晏间,转头跟他们来上一句:“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开始了。” 连晚上做梦都梦到被严刑审问的画面,可见谢麟之可怕,现场之惨烈。 这三天里,谢麟的行程也变成了两点一线,白天刑部,晚上回家。 进房之前至少要沐浴小半个时辰,身为一个男子,他甚至罕见地用了花瓣沐浴,只把院子里伺候的侍女们惊得以为要变天了,急急把这种反常现象告诉了夫人。 她们怀疑自家主子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夫人的事情,如果真是如此,简直不可原谅。 夫人这么好的人,他怎么忍心伤害? 傅东篱听闻之后,虽然心里相信谢麟,却也觉得这种行为很反常。 终于第三天时,她看着洗得香喷喷走进卧房的谢麟,忍不住逼问:“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沾染了不三不四的人,回来才这么用心沐浴,怕我发现异常?” 谢麟把她抱在怀里笑,沐浴之后,他身上馨香味扑鼻,让傅东篱危急感顿生:“不许笑,还不从实招来?” 谢麟失笑:“我哪敢沾染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是这几天一直待在刑部大牢审问犯人,牢里气味不好,这不是怕熏着你吗?” “审问犯人?”傅东篱狐疑,“审问什么犯人,需要你这个尚书大人亲自盯着?” 而且一盯就是三天。 “夫人不用操心这些,总之为夫说的都是实话。”谢麟把她往内室带去,“女儿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傅东篱一提起女儿,顿时母爱泛滥,无心再理会大牢里的事情,“女儿刚出生的时候,总觉得她丑巴巴的,现在倒是越长越好看,谢麟,你觉得她像谁?” “这么漂亮,当然像她娘。”谢麟声音温柔,丝毫看不出在大牢里让人胆寒的样子。 走到床边,他垂眸看着正在熟睡的女儿,眉眼更是温软一片,忍不住低头在女儿脑门上亲了亲。 傅东篱看着他,再看看床上可爱的女儿,心里忍不住洋溢出慢慢的幸福。 美满的姻缘大抵就是如此吧。 有恩爱的伴侣,有心爱的孩子,有健康的身体……嗯,还有一个显赫的家世。 若撇开最后一条,傅东篱偶尔也会想,寻常百姓之家夫妻能做到如此恩爱吗? 白头偕老或许可以,但无忧无虑的爱应该很难吧。 …… 当牢里那个人除了一张脸没什么变化,身体其他地方都已扭曲变形,快要看不出是一个完整的人形时,谢麟终于拿着一份长达七页纸的口供去见容苍。 “这个人原名袁望之,南齐丞相家庶子,从小就有读书天分,前年二十岁考中了状元,去年曾跟随周璟元一起来楚国,来的时候他们走得慢,拿着通关文书在楚国境内游历,说是想见识见识楚国的大好河山,实则真正的目的是在寻找一个身形学识跟他相似的学子。” “因为时间有限,他没办法在楚国境内待得太久,也就做不到大肆寻找相似之人,途经阳城时正好听说当地学子陆栖元读书厉害,准备来年参加科考。” “经过了解之后,他发现陆栖元年纪跟他相仿,身形也有些相似,原计划是在下次三年一度的秋闱中一举夺冠,若从去年算起,袁望之的时间是足够用来做准备的,所以他们悄悄找人画了陆栖元的画像,回去之后就着手准备了顶替事宜。” “袁望之的目的是长久在楚国扎根下来,所以简单的易容术不行,时日一长容易被拆穿,所以他请了南齐最有名望副本削骨圣手,用削骨术把自己的脸变得跟陆栖元相似,再加上他跟陆栖元学识都出众,中榜之后,就永远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可世事难料。他削骨之后,脸上的伤尚未恢复,就听到楚国太上皇退位,新帝即位之后增开恩科一事,他猜到以陆栖元的学识根本不用再等三年,此次恩科足以让他金榜题名。” “在南齐皇帝催促之下,袁望之只休息了数月,年底就听到陆栖元果然在秋试上中了解元的消息,过了年,他赶紧收拾行囊,一路在南齐皇家高手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潜入楚国境内,而那时陆栖元已经在赶往京城的途中。” “正月二十六日,袁望之一行人追上陆栖元,在客栈里将他杀害,拿了他的腰牌和通关文牒,冒名顶替入京赶考。” “那几个高手担心引起注意,在袁望之得手之后,处理完陆栖元的尸体就离开了,期间没有惊动任何人,足见这计划是缜密的,他们唯一的失算就是那张削骨之后,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脸。” 说到这里,谢麟淡淡一笑:“臣猜测,皇上怀疑他也是因为那张脸?” 容苍安静地听完来龙去脉,跟他预料的几乎如出一辙,遂缓缓点头:“所以你也发现了他那张脸的异常?” “是。”谢麟点头,“不仔细看容易忽略,若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刀口的痕迹。” 即便削骨之后用了最好的祛疤药,袁望之耳根后面和额头上依然可见伤口残留的痕迹,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抹除的。 南齐如此大费周章,不惜让一个世家公子削骨换脸,只为了在楚国扎根。 如此大的代价,足可见他们对预言的深信不疑,以及遥除掉楚国小公主的决心。 第489章 天不遂人愿 “南齐和楚国相隔甚远,他们真想对付小公主也没那么容易,所以才准备打持久战,可惜天不遂人愿,削骨术也无法让他们的人顺利混进楚国朝堂,还白白折损了一个优秀出众的世家公子。” 谢麟把口供放在案上,恭敬询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这个人?” “派人去阳城,把陆栖元的父母带过来,告诉他们真相,然后昭告天下。”容苍语气冷冷,“南齐奸细杀害我楚国无辜学子,冒名顶替入楚国朝堂,是为心怀不轨,居心叵测!传口谕给忠义侯,让他跟南齐军队交涉,朕要袁氏一族亲自来给袁望之送行,若他们的皇帝不同意,别怪楚国三十万大军压境,给南齐一个教训!” “是。”谢麟领命而去。 诏示一出,满朝文武和学子们才知道,原来今年的新科状元竟是南齐混进来的奸细。 他们深感后怕的同时,也由衷地敬佩皇上的火眼金睛,竟能一眼识破奸细的伪装。 楚国有如此圣明皇帝在,定会蒸蒸日上,越来越繁荣昌盛。 八月底,陆家双亲赶到京城,见到袁望之之后,确定了这个人确实不是他们的儿子,顿时痛哭流涕,恨不得上去撕碎他那张酷似自己儿子的脸,痛恨他的残忍,要求他还回他们的儿子。 然而陆栖元已死,尸体都被南齐高手处理了,他要怎么还? 袁望之是奉皇命而来,可他本性显然并不坏,面对着这对无辜的老人,他真心诚意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也是身不由己……” 容苍把两位老人叫来安抚一通,得知他们家里还有个儿媳和一个小孙子,命人给了他们三百两银子。 “多谢皇上识破贼子的装扮,否则……”老夫妻伤心欲绝,几番泣不成声。 容苍安抚了几句,命人把他们送出去,为确保一路安全,还专门派人用马车将他们送回阳城。 陆栖元是遭了无妄之灾。 此次若不给南齐一点教训,这样的无妄之灾以后可能隔三岔五发生。 容苍独自一人在勤政殿待了半个时辰,起身回到疏凰宫。 楚云绯已得知此事,也大致清楚来龙去脉,见他面色不虞,抬手屏退左右,并走过去给他斟了杯茶:“此事皇上如何打算?” “让南齐袁望之的至亲全部抵达楚国,亲自送他们的儿子一程。”容苍声音淡漠,“若他们不来,楚国会在两个月之内兴兵,让南齐做好迎战准备。” 楚云绯沉默良久,才道:“南齐真是无孔不入。” 容苍端过茶盏,沉默地啜了口茶。 南齐对待这件事的态度让他感到意外,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们对小公主志在必得的决心——或者说,志在必除的决心。 楚云绯拧眉:“这件事别让父皇和母后知道,免得他们提心吊胆。” 容苍点头:“嗯。” 楚云绯沉吟:“把南齐的两位公主送回去吧。他们既然悔诺在先,联姻便是一个笑话,不如就此作罢。” 容苍点头:“你说得对。” 两位公主进入楚国皇宫联姻,至今仍是完璧,就算留在楚国,她们余生也不会有孩子。 送回南齐之后,倘若她们国家的男子不介意她们联姻过,或许两位公主还能重新再嫁,若不能,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跟留在楚国一样,待在宫里孤孤单单度过余生。 这些都不是容苍和楚云绯需要考虑的。 眼下两国已经撕破脸,联姻盟约自然解除,他们的公主回去之后,不管是什么结局,都跟楚国无关。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九月口谕传至边关。 忠义侯把最后期限定到十月,若十月中旬袁家人不来,楚国将正式跟南齐开战,不会再给他们留一点情面。 消息传到南齐时,南齐皇帝大发雷霆:“真是个废物!朕让他潜伏至楚国,他还没进入朝堂就被人识破了身份,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万无一失?!” 殿上跪着好几个大臣,有老有少,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年过四十岁的昭武帝气急败坏,地上一片狼藉,脾气发完一通,不解气再发一通,最终还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袁家是南齐四大世家之一,袁望之则是袁丞相家的庶子,在袁家根本没什么特别高的地位。 此次能被选中作为潜伏人选,一来是因为他读书好,便于科考入仕;二来是因为他去年跟着燕王去过楚国,对楚国有一些了解;第三则是他自己愿意,想要通过这个方法立功,给自己谋一条更好的出路。 因为昭武帝承诺过他,只要他能完成任务,以后必定加官进爵,荣华一生。 所以袁望之去了楚国。 可是他失败了,而且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现在该怎么办?”皇帝焦灼地踱着步子,像热锅上的蚂蚁,“你们说该怎么办?说话啊!都哑巴了?” 周璟元跪着回道:“皇上,既然楚国提出让袁氏一族前去楚国,送袁望之一程,臣以为可以顺着他们——”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皇帝走到他跟前,猛的抬脚踹过去,怒不可遏地骂道,“你在找死?你是不是在找死!” 周璟元连忙请罪。 刚走到御书房外的袁丞相听到里面的动静,脚步一顿,随即转头示意内侍通报。 “皇上。”内侍走进御书房,跪地开口,“丞相大人来了。” 皇帝敛了怒火,整理着龙袍:“请丞相进来。” “是。” 袁丞相走进御书房,恭敬地跟皇上行了礼:“老臣参见皇上。” “丞相不必多礼。”昭武帝有些烦躁挥了挥手,走到龙案后坐下,“丞相应该已经知道了,袁望之此行失败,丞相觉得朕应该怎么应对?” “老臣觉得燕王说得有道理。”袁丞相道,“臣愿意带着一家老小去楚国一趟。” “朕不同意。”皇帝驳回他的话,“这件事朕会跟楚国再行交涉,望之杀了他们一个学子,大不了我们补偿一些金银绸缎,白银两百万两,你们觉得怎么样?” 第490章 皇子为质? 昭武帝不可能考虑让袁家一族去楚国。 因为袁望之潜入楚国一事是他的意思,跟袁丞相没有关系,他甚至没有主动自荐。 奉旨而行,却以失败告终。 其他三大家族都在看着,满朝文武都在看着,昭武帝若真把袁家都推出去承担责任,未免寒了朝臣的心。 他这个皇帝以后还怎么服众?还如何让满朝文武心甘情愿替他做事? 然而他们也心知肚明,这件事根本不是金银补偿就能解决的问题。 袁望之杀害楚国学子,是因为要冒名顶替,潜伏楚国朝堂之上。 这是事关奸细和楚国尊严的事情,岂是区区金银所能打发的? 可除了金银,昭武帝着实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决眼下这个困境。 御书房里一片寂静,唯有昭武帝困兽似的脚步声不停地回荡在耳畔。 脚步声虽不重,却让人心情沉重。 “如果送一位皇子过去为质呢?”昭武帝忽然灵光一闪,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燕王和几位大臣,“你们意下如何?” “这……”袁丞相面色微变,露出担忧之色,“皇子身份尊贵,千里迢迢去往异国他乡,一定会受到刁难,况且出了这桩事之后,楚国定会对南齐皇子满怀敌意,还请皇上三思。” 昭武帝缓缓摇头:“你们都清楚袁望之去楚国的目的,也明白楚国震怒的原因,朕以为唯有送皇子为质,才是真正表达歉意的方式,也是我们给楚国的一个保证。” 送皇子为质,保证以后不会再对小公主不利,若有违背,南齐皇子任由楚国处置。 这才是最大的诚意。 昭武帝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可是选哪位皇子合适? “燕王,此事由你来负责。”昭武帝很快看向周璟元,“明日你带足人手,出发前往边关跟楚国忠义侯交涉,让他们给南齐准备金银绸缎的时间,最迟十一月,我们一定带着最大的诚意前往楚国赔罪。” “皇上,楚国忠义侯奉旨传达他们君王的意思,限定十月之前让袁氏一族亲自去楚国。”周璟元垂眸回道,“臣等赶赴边关需要约莫十日,忠义侯派人从边关快马加鞭往返楚国京城一趟,则需要大半个月,假如他们的皇帝不同意我们提出的补偿,那么十月之前,南齐无法达成他们的要求,可能就会迎来两国交战。” 昭武帝摆手:“朕诚意十足,他们的皇帝不会不同意。” 袁丞相面色愧疚:“皇上,老臣愿意携全家前往楚国,万万不能把皇子送过去遭罪啊!若皇子有个好歹,臣万死都不足以赎罪!” “此事跟丞相无关。”昭武帝态度决绝,显然已做好了决定,“不过为表诚意,可以让袁灏和燕王一同前去,代表袁家亲自给楚国赔个不是。” 袁丞相还想再说些什么,昭武帝打断他:“朕要去祭司殿一趟,等朕从祭司殿回来,晚间跟袁灏好好谈谈此次出使计划。” 袁丞相无奈之下,只能垂眸领旨。 南齐四大家族,袁氏、舒氏、温氏和岑氏。 若以谋略之术,当属岑氏一族为尊,这些年镇守这边几乎都是岑家儿郎。 岑大将军如今是南齐官职最高的武将,正一品,且已经被封为镇国公,爵位可袭三代。 文臣则是袁氏和舒氏并列。 明面上袁氏为首,袁丞相位列文臣最高职,他有两位妹妹入宫为妃,大妹进宫早,位列四妃之首之贵妃,离皇后仅差一步之遥,膝下二皇子已经十八岁。 可熬了这么多年,始终也没能迈过去那一步。 因袁家姐妹年龄相差大,小妹进宫比大妹晚七年,如今位居嫔位,膝下公主九岁,皇子七岁。 而舒氏不声不响,家中子弟却大多是文武双全。 舒太傅稳坐清流名臣第一人宝座,几个儿子不是入仕就是带兵,虽然朝堂上没有做到权臣之列,带兵也没有独立掌兵权,却是角角落落都有他们舒家的人。 舒太傅唯一的女儿比当今皇帝小十七岁,几年前入宫做了皇后,生下皇族唯一嫡皇子陈锦砚,年方四岁,自幼身子骨不太好。 如今皇帝跟袁氏、舒氏的关系都极为微妙,谁也无法得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在楚国这件事上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皇帝很快摆驾去祭司殿。 年过花甲一头白发的大祭司仿佛知道他要来,早已带着众年轻祭司站在殿前恭迎圣驾。 没有过多的寒暄和繁文缛节,皇帝跟大祭司之间的交谈从来都是直来直往,没有任何委婉含蓄。 这次也不例外。 众年轻祭司退下,皇帝带来的侍卫守在外面。 大祭司和皇帝单独进殿,进行了一次长达两个时辰的密谈,没有多余之人在场。 谈话结束,从祭司殿走出来。 昭武帝面色不虞,但心情看起来轻松许多,是一种不太痛快但解决了事情的微恼表情。 天色落下黑幕。 晚膳之后,皇帝在御书房召见袁丞相的嫡长子袁灏。 “朕派你和燕王一起去楚国,带上三百万两白银,主动跟楚国皇族赔罪,并如实告知他们,袁望之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被袁家除名,他的所作所为跟袁家无关。” 袁灏神色迟疑:“皇上,楚国皇帝可会相信这样的解释?” “他们信不信不重要,只要我们的态度诚恳就行。”昭武帝语气淡淡,“你可以告诉他们,就说削骨术在南齐是邪门之术,朝廷明令禁止,是袁望之自己鬼迷心窍,为了摆脱袁家家规所缚,才做出如此愚蠢可笑的事情,跟袁家无关,跟皇族更是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来个打死不承认? 袁灏点头:“是,臣定当完成任务。” 虽然他觉得这样的说法没有担当,但为了南齐安定,暂时也只能如此。 “当然,仅这点诚意显然不够。”昭武帝眉目沉沉,“袁灏,你觉得十皇子,十二皇子和十六皇子,哪个更适合送去楚国为质?” 袁灏一惊:“皇上?” 第491章 南齐十二皇子 虽然是皇上主动提出送皇子去楚国为质,可这种问题征询臣子,哪个臣子敢给出建议? 皇帝子女多,少一个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怀胎十月生下皇子的嫔妃们却大多只有一个孩子,她们舍得让儿子小小年纪就母子分离,去我几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 皇帝后宫妃嫔多,常常连自己的妃子叫什么都忘记,同样的,皇子也多得叫不上来名字,只能以排行称呼他们。 可见儿子女儿对他来说并不那么重要,至少没重要到可以跟他的江山相提并论。 沉默了好一会儿,袁灏开口,语气带着顾虑:“年幼的皇子身体弱,只怕受不了长途跋涉,也无法承受一个人待在他国的孤独和无助,皇上不再考虑一下?” “男儿就是要从小吃苦,否则哪来的责任和担当?何况成年皇子也不合适。”昭武帝淡淡一笑,“朕想让小十六去楚国为质,你觉得怎么样?” 袁灏大惊失色:“皇上?” 昭武帝挑眉:“不妥?” 袁灏面色惊疑,像是在判断皇上是不是说笑。 可不管是不是说笑,他都不能坐视不管:“皇上,十六皇子才四岁,他身子骨比其他皇子更弱,怎能千里迢迢去往异国他乡为质?这……” 袁灏一撩袍子,跪下请求:“这万万不可啊,皇上!” 昭武帝不置可否。 翌日一早,就着送谁去楚国为质这个决定,他在御书房召集臣子商议。 眼下只有三个人选,十皇子周南箫,十二皇子周兰庭,十六皇子周锦砚。 周南箫是贵嫔之子,也就是袁丞相小妹的儿子。 十二皇子周兰庭则是后宫不起眼的婕妤之子,这还是因为他母亲生了皇子,才被晋升为婕妤,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 十六皇子周锦砚则是皇后嫡子,年龄最小,身体最弱。 昭武帝把皇子送去楚国为质,是因为考虑到小公主的年纪,所以根本没打算让成年或者少年皇子前去。 年龄相差太大的皇子,压根没机会取悦到楚国小公主,想近其身更不可能,而且楚国皇族会格外防备,反而不好。 年幼皇子柔弱无害,可以让人放下戒心,容易跟小公主打成一片,朝夕相处之下,若是能虏获小公主芳心,以后留在楚国为婿也不是不行。 只要能杜绝楚国公主成为南齐女帝的可能性,别说一个儿子,就是两个三个,昭武帝也舍得。 但眼下不可能真的把三个皇子全送过去,所以选谁就成了问题。 他想送皇后嫡子,代表着最大的诚意,可皇后之父舒太傅还没说话,袁丞相就跳出来制止: “皇上万万不可啊!嫡皇子身份贵胄,身子弱,年纪又小,怎能承受车马劳顿,长途颠簸?何况皇后就这么一个儿子,求皇上三思!求皇上三思啊!” 昭武帝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十六皇子身子太弱了,万一在路上出了点意外,只怕后悔都来不及。 “那就送小十二过去?” 朝中有大臣担忧:“皇上,十二皇子出身有点低,楚国会不会觉得我们太敷衍?” 袁丞相迟疑良久,终于开口:“若皇上下定决心,非要送一个皇子到楚国为质,臣提议十皇子。” 十皇子周南箫是贵嫔之子。 此次行动失败是因为袁望之而起,袁丞相就算百般不愿,也只能提议让十皇子去楚国为质。 这是他作为丞相的一个态度。 然而丞相的提议不代表贵嫔的意见。 一听说儿子要被送去遥远的楚国为质,贵嫔当即泣不成声,紧紧搂着儿子说舍不得:“这么小的孩子,为何要送到楚国去?皇上好狠的心啊!” 昭武帝被她哭得烦躁,干脆把三个儿子召到跟前,亲自询问他们的意见。 十六皇子身体弱,年纪小,面对皇帝这般询问,只是茫然看着他。 十皇子连连摇头。 素来沉迷寡言的十二皇子反常地开口:“父皇,儿臣愿意去。” 十二皇子周兰庭才五岁。 虽说出身低了点,但后宫女子位份低不低,还不是君王一句话的事儿? 于是昭武帝封了穆婕妤为贤妃,位列四妃之一,位份瞬间连升三级。 若是以往,后宫嫔妃定然一个个跳出来反对,前朝大臣也不会同意,但今时不同往日,情况特殊,谁会反对? 人家把儿子都送出去了,算是为国立功,封个贤妃算什么? 反正也只是个位份罢了,十二皇子到了楚国之后,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谁会在乎一个失去儿子的女子在后宫身份有多高? 选定皇子,拟定日子。 昭武帝命人给十二皇子置办了六套秋季袍服,六套冬季袍服,另外给了他五万两白银傍身。 皇家护卫精挑细选出来三十人,用来保护他的安危,宫里最细心温柔的嬷嬷两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另外文房四宝、各类书籍装了几箱,就像女孩远嫁似的,该置办的都置办齐了。 当晚贤妃守着儿子一整夜,哭红了一双眼。 九月中旬,袁灏带着袁家护卫和皇帝安排的皇族禁军,护送着十二皇子和一箱箱金银财帛从皇城出发,往边境去跟燕王汇合。 昭武帝站在城楼上,望着队伍远远离去:“丞相是不是很担心他?” 袁丞相侍立在皇帝身侧,闻言垂眸道:“臣只担心他能不能完成任务,不担心别的。” 比起袁氏一族皆去,此次只袁灏一人带兵前往,已足以证明皇帝这个赔罪的态度应该是可行的。 “楚国要的无非就是一个态度。”昭武帝靠在城墙上,眼神阴郁,“这件事眼下是可以解决了,可楚国的那个小公主还是让人担心啊。” 袁丞相没说话。 袁望之的失败足以让他在这个话题上闭嘴,不再轻易发表任何建议。 皇帝显然也没指望他能给出什么建议。 他只是回想着那天在祭司殿跟大祭司说的话。 大祭司年事已高,可能已活不了几年,来日他一死,南齐的社稷如何,只怕真不是谁能控制得了的。 所以皇上若想阻止二十年后被颠覆的皇权,必须在大祭司死之前,派人除掉楚国小公主。 可这个任务实在是太难了。 第492章 睁着眼睛说瞎话 顾及到小皇子年幼体弱,队伍走得有点慢,行路足足四十五天。 直到十月底,以袁灏和燕王为首的南齐使臣才抵达楚国。 一行人进宫,郑重拜见过楚国皇帝之后,袁灏率先请罪:“皇帝陛下,此前发生在楚国境内的袁望之杀害贵国学子一事,小臣深感抱歉。” “袁望之是父亲的庶子,小臣的庶弟,因其母身份卑贱,从小不得宠爱,心生不服,偷偷读书欲考取功名,被父亲制止之后,他竟搞出歪门邪道,仕途冒名顶替混入楚国朝堂,实在是罪该万死。” “父亲和小臣没有提前察觉到此事,是我们的疏忽,此番小臣奉吾皇和父亲之命,特意前来跟皇帝陛下和各位大人赔罪。” 一番话说得极为诚恳,方方面都解释得很周到,当然,责任也推卸得一干二净。 今日楚国帝后一起临朝听政。 楚云绯听到这句话,面露兴味之色:“南齐世家庶子没资格参加科考?” 袁灏态度谦恭:“南齐嫡庶分明,尊卑不可越。” 楚云绯道:“本宫没问你尊卑,只是问你,南齐庶子是不是都不能参加科考?” “并非全部不能,而是视情况而定。”袁灏回答,“若家里嫡子是读书习武之才,那么父亲一定会倾尽一切为嫡子铺路,除非嫡子实在愚钝不侃,才会由庶子补上。” 楚云绯淡道:“所以庶子在家里会受到更多的束缚和压迫?” 袁灏眉头微皱,对一直回答一个女子的问话而感到不悦,但想来此行而来是为了赔罪,他只得克制着内心的不悦,继续维持谦恭的语气:“是。” “既然如此,本宫倒是好奇,袁望之哪来的本事自学成才,还能考取功名,且能找到削骨圣手替他改头换面,伪装成我楚国学子,进京赶考?”楚云绯冷笑,“既然他是不得宠的庶子,身边为何还会有皇家高手护送,并且在助他杀害陆学子之后,还能帮他毁尸灭迹?” 袁灏心头一沉。 这些问题确实解释不通,可更让他更不能接受的是,朝堂上议事一直是男人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女人说话了? 楚国皇后这么没规矩? 袁灏抬头望去,目光却触及到坐在龙椅上的容苍,面容俊美而冷硬如铁,一双黑眸锋锐,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无声中支持默许着皇后的所言所行。 袁灏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攥紧,压下心头所有情绪波动,面上泛起一抹谦卑的表情:“请皇后娘娘恕罪。父亲和小臣疏于对他的管教,且因前年触犯家规,袁望之已被父亲逐出家门,所以小臣并不知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更不知他何时结交了歪门邪道。” 睁着眼睛说瞎话。 楚云绯嘴角掠过嘲弄的弧度:“本宫一直以为有勇气挑衅的人,应该有本事承担后果,然而今日看来,似乎并不是。” 袁灏一僵。 皇后这句话表面是在说袁望之,实则根本就是讽刺南齐有勇气惹事,没勇气面对。 “皇后娘娘说得对。”燕王周璟元开口,“此次事情传到南齐,吾皇震怒异常,严厉责问了袁丞相,问他为何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竟惹出如此大祸!袁丞相自请牢狱之罚,只是吾皇体恤他年事已高,对南齐有功,是以才派袁公子来楚国,当面跟皇上和皇后娘娘请罪。” 南齐使臣纷纷附和:“燕王说得没错,确实是这样。” 燕王继续说道:“另外,南齐一直秉持着跟楚国友好结盟的态度,从未有过交恶的想法。若因一人所为而引起两国误会,那其人一定罪孽深重,是五马分尸还是凌迟处死,都由皇上和诸位大人全权做主。” 楚云绯听他冠冕堂皇,心里冷笑,目光落在使臣中间一个孩子身上:“这个孩子是……” “他是南齐十二皇子。”燕王转身把周兰庭拉过来,“吾皇为表歉意,也是表示诚意,特将十二皇子送到楚国来,希望能给楚国太子殿下做个伴读。” 长途跋涉,幼小的孩子看起来有点疲惫,只是站在那里一副沉稳不惊的样子,看着倒有几分气度。 楚云绯转头看向容苍。 “既然南齐有如此诚意,朕先收下你们的歉意。”容苍声音淡漠,“孩子你们带走,吾儿伴读已足够。” “兰庭既然已经来了,还请皇帝陛下收了他,就当是做个人质。”周璟元苦笑,“孩子年纪小,坐马车晕得厉害,这一趟奔波吃足了苦头,好不容易到达楚国,这要是再回去,只怕小命要丢在路上了。” 第493章 这是趁火打劫? “这是要我们替你养孩子?”谢小国舅微微一笑,姿态一派温润雅致,“贵国小皇子身娇肉贵,不知贵国皇帝打算支付多少银钱?” 周璟元看他一眼,朝容苍躬身:“请皇上说个数。” “一百万两白银。”容苍淡道,“每年。” 袁灏一惊,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 周璟元显然也是这个想法,为难道:“小皇子吃穿用度应该用不了这么多钱,此次来楚国,吾皇给他随身带了一些银两——” “楚国物价贵。”谢麟温和笑道,“而且皇子的吃穿用度跟寻常百姓能一样吗?小皇子年岁小,需要多人悉心照料,若偶有风寒,身边人必定战战兢兢,惶恐不安,这些都不是区区几两银子可以衡量的。” 南齐使臣们脸色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无言以对。 区区几两银子? 那是区区几两银子吗?明明是一百万万两银子。 别说一个小皇子,就算是南齐所有的公主皇子加一起,一年也用不了这么多。 趁火打劫,狮子打开口,还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几位使臣转头看向袁灏,面上带着几分责怪之意。 若不是袁家闯下这个祸,落了把柄在楚国皇帝手里,他们此时哪里需要站在这里,任人予取欲求? 袁灏接触到他们的眼神,面色一沉,有苦难言。 袁望之偷偷潜入楚国,假冒楚国学子科考入仕,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奉皇上的旨意行事。 原本计划万无一失,可坏就坏在楚国新帝登基突然,袁望之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恢复削骨的面容,这应该是他身份败露的最大原因。 但最后的责任却要由袁望之一力承担,他还能说什么? 周璟元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皇上,每年一百万两白银非同小可,此事小王回去跟皇上商议——” 容苍淡道:“那就等什么商议好了,再把小皇子送来。” 周璟元一噎,转头跟袁灏对视一眼。 两人都有些为难。 可一想到皇上要求此行任务务必成功,周璟元只能咬牙点头:“好,小王答应。” “另外,小孩子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生病亦是常事,我们会尽力把小皇子视如己出,但谁也不敢保证没有意外发生。”楚云绯笑了笑,“就算是你们自己的皇帝,也不敢保证皇子公主都能安然长大吧?所以还需要你们签一份免责协议。” 周璟元脸色一变,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小皇子,眼神复杂。 奉旨送小皇子来时,他已料到小皇子以后在楚国可能不会好过,这么小的孩子身在异国他乡,该如何度过接下来未知的漫长岁月? 可皇帝下定决心,根本不管自己儿子的死活。 若不是大臣们强烈反对,他甚至连嫡皇子都舍得送出来,可见皇子公主在他心里压根没有什么分量。 周璟元收回视线,看向容苍和楚云绯,只能尽力争取:“十二皇子是所有皇子之中身体较为健康的,性情乖顺,从不会惹是生非,还望皇上和皇后娘娘尽心照看,若……若真有个生病或者其他意外,吾皇也不会因此就大动干戈……” 楚云绯目光落到那孩子面上。 看起来也就五岁左右的样子,容貌生得清秀,有点寡言但还算镇定,面对这么大的阵仗,他的面上没有流露出一点惊惧不安的表情,颇有点临危不惧的气度。 “既然如此,这孩子就留下。”容苍声音淡漠,隐隐流露出帝王威压,“明年开春,让人把一百万两白银送来,否则你们的小皇子将被原路返回。” 周璟元和袁灏皆沉默。 明知这是狮子大开口,却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们的皇帝做下这个决定时,已完全暴露了他胆怯不敢打仗的事实。 南齐皇帝以前是个好战之人,不止一次御驾亲征,此次之所以不敢打,一是因为楚国兵力太强,南齐不是对手;二是关于楚国小公主的预言,让他不顾一切地想保存现有的实力,想争取一些时间练兵养兵,避免以后被别人夺了江山。 一旦跟楚国开战,三两年之内根本无法结束,常年征战损耗财力人力无数,国家只会陷入虚弱疲乏状态,更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皇帝的顾虑他们都明白。 可周璟元心知肚明,皇上越怕,南齐以后处境越难。 楚国现下来说确实比南齐强上一些,可他们刚刚征战过漠北,兵力上难免有些疲软,若趁此机会开战,输的不一定就是南齐。 南齐军队想要休生养息,楚国难道就不用休生养息? 时间的拉长只是给了楚国养精蓄锐的机会,让他们越来越强,而且容苍刚即位——一个曾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王,必然深知兵力强大的重要性。 他绝不可能削减楚国的精锐兵马,反而会不断地增兵,养兵,练兵。 南齐若真的每年送来一百万两白银,岂不是掏空国库出钱给楚国养军队? 这些事实他们的皇帝不懂吗? 周璟元心头冷笑,可他依旧一意孤行。 第494章 天生性冷 良久的沉默之后,周璟元缓缓躬身行礼:“小王回去之后,一定把话带给吾皇,开春之际送来小皇子的抚养金。” 一百万两白银。 小皇子今年五岁,养到十五岁就是一千万两,这么多银子够养多少军队? 就算是换成银票天天烧着玩,也用不了这么多。 可惜形势比人强,他们没有拒绝的余地。 周璟元暗自思忖,暂时先答应下来,等小皇子在楚国安顿好,或者南齐兵力没那么吃力的时候,他们就不必再遵守这个约定。 到时楚国若真要把小皇子送回去,才合了他们心意。 待袁望之这件事过去,楚国将不再有正当的理由出兵,两国可以继续相安无事,到那时南齐也无需再顾忌楚国…… 周璟元这般一想,心下稍安。 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楚云绯提前离开,把小皇子领到疏凰宫,打算让他跟晏儿认识认识。 晏儿前几天刚过两岁生辰,小公主子曦也在月前办了抓周礼。 孩子一天天长大,已经到了该给他们物色伴读的时候。 进了疏凰宫,楚云绯命人把小太子和小公主带来,并温声询问眼前这个看起来格外安静秀气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周兰庭,五岁。”小皇子不怯生,回答得恭谨而礼貌。 楚云绯道:“你知道自己以后将在这里生活吗?” 陈兰庭点头:“知道。” 楚云绯笑了笑:“是你父皇让你来的?” “是。”陈兰庭点头,随即道,“我也是自愿来的。” 楚云绯诧异:“为什么?” 陈兰庭沉默片刻,声音小小的:“因为母妃身份低,在后宫经常受欺负,我来楚国,可以让母妃过得好一点。” 楚云绯安静地看了他片刻:“倒是个孝顺的孩子。” 时晏和子曦被乳娘抱着走来。 到了殿内,乳娘把时晏放下来,晏儿蹬蹬走到楚云绯面前,有模有样地朝她行礼:“母……母后……” 楚云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转头接过乳娘怀里的子曦:“晏儿,子曦,跟这位小哥哥认识一下。” 晏儿睁着一双懵懂略带清冷的眼睛,沉默地朝小皇子看过去。 周兰庭恭恭敬敬朝晏儿行礼:“我叫周兰庭,参见太子殿下。” 时晏没说话,像是在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小哥哥。 而坐在楚云绯腿上的子曦,明明年纪比时晏还小一岁,明明还不太会说话,可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却像是染了一层清冷光泽。 此时只安安静静看着周兰庭,就让这个五岁的孩子吓得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楚云绯心下诧异,却什么也没说。 子曦好像天生性子冷,不太爱笑,但他们一致认为是子曦年纪还小的缘故,并不多做他想。 本没有任何交集的三个孩子,今日以一种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在这里见面,并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朝夕相处,成为彼此生命中无法磨灭的存在。 …… 傍晚容苍回来,南齐的小皇子已经被带下去安顿。 楚云绯坐在榻前与他闲聊。 “南齐皇子多,皇帝送个皇子过来为质,除了表达诚意之外,对他们自己其实没什么损失。”楚云绯啜了口茶,“而且这个皇子出身不高,是自愿入楚国为质。” 容苍嗯了一声:“无所谓。南齐既然一心求和,我们也不必逼人太甚。” 楚云绯挑眉:“就这么算了?” “每年一百两万银子,可以用作养兵,也可以用来给子曦铺路。”容苍语调沉稳而淡定,像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南齐既然注定是子曦的囊中物,我们便不必徒增伤亡。” 楚云绯没说话。 容苍做事有他的打算,但从他这句话里不难听出,他对子曦的命格一事几乎是深信不疑——或者就算不完全相信,也是按照预测的命格提前替她筹谋的。 在子曦成年之前做好一切准备,到时不管命格会不会改变,都能做到有备无患。 楚云绯道:“那个孩子怎么办?让他跟子曦一起,还是跟晏儿一起?” 容苍道:“等晏儿再大一点,可以让他们一起读书。” 楚云绯缓缓点头:“嗯。” 南齐使臣在楚国待的时间不长。 大概是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听到容苍愿意留下十二皇子,并且就此解除边关战事危机之后,周璟元和袁灏很快带着使臣告辞离开。 子曦一直在太上皇和太后身边长大,周兰庭安顿下来之后,太后会让人把他带到永寿宫,闲暇时候陪子曦说说话。 原因在于子曦已经周岁有余,但太后发现这孩子不太喜欢说话,性子格外冷淡,满月之后几乎就不哭不闹,一双眼睛清澈黑亮,精致的小脸总是冷冷淡淡的,看着没有一点笑容。 子曦走路走得不太稳当,说话……说话也不太流利。 大多时间,她总是睁着一双清冷冷的眼睛望着你,不言不语,让人摸不透她在想什么——虽然周岁的孩子,心里可能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但这种冷冷淡淡的表情,好像不该出现在一个懵懂孩子脸上,太后不免担忧。 她曾试过让晏儿陪她咿呀学语,但子曦对晏儿无感,始终一副生人勿近的漠然神态,常常让人啼笑皆非,觉得她小孩装老成,与此同时,心里依然有丝隐忧挥之不去。 太后想让这个异国来的小皇子试试。 第495章 天赋 但结果还是一样,子曦对周兰庭似乎也没什么兴趣。 不管他怎么跟她说话,她都不太理睬。 太上皇心态很好,他对子曦的评价是:“不愧是我们的朱雀公主,这尊贵冷傲的劲儿拿捏得死死的,长大之后一定是个不得了的女子。” 周兰庭刚来楚国时,也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孩子,可是自从见到子曦之后,他仿佛被激发了某种“征服”的念头,或者说不服输,从起初生疏的寒暄到后来每天陪她说话,跟完成任务似的,大有一副子曦不理他誓不罢休的劲头——全然忘了子曦可能真的只是说话迟。 时光匆匆又是一年。 晏儿三岁之后,容苍在重华宫隔壁给他开了间上书房,开始了他的启蒙课,课程不多,容淮书每天带着玩似的,早上不用早起,晚上可以早睡,重在挖掘太子读书和习武的兴趣。 太子读书当然要有伴读。 容淮书家里的容行舟,康郡王家里的容静川,纪子秋家里的纪铭轩。 纪子秋是兵部左侍郎的儿子,这几周在朝中历练不错,他的儿子跟他一样聪明,是个读书的料。 还有一个就是南齐来的小皇子周兰庭。 晏儿性子沉稳,有点像容苍,但是比容苍温和一些,年纪小小就懂得照顾人,读书时总想着自己的小姑姑,动辄挽着她的小手,把她带进上书房。 两岁的子曦走路已稳妥许多,但依旧话不多,一整天里能说个三五句就不错了,而且大多言简意赅,总是两个字或者三个字的蹦,比起其他半大不小的孩子话唠似的说个不停,她越发显得孤傲,整日绷着一张精致白嫩的小脸,像是谁欠了她银子没还似的。 看向那几个比自己大的男孩,常常有种“睥睨”的神态。 原本她辈分大,但年纪最小,书房里的几人都要照顾她。 但子曦总是谁也不理,就坐在晏儿身边,虽然个头小,年纪小,每每看着,总是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让人哭笑不得。 孩子们都还小,没到正式学习的时候。 容淮书和姬紫衣对小公主熟悉之后,也时常想逗弄她,可挫败感这种东西绝对不分大人和小孩,几乎无所不能的琅琊城少主,终于在小公主身上尝到了油盐不进的感觉。 好在能力强的人,发掘孩子的天赋确实有一套。 晏儿上课没两个月,姬紫衣就发现这个孩子综合能力强,不骄不躁,情绪特别稳定,几乎从不会有焦躁、害怕、厌烦或者动辄发脾气的情绪,似乎对什么事都是无所谓似的。 三岁看老。 姬紫衣可以确定,长大之后的时晏一定比容苍脾气好,而且更沉着稳定,淡泊不惊。 相比之下,子曦是一个不太有情绪波动的人,总是冷冷的,暂时还不知道长大之后会如何,但从幼时这种反应来看,估计脾气算不上好。 考虑到孩子太小,武课上以玩为主,在玩游戏的过程中锻炼孩子们的灵活性、反应力和协调性。 姬紫衣惊讶地发现,所有孩子之中,竟属子曦的练武天赋最好,根基绝佳,一些其他孩子可能需要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才能悟到的动作,她只需要稍稍指点就能做得很好。 他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孩子每天的表现,大半年过去,姬紫衣已对她进行一个全方位摸底。 子曦三岁生辰之后,姬紫衣找到容苍:“小公主习武天赋极高,远胜于其他几个孩子,臣建议给小公主特殊的学习方式。” 容苍坐在重华宫里思索半夜,最终做了个重大决定。 让子曦跟暗卫营那些刚来的小孩子们一起训练。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把长青调过去,随时注意着子曦的进展和情绪,身体能不能吃得消,以防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半年过去,子曦在暗卫营们跟小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长青来回报时,说话的语气都有一种掩不住的激动:“小公主进去暗卫营,就跟鱼儿入了水一样,每天都精神百倍,她好像很喜欢习武,尤其喜欢挑战高难度的闯关,但是小公主年纪毕竟还小,属下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不敢让她挑战太难的动作。” 容苍抬手揉着眉心,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一个酷爱练武且天赋极佳的公主,让人有种不知该如何下手的犹豫。 “主子,兰庭皇子似乎也想去暗卫营,他跟小公主一起练武。”长青迟疑片刻,“他已经七岁了,现在进暗卫营晚了一两年,不过也还来得及。” 容苍起身走到窗前,沉默望着窗外。 钦天监说周兰庭这个孩子不会对子曦造成伤害,以后甚至可能成为她牵绊一生的人。 钦天监监正难得用到“可能”这种字眼,是因为子曦身上有着很多不确定的变数,就目前来说,她命定的那一半并不是周兰庭,所以最终会如何走向,钦天监也不敢过早下定论。 不过只要确定他不会伤害子曦,容苍倒是不介意让他跟子曦走得近一点。 他淡道:“让他去吧。” “是。”长青领命而去。 第496章 时光荏苒 容苍做这个决定时是想顺其自然,让子曦拥有绝对的自保能力,希望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能拥有绝境中保命的机会。 可他没想到的是,子曦的野心绝不仅仅是要自保。 她不但武功天赋极高,甚至想把整个暗影阁都归自己统治,过五关斩六将的同时,她把驯服暗影阁这些少年立为目标,并一直在为达成这个愿望而努力。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太子从启蒙到熟读诗书,从幼时扎马步到骑射过人,并开始学习治国之道和帝王之术,伴读们陪着太子一天天成长。 子曦进入暗影阁淬炼,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时间就在这样充实而忙碌中缓缓流逝,转眼十年匆匆而过。 这十年里楚国兵力日渐强大,经济繁荣,国库充裕,河清海晏。 帝王后宫始终只有皇后一人。 大臣们无数次劝皇上充盈后宫,容苍次次都以“政务繁忙,无心女色”为借口推拒,并日日宿在疏凰宫,跟楚云绯一起批折子,讨论政务,顺便闲谈朝臣劝谏选秀一事。 大臣们呈上的选秀折子被楚云绯翻过一遍又一遍,最终堆积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重华宫几乎成了摆设。 这十年里,太上皇年年带着太后出宫游玩,自从解了蛊毒之后,外面的风景显然比宫里更让他留恋不舍,每年只在年关之际回来一次,一次小住半个月,跟女儿短暂团聚之后,隔年又出宫游玩去了。 从子曦三岁那年开始,太上皇和太后对子曦这个女儿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像是终于完成任务似的,把子曦全权托付给容苍和楚云绯,他们自己乐得逍遥又自在,丝毫不担心容苍和楚云绯会虐待子曦。 这十年里,楚云绯陆续又添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二皇子容景和比太子小五岁,是个温润如玉的性子,气度上有点像谢小国舅,只是长大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跟谢麟一样腹黑。 女儿容静姝,比太子皇兄小了九岁,比二皇兄小四岁,是个美丽而恬静的公主,跟姑姑子曦性情截然不同。 十年里,谢小国舅做到了左丞相一职,算是位极人臣,女儿转眼到了十三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年仅十岁的儿子跟二皇子年纪相当,从小性情相投,朝夕相处之后成了知交。 孩子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成长着。 唯独南齐来的周兰庭好似成了子曦的小跟班,十年暗影阁生涯,完全成了子曦的影子。 子曦到哪儿,哪儿就有他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受子曦的影响,他好像比幼时更沉默了,寡言得很。 旁观者清。 时晏总觉得周兰庭是在模仿子曦小姑姑,因为子曦实在冷得不像话,尤其进入暗影阁习武之后,这些年越发气势慑人,眼神朝谁一瞥,几个比她大的男孩不由自主就会噤若寒蝉。 时晏常常觉得自己这个太子的气势都不如小姑姑。 而周兰庭以前只是寡言,跟子曦在一起久了之后,好像悟到什么精髓似的,气势上着实有了子曦的三分传承。 南齐这些年几乎年年都会送一些银子过来,当初周璟元的如意算盘没打好,眼看着楚国一年比一年强盛,他们想要养精蓄锐之后跟楚国一较高下的心思破灭,只能乖乖送来孩子的“抚养金”。 时间过得飞快。 昊帝十五年,太子时晏十六岁,周兰庭十九岁,子曦过完生辰之后十五岁,皇后给她办了一个盛大的及笄礼,意味着小公主成年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 以太子为首的几个小伙伴都送上了一份贵重的礼物。 时晏望着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姑,眼底有着欣慰,虽然他只比她大了一岁,但真的有种“吾家有姑初长成”的欣慰感和成就感。 大概是朝夕相处的关系,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复杂,时晏常把小姑姑当成妹妹一样疼爱,但子曦却把他当成晚辈庇护。 彼此好像都把对方当成柔弱的需要庇护的一方,所以时晏总是包容着子曦情绪上的冷漠,子曦则用她的方式霸道地昭示着时晏独一无二的身份,用眼神和气势压得其他伴读规规矩矩的,不敢稍有放肆。 这十年里,容苍勤政爱民,治国有方,无一日懈怠兵马,真正做到了让楚国兵强马壮,国泰民安。 又到了一年除夕,宫宴上热闹非凡。 君臣同庆,推杯换盏。 绚烂美丽的烟火照亮整个夜空,仿佛整个楚国都笼罩在这片璀璨盛世之下。 天下万民都在庆祝着这个年节。 然而当子时的钟声敲响时,钦天监匆匆过来禀报一个消息:“皇上,南齐大祭司圆寂了!” 第497章 我在梦里见过你 昊帝十五年底,南齐大祭司圆寂。 消息传到楚国时,楚国正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时,容苍派人送去一封慰问帖,聊表悼念之意。 正月初六,年节假期结束。 恢复早朝第一天,容苍于殿上宣旨,封子曦为朱雀长公主,享有南疆九百里封地,可掌五万精兵。 满朝文武哗然劝谏。 身姿纤细挺拔的少女走上大殿,并不理会朝臣的反对,沉默而谦恭地领旨谢恩。 正月十五元宵节,朱雀长公主和她的跟班从楚国消失,只留了一封信给楚云绯。 二月初,天气乍暖还寒。 南齐宫廷里出现一位戴着帷帽的年轻女神医,身边跟着个沉默寡言的贴身护卫。 皇后嫡子周锦砚病重,太医们束手无策,皇后心急如焚,求皇帝张贴皇榜,全天下寻找能救儿子的神医。 今日揭了皇榜进宫的女神医名叫谢东凰,听说是终南山上隐居的隐士子弟,自幼学医,拥有一手起死回生的精湛医术,可治十六皇子顽疾。 凤仪宫偏殿里里围了很多人。 皇帝,皇后,六七个太医,宫女太监……乌压压的一群,目光齐齐落在床前正在号脉的女神医身上。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谢东凰指尖搭在少年腕间,眸光安静地落在床上躺着他的脸上,将少年俊逸矜贵、精致温雅的容颜尽收眼底。 即便面色苍白如纸,也掩不住通身温润雅致的贵气,让人备生好感。 谢东凰垂下眸子,收回手:“十六皇子昏迷已有两日,最多再睡一天,这口气就会彻底断了。” 皇后踉跄一下,面色煞白,如抓着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着谢东凰的手腕:“神医!神医,求你救救他!神医,求你救救砚儿!” 谢东凰目光微垂,静静落在她的手上。 “我……”皇后像是被火烫着似的,连忙收回手,恢复皇后端庄仪态,“抱歉,神医,本宫太着急了,求神医——” 昭武帝皱眉,有些不悦于堂堂皇后在一个女大夫面前会如此失态。 就算担心她的儿子,她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诚惶诚恐的人应该是女大夫才是。 “无碍。”谢东凰语气淡漠,“我有办法救他,但是请你们都出去一下。” 已不惑之年的昭武帝依然有着一双威严的眼睛,他看着东凰,眼神戒备而沉冷:“神医治病不容他人在场?” “我的药方不能让别人看到。”谢东凰神色淡漠,并不因对方是皇帝而谦卑多少,“家师有祖训,还望皇上体谅。” 皇后转头看向皇上:“皇上,我们就听神医的吧。” “十六皇子身份尊贵,若他有个闪失,你走不出皇宫。” 昭武帝看了一眼谢东凰和她身侧的少年,眯了眯眼,语调充满着不容忽视的警告意味,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其他人低眉垂眼跟着退下。 “兰庭。”谢东凰声音淡淡,“你的父皇没认出你。” 跟在她身侧的黑袍少年正是离开南齐多年的周兰庭,闻言淡道:“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周兰庭没说话,只是在谢东凰转身之际,一双眼不自觉地投落在她的脊背上。 “这是你的弟弟。”谢东凰塞了颗药丸在周锦砚嘴里,“你觉得我应该治好他,还是救活他?” 周兰庭敛眸:“听你的。” 谢东凰没说话,安静地等着床上少年苏醒过来。 这点空隙里,她在思索着南齐眼下的局势。 昭武帝前些日子刚过完六十四岁寿诞,精神状态已大不如从前,眉眼可见衰老之色。 皇帝膝下最年长的皇子三十五岁,二皇子三十三。 老大、老二、老三几人等皇位已经等得耐心尽失,尤其是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满朝文武呼声最高的就是他。 可老皇帝就是迟迟不立储君。 哪怕大臣们天天在朝堂上劝谏,他也无动于衷,不知道在等什么。 就这么等着等着,等到最小的皇子已经长成十七岁少年,皇帝依旧没有下定决心。 可想而知,年长的皇子们现在是什么心情。 周锦砚年纪最小,但身份贵重,他的母后虽然年轻,奈何家世背景显赫,倘若他真的有心跟哥哥们一起争皇位,或者说皇帝有心传位给这个儿子,舒氏一脉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只是年长的几位皇子筹谋多年,怕是不愿意看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登上他们觊觎已久的那个位子,所以这些年周锦砚身体一直不好,不知太医院的太医们被收买多少。 “你是谁?”少年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谢东凰抬眸看去,躺在床上的少年已经睁开眼,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漆黑的眼底一派迷茫。 “我是大夫。”谢东凰言简意赅,“你生了重病,昏迷不醒,是我把你救了过来。” 周锦砚缓缓从床上坐起身,面色苍白,也掩不住眼角清俊昳丽之色:“我这个病很多年了,太医们隔三差五的来,每次总是开点药,吃完了就能好一点,过几天又复发。” 谢东凰冷眼看着他孱弱憔悴的起色,病态的俊美最是惹人怜惜,偏偏他的年纪又正处在风华正华时……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她道:“我跟那些太医不同。” 周锦砚倚在床头,抬眼打量着这个女子,随即微微一怔:“你……” 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生出一股冲动:“你……你能把帷帽拿下来吗?” 谢东凰抬手拿下帷帽,一张明艳绝美的容颜呈现在眼前。 周锦砚瞳眸微缩:“你……是你?” 谢东凰眉梢微挑:“你见过我?” “我……”周锦砚眸光变了变,似迟疑,似惊喜,又似不敢相信,“我在梦里见过你。” 谢东凰表情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周锦砚似是怕她不信,“我真的在梦里见过你,而且不止一次。” 谢东凰表转头看向周兰庭,周兰庭也沉默地看着她。 两人表情皆是一言难尽。 第498章 都是庸医 须臾,周兰庭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出去,看着等在外面的帝后:“醒了。” 短短两个字,多一个都没有。 但皇帝和皇后显然都听得懂。 屋子里生病昏迷的人只有一个,谁醒了还用问? 皇后急急忙忙进殿,看到倚着床头的儿子,又惊又喜,几乎是踉跄着上前把他抱住:“砚儿,你终于醒了!我担心死了……” 周锦砚没说话,任由她把自己抱在怀里。 昭武帝负手走进来,看着醒来的儿子,再看看重新戴回帷帽的谢东凰:“锦砚的身体能彻底治好吗?” “可以。”谢东凰语气淡淡,“但是需要时间,需要很多银子。” “多长时间?” “两年。”谢东凰道,“他的身体亏得厉害,不仅要治,还要调和补。” “太医院一直拿他没办法。” “太医院都是庸医。” 昭武帝一噎,太医院集聚了天底下医术最好的一群大夫,她却说他们是庸医? 他真想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有多大本事。 “神医,谢谢你。”皇后放开儿子,转头看向谢东凰,满脸感激之色,“需要什么你尽管说,只要对砚儿身体好,我什么都能办到。” 皇后是个宽容好脾气的性子。 或许是因为儿子身体状况太差,这些年她一心扑在儿子身上,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着实无心再去摆皇后架子。 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她的态度让谢东凰挺满意。 “我需要一个住处,离十六皇子近一点。”谢东凰开口,“安静一些,不要常有人打扰,我可以保证给他治好病,但是我希望不要经常有人来质疑我的医术。” 人性大抵就是如此。 尤其是一些身怀异能之人,摆的架子越大,给人的可信度越高。 比如术士,比如神医。 皇后这会儿显然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个女神医的医术,连连点头:“只要能治好砚儿,我什么都答应。” 可是话刚落音,她很快又为难起来:“锦砚尚未封王,眼下住在毓庆宫,毓庆宫里还没出宫立府的皇子有四人,神医住在近处是不是太过不便?” 谢东凰没说话。 这不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 “皇上。”皇后转头看向昭武帝,“能不能让砚儿先搬出毓庆宫单独居住?” 昭武帝皱眉:“搬到哪儿?” “提前出宫开府。”皇后想了想,“让舒离想办法,多调派一些人手过去保护砚儿。” 舒离是皇后的弟弟,周锦砚的小舅舅,去年被提拔为御林军统领,负责整个宫廷守卫。 昭武帝缓缓踱着步子,像是在思索。 周锦砚之前跟皇子们一起住在毓庆宫,近年身子骨越来糟糕,为了方便照顾,他不得不搬到凤仪宫偏殿。 昭武帝看向谢东凰:“神医直接住在凤仪宫不行吗?” 谢东凰淡道:“我闲云野鹤惯了,宫里规矩多,约束大,我不喜欢住在这里。另外,凤仪宫到底是后宫之地,我的贴身侍从是个男子,不方便住在这里。” 昭武帝看向周兰庭:“这位侍从可以安排到别的地方住,你单独住凤仪宫,朕另外安排一个小太监听你使唤,你意下如何?” “不。”谢东凰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喜欢陌生人近身,我的侍从知道我用药的习惯,跟我配合默契,没有人可以取代他。” 周兰庭薄唇轻抿,沉默地垂眸。 “皇上。”皇后忽然开口,“若皇上觉得现在让锦砚出宫立府太早,不如让他住到舒家。让舒家给锦砚单独准备一座院落,清静一点,如此神医可以就近照顾他,皇上觉得这样可以吗?” 皇后现在一心想让儿子搬出宫,不是宫外安全,而是宫里魑魅魍魉太多,神医给砚儿治病绝对会惹来很多麻烦。 皇帝一心政务,今日若不是砚儿实在病重,他根本不常过来。 袁贵妃在后宫势大,她担心贵妃找神医的麻烦,她这个皇后这些年心思全在儿子身上,无心管理后宫,后宫大权几乎都是袁贵妃掌管。 皇后不想让神医出事,就只能让他们都出宫,并给他们安排一个足够安全的居所。 舒家最合适。 住在舒家比立府更安全。 舒家人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锦砚的安危,同时也会保护好给锦砚治病的神医,而不会给别人可趁之机。 昭武帝斟酌再三之后,缓缓点头:“也好。” 作为一国之君,他很清楚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大臣们不停地劝谏立太子,随着锦砚长大,早已成年的皇子们一个个生出更大的危机感,原本就竞争激烈的各方党派大臣恨不得把皇后母子置于死地。 让锦砚去舒家住下,也不失为一个躲避麻烦的好办法。 谢东凰不想理会皇帝皇后的决定,很快道:“我先出宫找个地方住下来,皇上和皇后慢慢决定。” “神医!”皇后心急之下,开口喊她,“我明天怎么找你?” 谢东凰道:“皇后娘娘可以给我一个腰牌吗?我明日辰时左右进宫探望十六皇子。” 他们说话间,周锦砚一直靠在床头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看着谢东凰,眼神微微晃神,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朕的这块玉佩先给你。”昭武帝从腰间解下只有皇帝可戴的玉佩,递给谢东凰,“不止可以随时进宫,以后凭借这个也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谢东凰接过玉佩,暂时告辞。 昭武帝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眼底浮现几分戒备:“这个女子不同寻常,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度。” “神医不是说她常年隐居深山吗?”皇后蹙眉,一颗心系在儿子身上,根本无心去思索皇帝的话,“常年隐居的神医自然气度不一般,淡泊名利,也不太懂宫里的规矩,皇上就不要苛责她了。” 只要她能治好锦砚,就算完全不懂宫规礼节,他们也应该包容。 第499章 不许喜欢我 谢东凰出宫时,在半道遇到一个人。 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 身躯高大,相貌英武,五官轮廓看起来跟昭武帝有几分相像,一身华贵的亲王袍服彰显了他的身份,周身气势冷漠,威严深重。 “你就是今天进宫给十六弟治病的女神医?”男人声音冷淡,一双眸子落在谢东凰帷帽下的脸上,透着几分审视,“十六弟情况如何?” 谢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比他更冷,漠然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好吧,确实是看陌生人的眼神,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周兰庭挡在谢东凰面前,跟男人冷冷对视着:“询问别人的身份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讳。” “放肆!”男人身边的侍卫冷道,“这是晋王殿下,还不跪下行礼?” 如果他以为报上自家主子的身份,谢东凰就会诚惶诚恐地跪下,战战兢兢给他家主子行礼,那么他显然大错特错。 谢东凰只是平静地移开视线,举步离开,听说过这么一个人,知道这么一个人,今日又见到了这个人,对她来说已足够。 不必浪费过多的时间跟他周旋。 周兰庭不发一语地跟上,丝毫没有理会侍卫不可一世的态度。 “晋王殿下,他们这……”侍卫震惊地指着两人,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如此无礼。 男子就是当今晋王周禹宸,袁贵妃之子,皇子之中排行第二,也是所有皇子之中最有可能夺得储位之人。 他的舅舅是袁丞相,他的母妃仅次于皇后,他自己手握巡防营一万人马,朝中文臣支持者众多。 以袁丞相为首的文臣一派,这些年不止一次劝谏皇帝立下太子,但皇帝始终不曾松口。 所有人都猜测皇上是不是在等着皇后嫡子锦砚长大,可周锦砚年纪实在太小。 他若为帝,上面这么多皇兄哪个能服? 然而不管服不服,皇帝年事已高,随时都有驾崩的可能,朝中皇子哪个不急? 周禹宸转过头,阴沉锋锐的目光落在谢东凰背影。 一个小小的医女,若敢坏了他的计划,他绝对会让她生不如死。 “殿下,要不要派人跟着她?” “暂时不用。”周禹宸声音阴沉,“她还会进宫的,先静观其变。” “是。” 走到宫门外,谢东凰把昭武帝给的玉佩丢给周兰庭:“你拿着。” 周兰庭接过来,随手塞进怀里。 两人坐进车厢里,谢东凰才开口问道:“什么感觉?” “没感觉。”周兰庭摇头,“皇后还是跟记忆里一样,善良柔弱。皇上老了很多,可能活不长了。” 他五岁时候去的楚国,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回来,记忆里很多东西都记不太清晰了,唯独对皇帝和皇后还有些印象…… 对了,还有自己的母妃。 谢东凰淡问:“你什么时候去见见你的母亲?” 周兰庭沉默片刻:“不着急。” 没有足够的理由,他若贸然去见谁,只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南齐皇宫里各方眼线多,那些随时经过的内侍和宫女看似忙忙碌碌,实则都在观察着各宫走动的人,稍不留神就会被人盯上。 谢东凰嗯了一声:“方才那位晋王,你印象怎么样?” 周兰庭摇头:“不喜欢。” 他打小就寡言,情绪波动不大,这些年一直在楚国长大,进了暗影阁之后长久习武训练,事事以东凰为主,很少有其他能引起他情绪波动的人,所以喜欢和不喜欢都很少存在。 今日如此直白地说了句不喜欢,那就是真的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周禹宸带给他的第一观感很差,这种感觉将一直持续到对方消失为止。 马车缓缓掉头行驶而去。 宫门处,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不发一语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须臾,冷道:“跟上去,看他们住在哪儿。” “是。” “你不喜欢他也是应该的。”谢东凰坐在车厢里,“当年袁家派人去楚国做奸细,杀了楚国一个赶考的学子,你们父皇为了赔罪,才把你送到楚国做人质,袁家就是晋王一派的人。” 周兰庭垂眸不语。 “在想什么?”谢东凰问。 “我不恨皇上,也不恨袁家。”周兰庭抬眸看着她,“我喜欢待在楚国。” 他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去楚国。 虽然当年的罪魁祸首是袁家,但后来在暗影阁的每一个日子,他都在庆幸当年出了袁望之那么一个失败的奸细,才让他有了到楚国为质的机会。 谢东凰眯眼盯着他认真的眸子,听着他像是虔诚告白的语气,淡道:“不许喜欢我。” 周兰庭神色微怔,随即垂下眼:“嗯。” “你不恨袁家,但是也没必要感谢他们。”谢东凰道,“总之袁家是我们要对付的最大敌人。” 周兰庭轻轻点头,忽然说了一句:“周锦砚长得很好看。” “你看上他了?”谢东凰斜睨着他,“他是你弟弟,别有非分之想。” 周兰庭面色古怪,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我也没看上他,所以不用多想。”一个受制于人的病秧子,她确实没兴趣。 周兰庭抿了抿唇,缓缓点头:“嗯。” 马车缓缓行驶,周兰庭眸色骤冷:“有人跟着我们。” “不管他。”谢东凰语气平静,“去莲花巷。” 前面赶车的车夫应了一声,蓦地一甩马鞭,赶着马车往城西莲花巷而去。 行过人多热闹的街道,马车拐了几个弯,很快行进一条略微狭窄的巷子,巷子左边是一座座并不奢华的宅子,大多是中规中矩的三进院。 马车在其中一座宅子前停下。 谢东凰和周兰庭先后下车,推开府门往里走去,车夫把马车赶了下去,院前很快恢复安静。 第500章 女神医靠谱吗? 昭武帝和皇后商议之后,最终还是听了皇后的意见,决定把周锦砚送到舒家暂住。 离开凤仪宫之后,昭武帝召了舒离过来,淡道:“皇后请了一个女神医给锦砚治病,她担心宫里人多嘈杂,想让锦砚去舒家住上一段时间。” 舒离年纪三十出头,面容沉稳刚毅,跟晋王岁数相当。 因为常年习武且统领着御林军的缘故,他身上有股冷然沉肃的气势。 听完皇帝所言,他领旨道:“臣这就回去安排。” “锦砚的院子要安静,那位女神医会住得离他近一些,院子里服侍的人不用舒家安排,皇后会派几个可靠的宫女过去照顾锦砚的饮食起居。” “是。” 舒离回家之后,先找到父亲,把此事原原本本禀报给父亲:“十六殿下来舒家之后,应该会长住一段时间。” 舒太傅坐在书房里,沉默良久。 他跟皇帝年纪相当,曾是少年状元。 南齐开国皇帝武将出身,膝下几个儿子都酷爱习武而不爱读书,其中以太子为最——也就是当今皇帝。 舒太傅入仕之后就被先皇安排给诸皇子做老师,这个决定引起几位皇子的不服。 他们认为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根本没资格做皇子们的老师,每次上课都以给他制造麻烦为乐。 可一个月过去,他硬是让皇子们心服口服,不但对他的学识才情服气,更是让皇子们心甘情愿上起了课。 后来昭武帝登基,拜他为太傅,这么多年对他亦师亦友,尊重得很。 舒太傅后宅一妻一妾,正妻生了两儿一女,嫡长子舒熠是正妻所出,年纪已过不惑,早已成家立业;嫡长女就是当今皇后,年三十五,独子锦砚常年身体不好;嫡幼子舒离今年亦三十二岁,掌管御林军,后院一妻两妾。 舒太傅膝下还有两个庶子,亦是文武双全,一个在兵部任职,一个在镇国公麾下为将。 除此之外,舒太傅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侄子侄女十多个,在各地任要职的,嫁给勋贵爵府的皆有之。 舒家这么多年清贵名声,在朝中威望深重,即便太傅不涉朝政,可他的儿子都在朝,女儿又是皇后,很多事情便不可能置身事外。 当年女儿进宫时,因与皇帝年纪相差甚大,太傅夫人原是不同意,可皇帝跟舒太傅密谈半日,舒太傅不得不遵从圣意让女儿进宫为后。 他心里清楚皇帝要舒家女儿做皇后的原因,也明白女儿进宫之后会不得安生,尤其当她生了嫡皇子之后。 皇帝儿子多,死一两个也无所谓。 即便是嫡子,皇帝也不一定有多在意。 昭武帝看重的只是他的权力,他的帝王威严,他担心自己年老之后,他已经成年的儿子们精力比他旺盛,脑子比他好使,手段比他厉害,甚至可以谋权篡位。 所以他需要一个出身尊贵但对皇位没有威胁的嫡子制衡其他皇子。 年幼的嫡皇子制衡不了年长的皇子,但他背后的舒家可以,这才是昭武帝让舒家女儿进宫为后的真正原因。 此时舒太傅坐在书房里,心头思索的不仅仅是十六皇子的身体状况,更有舒家和皇后母子往后的命运安排。 良久,舒太傅眉头缓缓舒展:“这个女神医靠谱吗?” “应该靠谱。”舒离点头,“皇上的意思是太医束手无策,那个女神医一来,能不能治好还不知道,但确实让十六殿下醒了过来。” 舒太傅沉稳道:“既然如此,把靠近西园水榭的云水间收拾出来,给十六殿下居住。” 云水间和水榭相邻,是单独的一座院落,占地宽阔,假山流水应有尽有,不但空气清新,风景优美,还尤为安静。 云水间周边房间多,可以安排多一点护卫,白天夜里守卫得严严实实,绝不让任何宵小有机会潜入院子里,对十六殿下不利。 “那里环境不错,待十六殿下身体好一些,还可以时常出来走动走动,对养身体也有好处。” 舒离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舒太傅交代:“虽然治好十六殿下的身体很重要,但那个女神医的来路也要查清楚。” 舒离应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着手安排周锦砚的住处问题。 舒家老夫人还在,但她岁数大了,精力不济,如今宅子里的事情都由长子的媳妇薛氏做主。 老夫人把薛氏找来,吩咐她把云水间收拾出来,另外还要在云水间旁准备一间女子闺房。 “女子闺房?”薛氏神色微变,“这是给谁准备的?” “给十六殿下治病的女神医。” 薛氏迟疑:“既然是女神医,难道不用避嫌?” “医者跟病人之间还要避什么嫌?”老夫人语气淡淡,“就近才方便照顾,也方便舒离安排人手保护他们。” 薛氏点了点头:“是。” “另外,十六殿下在舒家居住期间,不许任何人轻易去打扰,尤其是舒灵。” 薛氏神色微紧:“是,儿媳会好好叮嘱她,请母亲放心。” 第501章 不可对神医无礼 翌日,谢东凰进宫时,周锦砚已能起身用膳。 皇后再见到谢东凰,犹如见到亲女儿一般,态度温柔而热情:“神医,锦砚今天精神好多了,神医昨日给他用了什么药?” “是家师炼制的养元丹。”谢东凰信口胡诌,“十六殿下气色好转,但身子骨亏损得厉害,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得了的,皇后娘娘切莫心急。” “我知道,我知道。”皇后连连点头应下,“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给我说——” “皇后娘娘。”谢东凰平静地打断她的话,“请屏退左右。” 皇后静了下来,随即挥手示意宫人都退下。 今日皇帝不在,谢东凰说话便不再顾忌:“皇后娘娘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让太医院任何一位太医靠近十六殿下?” 皇后一怔,随即苦笑:“你是怀疑太医院的太医会对锦砚不利?” “我不怀疑任何人,只是不希望有人干涉我的治疗方式。”谢东凰语气淡淡,“至于太医院的人会不会对十六殿下不利,这是皇后应该弄清楚的事。” 皇后沉默下来,心头既愧疚又自责。 保护不了儿子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用,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儿子的身体一次次出问题,可能是被人动了手脚,只是暗中查了几次,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锦砚身体不好,需经常用药,每次都是太医院开的药方子,就算想防备也做不到。 她偶尔也会怀疑,皇上是不是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可没有证据,她哪敢胡乱猜疑? 此次锦砚病重,太医院束手无策,她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央求皇上张贴皇榜,重金寻找有能力治病的神医。 没想到真的等来了一个女神医。 周锦砚温声开口:“母后不用担心,儿臣以后只要神医看诊,其他人不理会就是。” 皇后看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好。” 谢东凰淡问:“十六殿下今天精神怎么样?” 周锦砚点头:“比之前好多了。” “能自己走路?” 周锦砚点头:“能。” “那我们收拾收拾,今天就去舒家。”谢东凰径自做了决定,“晚间可以正式开始治疗。” 说罢,她转头看向皇后:“舒家就在皇城,离皇宫不远,皇后若实在担心十六殿下,可以择个日子回舒家探望一下,别太频繁就行。” 皇后无奈一笑,果然是个隐居世外的女子,不知宫规森严。 就算贵为皇后,她也不是想回家就能回家的,宫里的皇后妃嫔召亲人见面都不能太过频繁,偶尔一次,为的就是避免后宫跟前朝勾结,威胁到皇上的帝位。 不管是出宫立府的皇子,还是宫里尚未成年的皇子,给自己的母亲请安都有规矩限制,宫里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当真是把人约束得死死的,一点自由不得。 不过皇后还是点了点头:“等锦砚身子好一些,本宫找个借口出宫去看看。” 说着,她把宫人喊进来,让嬷嬷去备车,其他宫人给锦砚收拾了一些衣物书籍,皇后安排四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和一个伶俐的小太监,随身跟着锦砚去舒家伺候。 待安排妥这一切,往后转头开向谢东凰:“神医,这样安排妥当吗?” “妥。”谢东凰点头,状似随意地提醒,“皇后娘娘身份尊贵,若无十六殿下在身边,是否有把握把大权拿回来?” 皇后一怔:“神医的意思是……” 谢东凰淡道:“我可以用两年时间治好十六殿下,但皇后若没有保护十六殿下的能力,就算治好了,以后可能还是活不长。” 皇后神色微紧,眼神里闪过复杂色泽:“本宫明白神医的意思,请神医放心,本宫知道该怎么做。” 谢东凰没再说什么,静静等待宫人把周锦砚的车驾备好。 待收拾好一些,宫人护送周锦砚上了马车,马车后面跟着两个太监和四个宫女,谢东凰没兴趣跟他一起坐马车,闲庭信步似的迈出凤仪宫宫门。 马车刚刚行驶起来,就遇到了浩浩荡荡而来的一个妃子,打扮得雍容华贵,一身紫色宫装彰显尊贵的身份。 只是不管多精致的妆容,都已掩不住眼角明显的皱纹和不再娇嫩的肌肤。 此人正是后宫里掌实权的袁贵妃,比皇后年长十几岁,跟皇后看着像是两辈人。 “这是干什么?”袁贵妃坐在轿辇上,高高在上俯视着谢东凰和她身边的周兰庭,“哪个宫的如此没规矩,见到本宫也不知道要行礼?” 谢东凰懒得搭理她,转身就走。 “放肆!”袁贵妃身边的嬷嬷厉声一喝,“跪下!” 谢东凰面色不耐:“阿兰。” 周兰庭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块龙纹玉佩,赫然是皇帝常佩戴在腰间的那一块。 袁贵妃脸色一变:“你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这是皇上所赠。”谢东凰声音漠然,“眼下应该是这位娘娘下轿跪下行礼才对。” “你——” “袁贵妃。”皇后带着宫人疾步而来,面色不悦,“不可对神医无礼。” 内侍们落下轿子,袁贵妃终于从轿子上走下来,懒洋洋地朝皇后行了个礼:“皇后有所不知,皇上随身携带的玉佩竟然出现在这个贼子手里,可见他们一定是个大逆不道的——” “玉佩是皇上所赐。”皇后打断了她的话,语调威严而强硬,“皇上给神医特权,许她自由出入宫廷,见到宫里的任何人都不必行礼。袁贵妃,你若为难神医,皇上那边只怕说不过去。” 此言一出,袁贵妃脸色一点点沉下,她转头看向戴着帷帽的谢东凰。 皇帝竟然把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赐给一个乡野来的村妇? 真是可笑。 神医? 装神弄鬼的神棍还差不多。 袁贵妃转头看向马车:“这车里是谁?” “是锦砚。”皇后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皇上特许,让锦砚去舒家小住一段时间。” 袁贵妃神色一紧,让十六皇子出宫小住?而且还是去舒家? 这是什么意思? “这也是神医的意思?”袁贵妃转头看向谢东凰,冷冷一笑,“莫不是担心在宫里被太医拆穿医术,无法圆谎,才想着把十六皇子弄出宫去?” 谢东凰漠然看着她,眼神里隐隐流露出几分睥睨之色。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偏偏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似的,透着十足的孤傲不屑。 第502章 入住舒家 袁贵妃脸色逐渐僵硬,忍不住想给她一巴掌,可目光触及她身侧少年手里的那块玉佩,到底是压下了怒火。 “臣妾掌管后宫,想检查一下马车。”袁贵妃语气生硬,“还望皇后允许。” 皇后走上前,亲自掀开马车让她看:“贵妃想怎么检查就怎么检查,只是别耽误了锦砚出宫的时辰,他身子不好,若是因为你的延误而出现什么闪失,本宫不会放过你。” 袁贵妃冷笑着:“既然皇后如此光明正大,料想也没什么好检查的,让十六殿下早点出宫。” 说着,她转头看向谢东凰,目光阴冷:“这位神医最好是把十六殿下治好,否则只怕没法交代。” 说罢转身上了轿辇,冷冷道:“走!” 宫人抬起轿子,浩浩荡荡离开。 皇后放下车帘,亲自护送马车抵达宫门处,看到候在宫门口的舒离,把谢东凰和锦砚都转交给他:“锦砚就交给你了,务必保护好他和神医的安全。” 舒离点头:“请皇后娘娘放心。” 皇后站在宫门口,望着舒离护送着马车出了宫门,抬手捂着心口,忍不住在心里祈祷,祈祷着锦砚吉人有天相。 “娘娘,我们回去吧。”苏嬷嬷开口,“殿下一定会没事的。” 皇后嗯了一声,转身往后宫走去,面上担忧和牵挂之色缓缓敛去,声音也恢复了平静:“本宫才是皇后,是这后宫之主。” 苏嬷嬷微讶:“皇后娘娘?” “所以本宫理该拿回掌管后宫的权力,你说呢?” 苏嬷嬷闻言一笑,恭敬地点头:“这是自然,十六殿下不在宫里,皇后娘娘可以心无旁骛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也是为十六殿下做好后盾。” 皇后无声地点头。 是啊,她要为锦砚做好后盾。 他们越是想让锦砚死,她就越该护着自己的儿子,并帮他拿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样才不枉他这么多年遭受的苦楚。 嬷嬷低声开口:“皇后娘娘,您有没有觉得这位女神医有点不太寻常?” 皇后沉默片刻:“她只是一个大夫,身份简单,来历简单,不用过多的怀疑。” “是。” 皇后望着前方长长的宫道,轻轻叹息。 她何尝不知道一个年轻而精通医术的神医来历不寻常,她可以为了锦砚的身体留在京城两年,这绝不是寻常大夫愿意且可以做到的。 她进宫之后没有惊慌惧怕,面对皇帝皇后不曾恭敬惶恐,就算她真是隐居多年的方外之士,皇后也不觉得她是单纯为了锦砚的身体而来。 但是那有什么要紧的? 皇帝保护不了锦砚,就像十五年前亲手送他的儿子去楚国,这么多年不闻不问。 皇帝骨子里就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所以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来保护。 只要对方能治好锦砚的身体,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若锦砚可以长命百岁,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豁出去。 …… 马车一路顺利抵达舒家。 大概是舒离亲自带着御林军护送,就算有人盯着,也没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下手。 只是四面八方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神却仿佛化作实物,如利箭一般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谢东凰和周兰庭身上。 谢东凰被人盯上了,而且不止一方势力。 周兰庭不动声色地眼观四面,直到安然抵达舒家,舒离走到马车前,掀起帘子:“十六殿下。” 周锦砚躬身走出马车。 远处一支箭矢折射出森森寒光,直对着周锦砚,然而握着弓的那只手却越来越紧,直到周锦砚被护送着走进家前院,箭矢也没敢射出来。 周兰庭若无其事地跟在周锦砚身后。 谢东凰转头一瞥,发现周兰庭跟周锦砚身量有点相似,只是周兰庭看起来更紧致矫健一些,而周锦砚则纯粹是个柔弱病公子,风一吹就倒似的。 穿过前面敞厅和中院,沿着檐廊往南,七拐八绕经过花园假山。 有位中年妇人带着几个嬷嬷侍女走来,到了近前朝周锦砚行礼:“臣妇参见十六殿下。” “舅母不用多礼。”周锦砚连忙虚扶一下对方的胳膊,“接下里的日子里,锦砚要叨扰舅舅、舅母和各位表兄姐了。” “殿下说的这是哪里话?殿下能住下来,我们求之不得呢。”舒夫人薛氏说着,转头看向谢东凰,热而客套地笑道,“这位就是女神医吧?幸会幸会,一看就是世外高人。” 谢东凰对她的恭维无动于衷。 薛氏眼底划过一抹意外之色,显然没料到这位女神医是个清冷的性子,不太爱搭理人。 不过转念一想,有本事的世外高人性子都有点冷。 薛氏没做多想,很快转身带着周锦砚继续往前走,直到穿过一处水榭回廊,抵达一座幽静而敞亮的院子。 院子里有花圃,矮墙上摆放着精心培植的兰花盆栽,绿植茂盛,空气中花香四溢。 “这是水云间。”薛氏笑着把周锦砚迎了进去,“屋子里所有陈设都换了新的,床褥枕头熏了香,有助于殿下入眠。” 周兰庭一路打量着四周。 这座小院是院中院,坐落在一个偌大的园子里,东南西北院落林立,亭台假山错落有致,布局精美巧妙。 主屋外的院子里摆一套桌椅,闲暇时候可以坐着喝茶闲聊。 前面主屋给周锦砚居住,后面还有内院可做女子寝居。 内院两边的耳房则给侍女居住。 院子两旁有东西厢房,便于护卫轮值。 水云间和西园水榭离得不远,两处后面的大花园是相连的,花园后面围墙,围墙后面不知道是哪座院子。 总之一路走来,周兰庭可以确定,舒家安排得很周到。 外面的刺客想要进来,难如登天。 第503章 权力的作用 薛氏把周锦砚领进屋子里。 宫女们没等主子吩咐,就有条不紊在屋子里忙碌起来,把周锦砚的衣服都拿去放好,屋子里按照周锦砚平日里的生活习惯重新布置了一遍。 “多谢舅母了。”周锦砚姿态谦恭温雅,“其他的让宫女照看就行了,舅母去忙。” “好。”薛氏颔首,“臣妇先告退。” 主屋里面有东西暖阁,东暖阁可用作书房,闲暇时候用来看看书,写写字,或者闲谈一二。 谢东凰走到西暖阁门前,掀开暖阁的竹帘,声音淡淡:“这间暖阁让我用作药房。” 周锦砚看着她,迟疑着开口:“神医是个女子,若真的给我治病两年,对你的名节不好,以后嫁人应该会很难。” 谢东凰瞥他一眼:“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没考虑过嫁人的问题。” 周兰庭跟着点头:“对,你不必考虑神医嫁人的问题。” 周锦砚没说话。 不知是因为梦境里见过她,还是她能救他的命,此时看着谢东凰,他总觉得有种相识多年的亲切感。 只是他看谢东凰有多亲切,看她身边的周兰庭就有多碍眼。 周锦砚靠在榻前,将屋子里的侍女全部遣了出去,斯文而温和地开口:“我能不能和神医单独谈谈?” 周兰庭面色一沉,显然不太愿意。 他这么多年几乎跟谢东凰形影不离,不管在楚国还是去别的地方,很少有分开的时候。 周锦砚想说什么,当着他的面就可以说,凭什么要单独谈谈? “阿兰。”谢东凰转头吩咐,“你去把内院收拾一下,别忘了把我晚上要看的书找出来。” 周兰庭应了一声,所以心里不情愿,却也乖乖转身往内院走去。 谢东凰在周锦砚对面不远处坐了下来,神色淡淡:“你要跟我谈什么?” “我真的在梦里见过你。”周锦砚认真地看着谢东凰,强调一句他说过的话,“不止一次。” 谢东凰眉梢微挑:“我在你梦里是什么样的?叫什么名字?你梦到我在做什么?” “我梦见我们俩在成亲。”周锦砚说着,白皙俊秀的面上泛起一丝红晕,“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一直不回答,所以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我只能叫你娇娇……” 谢东凰神色微滞,娇娇? 周锦砚很快说道:“这应该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你觉得呢?” “梦是假的。”谢东凰语气微妙,“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娶我?而且人在做梦时,梦里的容颜都是模糊的,怎么看都看不清……” “不,我看得清你。”周锦砚摇头,声音坚定了一些,“而且我一直做这个梦,难道不是意味着我们之间有缘分?或者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否则你怎么会千里迢迢来京给我看病?” 他觉得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否则为什么没有梦见别的女子?为什么偏偏是她来给他治病? “我只是刚出山的大夫,昨天跟你见了第一面,今天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谢东凰提醒他,“身为皇子,你如此相信命定,相信无稽的梦境,还轻易对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交付信任,剖析心里的秘密,这是很危险的行为。” 周锦砚看着她,缓缓摇头:“你不是陌生人。” 谢东凰沉默着,没想到一个在宫廷里长大,身边处处是险境和算计的皇子,竟然还能活得这么天真,如此执着。 怪不得身体常年不好。 一个天真的没有一点防备心的人,想要害他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得手。 周锦砚道:“我能问你的闺名吗?” 谢东凰看他一眼:“我姓谢,谢东凰。” “谢东凰?”周锦砚诧异,“这真是一个霸气的名字。” 谢东凰又开始信口胡诌:“家师常年隐居山林,对外面很多事没什么忌讳,当年捡我回去时,说是在东边不知哪个地方见到了祥云,就说我是东面来的凤凰。” 顿了顿,“这就是我名字的由来,怪荒诞的,没什么稀奇。” “不荒诞,可能你天生就是凤凰命。”周锦砚说着,开始想象当年的画面,面上浮现欣羡之色,“其实我也向往隐居山林的生活,若能跟你一起隐居山林就更好了……可惜大祭司年前已圆寂,不然我一定让他给你算算,看你是哪边的凤凰。” 谢东凰闻言,眼里流露出意味不明的光泽:“你想隐居山林?” “嗯。” “可是我不喜欢隐居山林的日子。”谢东凰摇头,“太枯燥无聊,整日无所事事。我喜欢繁华尘世,喜欢熙熙攘攘,热热闹闹,还喜欢高高在上,被人敬仰。” 她笑了笑,悠然看着周锦砚:“所以我们俩性情不同,追求不同,根本不是天定的姻缘。” 周锦砚沉默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喜欢高高在上,大权在握?” “是。”谢东凰点头,“总比被人踩在脚底来得好。” 周锦砚沉默下来,若有所思。 “你出生宫廷却自小体弱,太医院聚集了天下医术最精湛的一群太医,可他们对你的病毫无办法。”谢东凰神色淡漠,“是他们真的没有办法?” “我千里迢迢来给你治病,进宫的时候一路顺畅,出宫的时候就遇到了阻碍,是因为他们不想让我给你治病,他们担心治好你之后,你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 周锦砚沉默地抿唇,心知她说的都是事实,所以无法反驳。 “甚至极有可能,此次替你治病,会给我带来莫大的危险,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权力。”谢东凰站起身,平静地看着他,“你的父皇身居高位,只需一块玉佩,就能让我在宫廷畅通无阻,这就是权力的作用,至高无上,无人敢违背。” 周锦砚轻轻点头:“我知道。” “你回床上躺着吧,好好休息一下。” 周锦砚抬眸看着她,迟疑地开口:“如果我……” 谢东凰挑眉:“嗯?” “没什么。”周锦砚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及时咽下要说的话,起身往内室走去。 谢东凰转身去了内院。 第504章 还是你看得顺眼 周兰庭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语地看着谢东凰。 “屋子里收拾好了?”谢东凰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以后不许偷听我说话。” 周兰庭跟着她往卧房走去:“周锦砚喜欢你。” “那又如何?” 周兰庭问:“你喜欢他?” 谢东凰嗤笑:“喜欢是什么?能吃吗?” 周兰庭抿唇。 谢东凰进屋,转头打量一下屋子里的陈设,走到窗前靠坐下来:“我累了。” 周兰庭走过去,拿着一张小杌子坐在她跟前,把她的双脚搭在自己腿上,低眉垂眼捏了起来。 谢东凰托着下巴,就这么看着他:“单论容貌来说,我觉得你比他好看。” 周兰庭一愣,随即抬眸看着她:“真的?” 谢东凰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这张脸。 同是不足弱冠的青年男子,周兰庭眉眼清俊而精致,棱角分明,可能是常年待在暗影阁的缘故,整个人有种锋芒内敛的气度,而周锦砚…… “周锦砚太文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不喜欢。”谢东凰叹气,“还是你看得顺眼。” 周兰庭满腹酸气瞬间一扫而空,眉眼都明亮了起来。 “你们兄弟长得都不太像皇帝。”谢东凰认真端详着他的脸,“但凡你生得跟昭武帝有几分相似,这会儿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周兰庭沉默片刻:“像他干什么?我又不喜欢他。” “那你喜欢谁?”谢东凰饶有兴味地开口,“难不成喜欢谁,才要跟谁长得像?” 周兰庭眉头微拧:“以前看书时好像有人说过,一个人出生之后的容貌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发生不同的变化,有些人容貌轮廓酷似父母,有些人则受环境影响,大多跟抚养自己的人长得像。我觉得挺玄妙,无法解释,但感觉挺有道理。” 谢东凰眉梢微挑,定定地注视他片刻:“你觉得你像皇兄还是皇嫂?” 她那个不负责的爹娘常年游历天下,如今年岁大了,不知到了哪座山庄隐居去了,她跟周兰庭从小进入暗影阁训练,算是被皇兄皇嫂抚养长大。 这么说来,他们俩都得像皇兄皇嫂才行? 周兰庭面色古怪,沉默不语。 “今天天气不错。”谢东凰转头看向窗外,“你要不要陪我出去买些药材?” 周兰庭点头:“要。” “那走吧。”谢东凰起身往外走去。 周兰庭默默跟在她身后,视线有意无意落到她侧颜,还不忘拿过帷帽戴在她头上。 其实他想说,他们俩自小一起长大,有没有可能……他们俩的容貌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但是这句话说出来好像也有点怪怪的,只有兄弟姐妹才会长得像吧。 周兰庭很快拂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跟谢东凰一起走出云水间。 两人只来过舒家一次,好在方向感不错,在舒家这座大宅院里也不担心迷路。 沿着曲折回廊七拐八绕,离开云水间抵达前院,一路上不断有舒家下人经过,下意识行礼的同时,也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女客人。 谢东凰和周兰庭目不斜视,一直走到前院。 “神医姑娘,这是要出去?”舒夫人带着下人走来,态度热情而有礼,“十六殿下在云水间还好吗?” 谢东凰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十六殿下今天刚来,有什么不好的?” 舒夫人讪讪一笑:“是,瞧我问的这话,神医这是要出府去?” 谢东凰点头:“我去买些药材。” “药材?”舒夫人奇怪,“太医院不是有现成的药材吗?你开个方子,我让人去太医院取……” 谢东凰淡道:“如果我要用太医院的药,又怎么会特意让十六殿下住到宫外?” 舒夫人一怔,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头微凛,却不敢再多问什么,只道:“我派个人跟你一起出去,帮你拿个药?” “不用。”谢东凰谢绝了她的好意,“我身边有拿药的人,也有付钱的人。” 舒夫人还是不放心:“那我安排几个护卫跟着,让他们跟远一点,保证不打扰到神医,只为保护你们的安全……” “随意。”谢东凰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舒夫人连忙喊来府里几个精壮的护卫,让他们跟上去,务必保护好神医和那位公子的安全。 转头望着谢东凰纤细的背影,舒夫人眉心微蹙,总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得操心。 这位神医好像不知人间险恶,偏偏又深知宫廷复杂,她救了十六殿下,必然会引来各方敌人,原以为她没想到这一点,可刚才她说到太医院的时候,语气里分明又别有深意,似乎什么都明白。 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吗? 暗中等着对付她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她好像完全没感觉似的,竟然亲自出去买药。 舒夫人叹气,转身往府里走去。 她的担忧不是没原因的。 果然谢东凰一走出舒家,就引起了暗中盯梢的人注意,随着她上马车离开,那些盯梢的眼线立即跟上了她。 周兰庭坐在马车里,面色微冷。 “若麻烦不大,你不用急着出手。”谢东凰道,“让舒家护卫动手,除非他们对付不了,你可以防止有人伤亡。” 周兰庭点头:“嗯。” 谢东凰一向不太喜欢惹事,但惹上她的人只能自讨苦吃。 马车行驶在长长的街道上,转了几个弯,很快来到医馆附近。 这一条街上林立着好几家医馆和药铺,也有卖果子蜜饯的铺子,药铺里很多药材价格昂贵,几乎是专供达官贵人们看病所用。 当然,因为地段的原因,平民百姓也来不起这边的医馆药铺。 马车停在一家药铺门口,谢东凰和周兰庭下车,抬头望着上方悬壶济世的牌匾,从容走进药铺,点了几味药材。 老板让她出示大夫开的方子,谢东凰道:“我就是大夫。” 老板面色一顿,以一种不太信任的眼神看着谢东凰:“没有方子,我们不能卖药。” 第505章 买药风波 谢东凰转头看向周兰庭。 周兰庭什么也没说,直接把皇帝给的玉佩放在案上:“我家神医买药,你负责卖药。神医开的方子买的药,出了事不需要你承担责任,但若是你给的药材有问题,那么你全家都去见阎王。” 老板看到玉佩时一惊,随即吓得脸色发白,几乎当场就要跪下。 “配药。”谢东凰冷冷开口。 老板不敢再多说什么,当即开始给谢东凰配药。 周兰庭付了银子之后,和谢东凰一起离开药铺,转头去了另外一家医馆。 医馆大堂里忙忙碌碌,几个年轻的学徒正在给整理药材,老大夫给一个男人配药。 见到谢东凰到来,正在等药的男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这位姑娘也是来买药的?” 谢东凰淡漠地回了一声。 “买药有个先来后到。”男人眼神微眯,目光审视,“看你不像是京城本地人,哪儿的?” 谢东凰走到柜台前,把一张方子放在案上:“老板,拿药。” 药铺老板从一堆药材中抬起头,看了看谢东凰,又看了眼男子:“姑娘,你给谁拿药?” “家里人。” 老大夫接着问道:“什么人?什么病?” 谢东凰道:“你拿药便是,无需过问。” “药铺里买药不是乱卖的。”老大夫解释,“没有正式大夫开的方子,我们不能卖,万一你胡乱煎药吃死了人,怎么办?” 周兰庭拿出玉佩给老板过目。 方才那男子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偷窃皇上玉佩的贼子拿下,送交官府,严刑拷问!” 话音落地,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门口瞬间出现乌压压的护卫,个个手里拿着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堂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空气微凝。 谢东凰漫不经心地转头打量一周,决定不让舒家护卫上前送死:“兰庭,解决掉。” “是。” 一个字落音,周兰庭身子如鬼魅般一掠,速度快,动作猛,出手狠,尚未见到护卫们反抗,只闻噼里砰砰一阵响动,药铺内外接连倒下一大片。 方才还叫嚣的男人顿时脸色一变,忍不住后退:“你……你……来人!快来人啊!” “大夫。”谢东凰冷静地看着他,“可以拿药了吗?” 老大夫也吓得够呛,哆哆嗦嗦开口:“可是……可是没有药方,真的……真的拿不了药……” “我是皇后娘娘请来给十六皇子治病的大夫,这是皇上给的证明。”谢东凰平静地报出自己的身份,并将兰庭手里的玉佩给老板再次过目,“你只管开药,出了任何问题,我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到你。” 见老大夫依旧迟疑,谢东凰面色一沉:“皇帝玉佩在此,相当于圣旨,你要抗旨吗?” “不不不敢……”老大夫连忙摇头,这才开始按着谢东凰所说的方子,仔仔细细给她配药。 谢东凰要的药很多,各种各样,相生相克的都有,大夫一时也无法分辨她到底要怎么配药,如何给十六皇子治病。 只能照着她的吩咐,把药材一一配齐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姑娘,都配好了,可要告知煎服的剂量?” 谢东凰提过药材:“老先生连十六皇子的脉都没摸过,如何知道要给他配什么药?就算我问你剂量,你能答得出来?” 老大夫哑口无言。 周兰庭走过来,放在三锭银子在案上:“够吗?” 老大夫连忙点头:“够了,够了。” 周兰庭没再说什么,自然而然地从谢东凰手里接过药,两人一起出门上了马车,径自离开。 老板心有余悸,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护卫们,这才呻吟着从地上爬起来。 药铺内堂里,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掀开帘子走出来,面色阴沉,望着狼狈起身的护卫,不发一语。 “王爷,这……”老大夫面色不安,“他们拿了皇上给的玉佩,我……我也没办法……” 被称作王爷的男人什么也没说,径自举步离开。 谢东凰和周兰庭在街上转悠半天,买了不知多少种药材,让暗中盯梢的人都忍不住怀疑,她买的那些药要吃到猴年马月? 或者她压根不懂医术,就是故意糊弄,所以才把各种药都买了一通? 谢东凰哪里会理会别人怎么想? 进入最后一家药铺延年堂,她拿出几张银票,点了几样名贵的补药,三十年人参,深山灵芝,鹿角,何首乌。 待大夫给她配齐了药,他们正要转身离开,外面进来两个年轻女子,一个蓝裙,一个粉裙,进门之后,两双眸子就落在谢东凰脸上。 “你就是要给十六皇子治病的神医?”蓝裙女子跨进门槛,不怀好意地看着谢东凰,“大白天戴着个帽子,是见不得人吗?” 谢东凰从她身侧离开,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给她。 “放肆!”女子身边的丫鬟开口,“这是我们公主,你还不快快跪下行礼!” 周兰庭冷冷看着她们:“滚!” 丫鬟脸色一变,转头看向自家主子:“公主,这……” 蓝裙女子穿戴华贵精美,跟进来的丫鬟有六人,还有一个嬷嬷,外面还守着几个护卫,确实是公主出巡的架势。 谢东凰不但知道她是公主,还知道她是哪位公主,甚至连她身边粉裙少女的身份也清清楚楚。 然而她依然不想理会,漠然开口:“阿兰,谁敢拦路,打断手脚丢出去。” “是。” “你!”蓝裙女子脸色一冷,抬手朝谢东凰一指,“拿下她!” 第506章 反将一军 护卫一拥而上,齐齐拔剑对着谢东凰和周兰庭。 原本宽敞的药铺大堂上,因为他们的突然涌入而显得拥挤几分。 周兰庭朝前走了一步,带着几分不耐和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护卫,在第一个人即将动手之际,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抓过对方的胳膊,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剑,随即把人狠狠地甩了出去。 砰! 那名护卫被摔落门外,摔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似的,好半晌爬不起来。 其他人见状一拥而上,周兰庭只执一柄剑鞘,身姿如风,把一个个打得落花流水,堂内只听到几声嗷嗷叫喊,一个接着一个像破烂一样被踹了出去。 那利落的动作,那矫健的身手,那颀长颈瘦的身躯,还有那张俊美夺目的脸,以及这个年纪的青年绝没有的沉稳内敛的气度,抬手举足都是那么好看。 蓝裙公主两眼放光,一个劲地打量着他,直到地上躺倒一大片,她才回过神:“你叫什么名字?” “你……你们放肆!”粉裙女子神色难看,脚下不自觉地后退,“这是贵嫔娘娘膝下的玲珑公主,你们竟敢如此无礼?简直胆大包天!” “究竟是谁胆大包天?”谢东凰冷冷一笑,随手亮出手里的玉佩,“皇帝玉佩在此,还不速速跪下?” 两个女子脸色齐齐一变:“你……你从何处得来的玉佩?简直——” “你们若是不跪,就是藐视皇权。”谢东凰眯眼,“我回去把这件事跟舒太傅说一说,正好舒太傅近日闲在家里没事可做,应该不介意进宫觐见皇上,跟皇上谈一谈你们大不敬的行径。” 玲珑公主脸色铁青。 原本她是来给这个医女几分颜色看看的,没想到却被反将一军。 她转头看向表姐,袁蓁蓁也看着她。 两人冷冷环顾四周,身后的宫女侍卫都已经跪到了地上,药铺老板也战战兢兢跪了下来。 只有她们两个人还站着。 玲珑公主咬了咬牙,恨恨跪下。 袁蓁蓁哪还敢站着?跟着跪在玲珑公主身侧。 谢东凰原本是买完药就打算回去的,这会儿忽然改变了主意,她命兰庭给她搬来一张椅子,然后就这么从容自在的坐了下来,正好坐在玲珑公主和袁蓁蓁面前。 如此一来,就像是两人在给她跪下,只气得玲珑公主脸色铁青,忍不住就要站起身怒骂。 然后还没等起身,谢东凰不疾不徐地又把玉佩举到她面前去:“跪下。” 玲珑公主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几乎气得头顶冒烟。 “你敢如此折辱公主,就不担心皇上治你的罪?”袁蓁蓁冷冷看着她,“拿着皇上所赐玉佩招摇过市,故意折辱当朝公主,不知被皇上知道,算不算是以下犯上,意图不轨?” “那可真是不巧,我也想看看皇上的反应。”谢东凰靠在椅背上,神色悠然自在,“本神医今天是出来给十六殿下买药,你们二位出现在这里,我相信不是巧合,我可以认为你们是故意阻挠或者伤害我,不知你们这算不算是居心叵测?” “你胡说八道!”玲珑公主怒道,“本公主只是巧合经过之里。” “是吗?”谢东凰淡笑,“这里既不是绸缎庄子,也不是珠宝阁,不知道公主来这里干什么?若你身子不适,不应该去找太医?” “你能来,我不能来?” “当然能来,只是公主应该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谢东凰道,“这个解释不是说给我听,是给皇上听,至于皇上信不信,我就管不着了。” 玲珑公主脸色一变,心头顿时生出不安来。 她终于听懂了谢东凰的意思。 这个贱女人知道她不敢闹到父皇面前,因为她来这里不合情也不合理,她若真告诉父皇自己是巧合经过,父皇会相信吗? 父皇只会怀疑她欲对神医不利,故意阻挠神医给十六皇子治病,说不定还会怀疑是二皇兄指使她们来——虽然确实是二皇兄授意。 可是…… 玲珑公主着实不想跪在这里。 她用最短的时间在脑子里思索着各种后果,最后还是逼自己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我承认我是故意进来会会你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这个神医是不是装神弄鬼,我担心你借着给十六弟治病的理由,对皇后娘娘予取予求,所以才好奇过来看看。” 说着,她抬头直视着谢东凰,“方才本公主若有无礼之处,还望神医多多海涵。” 谢东凰淡笑:“是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么玲珑公主觉得我是装神弄鬼吗?” “我怎么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你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谢东凰冷冷看着她,“难不成因为你是公主,所以你觉得谁是居心叵测,谁就真的居心叵测,不用证据,也无需理由?” “我不是这个意思!” “希望玲珑公主记着今日之教训。”谢东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我不惹事,你也别来找我事,否则就算你是公主,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说完这句话,她绕过跪了一地的宫女,施施然走出药铺,坐上马车离开。 斜对面不远处的茶楼上,一个男子安静地坐着,冷眼看着药铺里发生的一幕,手里的茶盏几乎被捏碎。 “该死的贱女人!”玲珑公主从地上起身,等马车远离,才敢怒骂出声,“一个不知从哪座山头出来的山野村妇,竟敢让本公主给她下跪?本公主一定不会放过她!” 第507章 发落 回到舒家,谢东凰让周兰庭把药材都拎到云水间去,随后她让舒家下人带她去见太傅。 舒太傅当年少年英才,教过皇帝和几位老王爷,皇帝膝下几位年长的皇子年幼时也是他授课。 这些年随着几位皇子成年,他才得以清闲下来。 太傅不涉朝务,但在朝中威望极高。 舒太傅很珍惜自己的声名,所以从不轻易干涉朝政,他的几个儿子或领兵权,或在各部任职,他也只是偶尔过问一下他们,很少跟儿子们谈及朝堂之事。 可有些事情不是不谈就不存在的。 比如他的女儿被封为皇后,皇后生下的嫡子常年身体弱,比如谢东凰一进舒家就被人盯上了,出去买个药都能引来各方人找茬,连公主和袁家女儿都亲自上阵。 谢东凰还没到舒家,这些消息就已经传到舒太傅的耳朵里,所以听说谢东凰要见他时,舒太傅没有迟疑,当即便吩咐下人把她带到了他的书房。 舒家是正儿八经的清贵门庭,太傅的书房几乎未曾有过女眷踏入。 谢东凰虽不是第一个,却绝对是最特殊的一个。 下人将谢东凰领到书房,行了礼退出去,并带上房门。 “神医请坐。”舒太傅态度温和,像是在对待年幼的晚辈,“神医既然来跟十六殿下治病,想来已摒弃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老夫命人关了门,想跟神医仔细谈一谈,不知神医可否介意?” 谢东凰淡道:“不介意。” “那么神医请坐。” 谢东凰道了谢,走到椅前坐下。 舒太傅走出去,吩咐下人沏壶茶送过来,之后便跟谢东凰随意聊了几句,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 直到下人端着茶走进来,并躬身退下。 除了院门外的守卫之外,院子里已空无一人,他才转头看向谢东凰,亲自斟了盏茶递给她:“神医是不是想跟我说,今天在外面遇到了麻烦?” 谢东凰接过茶盏,道了声谢,然后才道:“今天在外面遇到的人应该都是同一批,晚辈想让太傅进宫一趟,跟皇上说一说这个事儿。” 舒太傅不解:“为何?” “让皇上知道有多少人在找我的麻烦。”谢东凰如实说道,“这些找我麻烦的人跟我无冤无仇,当然不是为了对付我,而是为了阻挠我给十六殿下治病,皇上一听就会明白的。” 舒太傅走到窗前站着,良久才道:“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皇帝年事已高,却迟迟不立太子,是因为他担心已经成年的皇子一旦坐上太子之位,会对他的帝位形成威胁。”谢东凰啜了口茶,“所以他驾崩前,除非不立太子,直接留下一份遗诏,传位于某个他认为有资格继承帝位的皇子,或者就算要立,也不大可能立成年皇子。十六殿下身体若能好转,那么他的希望最大。” 舒太傅目光微深:“你一个小小女子,竟然敢随意揣测圣意?”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还需要揣测吗?”谢东凰声音淡淡,“太傅不用多心,我只是想对自己的病人负责。十六殿下接到舒家来,一来有舒家保护,他可以安心治病,不担心有人隔三差五制造麻烦;二来也是为了让皇后腾出手来拿回掌管后宫大权,她若不拿回权力,就算我把十六殿下治好,他们母子以后还是会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舒太傅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老夫想知道,神医来京城除了给十六殿下治病,可还有别的目的?” “舒太傅觉得我还能有什么目的?”谢东凰反问。 舒太傅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位谢神医来头绝对没那么简单,更不可能单纯只是为了给十六殿下治病。 不过只要她的立场是对的,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沉默片刻,他问道:“除了告诉皇上今日发生的事情,是否还需要说别的?” 谢东凰淡道:“舒太傅可知道到了皇上面前,应该怎么说?” 舒太傅心念微动:“就说神医去买药时,三番两次遇到来者不善之人,为了不耽误给十六殿下煎药,不得已才拿出皇上所赐的玉佩?” “太傅不愧是太傅。”谢东凰搁下茶盏,起身朝他颔首,“我要去给十六殿下煎药,暂且告辞。” 舒太傅没有阻止,只是静静望着她离去,眼底划过一抹深思之色。 她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看上了十六皇子,欲以救命之恩做筹码,嫁进皇族做皇后? 若她真有这个想法,那就能解释得通她除了会治病之外,为什么还会琢磨皇帝的心思了。 舒太傅走出书房,回卧室换了身衣服,命人准备马车,随后进了宫。 进宫之后自然是先请罪,把今天谢东凰在医馆里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随后道:“神医说她并非故意冒犯公主和袁姑娘,着实是她们挡着路不让走,神医担心误了给十六殿下煎药的时间,不得已才拿出玉佩威胁公主殿下。” 昭武帝面色沉怒:“袁家最近动作频频,是等不及要让晋王上位了吗?” 玲珑公主好好在公主府待着,怎会无缘无故跑到药铺里去? 背后若无人授意,打死他都不信。 放眼南齐,能指使玲珑公主做事的人不超过三个。 昭武帝冷道:“来人!” “奴才在。” “传旨,玲珑公主行事轻狂,仗权欺人,责令闭门思过半年,无诏不得外出!任何人不得进府探望,谁若违反,视同抗旨。” “是。” “袁贵嫔教女无方,责令皇后严加训导!” “是。” 舒太傅沉默垂眸,心里不由轻叹,谢东凰一个小小女子,竟能把帝王心思看得这么透彻。 他着实没想到,皇帝连问都没问,直接连下两道圣旨,不但当众赏了袁家姐妹一个耳光,连皇后的掌宫之权也夺回了一半。 这次是责令皇后严加训导贵嫔,下次是不是就要袁贵妃交出后宫大权? 舒太傅突然开始期待,谢东凰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了。 第508章 别自作多情 谢东凰没打算要做什么。 她现在一门心思给周锦砚治病,没有多余的想法。 回到云水间之后,她把所有药材拿到暖阁里放好,从中挑出几样来,命人在小厨房搭了炉子,亲自煎药。 她煎药时,周兰庭就坐在旁边的小杌子安静地看着,像是在欣赏什么绝美的风景。 周锦砚今日精神很不错,以至于他一直在猜测东凰昨天给他服下的是什么,竟能让他精神好转这么多。 听说东凰在小厨房煎药,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不住,忍不住走到小厨房这里。 一个美丽少女坐着煎药,旁边一个青年俊美男子静静地守着,像是一幅美丽而珍贵的画卷,让人心生欢喜和艳羡,同时又嫉妒得想把眼前这一切都打破,让那个碍眼的男子离开。 周锦砚静静站了片刻,觉得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善良。 他以前从未有过见到一个人就恨不得对方消失的念头,此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想要这个阿兰消失,彻底从谢东凰的身边消失,从此再也别出现。 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 周锦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举步走过去,面上泛起温润笑意:“东凰。” 谢东凰和周兰庭同时转过头来,两人动作一致,连表情都如出一辙的……嗯,面无表情。 周锦砚心里小小地酸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不让侍女煎药?” 谢东凰道:“闲着也是闲着。” “你可以看看书。”周锦砚以为她当真是无聊,所以才想着亲自煎药打发时间,遂开口建议,“或者我们聊聊天也是可以的。” “谁要跟你聊天?”周兰庭声音冷漠,“神医每天都很忙,不像你无所事事。” 周锦砚一噎:“阿兰——” “阿兰是你叫的?”周兰庭皱眉,表情不善,“你可以叫我兰公子。” 周锦砚没说话。 若不是多年良好的风度教养约束,他此时最想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是:“谁家男儿起一个娘们唧唧的名字?” 阿兰? 一听就是个丫鬟的名字。 以为自己想叫啊? 还兰公子? 周锦砚没再理他,而是专注地看着谢东凰:“这个药要煎多少时间?” “怎么?” “我担心你太辛苦。” 谢东凰面色古怪:“你先担心自己的身体能不好治好再说吧。” 周锦温声笑道:“有神医在,肯定能治好的。” 周兰庭声音冷漠:“神医的医术自然是极好的,就怕有些人懦弱无能,治好之后依旧难逃别人暗算,白费神医一番精力。” 周锦砚没有反驳,只是在沉默片刻之后,突发奇想:“如果神医能一直留在京城就好了。” 周兰庭转头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人要靠自己,不能一直依赖别人。”谢东凰像是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淡淡开口,“你是皇后嫡子,不是自己一个人,上面有自己的母亲要保护,外面还有舒家是你的后盾。若你想得不够长远,以后可能会落一个很凄惨的下场。” 浓郁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周锦砚看着砂锅里咕咕翻滚的汤药,想到这些年母后为自己的身体操碎了心,想到舒家在朝堂上一贯低调谦恭的行事作风,心情不免复杂。 相比之下,袁家一党越来越张扬,十四年前惹了祸端,导致父皇把十二皇子送去为质。 这件事只让袁家收敛了两年。 后来大概是觉得皇上离不开袁家,又觉得除了皇后之外,袁贵妃身份最尊贵,她的儿子最有资格被封为储君,所以私底下没少拉拢大臣。 文臣武将能拉拢的,袁家都拉拢了一个遍,只恨不得满朝文武一起逼皇帝立太子才好。 周锦砚望着炉子上的药,轻声开口:“今日出门买药,是不是有人找你们的麻烦?” 谢东凰淡道:“找我们麻烦的人只会自讨苦吃,你不必理会这些,只要想明白自己的立场就好。” 周锦砚问道:“如果我争来了储位,你愿意嫁给我吗?” 此言一出,谢东凰和周兰庭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他。 “我说真的。”周锦砚像是怕她不信,加重语气强调,“我愿意去争皇位,但是我身体就算治好了,以后也会力不从心,既然你喜欢权力,那我……那我把江山抢过来让你坐……” “周锦砚。”谢东凰打断他的话,“别说胡话。” “我说的不是胡话,是真心话。”周锦砚面色一黯,“你不愿意吗?” 确实不愿意。 谢东凰心里想着,她想要南齐的江山,但是没想过要嫁给周锦砚。 周锦砚夺权是要夺的,但最后坐江山的人一定不会是他,就像他自己所说,他这个身体根本没办法应付繁杂的国事。 更别说他这个脑子,哪是朝中那些老狐狸的对手? 谢东凰突然有些犹豫。 周锦砚这么快就想娶她是她没料到的,他说梦里见过她,也是她没有预料到的,这些都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因为一个梦就觉得他们是天定的因缘……啧,不得不说,周锦砚若真的坐上龙椅,只怕也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 谢东凰心头有片刻松动。 若不谈感情,嫁给一个满脑子情爱的天真少年,确实有利于她更快地得到南齐的江山,她甚至可以确定,但凡她开口,周锦砚一定会心甘情愿把玉玺当成礼物送给她。 只是这样一来,她势必要跟周锦砚纠缠一生,要对他下半辈子的感情负责,否则伤害不可逆转。 她可以不爱,但也不愿伤害。 谢东凰沉默地注视着药炉,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易容之后再来,若打扮成村姑模样,他是不是就不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梦境,而对她如此执着? “神医确实不愿意,你别自作多情。”周兰庭冷声开口,“神医是来给你治病的,不是让你消遣的。你一个尊贵的皇子,以后三妻四妾在所难免,有什么资格让神医嫁给你?” 三妻四妾? 周锦砚反驳:“不是所有男子都会三妻四妾。” 说完,小声嘀咕:“再说我这个身体,也应付不了那么女子吧?” 第509章 降为妃位 倒还有点自知之明。 周兰庭瞥了一眼他瘦弱的身板,欲言又止片刻,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身子虚弱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倘若东凰真要嫁给他,等他以后夺来储位,坐上帝位,交给东凰给他打理也未尝不可。 何况既然身体不好,大概也活不了太久。 东凰可以先垂帘听政,待时机成熟再筹码帝位。 周兰庭暗戳戳地想着。 突然觉得周锦砚身体弱成了优点。 …… 谢东凰连续几天没出云水阁,一心一意给周锦砚调理身体,外面却已经闹翻了天。 玲珑公主被关禁闭,袁贵嫔被责令反省,还要去皇后处接受训导,其他嫔妃要去凤仪宫观摩,引以为鉴。 袁贵妃得知消息之后气得半死。 不知是意识到危机,还是单纯被气的,在宫里乱砸一通,听说把皇上前阵子刚赏赐的玉如意都给砸碎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纵然她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命宫女守好口风,这件事仍然传到了皇后耳朵里。 皇后罚袁贵妃在凤仪宫跪一个时辰。 袁贵妃脸色铁青,自然不会听从,她以往嚣张跋扈惯了,何曾把皇后放在眼里过? 这个贱人竟敢让她跪? 真以为把那个病秧子送出宫养着,就能顺利拿回后宫大权? 想得美。 后宫身份最高的两个主子对峙起来,阵仗过于吓人,外面已经有内侍悄悄去禀报皇帝,皇帝当即摆驾凤仪宫。 皇后和前来问安的嫔妃们齐齐跪迎圣驾。 “怎么回事?”昭武帝走下御辇,威严的目光在皇后和贵妃面上打了个转,“听说贵妃不敬皇后,可有此事?” 袁贵妃脸色一变:“皇上,臣妾冤枉!” “皇上,是臣妾行事不妥。”皇后低眉垂眼,主动请罪,“臣妾得知袁贵妃今日愤怒之下,砸碎了皇上所赐的玉如意,以为她对皇上不敬,所以觉得应该罚她跪上一个时辰,可臣妾忘了袁贵妃一直掌管后宫,臣妾眼下无权对她实施惩罚,再加上贵妃年纪大了,尊严脸面最重要,臣妾不该当着众嫔妃的面落她的面子,是臣妾不该。” 谦恭而温柔的一番话,句句都是认错,句句都是点火。 袁贵妃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连忙跪下请罪:“皇上,臣妾是无意所为,并非真的对皇上不敬——” “那你对皇后不敬是真是假?”昭武帝冷冷看着她,“你打碎了朕所赐之物,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皇后罚你跪一个时辰都已是仁慈,你觉得一个时辰的惩罚很重?”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说,只因为罚你的人是皇后,所以你不服?” “臣妾万万不敢!皇上,臣妾绝不敢妄自尊大——” “贵妃最近确实忘了自己的本分。”昭武帝面色沉怒,“你和你的儿子是不是迫不及待想取代朕的位子了?” 袁贵妃脸色煞白:“皇上?” “贵妃僭越,打碎御赐之物,以下犯上对皇后不敬,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着夺去贵妃之位,降为妃。”昭武帝冷冷发下处置,“大袁氏闺名里带个‘宁’字,以后就叫宁妃。” 凤仪宫里一片静寂无声。 阖宫嫔妃噤若寒蝉,垂首站在一旁,唯有大小袁氏两位妃子跪在地上,脸色如出一辙的苍白如纸。 “其他人今日也看到了。”昭武帝环顾众嫔妃,冷肃的眸子不怒而威,“皇后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以前因为十六皇子的身体而无暇管理后宫,从今儿开始,后宫由皇后全权掌管,谁要是敢对皇后不服,就是对朕不服。” “臣妾不敢!”众嫔妃齐齐跪下。 “皇后。”昭武帝挽着皇后的手,面上泛起自责,“这些年委屈了你,是朕的不该。” 皇后摇头:“臣妾作为母亲,没有照顾好锦砚;作为皇后,没有管理好后宫;作为妻子,没有做好皇上的贤内助,臣妾才是最失职的人。” 昭武帝对她谦恭始终都是满意的,面色越发温和:“行了,你们继续,朕前朝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先走一步。” 刚坐下来的皇后连忙起身,领着众嫔妃恭送圣驾。 皇帝很快带着内侍们离开。 袁家姐妹面色阴沉难看,尤其是刚降为普通妃子的大袁氏,只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起身扇皇后两个耳光。 该死的贱人! 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把外面的消息告诉她,激怒她,看她摔碎那么多东西,再故意不自量力地想给她惩戒,在她不服之时,命人请来皇上,让皇帝替她做主,她好顺理成章地拿回她执掌后宫的大权。 该死的贱人。 宁妃冷冷地想着,皇上这是要开始打压袁家了吗? 晋王等储位等了那么久,皇上始终不愿意如愿,这是又找到了新的人选来制衡他们袁家? 想得美。 那个位子必须是晋王的。 其他人谁也别想肖想,尤其是皇后膝下那个病秧子,想都别想。 皇后淡定从容地瞥她一眼,转身回到主位坐下:“宁妃,既然跪一个时辰你不服,那就多加一个时辰吧。” 宁妃脸色铁青,抬头阴冷地看她一眼,咬牙切齿地应下:“是,臣妾谢皇后训诫之恩。” 第510章 谁敢打扰我,让谁死 袁贵妃被降为宁妃,此事不仅仅是后宫的事,同样也牵扯着前朝。 晋王得知之后,在王府里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整座王府都阴沉沉的,仿佛有场大暴雨即将来临。 “一个小小的医女买药,都能牵连到后宫贵妃被降位,本王真是小看了她的本事。”晋王周禹宸声音冰冷,像是裹了一层寒霜,“有没有查出她到底来自何处?” “还没有。”侍卫恭敬地回话,“这个女子来历神秘,南齐所有姓谢的家族属下都派人去查了,只是有些地方路途远,可能还需要一些日子才有消息传回来。” “谢东凰……”周禹宸神色冷沉,眼底似是雾霾凝聚,“这个名字倒是起的不小。” 东面来的凤凰? 东面? 他负手踱着步子,眉眼浮现深思:“把调查的重点放在东面,安城和河源一带,尤其排查东面姓谢的家族。” “是。” “她身边那个男子叫什么名字?” “真名还不知道,那女神医只叫他阿兰,属下尚未探出他的底细。”侍卫回道,“他武力太强,属下怀疑可能是暗卫出身。” 周禹宸面色冷沉:“一个山野来的神医,身边竟能跟着暗卫保护?谁会相信?” “所以属下会重点查姓谢的世家,世家出身,才有可能偷偷豢养暗卫。” 朝廷规矩,除了皇族和一品大员,寻常官宦之家根本不许养暗卫死士一类。 就算是朝中一品大员,如袁家和舒家这种,明面上也只是训练一些武功更高强的护卫,而不会明目张胆地训练暗卫。 这是要图谋不轨吗? 可是南齐数得上来的世家就那么几个,虽说有些地方世家平日里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但至少也该知道一些名字。 谢氏…… 周禹宸一时根本猜不到谢东凰的来历,只能暂时压下此事:“镇国公是不是即将回朝?” “是。听说皇上已经下旨,命镇国公三月之前回到京城。” 周禹宸轻轻闭眼:“父皇这是要有所动作了。” 镇国公岑氏一门镇守边关,跟楚国已对峙许多年,岑家掌管着南齐最多的兵力,若南齐跟楚国能一直和平下去,岑家的影响和重要性会逐渐削弱。 但即便如何削弱,镇国公眼下依然是朝中皇子急欲拉拢的人。 舒家和袁家在朝中势力旗鼓相当,谁要是能得到岑家支持,那就是拥有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后盾,到时立储之事只怕连皇上都无法随心所欲地做主。 “继续去查。”周禹宸吩咐,“另外让蓁蓁亲自去舒家走一趟,给神医赔个罪。” 玲珑公主被责令禁闭反省,就算想赔罪都做不到,只能让袁蓁蓁去低这个头。 只是袁蓁蓁一人还不行,分量不够。 周禹宸很快又道:“让袁子烨跟她一起去。” “是。” 袁子烨是袁蓁蓁的哥哥,陪她一起去名正言顺,也能顺便探探那位谢神医的底。 周禹宸吩咐完手下,心情依然有些郁结,他走到椅子前坐下,抬手捂着额头,心里思索着到底该如何做,才能父皇不得不立他为储。 十几年筹谋,大皇兄现在根本不是他对手。 几位成年皇子之中,他的胜算最大,原以为储位已是囊中物,没想到最后竟真的要跟一个刚断奶的孩子争夺。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 翌日袁子烨带着袁蓁蓁登门时,谢东凰正在生在煎药,冷着脸煎药。 昨晚煎药给周锦砚之后,对方拉着她说话说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劲地跟她述说着这些年悲催的宫廷生活,大半时间都在养病,很多喜欢吃的东西不能随意吃,喜欢做的事情不能做,只能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做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 谢东凰听完,无比平静地回了一句:“就算你身体健康,可能也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周锦砚就着这个问题跟她争辩了一个时辰,恨不得把他看过的书上的知识都讲出来,以此来获得她的认同。 最终还是周兰庭不耐烦,催促着她去休息,谢东凰才得以离开,但让她预料不到的是,周兰庭看起来像是受刺激了,原本应该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人,昨晚硬生生也拖着她说了近一个时辰。 以至于谢东凰打破了她出生以来第一次早睡的习惯,直到子时之后才得以上床。 可躺在床上也没睡着,她一贯冷静的脑子里,不断地盘旋着两个男子话唠似的言语,几乎挨到了天亮才睡着,可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又得起来给周锦砚煎药。 当看到周锦砚气色明亮出现在她面前时,谢东凰头一次有了将汤药从他头上浇下去的冲动。 “怎么了?”周锦砚察觉到她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谢东凰垂眸煎药,懒得搭理他。 周锦砚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周兰庭,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周兰庭也懒得搭理他。 “别生气了。”周锦砚拉过一张小杌子,在她旁边坐下,“袁家兄妹来了,说是要给你赔罪,你要不要见见他们?” 谢东凰今天脸色不太好,不仅仅是因为心情不好,更是因为昨晚没睡够而导致气色不太好。 所以她的语气也有些不太好:“喝了这药,我希望你能安静一整天,我要去补眠,谁敢打扰我……” 顿了顿,“阿兰,谁敢打扰我,让谁死。” 周兰庭精神一振:“是。” 周锦砚:“……” 第511章 登门请罪,闭门羹 袁子烨和袁蓁蓁在前面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人。 只有周锦砚吩咐的侍女来回复:“神医昨晚没睡好,正在发脾气,今日谢绝任何人打扰,还说谁要打扰她补眠,就让谁死。” 这是转述了周锦砚的话,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只是这样的答复显然不在旁人意料之中。 厅里的袁氏兄妹脸色一僵,不约而同地认为那个女大夫就是故意拿架子,仗着能治十六皇子的病,根本不把袁家人放在眼里。 而舒夫人则是完全没料到,女神医那样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子,除了有点清冷寡言之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甚至怀疑这番话根本不是神医说的,而是十六殿下派人来打发袁氏兄妹,故意说的这样一番话。 心里浮现这个念头,舒夫人面上却不露声色,关切地问道:“神医昨晚为什么没睡好?是不是地方太生,神医还不习惯?” “不是。”禀报的侍女摇头,表情微妙,“听说是昨晚十六殿下拉着神医聊天,聊的时间有点久。”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表情各异。 “十六殿下精神这么好?”舒夫人诧异,随即高兴地笑道,“这可是个好消息,十六殿下的身子要是能痊愈,神医功不可没啊。” 袁子烨神色微变,转头吩咐侍女:“你去给十六殿下请个安,就说袁家兄妹想见一见十六殿下,为昨日得罪神医一事当面赔罪。” “十六殿下暂时还不想见人。”侍女谦俏生生地回道,“神医也不许十六殿下随意见人,否则就不给他治病了。十六殿下很听神医的话,不会见客的,请袁公子恕罪。” “这是什么意思?”袁蓁蓁面色不悦,“我们纡尊降贵,亲自登门致歉,她还拿上架子了不成?” 袁子烨脸色一沉:“蓁蓁,闭嘴!” “袁姑娘这话说的有意思。”舒夫人转头看向她,不疾不徐地一笑,“神医是十六殿下的救命恩人,袁姑娘用了‘纡尊降贵’一词,意思是你的身份比十六殿下尊贵,今日过来赔罪,看来委屈了你和袁公子?” 袁蓁蓁脸色微变:“我不是这个意思。” “蓁蓁,你太放肆了!”袁子烨冷冷看着她,“之前对女神医出言不逊,祖父尚未罚你,只责令你登门致歉,你竟如此跋扈无礼,是非要让祖父请出家法不可吗?” 袁蓁蓁委屈道:“我——” “神医给殿下治病本就辛苦,需要休息也在情理之中,今日没空,我们下次再来便是,哪有你这般无理取闹,动辄耍性子的?” 袁子烨说完,站起身朝舒夫人赔罪:“蓁蓁口无遮拦,晚辈替她赔个不是,今日回去定禀明祖父,请家法好好惩治一番,请夫人恕罪。” “贤侄请回吧。”舒夫人站起身,客套地做出送客姿态,“既然神医需要休息,贤侄继续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不妨改日再来。” 袁子烨朝舒夫人躬身行礼:“还请伯母代为转达袁家的歉意,晚辈改日一定备上厚礼,再跟十六殿下和神医致歉。” 舒夫人点头:“慢走不送。” 袁子烨带着妹妹走出舒家,面上笑意瞬间消失,冷冷望了一眼紧闭的舒家大门,眉心紧皱。 十六殿下很听那个女神医的话,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昨晚十六殿下既然能跟神医说那么长时间的话,显然身体确实好转了许多。 可是这才短短两天,那个女神医到底是这么做到的? “一个不知从哪座山头跑出来的破大夫,竟敢摆出这么大的架子,真当自己是个神医了?”袁蓁蓁面色不虞,“我们登门赔罪已经是给了她极大的面子,她竟敢摆谱拒见,真是给脸不要脸!” “闭嘴。”袁子烨冷冷看她一眼,“要不是你带着玲珑公主去惹祸,会有这些事吗?” 袁蓁蓁不服:“我跟玲珑公主不也是奉了二殿下的指示?你以为我们为什么知道那贱女人去了那间药铺?现在出了事情,玲珑公主被禁足,二殿下自己不露面,反倒让我来给那个贱女人赔罪——” 啪! 眼前黑影一闪,随即一个重重的耳光抽在袁蓁蓁脸上,打得她顿时一懵,随即捂着脸尖叫:“谁!谁敢打我?” 舒家门前,一个黑袍男子静静站在那里,目光如剑,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你是谁?”袁子烨眼露戒备,并抬手示意护卫上前,“为何对蓁蓁动手?” “辱骂我家小姐,罪该万死。”黑衣人目光森然,“第一次警告,再有下次,你会没命。”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从舒家小门进去,浑然不理会身后虎视眈眈的几位护卫。 “大哥……”袁蓁蓁放开手,半边脸已经完全肿了起来,她刚一张嘴,血丝伴随着一颗被打落的牙齿被吐出来,看得人触目惊心。 袁子烨一惊,连忙把她扶着上马车:“赶紧回去找个大夫看看。” 袁蓁蓁疼得几乎跳脚:“我要杀了他,呜呜,大哥……” “先忍着。”袁子烨皱眉,“这位神医只怕来历不凡,暂时不能跟她硬来。” 袁蓁蓁疼得想哭。 袁子烨吩咐赶紧回家,并命人去请个大夫。 只是坐马车回到家这点时间里,袁蓁蓁半边脸已经肿大一圈,泛着青紫的指印分明,看起来分外可怖,触目惊心。 第512章 宫里要变天了 回到家里之后,自然又是一番惊怒。 袁丞相是百官之首,丞相家的孙女身份有多贵重,自是不必说。 袁蓁蓁跟玲珑公主交好,两个姑祖母都进了宫,一个贵妃,一个贵嫔。 从小到大,她的地位跟公主几乎没什么两样,从来只有她打别人的份,谁敢打她? 没想到今日去舒家,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袁夫人看着女儿的脸,又惊又急又气,又是心疼:“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子,竟敢对蓁蓁下这么重的手?” 袁蓁蓁这会儿脸已经肿得说不出话。 袁子烨站在一旁,眉头紧皱:“动手的人是个男子,看穿着打扮和气势,应该是武功高强的护卫,所以下手才这么重。” “不管他是谁,敢对蓁蓁下手,立刻去杀了他!”袁夫人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地命令,“子烨,马上安排人去杀了他!把他的手脚都砍下来,身体剁成肉碎喂狗!” 袁子烨眉头皱了皱,没说话。 “你还愣着干什么?”袁夫人怒声道,“还不快去?” “那个男子已经进入舒家,母亲让我去跟舒家要人吗?”袁子烨语气沉沉,“今天我跟妹妹去赔罪,未能见到十六殿下和那个女神医,晋王殿下那边还不知该如何交代。若这个时候跟舒家闹开,母亲可曾想过后果?” 袁夫人闻言似有忌惮,可想到女儿吃了这么大亏,又心有不甘:“难道就这么算了?” 一品丞相位列百官之首。 丞相府的孙女以往走到哪都是众星拱月,今日吃了这么大一记闷亏,动手的那个人必须付出代价。 “妹妹今日是自己嘴贱,受点教训也是活该。”袁子烨面色不虞,“明明是去赔罪,可站在舒家地盘上就敢破口大骂,又那么恰好被人听到,挨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袁蓁蓁被打并不在他的预想之中。 袁子烨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从头到尾他们都是听从晋王的命令,若不是晋王授意,玲珑公主和蓁蓁不会去找那女大夫的麻烦,今日蓁蓁也不会吃这么大的亏。 可出了事,晋王却躲着不见人。 蓁蓁嘴巴是不干净,可若没有晋王授意,她根本不必遭受这个无妄之灾。 而且近日朝中不太平。 袁贵妃被降位分,袁贵嫔受皇后训诫。 十六殿下身子逐渐好转。 这些仿佛都是宫里将变天的征兆。 想到这里,袁子烨心头不由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转头看向母亲,细细叮嘱:“最近袁家不太平,宫里的大姑祖母被降了位分,皇后重新掌回了后宫大权,我们应该小心谨慎一些才是。若行事太过张扬,只会更加惹皇上不满。” 袁夫人面色微变,显然也有些忌惮。 “蓁蓁今日遭了点罪,就当是买个警醒,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几天。”袁子烨沉眉,“如今正是晋王争储的关键时刻,母亲一定要记得谨言慎行,袁家女儿别经常出去了,宴会能推的也都推掉,低调一些为好。” 袁夫人似心有不甘,却又无奈:“知道了。” …… 谢东凰买足药材之后,接下来半个月没再出门。 只是朝堂上的斗争已经开始。 宁妃已年老色衰,争宠已然没了资本。 皇帝年轻时,先进宫的那批妃子年岁都大了,有些人已经不在,所以靠着美色重新获宠这个手段,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现实,所以她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正面较量,各凭本事。 舒皇后年岁正当,有足够的精力跟她们斗智斗勇,短短半个月之内,管辖后宫的大权已经拿了回来。 朝堂上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争斗一直以来都不太激烈,可自从周锦砚住进舒家之后,袁家和舒家反而成了朝堂上最明显的两个派系。 每天早上上朝,都隐约能感觉到火花四溅,两派大臣针锋相对,空气中仿佛流窜着冰冷森然的杀气。 昭武帝对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 二月中旬,镇国公带着他的孙子回到京城。 镇守边关三十年的老将军,南齐靠着军功挣得最高爵位的镇国公,年轻时是跟皇帝一起打江山的人,当年和舒太傅一文一武,年轻天子身边的肱骨之臣。 岁月不饶人。 皇帝老了,舒太傅老了,岑大将军自然也老了。 岑家三个儿子都镇守边关,孙子五人,孙女四个,都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 长孙岑云峰年方弱冠,若不出意外,将来就是承袭祖父爵位之人,所以此次他回来,他的婚姻大事最惹人瞩目。 袁家和舒家都在关注。 谢东凰给周锦砚提了个建议:“我觉得以目前的局势,应该让贤妃娘娘的女儿琳琅公主嫁给岑小将军。” 第513章 我想娶她 周锦砚敏锐地察觉到,她这个建议一出,旁边的周兰庭瞥过来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变化,转瞬即逝。 他压下心里古怪的念头,不解地看向谢东凰:“为什么?” 谢东凰语气平静:“不为什么。” 周锦砚默了默,没再说话。 琳琅公主是穆贤妃的女儿,当年十二皇子周兰庭于南齐危困中自告奋勇,心甘情愿去往楚国为质,同时也为他的母亲挣下了贤妃之位。 周兰庭离开之后,皇上为了安抚穆贤妃母子分离的伤感,隔三差五会去贤妃的宫里留宿。 后来贤妃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女儿,就是这个琳琅公主,年方十三,尚未及笄。 而皇族尚未出阁的公主不止琳琅一个,十五六岁,十七八岁的都有。 所以谢东凰提出这个建议,周锦砚才会觉得意外。 不过既然谢东凰不愿意多说,他也就不多问。 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难,晚上他就主动去找了舒太傅。 周锦砚住进舒家半个月,这还是舒太傅第一次见到周锦砚,原因在于第一天进来时,谢东凰就禁止任何人不经同意去云水阁。 所以舒家人就算想知道周锦砚的状况,也只能把担心和牵挂压在心里。 今晚周锦砚主动来见,委实出乎舒太傅意料。 他一双眼落在周锦砚身上。 少年长身玉立,气色明亮,比之前在宫里见到的苍白虚弱模样,当真是发生了脱胎换骨似的变化。 舒太傅面上多了几分喜色和欣慰:“神医看起来当真是医术精湛,殿下这气色比起以往,简直判若两人。” 周锦砚点头,跟着夸了谢东凰几句,然后谦恭地开口:“明日外祖父进宫时,还请差人带话给母后,就说我一切安好。” 舒太傅温和地点头:“好。” 周锦砚道:“还有件事想请外祖父帮忙。” 舒太傅道:“殿下请说。” “镇国公此次从战场回来,袁家一定会想办法拉拢,我想让父皇赐婚,把贤妃膝下的琳琅公主嫁给岑小将军。” 舒太傅闻言一愣:“为什么?” 贤妃这些年待在后宫深居简出,只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既不争权夺势,也不兴风作浪,膝下唯一的皇子十四年前去了楚国为质。 皇帝为了补偿她,贤妃后来才生了这个女儿。 让琳琅公主嫁给岑小将军,目的是什么? “如今我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不急着拉拢武将。”周锦砚解释,“但是也不能让袁家抢了先。” 舒太傅沉默须臾,心头泛起些许疑窦。 他虽不问朝政,可他跟当今皇帝从少年时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不但了解当今皇帝的行事作风,对皇子们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何况他看人的眼光还算精准。 以周锦砚往日的性情,根本不会关心岑小将军娶谁,倘若他生了争储的心思,也不可能只提起岑云峰娶妻一事,而对其他的朝事漠不关心。 今日周锦砚突然跑来跟他说这个问题,不免让人怀疑背后有人唆使。 他端起茶盏,安静地敛眸轻啜一口,才问道:“是谢神医的意思?” “她只是提了个建议。”周锦砚道,“我觉得她的建议挺有道理。” 舒太眉心微皱:“琳琅公主才十三岁。” 周锦砚道:“不着急,可以先把婚事定下来,到了出阁年纪再办。” 舒太傅略作沉吟:“你可知道谢神医的目的?” 周锦砚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想娶她。” “娶她?”舒太傅面色微变,执着茶盏的手微紧,“谢神医可愿意嫁给你?” 周锦砚想了想:“只要我能争到储位,她应该会愿意嫁给我。” 舒太傅轻叹:“这只怕不行。” 周锦砚抿唇:“为什么?” “你是皇子,若能争得储位就是太子,将来的皇帝,怎么能娶一个女大夫为妻?”舒太傅缓缓摇头,“能做太子妃的女子,必定是南齐世家贵女,能稳固你的地位,是给你带来帮助的官员之女。” 周锦砚沉默片刻:“那如果我不做太子呢?” 舒太傅淡淡一笑:“若不做太子,就更没办法娶她了,你觉得晋王坐上皇位之后,会放过你们母子和舒家吗?” 周锦砚沉默着,无言以对。 外祖父说得有道理,他无法反驳,可娶妻为什么就一定要考虑妻子的出身背景? 就只是单纯的两情相悦不行吗? 东凰虽然没有出身权贵之家,可她精通医术,脑子聪明,气度绝佳,应该能做一个合格的皇后——如果他能坐上皇位的话。 “十六殿下先回去休息吧。”舒太傅开口,“你的身子还没完全康复,定要注意休息和饮食,别太累着。” “多谢外祖父关心。”周锦砚颔首告退,转身走了出去。 …… 晚间就寝之前,周兰庭安静地站在谢东凰床前,几次欲言又止,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谢东凰问他。 周兰庭抿了抿唇:“你为什么会建议把琳琅公主嫁给岑云峰?” “岑云峰性情沉稳,有担当,品行不错,会是一个可靠的夫君。”谢东凰道,“而且他手里有兵权,将来整个国公府都将由他继承。” “我知道。” “这样完美的夫君,难道要便宜了别人?”谢东凰挑眉,“你的妹妹有个好归宿,你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是值得高兴。”周兰庭拧眉,“可是我还是想不通。” 谢东凰淡道:“此次镇国公带着孙子回京,袁家一定会想办法拉拢他们,最好的拉拢方式就是联姻。” “因为不想让袁家有机会,所以就让琳琅公主嫁给他?”周兰庭不解,“皇族公主那么多,按理应该还轮不到她。” “只有琳琅公主许给岑云峰,你的父皇才能安心。”谢东凰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下,“我们想到的事情,你父皇只会想得更深远,甚至比我们更想把琳琅公主嫁给岑云峰。” 周兰庭坐了下来:“因为母妃膝下无子?” “谁说贤妃膝下无子?”谢东凰伸手弹他脑门,“难不成你一直是个女儿身?” 第514章 决定改弦易辙 周兰庭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我的意思是说,在父皇和大臣们眼中,我这个皇子生死不明。就算还活着,离开南齐这么多年,在朝中无权无势,也不过是个可以忽略的皇子。” “说得对,这就是他们的认知。”谢东凰勾起嘴角,“而我们就要利用这样的认知,出其不意,拉拢朝中势力。” 不管是朝中几位成年皇子的斗争,还是二皇子周禹宸和嫡皇子周锦砚之间的斗争,都是各派势力的博弈。 没有人会把一个失去儿子的贤妃放在心上,当然也不会把她的女儿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不管谁提出把琳琅公主嫁给岑云峰,皇上都会乐见其成。 因为皇上也怕岑家被袁家拉拢过去。 周兰庭面露迟疑:“可是这样一来,你就没办法替周锦砚拉拢岑家了。” “为什么要替周锦砚拉拢岑家?”谢东凰看着他,微微挑眉,“周锦砚是我的什么人?” “病人。”周兰庭道,“只是他……” 谢东凰显然明白他想说什么,倚在床头:“我原本想用两年时间慢慢瓦解朝中各派势力,谋得南齐江山,但是现在觉得行不通。” “为什么?” “周锦砚是个变数。”谢东凰面上浮现几分微妙之色,“一个常年身体不好,时刻处在危险旋涡中的皇子,竟然是个满脑子情爱的痴情种子,着实让我感到意外。” 谈情说爱从来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但这不意味着她不懂感情,爱到深处而不得,会让一个人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谢东凰一来不想利用别人的感情——即便周锦砚表现出的态度像是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她也绝不会受。 二来爱而不得之后的变数也是她不想面对的。 所以她决定改弦易辙。 周兰庭到底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此时隐约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眼底浮现异样的光芒:“那……” “我们俩一起夺位吧。”谢东凰捏了捏他的脸,“让你做皇帝好不好?” 周兰庭愕然:“我?” “嗯。”谢东凰点头,“反正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皇帝你来做,权力给我掌,你觉得怎么样?” 周兰庭下意识地就要点头,随即迟疑:“我做皇帝,你做皇后?” “是啊。” 周兰庭几乎克制不住心里的惊喜:“那我们不是要成亲?” 谢东凰眯眼:“难不成你不想成亲?” “不不,不是。”周兰庭连忙否认,随即点头如捣蒜,“我愿意,我当然想,我求之不得。”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谢东凰斜睨着他,“不许喜欢我。” 周兰庭抿唇,小声嘀咕:“感情又不是随便可以控制的。” “嗯?” 周兰庭乖乖点了个头:“我知道。” “睡觉。” “嗯。”周兰庭起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待离开谢东凰的视线,他定定站了一会儿,嘴角忍不住翘起一抹欣喜的弧度,高兴地快要飞起来似的。 …… 镇国公已带着孙子岑云峰进宫面圣。 叩行参拜大礼之后,镇国公被皇帝赐了座,正坐在椅子上禀报边关和楚国之事。 “他们的朱雀公主已被封为长公主,拥有南疆九百里封地,正好在楚国和南齐交界的地方。” 昭武帝闻言,突然生出一股危机感:“封地在交界处?这是随时打算兴兵来犯?” “臣暂时还不敢确定。” “朱雀长公主的性情如何?本领如何?” “臣未曾见过这位长公主。”镇国公道,“楚国将这位长公主保护得很好,关于她的消息也未曾传出半分,让人觉得挺神秘的。” 昭武帝沉默片刻,想起被他送往楚国为质的十二皇子,拧眉问道:“十二皇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臣也没听过十二皇子的消息。” “一点消息都没有?”昭武帝皱眉。 镇国公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臣确实没听到关于十二殿下的消息。” “他们是故弄玄虚,还是在暗中筹谋什么大计?”昭武帝面色凝重,想到自己这些年越发力不从心,心头不由蒙上一层阴影,“他们边关增兵了没有?” “增了五万兵马,是属于朱雀长公主所有。” “名义上是归长公主所有,实则就是威胁南齐。”昭武帝冷哼,“楚国这些年一直野心勃勃,从不曾放弃对南齐的征伐。” 镇国公没说话。 昭武帝不想再说不高兴的事情,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青年:“这就是云峰?今年弱冠了?” 岑云峰躬身:“是。” “该成亲了。”昭武帝神色淡淡,“可有中意的女子?” 岑云峰恭敬回道:“尚无。” 昭武帝满意一笑:“那朕给你赐一门婚事?” “臣谨遵圣意。” 昭武帝面上带了几分笑意:“既然如此,朕就把公主指一个给你吧。” 第515章 赐婚公主 纵然镇国公回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昭武帝这么说,他还是推辞了一下:“皇上,云峰从小在边关长大,养了一身粗鲁莽气,公主们身份尊贵,养尊处优,云峰只怕是——” “这倒是无妨。”昭武帝摆了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语气,“朕的女儿多,没有哪个公主过分娇生惯养,公主嫁到岑家之后,云峰只管把她当妻子看待就行。朕并没有要你入赘皇族的意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必过分捧着她。” 岑云峰跪下:“臣惶恐。” “惶恐什么?起来吧。”昭武帝笑了笑,示意他起身,“不过朕没出阁的女儿还有好几个,容朕好好想想,该把哪个女儿赐婚给你。” 镇国公没说话,岑云峰也没说话。 皇帝要赐婚公主,自然按照皇帝的意思,他们不能对公主挑挑拣拣,否则就是僭越,是不敬。 “国公一家长久待在边关,保我南齐数十年安稳,你们是南齐的功臣。”昭武帝语气里带着感叹和欣慰,“朕已为你们备下接风洗尘宴,晚间再邀请几位公主出席,稍后云峰看中哪个,只管跟朕说,朕一定以你的喜好为先。” 岑云峰连道不敢:“公主是君,云峰是臣,只有公主挑选云峰的份,皇上这话折煞云峰了。” 镇国公听得出来,皇帝对赐婚一事确实有些迫切。 虽然他知道自己手握兵权镇守边关这么多年,朝中争储的皇子都盯着他,此次一回来,袁家、舒家和温家大概都暗搓搓盯着云峰的婚事。 可他没料到第一个提到婚事的竟然是皇帝。 镇国公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岑云峰身躯高大沉稳,常年待在边关养出来的体魄强健而充满着力量,面容刚毅冷峻,情绪内敛,对皇帝提出的赐婚一事既没有惶恐不安,也没有受宠若惊,而是谦恭坦然地受下。 镇国公心头生出一股欣慰,与此同时,也忧心着伴君如伴虎。 皇帝赐婚一举,大概是料到他们此番回来,会有世家主动提出跟他们联姻,而皇帝眼下最怕的就是岑家和袁家联手。 因为以晋王在朝中的威望和这么多年筹谋的势力,只要再多一个岑家作后盾,那么架空皇帝的权力,宫变造反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若他是皇帝,他也会忌惮。 “长途跋涉辛苦了,国公先带着云峰回去更衣洗漱吧。”昭武帝没留他们太久,很快说道,“傍晚进宫参加接风宴。” “臣告退。”祖孙二人行礼告退。 转身走出勤政殿,往宫门方向走去时,镇国公迎面遇上了斯文清瘦的袁丞相。 对方一身官服,威严肃重,只是眉眼间似笼罩着一层阴郁之色,见到镇国公,那层阴云被一抹笑容取代:“国公大人刚面过圣?。” 镇国公点头:“相爷也是去面圣?” 袁丞相点头,跟镇国公寒暄几句,然后看向岑云峰,面上带着几分欣赏之色:“不愧是在边关长大的男儿,云峰这体魄和气度,绝非京城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可比啊。” “多谢相爷夸赞,晚辈愧不敢当。”岑云峰抱拳,姿态谦逊却不卑不亢。 袁丞相面带笑意:“明日本相在府里备下薄酒,国公爷可愿带着云峰去喝一杯?” “明日只怕不行。”镇国公面露为难之色,“我这刚回来,府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呢。云峰来京城次数少,对京中一些人还不熟悉,我得带他认识认识。改天有空再去吧。” 袁丞相缓缓点头:“也好。” 镇国公就此告辞,带着岑云峰往宫外而去。 袁丞相站在殿阶上,转头望着祖孙二人的背影,面上笑意一点点敛了下来。 …… “方才那位是袁丞相,当今贵妃娘娘的兄长,晋王殿下的舅舅。”镇国公目不斜视往宫门方向走去,跟岑云峰的交谈音量不高,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近日若有袁家人约你,能推就推。皇上至今不立储君,自然有他的考量,岑家轻易不蹚浑水。” 岑云峰淡道:“孙儿听说贵妃已经被降了位分,如今是宁妃娘娘。” 后宫与前朝紧密相连,贵妃被降位,意味着晋王在朝中的威望和势力有所削弱,这应该是袁丞相想拉拢岑家的主要原因。 镇国公闻言,沉默一瞬:“不必深究这些,我们置身事外就成。” 不管将来哪位皇子登基,他们都是忠心为国的武将,不站队任何一方。 岑云峰嗯了一声:“听说袁贵嫔膝下公主也未婚配,若皇上赐婚——” “不用担心。”镇国公道,“皇上赐婚一定是为了避免国公府被拉拢,选哪位公主,他心里自有计较。” 跟袁家有关的公主,皇上不会选的。 岑云峰沉默片刻,点头:“嗯。” 第516章 我们是未婚夫妻 自从谢东凰说了那句话之后,周兰庭情绪和之前明显不一样了,眼睛里像是有着光,连周锦砚都察觉到了他的反常。 用过中午饭之后,周锦砚趁着谢东凰去药房的功夫,开口问道:“阿兰兄弟,你跟神医是什么关系?师兄妹还是主从?” 若是在昨晚之前,周兰庭肯定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可今天看着周锦砚那张清秀白皙的脸,他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不战而胜且急于分享的欲望。 “我们是未婚夫妻。”周兰庭声音淡漠,语气波澜不惊,“即将成亲的未婚夫妻。” 话音落下之际,周锦砚脸色肉眼可见地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胡说,你骗我的。” 周兰庭沉默片刻:“没骗你,是真的。” “不可能。”周锦砚面色僵冷,极力否认,“如果你们是未婚夫妻,你怎么会同意她给一个男子治病长达两年,而且还住得这么近,甚至单独照看?” “因为她是神医。”周兰庭道,“我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只要不冒险。” 周锦砚明显还是不信。 周兰庭用他的理由反驳他:“如果我们不是未婚夫妻,我怎么会每天跟着她,连晚间就寝都离得那么近?” 周锦砚默了默:“因为她是神医,她……她治病救人,不会在乎这些,你离得近一些,方便保护她的安危。” 但是等东凰嫁给他,她就不需要别的男子保护了,他会争来储位,把她保护得好好的,绝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因为治病救人,所以不在乎男女之防,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特殊?”周兰庭皱眉,“你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病人。” “不可能。”周锦砚不相信他所言,“倘若只是病人,她为什么千里迢迢来京城,特意给我治病?” “因为你的父皇张贴皇榜,全天下寻找能给你治病的神医。”周兰庭淡道,“皇榜上说,只要治好你的病,可以得到白银十万两或者提三个要求,皇帝力所能及之内定会答应,这是金口玉言。” 周锦砚怔了怔,显然不愿意相信谢东凰来给他治病,是为了十万两白银或者那三个要求。 她医术这么好,天下生病的达官贵人那么多,只要她想,十万两白银会赚得很容易,根本没必要跑皇城来蹚浑水。 给他治病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区区十万两,绝对不值得她这么做。 周锦砚转身去了药房。 “东凰。”他掀帘而入,看着正在捣鼓药材的谢东凰,“你是为了我而来,还是为了皇榜上承诺的那三个要求而来?” 谢东凰一愣,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怎么突然这么问?” 周锦砚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谢东凰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站在周锦砚身后的兰庭,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青年,这次不知怎么回事,面上竟露出一丝心虚和紧张来。 谢东凰心里顿时有数。 “我是揭了皇榜而来。”她道,“皇榜上说治好你的病,可以拿十万两白银,或者跟皇帝提是三个要求。” 周锦砚面色微白:“你不是为了我?” 谢东凰表情微妙:“起初我并不认识你。” 周锦砚失魂落魄地看着她,表情带着几分受伤。 他以为自己梦见了她,所以她是感受到了自己灵魂的召唤,所以才千里迢迢来到皇城。 他以为他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他以为他们的相遇是充满神话色彩的,甚至还幻想着成亲之后,他们这段美好的感情会载入史书,让后世感动。 “所以阿兰兄弟才是你的未婚夫?” 谢东凰又看了一眼周兰庭,周兰庭默默跟她对视片刻,随即转头望着窗外,因为心虚而心跳加快。 谢东凰没想到兰庭会如此迫切地宣布主权,但既然说了,便也没什么大不了。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断绝了周锦砚的幻想。 她点了点头:“嗯,我跟阿兰是未婚夫妻。” 周兰庭嘴角悄悄翘了翘。 周锦砚原本期盼着谢东凰能否认,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他觉得阿兰对谢东凰言听计从的态度更像是侍从,谢东华每次命令阿兰的语气,也让他生出了这种错觉。 夫妻之间本应该是亲密的,可谢东凰对阿兰根本没有一点夫妻之间的亲密,以至于他以为…… 周锦砚黯然神伤,转身回了自己寝殿。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周兰庭心下忐忑,默默走进药房,原以为谢东凰会责怪他,没想到她只是问了句:“要不要找个机会,把琳琅公主邀请到舒家做客?” 贤妃跟周兰庭这对母子已经十四年未见,贸然进宫去见会引起怀疑。 找个顺理成章的理由邀请琳琅公主来做客,借着琳琅公主把周兰庭回来的消息告诉贤妃,至少让这个母亲心里有些安慰。 周兰庭沉默片刻:“我跟琳琅公主从未见过面。” “早晚要见面的。”谢东凰道,“你先出去吧,我把这点药配好。” 周兰庭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离开前默默瞥了一眼周锦砚的内室方向,随即收回视线往外走去。 第517章 我从不接受威胁 傍晚时分,昭武帝在广阳殿设宴,为镇国公祖孙接风洗尘。 朝中成年的诸皇子、袁丞相和舒太傅,以及三品以上官员都要到场。 舒太傅出门之前,差人来问周锦砚要不要跟他一起进宫。 谢东凰替周锦砚回绝了:“告诉太傅大人,十六殿下这段时间身子骨好转许多,但暂时需要避风,还不宜见人。” “是。” 周锦砚听到这句话,什么也没说话,他下午在床上躺了近两个时辰,独自哀悼着自己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恋。 晚间谢东凰把汤药端到他跟前,让他喝药的语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周锦砚从床上坐起身,什么也不说,安静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你们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说什么?” “我喜欢你,想娶你为妻。”周锦砚语气透着几分委屈,“可是你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意,我难过了一个下午,你也没有来安慰我。” 谢东凰诡异地沉默片刻:“我从不会安慰人。” “神医从小到大情绪很稳定,不需要别人安慰,也不擅长安慰别人。”周兰庭在一旁补充,“十六殿下作为一个男子,难道还不如一个女儿家坚强?” 虽然这世上能及得上东凰坚强的人,不管男女都数不出几个,但这不妨碍周兰庭把他们拿来比较。 “你说得好听,因为受伤害的人不是你。”周锦砚冷哼,“如果东凰要嫁的人是我,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周兰庭默然不语。 周锦砚看着东凰:“如果我不喝药,以死相逼,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谢东凰道:“我从不接受威胁。” 周锦砚面色一变。 “只要你能承担得了自己死之后,你母亲伤心欲绝,舒家慢慢凋零没落的结果就行。”谢东凰语气平静得近乎于无情,“你对自己的亲人尚且狠得下心,我跟你非亲非故,又为何要接受你的威胁?” 周锦砚原以为谢东凰是个温柔的女子。 虽然她表面上清冷淡漠,给人一种疏离感,可她学医治病,宅心仁厚,骨子里是个心肠柔软的女子。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就像他做的梦一样都是错觉,她不喜欢他,那么就算命中如何注定,他们也不会成为夫妻。 周锦砚接过黑漆漆的汤药,试了试温度,咕噜咕噜一口气闷完,随即苦得龇牙咧嘴。 谢东凰塞了颗蜜饯到他嘴里,拿着碗转身离去。 周兰庭莫不吭声地跟着离开。 周锦砚默默品尝着蜜饯酸酸甜甜的味道,抬头望着谢东凰和周兰庭的背影,还是觉得有点委屈,有点不甘。 他好歹也是皇子,且还是皇后嫡子。 若他能争得储位,以后就是南齐万人之上的皇帝,东凰为什么不喜欢他? 阿兰到底哪里好? 整个一闷不吭声的葫芦,哄人的话不会说,浪漫的事情也不会做,他凭什么娶她? 周锦砚转身在床上躺下,闷闷不乐。 …… 舒太傅进宫时,岑家祖孙也正好抵达宫门外。 双方见了礼,寒暄几句,说笑着一起进宫。 入了广阳殿,君臣依次落座。 大皇子周禹琰,二皇子周禹宸,三皇子周禹坤,袁丞相,舒太傅,朝中各部尚书和侍郎,以及几位二三品武将。 皇帝恩威并施说几句,大多是感谢岑家镇守边关这么多年,才换来南齐多年的和平,皇子和诸位大臣纷纷附和,随后朝镇国公敬酒。 一番言语之后,舞姬上场,气氛顿时轻松热闹起来,殿上君臣同乐,看似热闹欢腾。 实则皇子和大臣们皆各有所思,心不在焉地欣赏着眼前舞姬们柔美玲珑的舞姿。 一曲舞罢,舞姬退场。 昭武帝适时开口:“把几位没出阁的公主都叫过来。” 内侍领命而去。 公主之中年纪最小的就是贤妃生的琳琅公主,最大的则是玲珑公主,其次是昭玉公主。 其中玲珑公主年岁跟岑云峰最般配,只是她眼下正在幽禁之中,所以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昭玉公主是宁妃女儿,比晋王小十四岁,今年芳龄十八。 还有一个温玉公主,王婕妤的女儿。 昭武帝年过六旬,也就是他风流好色,后宫嫔妃美人不计其数,才能在六十岁高龄尚有未出阁的女儿数人。 最长的皇子跟最小的公主之间,相差足足二十岁,像是两辈人。 岑云峰起身跟诸位公主见礼之后,在席上落座,脊背挺直,目不斜视。 “琳琅公主是朕最小的儿女,也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昭武帝笑了笑,“虽然年纪尚幼,还没到出阁的年纪,但只要云峰喜欢,朕可以提前给你们赐婚,待到琳琅及笄之后再办婚礼。” 几位公主刚刚到来,皇帝就直接忽略其他几位公主,而特意将最小的琳琅公主拎出来介绍,心思已不言而喻。 第518章 你真是个怂货 然而皇帝这番话刚落音,晋王就站起身,躬身开口:“父皇,儿臣以为昭玉公主年方十八,年岁上跟岑小将军更合适。” 袁丞相帮腔:“是啊,岑小将军年已弱冠,而琳琅公主才十三,此时就定下她的婚事,是不是为时过早?反而是昭玉公主跟岑小将军年纪相当,最是般配。” “琳琅公主心性良善,心无城府,又有贤妃娘娘多年悉心教导,定是个温柔可人的小妻子。”舒太傅温和儒雅地笑了笑,“岑小将军为国为民,本是大义,心怀家国大义的将军和善良温柔的公主,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大几岁怎么了?” 袁丞相面色不虞:“太傅大人的意思是昭玉公主不善良,不温柔?” 舒太傅尚未回答,昭武帝已摆手接过话头:“丞相大人就别往昭玉脸上贴金了,朕的女儿朕自己清楚,她就是个刁蛮任性被宠坏了的脾气,云峰保家卫国本就辛苦,若是再赐一个刁蛮公主给他,这是恩典还是惩罚?” 此言一出,昭玉公主面上顿时浮现难堪之色,而袁丞相和晋王双双色变,表情僵硬而难看。 “岑小将军武将出身,英武不凡,胸有谋略,日后必定是个有担当的夫君。”舒太傅儒雅一笑,“贤妃娘娘多年前母子分离,如今琳琅公主有个好归宿,定然十分欣慰。” 镇国公想到十四年前,因十二皇子自愿去楚国为质,才换来两国十四年的和平,看向琳琅公主时,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怜爱。 户部尚书开口道:“皇上,臣以为岑小将军刚回来,尚未认真考虑过终身大事,这么着急催促他定下婚事,只怕他也很为难。”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舒丞相温和一笑,“岑小将军成亲,自然想娶一个心性良善的女子,琳琅公主单纯没有心机,虽为公主,但平日里性子温和好相处,听说对待身边的下人都格外宽容,这样的性情最适合岑小将军。” 镇国公站起身,朝皇帝行了个礼:“皇上,云峰能娶到琳琅公主,是他的福气,琳琅嫁给云峰之后,我们全府必将把她当成亲女儿疼爱照顾,绝不会让公主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岑家是武将,镇守边关是职责,不可能因为娶了公主就入赘成为驸马。 所以镇国公这番话说得没毛病。 而且昭武帝本身是武将出身,儿女又那么多,在他看来,女儿远远不及武将分量重,所以公主是嫁还是娶,在这一刻并不是那么重要。 镇国公主动拒绝晋王和袁丞相拉拢的想法,才是他最满意的。 岑云峰对面身段娇小的琳琅公主,一张可爱的小圆脸,肌肤白嫩饱满,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格外讨喜。 接触到岑云峰的目光,琳琅公主有些害羞地垂着眸子,白皙的脸颊染了一抹红晕。 岑云峰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跟着站起身,朝昭武帝行礼:“皇上,臣以后一定爱护琳琅公主,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殿上诸皇子沉默,在场的官员也沉默。 大皇子和三皇子暗自撇嘴,晋王勃勃野心都快掩饰不住了,父皇就算是傻的,也不可能同意把昭玉公主嫁给岑云峰。 真不知他到底怎么想的。 昭武帝缓缓点头:“既然如此,朕今日就赐下你们的婚事。” 岑云峰和琳琅公主双双走到殿上,跪下领旨谢恩。 两人的婚事就此定了下来。 从殿上离开之后,琳琅公主听到昭玉公主的冷嘲热讽:“一个没有倚仗的公主,真以为嫁到国公府会有好日子过?” 琳琅公主转头看着她,小声小气地说道:“圣命不可违。就算嫁到岑家之后,夫君把我打死,我也不能反抗的。” 昭玉公主闻言,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你真是个怂货!” “父皇和太傅大人都说我是善良温柔。”琳琅公主小声争辩,“皇姐骄纵跋扈,年龄又这么大了,以后婚配不容易,还是改改脾气吧。” “你放肆!”昭玉一怒,抬手就想打她。 琳琅公主朝后一退:“皇姐的母妃比我母妃位分低,你确定要动手吗?” 昭玉公主动作一僵,死死盯着她良久,恨不得用眼神把她杀死。 琳琅公主只是无辜地看着她。 昭玉公主阴沉着脸,愤然离去。 琳琅公主很快回到贤妃宫里,把赐婚一事跟母妃说了。 贤妃诧异:“皇上给你和岑云峰赐了婚事?” 琳琅公主娇羞地点头。 “可是你才十三岁,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啊。”贤妃眉头微皱,甚是不解。 琳琅公主摇头:“女儿不知道,不过方才在广阳殿,袁丞相是反对的,但是舒太傅说我跟岑小将军很般配,父皇赐婚时看起来也很高兴。” 贤妃哦了一声,冷静下来开始思索着朝中局势。 袁丞相反对? 琳琅嫁给岑云峰,对她们母女来说其实没什么影响,对皇子们争储也不妨碍,只是此次镇国公只带回这一个孙子,婚事定下之后,其他人就算想打联姻的主意也难了。 不过晋王党羽翼已丰,最近皇上下旨给大袁氏降了位分,大概是一种失宠的征兆,晋王和袁家应该会生出危机感。 倘若镇国公真的被袁家拉拢过去,晋王朝中有丞相党支持,兵力上有镇国公府,只怕逼宫造反也不在话下。 皇上怎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贤妃已然明白了皇帝用意,轻轻舒了口气,站起身,她道:“琳琅,你随我去一趟凤仪宫。” “是。” 第519章 吉人有天相 贤妃带着女儿抵达凤仪宫,恭敬地拜见皇后。 “免礼吧。”皇后温和一笑,抬手示意琳琅公主到自己跟前来,“本宫有些日子没见到琳琅了,这丫头真是越长越标致。” 儿子出宫一个月,每日状况都有所好转,皇后不用提心吊胆,气色明显比以往明亮了许多,眉眼妆容精致,多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气度。 “皇上赐婚一事,本宫已经听说了,太傅极力支持,显然非常看好琳琅和岑小将军。”她温柔地笑了笑,“琳琅心善柔和,本宫也觉得跟岑小将军正好般配。” 贤妃恭敬笑道:“臣妾还担心琳琅这胆小柔弱的性情,会让岑小将军嫌弃呢。” “怎么可能?”皇后失笑,“武将之家虽说行事风格粗莽一些,可谁不想娶一个温柔善良的妻子?柔弱一些无妨,毕竟岑小将军拥有保护妻子的本领,至少比娶个骄纵跋扈的公主要好得多。” 骄纵跋扈指的是谁,他们心里都清楚。 袁贵嫔膝下的玲珑公主年已十九,尚未婚配,他们在等什么,他们心情一清二楚。 可惜晋王一党注定要打错如意算盘。 皇后命人给琳琅公主上了点心,开始关心起前往楚国十四年没有消息的十二皇子。 “兰庭最近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贤妃眸色一黯,缓缓摇头:“这么多年没动静,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 “母妃别担心,皇兄吉人自有天相,上天会保佑他的。”琳琅体贴地开口,“多年没有消息,可能是有特殊的原因。” 贤妃闻言轻叹:“是,他吉人有天相,应该是没事的。” “不知国公那边有没有消息,本宫稍后差人去问问。”皇后拧眉,“国公府镇守边关多年,按理说应该知道一些消息。” 贤妃心头泛起牵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皇后娘娘,贤妃娘娘。”宫外一个小太监走进来,跪下禀报,“方才太傅府派人递了帖子,说是明日邀请琳琅公主去舒家做客,不知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是否同意?” 皇后笑道:“这有什么不同意的?” 琳琅嫁给岑家之后,贤妃母女跟国公府就成了一家人,若琳琅和舒家走得近,那就是岑家跟舒家走得近,对锦砚将来笼络人心有着莫大的好处。 皇后最近琢磨着皇帝的心思,知道晋王所求大概无望,其他皇子固然已成年,但晋王若无望,其他人更没有一争之地。 皇帝已经老了,年长的几位皇子不管是谁被立为储君,他都会担心威胁到自己的帝位,所以他应该会从稍微年幼的皇子之中选一个。 锦砚只要身体能好起来,就是最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 皇后倚着凤榻轻叹:“天下的母亲无不牵挂着自己的孩子,兰亭去楚国,你牵挂了这么多年,锦砚的身子本宫也忧心了这么多年……可怜天下父母心,如今我只盼着他身体健康,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就行。” 贤妃点头:“皇后娘娘所言极是。” 宫里的女子年轻时所求无非是皇帝的宠爱,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今天这个被罚,明天那个被杀,过得战战兢兢。 年岁渐长之后,反而只盼着岁月安稳,儿女平安。 只是仅这点简单的要求,对很多人来说,也是奢望。 …… 翌日太阳升起时,琳琅公主梳妆打扮结束之后,在贤妃安排下坐轿子出了宫。 宫女带得不多,前后左右共八人,侍卫安排得周到。 因为是去舒家做客,舒离担心半道出事,不但挑选十几名精锐,甚至亲自护送,跟上次十六殿下出宫时阵仗相似,不敢有一点疏忽。 抵达舒家,琳琅公主先去见过舒夫人,然后才在舒夫人引领下往云水间而去。 琳琅公主有点诧异:“是十六皇兄要见我?” 舒夫人笑着点头:“是的。” 虽然帖子是以舒家的名义送进宫,但邀请琳琅来做客的建议是从云水阁提出来的,舒夫人并不清楚究竟是谁的主意。 琳琅公主心下不解,想到今日被赐婚一事,暗自猜测难道是十六皇兄想要拉拢岑家? “这个地方真幽静。”琳琅公主一路迎着郁郁葱葱的花枝树木而行,曲折的回廊流水潺潺,假山凉亭随处可见,“舒夫人,你家府里风景真好。” “公主殿下若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舒夫人笑道,“云水间就是空气好,适合养病,所以才专门腾出来给十六殿下暂住。” 走到前面转角处,一个黑衣青年安静地站在那里,见舒夫人和琳琅公主一并走来,目光在琳琅面上停留了一顿,随即淡道:“神医让我出来接人,舒夫人请回吧。” 舒夫人眉头微皱:“我想去看看十六殿下。” “十六殿下需要静养。” 琳琅小声开口:“就看一眼都不行吗?” 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琳琅默默闭上嘴。 “那公主殿下跟他一起去吧,我就先回去了。”舒夫人识趣,朝琳琅公主行了个礼,“我把身边的嬷嬷留一个在这里,等公主要回宫时,嬷嬷给公主引路。” 琳琅公主点头,跟着青年一起前往云水间。 两人一路无声。 琳琅公主抬头看向他的侧颜,没来由地感到些许亲切感,可明明这个人看起来有点不太好相处,态度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怎么会亲切呢? 琳琅公主有些问题想问他,话到嘴边,瞅了眼他冷漠疏离的姿态,又默默咽了回去。 第520章 神医长得真好看 待抵达云水间,琳琅公主首先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周锦砚,青年一身月牙白袍,长身玉立,看着当真是玉树临风,气度出尘。 琳琅惊喜地开口:“十六皇兄。” 周兰庭看了一眼琳琅笑靥如花的表情,默默无语。 “琳琅妹妹?”周锦砚转头看到她,面上浮现一抹意外,“你怎么来了?” “咦?”琳琅诧异,“不是你和神医让我来的吗?” 周锦砚一愣,随即想到谢东凰想把琳琅公主嫁给岑云峰一事,心下猜测应该是东凰想跟琳琅公主谈谈,才找了个借口把她叫过来。 只是究竟谈什么,他不得而知。 他甚至不知道,谢东凰为什么要把岑云峰和琳琅配成对。 “琳琅公主。”谢东凰推开窗户,“进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琳琅公主抬头看去,视线里映入站在窗口那个女子的容颜,眼底划过一抹惊艳,好美的女子。 “十六皇兄。”琳琅悄悄转头看向周锦砚,压低声音开口,“这位就是给你治病的神医?” 周锦砚点头:“嗯。” 琳琅小声惊叹:“神医长得真好看,跟画中仙女儿似的。” 一个既擅长医术又如此美丽的女子,十六皇兄天天跟她一起相处,应该很难不动心吧? 周锦砚转头看了一眼谢东凰,点头同意她的话,确实跟仙女似的。 可惜这个仙女不喜欢他。 周锦砚心头郁闷,转身走到大树下坐了下来,目光落到不远处周兰庭面上,越看越不顺眼。 琳琅不知他的心情,径自走到屋子里,转身进了暖阁:“神医。” “坐吧。” 琳琅有些局促,目光在谢东凰面上留恋,着实惊叹于她的美貌:“神医长得好好看。” “多谢。”谢东凰站在架子前,把药材分门别类放好,像是不经意地开口,“琳琅公主今年十三岁了?” “嗯。” “贤妃娘娘身体可安好?” 琳琅心下奇怪,却还是点头道:“母妃身体总的来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经常思念皇兄,偶尔会心神不宁。” “皇兄?”谢东凰诧异地转头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母妃还有一个儿子?” 琳琅公主点头。 谢东凰问道:“他去哪儿了?” 琳琅公主正要回答,心头忽然生出一点疑惑和戒备,她好像从这位神医话中听出了打探消息的意图。 虽然不知道对方想知道什么,但她防人之心还是有的,默了默,她主动转移话题:“十六皇兄的身体怎么样了?” 谢东凰笑了笑:“公主防人之心不错。” “我听不懂神医在说什么。”琳琅公主眨眼,小声而无辜地否认,“神医是十六皇兄的救命恩人呢,我怎么会防着神医?” “我没有恶意,只是听说十二皇子去了楚国为质,想知道公主对自己的皇兄有没有印象。”谢东凰语气淡淡,“十二皇子走的时候,公主尚未出生吧?” “嗯。”琳琅公主点头,“不过我脑子里对皇兄是有一点印象的,或者可以说是想象,母妃说他幼时是个有担当的孩子,长大之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母妃还经常跟我讲皇兄小时候的事,久而久之,我脑子里就会勾勒出一个画面。” 说完,她面露黯然之色:“只是不知道皇兄何时能回来。” 谢东凰放下手里的药材,转身去净了手,然后拿了样东西过来,递给琳琅公主。 “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琳琅公主低头一看,是块看起来平平常常的玉佩,成色一般,在外面可能还值几个银子,但是拿到宫里确实只是一般成色。 不一般的是玉佩上的兰花图案。 琳琅公主看着这块玉佩,心头骤然生出一个大胆且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抬头看向谢东凰:“神医,这个是……” “表面上是给你的,实则是给你母妃的。”谢东凰淡淡一笑,“你拿回去给贤妃娘娘看一看,她自然会懂,别让其他人看见。” 琳琅赶紧把玉佩塞进怀里,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她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这么紧张,就隐约觉得这块玉佩可能跟皇兄有关系,再想到母妃当年在后宫位分低,所用之物肯定都不是最好的。 所以她若是给皇兄这么一块玉佩作纪念,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谢东凰道:“你今天在宫里见到了岑小将军?” 琳琅公主回神,脸上泛起娇羞之色:“嗯,见到了。” “印象怎么样?” “他……”琳琅想了想,“身躯高大健硕,容貌长得还挺好看,身上有种征战沙场的杀伐之气,眼神很正直……嗯,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想嫁给他吗?” 琳琅点头:“父皇已经赐了婚。” “我问的是你自己的想法。” 琳琅迟疑片刻,点头:“嫁给他挺好的,他是武将,武功肯定很厉害,以后可以保护我。” “你希望他一直待在京城,还是想跟他一起去边关?” 琳琅摇头:“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才十三岁,父皇暂时只是给我们赐了婚,尚未定下婚期,最少也得两三年之后才谈婚论嫁吧。” 谢东凰淡淡嗯了一声。 “不过去边关还是留在京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太平。”琳琅轻叹,“当年若不是南齐国弱,为了化解两国战争,皇兄也不必千里迢迢去往楚国为质,这些年他一个人待在异国他乡,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第521章 没有不透风的墙 谢东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小公主秉性不错。 这么小的年纪,又是出身宫廷,很少有她这般悲天悯人的胸怀。 虽说皇帝儿女多,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可依然无法否认,皇子公主们从小就过着比一般人优渥很多的生活。 养尊处优之下,她能想到天下苍生,想到万千百姓,着实难能可贵。 谢东凰神情淡淡:“想要两国继续和平下去不是难事。” “啊?”琳琅诧异地看着她,“神医有何见解?” “听说十五年前,南齐和楚国一直想要联姻。” 琳琅点头:“我听母妃提起过,不过父皇想要楚国的朱雀公主来做南齐的皇后,楚国肯定不会同意。” 谢东凰问道:“你想不要你的皇兄娶了那位楚国公主?” “啊?”琳琅又惊了一下,“这……这不可能吧?” 她皇兄去楚国为质,可想而知这些年在楚国遭了多少罪,受人歧视处处白眼都是轻的,最重要的是他多年没有待在南齐,南齐朝中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势力。 楚国皇帝怎么可能把公主嫁给皇兄? 谢东凰望了望窗外:“时间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去吧。” “哦。”琳琅公主站起身,有些局促,“神医今天找我来,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谢东华嗯了一声:“今日谈话,除了你的母妃,别让任何人知道。” “好。” 琳琅应下,然后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怎么回事,她觉得神医身上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明明她们以前从未见过面,亲切感从何而来? 外面庭院里,周锦砚还是坐在树下,周兰庭沉默地站在一旁,从始至终没人试图进屋听他们说话,好像心照不宣地认为那是一次密谈。 以至于琳琅公主觉得她跟神医之间的交谈,多了一层莫名的神秘感。 “十六皇兄,我先回去了。”琳琅公主跟周锦砚打招呼,朝周兰庭也颔首告辞,“你们留步吧。” 周兰庭转身:“我送你出去。” 周锦砚对此没什么异议,径自起身往屋子里走去。 这几天云水阁客人少,但阿兰的存在就是谢东凰的管家似的,大大小小对外的事情都是他负责,所以周锦砚早已见怪不怪。 何况琳琅第一次来,他负责把人带进来,再负责把人送出去,本就是正常的待客之道。 进入暖阁,周锦砚靠着门框看向谢东凰:“东凰,你想借着琳琅拉拢岑家?” 谢东凰瞥他一眼:“有点这个意思。” “琳琅公主跟我并非同母,岑家就算娶了她,也不一定愿意蹚进争储的浑水中来。” 谢东凰暖阁里的事情已经忙完,她站在窗口,喊侍女去烧壶热水来。 然后她在茶案旁坐下,淡淡道:“你不必想太多,我做的一切跟你无关。” 周锦砚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意思,却又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意思,沉吟片刻,他索性直接问了:“你觉得我能坐上帝位吗?” 谢东凰抬眸看他一眼:“听闻你们大祭司没有圆寂之前,曾算出南齐下一代皇帝的命格。” 周锦砚一怔:“消息传得这么远吗?” 连隐居山林的隐士都清楚这个消息? 谢东凰淡道:“只要想知道,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周锦砚点头:“也是。” 谢东凰只带着阿兰一人,就敢来到皇城这个龙潭虎穴,足见她不是一般人,知道一点皇族消息并不奇怪。 “大祭司应该是算过,但他到底属意谁做皇帝,只有父皇一人知道,父皇不可能告诉我们的。”周锦砚走进来,在谢东凰旁边的锦榻上坐下来,嘴角掠过一抹淡嘲,“父皇年轻时征战过沙场,身上一直有着属于武将的独断专权,年轻时杀伐气重,习惯了军纪森严,很长一段时间,对自己的儿子都严苛得很。” “岁数大了之后,父皇越发在乎唯我独尊的权力,不容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地位,但是因为年纪大了,无法避免会生出一种力不从心的不安感,担心立了太子之后,身强力壮的储君会威胁到他的帝位,以至于储位一直空悬,任凭大臣们如何劝谏,他都不为所动。” 所以可想而知,在他极为倚重的祭司殿里,任何秘密都不能轻易被人知道。 除非他觉得这件事单凭帝王一人之力无法扭转,他才会在早朝上征询文武百官的意见。 比如十五年前大祭司算出来的,楚国公主会威胁到南齐江山社稷一事,他需要有人替他出使楚国,需要有人促成这桩联姻,需要让大臣们明白其中的严重性。 就算他想瞒也根本瞒不住。 但下一任帝王是谁,则直接关乎到昭武帝对待那位皇子的态度,关乎到他年老时帝位还能不能安稳。 就算大祭司告诉他答案,他也不会轻易透露,甚至不一定会遵从,因为他担心不是命定太子的那些皇子会孤注一掷,他更担心命定的太子没有后顾之忧。 “任何一个帝王,对所谓的宿命相信过深,都不是好事。”谢东凰道,“有些命中注定的东西,人力亦可扭转。” 周锦砚怔了怔:“你说的是逆天而行?” 谢东凰摇头:“并非逆天而行,而是命运并非一成不变,不管是皇朝还是个人,在成长和发展的过程中,都无法避免会受到一些因素的影响。” 第522章 玉佩 谢东凰沉吟片刻:“打个最简单的比方,若是你上辈子坏事做尽,死了之后阎王爷给你算账,依着你前世的罪孽,决定你来世是个体弱多病的皇子,偏偏这一世出现了我这个大夫,可以使你疾病全消,长命百岁——这种算是你不可控的外在因素,扭转了既定的结果。” “再比如说,一个上辈子英武圣明的帝王,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决策,从大功上来说,他是有利于天下百姓的,命格贵重,这辈子他应该继续统治天下,大富大贵一生,可他在位期间重用佞臣小人,贪图享受,风流好色,置民生于不顾,导致天下大乱,于是国家陷入混乱,皇朝会走向灭亡——这是他自己导致的因果变数。” “国家大乱之后,他还能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吗?不能,他会成为一个屈辱的亡国之君,他以自己亏损的德行耗尽了皇朝的命数。” 周锦砚拧眉,显然不解:“可是如果我注定疾病缠身,是短寿之相,又怎么会出现一个神医来救我?” “疾病缠身不一定就是短寿之相,你最终能活到几岁,一半取决于前世注定,一半取决于今生修行。” 周锦砚若有所思地点头。 “另外,这个变数不是你决定的,也不是上苍决定的,而是由我决定。”谢东凰淡道,“因为我需要这么做,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因果在我自己身上,只是我的需求正好可以成全你的需求罢了。” 周锦砚沉默片刻:“那么你的需求是什么?它是促使你来到皇城的真正原因?” 谢东凰默了默:“以后你会知道的。” 侍女提着一壶热水进来,恭敬行礼之后,把水壶放在茶案上。 谢东凰朝周锦砚挑眉:“试试我泡茶的手艺?” 周锦砚拂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欣然点头:“求之不得。” …… 回到宫里,琳琅公主示意母妃屏退宫人之后,才把玉佩拿出来递给贤妃:“母妃,这块玉佩您认识吗?” 贤妃拿着玉佩在手里,面色一惊,随即眼眶发红:“这……这玉佩你是从何得到的?” “给十六皇兄治病的神医给我的。”琳琅公主见母妃的反应,心里已猜出了大概,“这是皇兄的玉佩吗?” 贤妃心头大震,神医? 给十六皇子治病的神医是个女子,她怎么会有兰庭的玉佩? 她到底从何处而来? 难道她根本不是什么山野大夫,而是从楚国权贵女子? 若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大夫,绝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千里迢迢跨过边境来到南齐皇城,还能顺利地进宫给皇子看病。 可寻常权贵女子也做不到这一点。 贤妃一颗心咚咚咚跳了起来。 她看向女儿,忍不住开口问道:“神医给你玉佩的时候,有没有说其他的?” “说了。神医问我想不想让皇兄娶了楚国的那位公主。”琳琅回想着谢东凰说的话,随即点头,“对,就是十五年前,大祭司预言的那位公主。” 贤妃急道:“她真的这么问了?” “嗯。” “你是怎么回答的?” 琳琅公主如实说道:“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皇兄在楚国是个质子,就算不受人歧视,处境也是有些尴尬的,而且他在南齐没有根基,联姻怎么也轮不到皇兄。” 贤妃想了想:“神医还有没有说别的?” 琳琅缓缓摇头:“没有其他的了,但她叮嘱我,这些话只能说给母妃一个听,不能让其他人听到。” 贤妃紧紧握着玉佩,眼眶发红,想笑又想哭:“琳琅,你皇兄一定还活着,他还活得好好的,他还活着……” “母妃别太激动。”琳琅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我也觉得皇兄还活着,他是个勇敢有担当的男子,当年给母妃挣来了贤妃位分,以后一定能给母妃挣下更大的富贵。” 更大的富贵? 贤妃一惊,连忙捂住她的嘴:“这些话不能乱说知道吗?” 琳琅点头:“母妃放心。” “我倒是宁愿不要这富贵。”贤妃忽然苦笑,眉眼间尽是惆怅和牵挂,“我位分低,安安分分守着你们兄妹过日子,也不会有人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反而安稳。” 现如今母子分离十几年,得了贤妃之位又有什么用? 琳琅为了安抚母亲的情绪,柔柔弱弱地开口:“母妃难道不欢迎我的到来吗?当年皇兄若没去为质,说不定就没我了呢。” 贤妃被她这么一说,伤感情绪顿时缓解了一些,怕她伤心,连忙把她揽在怀里:“你也是母亲的小宝贝,母亲当然欢迎你。” 琳琅公主软声道:“母妃,我有预感,皇兄很快就要回来了。” 贤妃点了点头,冷静下来之后,她开始思索着神医这个时候给她玉佩的用意。 皇上刚为琳琅赐下婚事,神医就拿出了这块玉佩,且琳琅说昨日在大殿上,这门婚事还是舒太傅强烈支持的。 神医是想借着这块玉佩,替十六皇子拉拢岑家? 她是不是应该找机会见神医一面? 她手里有兰庭的玉佩,是不是意味着她跟兰庭的关系非同一般? 那有没有可能…… 贤妃心头忽然生出一点希望,有没有可能兰庭现在就跟她待在一起? “琳琅。”贤妃忽然转头看向女儿,“你今天去舒家,除了跟神医说话之外,可曾遇到其他奇怪之人,比如让你觉得眼熟、亲切或者似曾相识的男子?” 第523章 他要这么认命? “倒是有一个跟十六皇兄年纪差不多的男子,不过看着比十六皇兄沉稳得多,身体也健硕许多,大概有这么高。”琳琅公主抬手比划着兰庭的身高,面上泛起几分微妙之色,“虽然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女儿就觉得他身上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贤妃又是一震:“那他还有没有其他特征?” 琳琅公主摇头,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对了,离开时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阿兰。” 阿兰? 贤妃面色动容,一颗心好像突然活了过来。 她几乎迫不及待想见一见这个阿兰,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兰庭。 她还想问问那个女神医,舒太傅在朝上建议皇上把琳琅赐婚给岑云峰这件事,是不是她出的主意? 她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她是想扶持十六皇子上位,那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决定,是否意味着她想借着跟琳琅交好的机会,更顺理成章地拉拢岑家? 那个女神医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贤妃心头纷乱,一时六神无主。 “母妃。”琳琅小心翼翼地觑着母妃的表情,“您是不是很想见见那位神医和阿兰公子?” 贤妃冷静下来,缓缓点头:“我确实想见见他们,但不能太着急。” 万一那个阿兰不是兰庭,万一那个神医是故意拿着兰庭的玉佩,再带一个叫阿兰的男子混淆视听,让人误以为阿兰就是兰庭,万一她只是想威胁她或者达到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就中了他们的计。 她必须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应该冷静。 贤妃转身去把玉佩藏好玉,然后转头看向琳琅:“你今天去舒家见到了十六殿下,他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明显的好转?” 琳琅道:“好多了,已经能起身在院子里散步了。” 贤妃轻轻叹了口气:“那皇后就能放心了。琳琅,我们现在去凤仪宫一趟,把十六殿下身体好转的事情告诉皇后,尽早让她安心。” 今日去舒家这件事皇后是知道的,回宫之后若不声不响,皇后难免会怀疑,让琳琅主动去禀告一下十六殿下的身体状况,可以让皇后安心,也能打消怀疑。 “好。” 贤妃看着女儿,细细叮嘱:“但是神医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透露,知道吗?” 琳琅点头:“嗯。” “当然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否则皇后肯定会起疑。”贤妃想了想,又问道,“神医还跟你聊了什么?” 琳琅面露娇羞之色:“她问我愿不愿意嫁给岑小将军,我说愿意。” 贤妃点头:“稍后皇后若问你,你就说神医跟你聊了赐婚一事,其他的别说,尤其是跟玉佩有关的话题,全部忘掉。” 琳琅乖乖应下:“母妃放心。” 母女二人起身往外走去,又一次去往凤仪宫给皇后请安。 …… 宫中没有秘密,尤其在皇帝年岁渐老,人人都盯着皇位的时候。 贤妃母女一连两日前往凤仪宫——且都是在非晨昏定省的时间里去,自然会引起一些人注意。 消息传到晋王耳朵里,不免就多了几分自以为是的判断:“贤妃母女去凤仪宫,频频跟皇后接触,是要被皇后拉拢了?” 周禹宸坐在书房椅子上,想到舒家邀请琳琅公主的举动,轻轻闭眼,表情阴郁难看。 他本就怀疑舒太傅是想替周锦砚筹谋,毕竟贤妃和琳琅公主母女没有靠山,儿子又不在身边。 舒太傅极力促成琳琅公主的婚事,除了想让昭玉公主跟岑家联姻的计划落空之外,必然也存着跟贤妃母女示好的意思。 舒家给琳琅公主促成一桩婚事,贤妃出于感恩的心里,允许琳琅亲近舒家也在情理之中。 周锦砚眼下尚年轻,就算立了太子,也还需要一段时间历练,对父皇的权力不会产生威胁。 只是周锦砚身体弱了这么多年,若真让他做太子,成为以后的南齐皇帝,父皇有没有想过舒家外戚专权,没有一点帝王魄力的周锦砚会不会被架空,从此沦为傀儡? 幕僚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见周禹宸一直不说话,主动开口询问:“殿下,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周禹宸没说话,眉眼越发阴沉。 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玲珑公主被罚禁闭一事,已经表明了父皇对他和袁家不满的态度,他这个时候若是继续蹦跶,父皇只会越发不满。 可他要这么认命吗? 他筹谋这么多年,准备这么多年,绝不会因为一个谢东凰就前功尽弃。 周锦砚不可能是储君,就算谢东凰治得好他的身体,也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 周禹宸独自坐了片刻,吩咐:“明日让他们继续在朝堂上劝父皇立储,父皇如不答应,后天再劝,每天一劝,本王倒要看看,父皇到底能扛到什么时候。” “是。” 第524章 东凰,你不管管他? 经过一个多月治疗调理之后,周锦砚身体大有好转。 自打琳琅公主被赐婚给岑云绯开始,朝风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舒家隔三差五就有宾客上门,不是朝中官员,就是世家公子。 就连一直安静无人打扰的云水间,也渐渐多了一点声音。 “今天外面有几份世家公子送来的请帖,说是邀请十六殿下和谢神医去做客。”舒夫人把请帖递给兰庭,“麻烦转告他们,若是十六殿下愿意出门,晚饭前派人告知于我,我好早做安排。” 兰庭拿回来的帖子很多,从琳琅赐婚开始,几乎每天都有。 安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诞,户部尚书府小姐的赏花宴,十皇子孩子的满月酒,南城诗词花会,平阳侯府公子的弱冠礼…… 其他的赏花宴、喝茶宴、诗词宴也不少。 周锦砚闲来无事就拿着这些帖子翻看,一边看一边跟谢东凰讲解送帖子的人跟哪位皇子走得近,判断着他们送帖子的目的是什么。 当他看到十皇子家孩子的满月宴时,神色微默,忽然有感而发:“这位十皇兄当年曾是袁家推出去做质子的人选,可惜最终去的是十二皇兄。” 谢东凰正在沏茶,热水泼在茶盏上,冒起腾腾热气,她声音沉静淡漠:“有什么可惜的?” 周锦砚好转之后,最近一直在吃同一种药方,温和药补配合着食补,所以她除了煎药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于是喜欢了沏茶。 说是陶冶情操,修身养性,但东凰泡茶的手艺和口感足以证明她不是个初学者,而是一个茶道高手。 周锦砚品了她的茶之后,觉得比宫里那些专业的侍茶宫女泡得还好,他甚至想把她泡的茶跟更多的人分享,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厉害,却又矛盾地希望她的一切本领只有他可见,其他人别来沾边。 “你是神医,一心钻研医术,可能不太明白两国起纷争时,去往他国为质的皇子的尴尬处境。”周锦砚似是想跟她解释,“一个人远离自己的国家,独自去往异国他乡,十几年见不到亲人的面,在楚国可能还会面临他们国家皇子权贵们的看不起,被人欺负,处处伏低做小,小心谨慎,处境一定很艰难。” 谢东凰没说话。 坐在书案前看书的周兰庭也没说话。 两人只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些年在楚国的生活方式,谢东凰努力回想着有没有人欺负过周兰庭,周兰庭则回想着自己有没有过尴尬的处境。 最终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周兰庭从进入楚国皇宫开始,皇帝皇后对他的态度就是对待一个孩子该有的态度,即便他是敌国的质子,他们也并没有把对国家的敌意迁怒到周兰庭身上。 他跟小太子一起长大,是他的伴读之一。 但他跟其他伴读没什么区别。 楚国太子容时晏是个宽容温和的脾气,他甚至没有让伴读替他受罚的习惯,周兰庭回想当年,竟找不到一丝一毫受欺负的印象。 而进入暗影阁之后,周兰庭觉得那是他人生中最满足的时光,更谈不上什么处境不处境,每天训练的时间排得满满的,满脑子只有过五关斩六将,哪来的时间去思考处境尴不尴尬? 最后得出总结,这些都是周锦砚自以为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处境,跟真实情况毫无关系。 谢东凰忽然开口:“你若想出去透透气,可以从这些帖子里挑一个去。” 周锦砚沉默片刻:“你想去谁家?” 谢东凰瞥了一眼他面前的请帖,“十皇子孩子满月了?” 周锦砚点头:“你想去喝喜酒?” 谢东凰沉默片刻:“可以去看看。” 这么多刻意邀约的请帖中,寿宴和孩子满月酒算是最不刻意的两个,因为不管谢东凰和周锦砚去不去,他们该办都得办,反而不会出现太多惹人厌恶的麻烦。 至于那些赏花会和诗词会就不好说了。 “孩子的满月宴是在三月初二。”周锦砚看了眼请帖,“虽然十皇子在朝中没什么名气,但他是袁贵嫔的儿子,他家孩子的满月宴,晋王和袁家人肯定会去。” 只要他们出现了,袁家人一定会有所动作。 周锦砚已经可以想象,最近父皇做了几个决定之后,晋王心里是如何愤怒了。 他来舒家治病,让锦王党的阴谋落空。 赐婚琳琅公主,让晋王拉拢岑家的愿望再次落空。 还有被惩罚的玲珑公主,被降位分的宁妃。 锦王等了这么多年,准备了这么多年,岂能看不出父皇已经开始打压他?若是继续坐以待毙,他会真的被毙。 所以晋王一定会找机会孤注一掷。 “无妨。”谢东凰垂眸把泡好的茶倒进几个茶盏里,动作从容而熟练,赏心悦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锦砚端起一杯茶,尚未说话,却见周兰庭已默默取过另外一盏茶,且就在谢东凰身边坐了下来,声音里透着几分不满:“你不是侍茶丫鬟,以后别泡了。” 周锦砚神色一僵,不悦地看着他:“东凰要做什么,需要你来决定?” “我跟东凰说话,需要你来多嘴?”周兰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色冷冷,“你自己是没长手还是没长嘴,就算自己不会泡茶,也可以吩咐你的侍女去泡。” 周锦砚:“你……你放肆!” “你才放肆。”周兰庭语气冷冷,“病好了,开始摆皇子架子了?” “我……”周锦砚语塞,不满地看向谢东凰,“东凰,你不管管他?” 谢东凰端起一盏茶,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对两人幼稚的行为不予置评,显然没有要参与评理的意思。 第525章 母子相见 贤妃仔细思索了两天,最终还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想请女神医进宫给她诊诊脉。 她无法确定谢东凰真实的意图,担心自己做错决定,并急于确定她身边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兰庭,所以根本没办法再等下去。 但是宫妃请太医都有流程,请宫外的大夫更是不合规矩,因此贤妃只能选在癸水来之前,故意吃了一点冷的。 癸水来之后,她疼得脸色煞白,整个人蜷缩在床上,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请个女大夫进宫。 太医院有专治妇科的太医,可琳琅不相信他们,亲自到凤仪宫跪求皇后:“母后,儿臣想求宫外的神医给母妃诊治下药,儿臣……儿臣不敢请太医……” 皇后看着眼前琳琅苍白焦灼的脸,想到太医院早已不靠谱,这个特殊时刻,他们若奉命对贤妃下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锦砚去舒家之后身体好转的速度,皇后缓缓点头:“正好让锦砚和神医一起进宫,本宫想见见她。” “多谢母后!” 琳琅欣喜之下,拿着皇后给的令牌,让贤妃身边最靠谱的公公传懿旨。 一个时辰后,谢东凰和周锦砚坐马车进宫,一个去了凤仪宫,一个带着阿兰进了贤妃的宝香殿。 贤妃痛苦的呻吟声自内殿传出。 待内侍来禀报谢神医到了的时候,贤妃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一脸的苍白冷汗,额前的头发丝都是湿的。 “贤妃娘娘。”谢东凰走到内殿,“容我给你把把脉。” 贤妃抬起头,下意识地朝谢东凰身后看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我行医多年,身边一直有个侍卫形影不离,只是进了娘娘的宫里,男女有别,我便让他在外面候着了。”谢东凰声音淡淡,拖了张小杌子走过去,坐着给贤妃把脉,“娘娘若是愿意让他进来,我这就把他喊进来,给我打打下手。” 贤妃克制着心头情绪,虚弱地开口:“医者眼中无男女,既然他是神医的侍从,自然该是听从神医吩咐的。” 谢东凰喊了句:“阿兰。” 周兰庭从外面走进来,身躯颀长瘦削,气度沉稳内敛,容貌俊秀,看着却一点都不文弱,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练家子的矫健和强壮。 他的手里提着几包药材。 贤妃眼底含着期待,试着从他的脸上找出年幼时兰庭的影子。 可他们十几年没见了。 纵然血浓于水,纵然贤妃几乎可以凭着强烈的预感,确定眼前这个青年十有八九就是她的儿子,可她还是很难从他这张脸上找到小时候的印象。 变化太大了。 所以他进宫第一天,皇上和皇后都没有认出他来。 贤妃没有打量他太久,很快收回视线,心头激动的情绪翻滚。 她不能屏退左右,因为屏退所有人,他一个男子更不能留下这里。 可是不屏退左右,就无法问他的身份。 贤妃死死捂着肚子,疼得冷汗直冒:“本宫最近疏忽,忘了癸水的日子,适用了一些冷品,神医开点药给我调理一下吧。” 说这句话时,她偷偷看向周兰庭,果然见到周兰庭那张淡漠寡言的脸色,流露出一点担心牵挂。 她心头微动,忽然伸手抓着东凰的手腕:“神医……” “别担心,药已经准备好了。”谢东凰按住她的手,“刚才出宫传旨的公公遵琳琅公主之命,已经把贤妃娘娘的症状完全告诉我,稍后我让人取了药煎下,贤妃娘娘服药之后,晚上就不会太疼了。” “嗯。”贤妃放开她的手,看向周兰庭,“这位公子是神医的什么人?” “未婚夫。”周兰庭率先开口,“我们以后会成亲。” 贤妃诧异:“你们是未婚夫妻?” “嗯。” 谢东凰转头吩咐:“阿兰,你把药材给宫女,让她们去煎药。一包药材,三碗水煎成一碗,今晚服一贴,明日一早服一贴。” 嬷嬷接收到贤妃的眼神示意,命两个一等宫女去煎药。 宫里还剩下一个贴身嬷嬷。 “嬷嬷,你去沏壶茶,本宫跟神医聊一聊。” “是。” 当殿内只剩下谢东凰和周兰庭时,贤妃终于强撑着身体靠在床头:“小公子贵姓?” 周兰庭走上前,扑通一声跪下:“母妃。” 贤妃愕然,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就认了,随即眼眶一红,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抬手想去抚他的头顶:“你……你真的是兰庭?” “起来。”谢东凰语气淡淡,“有事说事,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贤妃眼泪噙在眼里,还没来及落下,就见周兰庭利落地站起身,很快恢复了那副淡漠内敛的表情。 她情绪有些跟不上,愣了片刻,才抬手拭去眼角的水花。 “时间仓促,只说几句重要的,他是周兰庭,你的儿子,如假包换。”谢东凰声音淡淡,“我是楚国朱雀长公主容子曦,又名谢东凰,此次跟他一起来楚国,是为了扶持他坐皇位。” 什,什么? 贤妃面露震惊之色。 谢东凰继续说道:“给十六皇子治病,只是为了有个顺理成章的理由进入皇宫。” “但是有一点,周兰庭是我的人。未经我的同意,他不能娶别的女子,不管对他有多大的帮助,都不行。” 说完这句,她站起身:“贤妃娘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贤妃有点又惊又懵,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信息量有点大,她接受得有点困难。 扶持兰庭坐皇位? 这……她还在猜测他到底是不是兰庭,他们竟然已经开始筹谋夺位了? 第526章 师从何人 而且朝堂上如今是晋王的天下,皇帝就算要立年纪小的,十六皇子才是更合适的人选,怎么轮也轮不到兰庭啊。 谢东凰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淡淡开口:“周兰庭十四年前主动提出去楚国为质,足以证明他小小年纪就有担当,有勇气,有魄力。” 贤妃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阵脚步声传来。 嬷嬷端着刚沏好的茶走来,给谢东凰斟了盏茶。 谢东凰道:“茶我就不喝了,方才我留下的药材,嬷嬷记得按照我方才说的,盯着宫女煎好给贤妃娘娘服下。” “是。” “贤妃娘娘先休息吧,改日抽空再来看您。”谢东凰没再逗留,很快带着周兰庭离开。 贤妃吩咐:“嬷嬷,你替本宫送送神医。” “是,娘娘。” 贤妃克制着从床上起身送他们出去的冲动,心里还有千言万语想跟兰庭说说,想问问他这些年在楚国过得怎么样,想问问他怎么会想到要争皇位,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再进宫…… 她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今天却根本没机会问。 不过她已经满足了。 贤妃抚着心口,心里被骤然席卷而来的惊喜淹没,几乎忘了癸水引发的疼痛。 兰庭还活得好好的,看起来并未受过多少磨难,身体健壮,比待在南齐宫里的十六殿下都长得好。 贤妃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眼睛里浮现的雾气,兰庭,兰庭…… “母妃。”琳琅公主疾步走进来,面上带着几分期待,压低声音开口,“怎么样?” 贤妃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琳琅,母妃不能出宫,但是你可以。” 琳琅一愣,随即明白她的意思:“母妃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未出阁的公主出宫也有规定,不是自己想去就去,但她可以想办法。 琳琅想到谢神医和皇兄就住在舒家,这是最便利的条件。 舒家是皇后的母家。 在皇后看来,神医和锦砚每天的一举一动都在舒家眼皮子底下,她这个公主出宫前往舒家,一举一动也在舒家眼皮子底下,所以皇后不会怀疑太多。 何况周锦砚的身体还需要谢神医调理。 她若经常出宫去找谢神医,还能及时带回十六皇兄的消息,皇后不会不同意。 这般一想,琳琅顿时心安。 …… 谢东凰走出宝香殿,命人去通知了周锦砚。 皇后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如此健康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不再是缠绵病榻,欣喜之余,也让她对谢神医更多了几分感激和佩服。 纵然想跟儿子再多相处一会儿,却不好叫神医在外面等太久。 她不舍地给周锦砚塞了一些银票:“在舒家不比宫里,身边的下人随时可以出门,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让下人去买,多换点银子留着打点下人,一定不要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周锦砚笑道:“母后放心,儿臣住在外祖父家,外祖父和舅母总不至于委屈了儿臣。” “下次再进宫,我们母子一定好好聊聊。” “这要看神医的意思。”周锦砚叹气,“她不喜欢宫里的规矩。” 皇后点头:“本宫看得出来,她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周锦砚表情微妙。 宫里的人说话果然都有技巧,母后也不例外。 谢东凰进了宫不来拜见皇后,而是在外面等着十六皇子,这事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那就是大不敬,没有规矩尊卑。 因为谢东凰是个神医,所以就是不拘小节。 周锦砚笑了笑:“那儿臣先出去了。” “嗯。” 皇后起身把他送了出去,只送到凤仪宫外,看着他跟前面不远处的谢东凰汇合,两人一起往宫门方向走去。 她才轻轻叹了口气:“总算见到锦砚健康的模样了。” “十六殿下身体好转,皇后娘娘的福气才开始呢。” 皇后沉默片刻,转身往回走去。 福气? 锦砚的性子太单纯,身体虽然大为好转,可到底比不上从小就健健康康的其他皇子。 再想到皇帝一直以来让人琢磨不透的心思,皇后只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话,抬脚跨进宫门。 谢东凰和周锦砚走到宫门外,毫不意外地又看见了这几天朝堂上的主角——锦王周禹宸。 他坐在马车里,车帘是掀开的。 马车旁几个护卫安静站着,远远看见周锦砚就恭敬地行了礼。 周锦砚见状,不得不上前打个招呼:“二皇兄,你怎么在这里?” 周禹宸靠着车窗,眯眼打量着周锦砚的气色,发现外面传言果然不假。 短短一个多月没见,周锦砚身上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以前的苍白病弱之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印堂发亮,气色明媚,充满着年轻人该有的蓬勃朝气。 “十六弟身体看来大为好转了?” 周锦砚笑道:“是啊,多亏谢神医妙手回春,把我这个病怏怏的身体救回来了。” 周禹宸看向不远处的谢东凰:“神医如此精湛医术,不知师从何人?” “晋王想去拜师学艺?”谢东凰淡漠反问,“家师已隐居,不再收徒,你可能要失望了。” 说完这句话,她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皇兄,我先走了。”周锦砚连忙转身跟上,也随之上了马车。 周兰庭坐在马车前,驾着车,很快离开。 第527章 神医不拘小节 谢东凰和周锦砚进宫时间短,并未引起什么怀疑。 回到云水间谢东凰又开始忙着给周锦砚配药煎药,周兰庭跟进跟出,数次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谢东凰头也没抬,径自开口。 “我以后不会娶别的女子。”周兰庭语气坚定,像是发誓一般,“任何女子都不会娶,小妾也不会有。” 谢东凰瞥他一眼:“我又没说你会有。” 周兰庭默了默:“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谢东凰:“……” 周兰庭道:“我知道暂时不急,但应该先把婚期定下来,免得你以后反悔。” 谢东凰瞥他一眼:“等你及冠之后。” 反悔? 她就这么没信誉? 周兰庭一边计算着自己及冠的时间,一边点头:“嗯。”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跟往常一般过。 周锦砚每天吃饭喝药,在庭院里晒太阳,谢东凰配药煎药,品茶聊天,日子过得分外自在。 琳琅公主借着探望十六皇子的理由,每十天半个月就会来云水间一次,每次带回周锦砚健康的消息给皇后,让皇后安心。 朝中各派大臣的竞争到了越发激烈的时候。 三月初三,春暖花开时节,是十皇子周南箫儿子的满月宴。 谢东凰和周锦砚决定出去热闹热闹。 梳妆打扮之后,谢东凰几人从水云间出来,抬头就看到了舒夫人和一个娇俏少女站在廊上。 少女容貌俏丽,身段玲珑有致,落在谢东凰面上的眼神透着打量和探究,看不出多少敌意,却藏着世家女子与生俱来的孤傲,有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意味。 她是舒夫人的女儿舒灵,周锦砚的表妹。 “灵儿见过表兄。”舒灵朝周锦砚半屈膝行礼,“表兄安好。” 周锦砚语气温和:“表妹不用多礼。” 舒灵抬头看向谢东凰,嘴角挂着一抹笑意:“谢神医,听说你的医术很厉害。” 谢东凰语气淡淡:“还好。” 舒灵道:“我今天跟你一起去南王府,谢神医介意吗?” 谢东凰道:“南王府不是我的地盘,我无权介意。” 十皇子周南箫,弱冠之后封王,封号南王,娶的是吏部左侍郎家的小姐。 “南王府给舒灵也递了请帖,所以她今天跟你们一块儿过去凑个热闹。”舒夫人笑着开口,“谢神医是十六殿下的救命恩人,灵儿,万不可对神医无礼,听到没有?” “母亲放心嘛。”舒灵撒了个娇,随即转头看向周锦砚,主动攀上他的胳膊,“表兄,我跟你乘一辆马车。” 周锦砚下意识地看向谢东凰。 “没问题。”谢东凰点头,“我跟阿兰一辆。” 周兰庭欣然同意。 周锦砚却不太高兴:“男女授受不亲。我跟阿兰乘一辆马车,你们两个女子共乘一辆。” 舒灵嘴巴一嘟:“表兄。” “灵儿,十六殿下说得对。”舒夫人开口,“男女授受不亲,别让南王府的客人笑话。” 舒灵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周兰庭面色微冷:“麻烦舒夫人准备一下。我跟神医一辆车,十六殿下和舒姑娘共乘一辆,神医不拘小节,不怕别人笑话。” “这……”舒夫人有些为难地看向周锦砚,“殿下。” 周锦砚抿唇看向东凰。 “就按阿兰说的,我跟他共乘一辆马车。”谢东凰转身走出去,不想再纠结这个无意义的话题。 周锦砚听到这句话,唇角抿紧,神色不悦。 舒夫人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劲,却毫无办法,只能按照谢东凰和周兰庭的要求安排。 最后谢东凰和兰庭满意,舒灵满意,只有周锦砚一个人不满意。 周兰庭坐在车厢里,默默盯着谢东凰看了一会儿:“那个舒灵很讨厌,你不必理会她。” 谢东凰垂眸翻看着书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我本来就没打算理会。” 周兰庭嘴角微翘,见她看书,也从怀里抽了本书出来翻看。 两人静默无声,唯有马车轱辘行驶在路上,发出规律的声音。 前面车厢里,舒灵心满意足地看着周锦砚:“表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简直像个换了个人。” 周锦砚眉眼阴郁,心不在焉地开了:“是神医的功劳。” “神医虽然功不可没,但表兄也是吉人自有天相。”舒灵笑了笑,“命格贵重的人就算受点病痛折磨,早晚也会熬过去的,表兄就是命格贵重的人。” 周锦砚淡道:“你跟神医说话的时候,多一点善意,态度不要太高傲。” “我怎么高傲了?”舒灵不服,“她只是个大夫,难道还要我对她卑躬屈膝吗?” “不许你这么说她。”周锦砚皱眉,不悦地看着她,“神医不仅仅是神医,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舒灵沉默片刻:“‘救命恩人’这四个字是不是有点过了?如果太医院的太医都这样自居,岂不是个个都是皇上和后宫嫔妃的救命恩人?” 第528章 多谢十六弟提醒 周锦砚心情不好,说话的语气也不似往日温软,还是带着点强硬:“首先‘救命恩人’不是她的自居,而是我说的,我觉得她配得上这四个字;其次她不是太医院的太医,没有服侍皇家的义务——” “表兄这句话说错了。”舒灵皱眉,正色地纠正他,“溥天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既然是南齐子民,那么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都有听从皇命的本分,能有一个机会给皇子治病,应该是她的荣幸。” 周锦砚面色沉下:“表妹,你再这么说话,我就要生气了。” “我……” “或者我到后面那辆车上去坐?” 舒灵终于闭嘴不再多言,心里却忍不住不甘。 她说的难道不对? 不管那个姓谢的是何方大夫,医术如何精湛,都是南齐子民,理该遵从皇帝旨意,遵守尊卑规矩。 有个机会让她给皇子治病,她难道不应该感恩戴德? 若真敢仗着给皇子治病就恃功而骄,甚至生出不切实际的妄想,那才是不知所谓,最后一定会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 马车一前一后抵达南王府。 谢东凰和周兰庭从马车上下来,双脚刚落地,就感觉到一道视线投了过来。 她转头看去,从前面马车上下来的舒灵,正以一种不善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宣告占有欲似的。 在谢东凰看过去时,她直接挽着周锦砚的胳膊,递给谢东凰一个挑衅的眼神,然后转头扶着周锦砚:“表兄,你小心点。” 谢东凰平静地收回视线。 “十六殿下。”南王府守卫看见周锦砚,显然十分意外,一时竟有些不太敢认似的,“真的是十六殿下?” 周锦砚温和点头:“我正是十六皇子周锦砚,许久没出宫,你们不认识我也正常。” 守卫闻言,连忙扬声通报:“十六殿下到!舒姑娘到!” “还有给我治病的谢神医。”周锦砚抬手需指谢东凰,“这位就是。” 守卫连忙跟着补了一步:“谢神医到!” 通报声刚落下,南王府里立即就有侍女和家丁走出来,朝周锦砚行礼:“参见十六殿下,见过舒姑娘。” “免礼。” 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由侍女带着谢东凰和舒灵去女子的宴席,家丁则带周锦砚和周兰庭去男子的宴席。 但周锦砚最近两个月是朝中关注的焦点,哪怕他很少露面,可因为他的病情和谢东凰的出现,自打去舒家治病开始,他就成了朝中风云人物。 一听到守卫禀报,王府里陆陆续续出来了不少人。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一连串锦衣玉袍的男子从王府里走出来,从三十几岁到二十一二岁的都有,阵仗颇为浩大。 周锦砚谦恭温和地上前,一一与诸位皇兄寒暄见礼。 皇子们除了周禹宸之外,其他人一直都只是听说谢东凰,今日才得见其人,一时之间无数双眼睛齐齐落在谢东凰面上,连同她身侧的周兰庭都被关注到了。 “十六弟,这位就是给你治病的神医?看起来确实医术精湛,宫里那么多太医束手无策,越治越重,没想到神医如此年轻,竟是药到病除,看来这是十六弟的贵人啊。” 说话的是为首的大皇子,看起来笑容可掬,实则意有所指,听得周禹宸脸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谢神医确实医术精湛,只是来了京城一个多月,至今不知祖籍何处,师从何人。”周禹宸一双眼落在谢东凰脸上,声音淡淡,“皇城戒备森严,若是有人打着治病名义混进来图谋不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二皇兄多虑了。”周锦砚笑道,“谢神医每天只钻研医术,其他的一概不问,从未有过图谋不轨的想法,偶尔陪我进宫,也只是为了让母后见见我,知道我身体已经逐渐恢复中,并无有其他不合时宜的举动。” 顿了顿,“至于祖籍何处,师从何人……世间之人皆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既然父皇母后都不曾过多询问,二皇兄也不必自寻烦恼,非要弄清楚神医来历不可。” 这番话不疾不徐落音,在场之人皆是静默如鸡。 周锦砚这是公开跟晋王叫板吗? 几位皇子眼底浮现几分兴味光泽,不约而同地瞥了眼晋王,只见这位近两年来一直在朝中格外活跃的晋王殿下面色阴沉,看起来颇有几分被冒犯的恼怒。 但他跟周锦砚之间其实只是一个长幼有序的区别。 即便他们之间年龄相差十四岁。 即便晋王这些年在朝中权势很大,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可那一步之遥只要跨不过去,他跟周锦砚就永远是兄弟,而不是君臣——哦不,倘若以后周锦砚侥幸成为储君,甚至是皇帝。 那么君臣关系还是成立的。 但眼下来说,他那种被冒犯的感觉绝对是他的错觉,周锦砚只是在跟他讲道理而已。 “果然十六弟身体好起来了,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周禹宸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为兄确实不该多管闲事,多谢十六弟提醒。” 第529章 添堵 “既然如此,麻烦你们把我跟神医安排坐在一处。”周锦砚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侍女,“我身体不好,跟神医坐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舒灵不悦:“表兄,今日是男女分席,你怎么能跟谢神医坐在一起?” “是啊,十六弟。”大皇子开口,“你是男子,又是皇子,不用在乎男女之防,但谢神医可是个尚未出阁的女子——” “无妨。”谢东凰淡道,“可以让十皇子给我们安排单独的房间,稍后琳琅公主也会过来。他们兄妹之间不必顾忌男女之防,我是大夫,只对病人负责,其他的更不用在乎。” 周锦砚表情愉悦:“大皇兄听到了吧,神医根本不在乎这些。” 负责引路的侍女只能点头:“请十六殿下和谢神医跟奴婢来。” 周锦砚和谢东凰跟随侍女往内院走去,到了前面通廊上,一个年轻男子匆匆而来,跟周锦砚寒暄:“十六弟。” 周锦砚于是再次停下脚步,看着迎面而来的男子,并朝谢东凰介绍:“这位就是今天满月宴孩子的父亲,南王周南箫。” 周南箫笑容满面看着周锦砚:“十六弟,你的身体真的好起来了?” “嗯,多谢十皇兄关心。” “没想到神医医术这么好。”谢南箫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谢东凰,瞥见谢东凰清丽绝美的容颜之后,目光里一瞬间闪过别样的色泽,“这位就是谢神医?” “嗯。”周锦砚点头,“恭喜十皇兄喜添贵子,今日人多忙碌,皇兄不必留在这里招待我们,我跟神医自己找位子坐下。” “十六弟说的这是哪里话?”周南箫哥俩好似地揽着他的肩膀,“听下人禀报,说你想跟谢神医坐在一处,为兄特地为你准备了一处雅间。” “你当自己是青楼还是客栈?还特意准备了雅间。”周锦砚失笑,“不过我们确实需要单独的宴厅,花厅凉亭都可以,只要有吃的有喝的,有风景可欣赏就行。” 周南箫笑着回道:“行,都满足你。” 说话间,他视线有意无意瞥向谢东凰,随即感受到一道凌厉的视线投过来,他转头看去,正对上周兰庭那双冷锐锋利的眸子,神经一紧,随即不悦地开口:“这位公子如此看着本王,是什么意思?” “南王殿下应该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周兰庭并不客气,语气冷冷,“若是再不怀好意地朝神医身上瞄,我就把你那双招子抠出来。” 周南箫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周锦砚已经抬手把他推开:“十皇兄不会是打神医的主意吧?” “十六弟说的这是什么话?”周南箫义正言辞,“我只是对神医好奇,惊叹于她如此年纪轻轻,就有着让众多太医望尘莫及的医术,所以才多看了两眼。” “真是大惊小怪。”舒灵冷哼,“多看两眼又怎么了?人长着一张脸不就是让人看的吗?” “你闭嘴!”周锦砚朝她怒喝,“方才在马车上我就已经够忍你了,你竟然一点都不知收敛?你去女子那边就座,别跟在我身边添堵。” 舒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表兄,我跟在你身边就是添堵?” “不然呢?”周锦砚目光微冷,“除了阴阳怪气添堵,你还做了什么?” 舒灵气得眼眶发红,指着谢东凰:“她只是一个女大夫,你就对她客客气气,温柔有礼,我是你的表妹,你对我一点都不温柔,我难道还不能阴阳两句吗?” 谢东凰瞅着眼前这场面,转身往外走去:“阿兰。” “是。”周兰庭转身跟上。 “谢神医。”周南箫连忙伸手拦住,并不解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我对争风吃醋的戏码一点兴趣都没有,吃喜宴的兴致已经被破坏,就此告辞。”谢东凰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南箫还待再拦,却被周兰庭毫不犹豫地挥开手。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离开。 “东凰。”周锦砚脸色一变,赶紧转身跟了上去,“我跟你一起回去。” 被孤零零留在原地的舒灵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离开,一张脸渐渐涨红,后又慢慢转为苍白。 “舒姑娘……”周南箫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要不我让人安排你先去吃席——” “吃什么吃?”舒灵冷冷转头盯着他,眼眶发红,有难堪的水雾浮现,“我是饿死鬼投胎吗?” 说罢,她转身拂袖而去。 周南箫盯着她愤怒的背影,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 不识好歹。 前院人很多,谢东凰和周兰庭经过时,那几位皇子才陆陆续续打算回宴厅,见他们往外走去,三皇子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要留下来吃席吗?” 谢东凰面色漠然,周兰庭懒得搭理人。 周锦砚也没空回应,追上谢东凰之后,道:“东凰,你别恼——” “我没恼。”谢东凰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一眼,“你应该等等你的表妹,她是你带出来的,万一出了点意外,你该如何交代?” 周锦砚皱眉:“可是我——” “我们一起出来的,可以一起回去。”谢东凰语气平静,“我跟阿兰先上车,她若要留下来吃酒,你就安排人保护她,若跟你一起离开,你就等她一会儿。” 周锦砚心情复杂。 她知道谢东凰是个淡漠性子,厌恶这种无意义的争风吃醋,方才是他没处理妥当。 早在舒灵表露出敌意的时候,他就应该让南王府侍女把她安排到女子宴厅上去。 可即便是不太高兴的时候,东凰依然牵挂着舒灵的安危。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我知道。”周锦砚点头,“我不会让她落入危险境地。” 第530章 都是你们自找的 谢东凰和周兰庭很快走出王府,上了自己的马车。 坐在车厢里,周兰庭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她跟前坐着,悄悄握着她的手:“不高兴?” “没有。”谢东凰摇头,“只是不太喜欢大庭广众之下,听人争执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她对周锦砚并无儿女私情,只觉得舒灵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 不过生气没必要。 她只是厌烦这种无意义的口舌之争。 舒灵是世家千金,大家闺秀,理该是从小就受到良好教养,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该符合大家闺秀的气度。 无理取闹和争风吃醋就应该是闺房里的情趣,就算刁蛮任性的女子,也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争锋吃醋,蛮不讲理。 今日来南王府的宾客那么多,且都是朝中皇子,各派立场不一样。 舒灵这么做,除了让人看周锦砚的笑话之外,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大一会儿,马车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谢神医。”男子傲慢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虽然你是十六弟的大夫,十六弟病情能好转,你功不可没,但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大夫,而舒姑娘则是舒家嫡女。众目睽睽之下,你如此耍脾气,让十六弟和舒姑娘难堪,是不是太不合礼数?” “五皇兄,这件事应该跟你无关吧?”周锦砚从王府走出来,身边跟着眼眶发红的舒灵,“你既然知道神医是我的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就该尊重她,或者即便你不想尊重她,也不该当着我的面指责她,你有什么资格?” 方才说话的人正是南齐五皇子周怀敬。 他原本就是存着挑拨离间的心思,看到舒灵出来才故意开口,想让舒灵跟谢东凰生出嫌隙。 料想周锦砚就算知道,最多打个圆场,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给他面子,直言他没资格。 周怀敬一直以来就是晋王的忠实拥趸,听到周锦砚这么一说,顿时沉下脸:“十六弟怎么如此尊卑不分?她只是个大夫——” “大夫怎么了?”周锦砚面色冰冷,“连父皇和母后都对神医尊重有加,五皇兄是觉得自己已经凌驾于父皇母后之上了吗?” 五周怀敬脸色一变:“十六弟还请慎言!为兄何曾有这个意思?” “圣驾亲临的玉佩在此!”周兰庭忽然从马车上闪身而出,抬手亮出手里的玉佩,“还不跪下?” 周怀敬脸色大变:“你——” “跪下!”周兰庭冷冷厉喝。 周锦砚面色微缓:“五皇兄若是不跪,就是对父皇不敬,稍后我进宫问问父皇,见君不归该是什么罪名?” 周怀敬咬着牙,不甘不愿地跪了下来。 南王府大门外奴仆早已经跪了一地,此举惊动王府里的几位皇子纷纷回头。 场面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周锦砚转头看向舒灵:“今日闹成这样,表妹满意了?” 舒灵脸色发白:“我……” 周兰庭转身回到马车前坐下:“今天既然来了,我们若太早离开,未免让人觉得对主家不尊重。既然如此,我家神医就在马车上休息一会儿,五皇子嘴贱,多跪一会儿应该也无妨。” 五皇子气得脸色铁青,不敢相信这个无权无势的狗东西,竟敢拿着皇帝所赐玉佩狐假虎威,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羞辱他这个皇子。 他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报复他? “这是怎么回事?”晋王从王府里走出来,面色沉怒,“一个个都胡闹什么?老五,你堂堂一个皇子跪在这里像什么话?还不起来!” 五皇子有了底气,正要起身,却见周兰庭抬手举起手里的玉佩:“见君不跪,是什么罪名?” 顿时扑通一声又跪了回去。 晋王脸色铁青,冷冷盯着周兰庭:“父皇赐你们这块玉佩,是为了神医进出宫方便,不是让你在这里耀武扬威,羞辱皇子。” “我就羞辱他,怎么了?”周兰庭冷笑着挑衅,“有本事你就让他起来。” 五皇子死死咬牙:“你这个卑贱的——” “五皇兄。”周锦砚不疾不徐地提醒,“这位阿兰兄弟脾气不好,且特别固执,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若五皇兄继续辱骂他,他待在这里陪你一天也是极有可能的。” 周兰庭眯眼,只当没听到周锦砚趁机骂他的行为。 今天出门他们是一起的,不能内讧。 有什么内部恩怨,等回到云水间再说。 舒灵见到这样的场面,低声说了句:“表兄,我先回马车上坐着了。” 周锦砚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场面似乎就此僵持下来,周兰庭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意,看着站在庭前静止不动的晋王:“晋王是不是也想被冠一个见君不跪的罪名?” 周禹宸脸色阴沉,看着周兰庭的眼神仿佛要杀死他似的,最终冷冷开口:“谢神医,你就是如此纵容自己的手下?” 谢东凰坐在马车里看书,闻言,淡漠回了一句:“都是你们自找的。” 周禹宸很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底气,让她敢在重兵驻扎的天子脚下,如此明目张胆地跟皇子作对? 她真不怕半夜暴毙? 守卫如铜墙铁壁的皇宫尚且有刺客出没,她真以为住在舒家就万无一失了? 第531章 没有非分之想 今天是南王儿子的满月宴,周禹宸着实不想闹得太难堪。 何况周兰庭手里握着皇帝亲赐的玉佩,若真的闹大,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吃亏的绝不是身体刚刚好转的周锦砚。 此时他完全有理由怀疑,谢东凰就是故意想把事情闹大,想让他们在父皇面前再被降罪责罚。 周禹宸冷冷盯着周兰庭看了一眼,语气阴沉:“老五,跟谢神医赔罪。” 五皇子这会儿也回过了神,知道闹大了对他们没好处,听到这句话,僵着表情道:“方才是我无礼,不该对谢神医出言不逊,还望谢神医大人有大量,原谅本王口不择言。”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往王府里走去,不想再留下来被玉佩威胁。 周禹宸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周锦砚:“十六弟很幸运,遇到了一位医术和脾气都不错的神医。” “多谢二皇兄夸赞。”周锦砚颔首,受下他这份赞美,“我也觉得谢神医医术和脾气都不错。” 说完,他转身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开南王府,很快消失在视线里,仿佛今日只是来露个脸,给南王送上一份满月宴的贺礼。 周禹宸转身进府,面色阴郁难看。 琳琅公主的马车抵达南王府门外时,才得知周锦砚和谢东凰已经回去,且气氛不是很愉快,于是连马车都没下,就赶紧命人调转马车往舒家而去了。 舒夫人原以为他们会在南王府吃完宴席再回来,没想到马车这么快停到了大门外。 听到下人禀报之后,舒夫人疾步而出,抬眼就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周锦砚和舒灵。 见他们回得这么早,舒夫人先是诧异,刚要张嘴问问,却见两人都不太高兴的样子,心头微沉,她低声问着女儿:“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去吃宴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舒灵在南王府受了委屈,此时见到自己母亲,眼眶一红,头也不回地提着裙摆进府去了。 “这……”舒夫人不安地看向周锦砚,“十六殿下,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灵儿惹了祸?” “舅母。”周锦砚神色淡淡,“谢神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喜欢有人对她不尊重。另外,灵儿表妹作为舒家的女儿,不分场合闹脾气,让神医难堪,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举动,还望舅母以后好好教导,不要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舒夫人脸色微变,随即难为情地点头:“我替灵儿给殿下赔个不是,给谢神医也赔不是。稍后我一定好好说说她,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以前不这样啊……” “舒夫人的意思是十六殿下错怪了舒灵,还是责任在我家神医?”周兰庭跳下马车,语调淡漠,“神医住在舒家是为了给十六殿下治病,不是寄人篱下,也不是来受气的,谁都没资格对她冷嘲热讽。” 说这句话时,他还不忘伸出手,把谢东凰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舒夫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更知道周锦砚的身体有多要紧,顿时陪着笑脸:“真是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灵儿不懂事,我稍后一定好好教训她,还望神医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周兰庭没再说什么。 谢东凰淡淡点头:“夫人可以转告舒姑娘,如果她是因为我的身份而心存偏见,那就是她心胸狭窄,没有包容之心。如果是为了十六皇子,那就告诉她,我对十六皇子并无非分之想。” 周锦砚听到这句话,抿了抿唇,神色黯然。 舒夫人再三替女儿致歉。 谢东凰道:“夫人不用自责,我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回到云水间,周兰庭寸步不离地跟着谢东凰,周锦砚数次试着跟东凰赔礼道歉,想让她消消气,还想顺便跟她表白一下。 可一接触到周兰庭那双不善的眸子,顿时一个字说不出来。 他沉默片刻,商议似的开口:“我想跟东凰单独谈谈。” “不用。”东凰坐在窗前看风景,“我没生气,也没记仇,更不会因此做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情,所以不用跟我单独谈。” 周锦砚在她对面坐下,抿了抿唇:“我觉得你应该生气。” 谢东凰奇怪地抬头瞥他一眼,难得有耐心解释:“我真的不生气,只是不确定舒灵今天的态度是因为什么而起,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性。” “如果是因为你,那就需要解释清楚,让她知道我对你没什么想法,避免以后引起更大的误会。” “如果是她对大夫怀有偏见,或者自认为高人一等,傲慢无礼,那就是心胸气度的问题,非一朝一夕可改。” “不过这些都跟我无关。” “我已经尽到提醒舒夫人的义务,其他的不归我管。” 说完这些,她转头看向窗外:“今天天气不错,殿下可以去修建一下园子里的花枝,一来找点事做,二来晒晒太阳,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第532章 过程不重要 琳琅公主抵达舒家时,云水阁侍女已经开始准备午膳。 他们一早去南王府时,时辰就已经不早了,这一来一回的耽搁,正好已到了午膳时间。 “本公主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跟神医一起用午膳。”琳琅公主带着两个侍女走进云水间,看见蹲在园子里修剪花枝的周锦砚,忍不住调侃,“十六皇兄什么时候改行做花匠了?” 周锦砚撇了撇嘴:“惹神医不高兴了,她让我出来把花枝修一修。” 琳琅公主安静片刻,忍不住替花草抱不平:“这些花儿招惹了谁,居然要遭受十六皇兄的璀璨?” 周锦砚笑道:“那你要去问谢神医。” 正有此意。 琳琅公主熟门熟路地穿堂而过,径自来到谢东凰居住的内院:“东凰姐姐。” 周锦砚听到她的称呼,忍不住有些吃味。 这才认识多久,就姐姐、姐姐地叫,这么自来熟? 想到东凰跟自己之间一直保持着距离,哪怕把脉时离得那么近,从不顾及男女之防,哪怕每天两贴汤药都是她亲力亲为,也从未有过暧昧旖旎。 她还说对他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周锦砚心情郁郁。 东凰每次看着他时,眼神都平静得跟对待她的每一个病人一样。 可是她跟阿兰的相处方式就不太一样。 周锦砚看着在自己杰作下变得惨不忍睹的花枝,沉默了好半晌,竟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了。 内院暖阁里一片静谧。 谢东凰和周兰庭各自捧着一本是安静地翻阅着,琳琅公主掀开竹帘进屋之后,看见这一幕,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顿,随即表情微妙:“阿兰哥哥学东凰姐姐学得走火入魔了。” 此言一出,谢东凰和周兰庭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书,齐齐转头朝她看来。 “东凰姐姐是不是故意把十六皇兄支出去修剪花枝,想单独跟阿兰哥哥相处?”琳琅一副了然的眼神,“真好。” 纵然早已知道周兰庭的身份,为了避免引起旁人怀疑,琳琅公主也只是以“阿兰哥哥”称呼,更好跟“东凰姐姐”相配。 “你怎么来了?”谢东凰坐直身体,替壶给她倒了盏茶,“午膳马上就好了,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 “当然要。”琳琅连连点头,得知周兰庭的身份之后,她怎么看东凰怎么亲切,“东凰姐姐,你是不是在南王府受了委屈?” “倒是没受什么委屈。” “不管,你们就是受了委屈。”琳琅撇嘴,“回宫之后,我要去告诉父皇。” 东凰挑眉:“你跟皇上很亲近?” “以前不太亲近,但自从把我赐婚给岑小将军之后,父皇隔三岔五就会去我母妃宫里坐坐。”琳琅公主笑了笑,“我们这也算是荣获圣宠了。” 挺好的。 谢东凰倚着锦榻:“你父皇这人,年岁越大,越拿不定主意。” 年事已高的皇帝,能硬刚着满朝文武每日不厌其烦的劝谏,至今不立储君,着实少见。 储君是国之根本,社稷传承。 他是真不怕自己有一天突然暴毙,来不及传位,然后让朝堂因为储君一事而陷入内乱,甚至引起宫变? “东凰姐姐。”琳琅公主压低声音开口,“母妃这段时间一直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每次见到父皇也都提心吊胆,生怕不小心说漏嘴或者露出什么破绽。” 谢东凰道:“你想让皇帝少去几次宝香殿?” “不是。”琳琅摇头,“我是想问问,阿兰哥哥什么时候可以恢复真正的身份?” “快了。” 琳琅眼睛一亮:“真的?” “嗯。”东凰点头,“原本我是打算用两年时间筹谋,但是现在改变主意了。” 两年时间筹谋? 琳琅咋舌:“那为什么改变主意?” 谢东凰没说话。 她怎么能告诉这个小丫头,她原本是打算扶周锦砚上位的?一个身体孱弱的嫡皇子,且还是个没有心机没有手段的皇子,最容易控制。 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状况。 周锦砚梦境中出现过她,以至于竟对她生了感情,这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她也不想跟他有感情上的纠缠。 所以改弦易辙,决定扶周兰庭。 她跟周兰庭至少算是知己知彼,且某种程度上有着相依为命的经历,在暗影阁里有过同生共死的情谊……嗯,虽然周兰庭好像也喜欢她,但谢东凰觉得被他喜欢,是件可以接受的事情。 因为周兰庭有分寸,不会为了感情要死要活,甚至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他对她言听计从,以后登基,大权也可以握在她的手里。 只是如此一来,她就不想浪费太长时间了,毕竟贤妃娘娘家世后盾不太够格给予支持,所以她打算用楚国做后盾。 既然结果都一样,过程就不那么重要了。 总比两国开战,生灵涂炭来得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