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救世主掉到锤四万哪算退休啊》 001 幻境 康拉德·科兹迅疾无声地在夜幕号的黑暗中前行。 他与这艘船分别得太久了,常理来讲,他或许应该感到怀念,但他没有。他的脑海中完全被挫败、惊异、困惑与疑问填满了,无暇思考其他。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他清楚,有资格向他做出解答的人正在舰桥。 因此,康拉德·科兹一路畅通无阻地向着舰桥走去。他没有掩藏身形,可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些人全都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这在原本是不可想象的——夜幕号上所有见到原体的人都会在当即有所表示,不论是表示尊敬,还是表示恐惧。但……这不是“他的”夜幕号。 属于他的那个夜幕号上,黑暗中的低声絮语不会孕育这种轻松而宁静的氛围,阿斯塔特战士与凡人之间也不会相处得那样平和。走廊间缺少了午夜领主的地盘上本应随处可见的那些“装饰品”,甚至于有些舱室里隐约传来舒缓而悠扬的音乐声……这是夜幕号,但他对此感到非常陌生。 不过他依然无比确定这就是夜幕号,只不过这位庞大的女士在另一个人的手中被打扮成了另一幅样子。这不需要证据或者逻辑,它是一种来源于本能的确信,因为这是属于康拉德·科兹的领域,以他的记忆为基底衍生而出的另一种可能性。这個领域的掌控权虽然暂时并不独属于他,但只是令路上的所有人忽视他的存在这种小事,他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做得到的。 没有任何人意识到他的存在,因此没有任何人来阻止他。康拉德·科兹顺利地来到了舰桥,可在准备破门而入、向这个夜幕号的主人提问之前,他突然犹豫了。这一路上他确实没有过多在意外界,可原体的观察力还是令他不自觉地注意到了很多事情。他在行进间嗅到一种隐约的气氛,混合着愤怒、羞赧,厌恶以及担忧。船上的人在有序地进行某种工作,但这不是一个军团临战之前的状态,这令他感到些微的疑问。 这一点点困惑在转瞬间就被解答了——康拉德·科兹的领域回应了他,他本能地知道了自己正身处于一个怎样的时间点: 在他的人生中,他在这个时间点下令摧毁了诺斯特拉莫,他自己的母星。 他清楚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也对自己的决定并无悔意。但他这时刚刚才搞砸了三次一个凡人的人生——具体来说,这是一场双方相互交换人生的试炼,而康拉德·科兹已经毫无疑问地失败了——并且对此感到匪夷所思。他想知道这个安然度过了连原体都要栽跟头的人生的凡人在他的立场上会怎样处理这件事。 于是他选择悄无声息地穿过舰桥的大门——在那扇门并没有开启的情况下。康拉德·科兹已经在之前的一系列遭遇中搞清楚了,虽然各方面都很像,但这里并不是物质世界。况且,这里又是他的领域,它不会像限制夜幕号现在的主人那样限制他。只要掌握一些小诀窍,在这里像个亚空间恶魔那样穿透固体也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就像他令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忽视他那样。 放在以往,能够获得这样的能力是值得康拉德·科兹欣喜若狂的。毫无疑问,他能够借此真正成为午夜幽魂,成为一个完美的怪物。但在此时此刻,这并不重要:他有太多疑问了。 他在自己的人生里依靠残忍与恐惧彰显正义,但这在一个凡人的人生中被证明是行不通的。毫无疑问,这个凡人以此在并非主观的情况下向他昭示了还有别的道路,但康拉德·科兹无法真正看清它。 它靠什么成立呢?它是怎样运作的呢?它会通往怎样的结果呢?它的泛用性如何——或者干脆说,它在诺斯特拉莫或者第八军团这样的地方也能成立吗? 康拉德·科兹怀揣着如此多的疑问在黑暗中寂静无声地滑行,就仿佛他是黑暗本身的一部分那样。舰桥的格局还是他熟悉的样子,他也看见一些熟悉的面孔:夜蝠议会的几个成员,但看样子他们现在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些别的、更具体的工作;作为原体卫队的一小队黑甲卫,全副武装,戴着头盔,但康拉德·科兹还是从细微处分辨出了几个具体的人;最后当然,是被护卫所簇拥的“原体”——在这个领域的规则中,这个角色由一位凡人担任。 康拉德·科兹在暗处打量那个将他一并拖进这场令人烦闷的戏码中的凡人,然后再一次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她年少,瘦小,羸弱,在一个原体的眼中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然而就是这样的人,也以自己的心智成功统率了第八军团——虽然只是由记忆为基底构成的虚假幻境,但被珍重地围拢在人群最中央的那个女孩无疑成功赢得了康拉德·科兹所有子嗣的敬爱。 这说明不了什么,军团士兵都是原体的基因子嗣,他们当然会服从,不论作为他们原体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鬼样子。康拉德·科兹恶毒地想。但在这样想的时候,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是啊,不论他们的原体是个什么鬼样子……哪怕是个凡人,又或者,哪怕是个只知道窝在黑暗中对尸体说话的疯子…… 出于某种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动机,他开始希望这个凡人能有一点真材实料的东西,至少得能够值回他子嗣尊敬的票价。哪怕他依然觉得他子嗣中绝大多数的人都只是一群人渣和恶棍。 他厌恶他们,憎恨他们,甚至想要他们死,但最可恨的是,基因上的联系是没法斩断的。他们是他的罪,他…… 康拉德·科兹拒绝向下思考,转而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景象上来。 他已经离得很近,且毫不掩饰自己的身形。这是他的领域,因此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意思忽视了他的存在,只除了被护卫簇拥在中央的那个“原体”:一个凡人女孩,非常年轻,绝不可能超过20岁,只有五尺二寸,即便是以凡人女性的标准而言也显得瘦弱娇小。 但她也只是看了看他,没有做出什么具体的反应。他们在目光交汇间确认了彼此的存在,但所有的沟通仅止于此。 这个少女没有穿着动力甲,而是以一件剪裁贴身的诺斯特拉莫风格女式礼服代替。这或许是因为在康拉德·科兹的记忆中不存在“凡人尺寸的原体级动力甲”这种东西,这听上去太荒谬了,看起来想必只会更加荒谬,但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的面孔线条柔和,在凡人当中称得上一句清秀可爱;皮肤也没有诺斯特拉莫人的那种病态的苍白,在夜幕号昏暗到几乎没有的照明下显出一种温和的浅色;她齐肩的短发是如同霞光般耀眼的橙红,眼瞳中的浅琥珀色巩膜反射出的微光仿佛高悬天幕的远星——总而言之,她太明亮了,和她身上穿着的暗色衣裙所展现的阴郁风格显出一种不容忽视的矛盾与割裂。 这种矛盾与割裂是自然存在的。康拉德·科兹想,毕竟这女孩本就不属于诺斯特拉莫,她甚至不该与这个罪恶的星球沾上任何一点关系。在这样想的时候,他陡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何时对这女孩有了几分来源不是很清楚的敬意。 他清楚这个小麻烦精的名字:藤丸立香,以一种已经死去的远古语言写就,又因其古老而有了神秘学上的意义……至少帝皇,他的父亲,是这么说的。康拉德·科兹对此不置可否,毕竟他早已经死了。 一个早已经被审判的魂灵被帝皇从死亡的牢狱中强拖出来,又被一个凡人小姑娘用一个远古的名字束缚在一场奇怪的试炼里,现在看来输得很惨的人还是他。整件事情都显得如此荒唐可笑,以至于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已经引不起康拉德·科兹的探究欲。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输在哪。 他耐心地看着幻境中的侍卫官向幻境中的原体汇报自己的调查结果。讲话的人是沈,他不算讨厌的一个子嗣,这令他感到一阵诡异的欣慰,或许是因为他不讨厌的这个子嗣原本也在这个职位上。 他清楚地知道这次报告的内容是什么,因此没有分神去细听,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沈没被头盔遮掩的苍白面容。原体近侍的容貌与康拉德·科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连疤痕的位置都分毫不差(这是当然的,毕竟这就是以他的记忆为蓝本创造出的幻境),但他又觉得,在说不上来的什么地方,这一个沈与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沈有细微的不同。 沈的汇报很详细,但也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侍卫官的话音落下之后,舰桥的黑暗中回归了静谧。包括康拉德·科兹在内,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人群中央的那个凡人女孩的决断,而她也并未让在场的人等待很久: “请替我传唤第45连的詹多·斯科莱沃克。”藤丸立香很快下达了第一个命令,“我希望听见他本人的证词。” 沈点头领命,但在动作上没有那么利落。康拉德·科兹不满地看出,他是在拖延。若是在他的麾下,沈是绝对不敢有这样的心思的,因为原体的命令必须立刻得到执行。 这是又一个不同之处,而沈敢于这样做显然是有原因的。捕捉到他的迟疑的显然并不仅仅是作为看客的康拉德·科兹,在幻境中以凡人之躯领受原体之位的少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出言,但并非斥责:“你对此抱有疑虑,沈,请像往常一样讲出来吧。你说服我,或者我说服你……这总为我们带来更好的决策与更坚定的执行者。” 凡人的思维。这确实是一条新的道路,但康拉德·科兹对此嗤之以鼻。原体做出的决定不容置喙,因为那总是最好的……是这样吗? 联想到自己刚刚经历过的三次失败,康拉德·科兹开始对这个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观点产生了疑虑。 002 注定 “我对命令没有任何疑问,原体。我清楚即便在审判时,被告也有权为自己辩护。”沈以轻柔的诺斯特拉莫语低声说,“我所担忧的是……” 他卡住了,露出了一种搜肠刮肚的为难表情,仿佛他的语言系统就在这里突兀地断了线,叫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就这样卡了三秒钟,对于一个阿斯塔特来讲,这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包括原体在内,没有人催促他。 在如此尴尬的几秒钟之后,沈仿佛突然泄了气那样,颔首避开了藤丸立香的目光,叹息着说:“您总是这样仁慈……” 的确,她太过仁慈了。康拉德·科兹不满地想。沈可不敢这么吞吞吐吐地跟他说话。但转瞬间,他就意识到侍卫官的这句话并不是在表达他理解中的那个意思,因为少女又开了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沈……”她同样以耳语般的诺斯特拉莫语回应,“斯科莱沃克也是军团的一员,也是午夜的子嗣,但他更犯下了重罪。损失与错误已经铸成,他的身份在律法面前毫无意义,他的诡辩也无法撼动应作出的判决。我向在场的所有人保证,我绝不会因此表现出不恰当的宽容。我需要听到他的证词,并不仅是因为即便是最简单的程序上也如此要求,也因为我需要知道是什么样的想法促使他和他的家族犯下了如此的罪行。无疑,这是我作为诺斯特拉莫之主的一次重大失败,所以我更得知道所有的细节。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只有知道自己在什么样的地方跌倒,才能在将来更好地避开类似的障碍。这就是我希望亲自提审罪人的理由,这理由能否令你认同?” “如此,我没有任何疑问。您的意志必将得到践行。” 这一系列的解释在康拉德·科兹看来非常没必要,但沈似乎因此心悦诚服。侍卫官向原体微微鞠躬,然后转身离开了舰桥,步履轻快地去执行这个简单的任务,他的态度又令午夜领主真正的原体感到迷惑。 他是個原体,因此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思考很多事。在那个瞬间里,康拉德·科兹分析了上一段对话中所透露出的些许情报,一边觉得沈似乎表现得比在他的麾下时更加软弱(并唾弃这一点),一边又觉得在一个凡人的麾下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同时还在疑惑藤丸立香是怎么依靠这种软弱的统治号令整个第八军团的,还推演了自己在同样的场合下会怎样反应。但那一个瞬间也很短,因为紧接着,就又有人打破了黑暗中的宁静: “就像沈想说的那样,我的大人,您确实有的时候太过仁慈了。”这个未经许可便以高哥特语发言的声音是从戴着头盔的黑甲卫当中发出的。 康拉德·科兹认得这个声音,是亚戈·赛维塔里昂,可以说最合他心意的一个子嗣,甚至于有可能没有之一。即便是在他本人的麾下,午夜领主的一连长也因他的纵容而享有非常多的宠爱与特权。 但这样还是太过分了。在正式场合未经原体许可做出发言,还疑似是对原体本人的指责,就算是圣吉列斯也会在这种情况下出言训斥。即便被质疑的并不是他本人,康拉德·科兹也为此有点生气,因为他从赛维塔理直气壮的语气和其他人视若无睹的态度中意识到,类似的事情绝不是第一次发生。 在他的印象中,亚戈·赛维塔里昂不应当如此无礼。而在下一个瞬间,他就意识到,这个本能的想法并非来源于事实,而是记忆的美化:即便是对着他本人,赛维塔也是什么话都敢说的——虽然他真正那么干的情况并不怎么多。 说回眼前。这样出言不逊的事件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和这一个午夜领主的原体显然不可能没有关系。在康拉德·科兹看来,这是严重的冒犯,但藤丸立香显然不以为忤。在这句不请自来的指控落地后,她轻叹了一口气,同样以高哥特语回复: “我想你说得对,赛维塔里昂。我对诺斯特拉莫太仁慈了。” 这句话在四周激起了少许波澜。没有人真的因此发出声音,但康拉德·科兹嗅到一些认同,一些困惑与恐慌。依照这个领域的规则,作为原体的藤丸立香应该持有与他作为原体时完全相同的能力,她应当也感受到了一样的东西,但她没有立刻做出解释。 她转身,向着舰桥上巨大的观测窗踱步。没人对这个动作抱有疑问,所有人都知道,窗外便是永夜之星,罪恶之源,在黑暗中灯火通明,以繁荣的假象遮掩毒疮的诺斯特拉莫。 藤丸立香就这样静静地俯瞰了这颗行星几秒,然后又开口: “我对它的前景太过乐观,以为在为它带来秩序与安宁后,正义就会自然而然地在诺斯特拉莫的居民心中萌发。”她自省道,“我忽视了长久积累的文化本身具有惯性,也忘记了人类到底有多容易随着环境堕落。这是我犯下的错误,我会努力修正它。” “这么说,您依然要给它又一个机会。”赛维塔毫不掩饰自己声音中的讽刺意味,“即便您认识到对这颗星球仁慈会有怎样灾难性的后果,您还是这么仁慈。” “别那么夸张,赛维塔里昂。这后果的确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想看见的,但要用‘灾难性的’来形容还是太夸张了点。” “——这是第三次了!甚至只是我知道的第三次!您清楚,我不是在一开始就随您加入了军团的。”赛维塔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在康拉德·科兹的经验里,赛维塔是很少允许自己表露如此鲜明的感情的,可他现在的语气中确实……充满了愤怒。 这一事实连同他的指控一并令康拉德·科兹迷惑了大约一微秒,但转瞬间他就想清楚了:以这个凡人女孩过于宽和的手段是绝无可能约束诺斯特拉莫上的罪恶的,诸如此类反叛或是阳奉阴违的小动作必然已经发生过许多次,而且每次都对军团造成了影响。 这愤怒的指控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黑甲卫在惊诧之余立即试图以各种包括武力在内的方式阻止他们的一连长,但这种行为立刻就被原体喝止了: “没有关系,让他说下去。”藤丸立香平静地说,“愤怒是正当的,是他还作为人的证明。作为第八军团的一员,诺斯特拉莫流毒的受害者之一,他当然有资格愤怒。这愤怒不是他自己的,是他代替军团发出的声音。因此,不论作为诺斯特拉莫的主人还是作为第八军团长,我都必须承受这愤怒。” “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您是军团的主人,您肯定比我更清楚!”亚戈·赛维塔里昂的怒号在原体的许可下变本加厉,“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军团的新兵被人渣和恶棍污染,老兵开始拉帮结派,诺斯特拉莫裔和泰拉裔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这还只是最表面的那些!这些事情带来的深层次的那些隐患呢?这些事每次都会牵扯您的心力,远征进度也因此被拖慢……您不能总是把时间耗在这些本不该发生的事情上!” “……我明白。”藤丸立香阖眸,神情混杂着痛苦与无奈,“我的错。我已经开始让军团失去信心了——” “——您没有错,夜之星!”午夜领主一连长厉声咆哮,但其内容令包括康拉德·科兹在内的所有人困惑,“您制定法律,您惩戒犯罪者,您改换令罪恶孳生的体制,您给永夜带来希望,您为混乱带来秩序,您的意志和律法随着军团的远征在星海中播撒,已经有数十个完全接受了第八军团统治的世界能够确凿无疑地证明,您的仁爱与公允绝不是错误!您做到了您所承诺的一切,您没有辜负任何人,但是诺斯特拉莫——是诺斯特拉莫屡次辜负了您!” 对原体喊出这番话的行为似乎抽干了亚戈·赛维塔里昂的体力,身着终结者装甲的巨人在话音落下后竟然显得摇摇欲坠,但他还是以过人的毅力稳住了身形,在一片惊愕的沉默中改换了诺斯特拉莫语:“您该结束这一切了。” 这颗永夜之星在长久的时间内发展出的语言里充满了大量的送气辅音,让使用它的人即便是正常说话也听起来像是某种恶毒的嘶嘶声。而在现下近乎脱力的赛维塔口中,这句话听起来仿佛将死之人的一声叹息。 不知是因为赛维塔过于僭越的表现,还是由于他在这段叙述中所透露出的强烈感情,总之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后,舰桥沉默了几秒。 然后,藤丸立香以干涩的声音打破了它: “我不确定我能否在这一次做到,但我会尽力去做——” “——我的意思是,诺斯特拉莫不值得您花费如此多的心力,您该结束这一切了。”赛维塔气若游丝但足够坚定,“彻底地。” “什么?” “您看,第八军团几乎一半的舰队都在诺斯特拉莫的轨道边上呢。”一连长的声音中染上了近乎等量的痛苦与残忍,“我们甚至带来了旋风鱼雷。” 003 反对 这句话的未尽之意在舰桥上掀起了惊涛骇浪,就连藤丸立香也被赛维塔过于残酷的想法震撼了,惊愕地回过身来仔细盯着赛维塔上下打量。 在这短暂的混乱之间,康拉德·科兹不快地眯起了眼睛: 这不是亚戈·赛维塔里昂会说的话。 藤丸立香在一片乱糟糟的争论声中对康拉德·科兹投以困惑与征询的目光——这仅仅是他们二人相互知晓对方后的第三次真正有实际意义的互动,但后者奇迹般地明白了前者的意思,安静地摇了摇头: 不是他让赛维塔说出这些话的。 这的确是他的领域,由他的记忆为地基和蓝本而构建出的某种幻境,但控制权几乎完全不在他的手里。他虽然能在这些幻境当中隐匿身形,穿过墙壁,但却无法对幻境中发生的事情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干涉——这个幻境并不是给他的试炼,因此幻境真正的掌控者,帝皇,没有给他相应的权限。 但赛维塔也绝不会自己说出这种话。 康拉德·科兹清楚他的一连长是个怎样的人。诚然,在现实中的过去,他下令焚毁诺斯特拉莫时,正是赛维塔作为督军替他扣下了罪恶的扳机。那一个赛维塔在这样做的同时,甚至还自己弄出了一套逻辑来说服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本人会毫无根据地做出这样的审判——他的一连长虽然在各方面都有些合理的自负,可绝对没有自负到认为自己够格决定一個原体母星的命运。 何况那是他的母星。诺斯特拉莫可能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但康拉德·科兹知道,赛维塔自始至终都爱着这颗罪恶的星球。 显然,藤丸立香也完全清楚这些。她在短暂的惊愕过后立刻回到了人群当中,着手制止自己眼前的一片混乱,所有人确实都依言停下了动作安静下来,可不安与愤怒的气氛仍旧弥散在空气中。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赛维塔里昂。”暂居原体之位的女孩这么说,“如果你是认真的,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诺斯特拉莫犯了罪,原体。它几次三番地无视您的敕令,毁弃您的律法,反对您的体制,用骗子、人渣和恶棍污染您的军团。她犯了罪,罪恶应被制裁。” “即便如此,这也不能构成毁掉整个星球的理由。”藤丸立香皱着眉头,“又不是诺斯特拉莫上的所有人都是罪犯,让刑罚牵连无罪之人可称不上正义之举。” “那颗星球上已经没有无罪之人了。”赛维塔说,“即便是在最普通的那些人中,母亲也会庆幸自己的儿子能留在家里,朋友也会为帮派中的伙伴未被征召而弹冠相庆,人渣败类则在家族的运作下欢天喜地地取代了那些真正该成为军团战士的人。这是整个社会的罪行,所有人都是共犯。” “……这更不像是你会无缘无故说出来的话了,赛维塔里昂。”藤丸立香突然间非常笃定地说,“你近来肯定被什么军团之外的事情影响过。” “不,原体,我只是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了很久。” “那就说明你把我们此前得出的很多结论当做了耳边风,包括我们对执法对象的规模与执法行为界限的论述,以及最重要的,量刑的问题。”藤丸立香在转移话题,康拉德·科兹看得出这一点,“我不会这么做的——而且看来伱需要重新补补课了,赛维塔里昂。现在不是长篇大论的好时机,我建议你之后去找西吉斯蒙德聊聊。” ……西吉斯蒙德?这事儿跟帝国之拳有什么关系? 看出重点正被人为地偏移的并不仅仅是康拉德·科兹,赛维塔也意识到了它:“您在转移话题,原体。我请您不要这样做。” “而你正在为一个明显过激且不理智的提议死缠烂打,赛维塔里昂一连长。”同样在没有提出申请或获得许可的情况下,在场的另一位星际战士——从站位来看或许是另一位原体侍从官,但肩甲上的标识是康拉德·科兹从没见过的另一种符号,或许是藤丸立香自己搞出来的什么特殊职位——截住了赛维塔的话头,看来这种自由发言的行为在这一个午夜领主军团的会议中早已形成了一种风气。 在这个星际战士的两句话之间那个微妙的停顿里,康拉德·科兹开始意识到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原体的记忆力十分出众,即便他在物理意义上已经死去也未曾磨损,他非常确定自己曾经听过这个声音,但它应该并不属于自己军团的子嗣。 “原体已经对你的建议做出了明确的拒绝和委婉的批评,你应该停止自己僭越的行为了。”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康拉德·科兹惊讶地意识到,这个身披午夜领主甲胄的星际战士正是在原本的历史中属于帝国之拳的西吉斯蒙德,“目前为止,你愚蠢的行为还停留在禁闭室能解决的范畴内。如果你执意继续,我将不得不按照军团法律中第三章的cxxii-iv或cxxiv-ii之补充条例的相关规定对你量刑。” “随你吧,你这一板一眼的呆子,我不在乎。”赛维塔摊了摊手。很明显,他想凭借这个动作展示的并不仅是他不屑一顾的态度,还包括他那双被涂成红色的手甲,“反正我也不是头一次领军法了。” 气氛随着他这一句混不吝的表态凝固了起来,不知怎么在幻境中成了午夜领主的那个西吉斯蒙德甚至已经在把手伸向剑柄,但藤丸立香在这时伸出了一只手,阻止了即将爆发的冲突。 “看来单纯的反对没法说服你,赛维塔里昂。”她平静地说,“这没关系,夜幕号很大,沈想要完成任务还得多花一段时间,我们可以趁着这时聊聊。” 她端详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赛维塔几秒,突然问起了无关的话题:“你还记得你加入军团之前在做什么吗?”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了赛维塔的预料。他迟疑了一瞬,似乎想反问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回答道:“那时我生活在昆图斯的下巢,是无数个加入了帮派的混小子中的一员,做些偷窃、抢劫,自命不凡地耀武扬威之类的蠢事,也杀过人。就和任何一个四肢健全又稍有点能力的诺斯特拉莫人一样。”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您一直都知道这些的。” “是啊,我知道。”藤丸立香说,“我还知道,你现在是帝国的星际战士,午夜领主的一连长,我最得力的手足之一。现在站在你身边的那些黑甲卫,你的同袍弟兄们,有五分之四以上的人早年的经历和你大差不差,他们现在也都是光荣的战士,值得尊重的执法者。” “……这只是因为您特意为这次行动整编了大量诺斯特拉莫裔的士兵,不然这个比例不会如此高。” “但事情的重点其实不在比例上,而是‘有这样的人,而且为数不少’,何况军团中的泰拉裔最初也基本都不是什么德行兼备的高尚之士。”藤丸立香平静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知道,赛维塔里昂,我一直希望你们能记得自己加入军团之前、尚还作为普通人时最初的样子。这并不只是为了让你们记得自己并非生来就是披坚执锐的超级战士,也是为了让你们在需要的时候回过头去,还能看见自己的原点,以及一路走来的痕迹。” “……恕我驽钝,我不明白,原体。” “唔,严格来说这是个涵盖很广的哲学问题……我们现在姑且只谈和主题相关的部分吧:我问你,赛维塔里昂,如果能返回过去,向还在做帮派打手的那一个你告知你现在的情况,你觉得那时的你会相信这一切吗?” “……我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假设。” “别那么紧张,就当是闲聊,讲讲你的第一反应是怎样认为的就好。” 赛维塔已经开始对这一系列不着边际的对话不耐烦了,但因为他面对的是他的原体,他才选择将这种不耐烦好好地隐藏起来。康拉德·科兹看得出来这一点。这首先是因为他也很熟悉亚戈·赛维塔里昂(他熟知的那一个一连长)的一些细微的肢体动作,其次是因为他也开始对此感到不耐烦。 只可惜他没有资格干涉这场幻境,只能看着赛维塔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回答:“我不会相信的,我还会给敢这样消遣我的人脸上来一记结实的直拳,叫他到别处兜售他天方夜谭的童话故事去。” 不好说是因为赛维塔的措辞,还是因为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藤丸立香因他的回答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你看,你自己也知道。因这些年里你走过的旅途,你已经有了自己也不会相信的、翻天覆地的改变。我猜现在站在你周围的一些人若是回首过去的话,想来也会有类似的感慨。你想确认一下吗?” “不了,原体,我相信您是对的。”赛维塔的认同来得毫不犹豫。 他大概猜到原体想要通过这个例子说明什么了。 这是毫无争议的现实,因此赛维塔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做毫无意义的挣扎,而是换一个角度发起进攻:“但您也清楚,这些改变都源于一个仅有极低概率的机会。绝大多数诺斯特拉莫人遇不到这样的机会,而遇到它的那些人也并不是全都……值得。” “然而你不能否认,只要有这么一个机会,还是有人能向更好的方向蜕变的。”藤丸立香指出,“我希望诺斯特拉莫能够平等地提供给所有人这种蜕变的机会,为此我制定了秩序与法令。我承认,我过于天真地认为大多数人会在永夜中向往光明,会在秩序下往好的方向转变……这令我失败了几次。但只要这种可能性依然存在,我就不会彻底放弃这颗星球。” 或许人是趋光的,但诺斯特拉莫上的那些不会。这话让康拉德·科兹几乎就要嘲笑出声了。对那些生于黑夜,死于黑夜的虫豸来讲,光明就如同蚀骨的剧毒。你把光给了他们,他们不会感恩戴德,只会想尽一切办法再次遮蔽那些光线,让环境回到他们更熟悉,更适应也更喜欢的黑暗里,欺骗自己这一切都与从前没什么区别,然后继续那样醉生梦死。不论怎样尝试,你都会发现他们就像难以杀死的病毒一般在这件事上有着惊人的头脑和适应性,唯一让这一切结束的方法只有毁掉整个星球。 就像康拉德·科兹曾经做的那样。午夜幽魂如此笃定,诺斯特拉莫在他的眼中没有未来。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已经在这个问题上失败了好几次的藤丸立香依然不这么想。 004 否决 “您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原体。”赛维塔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舰桥中,“我无意对此过多置喙,但我依然坚持我原来的观点。” “世上有太多原本被以为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做成的‘不可能的事’又不止这一件。”藤丸立香早已针对此种质疑设下伏线,“思维别被常理困住,你在诺斯特拉莫上的时候不是还觉得自己不可能成为今天这样的人吗?” 赛维塔就这样被自己之前的声明卡住了话头,但阿斯塔特快速运转的思维又令他在转瞬间找到了一个新的进攻方向:“诺斯特拉莫已经带来太多问题了,对军团来说,她几乎可以说只是一项负向资产,为远征效率考虑,尽早‘处理’才是明智之选。” 藤丸立香在这时显露出一种奇异的哀伤:“那样……就太可怜了。” 她没有说是什么可怜,也没有给其他人追问的机会,只稍微一顿,她便带着一种坚定的决心重新起了话头:“但你说得没错,赛维塔里昂。诺斯特拉莫是军团资产,当她出了问题时,就该用军团的方式来解决——我早该这么做的。” 她在场地中心那一丁点的方寸间焦躁地踱起步来,以又轻又快的诺斯特拉莫方言低声絮语:“我离开得太久,又像你们常常抱怨的那样,太仁慈,恐怕地上的那些蠢货早已忘记了我不是靠安抚、游说或者宽松的法令被选举上台的了。纯粹的高压统治会造成反弹,可现在看来在其他世界显得合理的政策只会让短视的贵族忘乎所以。必须得让他们想起我也是诺斯特拉莫人……不,又或者干脆把整个阶层……” 一种焦躁的气氛开始随着诺斯特拉莫语特有的轻柔嘶声飘散,仿佛只是一个呼吸之间,藤丸立香便陡然显出些不正常的神经质:一些肌肉在不正常的痉挛,撕扯着她的面容与理智,她紧颦着的眉头同时显出焦虑,烦躁与来源不明的愤怒。她再次转身背向人群中的大多数,尽可能不让午夜的子嗣看见她被突发的症状折磨的惨状,绷直了身体,抓紧了手边的一条栏杆。 这看起来或许有些莫名其妙,但康拉德·科兹打从第一個瞬间里就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毕竟他的几乎整个人生都在被这种无法控制的诅咒折磨与玩弄: 一个预兆。没有理由,没有提示,就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几乎能压垮原体的,过于真实的预兆。 这让康拉德·科兹很感兴趣。事实上,目前为止他在这艘船上所见的一切都让他很感兴趣,哪怕他明确地厌恶他所见的一部分,又对剩下的另一部分嗤之以鼻,他依然得承认自己对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很感兴趣。他还记得自己最初的来意:他要知道自己到底输在了哪。 他从来到这艘夜幕号上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开始观察搜集起各种各样的情报。康拉德·科兹一直都非常敏锐,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讲并不困难。他与藤丸立香并不能算熟识,他们只在这场试炼的最开始相互交谈过几句,但现在,他已经从夜幕号本身和刚才发生的一切中大致拼凑出了一个藤丸立香的形象——目前为止,他还并不认为对方有什么决定性的特殊之处。 那么只可能是这个了。康拉德·科兹仔细地盯着预言发作中的藤丸立香,仔细分析着她躯壳的每一次痉挛,以及她在谵妄中所吐露的每一句低语。 她会怎么对待这种惑人的诅咒呢? 康拉德·科兹对此实在是很好奇,但这种发生在他人意识领域的斗争并不能从表象上看出端倪。即便他是一个原体,在目前的情景下,他也只能看见午夜的子嗣们当中弥漫起一阵司空见惯的沉默,闻出这种沉默里缓缓飘散而出的担忧与不安,发觉西吉斯蒙德安静地把自己移动到了他的“原体”和其他军团战士之间,注视拽着栏杆的藤丸立香在预言的折磨之下缓缓跪坐在高台之上。 ——是的,她打从一开始就站在一个小小的,能够移动的高台上,所以她的手边才会有护栏。不然以她只有五尺二寸的可悲身高,她在一群阿斯塔特中间只有被埋起来,谁也看不见的份。实际上,当她在预言的折磨中缓缓跪坐下去之后,这景象就已经成真了。 但这个可笑的情景倒也没维持多久。藤丸立香的一声颤抖的叹息在一分二十四秒之后打破了舰桥中令人不安的沉默。 “这次有多久?”她松开那根可怜的,已经被不属于她但是属于原体的力量捏得变形的栏杆,虚弱地向空气发问。随后立刻,西吉斯蒙德便在她身后报告了准确的时间。 “但我感觉至少过了三个小时。”藤丸立香苦笑着说。 原本游荡在外围的一些凡人仆役聚拢过来,端着毛巾和温水前来为冷汗涔涔的第八军团长整理仪容。与此同时,一点微妙的疑惑在康拉德·科兹脑海里闪过:这症状与他自己发作时相比太轻微了些。 他当年在那些预示了未来的糟糕幻象中挣扎时总是需要清空房间内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然后花上几个小时在那些令人癫狂的景象里浮浮沉沉,最后清醒过来时,总会发现四周被他在无意识间弄得像是台风过境般一团糟——这就是为什么他必须得在发作时独处。不仅是原体的自尊要求他这么做,还因为如若不然,他就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变成一个杀人犯。 而类似的事情确实发生过,那或许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康拉德·科兹强行把自己逸散的思维拽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构建这个幻境的帝皇给那个凡人女孩吹了黑哨,还是她自己确实有什么别样的应对预言幻象的技巧。在他就这个线索明显不够用的问题思考出个所以然之前,仆役们已经散去,藤丸立香重新站起了身,差不多从那些残酷的预言中恢复了过来。 “这一次您看见什么?”西吉斯蒙德轻声发问。 这不奇怪。康拉德·科兹冷酷地想。看不见未来的人大多对未来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过去他每次从那些绝望可怖的幻象里挣脱出来时,他的赛维塔也喜欢问他类似的问题。 “老样子。”藤丸立香看起来也很习惯在每次发作后被询问类似的事情了,甚至于她可能回答过许多次同样的问题,“诺斯特拉莫的毁灭,战火焚天的银河,还有……一些仅是说出口就称得上是亵渎的事情。没什么特别新鲜的。” 或许放在其他时间里,午夜的子嗣会从藤丸立香模糊不清的概括中抓到一些别的关键词,但在此时此刻,赛维塔只是轻声重复了其中最不重要的那个短句:“您看到诺斯特拉莫的毁灭。” “不是第一次。”藤丸立香坦然地承认,“但那是‘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现在,诺斯特拉莫还好好的呢。” “但您的预言总是准确的,不管它们到底有多糟糕。”赛维塔在这场对话中全程戴着头盔,但康拉德·科兹依然能从他的身上闻到一些被尽力掩盖的决绝的绝望,“如果诺斯特拉莫注定将会毁灭,那么不如就让我们这些罪人来审判这颗不断孕育罪恶的星球吧。” “哎……这就是为什么沈是我的典仪官,西吉斯蒙德是我的典刑官,而你就只能是我的一连长,赛维塔里昂。”藤丸立香轻叹一口气,“你有的时候有点太……结果导向了。” 那个瞬间里,康拉德·科兹确定赛维塔炫耀的意图快过了他的大脑先一步掌控了他的嘴巴:“但您六个泰拉标准日前还说喜欢我这一点呢。” “这是个委婉的措辞方式!而且你不要脱离情景本身对我说的话断章取义!”第八军团长威吓性地把手边的栏杆拍得砰砰响,但她语气中不自觉带上的那点抓狂似的嗔怪让整个气氛不怎么能严肃得起来,“伱是那种‘看见了一个结果就会毫不犹豫地朝它努力’的人,在平时这当然很好,你能头脑清晰地对现状做出判断然后寻找合适的处理方法——但你平时靠自己所能预见到的结果都是在你触手可及的范围内的,预言可不是这么一回事!预言中的‘结果’可能发生在明天,也可能发生在一千年后,又或者根本不发生,这谁都说不准!” ……也不一定。 有那么一个瞬间,康拉德·科兹想要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对此进行反驳,但在紧接着的下一个瞬间里,他又觉得藤丸立香这么说似乎也不能算错。那些不顾他自身意愿倒灌进他脑海中的幻象确实不怎么讲道理,有些时候他可以看到许多种各不相同的可能性——虽然他总是偏执地选择相信最坏的那个,并且即便是在帝皇指出了这一点之后,也拒不承认这是一种错误。 “可是,原体,如果能够预先知道那样的结果——” “就算我能知道将来未来的结果又不会怎么样!我不还是和你们一样都活在现在!”藤丸立香总算是开始有点不耐烦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日子也要一天一天过,不是说我现在预见到诺斯特拉莫的毁灭我们就可以直接把时间跳到她毁灭的当时当刻的——还有不准在这个话题里说战时食用补给或者运兵车的烂笑话!” 康拉德·科兹花了一点时间腹诽藤丸立香最后补充的那句话让本应该严肃的气氛整段垮掉,直到他发现赛维塔真的表现出了一副本来有想说的话但被堵回去了的样子。 “在古泰拉的一些语言里,‘未来’可以被直接写作‘还没来’,而‘还没来’的事情显然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不应该挤开‘现在’亟待解决的事情,成为目前优先级最高的事项,因为正是有‘现在’的一点一滴汇聚起来,人类才能抵达‘未来’。”藤丸立香的话语中带着强烈的信念,“说通俗点,我的信条是:比起操心还没影的事情,脚踏实地过好每一天才更重要。而这放在诺斯特拉莫的处置问题上,就请理解成‘哪怕明天这颗星球就因为某种不可抗力被炸成碎片了,今天我也要试着让她变好哪怕一丁点’吧。我成功表明我的态度了吗?” 她的语气并不很强烈,甚至可以称得上彬彬有礼,但赛维塔确实在这声明前退缩了。午夜领主的一连长以肢体语言清楚无误地表示了顺服,与此同时,西吉斯蒙德走上前来,他向前踏出的一步就那样凝滞在半空—— ——幻境中的时间在此凝固,万籁俱寂,一切“数据”都为它们真正的所有者让开了道路。 领域的主人康拉德·科兹在此开口: “凡人的想法。” 他对藤丸立香严肃声明的信条如此评价,而后者对他还以微笑。 “我就是凡人。” 她以平和、冷静,却又带着些微不明显的自豪感的语气,轻柔地说。 005 交谈 “或许如此吧。”康拉德·科兹对这个物理层面上的现实真相显现出模棱两可的奇异态度。 “你试图模糊客观事实。”藤丸立香抱起双臂,仰起头毫无惧意地与他对视,“虽然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对别人具体怎么看我这件事不是很在意,但鉴于一些其他实际存在的客观情况,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强调一下:我就是一个各方面都很平均的普通人类,放在你们的语境下毫无疑问是個‘凡人’。” 康拉德·科兹很想反驳,毕竟这个“凡人”过于波澜壮阔的人生刚刚才让他栽了三个跟头。他早已对此准备好了许多讽刺、反驳,顺带至少三百个例子可以用来举证,但他不需要任何预知能力也可以预感到,如果他想要就这个话题与对方展开一场辩论,那他们的谈话将会变得无穷无尽。 所以他干脆地对此不做任何反应,直接对他想要讨论的主题轻声抱怨起来:“我本想寻求一个解答,但我那过分喜欢暗示和隐喻的父亲只是把我和我的问题囫囵个儿地扔进了这么一个场景里。” 藤丸立香从善如流,不在之前的话题上过多纠缠,顺着他的意思询问:“那么你在这个场景里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康拉德·科兹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点烦躁,“你的军团和我的很不同,我原本熟悉的那些人在你的手下也变得有些不同,但我没看到任何决定性的东西。” “决定性的东西?你指什么?” “让诺斯特拉莫变得更好的那个原因;让伱决定放过这个罪恶之巢,不对它降下审判的原因;让你在面对可预见的未来时依然保持理智的原因。” 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后,藤丸立香沮丧地耸了耸肩。 “首先,我没有让诺斯特拉莫变得更好。”她对此显然情绪不高,但还是从垫脚用的小小高台上走下来,钻出阿斯塔特围成的、对她而言过于高大的人墙,向舰桥边缘巨大的落地窗走去,“这个领域是以你为基础构架起来的。所以就算是在轨道上,你应该也能直接‘检视’到诺斯特拉莫地表的一切情况——不管我怎么努力,城市里的犯罪率都只是不停地上上下下,最近显然是比较……难看的一个时期。” 康拉德·科兹随着她的脚步跟了上去,在虚空中的夜幕号上俯瞰那颗永远晦暗的星球。幻境中的时间被凝固,但正如藤丸立香所说的那样,只要他有这个想法,诺斯特拉莫上近期所发生的一切便自动地在他的眼前展开了。 这感觉有点奇妙。大量的情报灌进真正的那个原体的脑海,形成了一种与他所习惯的预言相似的幻象,但更加温和,更加可控。若将那些预言挤进康拉德·科兹脑海中带来的感受比作将水泼进沸腾的油锅中的话,那么这些“已发生过”的景象翻涌而来时就如同将水滴入水槽。不能说在它发生时对心智是毫无冲击的,可在习惯了前者的康拉德·科兹眼中,要无视掉这一点似有若无的触感简直轻松愉快。 原体的大脑在难得舒适的工作环境下开始解读那些重峦叠嶂般的影像。他看见诺斯特拉莫中的每一桩阴谋,每一次暴力,每一场偷窃,每一个杀戮。他看见贫民窟中麻木地倒毙的工人,他看见市井间惶惶不可终日的职员,他看见徒劳地想要维持秩序却被暴徒淹没的治安官,他看见在上巢华丽的舞池中觥筹交错、啜饮罪恶酿成的美酒的贵族。 他看见诺斯特拉莫。一个与原本在细节上稍有区别,但究其根本,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泥淖中的,恶贯满盈的,无可救药的诺斯特拉莫。 “我努力过几次了,但她每次总会变回这个样子。”藤丸立香站在他身边,用手指无意义地在面前的透明材料上圈出了他们面前漆黑天幕中唯一点缀着灯火的那颗星球,“以原体的标准来评价的话,我无疑非常失败。我甚至没法做到让自己的‘母星’长治久安。也不是没人说过这不是我的问题,但……” “我明白。”出乎她意料的,康拉德·科兹的声音里竟然带着点如释重负般的解脱感,“诺斯特拉莫就是这么……朽木难雕。” “倒也……没有那么绝对。起码我是这么觉得的。”藤丸立香慢慢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对这颗星球还抱有希望的原因了:我见过更恶心、更没救的。不像不列颠异闻带,诺斯特拉莫人终究还是人类,诺斯特拉莫的沉疴也大多在于环境过于恶劣而不是人类的本性,只要能勘正这个过于负面的环境问题……摩根女王都能把那样的不列颠做成童话一样的国度,所以诺斯特拉莫一直没什么起色应该是因为我还不够努力或者没找对方法吧。” 若是往常,康拉德·科兹自然是会就“人类的本性”这个话题肆无忌惮地发散一些看法的。但他从这简短的几句话里提炼出了更加令他惊讶的关键词: “不列颠异闻带?”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诺斯特拉莫还无可救药吗? 藤丸立香困惑地昂起头看他:“简单说来就是妖精建立的注定灭亡的国度——你没在我的幻境里看到过吗?” 康拉德·科兹想说没有。他最远也只是在抵达时间神殿后就因所罗门王的七十二魔神柱而不得不铩羽而归。但属于原体的自尊心迫使他紧闭起自己的双唇,带着点愠怒猛然扭回头去,重新盯着远处的罪恶之星看。 或许他该详细地问问,可他最终还是没有。他实在不能通过那个简单的句子构建出恰当的想象。可能是因为他始终不认为还有什么样的地方能比诺斯特拉莫病得更厉害。 藤丸立香也许因此明悟了一些什么,但她只是当做无事发生,接着在他身边絮叨起一些无足轻重的话题,大多是有关她对诺斯特拉莫接下来的计划,而康拉德·科兹则放任自己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考中。虽说对原体来讲一心二用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也的确有在听那些诸如“第八军团直辖前提下的军事管制”,“清洗上巢贵族”,“怎样维持基本的教育与医疗业运转”,“该如何挑选新任总督”一类的,在他看来依然过于仁慈的治理手段,但他实在是吝于对此给出哪怕最基本的反应。所幸,讲话的人似乎也只是想把这些话倾诉出来,并没有向他要求回应或者寻求建议的意思,因此这场一头热的单方面演说依然成功地进行到了结尾。 “……总之如果这招再不行的话,我就真的要严肃考虑人口清洗的计划了。”藤丸立香忧愁地做出结语,“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像是西西弗斯,但能够预知未来在这种时候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我大概清楚这件事不论好坏总是有个尽头的。” “所以你其实相信那个未来。”康拉德·科兹有些不解地说,“诺斯特拉莫总有一天将在轨道轰炸的打击下四分五裂,不复存在。” 听出句中情感的藤丸立香也跟着不解了起来:“这很奇怪吗?你自己不也笃信自己在幻景中看到的那些糟糕的未来必定会降临?” “在听过你的那一番‘脚踏实地’的豪言之后,我还以为你会把它们抛在脑后,只盯着眼前的事情看呢。” “……可能和你们这些真正的原体相比,我的确显得短视,但这不是你拐弯抹角地骂我蠢的理由。”藤丸立香气鼓鼓地控诉,“难道你自己应对预言的策略就很英明吗?” 这句话可能确实触到了霉头。在任何声音来得及响起之前,四周的气氛首先仿佛蒙上了一层带着杀意的血气。康拉德·科兹就在这样的气氛里阴柔地咧嘴一笑,诺斯特拉莫语在他口中如同毒蛇吐信:“不敢当,还请不吝赐教——如果您真的能说点什么来教训我的话。” 一位原体的怒火是很难承受的,即便只是无形的那部分。在这个凝固的幻境里,空气与光线似乎都为康拉德·科兹的愤怒而扭曲,但藤丸立香仍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怡然不惧,接着他的话题往下说: “教训谈不上,我一个普通人又能教你什么呢?我只是以我的方法论来理解并处置自己看到的未来而已……但你有思考过这个‘预言’在本质上是怎么运作的吗?” 康拉德·科兹被问住了。纵观他的人生,他的确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预言是一种生来就存在的本能——就像是呼吸是人类的本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绝大多数人类却不会费心去研究为什么呼吸能令自己维持生命那样。这个缠绕了康拉德·科兹一生的诅咒对他本人来讲,也是类似的东西。 藤丸立香没有等待对方的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对我来说,这是个后天被赋予的‘不正常’的机能,因此我研究了一下。只说结论的话,这种‘预言’的本质是一种对亚空间大数据的拟合推演,在原体级大脑的这个黑箱中运算后,输出最可能的结果的一种‘预测的未来视’。虽说这边的世界和我原先所在的那边不一样,‘预测’和‘测定’之间的界限非常模糊……但总之,它输出的所有结论都是基于你的灵能本质在无意识间与亚空间联通并收集到的情报数据,这一点是绝对没错的。” 康拉德·科兹能明白她在说什么,但他不理解这些和他们现在的话题有什么关系:“……所以呢?知道了这些又如何?” “这说明这个看似无比准确的预言也是有可能被干扰的——虽然从实际使用的感受上来讲,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确实存在‘因为原始数据被污染导致输出的结果错误’的可能性。再就是提供了一个‘以无法在亚空间产生投影的手法干涉现实的话或许能更改预言’的未经验证的思路……” 藤丸立香的音量在康拉德·科兹的注视下渐渐心虚地降低,最后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承认在实际使用中知道这个运作机制也完全没用,毕竟不需要懂爆弹是怎样生产的也能开爆弹枪。但这确实证明这个预言并不是完全无懈可击的嘛!至少在面对那些糟糕的预兆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挣扎一下的希望!” 康拉德·科兹几乎要被这个过于天真的假设逗笑了:“那你的挣扎成功过吗?”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吗?康拉德先生。” 藤丸立香表现出一点愤怒的气急败坏来: “这幻境完全架设在亚空间里,你让我上哪找‘不存在亚空间投影’的东西或者手段来实验测试啊?” 006 未来 “所以你完全是花时间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可能是因为藤丸立香多少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一点成果,康拉德·科兹本来翻腾着的怒火稍霁,但他依然以一种乌云密布的阴郁情绪尖锐地讥嘲起来:“朝着错误方向前进的旅人永远不可能到达正确的终点,何况你是一头朝着一条确定的死路里扎了进去。我看不出你在这些‘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精力的意义。” “也包括我试着改变诺斯特拉莫?” “不然你以为我指的是什么?指责你把夜幕号弄得像是什么古典音乐之都吗?”真正的第八军团之主在这句话中发出了怪物一般的尖啸,“——我倒确实对此有话要说:第八军团应该是正义的铁锤,惩罚的利刃,散播恐惧的断罪者!而你让他们变得软弱!” 面对一个原体的非难,尤其是康拉德·科兹的非难,藤丸立香依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恐惧。她对此表露出的唯一带感情色彩的行为只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们在许多事情上都有分歧。如果事情像帝皇所计划的那样发展,我们恐怕得好好磨合一段时间了。” 康拉德·科兹知道这个计划是什么,也打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個计划,但即便他已经在塔古萨得到了确凿无疑的审判与死亡,在被帝皇唤醒了灵魂、进入幻境之前,他意识到,在生时的那些本能仍旧深深地刻在他缺乏物质实体支撑的身上。 他看见了这个计划会顺利地进行到最后,然后它会成功。这也是为什么,纵使他有一万个不情愿,也依旧近乎顺从地按照幻境的安排度过试炼;这也是为什么,即便藤丸立香的确在很多层面上惹到他生气,这女孩依然能全须全尾地站在原地朝他侃侃而谈。 她在这个注定成功的计划里占据更重要的部分,甚至比康拉德·科兹还重要。所以她必须活着。 “我们先解决一开始的话题:伱觉得我的许多尝试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们无法改变那个已经注定的结果。是这样吗,康拉德先生?” “的确。”康拉德·科兹虽然对有关她的许多问题都颇有微词,但还是认同藤丸立香在谈话中快速抓取重点的能力的。只是,此时出现的这种认同只是加剧了自他登上这个夜幕号以来就一直盘桓在他心头的厌恶与烦躁,让他觉得自己对整件事的恶感变得不够纯粹。 “以及,你别想靠说服赛的那套话术来说服我。”被唤醒的已死魂灵带着明确的恶意补充道。 藤丸立香轻微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说服赛维塔里昂,我只是通过第八军团长的身份暂时压住了他的一些不够合我心意的想法。你应该也清楚,赛维塔里昂……可以说非常固执。或者说阿斯塔特基本都非常固执。想要彻底说服他们改变想法总是需要很多时间和可靠的实例。” “那么你很快就会发现,原体要比阿斯塔特固执得多。” “也骄傲得多。事实上我早就从帝皇向我展示的帝国历史以及与费鲁斯先生的接触发现了这一点。但鉴于此时此地的我们都体验过非常多糟糕的预言幻象,我觉得说不定我们之间有关‘未来’这个话题的沟通会顺利一点?” 康拉德·科兹不置可否。即便他的心里对此有颇多讥嘲,表面上他还是做出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他打定主意要看看这个凡人——按照这个幻境的基础设定,是一个目睹了他的人生到此为止时所见到的每一个预言,却依然没因此而精神崩溃的凡人——到底有什么高论。 “首先,我不认为在一件事的结果确定的前提下,仍然进行改变的努力是毫无意义的。”藤丸立香转回头去,将视线再次投向孤悬虚空中的诺斯特拉莫,“许多时候里一件事情会为后来造成影响的部分不只有结果——好比这颗总会兜兜转转回到原点的星球。或许它总会回到这个混乱而罪恶的状态里,但在每一次的改变最初开始、秩序与和平尚能运转的那十几年里,仍然有人因此受益。” 凡人的想法。康拉德·科兹几乎要笑出声了。 “这又代表什么呢?一点微不足道的成就给你带来的自我安慰吗?” “这又怎么能算自我安慰?一点微不足道的成就难道就不算成就了吗?”藤丸立香以相似的句式驳斥,“在原本的诺斯特拉莫上只能冻饿而死的人获得了恰当的救济,只能在流水线上被磨损致死的人获得了正当的报酬与假期,只能作为贵族的武器与炮灰被消耗的人获得了另外更有价值的出路,只能做一辈子文盲的人获得了教育与晋身的阶梯——哪怕这样的秩序每次只能运转短短十几年,但这些难道不是可喜的变化吗?我明白你们原体乃至阿斯塔特都不是很在意一般民众的生活。大远征时期,你们的目光落在群星之上,你们的舰队横扫了无数的星球,屠戮了无数的异形,剑指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 “——一个被强加于身的未来。” “——但你敢说你完全没有向往过那样的未来吗?” 藤丸立香甚至转过身来对他咆哮,而康拉德·科兹确实被问住了一个瞬间。 他没有回答这个质问,但不作回答这一行为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那是一个描绘了全人类幸福的未来。”稍微稳定住情绪之后,藤丸立香的语气变为轻柔的低语,“而人类的幸福,就是在这些你们并不在意的事情当中萌发的。” “但这没有用。”康拉德·科兹也用相似的音量低声回复,“你也清楚,这些东西在诺斯特拉莫上都是只能维持十几年的虚幻泡沫,看起来或许美好,却终究会在破碎之后跌落回底下满盈着致命化学物质的泥潭里。” “泡沫可能终究会破碎,但泡沫确实存在过。”藤丸立香说,“明辨是非、心怀正义的人就在这些轮回的浪潮中生长砥砺,当这些人的数量越来越多时,混乱再想要取代秩序就必须付出更多的代价,直到它再也无法形成气候——我有数据能证明这一点。” 天真。康拉德·科兹如是想。但他开始难以界定这种做法该算是可笑还是可敬了。 “或许如此,但那需要多久?”他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质问当中不再带有那么明显的恶意与敌意了,“是你期望中的那个海清河晏的未来先到?还是诺斯特拉莫的终结先到?你的预言没有告诉你吗?” “……我不是很能明白你对那些预言的看法,康拉德先生。”藤丸立香叹息着,“在我看来,你在你的人生当中完全被它们困住了,但我因为一开始就有所提防,所以成功逃脱。作为一个不在囚笼当中的人,我对此的回答是:我无所谓。” 这个回答带给康拉德·科兹的震撼远大于他的理念被一个凡人否定造成的的愤慨。即便是原体,他一时间也只能在无意识中惊讶地重复对方的回答:“……无所谓?” “如果海清河晏的那个未来先到,那当然好;但如果诺斯特拉莫的终结先到了,难道就意味着我对诺斯特拉莫的改造不得不结束吗?” 藤丸立香理直气壮地说出了在康拉德·科兹看来毫无逻辑的话: “我想要改变诺斯特拉莫没错,但我实际想改变的并不是星球本身,而是星球上的人!以人类在第三十个千年的科技水平,想要把整个星球的人挪到另一个星球上居住这件事并不是天方夜谭!诺斯特拉莫的毁灭如果没法阻止,那就让它毁灭好了。以基因原体的身份,我当然可以将自己母星的所有居民打包带走放到另一个宜居星球上,重新建立一脉相承的文化与建筑,继续改造它的社会环境!” 康拉德·科兹惊讶得说不出话。他虽然从未想过解决这个问题,但他依然被这种为解决问题而产生的惊世骇俗的逻辑震慑到了。他做不出反应,而藤丸立香的演说依然在继续: “归根究底,虽然我们能看到某件事在未来的结果,但这结果本身也只是对未来的一个阶段性的总结与收束而已,并不是实际上的终结。诺斯特拉莫可能会毁灭,如果她真的在轨道轰炸中被粉碎,她的残骸依然会飘荡在这个星系当中,机械教的舰船依然可以在附近打捞到原属于诺斯特拉莫的精金矿石。依照我的思路进一步来讲,银河可能会被战火点燃,荷鲁斯可能会将整个帝国拖进战争的泥淖当中——如果这件事必然会发生的话,那最该做的难道不是提前囤积足够数量的灭火器,以及在帝国滑进沼泽的时候想办法拴根绳子把她拽出来吗?” “那一点微小的努力宛若螳臂当车,在焚天战火当中,区区一个军团又有什么用处?” “努力可能没有结果,但努力本身也会产生意义——哪怕很微小。”这部分话题她之前已经讲过了,但藤丸立香看起来不是很介意再重复一遍,“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我相信,今日的一点努力哪怕做不出成果,哪怕成果雾散于险恶的现实之中,也必将成为通往某个不同的未来的基石。” “但你又怎么知道,那个未曾被预见的未来是好是坏呢?” “如果是好的未来,就接受它;如果是坏的未来,就再努力修正或跨越它。”藤丸立香说这话的时候像极了在游戏里耍无赖、不论怎样都要赢的小孩子,“我可是超级不信命!” 在话音落下之后,康拉德·科兹思考了几分钟。对原体来说,这几分钟就足以让他进行相当繁杂的思考,处理常人难以理解的数据。藤丸立香不清楚他在这期间到底思考了什么,但她显然有充足的耐心,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待对方的思考得出结果。 最后,第八军团的原体出人意料的,露出了一个仅包含有正面意义的笑容: “藤丸立香,你确实给我上了一课。”他不怎么甘心,但他决定承认,“我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本次谈话中你提出的所有观点,在我得出结果之前,我将对它们持保留意见——但仅在最后一点上,我可以立刻无条件同意。” 他有些促狭地笑着说:“你要是相信命运的话,恐怕早死过一万次了吧。” “谁说不是呢?”藤丸立香朝他故意地眨了眨眼睛。 原本稍显剑拔弩张的气氛散去,他们一同在夜幕号舰桥上晦暗到几乎没有的光照中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 007 契约 当气氛变得融洽了一些之后,整个计划中令人厌烦的部分看起来似乎也更好接受了。 “我猜想这场试炼的主办方允许你我见面,大概是一个‘试炼可以结束了’的信号。”康拉德·科兹主动提起,“我们可以进行‘计划的下一步’了——虽然我对我那心血来潮的父亲决定让我‘以某种法术和另一个人绑定在一起’这种不知所谓的事情没什么好感,不过如果那‘另一個人’是你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 藤丸立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嗯……先说这个‘契约’的问题吧。这个东西,嗯,至少在计划起步阶段来讲还是很有必要的。” “愿闻其详?” “大家都是从诺斯特拉莫爬出来的,都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我就有话直说了:你还记得你已经死了吧?” “印象深刻。” “物质世界经过了一万年之后,即便是原体的残躯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朽坏,现在大概率什么都没剩下这件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康拉德·科兹很无所谓地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在以上前提下,你现在作为仅剩下灵魂和本质的、彻头彻尾的亚空间生物,想要穿过帷幕在现实中行走,所需要的躯体从哪来?总不能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大魔一样每次都靠血腥献祭给你堆出来吧?” 面对藤丸立香理所当然的目光,康拉德·科兹可疑地顿了两秒钟,默默移开了视线。 “——伱怎么还真的这么想过啊?!” “……帝国很大,随便找一个星球就能筛出数不清的罪人。”已死的原体从一开始就明白藤丸立香对此持强烈反对态度,但并没弄清楚这种观点的具体来源,甚至丝毫没觉得自己的思路有问题,“要是情况紧急赶不及献祭,那么临时抢夺一具不是很适合的躯体也可以作为备选方案,只要仔细拣选一个确实该死的目标就行。” 藤丸立香深吸了一口气,沉痛地捂住了脸。 “我们得找个大块的时间好好谈谈这个问题,有关法律和程序正义之类的……”她在自己手掌后面瓮声瓮气地说,“不过我以为你多少是有点精神洁癖的,你完全不在意这种跟‘吃人’几乎没区别的行为吗?” 康拉德·科兹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王座上的那一位没告诉你吗?我还用死人的血肉做雕刻呢——雕了我父亲的塑像,他本人还借由那塑像和我说话呢。” 他特地提起这件事倒不是真的想说明什么,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看着还没成年的凡人小姑娘。可惜的是,这位不像绝大多数凡人那样普通,真实年龄也很可能称不上“小姑娘”的少女早已经过了会被简单的血腥恐怖故事吓到的阶段,她对此做出的反应只是更长、更大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拿开了双手,露出了一个严肃的表情。 “我们也得谈谈这个,包括你和你的军团把尸体和人皮作为装饰品挂得到处都是之类的事情。”她说,“虽然跟你讲不应该亵渎遗体之类的事大概率完全是对牛弹琴,我也不是想对你们的‘艺术传统’多嘴,但至少应该注意一下卫生问题吧?” 康拉德·科兹开始觉得,如果非得有一个什么劳什子“契约”把他和这个小姑娘绑在一起,自己之后的日子不会无聊了。 藤丸立香带着厌烦摆摆手,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个她非常讨厌的话题赶走一样:“总之回到原来的主题——这个在原有系统上改造出来的‘契约’就是为了解决你现在没有能在物理世界行走的躯体而存在的。事实不完全是这样,但为了方便理解我用这个极简版的说法来概括:我能在现实中直接使用以太编织出和原本的那个相差无几的物质形体,你我之间的契约保证使用这个形体的确实是你而不是亚空间里的其他什么阿猫阿狗。” 在稍微停顿一下,确定对方没有什么疑问之后,藤丸立香继续补充:“当然契约本身还有很多别的功能,不过你就姑且当它是个产权证书好了。要是你觉得不喜欢,等我们都离开亚空间之后再解除就行。再者说,你不是早就维持过几万人规模的契约了吗?” 康拉德·科兹挑起了眉头:“我可没有这种印象。” “就算不提我的幻境,你也有你的军团啊!”藤丸立香向着舰桥内侧星际战士聚集着的方向意向性地挥手示意,“你没意识到阿斯塔特改造手术也可以看做和原体达成碱基契约的过程吗?” 她停了一下,仔细观察了康拉德·科兹的表情,然后笃定地下了结论:“好的,你没意识到。” “所以这个碱基契约——” “——我开始后悔拿这个举例子了。我根本不擅长解释这些魔术上的概念啊!” 藤丸立香兀自沮丧了一会儿,还是强打精神认命地对这些概念做了解释:“其实阿斯塔特改造手术本身已经把碱基契约这个概念体现得很完整了:阿斯塔特会与提供基因的原体在基因层面上缔结契约,在这一过程中经历脱胎换骨的改变,随机地继承一些来自原体的能力或者性状,并且从本能上来讲就很难提起反抗自己原体的念头,最重要的是碱基契约一旦建立就完全无法解除。像提亚马特那种等级的存在所施加的碱基契约甚至能从底层逻辑上完全更改受体的思考方式,抹杀其原本的人格,从而达成对受体的完全支配——但阿斯塔特手术还没可怕到这种程度就是了。” 康拉德·科兹点了点头,追问:“那帝皇打算在你我之间建立的契约——” “——那个就是相对普通的魔术契约而已,用迦勒底的英灵召唤系统改出来的。”藤丸立香耸了耸肩,“不涉及基因,不涉及灵魂,没有特别明确的主从关系,只是单纯的在你我之间构建一个魔术意义上的‘通道’作为纽带,顺带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共享到对方的一些能力而已。没什么特别麻烦的仪式,想解除的话也随时都能解除,解除之后反悔了也不是不能随时再断线重连。这种东西就是要在紧急情况下也能方便地使用才对嘛。” 即将被契约的另一方对此不置可否。 “你对这件事好像兴致不高?”藤丸立香绕着撇过头去的原体稍微转了几步,尝试再次与对方对视,“我是觉得大家都连着很多契约,所以相互间多一个也不多……但你要是真的很烦这个的话,我保证等我们搞定了躯壳的问题之后就解开嘛。你要是觉得不放心我也可以在魔术意义上用灵魂对你发誓。” “不是这个问题。”康拉德·科兹伸出手,轻轻松松就把她拨回到原地去,“你按照计划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过在那个‘大计划’里,你有你的任务,我有我的。我们不过是暂时在一起工作,没必要把关系弄得太好。” 他如此意兴阑珊地说,随即放开了对自己领域的控制。在幻境的时间再度开始流转的那一刹那,康拉德·科兹的身影也如泡沫般碎裂,消散于无形。 他从幻境中离开了。 ----------------- 虽说在藤丸立香看来,是康拉德·科兹消失在了幻境中的夜幕号上;但从后者的视角来观察的话,则是他四周的一切都飞快地皲裂破碎,连带着他自己在幻境中的那个有形的实体一同化为金色砂砾般的光点,向着周围无比广袤的空间流散而去。 亚空间中的时间与空间都没有意义。虽然不论是在藤丸立香的口中还是帝皇的规划里,他们的整个计划都显然有一个明确的时间表,可在离开亚空间之前,那些东西都不啻于空谈与废纸。因此,康拉德·科兹无法准确地定位自己所在的时间与空间,即便是原体,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用一种相当不精确的方式来描绘自己当下的状态: 他正身处于一个完全由金色的光芒构成的,不论向哪个方向看去都一望无垠的,连重力都没有因此甚至分不出上下的,属于帝皇的某种空间里。他自己也正处于一种难以确切形容的灵魂状态,肢体的末端总是如同某种粘稠的黑色流体一般不受控制地产生形变,这总是让他感到相当烦躁。 但在这个金光闪闪的地方,最令他烦躁的,还是自己眼前的那个金光闪闪的费鲁斯·马努斯。 同样是作为灵魂或者亚空间生物存在的死者,费鲁斯·马努斯的形态看起来就比康拉德·科兹稳定得多。后者并不是很想仔细思考原因,也懒得和对方假装兄友弟恭——他们在生的时候本来就没有什么话好说,这一点在死后也没有改变。 甚至于那些冷嘲热讽相互攻讦的话,他们都在上一次的“交谈”中说尽了——是那种要是没有帝皇的伟力在中间隔着,说不好已经死去的原体要再死一次的“交谈”。 “你做好决定了吗?”费鲁斯·马努斯以相当生硬的态度单刀直入地询问。 “这整件事里难道有我做决定的余地吗?”康拉德·科兹嗤笑,“我罪无可恕,死亡应当是我唯一且最终的归宿。但我们的父亲总是会罔顾我们的意愿做他认为对的事。我不配拥有第二次生命,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你看他真的有哪一次听进去了吗?” 这也是他在幻境的最后陡然间显得意兴阑珊的理由。康拉德·科兹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躲在黑暗中的怪物,而藤丸立香…… “父亲在这件事上选择你必然是有他的理由的。”没等他来得及对藤丸立香其人成功地下一个准确的定义,费鲁斯·马努斯便用一种机械的态度重复起这个他此前已经重复过五十六遍的观点,并以此打断了康拉德·科兹的思路,“或许我们还暂时不能理解——” “——但依我看,他把我从甜美的死亡当中吵醒的原因不过是由于你不肯去。”精通几乎一切让人难受的手段的第八军团原体毫不在意(又或者说,故意)地掀开了自己兄弟的遮羞布,“和我不同,你早就作为咒缚军团的一员享有了偶尔踏足现实的资格。可为何一万年过去,你的子嗣当中从未流传过你的神迹?” 康拉德·科兹顽劣地,几乎像是个趾高气扬的小孩子那样嘲笑着:“你该不会是担忧自己有了物理上的形体,就没法躲着自己的子嗣走了吧?” 008 亚空间的事情不用想得那么清楚 有的时候,藤丸立香真的不好说哪件事更令她感到疲惫:是在幻境里花上以百年论的时间治理一颗烂透了的星球、带领军团征伐银河、并在最后的大叛乱里被结实地杀死一次,还是再次意识到原体这种生物的心理年龄普遍没有超过五岁。 别的不说,眼前的康拉德·科兹和费鲁斯·马努斯就是非常好的实例。 “两位先生。虽然这个除了金光之外什么都没有、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的环境里确实缺少一些参照物,但难道你们以为我没法分辨出来这里刚刚台风过境吗?”藤丸立香扶着额头说,“还有,上次我来的时候明明给这里弄了点起码的家具,就算没人想用的话拿来标识具体方位也是好的——那些东西现在去哪了?” “什么台风过境,我们只是进行了一些久别重逢的兄弟间应有的‘友好交流’而已,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本来形态就不太稳定,现在更是在对手的攻击下快要失去轮廓,变成一团黑色粘体的康拉德·科兹如此申辩,并且对此毫不在意地吃吃笑着。他在人生的最后一个阶段做惯了恶人,故而从某种意义上讲,现在的他对自己的底线已经放得非常之低,有这种表现也并不令人意外。倒是原本余怒未消、依然显得气势汹汹的费鲁斯·马努斯在听到后一个问句的时候,那张完全由帝皇灵能的金色火焰构成的面孔陡然显出了一点尴尬。 “父亲上次来视察的时候把它们拿走了。”费鲁斯选择性地直接回答了第二個问题,“使用灵能凭空造物是种很稀有的法术,他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藤丸立香盯着这两个原体——或者从视觉上直接接收到的形态来形容,两个有点飘忽不定的虚影——看了几秒,最终决定还是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着想,在精神需要休息的前提下,还是暂时别去追究他们到底为什么又打起来了。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拥有物质实体,只要有这个想法就能随时回到现实世界的人,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宽宏大量一些。 于是她叹了一口气,向前伸手——然后从空无一物的位置中“摘出”了某种无色半透明的大块晶体簇,就好像它原本就挂在那里,她只是普通地做了一个拿下来的动作而已:“就是这样做,在我们那边虽然很难一下做出这么大规模的,不过单就技术而言没什么难度。” 虽说能理解她是在为解答费鲁斯·马努斯(或者说帝皇)的疑问进行包含实际演示的解释说明,但即便在亚空间里,这个景象对两个对灵能只有最基本认识的原体来讲还是太莫名其妙了一点。这种很难凭纯粹的理性和逻辑理解的事情,或许看了再多次也难以明白其中的原理。 “原理的话,就是像要使用塑能系法术那样聚集四周逸散的以太,但是不给它们将要形成的东西任何具体的指向性。如果能安全成功地结束工程的话,做出来的结果就是这种以太块。”藤丸立香挥了挥手里的晶体簇,“这玩意儿没什么用,但因为以太本身属于能量的一种,这样做出来的东西也符合质能守恒定律,所以可以——” 她突然转身,像是掷铅球一样地将晶体簇扔了出去—— “——这样!” 那一大块半透明的晶体毫无预兆地在金色的天幕下凌空爆炸了。 “但是这么做的性价比非常低。”藤丸立香就好像知道旁边的两个人在想什么那样,转回身来补充说,“特殊情况下打战术时另说,一般情况下用这种魔术产物做爆炸物,效能远不如直接用魔术搞一个爆炸出来。 “再然后,基于这个基本的成型理论,在收束以太时以某种手段为其附加相应的概念的话——” 藤丸立香再次向前伸手,这一次她从空无一物的地方“摘出”了一把在剑柄尾端装饰着红宝石的仪式匕首:“——就是所谓的‘凭空造物’了。” 费鲁斯·马努斯盯着那把短剑看了一秒:“这个……法术,它的极限在哪?造物的体积、质量或者复杂程度之类的因素会影响最终产物的完成度吗?” “我的情况是不会。”藤丸立香回答,“虽说在能达成‘凭空造物’这一效果的魔术之中,最常见的方式是由术者自身的想象为以太附加概念,这种成型技术被称作‘投影魔术’。但那种方法要求术者能在原子构架级别理解自己想要造出的事物并通过想象完美地将之复刻,对我来说太难了,根本学不会。我基本上算是召唤术士嘛,所以我‘做东西’的方法严格来讲是一种降灵术。” 康拉德·科兹对此显现出了一些兴趣:“降灵术?那种用各种仪式招摄特定死者的灵魂并与之沟通的法术吗?” “唔,提到降灵术的灵首先想到人类的灵魂也很正常,不过广义上的降灵术适用万物有灵论,大致上就是一块石头一根草或者用久了的东西都有自己本身的灵魂那种。”藤丸立香解释,“对我来说,以魔力编织物体的过程是:首先从四周或者从自身汲取需要的魔力,然后从‘数据库’里拣选出相应的概念或者传说之类的、能作为物体‘灵魂’的东西,让这两方相互结合,借由非物质的灵魂对物质的形体自然存在的影响力,以太自然而然就会固化成我想要的样子。” 说话间,藤丸立香为了演示,顺手又从半空中拉出了一柄爆弹枪,歪歪扭扭地把这件对她来讲太大了的武器丢给看起来有点跃跃欲试的费鲁斯·马努斯。 “这种手法因为物品成型的过程基本上是自动完成的,所以不需要考虑施术精度的问题,只要魔力足够的话就什么东西都做得出来,概念本身不出错的话在强度上和实物也没有任何区别,对我这种半桶水非常友好。要说极限在哪……不如问问帝皇可不可以在这里试试吧!反正我早觉得帝皇该考虑一下手下员工的居住环境了!” 低头研究那柄仿佛刚从生产线上下来的爆弹枪的钢铁之手原体抬起头,疑惑地说:“你想怎么问?用灵能传心术吗?” 然后他就发现,藤丸立香手里已经又擎了一柄凭空出现的金色权杖——仿佛通体鎏金,雕饰华丽,顶端塑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标准帝国天鹰,在线条处镶嵌着碎钻,整体来讲非常的“帝国”。 这种带特殊标志、有特殊象征意义的物品显然不是并未自认“帝国人”的藤丸立香自己会选择做出来的,那么…… “帝皇干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控诉,“我才刚问他想要什么建筑风格,他就把这东西塞给我。他肯定一直在偷看。” “那是什么?”康拉德·科兹有点好奇地问。 他当然不是在问那根权杖的外形或者它代表的意义之类的事,因此藤丸立香的回答也跟上述问题毫无关系:“类似帝皇所属亚空间领域的管理员权限之类的东西,好像拿着这个我就可以调用帝皇的灵能作为以太使用——虽然我知道我拿了这个就不应该抱怨,但我也是真的很希望他能把外观弄得低调一点……” 少女叹息着,为集中精神进入冥想而闭上了眼睛。 几乎就是在下一个瞬间里,在场的两位原体立刻就明白了,为何藤丸立香从幻境中刚一挣脱出来,就明确地将他们二人争斗的余波形容为“台风过境”。 以太聚集而成的湍流开始暴烈地涌动时,带给人的触感真的很像台风。 这是一个很难形容的过程,就仿佛他们所处的空间本身也很难以形容那样。亚空间的浪潮所带来的景象往往很难用理性与逻辑来解释,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也一样。藤丸立香只是闭着眼平举着从帝皇那里得来的权杖,面容平静,看似什么都没做,但以太的波涛却以一种奇异的规律冲刷着四周。 最先出现,或者说,最先被发现的一个改变是重力出现了。二位原体都在某一个瞬间里感受到了明确的垂坠感,而正当他们调整了原本因为胡乱飘着而有些角度偏向的体态、做好下落的准备时,洁白平滑的大理石地面便恰到好处地在他们的脚下显形——紧接着的是厚实华丽的地毯,雕刻精美的立柱,歌功颂德的壁画,庄重典雅的陈设……四周的一切仿佛蔓延开的全息投影那样凭空出现,在几个呼吸间便铸成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而且建筑物本身还在继续向四周延伸。 康拉德·科兹首先开始在这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建筑中好奇地移动。他看似克制地没离开原地很远,但干的事情可远称不上克制:在一阵似乎稀松平常的东摸摸西看看之后,他来到了一面绘有大远征时期帝皇带领的某场大捷壁画的墙壁边上。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几秒,似乎是在分辨它描绘的具体是哪一场战役,然后在皱着眉的费鲁斯·马努斯准备出言提醒的前一秒,陡然间伸出手,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中用他的指甲——考虑到他现在的形态,也并不能完全确定就是指甲,总归肯定是大差不差的什么东西——以几道斫痕精准地剜掉了壁画上帝皇那被着重描绘得庄严而光辉的面孔。 很难确切地说他干这件事的时候抱的什么心思——是单纯发泄不满的恶作剧,还是真的对帝皇心怀愤懑,又或者二者兼有。反正在他做完坏事之后,他倒是立刻在费鲁斯愤怒的咆哮声中露出了一个很满意的笑容。 ……又或许,帝皇的壁画只是一个理由,他只是想在此用各种各样的办法不断挑衅费鲁斯。 然而在这挑衅真正被升级为冲突之前,他们却同时惊讶地发现,墙壁上被破坏掉的那一部分正迅速地恢复原状。 “我在此处为魔力赋予的‘概念’是‘第三十个千年中某一瞬间的泰拉皇宫’。”藤丸立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冥想,顺手把跟她人差不多高的长杖戳在地上,“因为概念上是被定格的‘一瞬间’,所以内部的景象不会变化。就算一时遭到破坏,环境中的以太也会自行依附概念,让被破坏的地方变回原样。” 费鲁斯·马努斯对此没什么反应,康拉德·科兹倒是带着明确的不满咋了一声舌。在他转回身去,把那面墙上的壁画当做某种大型野兽磨爪子用的抓板之前,藤丸立香及时地补充了一句: “另外,帝皇想要和你单独说点话,康拉德先生。他好像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你。” 她持着权杖大步流星地朝着康拉德·科兹走去,金灿灿的双头鹰在金碧辉煌的皇宫当中熠熠生辉。 “接一下灵能通讯?”她毫不在意地将那支带有强烈象征意义的权杖伸到了康拉德·科兹面前,而后者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一个非常嫌弃的表情:“我能拒绝吗?” 他这么问。 但从他在发问的同时已经向着那柄权杖伸手的这一点来看,他非常清楚,答案是否定的。 009 星炬 “我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这样的景象。”费鲁斯·马努斯站在皇宫大殿之外感叹道,“一个尚还完好的皇宫……这简直就是奇迹。” 奇迹的缔造者之一,藤丸立香,干脆地坐在了不远处的台阶上,显得有点心神不宁。 “或许如此吧。”她这么说。 在他们视线之外的地方,建筑群的规模还在继续扩大。近处只是与他们才离开的大殿同样华贵的生活区,并有各种各样与之相配的精美艺术品在恰当的位置浮现而出;然后是稍远的仪式性场所、御膳房和谒见厅、大型议事厅与办公区域;再远处则是各种实验室、物流集散地、艺术品展厅以及生态花园;而那些常人见不到的地方则有秘密的宝库与牢房悄然显现……每一个单个的建筑都如同殿堂般宏伟而华贵,哪怕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也蕴含着人类中最顶级的美与智慧,而它们不过是整個建筑群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而已。 帝皇的宫殿毫无疑问是人类在工程学上的一项伟业,是地球,或者说泰拉上,有史以来最大的单一建筑及建筑群。如此体量自不必说,已经足以让这座建筑青史留名,但皇宫的伟大之处并不仅在于此:它是人类中最伟大的个体的居所,因此它必须在各方面都与这种伟大相配。规模上的庞大仅仅是这种与帝皇相配的伟大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成分。全人类中最为精美的艺术品在这里不过是有资格被放在房间里作为装饰的入场券,其中为歌颂大远征而创作的雕刻与壁画无一不是出自顶尖大师之手,更别提以帝皇本人的无上智慧设计并建造的精密复杂而又高效的科技设备,甚至于从黑暗科技时代中流传下来的可怖造物…… 藤丸立香闭上眼睛,但她是发起这个魔术的施术者,她是抽出这个概念的观测者。即便她不愿意,有关被从历史中抽出的这一个皇宫的所有情报依然如洪水一样冲进她的脑海。 仅客观地评判建筑的话,她无法说它任何一句不好,但她看到的并不仅仅是建筑本身。 即使是在人类史的第三十个千年里,那个比现在更加理性,更加蓬勃,仿佛一切向好的年代里,人们也会轻易地为帝皇爆发出一种宗教式的狂热。她不想去计算在如此大规模的工程底下埋葬了多少工匠的骨血,不想去历数到底有多少惊才绝艳的艺术家为了宫殿中的一个不起眼的细节把自己硬生生逼疯,不想去发掘到底有多少阴谋诡计在这金碧辉煌的场所中仅为了“与帝皇更近一步”这样可以说毫无用处的目的而施展——但即便她只抽取了皇宫中的一个瞬间,那些东西依然从她的脑海里清晰可见地流过,就像翻开书本时总不免瞥到到其他页数上的内容一般。 她不喜欢这里,又或者说,她不喜欢这些建筑中透露出的众星捧月的潜台词,也不喜欢受到万众瞩目。 她应该习惯了,但她做不到。即便她已经在幻境中作为一个诺斯特拉莫人加入帝国,适应了它的体制,在一个万众瞩目的位置上统领军团,并度过了百年以上的时光,她仍然只能做到假装自己对此习惯。 她当然不可能习惯。她的精神性早已经在抵达帝国之前就停滞了。不论再度过多少时间,她都永远只会是面对终局的那个藤丸立香。 ——仅从目前看来,这是件好事。至少她还有如此乐观地思考的余裕。 “亚空间里,空间本身的概念很模糊,所以这里可以容纳的不仅仅是一座皇宫。”她坐在台阶上,抓住自己的膝盖,仰身抬头看向金色的天幕,说,“如果帝皇希望的话,只要继续向这个造物里补充以太,它就能自行扩大。以帝皇的灵能总量来看,最后把这个‘皇宫’的概念补全为‘整个星球’也很轻松……但空心山脉最好还是不要做出来吧。” 费鲁斯·马努斯疑惑地低下头:“这是为什么?” 藤丸立香顺势把自己的目光从天幕上挪向费鲁斯:“空心山脉简单点说不就是星炬发生器嘛,而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亚空间中来讲又是‘星炬之内’。你不能把冰箱冻在它本身里面,这样会形成严重的悖论——即便是最好的那种结果也是星炬把自己连着泰拉一起炸掉,在原地形成一个巨大的亚空间裂隙。更坏的我没想,我觉得那实在是超出我的想象力了。” “……这未免也太危险了。就没有避免或者补救的方法吗?” “有啊,我一开始就问过帝皇要不要预先从其他时间点里拉一个喜马拉雅山脉——就是空心山脉在第二个千年时的名字——拉一个没有星炬的山脉出来缝在空心山脉的地方,但是他拒绝了。”藤丸立香低头叹气,“他的意思是,如果有个什么万一的话,人类也需要一个能鱼死网破的手段。我提醒他这一点之后,他觉得这个不错,可以加进他的后备计划里。” 听了这话后,费鲁斯·马努斯思考了一下,停止了质疑,干脆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原来如此,父亲自有他的考量。” “希望如此。”对帝皇在各种意义上都缺少一些“必要的”尊重与盲信的藤丸立香不怎么抱有希望地评论——虽说帝皇本人好像挺喜欢她这个态度。 费鲁斯·马努斯显然对此颇有微词,但在他来得及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化作语言之前,藤丸立香已经又起了一个新的话题:“说来,你知道风暴边界号(stormborder)现在怎么样了吗?我可不想一出亚空间就发现我的船被拆成零件了。” 提起工作来转移话题这招并不总是有效,但对藤丸立香来讲,这一次能起效就足够了。比起谈论对帝皇是否该更尊敬一些,费鲁斯·马努斯显然对谈论一艘装载有失传科技的小型舰艇更感兴趣。他几乎是立刻忘记了几秒钟之前的那点不愉快,兴致勃勃地说:“你的船不大,因此能藏在现实中皇宫内的机库里,禁军在负责她。” 说是“禁军在负责”,但藤丸立香敢和任何人打赌说费鲁斯肯定用某种方法偷偷研究过那艘船了。至少他在讲解改造进度与细节时表现出的过分了解远不是他自己所声称的“路过时就在帷幕后偷偷看一眼”所能做得到的。 人类第二个千年的科技对在生时活跃在第三十个千年左右的费鲁斯来讲当然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一眼就能看穿,但其中与魔术相关的部分则另当别论。两个不同的世界之间,在“神秘”的底层运行逻辑上就有差别,风暴边界号中包含的许多术式或结构连作为灵能大师的帝皇看过之后都感到困惑——但是这些以帝皇的知识看来“完全没法用”的东西就是能正常运作……这最终只能解释为灵能很神奇,就算是帝皇也无法穷尽世间所有的奥秘。 毕竟,藤丸立香的那个“把物体的概念赋予以太让能量自己成型”的造物魔术在帝皇听来也很离谱。从灵能的角度出发仔细一想,就从头到尾全都是未解之谜等级的问题。虽说帝皇不久前也凭空用灵能制作出了一柄权杖,但这两种看起来相似的现象在发生的逻辑层面上截然不同。 再加上魔术的体系相比灵能来讲更加系统且有逻辑,起码与灵能不同,魔术在运作的时候会象征性地遵循一下物理定律。这样的东西自然能吸引一万年来除了打仗几乎就没干过什么别的事的钢铁之手原体的注意力。话题转瞬间就被费鲁斯从“因为舰内有太多未解明原理的结构,加之现实世界中没有经过太长时间,所以目前只对风暴边界号加装了一些‘帝国通用’的设备”拐到了对特里同引擎的机能测试与运行原理的探索上。故而藤丸立香很快就插不上话了——她确实用冰箱用了很久,但她也确实不懂该怎样制冷。 懂得制冷的那些人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费鲁斯·马努斯隔了三拍总算才因为太久没人接话而意识到藤丸立香的情绪不高。他也从来不是很有在语言上使用一些迂回婉转技巧的耐性,因此问得也开门见山:“有什么问题吗?” “没。”少女把自己的双腿缩回到台阶上面,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就是突然有点感慨,这艘船本来不是我的……突然有点想念原本的船长和乘员,再就是有点‘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那种伤感。” 她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胡乱比划了些无意义的图形:“你看,一场死伤惨重的大捷之后,大多只有战役指挥官的名字会被广为传唱,然而指挥官甚至可能在战役全程里只待在指挥部,一个敌人都没有杀死过。真正让战役取得胜利的是那些战死沙场的无名士兵,但除了军团本身或者专门的记叙者,甚至不会有人关心他们是否真实存在过。” “……这与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 “让我得以乘坐这艘船来到帝国的,完全是靠她原本的船长和那些乘员们的努力。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个搭船的。但她最后成了我的船,因为船上只有我一个活人。”藤丸立香稍微解释了一下,又觉得认真解释这件事的自己有点蠢。她叹了口气,干脆从原地站了起来,平视着坐在一边的费鲁斯凶悍冷硬的面孔:“算了,你就当这是青春期少女闲来无事胡思乱想因此突发的无病呻吟就行,不用放在心上。” 费鲁斯带着一副“真是莫名其妙”的表情张口,但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身后传来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康拉德·科兹拎着那柄宛若由黄金铸成的权杖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就像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晦气玩意儿一样把它甩进了转过身去面对他的藤丸立香怀里。 他什么都没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非常想骂人。 “怎么了?”被权杖砸了一个趔趄的藤丸立香首先问。 康拉德·科兹顿了一下,似乎努力地把什么不能匹配原体高贵身份的词汇咽了回去,然后才开口:“他认为你的任务需要一个编制外的战团。他说让我征兵。” 这句话好像戳到了费鲁斯·马努斯的什么开关一样,让他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腾”地一下就炸起来了——这里是亚空间,所以这种“炸起来”是能在实际意义上观测到的,甚至让藤丸立香本能地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短裙。 对帝皇的信赖让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这个勉强算是忠告的句子完全是被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第二次机会是非常难得的,伱最好不要辜负这一切。” 康拉德·科兹非常明显的,显然是故意的,对自己的兄弟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但在他真的开口说点什么再次挑起一次冲突之前,藤丸立香发问了: “所以,你不高兴是因为不想征兵?” “阁下明鉴。”这只黑漆漆的蝙蝠在回答她的时候甚至还玩笑似的行了个礼。 在对待藤丸立香时,康拉德·科兹的态度没有那么尖锐——尤其是和几秒钟前他对费鲁斯的态度相对比,简直称得上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显然令钢铁之手原体又有一肚子话要说,但在下一个瞬间里,他立刻就明白这种温度差是怎么来的了: “那就不征不就完了。”藤丸立香以一种理所当然般的态度说,“他觉得需要征兵是因为需要一个编制外的战团,那只要我们手里有这样的一支军事力量能完成任务,他才管不到你征不征兵呢。” 康拉德·科兹思考了一下,表示:“你说得很有道理,但问题在于,这个编制外的战团该从哪来呢?” 出乎他,也出乎费鲁斯意料的,藤丸立香显得非常胸有成竹。 “关于这事,我有一计。” 001 传言 “坏主意。”康拉德·科兹第五百八十四次这么说,“这主意实在太坏了。” “友情提示,我那时候只是随便提提建议,真正做决定的人是你自己,第八军团之主。”藤丸立香在他身后掰着一块巧克力,“我也说过大概四百多遍了,如果你真的不想这么干,你随时都可以停下。” 她把掰下来的那块巧克力扔进自己嘴里,用一种装得非常刻意的无辜眼神回敬康拉德·科兹的怒目而视。 以主观时间来计算,离开亚空间,或者说泰拉星炬之后,他们已经以非凡的效率游猎了半个泰拉年左右——游猎午夜领主。 当时藤丸立香提出的建议是:“你不是有一个军团嘛。虽然他们跟着你反叛了,又过去一万多年,但现在你回归了帝国,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伱的子嗣搞不好也愿意归顺。先不谈更多细节上的问题,只是把他们投入战场的话,挑挑拣拣说不定能凑一個编制外的战团出来。” 康拉德·科兹认为自己当时一定是被星炬里到处都是的金色光芒无声无息地影响了心智,才觉得这是可以考虑的。在藤丸立香又以长篇大论的魔术理论成功向帝皇论证了“技术问题都不是问题”之后,他甚至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别误会,他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充足的预估。或者说,他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件事有了充足的预估。他完全清楚自己的军团子嗣大多是个什么德行,也完全明白这一万年的连天战火里,在无人约束、无人管照的情况下,事情只会越变越糟。他已经完全做好了“面对一大群劫匪,强盗,施虐者,杀人狂,变态艺术家,甚至食人魔,又或者只为满足自己兽性而行动的废物,遇到强敌就会轻易屈膝下跪的逃兵,再就是犯下其他什么连写出来都会令纸笔受辱罪行的人渣与恶棍,而真正‘有救’的那种人或许只能有千分之一”这样的心理准备。 他甚至不奢望在这一万年过后,自己的子嗣当中能出现什么算是有正义感的人物。包括刚被征召的新兵。反正,原本他的第八军团也是由罪犯与人渣组成的。他唯一敢于相信的是,他的好儿子们会把这个传统完美地传承下去。 但如果你觉得一件事已经不可能比自己的预测更坏了的时候,你最好还是给自己在心理上留出一个“它就是会变得更坏”的余量。因为命运就是这种枉顾人的意志,带着癫狂的大笑让一切都变得更坏的东西——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随着大裂隙的展开,现实与虚幻正逐步交融的世界里。 很难界定康拉德·科兹在什么时候更加愤怒、失望或难过一点:是在回归现实、再一次被阴魂不散的预言天赋找上门折磨,并因此得知了自己即将面对的一切时;还是在真正见到自己那些向混沌屈膝、堕落得不成人样的子嗣时;是带着狂怒与绝望屠戮掉保有他基因的一整个混沌战帮时;又或者是在事后冷静下来复盘的过程中,意识到被他杀死的那些几乎称不上是阿斯塔特的东西里,有一半以上的人在死亡时甚至是惊喜而愉悦的。 如果他是个凡人的话,他大概已经吐出来了。但他不是,所以他只是第一次对藤丸立香说:“我开始觉得这是个坏主意了。” 这主意虽然是藤丸立香出的,但她对此并没有什么坚持,立刻表示不然我们就此收手,我还有好几种方式来迂回。但康拉德·科兹拒绝了。 他把这看做一种折磨,一场刑罚,而这是他应得的——不是因为背叛帝国或是帝皇,而是因为他曾放任自己践踏自己心中的正义。即便他上一次人生中的罪行已经由帝皇派来的刺客审判,但这并不代表他在重回世间之后就有资格取回原本的那些……高贵而神圣的东西。 因此他必须亲手处罚自己犯了罪的子嗣,必须一点点铲除因他的监管不力而播撒向银河的毒液……当然,以他最熟悉的方式。 为此,藤丸立香曾经说过三次“我觉得你的手段有点过激了”,但康拉德·科兹充耳不闻。于是三次告诫无果过后,她便开始要求和他一起行动,并且明目张胆地表示自己就是去碍事的。 或许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在听过这种目的后,都不会同意将她带在身边,但康拉德·科兹倒是很无所谓地套用了那个藤丸立香对他说过很多遍的句子:真正做决定的人是你,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后者对他竟然这么说明显表露出了一点惊讶,可能原本她没打算真的在行动中跟在康拉德·科兹身边碍手碍脚,但既然他敢这么说,藤丸立香当然也不是不敢奉陪到底。 于是接下来的四个主观月里,他们一起在亚空间里,在巢都世界里,在废弃的轨道空间站里,在明显是被抢来的、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帝国巡洋舰当中,以可怕的效率“清理”了四个混沌战帮。藤丸立香虽然确实有在努力,但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努力也只是让康拉德·科兹的犯罪现场看起来只是普通血浆片的画面,而非什么血腥的行为艺术展台而已。 他们能有这种恐怖的效率,还是归功于藤丸立香提供的技术很可靠。不仅仅是利用康拉德·科兹本人鲜血来运行的,基于碱基契约的,不十分精确但目前看来完全够用的,被随意地命名为“午夜领主定位系统”的占卜魔术;她本人一直心心念念的,应用场景明显是星球大气层内的那艘小船也居功甚伟。 缺少相应天分的康拉德·科兹无法理解她到底是如何以魔术和帝皇的灵能操作风暴边界号上的设备的,但这艘甚至无法做到亚光速航行的、高度疑似生产于人类的第二个千年伊始时的文物级别武装科考舰,也能又快又好地完成亚空间航行,甚至于这艘小船能够恰当地利用亚空间内时空的波涛,在一个可接受的误差范围内进行时间穿越——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旅程必须以主观时间计算。 更别提她还研究出了据说原理是基于星炬光芒的,堪称超远距离瞬间移动的大型仪式——正是依靠这个,他们甚至在第一步时就连人带船在三个小时以内从神圣泰拉直接移动到了食尸鬼星域边缘,历史上星炬的光芒所能抵达的最远的地方。但是这项仪式需要帝皇灵能的支援,这种远程传递会让主持仪式的藤丸立香一口气衰弱三四天,因此在她决定和康拉德·科兹一同行动之后,这一机能就暂时停用了。 顺带一提,在这个共同清理午夜领主的过程里,康拉德·科兹向藤丸立香发出死亡威胁四十二次,因为各种原因突然发狂或者陷入谵妄状态十七次,真正对死亡威胁动手实践十次,成功把人打成重伤两次,把自己关在风暴边界中对他来说小得过分的舱房里自闭十六次(时长总计约十五个标准泰拉日)。最可气的是,藤丸立香甚至意识到,这还是康拉德·科兹出于某种原因尽可能收敛自己之后的结果。 而他们的工作成果,仅仅是成功“回收”了“虽然烂但大概还没有烂到底”的十八个午夜领主——都是近二百年内的新兵,大远征和原体对他们来说是彻头彻尾的传说。即便如此,他们也在见到康拉德·科兹的那一瞬间里意识到了,眼前的人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虽然藤丸立香原本已经知道,自己不应该对康拉德·科兹在面对自己军团子嗣时展示的态度抱有任何意义上的幻想,但实际见到灾难现场则又是一回事。显然,他虽然允许这些人暂时活着,却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喜欢他们——他甚至连几句话都懒得跟这十八个人说,就把他们扔给了藤丸立香全权安排。理由也是现成的:她才是风暴边界号的船长。 这种态度显然不够友善,但也显然非常有效。这十八个身着胡拼乱凑的动力甲,以人皮与尸块做装饰,平日里靠劫掠商船和偏远星球上为富不仁的腐败贵族(这也是为什么藤丸立香能说服康拉德认为他们“没烂透”)过活的恐惧化身,在藤丸立香的船上表现得完全像是因为被吓破了胆而一惊一乍的什么小动物。 被自己的基因之父完全地漠视这一事实对他们来说似乎要比同一个战帮的其他成员活生生地在眼前被肢解更能令他们感到恐惧与绝望,藤丸立香在以合适的空间安置了这些人之后并没有向他们提出什么基本规则之外的要求,但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后,这些人很快意识到了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并非常主动地向藤丸立香提供了他们所知道的所有想得起来的、与午夜领主有关的传言和情报。 康拉德·科兹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不置可否,似乎想要把他对这些勉强踩在线上的子嗣的漠视贯彻到底,可惜就像他之前找到的借口那样,藤丸立香才是风暴边界号的船长。一艘船由她的船长来决定航向是天经地义的事,因此他们最终还是花了大概一星期的时间观察、计算星图,顺着其中一条有趣的留言中暗含的情报找到了一颗几乎可以说是蛮荒的“农业星球”。 而在示巴的观测界面看到这颗星球的那一瞬间,康拉德·科兹就再一次地发出了那个“坏主意”的感叹。 藤丸立香含着巧克力稍微揣摩了一阵,决定来一招以退为进:“怎么?虽然我们来了……不然现在调头回大裂隙附近去?” “不,我要下去。”康拉德·科兹使用了一种被刻意压制过的语气,很难从中猜测他具体的想法,“那些小道消息看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点准确性的。” “你又‘看见’什么了吗?”这个话题在近来已经变得越来越安全,以至于藤丸立香也愿意采用这种单刀直入的问法了。 康拉德·科兹顿了几秒,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我看到我在这颗星球上找到了赛维塔。” 002 马放南山(存疑) “贾各布?”一个属于女性,但因长期接触化学品而不可避免地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机库中已被关停的那些庞大的阴影之下,“贾各布?你在这儿吗?” 黑暗中似乎除开静止在原地的巨大机械之外什么也没有,带着农药的化学品气息的静谧仿佛将要择人而噬。然而在大门口背着光的纤细女性丝毫没露出恐惧的神色,习以为常般地提着篮子走进了这黑暗当中。 “贾各布?我进来了?”她对这种除她之外仿佛空无一人的沉默视若无睹,自顾自地离开了门口渗透进来的一点点光线,唱独角戏一般地不断念着不会有他人回应的台词:“城里现在到处都在庆祝,货站里的人也开始闲不住地瞎折腾了。老汉克不知道从哪听来一个配方,拿配给的圆麦磨粉烤了香料饼,我觉得吃起来还不错,就顺回来了点。你应该也尝尝。” 她走到黑暗中间,停了下来。她什么都看不见,但依然执拗地把手里的篮子举了起来,让它高过头顶。她维持着这个仿佛献祭一般的姿势五分钟,一动不动——哪怕篮子不重,她也在这段时间里逐渐体会到自己手臂肌肉的僵硬与酸痛。 然后,黑暗里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艾丽塔,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一個男人的声音无奈地说,“你知道我吃不出食物的好坏。” “那只是说明你的舌头显然缺乏合适的教育。”被叫做艾丽塔的女性理直气壮地说,“如果你自己不关心这件事,那教育它的责任显然就落在我们身上了——在条件允许的时候,伱必须得吃点好的。” “……我开始怀念那些靠圆麦碎渣和麸皮过日子的时间了。至少那时候我要应对的不怎么听话的东西还只有收割机。”男人带着颓丧的语气和艾丽塔兴致勃勃的声音对比强烈。 “嗨呀,别说傻话了,快下来!”地面上的女性晃着篮子催促,“太黑了,我看不见你,但我知道你肯定趴在哪个拖车的顶上呢!” 但是接下来,男人的声音鬼魅般地出现在她身后: “其实我没有。”他甚至故意轻戳了一下艾丽塔的后腰。 艾丽塔立刻小小地尖叫了一声,本能地从原地跳开,手里的篮子也因惊慌而脱了手,情急之下被甩向了身后。它本来大概会砸到艾丽塔身后的人身上,然后落地,里面装着的食物也很可能会散落——但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一只大手已经稳定地将这个艾丽塔得要两只手才能稳定地捧起来的篮子托住了。 贾各布在黑暗中显出了身形。仅有机库大门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勉强勾出了他高且宽的轮廓,比例有些错位的过分强壮令他显得极具威胁性。他以这种在黑暗中神出鬼没的潜行技术恐吓过很多人,屡试不爽,但艾丽塔却在转过身、见到他之后,立刻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不该这样笑的。”贾各布——或者说,亚戈·赛维塔里昂——无奈地叹息,“我在吓唬你呢。” 他说这话时非常认真,但艾丽塔回应他的态度就像是在宽慰恶作剧不成功的小孩子:“好啦,你确实有吓到我啦,我都被吓到把篮子扔出去了,那里可还装着老汉克的香料饼呢。” 这确实是很有力的证据。在这颗被当地人称之为杰斯塔尔的农业星球上,浪费食物这种行为会受到法律与道德上的双重严重谴责。但有力的证据依然不能改变残酷的现实:昔日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群鸦王子已经虎落平阳,一身武功目前毫无施展的余地,只能被用来吓掉小姑娘手里的篮子。 但他发现,这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 “你进来之前应该先开灯的。”赛维塔提着那个对他来说小得有点可爱的篮子,带着点忧郁地拽着在原地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的艾丽塔往光线充足的门口走去,“你不像我,在没有光的地方也能看得清楚。这么摸着黑瞎走,早晚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个摔在收割机的刀片上。” “但我要是先开灯的话,肯定找不到你。灯一亮,你肯定就躲出去了。”艾丽塔显然没把他的忠告放在心上,“何况,你不会看着我摔倒在刀片上的。” 赛维塔冷笑一声:“你就这么确定?我可是非常冷酷无情的。我能看着你倒在刀片上,流干你的血,然后把你的皮剥下来,仔细裁剪,装饰在那台收割机上,并且在上面写:‘看啊,这就是进机库之前不记得先开灯的下场!’” 他是认真的。他能做到。不应该有人怀疑午夜领主一连长在这样做出威胁时的真实性,毕竟这些事对他来讲易如反掌——但是艾丽塔又咯咯笑了起来:“贾各布又在说不好笑的恐怖笑话了!” 这让赛维塔无端想起阿扎克·阿里曼曾经说过的一件事:一些远古时期的文学作品里会把这种咯咯的笑声比喻为母鸡,一种禽类,具体的他不记得了,或者干脆就没有听。 他对母鸡到底是什么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想让阿扎克·阿里曼那守着一点酸书就趾高气昂的蠢脸过多地占据他的思考。他于是把这些东西全部踢出他的脑海,然后放弃了所有只能让他自取其辱的话题,回归现实: “你回来得比我想象的要早。”他问,“我以为你这几天会在第一城市里找个地方住。负责选拔的那些人不管这事吗?” 艾丽塔耸了耸肩:“我没选上。” “我倒没想过还有这种事。他们说不要一看就有‘蓝灰症’的,但我以为他们这么说只是因为那个有碍观瞻。”他们走到光下,艾丽塔因此看见赛维塔挑起的眉头:“我们的小艾丽塔可是第四区最漂亮的姑娘,要是这样还选不上迎宾队,那德维尔总督或者帝国税务官的美学品味可就要经受一些正当的质疑了。” 做出这个表情需要移动的肌肉牵扯到了他脸上的疤痕,那些扭曲的痕迹配合他粗粝的皮肤、刻薄的相貌令他显得更加凶戾。给他现在的表情留出影像记录来拿去放,毫无疑问是能够止小儿夜啼的,但艾丽塔依然只是笑。 “不是因为那些事,是因为这里的这条疤。”她在自己左侧脖颈根部比划了一下,“迎宾队的制服是这样的——”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自己锁骨附近画了一个半圆,“他们说我穿统一的制服的话那条疤就会露出来,所以不行。” 赛维塔知道那条疤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甚至包括艾丽塔本人。 那条伤疤来源于两年前的一次工程事故,从汽缸上崩飞的金属片在艾丽塔的侧颈下部割出一道很深的伤口,以赛维塔的角度来看并不致命,但足够把她吓得够呛。那时候才十五岁的小姑娘整个人都懵了,只知道趴在原地流眼泪,杰斯塔尔上相应的药剂或者喷雾的配给又总是缺货,最后还是赛维塔借到合适的针线,在清创之后帮她把伤口缝起来的——他两分钟就结束了所有的工作,缝得又快又好,姗姗来迟的医生都为此惊叹。伤口愈合之后,针脚几乎看不见,它只在艾丽塔的皮肤上留下了一条笔直且白亮的痕迹,而非更常见的那种,一条蜿蜒爬行的丑陋多足长虫。 那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第八军团里传承的手艺还能这么用。 他再一次把这些无所谓的感怀扔出思绪,接着问:“你落选了,但你看起来并不很沮丧。” 女孩一下子就来了神:“因为我见到海斯汀技术官了!他对我们说,希望我们能先把他要扩建技术部并增设培训学校的消息带回去!正式的公告得在庆典之后发表,但他觉得这件事大家越早知道越好……贾各布,你觉得我如果报名的话能选上吗?”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赛维塔耸了耸肩,“我说不好你如果报名的话能不能选上,但我知道你如果不报名的话就肯定选不上。” “哇,你又拿废话来敷衍我。” “这确实是废话,但是是正确的废话。对你来说,与其担心将来的事情会怎么发展,不如还是先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我这么问就是想要点信心!贾各布你也太不懂别人的心思了!” “哎……其实我懂,但我是故意的。” “那你也太气人了!”艾丽塔气鼓鼓地伸手够到篮子,从里面摸出一块饼,“看我堵住你这张一点好话都没有的嘴!” 她把那块焦糖色,散发着奇妙香气的面饼塞到了赛维塔嘴边。后者知道,这下如果自己不给点面子的话,这姑娘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从善如流地叼住了饼,允许香料与圆麦混合得不是非常和谐的香气轰击自己的味蕾,并笑着以肢体语言表示自己举手投降。 说话间,他们已经离开了建筑物,来到了货站前方的空地上。老汉克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在这里用废弃零件和钷素做了一个歪歪斜斜的烤炉,试图想办法量产他的香料饼。他们一门心思地做着自己的研究,没有把丝毫注意力分给姗姗来迟的艾丽塔和离群索居的贾各布。而透过钷素燃烧和面饼蒸发的水汽产生的烟雾,能轻易地看见大片已经收割完毕的广袤原野,正待入库的巨大机械,田间棕黄色的土地,以及上面金黄色的巨大草垛。 微风吹来圆麦和秸秆的香气,艾丽塔高呼一声,准备加入老汉克的烤炉队伍。赛维塔拒绝了所有对他的邀请,提着被忘记的那个篮子安静地在人群边缘看着他们笑闹。这是在他过去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的景象,但在他自我流放在杰斯塔尔的这差不多十年里,却显得越来越稀松平常。 他们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获得的配给一年比一年多,人们渐渐变得能够吃饱。帝国的税务船已经出现在了第一城市的空港上方,但今年的丰收甚至让他们有充足的余粮缴清之前几个世纪里欠下的税款。杰斯塔尔将不再有惩罚性的发展限制,在新一轮耕种季节过后也将有足够的货物能与其他世界进行贸易。功劳归于德维尔总督,一位真正的好人,这颗星球的一切都稳步向好,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快乐与希望。 唯独不该属于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快乐与希望。 午夜领主的一连长清楚,他永远无法摆脱他的过去。如果他珍惜自己眼前的一切的话,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在这里停留。 他的过去总会追上他。而现在,某种冥冥中的预感告诉他,它马上就要来了。 003 每一步都不在预期中的套路上 以一个诺斯特拉莫人的方式考虑,亚戈·赛维塔里昂现在应该逃走。 其实他本来就应该这么做。他在被押送转运的途中钻到空子从暗黑天使的战斗驳船里逃出来,落到这颗星球上。他非常清楚那些黑色涂装的偏执表亲绝不会对此善罢甘休,他本该在稍微恢复好伤口之后就想办法偷渡离开的。 但他没有。他留下了。他放任自己在这颗贫瘠的农业星球上蹉跎了十个泰拉年,甚至以为追捕他的那些人运气不好消失在了亚空间的湍流里,或者与他错开了降落的时间点,又或者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放弃了。 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运作的,他已经在过去的经历中尝够了概率学的恶意,他完全清楚那种荒谬的假设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在过去的十個泰拉年里,他不止一次地劝说自己该从这颗星球上离开,但又不止一次地,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主动或被动地放弃这个想法。 直到现在,命运再次向他露出血盆大口。 作为一个产能不佳的农业星球,杰斯塔尔向来是没什么夜生活的。即便是在整个世界都为之欢庆的丰收庆典期间,恒星沉入地平线之下后,货站的营地依然很快就安静了下去。赛维塔终于得以在安静的黑暗中不受打扰地进行思考。 黑暗令他安心,黑暗是他的领地。不仅因为他是个生于黑暗的诺斯特拉莫人,也因为这是他的原体通过基因赐予他的力量——无论他的原体本人愿不愿意。而帝皇的生物炼金术又赐予他不那么需要睡眠的生理结构,因此他总是使用比常人多出来的这段黑暗的时间思考。 他思考,自己是否应该逃走。 赛维塔属于诺斯特拉莫的那部分催促着他这么干,但另一些他自己也不好界定属于什么的那些部分则大声反对。他那或许也同样承袭自基因之父的微妙预感从不出错,因此赛维塔清楚,如果自己现在开始动身,就很有可能躲开追逐他的鸦翼小队。 选择逃走的话,他自然可以活下来。但他更清楚,那些在“秘密”这件事上风声鹤唳到神经兮兮的表亲们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他们会在这颗星球上挖地三尺,折磨拷问每一个他们觉得可疑的人,最后用爆弹、热熔甚至鱼雷抹去自己曾经来过的所有痕迹,继续循着赛维塔留下的线索开展永无止境的追踪。 他可以活下来,那么这些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他,对他编出来的不合逻辑的瞎话深信不疑,与他一同生活了十年的人们呢? 赛维塔从来没对农业星球上的“平民”能有多聪明抱有幻想,而这些人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更蠢。如果他本人曾起过那么一丝一毫的念头,那么第四区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十年前就被这种愚蠢的善意给杀死了。 但他没有。甚至于在十年后的今天,他发觉自己做不到把这些人丢在原地等死。 亚戈·赛维塔里昂,你也变得软弱了。他在黑暗中如此自嘲。你猜怎么着,你现在瞻前顾后的样子跟沈简直一模一样。 他曾经已经思考过很久。关于他的基因之父,关于他残酷的统治哲学和语焉不详的零星教导,关于他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关于正义。很奇妙的,他曾思考过的无数思绪都在今夜这个生死存亡的节点上汇聚在一处,向他指明了一个答案: 亚戈·赛维塔里昂无所谓荣誉,也从不在乎被称作“懦夫”。但这一次,他将留下。他将迎接一场必死的战斗,迎接他鲜血淋漓的命运。 他现在没有武器,没有动力甲,甚至连自己本身都因为长期缺少阿斯塔特所必需的几种元素而不在最佳状态,但那些黑暗天使最好也别以为—— ——巨大的冲击打断了赛维塔的雄心壮志,将他从货站的房顶上掀翻,顺着星球重力往地面掉落。 在自由落体的那短短几秒钟内,赛维塔想了很多:袭击者是谁?为什么能悄无声息又如此精准地定位他现在的位置?他的预言灵能为什么没被触动?为何这场袭击的发生比他所预感到的景象提前了这么多? 他没有得到答案,但作为第八军团中最出色的战士所拥有的肌肉记忆已经自动运行了起来,在失重状态下转瞬间调整好了他的姿态,令他在落地后的瞬间就能重新起身作战—— ——但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狠狠砸中了他的背。他没因此受什么伤,但落地姿态已经被破坏了。赛维塔被迫以一个难看而可笑的姿势落在地上,几乎觉得自己被拍成一片老汉克的香料饼:那个砸中他后背的东西并没有随着自由落体或者着地的震动而离开,而是一直贴在原位,持续不断地压过来,令赛维塔感觉自己的肋骨骨板都在尖叫。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但他一张口,落在他身上的压力就不断地把空气从他的三个肺里挤出来。他的喉咙被疼痛与窒息感卡住,只能勉强发出一丁点无意义的呻吟。 然后,一个他十年来从未想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好久不见了,赛。”一缕来自过去的幽魂,第八军团基因原体,亚戈·赛维塔里昂的主人与父亲,以一种带着明确恶意的兴高采烈说: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现在你都得跟我走。” ----------------- “你问过他的想法吗?”风暴边界的主控室里,藤丸立香端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摩卡咖啡,仰着头,以不赞同的目光向康拉德·科兹发出精神上的攻击;她的身后背景板似的戳着一个比科兹稍矮些的金甲巨人;而赛维塔站在最边上,一语不发,乖得像个鹌鹑。 毕竟形势比人强,以他对自己基因之父的了解,他非常确信现在如果自己敢说一个字,午夜领主原体就敢动手把他团成一个球——字面意思上的那种。 科兹一句话都没说,但立香似乎已经明白了一些什么。她叹了一口气,把咖啡放回到瓷碟上,语速极快地开口:“虽然我从听说伱甚至连时间神殿都没打过去的时候就知道不该对你的人际交往能力报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了。但是——在意识到这是个很明显的缺陷之后,你甚至连改都不改的嘛?” “我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科兹理直气壮地回答,“赛是我的一连长,我当然有权决定他该去哪做什么。” “确实,亚戈·赛维塔里昂是你的一连长,是你的士兵,是你的子嗣。”立香在说这话的时候愁容满面,“但首先,他是个人,不是一个什么属于你的物件,能叫你随心所欲地搬来搬去。就算是在军令如山的上下级之间,你也得给他最基本的尊重。” “我发现一些很有趣的现象。”科兹不准备对此做出任何正面回应,“你在对待之前抓到的我那十八个子嗣的时候可没有什么……‘基本的尊重’。” “我恳请你以端正的态度来面对这个问题,而不是老想着转移话题。”立香忧愁地端起咖啡杯,“就算退一万步,你也是个成年人了,康拉德,算我求你了,多少成熟点吧。” 科兹斜睨着把杯子凑到嘴边的立香,花了一微秒揣摩了一下她喝东西的速度,故意卡在一个恰当的时间点开口:“考虑到你因为自己的躯体不会再随着时间成长而自称是‘永远的十七岁’,那么按相同的逻辑,以躯壳的年龄来计算,我现在六个月大。” 他满意地看着立香被咖啡呛住,手忙脚乱地一边咳嗽一边摸出面巾纸来清理自己造成的一片狼藉,一边愉快地补充:“具体来讲是泰拉标准时值的六个月零七天加二十三小时十五分四十七秒。我还小呢。” 赛维塔觉得他的脑子停摆了。 虽然说再次见到自己的基因之父就已经很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但其后的每一件事,包括但不限于见到了一艘风格上来讲很不帝国的小船在他无知无觉间就停在了货站后面,见到了禁军,见到了他的基因之父被一个凡人小女孩谴责与质问等等,任何一件事哪怕单拎出来带给他的冲击力都堪比轨道轰炸。他直到现在才大脑过载,已经是阿斯塔特生理坚韧的明确体现了。 “你在对一位原体说话。我劝你最好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原体的记忆与智慧就被你拿来干这个用?找一些无所谓的细节拿来跟我斗嘴?” “不然呢?难道我们现在有什么重要的攻坚任务吗?” “难道没有吗?明明我们试着重建的是你的军团,然而又是你自己在几乎每一个部分都漂亮地搞砸了!” “——二位,冷静一下。请记得我们来此的目的。”一直作为背景板的金甲巨人终于在主控室里真正乱成一团之前开口试图控制场面,但显然,这一行为并不是很受科兹的欢迎。 “闭嘴,禁军。”他说,“这里没有你的事。” “我不是禁军。”毫无感情波动的平板陈述句从那个金色的头盔里传了出来,“我已经重申过这一点——” “——但是当你长得像禁军、装备像禁军、说话像禁军,行为像禁军的时候,就不能怪别人叫你禁军。” 金色的巨人还想对科兹的歪理多做些申辩,但立香在此时一挥手阻止了他: “行了,索姆尼,他现在就是想折腾所有他能折腾到的人,你不要遂了他的意。还有谢谢你,我冷静下来了。” 索姆尼点了点头,毫不纠缠地让自己回到了那个背景板一般的状态,就好像完全没有情绪波动那样。立香顺势转回科兹的方向:“让我们回到原本的话题。你指责我在对待赛维塔里昂和其他午夜领主时有一些双重标准,我承认这一点——然而,为什么不呢?他和那些仅凭自己喜欢就四处犯下各种罪行的人一样吗?” 藤丸立香尖锐地提问:“在亚戈·赛维塔里昂作为午夜领主服役的那些年里——这事儿你肯定比我清楚,康拉德,我希望你能仔细想想:他所犯下的每一桩暴行,扣下的每一次扳机,葬送的每一条生命,这些行为里他自己的意志到底占多少?又有多少是因为你如此要求?” 这话振聋发聩。康拉德·科兹僵在原地,阴着脸,但一个词也没说。他的确有些东西能说出来,但他也知道,那些东西是能被藤丸立香轻易地驳倒的。 “他爱你。康拉德。你的子嗣们都爱你。”藤丸立香叹息着说,“我认为这是很沉重的一件事,但我知道你可能不在乎……我也不指望你选择回应这一点,但至少,尊重一下这些爱,别把他们当些物件随心所欲地折腾。” “……我可不这么想。”科兹非常不情愿地说。 立香没怎么理他,只是收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杯碟,像一阵清风一样往门外刮去:“这是个建议,选择权在你。” “藤丸立香你这个小烦人精!”科兹气急败坏地随着她的行动旋转自己的朝向,“你不能每次都只轻飘飘地扔下一句‘选择权在我’就——你要去哪?” “洗碗,更衣,整装,出门,逛街。”她头也没回,只以汇报自己每日行程那样稀松平常的语气说,“虽然我们是为了赛维塔里昂才让风暴边界号在这里上浮的,但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颗星球的原因不是单独为了他一个人吧?” 她扔下这句话之后就走了,把剩下的三个大男人扔在鸦雀无声的主控室里。 禁军向来是没事不会主动说话的,索姆尼依然像是个背景板那样直愣愣地戳在原地;科兹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那女孩消失在狭窄走廊里的背影,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从近乎过载的头脑风暴中缓缓恢复过来的赛维塔可能是他们当中唯一逐渐感到少许尴尬的一个,但在他决定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尴尬之前,他的基因之父已经开了口: “……我搞不清楚。”科兹的声音中带有一些罕见的斟酌与茫然,“我该选择吗?怎么选才更好?我什么都看不见,我能保证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他将自己的目光缓缓移回到赛维塔身上。他好像看见了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在沉思。 “赛,你想怎么选择呢?”他似乎是在询问,又似乎是在梦呓,“你要跟着我们离开吗?还是选择留在这颗星球上?如果你选后者的话,就在过一会儿她下船的时候跟下去吧,我不会再烦你。”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不是什么威胁或者测试……这就是一个,单纯的选择。我不知道,但就像她说的那样,我或许应该试试尊重你的选择。” 赛维塔刚刚恢复没多久的大脑再次过载:能够勉强控制他不要大喊“你是谁?你把我的基因之父怎么了?”之类的话的,只剩他顽强且坚韧的求生欲了。 而他的求生欲,也正在这样的冲击下正摇摇欲坠呢。 004 不用对章节标题那么认真 整装完毕的藤丸立香,在赛维塔看来……有点令人困惑。 倒不是说他意识到二人间对“整装”的词义理解产生了偏差,而是她的这一身装备在赛维塔看来,实在不是像有战斗力的样子。 她的整体装扮看起来就……很不帝国。不帝国到以赛维塔的知识甚至不能从装备的外观判断它们可能的作用。首先,防御力看起来基本约等于没有:最需要防护的胸腹部分只被黑色贴身的强化纤维织物包裹,手臂上也欠缺护甲,神经桥接接口和少得几乎没有的外置强化肌腱的结构几乎只是被仅出于美观需求地以相似的织物遮盖住了,全身几乎只有腿脚部分被金属装甲所覆盖,但很难说那是出于防护目的所使用的厚重铠甲。赛维塔不清楚那一对腿部护甲具体有什么用,只从藤丸立香本人行走时抬脚的惊鸿一瞥里推断那底下藏着一个喷气式加力结构。 装备整体的设计明显是在放弃包括防护力在内的许多功能的基础上,往极端轻量化的方向倾斜的,而这种设计思路导致的另一个直接结果就是完成品的结构会尽可能简单。这就不像是那群机油佬会允许它登上自己铸造台的东西(开一条生产线的情况则另当别论)。但考虑到这艘叫做风暴边界号的小船在赛维塔看来也几乎同等程度的不帝国,可能一万年之后,帝国在战争设备上的主流技术变成这个风格了?可那也不至于连個天鹰标志也没有吧? “这是奥特瑙斯型灵基外骨骼。”藤丸立香好像会读心似的,在赛维塔忍不住提问之前就解释道,“姑且算是迦勒底局自研的装备吧。使用的底层技术与帝国常用的不同,所以看起来差别很大也正常。” 她顿了几秒,又补充说:“迦勒底局是星炬厅下属新组建的部门,因为太新了所以根本没什么知名度。以及,我不是灵能者,也不会读心,我能预先猜出你想说什么只是因为你的表情实在是很好懂。” 赛维塔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做出什么表情吗? “不怎么明显但确实是有。”藤丸立香又未卜先知似的说,“你倒也不用太怀疑自己,我能看出来只是因为我单方面和你很熟。” 赛维塔挺想知道她是怎么和自己“单方面很熟”的,但是他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深入思考。 小船的舱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了,杰斯塔尔一望无际的平原再次展露在他们眼前。夜明星稀,但赛维塔的眼睛能够轻易地穿透黑暗,看见耸立在两公里外的货站。 到现在为止,他依然搞不清楚这艘船到底是怎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么近的地方的。他只勉强通过舱门打开时瞥见的那一眼船壳厚度与结构,加上舱门没有设置气密室和虚空闸等设备这一点来推断,她很可能仅被用作星球表面大气圈内的作战。 作为船长,同时也作为心态上更加轻松自由的那一个人,藤丸立香首先蹦出了舱门,顺着舷梯一路开开心心地弹了下去。赛维塔本想就那样跟下去,但他在抬脚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疑神疑鬼了起来,往四周左顾右盼了一番,确认黑暗的阴影中不会突然钻出来一个午夜幽魂把他拖回去之后,才踩着那些明显在设计之初就只考虑到给凡人使用的、对他来说太窄了的台阶,磨磨蹭蹭地下到地面上。 藤丸立香在原地抱着双臂等着他。 “我感觉你有点怪怪的。”她这么说,“我能理解你现在肯定揣着一肚子问题,但是伱这样怪怪的就让我也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不如你想问的就问我好了,虽然我也只能回答那些‘能回答’的问题。” 放在其他赛维塔能更冷静地思考的情况下,他想必会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要给人灭口的前兆。但此时此刻里,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奇到他的求生欲甚至都已经暂时停摆。 于是他开了口,问出他目前为止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您为什么能自然地以那种态度和科兹交谈呢?” 这是个委婉些的说法,赛维塔实际上想问的是“你和科兹到底什么关系”。但这样用词未免有些质问的感觉,在情况不明朗的现在,赛维塔认为自己最好还是遵守一些社交礼节。 不过,从藤丸立香立刻皱成一团的表情来看,她显然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少女有点不太情愿地拉长了声音:“嗯——这个问题你问过康拉德没有?你肯定问了,对吧?” 赛维塔不明显地瘪了瘪嘴,没有回答。 在大概十分钟之前,他确实问了。而康拉德·科兹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做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回答: “我的父亲给了她很多头衔,但我知道你想听的不是这些。”第八军团原体以一种接近咏叹调的夸张语气说,“在我看来,她是我的典狱长。而我既是她的狱卒,也是她的囚犯。” “我不知道康拉德到底是怎么回答你的。”藤丸立香语气严肃,“但我向你保证,赛维塔里昂,事情绝对不是他说的那个样子!” “……但你甚至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就能如此确定地否定这一点吗?” “反正他本身就没经历过什么正常的人际关系,他嘴里当然也吐不出什么正常的人际关系来。我可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藤丸立香忿忿地说,一边开始往货站的方向迈步,“在我看来,我们就是‘原本互相不认识,但因为上级命令而不得不开始在同一个作战小组共同行动’的普通同僚关系而已,甚至不存在明确的上下级——但我打包票,他肯定觉得有。” 赛维塔叹了一口气,跟上:“他确实这么觉得。他说你是他的‘典狱长’。” “那还比我想象得要好那么一丁点。”立香哼了一声,“但我还是生气。” 两公里的距离不算远,赛维塔被科兹抓来的时候,后者只用了两三分钟的时间便飞掠过了这段路程。只是现在变成了藤丸立香一马当先,用自己的小短腿以散步般的速率丈量这段距离,这一点点路程恐怕得走半个小时左右。所幸夜还深,空无一人的平原上没有人看见他们二人在大环境下显得可疑的身影。 沉默持续了大概五十米,在赛维塔耐着性子踱出第六十三步小碎步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个很笼统的问题,但藤丸立香没有追问赛维塔想知道的到底是哪个具体的部分,而是直接给出了部分的解答:“嗯……总之,帝皇指派我们俩去完成一项秘密任务,为此需要一点士兵,我们就开始试着把午夜领主收拾一下,看看能不能凑点能用的人出来。在这个过程里,我们听说杰斯塔尔世界上空港所在的第一城市中失踪案的数量每三十个标准泰拉年就会激增一次,怀疑有午夜领主战帮来这里周期性地劫掠,于是就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结果找到了你。” “……那还真是巧。”赛维塔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自嘲。 “也说不定是冥冥中有点什么在干涉。”藤丸立香语气轻松,显然没把自己正说的话当一回事,“毕竟我的运气一直很好,莫名其妙地找到了大远征时期的名人也很正常。” “有什么名,恶名吗?”赛维塔苦笑,“午夜领主本就不在乎什么荣誉,我在这些年里甚至都想丢掉自己的过去了。” “……这又不是说丢掉就能丢掉的东西。” “谁说不是呢?我的‘过去’这不是半夜找上门来了吗。”赛维塔故作潇洒地耸了耸肩,“倒是我一开始以为,找上来的不会是这个‘过去’。” 话音落下后,他抿紧了嘴唇,绷紧了面孔上的肌肉,务求不要让走在自己右前方的小姑娘看出自己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在他横下心来表示自己想要留在这颗星球上之前,康拉德·科兹告诉了他一点预言: “如果你能看得到我所见到的东西,你又会怎么选择呢?”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科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岌岌可危,但距离令赛维塔觉得问题严重还有一段距离,“我见到你回去,见到你死去。见到黑暗天使的战斗驳船出现在这颗星球的上空,见到杰斯塔尔世界被熊熊烈火焚烧。我见到这颗星球上的居民无一幸免,但毁灭仍旧姗姗来迟,真正的祸端仍会从此处的伤口涌出,流向整个银河……但这样的小伤口,银河中已经有很多了。” 这些详细但破碎的描述令赛维塔感到不安。他当然清楚自己的基因之父在预言上的天赋——或者诅咒,科兹所预见到的未来总会发生。何况,他自己的预感也有一部分与之重叠,这更加证明了预言的准确性。 虽说他在大概一个小时之前已经决定好了要留在这里,和第一军团的那些表亲们打一场十死无生的战斗,但科兹透露的更多场景依然令他感到心焦。心态的些微改变还不足以动摇一个阿斯塔特的决定,可依然会让赛维塔在意:科兹口中“真正的祸端”到底指的是什么。 思考这些并不影响他与藤丸立香的对话。为了活跃起因短暂的沉默而僵硬的气氛,赛维塔故作轻松地提问:“所以,你执意要下船来是想要调查那个三十年一度来制造失踪案的‘混沌战帮’吗?要我说这可不太明智,他们在当下的时间点里不在星球上的可能性总是更大。” “不是混沌战帮。”藤丸立香回答,“索姆尼在两个小时内已经查阅了星球政府上传于伺服器内的所有记录,他认为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每三十年一度的失踪案是当地总督的监守自盗。” “……禁军还能干这个?”赛维塔挑起眉头,“行吧,我开始好奇了。这里的总督风评可一向不错,他是怎么做出这个判断的?” 藤丸立香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有点阴沉:“……因为当地的总督杰思敏·德维尔是个好人。” 赛维塔觉得有点荒谬,但下判断的人是禁军。他虽然对这些金灿灿冷冰冰象征帝国皇权的家伙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在各个方面的工作能力都出类拔萃。 他决定姑且听听原因:“……怎么说?” “在杰思敏·德维尔升任总督的百余年来,当地政府的档案记录非常详实。索姆尼轻易地找到了每一起相关案件的记录——虽然很简单,只有失踪者姓名、基本情况——大多是些老弱的平民,事故补偿金的数额以及发放日期。看得出当地政府在这件事上非常尽职,公务员在处理这项工作时的效率快到令我怀疑自己的眼睛。” 赛维塔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算他没有在这颗星球上生活过,仅凭这一点叙述也可以确认德维尔总督是个好人。 从王座上的那一个起,帝国的统治者有一个算一个,大多都是将手底下的人当做消耗品的。几乎没人真正关心黎民百姓的生活状况。 但德维尔总督不同。她虽然没有足够的力量阻止这类失踪案的发生,可至少她还记得——等一下? 在帝国律的定义上,事故补偿金的补偿范围一般只限于生产事故造成的损失。农业星球上,或者说,杰斯塔尔上的补偿条款适用于这种人祸类的意外吗? “所以我说,问题在于当地总督杰思敏·德维尔是个好人。”藤丸立香阴沉的语气在赛维塔耳边响起,“她在为了某种目的使用她子民的性命时依然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而为了弥补这一点,她甚至不惜修改本地的法律,给事故补偿金增添了限定严苛却仿佛是为这种失踪案量身定做的补充条款——就在类似的失踪案第一次开始发生的九十年前。” 藤丸立香深吸了一口气: “康拉德看见了一些不怎么好的预兆。所以我想,我必须得搞清楚这颗星球上正在发生什么。” 005 日常聊天不是水,是月球传统 对艾丽塔来说,每一天都应该是新的。 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废话,但要考虑到,她是生活在一个像杰斯塔尔这样欠发达的农业星球上的。 她在此处的意义是成为一个维持着帝国巨大生产设备的齿轮,这要求她面对着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重复劳作,眺望着圆麦从播种到成熟之间不断循环,再将这些大同小异的农产品收割入库,让土地也跟着完成一次循环。 在这样的日子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心力把每一天都过成“新的一天”的。更多的人只是在不断循环的工作里重复自己过去的某段生活。 而对艾丽塔来说,不断重复的循环总是令她感到一种虚度光阴的负罪感。因此,她会在枯燥而繁重的工作中尽可能地寻找一些新鲜的东西。在她幼时,天边形状各异的的云朵,路边田埂上植株形状与圆麦不同的杂草,雾化喷头附近虚幻地投射出的彩虹;在她稍微长大后,新鲜感来自帝国巨大生产机器的复杂的内部机理——当然,她只是一有机会就跟在别人后面偷看,并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奥秘,可那对一個缺乏教育的年轻女孩来说也已经足够目眩神迷。 她曾经幻想过一些荒唐的事,比如在某一天突然被机械教的贤者选中,获得了学习那些深奥知识的资格。她也知道这件事几乎不可能,但谁又能谴责一个小女孩对未来的幻想呢? 但杰斯塔尔太偏远、太贫瘠了,甚至连机械教的人都对维护这里的生产工具感到懈怠,至少在艾丽塔还抱有那些荒唐的幻想的七年里,见到机械教徒前来治愈那些停摆的机魂的次数,只有屈指可数的三次。这三次惊鸿一瞥里都没有什么奇迹发生。 再然后,贾各布出现了。这个来历成谜的外乡人不仅对于整个杰斯塔尔来讲都是“新的”,还有着对于农业世界的小姑娘来讲近乎全知的知识量。故而非常自然的,他被总是渴求着新东西的艾丽塔黏住了。 这十年来,艾丽塔已经习惯了从知识当中获得她需要的新鲜感:她学会了低哥特语的读写,学会了基本的数学运算,理解了一些基本的物理和天文现象,甚至能够借此推算历法,在星球政府下达最新版的农时指导手册之前计算出下一个耕作期大概的安排。在第四农业生产规划区,她毫无疑问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学者了,但她依然觉得不够——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她还是每天都会缠着贾各布,试图从他那里学点新的东西。 贾各布当然经常表示自己烦得不行,好在丰收庆典期间,这一队人从他们几乎从未离开过的第四区来到了第一城市边缘的货站。艾丽塔在这几天里看什么都是新的,高兴得不得了,顺带也给自己的老师放了个假。她自己没意识到这一点,倒是老汉克笑话她:你可总算是让贾各布消停几天啦。 听见这话时,艾丽塔的确有点生气,但她转头就把老汉克的评价扔到了脑后:新东西太多了,尤其是进入第一城市之后,映入眼帘的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她实在应接不暇。她得忙着把自己见到的东西和从前自广播通讯当中听来的故事一一对应,没空理睬只懂得用各种奇怪的东西鼓捣“阿玛赛克精品私酿”的老头子——她实在是想不通那种几乎能烧穿肠胃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 运送的粮食早已经分装入库,交给了负责税务的老爷们查点装船。他们在货站里的工作实际上已经结束了,但得益于德维尔总督的宽宏,庆典期间,他们依然可以停留在这里而非奔赴下一个耕作期的工作。 这可让艾丽塔喜不自胜。她几乎是每天一大早醒来就要搭最早的班车跑去城里四处乱晃,在天色擦黑的时候才会回来。因此,当老汉克在日上三竿时缓缓把自己挪到户外的广场上,想晒晒太阳的时候,却在附近发现了艾丽塔的身影,这是足以让他非常吃惊的一件事。 但转瞬间,老汉克就理解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会发生:艾丽塔正在和一个显然是从“外面”来的女孩交谈。 ----------------- “我以为你们两个人是今天早上才第一次见面。”贾各布,或者说赛维塔,抱着双臂不满地俯视着艾丽塔,“现在是中午,你就说要跟她一起去城里,还说要夜不归宿。你就不怕她把你卖了?” 艾丽塔叉着腰,气鼓鼓地为自己的新朋友申辩:“怎么会!我们已经聊了一上午了,我确定立香肯定是好人!和你一样的好人!” “那我觉得伱对‘好人’的定义应该再斟酌一下。”赛维塔自嘲地说。 与他对话的对象显然没有理解到其中真正的含义。 “你不就是觉得谁都可能有威胁嘛!”稻草色短发、面上有少许雀斑的女孩气势汹汹地拽过藤丸立香,在后者反应过来将要发生什么之前就将她一把举了起来,“但是你看立香小小只的,又这么轻,她就算想做坏事又怎么打得过我们呢?” ——以藤丸立香更习惯的人类第二个千年的公制计算的话,她认为自己其实不矮。她有一百五十九公分高,在她出生的国家里,这处于青少年女性身高的平均数值附近。只是这已经是人类的第四十一个千年,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人类的基因产生少许变化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所以即便艾丽塔从小生长在食物配给相当匮乏的欠发达农业星球上,即便她从小就得不到充足的营养并且要从事繁重的劳动,即便她的生活条件绝对比不上中产阶级出身又被许多位英灵“合理”锻炼过的藤丸立香,她还是在自己的十七岁里长到了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并且易如反掌地把连人带装备超过五十公斤的立香举过了自己的头顶。 绝对不要小看常干农活的女孩的载重力量。即便这个时代主流的耕作手段是大型机械化作业也一样。 “……那个,艾丽塔。”藤丸立香在半空中干巴巴地说,“虽然我很感谢你为我说话,但你再这样继续下去我真的要生气了。还有,贾各布是吧?你难道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憋笑吗?” 于是赛维塔不再勉强自己忍着笑——他直接在艾丽塔困惑发出的“为什么要生气?你就是小小只的啊?”疑问中放肆地笑出了声。 能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和一位原体是同僚,执行任务时有禁军护卫的帝国特使,在一颗偏远的星球上毫无防备地被一个普通的农家女一下子拎到半空中。对赛维塔来说,这可能是他最近一百年来看到的最好笑的乐子了。就算他过后会因此被按上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处死,他现在也一定要痛快地笑一场。 好消息是,藤丸立香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一点就认为他们目无法纪(在帝国中,很多时候,这里的“法纪”指的都是“上级的脸面”)、可以判刑的意思;坏消息是,她开始在半空中无能狂怒。剧烈的挣扎使艾丽塔不再能稳定地举着她,于是她被自己今天早上才认识的新朋友重新放回了地上,然后又被一把圈进了怀里: “你就是小小只的。”艾丽塔把自己的下巴搁在藤丸立香的头顶上,心满意足地说,“小小只,很可爱。” “你夸我可爱我也不会开心的。”立香气鼓鼓地发出这样的抗议,但她确实因此说不出更多谴责的话了。 赛维塔还在笑。可能是因为他不怎么经常大笑,这项机能用得很少,导致他笑起来就像是个破风箱在漏风似的难听。放在平常,立香高低得为此嘲讽他两句,但现在,她只是好奇地挽起了艾丽塔因为刚刚的动作而凌乱地窜上去的袖子,让她的左侧小臂暴露在空气里:“你这里怎么了?” “嗯?啊,这个。”艾丽塔往自己的手臂上瞥了一眼,然后毫不在意地松开了环着立香的手,自己将袖子整个从下往上推了上去,露出了那块发灰、发蓝,质感也变得不正常,像是一大块不规则的亮晶晶鳞片的皮肤,“这个是‘蓝灰症’,一种长期接触杰斯塔尔特别配比的农药会得的慢性地方疾病,在我们这儿很正常啦。” 藤丸立香盯着那一块病变的皮肤,表情若有所思:“……是这样吗?这里的医生没有想想办法吗?” “嗯……差不多十年前这个病开始流行的时候,德维尔总督倒是下令悬赏寻找能治好它的医生。”艾丽塔用力地回忆,毕竟十年前她还是个七岁的小姑娘,有些细节实在是记不清了,“再然后……然后……” “然后当地的赤脚医生对此束手无策,‘蓝灰症’本身也只是引起了一些皮肤表面性状的变化,对人体的机能和寿命都没有可见的影响,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总算是笑够了的赛维塔在一边补充,“杰斯塔尔不是那种资源充裕的星球,托德维尔总督的洪福,这里的上层官僚也普遍对提高整个世界的生产效率之外的事情不怎么关心,也没有那种为了自己能显得好看点就一掷千金的贵族,所以‘蓝灰症’至今都是‘不治之症’。” “……这样真的好吗?这个病症是慢性病对吧,十年对于慢性病来讲什么都不算也是可能的,不是也有那种不声不响地发展到晚期然后突然一下子就变得要命了的慢性病吗?” 艾丽塔一下子愣住了,知识有限且明显偏科的姑娘从前显然没有思考过这样的可能性。倒是赛维塔很轻松地回答了藤丸立香的疑问:“这个病好像一直都有,只是在最近十年变得流行了而已。我是不很清楚‘蓝灰症’病理上的成因和致病机制,但——” 他顿了一下,决定还是看在这颗行星的管理层确实干了实事的份上给自己积点口德:“——但是谁都知道杰斯塔尔首席农业技术官拉杰·海斯汀也是重度的蓝灰症患者,他的病史可能有……二三十年?我不太清楚。反正每年年底时的演讲直播都能看见他,‘蓝灰症’的表征很明显。要是这个病真有什么危险的话,不论是因为惜命还是出于职责,像他那种精英上层人士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都对它无动于衷。” “……” 藤丸立香没再进一步反驳,但似乎仍有疑虑。艾丽塔倒是无忧无虑地扯了扯她:“没事的,别瞎操心啦。要说长期患者,老汉克得这个病的时间才长呢,他说得有四十来年了,可现在不也一样生龙活虎的嘛。” 说着,她指向在广场边缘旁若无人地晒太阳的一位看上去有七八十岁的老人——考虑到农业世界的平民大多没有接受延寿技术的条件,这位老人可能实际年龄只有四五十岁。第一城市郊外的货站今日阳光普照,气温和缓,那位几乎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全都变成亮晶晶质感的蓝灰色的老人,正惬意地靠在一堆秸秆上昏昏欲睡。 “嗯……”藤丸立香露出了一个有点微妙的表情,“我觉得这种程度的……病变……多少需要看看医生吧?” “很遗憾,大小姐,这种偏僻的小地方的平民实在是没有那种条件。”赛维塔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一点不快的讽刺意义,“何况即便是在帝国最严苛的那种定义里,这也不算是多严重的事情。老汉克只是体表有百分之八十三左右的皮肤变成了蓝灰色而已,甚至谈不上变异。” “……但是,你看他的右手……” “右手?”艾丽塔朝着老汉克的方向歪着头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啊,你说他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对吧?那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小指连带着一小点手掌被卷进机器里切掉啦。后来断口愈合,又被‘蓝灰症’的皮肤盖了过去看不出伤疤,这才显得他那只手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有四根指头一样。” 藤丸立香显得非常迟疑:“……所以在你看来,那只手除了只有四根手指和比例的问题之外没有别的问题,对吧?” 她是接着艾丽塔的话这么问的,然而目光却转向了赛维塔。这让后者莫名其妙地又看了一眼老汉克的右手,然后可以用阿斯塔特的视力保证,确实就是这样。 在得到两个人异口同声的“没问题啊?”之后,藤丸立香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把目光再次投向老汉克的右手,询问:“我再确认一下,这个‘蓝灰症’是因为跟当地的农药长期接触才会得的一种慢性病,是吧?” 在藤丸立香的眼中,老汉克的右手已经变成了一种近似于鸟爪的结构——而鸟爪只有四根“指头”,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006 怎么什么玩意儿都来插一脚 “你确定要这样放她一个人进入城市吗?”康拉德·科兹以自己近来惯常使用的那种多少带点怨毒的语气询问,“我以为你的职责是保护她的生命安全。” 被他这样讽刺或质问的那个金色身影毫无动摇之意。索姆尼永远藏在金色头盔之下的面部被遮挡在投射在空气中的层层全息光幕之下,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座已经融入了背景的雕像一般,对午夜领主原体的挑衅无动于衷。 甚至于他发出的所有声音也都是经过头盔处理的、带着机械质感的平板语调。一些想象力丰富的人或许会据此猜测,金色的盔甲里面说不定封存的是一個憎恶智能。 “未有检测到船长需要武力支援的情景。”索姆尼如往常一般毫无感情地说,“星区规划及星球政府中的相关记录显示,作为普遍安防力量脆弱的农业世界,杰斯塔尔之上并不存在值得警惕的武装力量。在对俄歇阵列与示巴透镜所传回的数据进行交叉对比后,得出的结论也能切实佐证一点。” “但我们都知道这颗星球上‘有什么问题’,即便我们还不清楚问题具体是什么。”科兹抱着双臂,“即便你不相信我的预言,风暴边界号上那些我们都弄不懂原理的仪器也对此做出了警报。” “示巴透镜观测后对此处的‘人理奠基值’评级为c,亚空间能级指针稳定在黄区,特里斯墨吉斯忒斯无异常报警。考虑到星域周边的亚空间环境,以上数值被定义为‘正常’范围内。在本舰未收到明确支援请求的前提下,我将在待机的同时继续履行情报收集一职。” “……”索姆尼这种机械般的态度最终让科兹歇了胡搅蛮缠的心思,总算是愿意直白地讲出他原本要说的话:“藤丸立香外骨骼装甲上的通讯设备是一直以开启的方式与风暴边界号相连的。你也听见了,她在与当地人接触后多少找到了一点线索。” 他等了一小会儿,但索姆尼对这句话没有丝毫反应,甚至于科兹无法分辨他是在等自己的下一句话,还是干脆忽视掉了这已经明确到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暗示。十秒后,他终于忍不住出言继续补充:“所以,你不打算去查一下这颗星球的农药来源吗?” 索姆尼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只可惜,就那么一丁点。 “未收到明确支援请求。”他像个只会输出预设语音的机器那样重复起自己之前的话来,“在此前提下,我将在待机的同时继续履行情报收集一职。” 康拉德·科兹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像是无意的一般把自己的指甲剔得铮铮作响——在藤丸立香的看顾(或者,科兹本人更愿意使用“逼迫”这个词)之下,他在他的第二次生命中倒是一直保持了一个较为良好的卫生状况,但旧日的一些深入骨髓的习惯显然没有随着死亡与重铸在他身上消退。 这有时候令他觉得恶心,有时候却令他产生一种荒谬的、“我确实还是我”的安慰感。 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脑海,故意以一种典雅而高贵的高哥特语发音询问:“如果你决定要把自己钉死在主控室里做一个纯粹的装饰品的话,不知我是否有这个殊荣能劳烦您查询一下杰斯塔尔农药工厂的位置呢——如果它确实在这颗星球上?” “否定。伱我之间并无明确指挥或协作关系。”索姆尼即刻答道,“我在此处应履行的职责为听从船长的调遣,护卫船长的人身安全。在未接到明确有关‘权限转移’的指令前,他人的命令或请求均与我无关。” ——他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故意使用了诺斯特拉莫语。 这确确实实地激怒了科兹。他直起自己的脊背,怒火令他本就庞大的躯壳给人一种遮天蔽日的错觉。某种令人窒息的压力在风暴边界的主控室当中流动,但盛怒中的原体依旧勉强克制着自己的行为,意图将自己包含不满在内的所有负面情感汇聚在语言当中——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风暴边界的警报陡然间响起。银白色的主控室立刻被浸润在闪烁的红光之内,这一下子就把科兹酝酿情绪的进程给打断了。仿佛变成控制台前雕塑的索姆尼也被这一突发情况“点化为人”,浮在半空的全息投屏顿时消失了一大半,金色的身影也肯屈尊从原地稍微移动一下,向前欠身观看风暴边界控制台上浮现出的监测数据。 “示巴监测到异常亚空间扰动,波形与数据库比对结果已得出,高度疑似为灵族网道门开启时产生的灵能逸散。”索姆尼一边飞速地阅读、总结屏幕上的数据,一边伸手在控制台上进行操作,“依照紧急事态处理协议,任务优先级变更,已将相关资料传递给奥特瑙斯型灵基外骨骼。” 行吧。科兹恨恨地想。他当然是知道那个所谓的协议是什么——简单地来理解,无非就是如果情况允许就把他扔过去对可能存在的异形扫个除。他们虽然有自己的任务,但作为帝皇亲自指派的帝国武装力量,没什么别的大事时,在帝国星球上撞见这种基本的防卫工作,理论上是不应该袖手旁观的。 风暴边界号上源自第二个千年的键盘式输入设备与古旧的操作界面并没有影响到索姆尼处理工作的速度,而和一个本地星球原住民的农家女并一个自我退役了的阿斯塔特一起逛街的行为显然也没有影响到藤丸立香下判断的速度。很快,这支在构成上乱七八糟的小队真正的话事人就将她的决定传回了主控室。 “如果他们人不多的话,就想办法把他们赶走。再不济也得搞清楚他们来干什么。”藤丸立香在通讯频道中低声说,“这鬼地方的破事儿实在是越挖越多,我怀疑现在的第一城市正处于某种关键期,要是有第三方势力进来浑水摸鱼的话变数实在是太大了。” 索姆尼道一声明白,便依着藤丸立香的意思暂时关闭了通讯。他稍微端详了一会儿示巴连接的那个屏幕,随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句式对科兹说:“你需要进入框体。灵子转移将于一分三十秒后开始。” “你就这样直接把我丢过去?”科兹厉声质问,但索姆尼似乎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果你是禁军的话,你绝不会这么问。”他平静但是机械地说,“灵子转移工程已在准备中,这当然说明我认为穿过网道门来到这个世界的灵族数量不会超过你能应对的范围。然而示巴透镜确实接收到灵族特有的灵能干扰,只能大致判断队伍规模,无法精确地观测实际阵容。我因此无法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但理论上讲,你依然可以完成这次任务。你只需要服从命令。” “——但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我们之间并没有明确的指挥或协作关系。”科兹带着明确的恶意质问,“如果我拒绝执行这个任务,你该怎么办呢?” “我将把此事向船长汇报,并申请前往出战,解决这一隐患。”索姆尼的回答流畅而自然,就好像他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档子事,因此提前做好了计划那样,“若你执意如此行事,我将立刻启动此备用计划。” 科兹沉默了几秒。不好说他是否有被这个“备用计划”威胁到,也不好说他做出行动的动机为何,反正,在这几秒钟之后,他还是选择在灵子转移工程结束的最后三十秒里钻进了那个为他特别打造的原体规格转移框体内。 “希望那群灵族……不,算了。”他在框体里恶狠狠地说,看起来是打定主意要用这些倒霉的异形来发泄自己的怒火了,“立香说要想办法搞清楚他们来干什么的,这很好。” 我会让你们把事情全都说出来的。 他在灵子转移技术特有的那种令人发昏的炫目感中恶狠狠地想道。 ----------------- “……所以在庆典持续的这九天里,每天都会有这样的游行?”藤丸立香打量着自己眼前奇装异服的人流,向身边的艾丽塔询问,“这个路线有什么说法吗?” 她们现在已经在第一城市里了,但在人类的第四十一个千年里,“城市”这个词的定义与藤丸立香所熟悉的那一种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差别。哪怕是在人口稀少的农业世界,杰斯塔尔上的这个命名非常敷衍的“第一城市”的规模和人流量也都远远超过了她所熟悉的东京。 ——毕竟这里是整个星球的行政中心兼星际运输港,其特性导致在常驻居民之外还会留下大量为流动人口准备的设施。在这个帝国部门来征税,又举星欢庆丰收的节骨眼上,这座获得了暂时性虚假繁荣的城市轻而易举地承载了数不清的外来人口:大多是被允许停留在当地的耕作区工人,少部分是从税收船被批准下到星球表面“放风”的士兵和水手。 这些外来人口给藤丸立香的调查带来很大不便:考虑到“蓝灰症”是因“长期接触农药”而引起的慢性病,那么理论上来讲这种明显不正常的症状(或者说,变异)应该多发于那些在耕作区工作的一线人员身上。 如果她能确定这种变化在生活在城市当中、负责事务性工作的人们身上相对少见,那么就能确信杰斯塔尔上特别配比的农药就是引发这一切的元凶。但由于大量外来人口的冲击,藤丸立香甚至无法确定从自己眼前走过的人到底常住在什么地方,当然也无从观察这种发病比例上的问题。 不知是喜是忧的是,这一进城,还真让她发现了别的问题。 “好像是说,游行队伍一开始从‘上古遗迹’出发,花九天的时间绕城一周,在最后一天中午的时候回到遗迹的位置。因为海斯汀技术官要在遗迹前的广场上发表演讲,所以那一天谁都可以跟着游行队伍进内城区。”艾丽塔在路边含着一块来自藤丸立香的巧克力,看着眼前那些完全由当地居民组织起来的、技术只有半桶水的“杂耍队伍”,愉快地说,“大家觉得就算是为了近距离看一看星港,在最后一天跟着游行队伍一起进内城也很值得——不过立香你是从星球之外来到这里的话,为了回到船上应该随时都能进去吧?” “……啊哈哈哈哈。”根本没经过空港,也没进过内城区,完全是通过非正规渠道登陆星球的藤丸立香干笑着,随口扯了另一个话题把这个问题混了过去,“说来,这里明明是农业星球的丰收庆典,街上虽然也能见到小摊,但怎么几乎全都是出售手工工艺品的,却连一个卖吃的东西的摊位都见不到呢?” “嗯?”艾丽塔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解,“吃的东西……食物是可以拿出来卖的吗?” “杰斯塔尔是个资源很匮乏的星球,大小姐。”赛维塔带一点讥嘲意味的声音凉凉地从高处飘过来,“这里唯一拿得出手的产品是粮食,而粮食又因为是这里唯一拿得出手的产品而被帝国课以重税——或许那些对着羊皮纸做决定的官僚们觉得自己已经很仁慈了,但即便是帝国最低档的税率,对这个曾经事故频发的星球来说也还是太沉重了一些。长期以来,杰斯塔尔甚至欠下了大笔税金,直到德维尔总督上任,海斯汀技术官改良圆麦的基因,不断尝试让粮食增产,一直持续到今年的大丰收。” 艾丽塔不知道这些事与话题有什么关系,带着点茫然仰视着身边的“贾各布”,而藤丸立香已经理解了他想要表达什么: “原来如此。所以在此之前,这颗星球上的粮食是作为战略资源进行配给管控的,也严禁民间私下交易对吧?” “差不多就是这样。” 赛维塔看起来还想多说一两句,但艾丽塔很自然地转过头来打断了他:“要是立香好奇圆麦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的话,回到货站之后,我的配给可以分给你呀。庆典期间大家的配给都挺多的,匀给别人一些也不是问题。” 这种自然而然的善意叫赛维塔没来由地有点生气,连藤丸立香本人也是一愣:“这样不好吧?毕竟是只能靠配给得到的东西,如果暂时多了还是攒起来以防万一才好吧?” “没关系的,改良种圆麦的产量已经很高了,大家以后都不会饿肚子啦。”艾丽塔开开心心地说,“何况你也把糖果分给我了啊,只能用给一般工人配给的圆麦回礼的我才应该对此感到抱歉。” “……不,一块巧克力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你不用把这个认真当回事……” “但对我来说就是很重要嘛,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果!”艾丽塔喜滋滋地对着光展开半透明的塑料包装纸,“糖纸也好看,我要留起来。我也是收到过来自星球之外的礼物的人了!” 藤丸立香突然感觉这件本应只是随手为之的事情变得沉重起来了。 007 一般通不过灵族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了。但这么一提起来,我想起我甚至还不知道圆麦长什么样。”藤丸立香有点生硬地转开话题,“明明来了农业星球,却只看到光秃秃的田地和巨大的秸秆堆……还是我选的时间不巧了。” 在农田间长大的艾丽塔显然不理解“一望无际的麦浪”这种在她看来已经审美疲劳的景象对外地人的吸引力,语气有点莫名其妙:“但这可是以前从来都没举办过的丰收庆典诶,要我说,没有比这更巧的时间了。” 旁听的赛维塔不好评价这个话题。他是一个阿斯塔特,曾经隶属于午夜领主军团,本应终生与枪炮、战火,血腥与恐惧为伍。四周这祥和美满的一切都不应与他产生“擦肩而过”以上的任何联系。就算造化弄人,他在自我放逐了十年之久后阴差阳错站在了庆典当中的人流里,他在常人间过于出众的身高和带有疤痕的凶悍面容依然令他显得格格不入。 这种“格格不入”令他在人群当中非常显眼,四周总是会飘来一些或者好奇或者畏惧的估量目光。赛维塔作为午夜领主一连长早已在某种程度上习惯了成为人群当中注意力的焦点,但现在这个情况依然令他感到烦躁。 可惜的是,拖他出来(只有赛维塔自己如此认为)的两個女孩对此浑然不觉,只顾着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话,独留他孤零零一个在原地尴尬。 藤丸立香在短暂的思考之后,还是同意了艾丽塔的观点:“……确实,第一次总有特殊的纪念意义。不过如果这种丰收庆典成了一个固定的节日,将来肯定会越办越大吧。” “目前好像还没有这方面的计划,不过借你吉言啦。”艾丽塔兴高采烈地说。 或许在无尽重复的繁重工作中挣扎的人大多悲观,但艾丽塔一般不会拒绝一个对未来进行美好畅想的机会。少女双手合十,作势颔首祈祷:“神皇在上,如果德维尔总督要把丰收庆典固定成节日,我希望是每个耕作期一次。” 目前没什么要事,立香也乐得顺着这个轻松的话题漫无边际地发散思维:“如果能一年举办一次的话,搞不好还能做成特色项目发展一点旅游业呢。杰斯塔尔的收获季节差不多就是每年的现在吧?” “嗯?不是啊?”艾丽塔有些茫然地看向立香,“收获季节每年会变的嘛。” 立香也因为这句话开始茫然了起来:“啊?但,可是,作物——圆麦的生长周期每年不一样吗?” “那怎么可能嘛。圆麦是固定五个月成熟,播种两次收获两次算一整个耕作周期,然后休耕一段时间调整土地,顺便让过气候不合适的时期。”艾丽塔掰着手指头计算起来,“我听说别的农业世界有规避天候影响的技术,全年都可以让粮食生长,但杰斯塔尔不受机械教喜欢,很少获得这方面的支援,还是只能跟着物候播种。既然要跟着物候,那当然不可能每年都在同一个时间点开始工作啊。” 藤丸立香呆立在原地,拼命动脑尝试搞清楚艾丽塔在说什么,可惜结果不尽人意,只成功地让她在脸上以单纯的表情明晃晃地表达出了“我不理解”四个大字。 “等一下,让我从头开始重新……杰斯塔尔不是用的泰拉标准历法吗?一年十二个月,一个月差不多三十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 在观赏了一阵他所认为的“泰拉出身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困惑的样子之后,赛维塔还是大发慈悲地开口解释:“你说官方历法的话确实是这样,但这是因为杰斯塔尔的自转周期和泰拉非常相似,大约是二十四小时零七秒自转一周,所以最初的开拓者没有多想就干脆把泰拉标准历搬过来了,之后作为一种传统一直保持到现在——但实际上,杰斯塔尔的公转周期是约四百零五天一周,如果单纯使用泰拉标准历指导农时的话,物候是没法对应的。” 事实确实是这么个事实,但人想要理解事实终究还是需要一点时间。藤丸立香在原地抱着头思考了大概三分钟才把整件事的逻辑给捋顺,然后抬起眼茫然地提问:“这样不麻烦吗?这是靠天吃饭的农业星球啊?当地总督就从来没有过改制创建当地历法的意思吗?” 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的赛维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表示帝国统治阶级基本就是这个拒绝改革的保守派德行。倒是艾丽塔开开心心地举手,说因为历法和物候对不上,所以每个耕作期星球政府都会下发农时指导手册来指引工人该如何工作:指导手册上会将杰斯塔尔上实际的季节物候与泰拉标准历法的日期相结合,借此为耕种的周期安排合适的日程表。 “这个‘耕作历法’我也会算哦!”艾丽塔掐着腰志得意满地炫耀,“……虽然没有贾各布算得快就是了。” 藤丸立香叹了口气。 “为什么想不开跟他比脑子。”她抱起双臂,对艾丽塔说。 赛维塔则因此挑起了眉头。 虽说普通人想和经历过改造手术的超人比拼大脑算力确实是一种没事找事自取其辱的行为,但她在明知赛维塔正处于隐姓埋名解甲归田的状态时还要特别提起这一点,如果非要过度解读的话,也不是不能从中品味出一丝威胁的意思来。 如果只有这么一句,也可以当做藤丸立香一时不慎失言,但她接下来出口的句子从逻辑上来讲更加离谱:“你要是真的想跟他比点什么的话,不如跟他比打架好了——你肯定赢。” “啊?”茫然的表情又转回到了艾丽塔脸上,“怎么可能啊,立香,单说体格贾各布就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大的那个了——” “事情看起来当然是这样,但实际上呢?影响打架胜负的因素又不只有体格啊力气啊这些基本的素质。”藤丸立香突兀地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要是你正面跟他对抗的话当然打不赢,但实际上呢?贾各布肯定不肯对伱下重手的,我估计他看见你受伤比叫他砍他自己一刀还难受。这么一算,你早就已经‘赢在场外’啦!” 这是可以说是事实,但赛维塔确信自己绝不会承认。 藤丸立香成功地把这几句话说得很像玩笑话,艾丽塔显然也就当做一个玩笑那样咯咯笑着听了。但赛维塔冥冥中——不知这是继承自基因之父的能力,还是他本人就有此天赋,他的感觉很少出错——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藤丸立香缓缓朝他眨了一只眼睛。 赛维塔与这个身上仍有颇多谜团的女孩才认识短短一天不到,根本谈不上熟悉,更谈不上有什么默契。但他不知怎的,就是福至心灵般成功地从那一点暗示中解读出了信息——一个简单的,与他自身的意图并不相违背的指令。 于是他也缓缓点了点头:“确实。‘要是看见艾丽塔受伤的话,还不如砍我一刀呢’。” “哇——”艾丽塔惊讶地转过头去,“贾各布,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哎,比起他怎么说话,艾丽塔,艾丽塔,”立香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胳膊,“我可记着呢,你说要请我吃圆麦,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不要忘记啊。” 被这么一戳,艾丽塔又有点莫名其妙地转回头来:“诶?怎么突然说这个,立香你要——” 截断她句子的是藤丸立香猛地一推。她瘦瘦小小的身躯所爆发出的力量比艾丽塔以为的要大得多,即便她看起来要比立香高大强壮,也还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因为这一推而向后倒去,强烈的冲击和惊讶令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本能试图向后错步来保持平衡,但太晚了,这只是加剧了她失衡的速度——可她并没有摔倒,因为贾各布就在她倒下去的方向后面守着。男人宽厚的手掌在千钧一发之际铁钳似的握住了她的一侧肩膀,用自己的身体截停了她向下倒的趋势。 在这个紧急状况下,艾丽塔“获救”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松了口气,而是觉得自己没被抓住的肩膀后面有什么硌得慌。但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贾各布另一只空着的手就死死地捂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她困惑地想询问,才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而这时,原本抓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已经松开,贾各布以一种相当娴熟的手法环住了她的腰部,在她来得及挣扎之前就把她像个粮食袋子一样从地上抄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后便出现在路边黑暗的小巷里。 艾丽塔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因为贾各布紧接着就以人类空着手也几乎不能达到的速度飞跑了起来,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 未受过任何相关训练的女孩很快就在这样的速度、颠簸以及呼吸不畅的折磨下失去了意识。她从事发现场得到的唯一的线索,就只是在他们转身融入阴影之后,背后庆典的欢声在几秒内陡然间转换成了惊恐的尖叫。 ----------------- 在藤丸立香看似头痛沉思的那三分钟里,她并没有在想杰斯塔尔的历法问题。那点问题在赛维塔解释过之后她立刻就想清楚了。 实际上,在那三分钟里,她暂且静止下来装作思考,只是因为康拉德·科兹透过契约联系的念话向她发来了通讯: +那些灵族。+ +怎么这么突然?吓我一跳。+ +我可以确定那些灵族和这颗星球上的事情没关系了。他们就是单纯冲着你这个大红人来的——顺便一提,有一个跑了,正往你那边去,预计还有六分钟就会找到你。+ 科兹在陈述这个句子时的语气相当理直气壮,藤丸立香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克制自己叹气的重读。 +……灵族的网道门应当不是开在城市附近的,我也不认为你会犯让敌人跑掉这种低级错误。你又想做什么?+ +物尽其用罢了。+ 他在说这几个句子时活像一个顽劣的孩童,仿佛只为自己高兴就能随意肢解附近抓到的甲虫那样,在欢快的语气下藏有一种天真的恶意。 +你在平民当中到底能调查到什么结果?在帝国世界里如果有什么问题,自上而下地调查才是最有效率的方式。之前你觉得毫无缘故地出现在星球总督面前可能会打草惊蛇,现在我可把一个活的借口给你送过去了——可别浪费。+ +……康拉德,这里是闹市区!我身边还有同行者!你有没有意识到这么做会造成多少连带损害?!+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毕竟时间紧迫,少许的附带损伤并非不能接受。在帝国,你得习惯这种取舍。+ +……或许你们喜欢这么干,但我有我做事的方式。我们过后必须谈谈这个问题。还有,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有意把我往这种难题里推的!+ 藤丸立香紧抿着唇,拼尽全力才没让怒容浮现在自己的脸上。 +你瞧着吧,今天城里一个人都不会因为这个出事!+ 008 崇皇时王!×皿× 部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艾达游侠沉默地在自己仓促之下选定的狙击点架起了枪。 先知所交代的任务必须完成。 他将目光投向远方,被锻炼过的、在灵族当中也显得尤其锐利的双眼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街道上攒动的人头,想要分辨那些人类无关的细节也是轻而易举。 他试图稳定心神,专注在自己的任务上,但他做不到。 穿过网道,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部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现在没有载具,没有支援,没有同伴。这本不可怕,他是游侠,是放浪者,他应该早已经习惯在只有稀少补给的情况下独自行动、漫步群星,他技艺高超,本应该能在任何情况下都出色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但他在恐惧——不是因为他所面对的敌人而恐惧,而是因为他迄今为止都没有成功认知到敌人而恐惧。 先知本或许能勘破这一团血腥的迷雾,但队伍中最先死去的就是她。那时候有支派战士护卫在她的身边,她本人也是长于战斗的一把好手,他们刚刚隐蔽地穿过网道门,没人觉得会出事。但,只是一個错眼,一个所有人都恰好没有在看那个方向的巧合,先知就从她本该在的地方消失了。 没有人发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让他们警惕起来,谨慎地试图在附近寻找任何可疑的踪迹,但是一无所获。直到五分钟后,先知就像她消失时那样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了。 以一种破碎而亵渎的方式。 这令队伍陷入了短暂的慌乱,其他的成员开始产生争执。他们拿不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也无法决定是否应该继续这一次任务。就游侠本人来说,他非常确定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和亚空间中流转的命运波涛无关,只单纯是因为,这件事显然说明在他们的附近存在一个未知且强大的实体,并且对他们的到来并不友好。 他认为不论是前进还是后退,他们都应该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提出了这个建议,这时候队伍中的人虽然紧张但还保有理智,所以正确的建议很快被同意了。他们不得不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来回收先知的魂石——想从一堆难以辨别的鲜血、碎肉和护甲碎片里寻找到安装魂石的正确位置比他们原本想象的要难一些——然后,他们整队离开,并且在点数时发现队伍里又少了两个人。 缺少一个决定性领袖的队伍中爆发了更激烈的争吵。一些人认为他们应该寻找自己丢失的同伴至少得回收魂石,另一些人则认为这证明此地不欢迎他们,他们应当立刻离开。 无论如何,这件事的发生再一次向所有人证明了情况严峻,第二次的争吵因此更激烈但也更短暂。仅仅三十四秒过后,他们就决定继续这次任务,并向前离开网道门所在的隐蔽洞窟。但当他们来到洞窟的出口时,他们发现了队伍中少掉的那两个人。 他们被穿在竿子上,血肉模糊,四肢被碾碎,皮肉翻卷着暴露出底下的骨骼,腹腔被剖开,内脏被摘下,然后故意扭曲地摆回到不正确的位置上,面皮被剥去,双眼被挖走。他们身上有着挣扎的痕迹,显然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他们都还活着。所有同行者为这二位同胞的凄惨遭遇默哀,并回收他们的魂石。然后他们再一次准备跨上载具,动身离开—— ——这一次,队伍里少了四个人。 这非常一目了然,因为有两台御风者喷气式摩托孤零零地停在原地。 他们终于因此感到恐慌。这一次他们没有再进行无谓的争执和等待,而是选择立刻出发。他们跳上载具,冲入杰斯塔尔广袤的平原。他们满以为这样就能甩掉那个未知的怪物,但是—— 游侠深吸了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选择继续完成任务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也很现实:他的载具被毁了,而他距离任务目标明显要比网道门近得多,他判断自己返回的生还率会非常低。 其实若他执意完成任务,他的生还率显然也同样不怎么好看,但那样至少能成功为未来铲除一个变数。他认为自己并不害怕死亡,但他恐惧于自己的生命将会那样不明不白地消逝,而在那之前,他既无法将信息与情报传递回自己出身的方舟世界里,又无法成功完成先知交付的任务。 在这种恐惧的驱使之下,他抬起游侠长步枪,向远处的人群里精确地瞄准。 来到这个死亡之地之前,队伍中的所有人都从先知那里共享了一个模糊的景象:一个年纪不大的人类女孩,橙发,身材矮小。这是他们所必须铲除的危险源头——他不知道为何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类小姑娘会成为“危险的源头”,但他相信先知的判断,这就足够了。为了银河,他必须这样做。 那女孩毫无防备地站在人流的边缘,停在原地,只顾着和她的朋友说话。他知道,那女孩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公里之外的他。 这任务本该易如反掌。他想。然后再次逼迫自己静下心来。 天气晴和,视界良好,空气中没有雾霾或者可能造成光线偏转的悬浮尘,少许微风无法干扰能量武器的弹道。艾达游侠轻柔地吸气,呼气,吸气——他意识到这个位置并不是一个万无一失的狙击点:太近了,也太明显了,容易暴露位置。但他认为,自己千锤百炼已臻极致的技术可以弥补这些小小的缺憾。 如果你能一击制敌,当然就不用考虑如果对方选择反击时你该怎么做了。 艾达游侠最后一次命令自己冷静,专注,然后将自己的意识完全集中在瞄准这一件事上。 一秒钟后,他扣动了扳机。 ----------------- +他要动手了。+ +明白。+ ----------------- 藤丸立香推开了身边的艾丽塔。 她在幻境中对阵过灵族,她知道他们会有多快。若是仅凭她自己的能力,她只能用眼睛勉强追上他们迅速移动的轨迹——那可是在迦勒底的许多位从者指导下锻炼出的眼力。 赛维塔带着那女孩跑开了,与此同时的藤丸立香清楚,仅靠自己的力量无法抗衡这个对手。 即便只有一个,灵族也同样危险。 -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启动- -人理基盘·接续- -灵基肖像·拣选- -既定概念·上传- -假说证明·完成- ——这样是赶不上的! 青绿色的光芒在外骨骼的接缝中呼吸般流动,长期在生死之间徘徊所磨砺出的预感在她的脑海中大叫。藤丸立香果断地选择了顺应自己嘶吼着的预感,轻微地改换了即将成型的术式: -以太构型·投射- -概念摘出·包围苍天的小世界(akhilleuskosmos)- 圆盾自虚空中浮现,在那一刹那里,抓手与绑带就已经自然而紧密地贴合着她的手和手臂。她依从自己的本能向着右侧抬手,在紧接着的下一个瞬间里感觉到一点轻微的震动。 触感与她原本预想的不太一样,但也无妨。藤丸立香有这个自信。 阿喀琉斯的盾牌是火神赫淮斯托斯以精妙技艺对一个世界的极小复现,作为持有“世界”这一概念的防具,它的防御力无疑是顶级的。即便不将其在魔术意义上展开,它作为宝具的物理防御力也能与一个世界相匹敌。而它现下里所要防御的东西,大概率是无法将其打穿的。 就算单分子晶体或细线穿透力再怎么强,终究也还是用于列装军队的量产单兵武器。这样的单兵武器当然无法击毁一整个世界。 然而,虽说防御上没出任何问题,可盾牌传回来的手感告诉藤丸立香,她不是被那两种武器击中的。 人群中传来一点惊恐的尖叫,藤丸立香立刻放下了遮挡视界的盾牌,查看四周并寻找敌人的位置。这个动作让她首先发现了人群尖叫的源头:并非是有不该出现在城市当中的异形堂而皇之地现身于此,而是她侧前方建筑三楼外墙上的一个沉重的雕塑被某种力量突兀地切断了大部分承重结构,正带着危险的石质断裂声以一种危险的姿态摇摇欲坠。 它砸不到人。藤丸立香如此判断。人群已经开始轻微推搡着躲避,但因为事态看似还在掌握之中,没有人惊慌失措得太过分。她因此不需考虑救援的问题,得以关注到那个仿佛被融化过的断口,然后又在手中的盾面上找到一根毒针和与它落在一起的些微焦痕。 能量武器,配有毒针。她在鼎沸的人声中冷静地思考。毒针留在了盾牌上,能量因为光滑盾面的反射率而被弹去了别的方向。事情是这样发生的。而符合这种描述的灵族武器—— 藤丸立香将目光投向远处。毒针为盾牌造成的那一丁点冲击为她完美地标识出了弹道的方向。 透过魔术强化的双眼,她看见了灵族游侠的身影。 ----------------- ——这不可能! 灵族游侠震惊地看着远处毫发无伤的少女,以及她手中那面不知怎么就出现了的盾牌。 她到底是如何预先做出反应的?她怎么知道我在什么时候会开枪?她的盾牌又是从哪来的?她—— ——她发现这里了! 这不是一个万无一失的狙击点,但被对手发现得如此之快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清楚自己现在应该转移阵地,移动到下一个狙击点,但那样的话显然,他的目标就会混入人群,泥牛入海。游侠只有他自己了,没有先知能为他指出目标可能的位置——况且,被发现了又怎么样呢?那个人类女孩手中又显然没有远距离射击武器! 若他还能冷静思考的话,他必然是能意识到自己的目标手中刚刚还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面盾;若他还能冷静思考的话,他必然会采用更加谨慎稳妥的狙击方案,但他不能。他不知道哪个无形的杀戮怪物会什么时候追上他的脚步,又傲慢地认为这个任务本该很简单—— 他因此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他要在原地再次扣动扳机。 ----------------- -以太构型·确认- -亚空间实体·生成- -灵基嵌入·开始- -登录序号·no.60俄里翁- 月女神啊,请把力量借给我。 ----------------- 她——拿出了什么?那是……弓箭?她拿那种低效率的、仅应该在博物馆中展出才有价值的武器到底要做什么? 灵族游侠感到不解。 这是他在殒没于堪比弹道导弹的凌空爆炸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009 总督也是打工人 “……我因自己之前的怠慢向您诚挚地道歉,藤丸阁下。”行星总督杰思敏·德维尔垂眸敛目,尽可能恭敬地陪着笑脸,“很抱歉在一些不必要的细节上耽误了您宝贵的时间。” 藤丸立香对这样的情景早有预料,毕竟帝皇亲赠的天鹰权杖在现在的帝国之中就是有这种象征意义。 在搞清楚那把长杖不仅仅是一个能联通帝皇灵能的远距离通道稳定器,而是还包括个人身份识别、数据编码认证、帝国沉思者访问探针,逻辑回路最高覆写权限等实际上的“在帝国内几乎无限制的权力象征”之后,她是认真动过把这东西锁在柜子里绝不拿出来的心思的。直到索姆尼直白地提醒她:如果她想要在帝国各处行走,并且在这期间多少做一点事的话,这就不可能。 但事实上,帝皇亲赠的那柄权杖确实是依然被锁在风暴边界号上的静滞力场里,现在藤丸立香拿在手中的这一柄,是她通过概念投影用以太编制的临时复制品——原本就是用灵能打造的东西,能被解析为灵基数据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这柄权杖的个人身份识别码中,藤丸立香被定义为“帝皇亲选的王座特使”,并有王座厅、星炬厅以及高领主议会的电子印鉴联署为其背书。理论上,她有权力调动甚至包括禁军在内的一切帝国武装力量为自己的目的开路——当然,仅仅是理论上。立香对自己的水准心中有数,主观上她没有想这么做的意图,客观上在真正面对帝国军队指挥官时,她大概也调不动什么真正重要的东西。 当然,“帝皇亲选”这四個字在当下的帝国里看起来就非常荒谬。哪怕是最偏远星球上的没有受过教育的未开化者都知道,人类之主已经端坐于黄金王座之上一万年之久,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既然帝皇无法开口说话,那么亲选又从何而来呢? 这在她与当地执法队伍和政府接洽时造成了一些小小的困扰与混乱,驻守当地的法务部专员甚至一度想要把她抓起来投入监狱。最终打破这个僵局的是来自帝国征税船上的星语者:他在偶然间路过,作为盲人自然地以灵能的触须探测周围,不慎往立香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惨烈地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十几秒后,他颤抖着醒来,声称自己见到了帝皇的一角:藤丸立香的灵魂中闪烁着无比耀眼的金色光芒,那种光芒他无比熟悉、终身难忘——那是在他正式成为星语者时,为他烙下抵御混沌侵蚀的印记,守护他的灵魂但也烧灼了他的肉体的,属于人类之主的光芒。 这场骚乱就因此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历时约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或许依然有人对藤丸立香的身份抱有程度不同的质疑与警惕,又或许因星语者所见的景象而对她了另一些正面或负面的……更狂热的想法,但在行星总督适时地上前陪笑道歉打圆场之后,这些人也至少清楚了他们最好暂时保留自己的意见,以免破坏现在这个平稳的氛围。 德维尔总督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甚至低到不像是一个星球的统治者。藤丸立香本以为自己会因此多少感到尴尬或者不适,但在她实际见到总督这样做时,首先感到的竟然是一种轻微的难过与悲哀。 杰思敏·德维尔如此熟练地做出这种低声下气的姿态,想必是因为她此前已经这么做过无数次了。 仅从面相上看来,德维尔总督在面无表情时是一个严肃端方、头发花白的中年女性。帝国的档案记录中显示,她的年龄刚刚越过二百岁不久,以帝国人的标准,还正处于年富力强的阶段,可她的面容上却已经显示出了一种因长期积累与堆叠而挥之不去的憔悴。她茶色的双眼中原本显示出一种深潭般的平静,镜子一般不动声色地映照着自己眼前的一切,但当她决定要谄媚地笑起来时,以上的一切都被溶解为了一种可笑而可鄙的样子。 留在原地的是一个在藤丸立香看来,恭维得僵硬,做作,其实并不想这么做但又不得不这么做的可怜人。 无疑,她在这么做时的动作、语言和神态都十分熟练,但却又因难以明言的微小偏差而在虚无缥缈的感觉上给人一种不情不愿的违和感。如果把曲意逢迎也看作一项技能的话,德维尔总督的水准无疑是经过千锤百炼的高手,但再往上的话……就缺少一些天赋了。 藤丸立香确实据此窥见了一点东西,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对其做出评判。她只是强忍着尴尬尽可能保持一个沉着冷静的态度,简单地回应对方: “无妨,这也是必要的警惕,尤其是在帝国边陲之地。”她实在是不想在没有实际意义的言语交锋或繁文缛节上浪费时间,于是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正如您所说的,现在的情况分秒必争:已经有确切的证据表明有灵族部队渗透进入了这个世界,并且靠近了第一城市。我相信前往查验战斗损害的部门很快就能证实这一点,总督女士。” “您的意思是……” “虽然贵地看起来正在进行一些庆祝活动,但我很遗憾必须要扫各位的兴了。” 藤丸立香直视着德维尔总督,浅琥珀色的双眼一瞬不瞬:“全城戒严,停止一切庆祝活动,让所有人都尽可能待在建筑物里不要乱走。我需要让异形无法在人流当中浑水摸鱼,你也应当借此保护自己的人民。然后,在搜捕异形的同时,我也需要知道是什么将他们吸引到这颗星球上的。” +是你啊,谎言大师。+科兹在念话通讯里乐颠颠地回答。 藤丸立香没理他,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总督女士:“更具体地说,我需要你现在就下令停止近期城市中的游行,然后我们需要单独谈谈,德维尔女士。” 出乎她意料的,星球总督在面对这些句子时没有露出任何不满或迟疑的神色,甚至在听到更具体的命令时,隐约露出了一点如释重负的神情: “好的,藤丸阁下,一切都将按照您的意思去办。” ----------------- 赛维塔多少有些狼狈地带着艾丽塔回到货站。 好歹他曾经也是午夜领主一连长。就算他现在什么也没有,只要用上些过去的技巧,带着一个小姑娘从人群中毫不引人注目地离开,并急行军回到确定的某个地点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成功地潜入了建筑物内部,把昏昏沉沉的艾丽塔送回到她目前暂住的宿舍,看着她摇摇晃晃地一头扎回自己的房间。再然后,他回到机库,想要至少把他用手边能弄到的东西勉强拼凑的武器放在更便于取用的地方—— ——他在黑暗中闻到鲜血的味道,这令赛维塔僵硬在原地。 令他如此紧张的不是单纯的血气,更不是它们背后所暗示的、赛维塔早就习惯了的那些东西。他本就很习惯血腥味,因此他甚至分辨得出那些不是人类的血,也嗅到残留在血气中的、属于灵族的恐惧哀嚎的回响。令他甚至无法挪动自己脚步的,某种更加直接却更加隐晦,更加尖锐又更加难以言说的某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他意识到,这是因为康拉德·科兹自黑暗中现身。他的基因之父希望他注意到自己,他因此无法拒绝。 “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挺宝贝那个小姑娘的。”科兹的语气很愉快。但赛维塔在惊讶过后便凭自己对他的了解而发现,那种愉快是被强装出来的,其下隐藏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和自暴自弃的绝望。 这让他的胃里似乎落进了一块冰的同时又感觉到一阵诡异的安心:当科兹这样表现得“不正常”的时候,一般说明接下来要发生一些很糟糕的事;但当科兹表现得“不正常”时,对赛维塔来说,这是更加“正常”的。 他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冷笑,这或许说明他们从来就没遇见过不糟糕的情况。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赛维塔谨慎地挑选着自己使用的词句,“艾丽塔是个好人,她值得更长久的人生。” 他是做好了在这个问题上和科兹展开一番辩论的准备的。在刹那间,他已经构想了一些对方可能会提出的观点,也思考了自己该怎样做出相应的反击,但科兹却对此显得意兴阑珊。 “她没有什么‘更长久的人生’了。”黑暗中的巨人以诺斯特拉莫语如是说,嘶嘶的气音仿佛毒蛇的诅咒。 赛维塔本能地因此产生了怒火,但转瞬间,他的理智就告诉他,康拉德·科兹绝不会对这样的事情空穴来风。 怒火因此被压抑,赛维塔劝告自己必须冷静。他抬起头,向自己的基因之父发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科兹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衡量着什么。衡量过后,他决定开口: “……藤丸立香。”他说,“她对‘预言’这件事提出了一些不同的观点,我在尝试验证它们。虽然我依然觉得她对许多事情太过想当然……” 他如一缕幽魂那样无声地滑行着靠近了赛维塔,用自己纯黑色的双眼在几乎无光的机库中打量着自己昔日的一连长。 “但我不得不承认,她可能在有些地方是对的。”他鬼魅般地低声絮语。 赛维塔忍住这些举动为他带来的心理上的微弱不适,试图把讨论拉回到正轨:“……我看不出这与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联。” “关联在于,你的未来不一样了,赛。”科兹收回自己的目光,让自己回到一个双方都感觉更舒适的距离上,“伱知道,我在与一个人初次见面时,往往就能见到他们人生的最后一个瞬间……你的最后一瞬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变得不同了。” “如果你过来就是想告诉我我会怎么死的话,很抱歉,我不感兴趣。” 科兹对此充耳不闻,依然自顾自地往下说: “这改变是在你决定下船时发生的。又或许不是,只是我在那时突然看到了。那艘船的内部‘不太一样’,因此哪一种假设都说得通。” “我对我的未来不是很感兴趣——” “——我没说我看到你的未来,那时我看到我自己的。” 赛维塔因此疑惑地盯着科兹。他的原体现在说起话来好像有点疯,但神态上又好像非常冷静。他相信午夜幽魂不至于在这些事上说谎,但他分辨不出他所说的东西到底是真是假。 “我看到我自己的未来,亚戈·赛维塔里昂。”科兹的语气宛若梦呓,“在你决定下船时,原本无尽的未来坍缩为一条明确的道路。我看到我在很近的某一天里杀了你,或许明天,或许后天。” 这句话中带着明确的杀意,即便是赛维塔也不禁因此寒毛直竖。但这种基本的生理反应并不能压过阿斯塔特的理智,他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决定接受这个现实: “……所以你是决定要让未来按照这个预言发展,所以前来杀我的吗?” “我不知道。”科兹这样说,但是语气中毫无迷茫,“我说了,我在验证一些想法,至少这一次,我会看着事情自然发展。”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为什么要有这一次交谈?”赛维塔承认,他因此憋了一些仿佛被耍弄了的怒火。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决定任凭它们流淌到自己的语气中,让本就不友善的句子听起来更加的不友善:“你偷偷摸到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艾丽塔会早死吗?!” “不止。”科兹的面孔上竟然显现出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神色来,“我还要告诉你她是怎么死的。” “——你说这个到底有什么意义?!”赛维塔怒吼的声音在机库中回响,然而科兹对此充耳不闻: “她是被你杀死的,赛。”能够窥视未来的法官做出了残忍的宣判。 “在那个预兆里,是你先杀死了她,然后我便来杀死了你。” 这个句子底下藏着一些恶毒的笑意。 010 并不怎么怒涛的怒涛展开 杰斯塔尔的总督府装饰并不华丽,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这里的墙壁上没有巨大的油画装饰,没有精致的廊柱与雕刻,也没有华贵的挂饰或壁灯,只是简单地贴上了墙纸。房间内的陈设家具也显得非常朴素,若说这里是一个帝国中产阶级家庭中的装潢,或许要比说它是总督府来得合适得多。 或许对于帝国的其他官员来讲,在此地与人交谈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怠慢,但藤丸立香比起帝国那种雕梁画栋的繁复哥特式风格,还是更喜欢这里。 在德维尔简单地安排过接下来的一应事宜后,藤丸立香便在她的邀请下移步此处,开始了她要求的“单独谈谈”: “有关这颗星球灵族可能会感兴趣的目标,不知总督女士有没有什么头绪?” 她没指望能真的得到什么有用的回答,但毕竟她是以调查灵族的渗透介入事件的,话题必须得这么开启。 德维尔总督迟疑了一下,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恕在下驽钝,杰斯塔尔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我对异形的知识确实有所欠缺……” 藤丸立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找不到德维尔总督在说谎的证据。 “灵族在这颗星球上设置有网道门,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或许他们曾在这颗星球上居住,或许这颗星球上存放了一些异形的旧物,又或许有一些他们认为需要提防的东西。” “……我想应该是没有那样的东西的,这颗星球一直都很贫瘠,没有丝毫值得注意的地方。”德维尔总督苦笑着说。 杰斯塔尔一直都很贫瘠。贫瘠到帝国政府和机械教认为不值得投资,贫瘠到异形和混沌不肯劫掠,但又因此,没有危险到人类不敢踏足。 在短暂的停顿后,德维尔总督又补充说:“实不相瞒,就连杰斯塔尔上有一扇灵族的网道门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藤丸立香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在此前,这颗星球从来没有被灵族侵扰过吗?” “起码在我执政的这百余年来,是这样的。”德维尔总督没有把话说死,“我不是以正常流程继任总督的,前任在任时的许多记录都被审判庭销毁了,以我的权限无法查阅。” 这引起了藤丸立香的注意:“上一任总督在时发生过什么事,您大概知道吗?” “不,我不清楚,但我猜测大概是发生了叛乱吧。在我刚上任的时候,星球上战火的痕迹还很明显……那个时候总督也是新的,绝大多数人民也是新的。甚至于我们是在同一批次的移民船上走下来的。” 藤丸立香微微颦了颦眉。 在帝国的档案中,杰斯塔尔作为帝国农业星球的历史大约有五百年之久。索姆尼曾提到过,这里很不正常地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换过九任总督,德维尔女士是任期最稳定的一個。而在她上任之前,杰斯塔尔的全球人口数量曾经暴跌到三百万——这即便是放在人口普遍稀少的一个农业世界上也是难以想象的。 “为何您能笃定战火来自叛乱,而非遭遇了外敌入侵呢?”她对此追问。 德维尔总督公式化地笑了笑:“可能是我的惯性思维吧。在我的任上,杰斯塔尔一直都很和平。另外,如果是星球叛乱的话,那么审判庭为此销毁大量资料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说来,我记得您不是杰斯塔尔本地人。”藤丸立香突然换了话题,“您来到这颗星球上之后,有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您为什么这么问呢?”德维尔总督不解道。 “我也是粗略地读过这颗星球的简略记录的。在杰斯塔尔作为帝国疆域的这五个世纪里,只有您的统治与经营作为稳定。我猜想是否是因为您注意到了其他几任总督都没有注意到的一些重点。” “……重点就是,我始终和我的人民站在一起。”现任总督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说,“帝国的运转不是依赖我们这些统治阶级,而是依赖勤劳工作的广大人民。人民需要什么,我就尽可能地给他们什么。我相信人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我尽力照顾好我的人民,我的人民就能尽力照顾好这颗星球。”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面上的苦笑逐渐变成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自豪的微笑。这个微笑与之前那些谄媚的神情不同,即便她面容上留有风霜与疲惫的痕迹,它依然让她显得光彩照人。 “……”藤丸立香一时语塞,但足够紧绷的神经还是让她及时找回了她的声音,“德维尔女士,您无愧是帝国之栋梁。能像您这样思考的总督实在不多。” 如果这位总督是真的这样认为的话,那整件事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在藤丸立香的褒扬过后,德维尔总督恰如其分地露出了一个谦逊的微笑:“您谬赞了。” 立香摇了摇头,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询问:“您在治理的过程中想必遇到过很多困难吧。我在人群中潜伏时听说杰斯塔尔曾经欠下过很多税款,但在今年成功地一次补缴齐全。” “是的,多亏了海斯汀自学技术找到办法,让圆麦能一直保持高产。”总督在提起这件事时,语气中也氤氲着一些淡淡的自豪感。 “……自学技术?海斯汀技术官不是机械教的成员吗?”藤丸立香疑惑,“‘一直保持高产’又是怎么回事?” 德维尔总督脸上的微笑在听见这个问题后逐渐淡了下去。 “……杰斯塔尔是被机械教放弃的星球。”她的语气中含着一些浅淡却不容忽视的无奈感,“它看起来环境很适宜植物生长,也有大片可供耕种的平原,这也是她被规划为农业星球的原因。但实际上,不知为什么,任何植物在这里的土地生长繁衍三十年左右就会在基因层面产生明显的退化。机械教曾经尝试过找出原因,但他们失败了,因此不将这颗星球看做有价值投资的资产。即便我再怎么低声下气地恳求,或者向帝国寻求支援,他们还是撤走了绝大部分的援助与研究者……”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再说不下去了。不过这也已经足够,藤丸立香已经在一片寂静中理解了她的未尽之言: “……但她仍然是一个要缴税的帝国世界。” “是的。”德维尔总督闭上双眼,深呼吸了一次整理情绪,然后才再次开口:“最开始的时候很艰难……但事情从一百一十年前的一次意外的考古活动后开始有了变化。” “考古活动?” “我们在城市规划的过程中意外挖到了一个古老的地窖。”清浅的笑容再次回到了总督的脸上,“它是传说中的大远征时代的遗留,里面保存了一些那个时代的知识。海斯汀自学了其中的一部分,并且以大约每三十年一次的频率为圆麦重新育种。最近恰好他的研究有了突破,认为目前这个高产的品种有望适应杰斯塔尔的土地而不退化,或许从今年之后就不再需要这么麻烦了。” “大远征时期的遗迹啊……”藤丸立香若有所思,“虽然和我的任务可能没什么关系……但我能去看看吗?就当满足一下好奇心。” “当然可以,现在那里是公共开放区域。”总督显得有点惊讶,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虽说里面的资料已经被移走了,但建筑本身还是有值得一看的地方的。如果您想去看看,那自然什么时候都可以;要是您想看看‘上古遗迹’里留下来的资料,请容我先联系一下我的首席技术官拉杰·海斯汀——那些东西都是他和他的团队在保管。” ……艾丽塔说的“上古遗迹”,是这么个上古遗迹啊。 “唔,暂且不必了,我还有任务在身。或许要等到灵族的事情彻底解决之后再说了。”藤丸立香推辞道,“和您的交谈十分愉快,总督女士,这令我对杰斯塔尔的了解更进了一步,这对我的任务很有帮助。不知是否可以给我提供一张第一城市的地图和一个安静的房间?我大概已经有了一些头绪,想要安静地思考整理一番。” 德维尔总督一下子茫然了起来。她不清楚藤丸立香明白了什么,但她被长期锤炼而出的、在面对帝国官僚时就会自动浮现出的本能告诉她,应该照着对方说的去做。 于是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悉听尊便,阁下。” ----------------- 杰斯塔尔已经入夜。艾丽塔抱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带着沮丧的神情爬到了三楼的一个公共房间的屋檐外,在早就在那里思考人生的赛维塔身边坐了下来。 她仰起头看天。或许对其他农业世界来说并非如此,但杰斯塔尔不像它的同胞那样“发达”,她未经过分开发荼毒的大气依然澄澈透明,天空上总是能清晰地看见许多星星。 赛维塔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等待。 他是做好了长期蹲守的准备的,甚至决定要拿出自己在第八军团服役时所锻炼出来的耐心,但一向开朗的艾丽塔没有让他等上多久: “立香她,是不是其实是什么从远方来的很不得了的人啊?”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轻轻地向她似乎无所不知的老师发问。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赛维塔还是在此处犹豫了一下。但最终,他还是决定什么也不管,只尽可能说些实话:“……是啊,很不得了。比你心里想的最不得了的那种人还不得了。” “比总督还要不得了吗?” “如果她想的话,她可以随意处决星球总督而不受任何谴责。”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一个农家女孩的想象力了。艾丽塔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贾各布,你在骗我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人啊?” “我说了,她比你心里想的最不得了的那种人还不得了。” “……”艾丽塔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缩得更紧了,“这样啊。” 沉默就这样在漫天的星辰之下持续了一小会儿。赛维塔闭上了眼睛。 他其实也有话想说,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康拉德·科兹仿佛带着恶意的那些描述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有关悲惨未来的预言跟着愈发清晰。毁灭即将如重锤一般向着他们当头落下之际,现下里所有的静谧与安然都仿佛是被偷来的一样。 他没有组织好语言。或许他永远都不可能组织好语言。但艾丽塔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又成功地开口说话了: “那样不得了的人,该用圆麦做什么东西请她吃才好呢?” “……?”赛维塔惊讶地转过头去:“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因为她不是说了再见面的时候要我请她吃嘛!”艾丽塔的语气中很明显地包含着一些“你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的谴责,“而且她送了我糖诶,我要回礼不是最基本的礼节嘛!” “……她可能就是那么一说,况且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跟她再见面呢。”赛维塔勉强地说,“而且这事没那么重要吧?你不考虑一下再见面时该怎么与她相处吗?” 艾丽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种将来的事情还没影呢,再说现在想了也没用,等见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不是吗?把圆麦做成什么料理才明显是当下里更重要的问题,应该先解决才对。” 赛维塔一时哑然。 他到底在对“将来还没影的、现在想了也没用的事情”烦恼什么啊? ----------------- +索姆尼,拜托你算一下杰斯塔尔的公转周期,我要精确数据。+ +……了解,但依然不对农药厂进行调查吗?+ +不需要。调整示巴透镜的观测时点,调查这颗星球近百年来人理奠基值的变化曲线。如果这里的农药真的是‘蓝灰症’……直说了,混沌污染的致病源的话,那么作物生长期喷洒农药的时间段里,人理奠基值应该会在相应的时期有所下降。观察是否有这样周期性变化的曲线就行。+ +正在进行数据收集。对杰斯塔尔的公转周期数据测算完成,请问需要使用何种历法表述?+ +不必,我怀疑这里一直使用泰拉标准历法是要掩盖什么。我直接问:以泰拉标准历法计算的以下年限——考古行动发掘了大远征时期遗迹的一百一十年前,失踪案每度激增的三十年,‘蓝灰症’大规模流行的十年,对应杰斯塔尔公转周期的本地年分别是多少年?+ +以小数点后四位的精确数字计算,分别是约九十九年、约二十七年与约九年。+ +……全都合上了。+ 藤丸立香在沉思者面前长叹了一口气。她对面的屏幕上显示着第一城市的详细地图,庆典以来的游行路线已经被标出——还未走过的路线是红色虚线,已经走过的部分是红色实线。 现在红色实线已经在城市里依次画出了七个相切的圆,还剩下虚线的两个留待明后两天行进。 +……您在第一城市找到污染的源头了吗?+ +不是源头,是大型仪式。+ 藤丸立香攥紧了手边的权杖。 +是持续了九十九个当地年,星球级别,强度越来越高,现在已经接近尾声的大型仪式。分辨污染源在什么地方已经没有意义了,整个星球都早已落入了混沌的罗网之中,在上面长期居住的任何人或物都已经成了奸奇的囊中之物。命运的丝线在如此规模的仪式中缠绕偏转,现在已经到了所有接近这颗星球的人在仪式结束后都无法逃出生天的程度。+ 索姆尼的念话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静默了下去。 ----------------- “……总之我先把最好的一批圆麦选出来了。”艾丽塔解开手边的小布袋,展开给赛维塔看,“我觉得材料先选好的总不会错。” 赛维塔朝袋子里面看去。夜色朦胧,星光暗淡,但这对诺斯特拉莫出身的眼睛构不成任何障碍。赛维塔在这样的微光下依然看得清清楚楚,那袋子里是一颗又一颗圆圆的“麦子”,圆圆的白色底上一块同样圆圆的痕迹,各色都有,仿佛几百颗不能瞑目的眼珠一般堆砌在袋子里,甚至有一些还不怎么安分地轻微蠕动着。 “倒还挺有活力,这么下血本真的好吗?”赛维塔笑着问。 他完全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011 魔法对抗魔法有点过时了,要用预言对抗预言 在离开与王座特使谈话的房间之后,德维尔总督在走廊上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单从外形上看来,挡在她面前的已经很难被称作人类了:他身披着蓝灰色的斗篷,宽大的兜帽垂下来遮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也依然能很明显地看出,他的轮廓已经有了明显的畸变。巨鸟般的喙从兜帽的下缘探出来,他的体型与过去相比被畸形地拉长了,背不自然地弓了起来,身体前倾,整个胸腔显得膨大,肩胛骨如山峦一样不正常地隆起,膝盖弯折的角度也很不对劲。 更别提他在斗篷之下露出来的那些肢体——那些覆盖着由玄奥符号拼凑而出的斑斓羽毛,以及明显变异的,完全不似人类的指爪与皮肤。 但杰思敏·德维尔并没有退缩。她停下脚步,看了那个阴影当中的怪物一眼,便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以极冰冷的声音提问: “什么事。” 超出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的厌恶感足以让她把疑问句说成陈述句。挡在她面前的那一個虽然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的情感,却显然并不在乎这些。 “没什么,杰思敏,我只是来看看你。”拉杰·海斯汀——或者说,曾经是拉杰·海斯汀的那个东西,以一种故作亲昵的态度说,“我听说你和王座特使谈了话,我衷心希望那些大人物随心所欲胡乱提出的要求没有叫你太为难。” “——得了吧。”德维尔总督冷笑道,“少在那里模仿拉杰的语气,你这蓝毛杂种。你只是因为我叫停了外城区的游行而来的。” 那东西的声音立刻变得油滑而黏腻,它说出口的语句中充斥着令人不适的啸叫与尖锐的转音。 “哎……杰思敏,杰思敏,为什么你就不相信我说的话呢?”它的声音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般刮擦着总督的意识,“我是真的,单纯来看看伱——看看你无用的垂死挣扎!你难道以为现在才开始阻碍仪式有什么用处吗?万变之主早已经注视着这里,此地的命运已经连缀成线,向着祂所应许的结果去了!难道你以为在一块巨大的挂毯上扯断一根丝线会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吗?又或许你把希望寄托在了那位王座特使身上?难道你以为她对你说的那些话中就完全没有谎言吗?你还天真地以为她什么都没发现,而你能——” “——够了。”德维尔总督冷然断喝,“我知道我早在默许拉杰用那该死的仪式提升作物产量的时候就已经罪无可恕,我从未奢望自己能安然无恙地——” “——不,你会安然无恙的!”那东西高兴地大叫了起来,声音仿佛是某种叫声难听的大鸟般聒噪,“我会确保你安然无恙,因为泽斯·查提是信守诺言的恶魔!每九百九十九个一般的灵魂换三十年的增产,拉杰·海斯汀的灵魂换杰思敏·德维尔的‘安全’!泽斯·查提信守诺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总督张口欲斥,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分毫:她的口舌凝固在了原位,声带僵硬得仿佛石头,躯壳也变得完全不受她自己的控制。她的灵魂仍旧好好地留在她的身体之内,她的身体却在奸奇恶魔的法术之下背叛了她自己的意志。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这恶魔能够以它邪恶的法术肆意地控制德维尔的躯体。她一直是清醒的,一直想要匡正自己的错误,一直想要赎还自己的罪过,甚至想到以死向帝皇和被自己推入绝境的人民忏悔,她情愿把自己的灵魂投入火中灼烧殆尽——可是她永远无法在恰当的时候说出真正该说出的那些话语,传递真正应该传递的信息,或者咒骂应咒骂的,令自己杀死自己…… 她甚至无法落泪。 “让你短暂地以为自己还能挣扎一下也挺有意思的,不过在命运主宰者的注视之下,未来已有它应去的方向。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王座特使确实在预料之外,但在圣奸奇的指引下,已经不会再有其他人来到这颗星球上搅局了。像你这样无从窥见篡变天中无尽命运枝杈的驽钝愚昧者当然不可能理解……夜深了,杰思敏。为了您自己的身体着想,还请早点休息吧。” 杰思敏·德维尔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她在占据了她友人躯壳的奸奇恶魔刺耳的狂笑声中,一步一步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 冷静地思考,冷静地捋顺现在的局势,藤丸立香。现在没有人能在这方面给你兜底了,你必须冷静而审慎地判断一切。 迦勒底最后的御主如此反复对自己说。 现在她姑且成功地暂停了第一城市的游行进度,但不能保证——不,是不可能让仪式本身就此停下。仪式已经进展到了这个只差临门一脚的地步,不论如何始作俑者都不可能就此放弃。观察谁在为了能让仪式继续而搞小动作也是一种解题方案,但到现在这个时间点,就算解开谜面…… ……但我从来都不擅长这方面的事情啊。 坐在椅子上的藤丸立香纠结地乱薅自己的头发。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寻找自己能做的事,寻找自己的优势。距离仪式结束还有两天的时间,但也得考虑庆典进行到第九天直接就代表仪式成功的可能性。说到底这个仪式具体有什么效果目前还搞不清,但能让混沌花费差不多一百年的时间来布局……不,不能这样思考,揣测混沌的想法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很危险,必须得想出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也能破局的方法来。 优势,优势……敌人的优势在于这里算是它们的主场,就算是人类,在本地经营了这么久,肯定也积累了难以撼动的势力,何况是混沌恶魔。在如此长时间的布局之下,应该可以认为它们也以各种方式藏匿了一些可以即时开启的亚空间传送门来以防事情发展到需要武力冲突……不,也或许没有。帝国的征税船在杰斯塔尔靠港之后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进行着最普通的那种工作流程,但“蓝灰症”的表征如此明显,技术官本人也是重症患者,要说征税船上的官员完全没有发现这颗星球上的混沌污染也说不太通——等一下,征税船! 藤丸立香嚯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农业世界的税款无疑是用粮食抵扣的,但在这样的星球上生长起来的粮食——不,在近百年来不断以未认证技术培育、不合常理地增产起来的粮食,想也不可能是安全无污染的!为什么征税船上的人对此毫无反应…… 这支船队离港后将会发生什么,那些粮食将会成为多少帝国世界的补给,光是粗略地想象一下这些事,藤丸立香就感到脊背发凉。 该怎么办,要……不,征税船队还有两天才会开始离港,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但也只能勉强做到重新开始思考。为了缓解无处发泄的焦虑,她不得不开始在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里无意义地转圈。 优势……我方的优势……我方几乎没有优势。或许一般情况下,真正产生冲突时我们是可以轻松全身而退的,但把需要干涉的事件放大到整个星球规模的话,不论是人数上还是火力上我们都不占优势。虽然据帝皇说,在这边的世界也是一样,任何大型仪式都需要有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核心”部分,如果将之破坏的话仪式就会停摆。目前看来,这个仪式的“核心”无疑就是那个被挖出来的大远征时期的“上古遗迹”,但是也必须考虑将之摧毁的这个行为是否会引发亚空间浪潮影响到现实宇宙,甚至于在这颗行星上打开亚空间裂隙…… 等一下,对上了。 藤丸立香陡然间想起了康拉德·科兹对她说的那些阴阳怪气的预言: “你有点太‘金灿灿’了,很难让人看清,可我看得见其他人的命运。我见到黑暗天使的战斗驳船追着赛维塔来到这颗星球,见到那些神秘主义者不由分说地对整个世界进行轨道轰炸。我见到这里的土地燃烧,房屋倾颓,居民无一幸免,但这毁灭仍旧来得太晚。他们无法抹去此地真正造成毒害的缺口,而流毒已经涌向了星系之外——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个千疮百孔的帝国中,这类的事情早已经稀松平常。我的建议是我们立刻离开,否则恐怕就得要与这颗偏远贫瘠的星球无意义地共存亡了。”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仪式成功或者失败,这颗星球上的人恐怕都只有“无一幸免”这个结局,且同样的,都会至少在此处造成大量的亚空间污染。所谓“真正造成毒害的缺口”或许可以理解为一个新展开的亚空间裂隙,“涌向星系之外的流毒”或许指的是征税船队中征收的、被污染过的粮食……考虑到康拉德的预言准得要死,那么就姑且将这些当做必然会发生的事情——那黑暗天使在哪里? 而且,如果我也认为这颗星球确实没救到需要以灭绝令销毁以避免更大的损害的话,为什么进行轨道轰炸的只有尚未到来的黑暗天使? ----------------- 泽斯·查提缓步行在总督府朴素的走廊上。 它一直以来都不是很喜欢这里:太过朴素,太过规整,太过呆板,太过乏味。但没关系,再有两天的时间,这一整个星球便都要成为奸奇魔域的一部分了。届时,作为为万变之主添疆扩土的有功之臣,它当然有权力随心所欲地装饰一番这个不符合它品味的地方。 泽斯·查提心情愉悦地走在总督府朴素的走廊上,它畸变的皮囊在行进间诡异地蠕动、重铸着,逐渐变回了拉杰·海斯汀原有的相貌。 它将要前往总督为王座特使安排的房间,排除掉这个被它一时间看漏的不稳定因素。为此,它认为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把自己展现得……过于明显。即便是奸奇恶魔,它终究也还是需要一点点时间来释放法术的。 只剩下两天的时间,它的计划就要完全成功了,这一点小小的变数并未影响到它的心情。事实上,它将这看做圣奸奇在心情愉悦之际为他的计划中生发了他所不知晓的多余分支,它将这当做万变之主荣耀的赏赐。 只是变化虽然是好的,却有可能影响到更伟大的结果。在明确地为了某个目的而行动时,就算是奸奇恶魔也不得不为此忍痛割爱。 它尚还没有见过这位王座特使,但它并不觉得自己的策略有任何问题。它不认为自己无法在战斗中胜过对方,也不认为将之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就此抹杀是什么大事:王座特使神出鬼没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况这颗星球与征税船上的重要官员都已经成了它的提线木偶。或许特使本人会藏有什么报告存活状况的圣物,但对此事进行调查的小队是不可能在两天之内抵达杰斯塔尔的。 一切将如命运建筑师所规划的那样发展,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不会再有其他的什么东西来到这颗星球附近干扰仪式。它几乎已经看见了一片坦途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直到它打开自己目的地的那扇门,发现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 泽斯·查提为自己未曾预见到的未来感到困惑。但在释放过一些“简单的”法术之后,它能够确定,王座特使的离去并非是因为他的意图产生了暴露,而是因为一些毫不重要的巧合。 这令它感到安心,感到愉悦,感到自己仍被奸奇注视。既然这是万变之主的意思,那么就如此放过她也不是问题。在仪式进行的最后两天里,量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它赞美它的主子。它眼中所见到的未来仍旧如它之前所计划的那样。它一无所觉地离开。它丝毫没有发现,除开编织命运的至高之鹰外,另有一只金色的巨手在此处轻微地拨动了命运的涟漪。 ----------------- 与此同时,位于风暴边界号食堂中的藤丸立香,被一盘端到她面前的三明治打断了思考;更远的虚空当中,一艘迷航了许久的战斗驳船狼狈地跃出了曼德维尔点,船身上的标记显示它为隶属于黑暗天使的“狮鬃号”。 在短暂的停留、理清现状后,这艘船毫不迟疑地向着距离他们最近的帝国世界——杰斯塔尔——全速开动了引擎。 012 谜语的氛围逐渐月球起来 第二天,杰斯塔尔丰收庆典的第八天,厄难叩门的前一日。 醒来的藤丸立香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时,很难不注意到走廊上不远处蹲踞成一座小山的康拉德·科兹。 这个行为令立香感到迷惑,但科兹做出的迷惑行为有很多,这一个还排不上号。所以她也只是一如往常地走出房间,让房门在顺滑的机械运转下自动阖上,并且向对方打招呼:“……早?你没多少休息一下吗?” 科兹对此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他是原体,是已死的亡魂,甚至于这躯壳在重铸时还是经了藤丸立香的手,她应该完全理解这具躯体的特性——在某些方面上,科兹的新身体甚至比他原装的那个还要强一些。因此,他认为这是一句明知故问的废话。 “我本来就不怎么需要休息,现在更是彻底不需要了。你知道这一点的。”他这么说,“倒是你,没想到你还真的睡得着。” “我的经验是,在能睡的时候就要尽量睡。”藤丸立香耸了耸肩,“我不是超人,高强度连战最多十二個小时就会猝死。在大战来临之前尽可能高效地休息对我来说还是很必要的。” 科兹不说话了,只是以一种微妙难辨的态度仔细地打量着立香的状况与神态,叫人有点发毛。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你倒是真的……休息得很好。”科兹疑惑地说,“我从没在凡人中见过这样在大难临头之际还能毫无芥蒂地睡下去的人,但你好像是例外。” “也可能是伱作为原体距离凡人太远了。像我这样的人在凡人中绝不少见,只是你从前没怎么注意过而已。”自认为普通人的立香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问,“我去食堂吃饭,你来吗?” “……我没想到你还有食欲。” “在能吃的时候就要尽量吃。我的体型和体重都很小,能量储备也就那样。战斗到一半时饿得使不上力难道是很光荣的事情吗?” 藤丸立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科兹没有对她的礼节性邀请做出回应的意思,决定放过这一点,自顾自转身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你明明也知道那个预言,你也决定要相信它。”科兹寂静无声地缀在她身后,如同一片庞大的阴影一般滑行着跟上,“甚至于,你还想违逆它、更改它。” “确实,但这也不意味着我就必须得因为它紧张到茶饭不思。”藤丸立香毫不在意地说,“比起那个还没来的未来,我觉得现在我们明明是两个人走在走廊上,却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相比之下还是这个让我觉得更紧张点。” 没有回音。 立香有点疑惑地转回头去,原体庞大的身躯本应不容忽视,但她只见到自己身后一片空荡荡的走廊。风暴边界号巨大的舷窗外侧是杰斯塔尔洁白的云层,船体内部机械运行带来些微的震动昭示着他们正漂浮在空中。 这是他们在昨夜做下的决定。适当的高度能让示巴透镜拥有更好的观测视角。这一切都很正常,立香莫名其妙地把头扭回前方,却发现自己正以极近的距离面对着康拉德·科兹那张阴郁而惨白的、鬼魂般的面孔。 “——哇!”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得倒退了三步,大声斥责,“哪有你这样的!距离感也太差劲了一点吧?!” 为了配合她的身高不得不蹲在地上的科兹倒没露出得意的神情,反而若有所思起来:“这么看来,你对恐惧的感受性确实还在正常运作。” “……”藤丸立香大概明白他在研究什么了。 “我记得我们之前谈过这个话题。”她站定脚步,毫不厌烦地重复,“人类是生活在单向发展的线性时间上的生物,具体来讲的话,就是‘如果今天不过去,那么明天就不会来’。所以把‘今天’过好的优先度在我这里远高于对‘明天’将要发生的事情的忧虑。” “但在‘明天’已经注定的情况下,‘今天’过得怎么样还有意义吗?” “就算‘明天’已经注定,你也得考虑到‘后天’的事还……”藤丸立香长叹了一口气,“这个哲学问题我们是不是已经辩论过……得有十遍了吧?” “准确地说,这是第十三遍。” “即便我们各自都举出了相应的实例,也谁都从没成功说服过对方。” “确实。并且容我提醒,你所举出的实例完全是个不可复制的孤例,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普适性。” 藤丸立香思考了一下,然后坚定地绕过了科兹,继续往食堂的方向走: “那我不觉得这次能有什么突破性进展,我依然坚持‘未来是由无数现在堆砌而出,所以现在的选择会影响未来’这个观点,然后我选择放弃辩论去整点玉子烧。以及——” 她走出去几步,突然以脚跟为轴,顺滑地转过身来,威胁似的指着科兹的胸口: “就算仅考虑到我举出的那个‘孤例’正在你的胸腔里代行一个心脏的职能,你也最好对它放尊重一点。” 扔下这句话之后,她脚步不停,顺势转回了原来的方向,继续往前轻快地前进。就好像这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天的开始,他们没有在面对一个世界即将会被毁灭的灾难一样。 有那么一个瞬间,科兹想要反驳她“你的理论是完全建立在并未实际发生过的虚构事件上的”,但他只是缓缓用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的位置。即便隔着“梦魇斗篷”胸甲上雕饰的精金骷髅,只要集中精神,他也能鲜明地感受到那颗“心脏”的运转。 “在我看来,这个世界已经疯了。”藤丸立香在他上一次用类似的句式反驳时,曾经这么对他说过,“在一个如此疯狂的世界里,‘真实’与‘架空’之间的界限已经非常模糊——站在那里的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已死的亡魂身披以太编织而成的虚构外壳立在原地,以“星球的生命力”(大源魔力)为表象,因此得以在物质世界中流转的亚空间能量为这个躯壳的行动提供着必要的原材料与驱动力。而完成这一切的“炉心”,正作为他的其中一颗“心脏”,安静地悬浮在他几乎已经不能算是有什么正经生理结构的胸腔里: ——那是一个和平而宁静的“诺斯特拉莫”。 在藤丸立香的试炼中,被最终成功地“拯救”了的,仅存于梦境中的诺斯特拉莫。 ----------------- 早饭后的藤丸立香端着一盘小饼干闪进了主控室,金色巨人的身影依旧像她前一晚离开时那样,原模原样地戳在控制台前,恐怕连一分一毫的位置都没改变过。 “辛苦啦,索姆尼,”她把那盘小饼干塞到对方的眼皮子底下,无视了后者莫名其妙地与食物对视的疑惑神情,面对着各路显示屏迅速地进入了工作状态,“五个小时过去,相应的测算应该已经大部分完成了吧?” “正是如此。”索姆尼看起来好像放弃了去理解面前这盘小饼干的意义的行为,“另外,我判断必须优先提醒的是:根据此前收集到的相关信息及示巴观测到的最新数据,特里斯墨吉斯忒斯更新了有关星球环境及亚空间能级的计算结果,判断人理奠基值有在短时间内大幅下跌的可能性。另外,对虚数海的拟合推演也已证实目前帷幕后正有一亚空间漩涡以杰斯塔尔为中心迅速生成,即便风暴边界号在亚空间航行中的灵活性远胜于绝大部分帝国舰船,可以安全离开的窗口期预计也仅剩下三小时。” “感谢你的提醒,但我不会走。”立香首先翻起了对亚空间环境的推演部分,为方便理解而构造出的拟合模型看上去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漏斗形蛛网,而杰斯塔尔就被粘在最下面的中心点,“我觉得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会全力以赴,目前的状况虽然危急,但我们也还有没掀开的底牌不是嘛。” “……恕我直言,但从纯功利性的角度上讲,这样的决定很缺乏理性。”索姆尼语气平板无波——又或者说,毫不留情地指出,“杰斯塔尔只是帝国边陲的一个毫不重要的农业世界,即便仅仅是为它‘掀开底牌’,我们在此事中所付出的代价也远远大于它在一个千年内能够为帝国提供的产能。更何况,进行此种救援行动大概率会为您带来危险。” “但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只在于杰斯塔尔了,我跟你预估过粮食和可能的亚空间裂隙的影响范围的。” “我坚持认为您的生命安全远远优先于以上所有,甚至如若必要,可以为此放弃数个星系。” “……你不能就这么武断地判处好几个星系的死刑。不是这样算的。人类是群居生物,必须相互帮助才能勉强在这样的宇宙里活下去。向他人伸出援手这件事不应该考虑得那么功利,何况这是一整个世界。”藤丸立香叹息,“就像……你知道那个老故事吧?‘这条鱼在乎’?” 索姆尼顿了两秒,然后回答:“已于数据库中成功检索相关描述。但该故事成立的基本条件为:‘把鱼丢回海中’这件事本身不会对小男孩造成任何严重的负面影响。” “……那,我跟艾丽塔说好了,下次见面她要请我吃圆麦。”藤丸立香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相互约定的事一定要作数的,毁约这件事对我这种靠契约吃饭的召唤术士来讲可会带来相当严重的后果。” “否认。”索姆尼这次连一秒都没停,“依照数据库中的相关记录,即便是混沌法术典籍中也并没有这样的说法。” “不对劲,一般来讲这么说之后你就应该被我糊弄过去了才对……你的知识面是不是有点广到不正常了啊?” “请不要转移话题。”索姆尼一本正经,“我们依旧在探讨对杰斯塔尔实施救援的必要性,以及这一行为即将对您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的可能性。若您无法提供一个确切可行且流程明晰的救援计划,我将不得不以强制手段履行我的职责。” “计划……怎么说呢。”立香露出了面对难题时的那种纠结表情,“我确实大致上有个思路,差不多能相当于把计算题变成证明题,但问题就出在‘证明’这一块上。我们来这颗星球的时间还太短,进行的观测还太粗略,这里的人理奠基值又一直不高。现在又没有‘迦勒底亚斯’能做参考,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向过去灵子转移的话……索姆尼,你在听吗?” “……检测到有船只正在靠近杰斯塔尔。”索姆尼盯着自己身边悬浮着的一块全息光幕,“经比对,其识别码及相关序列号在数据库内有记录,为隶属于第一军团第四十四分遣队旗舰,战斗驳船‘狮鬃号’。” “……”藤丸立香也不禁对此沉默了几秒,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毕竟康拉德之前确实预言到和这么一艘船有关的情景…… “另外,我不得不提示您:‘狮鬃号’看起来并不友善。”索姆尼身边投射的光屏明明灭灭,“此舰船正以完全静默的形式航行,所有尚能使用的武器都处于蓄能状态。从该舰航行方向上来看,他们无疑是想要绕过杰斯塔尔空港以及高空鸟卜仪阵列,以秘密的方式抵近星球轨道。鉴于杰斯塔尔的防空力量十分微薄,以上行为的成功率很高。” “但是万幸,他们没躲过你的遥感探测。”藤丸立香烦恼地扶住了额头,“莱昂先生的子嗣啊……想取信这帮神秘主义者实在是很麻烦,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好好谈谈……” 索姆尼转过头去,无声地盯着藤丸立香,直到后者毫无目标地四处乱飞的眼神成功与他对视。 “……行吧。”藤丸立香捂住了脸,“向他们发联络信号,用身份压一下他们,但不要提什么接管指挥权之类的事,就说想和他们的负责人沟通。总之先得成功跟他们说上话才行……” 索姆尼点头称是,而这个动作不知为何显出一种没来由的心满意足。随即立刻的,一则通讯信息以不禁令人怀疑是否早已准备好的速度飞快地于索姆尼的伺服系统中被写就,然后以帝国军事部队通用的方式编码加密,乘着电磁波,瞄准了远处的“狮鬃号”,往茫茫虚空中电射而去: “本舰以‘帝皇亲选、王座特使、希望之子、长夜之星、饮罪者、大导师(thegrandmaster)’藤丸立香之名,要求你部解除战斗姿态,在抵近目标行星杰斯塔尔轨道上空前与我方进行面谈。 “——发信源:帝皇幻梦号(imperatorsomnium)” 013 帝皇梦碎?我的回合,抽卡! 兰马洛克深刻地觉得,这段时间里,就算是以黑暗天使的标准来看,他们的经历也有点太过惊心动魄了。 整个故事开始得很不光彩:“狮鬃号”在押送叛徒的过程中发生了一次越狱事故——即便唯一一个成功越狱的囚犯是午夜领主的亚戈·赛维塔里昂,雄狮的子嗣们也依旧认为这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耻辱,因为这事儿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 他们在简短的讨论后便一致决定,要赶在任何人发现这个错误之前将它更正并抹去。自然地,他们偏离了自己原本的航道,开始追着逃犯的踪迹航行。他们追着叛徒抢夺的雷鹰坠毁的痕迹调查了航路附近的世界,排查了那颗星球上近期离港的商船,追着赛维塔偷渡的路线驶入了亚空间,然后在据说“一直都非常平静安全”的航道中遭遇了史无前例的亚空间风暴。 整艘船在这该死的灵魂之海中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了一個多月,盖勒立场也损坏了,他们不得不在自己的船上时刻保持警惕。 这一个多月里,有太多超出人类理智、科学所不能解释的事情发生:某段舱室里定时定点地响起的尖叫,或者穿过墙壁狞笑着进入船体的怪物是最和蔼可亲的一个类别;像是不见形体却能隔空啜吸人血的邪物,又或者让人体与金属扭曲融合在一起之类的诡异事件也层出不穷。 但黑暗天使总归是想办法挺过来了,代价就是他们损失了绝大部分的凡人船员、几乎半数的战斗兄弟,以及“狮鬃号”本身变得残破不堪的状态。不过要说实话,这种“挺过来”似乎依靠运气的成分居多:最开始时,他们就是倒霉地不知怎的遇到了亚空间风暴,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了盖勒立场受损才经历了所有这些;而结束时,他们又是幸运地不知怎的被巧合地甩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恰好能令舰船抓住时机撕开帷幕,跃出曼德维尔点,回到现实世界。 这是一艘大远征时期的光荣的战斗驳船,更信奉帝国真理的阿斯塔特战士更愿意将这种“幸运”认定为是一系列天时地利人和所达成的必然结果。他们更愿意为此赞赏导航者与话事人情急之下准确地抓住了机会的那个英明决断,而非惴惴不安地猜测这种过分的巧合是否在背后有什么冥冥中的东西推波助澜。 这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但总归碍不到他们整理现状的事。黑暗天使勉强令船只展开虚空盾,然后开始安置伤员,清点损失,启动定位系统和鸟卜仪,连接帝国网络——好消息是,他们仍在帝国境内;坏消息是,在距离他们进入亚空间之后,虽然他们只觉得过去了一个多月,但现实宇宙中已经经过了一万年。 时间上的偏差实在是太过巨大,甚至令他们觉得这比在亚空间中漂流的那体感上的一个多月中可怖的经历更加使人绝望,一万年的时间跨度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未知。他们在狮鬃号从帝国网络中接收到的资料里读到了太多不理解的名词与概念,其中有很多都令他们感到深刻的不安——尤其是,其中反复出现,并被反复称颂的一个词: “神皇”。 黑暗天使困惑地阅读着这些亵渎的东西。据他们所知,帝皇虽然伟大,但却毋庸置疑属于人类。只是,他们从通讯资料中的只言片语里所窥见的这个帝国,显然并不这么想。他们几次三番地从那些对当下来说可能已经过时,但对他们这些大远征时期的人来说新到难以接受的文段中读到诸如“国教”、“圣人”等明确带有宗教意义的词汇,又或者“帝国海军”、“审判庭”等这些他们并未知晓的机构名称。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偏远星区的通讯不畅,信息常有滞后,但黑暗天使们依旧在零碎的只言片语当中找到了“帝国摄政”这个词,并且在一小段时间的对比验证后逐渐意识到,它指的是第十三军团基因原体,罗伯特·基里曼。 这在率先探索了这些情报的人当中,包括兰马洛克本人的心里,激起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在一些简短的讨论之后,内环决定暂时性地封存这些信息,不让它们在舰内以各种形式散播恐慌与疑虑。 一万年太久,帝国变成什么样子都有可能,在亲眼见到现在的帝国之前,他们不应该根据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武断地做出任何结论。在遇到这种程度的剧变之后,“狮鬃号”决定不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的眼睛。 于是他们让舰船朝着最近的帝国星球前进——以一种尽可能隐秘的姿态。这个命令在下达时引起了凡人军官的轻微疑虑,但它还是被很好地执行了,并且在短暂的时间内被证明是有必要的:他们一直在要求沉思者阵列匀出算力,将各类传感器上所接收到的所有情报与他们数据库中原有的那些进行交叉比对,然后,它们成功地让黑暗天使们意识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一万年前的,他们自己更加熟悉的那张星图上,这片偏远而贫瘠的星系曾被黑暗天使无情地标注出来。“狮鬃号”上的乘员意识到,他们曾经和大部队一起来过这里——当然,他们那时候不是带着平和而友好的态度来的。 这令人感觉很奇妙:不久之前他们还主持过对整个星系上唯一的一颗宜居行星的大规模轨道轰炸(那时候它在帝国方面还只有一个字母与数字拼凑起来的代号作为指代),清洗掉了地表上的所有建筑与活物。而对他们来说只是一转头的功夫,一万年就过去了,这颗星球上的生态已经……至少恢复到了可以住人的程度。 帝国对它的规划好像是农业世界,但这颗星球…… 兰马洛克觉得不行。 他说不太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但他隐约嗅到一种他非常熟悉且令人厌恶的气息。他对此做出的建议是隐秘地抵近观察,然后再做下一步判断。这个提议被很快采纳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无奈之举: 要不是“狮鬃号”此行原本只是为了执行押送任务,他们没有携带足够的灭绝武器,谁都觉得再往上扔一轮轨道轰炸才是更好的决定——这次最好不要是病毒炸弹了,他们或许该直接摧毁整个星球恢复为宜居环境的可能性。 或许更加乐观的人会质疑黑暗天使做出此种决定的动机,但黑暗天使不会对他们的行为作出任何解释。雄狮的子嗣不需要他人的理解,他们认为自己只是在做任何一个忠诚者都该做的事。 这种秘密主义确实在一些时候会造成可怕的结果,但黑暗天使并不在意这些“难以避免的连带损失”。他们将做出这些事,他们将对此负责,然后时间将证明他们是正确的。 ——然而这一次,在他们真正决定好要做什么之前,他们收到了帝皇幻梦号的通讯。 ----------------- 亚空间传送令人想吐。藤丸立香如此想道。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不是她第一次进行亚空间传送:她在康拉德·科兹的人生幻境中统率第八军团时这样做过好多次。但或许是幻境和现实终究有所差距,她在被蓝色的电光裹挟着、移动到“狮鬃号”的舰桥上时,她还是觉得史无前例地想吐。 好在她只是因此稍微摇晃了一下。她能保持平衡这一点,不得不归功于她手中持握的天鹰权杖。 毕竟是自己先提出“用身份压一下他们”这个交涉手段的,就算立香其实再怎么不愿意,她也得至少在表面上把“帝皇亲选”的架子端出来。 除开这个象征身份的标志性物品之外,她还在奥特瑙斯外骨骼之外披了一件纹饰足够华丽的斗篷——出于这套装甲在帝国审美看来“实在是不像样”的缘故,索姆尼在十分钟之内倾情提供了这件织物,令立香不得不怀疑帝皇幻梦号上是否搭载有一个专门负责裁缝的自动化机构。 ……她是知道有些禁军会把织挂毯当消遣。但首先,索姆尼并不是禁军;其次,不论如何十分钟抬出一件含精致刺绣的成衣来还是太快了。 这位面无表情地在十分钟内做出机工刺绣的金色巨人现在也面无表情地持戟戳在立香的身后。不论如何,至少一个禁军背景板让她这个“帝皇亲选”看起来更像是那么回事了。 藤丸立香忍住叹气的冲动,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这位黑暗天使:黑色涂装,翼盔,肩上的标识显示这是一位连长。他的动力甲上仍有未修缮的刮痕与破损,有些能看得出是在不影响功能的前提下故意被保留下来、作为荣誉与历史的一部分的,另一些则明显只是单纯还未进行维修。他的甲胄上点缀着许多各不相同的标记与徽章,一些是在大远征时期的阿斯塔特军团中通用的荣誉徽记,另一些则是黑暗天使当中专属的秘密符号。再就是最重要的—— 这位黑暗天使的阿斯塔特显然充满了疑虑和因此而来的敌意。 如果索姆尼真的是一名禁军的话,面对这样的态度时,他肯定是要说些什么的。但他不是。所以他仍然只是一块金色的背景板,沉默地注视着双方的帝国式寒暄与对现状的简要交流——当然,黑暗天使只说他们在“追捕逃犯”,并拒绝提供更进一步的细节内容。 藤丸立香对此也并不是很在乎——在面对黑暗天使的时候,类似的事情还会有很多。与其在重重阻挠之下对他们的小秘密一个个刨根究底,不如放过自己,并且相信他们能处理好自己的问题。 于是她只是说:“我发现你们仍抱有疑虑,这也很正常。你们有提问的权利,我们也会在权限之内尽可能地解答。考虑到接下来可能的合作,我认为适当的开诚布公对我们双方都有益处。” 黑暗天使因此有一点措手不及,但当机会就在眼前时,没有任何具备充足战术素养的人会放任它白白溜走。立香面前的黑暗天使在短暂的停顿后立刻发问:“我们收到源自‘帝皇幻梦号’的通讯,但我们并未成功以任何形式观测到这艘宏伟造物的存在。” 这显然是一个隐晦的指控,不然也是一个明显的质疑,但藤丸立香干脆假装没意识到:“事实上,他正在你们面前呢。索姆尼,这个部分或许你会想自己来解释?” 此种违反常识的表态令黑暗天使因此陷入了困惑,但这不在索姆尼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只是向他目前唯一的直属上级询问:“帝皇将此事列为高度机密,如此向权限之外的人员透露是否存有信息泄露风险?” “没关系,我相信黑暗天使保守秘密的能力。如果他们也会泄密的话,那整个帝国就没有任何信息安全可言了。” “既然您如此决定……” 索姆尼轻微地向前踏出一小步,依然没有越过藤丸立香,但这一点小动作令他看起来多少像是个活物了: “‘帝皇幻梦号’已于大叛乱末期战沉。”他机械而平板地叙述,就好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那样,“在泰拉围城战期间,本舰承担对考斯韦恩所带领的黑暗天使部队的掩护任务,成功打破叛乱军团对泰拉的封锁,将目标舰船‘愤怒降临号’引导至泰拉重力井,并以舰身作为掩体,掩护黑暗天使部队之登陆行动,最终被叛徒的炮火击沉。” 即便只是毫无感情、仿佛机械般的叙述,这短短一段话中的内容对初次听闻此事的黑暗天使已经足够震撼了。但听者的情绪反应不在索姆尼的考虑之中,他只是按照接收到的指令继续解释自己的来历: “在实际的物理意义上,‘帝皇幻梦号’确实已经毁灭,但相关的记录依然作为历史的一部分被留存、传承下来。藤丸立香阁下即是利用了这一点,于历史长河当中将‘帝皇幻梦号’的故事、概念及象征意义掬出,并构筑以太为之赋予形体,重新拉回到现实宇宙——其结果就是‘我’。出于帝皇旗舰与‘皇权的象征’有关,因此在人形终端的外壳部分选取了意象相近的平均化禁军,但本舰目前确实保持着机能完好的状态,随时可以再次出击。” 人类的第三十个千年的宇宙中远远没有一万年后的现在那样有那么多的妖魔鬼怪,亚空间所引发的异象也并不常见,因此索姆尼的这种叙述确实挑战到了黑暗天使的理智——即便他们是阿斯塔特。 或许这个时候给他们一点时间用来消化会更好,但藤丸立香清楚,阿斯塔特拥有远比常人坚定的心智,因此不给他们这点时间也没什么大问题。况且,她也并不觉得自己还有更宽裕的时间可以浪费了: “如果各位没有其他问题了的话,可以轮到我了吗?”她承认,她是故意趁着众人惊愕的一片寂静的这个时机抢先说话的,“关于这个现在被称为‘杰斯塔尔’的帝国星球,我实在非常需要和你们的负责人谈一谈它的现况问题。” “那就请说吧。”站在最前方,负责与藤丸立香接洽的那位翼盔黑暗天使连长说。 “……呃,我的意思是,和在艘船上真正负责主事的那个人,单独谈谈。”藤丸立香补充,“如果你们的编制里还有智库这个职位,又或者船员里有可信的灵能者,那加上他们也——” “目前留在舰桥中的所有人对我们来说都是可信的。”黑暗天使的语气危险了起来,“凡人,伱最好注意你的言辞。” “行吧,但你不是这艘船上真正主事的那个吧?”藤丸立香态度自然地指出,“你们原本不是为了‘追捕逃犯’而进行编组的吗?那么在这次任务里作为总指挥的负责人应该至少是鸦翼或者火翼才对,但你明明是个恐翼连长。更多的我就看不出来了,毕竟我只是个‘凡人’嘛。” 要是再有三四个小时可以浪费,立香倒是也挺愿意玩一下这个黑暗天使猜猜乐的。可惜,她实在没时间了。 那位连长还想再继续说话,但从舰桥角落中传来了一声:“行了。我们可以勉强算她通过。” 一个盔甲朴素得几乎只有连队标记的普通战斗兄弟从不起眼的队伍末尾走上前来: “你对我们做事的方式很熟悉。”他这样说,“我对此很好奇,不过现在,请容我自我介绍:我就是你在找的‘这艘船的话事人’,火翼大导师兰马洛克。” 藤丸立香点了点头:“您好,您是卡利班人,对吗?” 兰马洛克困惑而警惕地在头盔底下眯起了眼睛。 014 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预言…… 藤丸立香与索姆尼利用传送装置登上了“狮鬃号”的舰桥,因此现在,“风暴边界号”上能够自由活动的只剩下康拉德·科兹一个人了。 这个奇妙的事实令科兹有点想笑。 他会说这个策略愚蠢而且短视。换做他的其他任何一個兄弟,或者哪怕任何一个有基本判断力的人来,他们都做不出这样的决定。把一个曾经叛变帝国的、并不为此事后悔的、从未真心悔改的,尚不能百分之百确认友好的原体,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单独留在自己最重要的指挥部里。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干不出这种事。 然而藤丸立香……有时候确实很难说她精神正常。至少科兹是这样觉得的。 但凡这艘船上再多一个活人,这事儿就不可能发生。只是科兹自己不会拒绝这种利好自己的决策,而索姆尼又在各种意义上都算不得一个“活人”:他可能会提出一点自己的意见或建议,可到了执行的时候,他又总是选择听从藤丸立香的命令。 科兹不知道这是否与他们之间的契约有关系,他也并不关心这个。他只是按自己的心意在走廊里前进,仿若一片阴影滑过,寂静无声,了无痕迹。 风暴边界号在许多层面上都是一艘“不太一样”的船,这一点科兹早有领会。首先,最为显而易见的,是它显然并不出自帝国之手。其中使用的科技,设备,整体布局,乃至自身体量,功能设置与装饰风格都与帝国历史上的任何一艘舰船相去甚远。其次是,它的内部要比在外面看起来的大。 大很多。 从外部观测的话,这艘银白色、造型简约流畅的小船非常小,长度不过七十米,宽度甚至不到十米的样子。以帝国的标准而论,这是个非常尴尬的大小:意思是它既没有大到能在空战中以体量碾压其他可在大气层内作战的飞行器,又没有小到足够灵活让敌人的攻击无法击中。若是有一天这艘船不得不被投入实战,科兹会直言他很不看好风暴边界号的作战效能。 但实际上,这艘船并不是只被用来作战的。从舰艏撞角和电磁护盾看来,风暴边界号的确具有一定的战斗能力,可它在这几个月里的实战中,显然更多被用来当做在后方收集情报并坐镇支援的指挥部。而在不战斗的时候,这艘船真正匪夷所思的地方才得以体现: 这艘在帝国的定义中顶天了能算是个运兵舰艇的小船,它是用来“生活”的。 个人房间、食堂、图书室、模拟训练室、音乐室、小型的剧场……这艘船上很不正常地囊括了明显大于它看起来的容积的空间,并在其中包含了太多仅能用于生活享受的设施。这件事本身并不算奇怪,夜幕号也这样,或者说帝国建造的有远航需求的绝大多数舰船都是这样——可问题是,风暴边界号的体量远远小于那些庞然大物。 一方面,这种设计思路很不符合帝国战舰“一切都得为战斗效能让路”的理念;另一方面,风暴边界号确实成功容纳了它本不该容纳下的体积。就好比现在:科兹已经在“宿舍区”的这条笔直的走廊上走出了一百五十米,却还没有走到它的尽头。要是在船的外侧,这个距离已经足够绕着整艘风暴边界号走上差不多一圈了。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艘船的内部……多少带点亚空间的性质。身处于风暴边界号内部时,康拉德·科兹时常能感觉到一些无害的违和感,就好像一个习惯了生活在方形房间的人陡然被移送进一个圆形的房间内部一样,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但多少还会有些不习惯。 或许就是因为这点特殊之处还有什么科兹还不清楚的功效,藤丸立香才敢放心把他独自留在船上。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迅速地一闪而过,又立即被他自己否决了:他确实有时候在风暴边界号上感到一些违和感,但他并不认为这艘船上有什么东西能真正威胁到他。 他在一扇看似与之前路过的那些没有丝毫区别的房门前停下。他知道,那扇门里正关着他的其中一个基因子嗣。 这也许是他通过与藤丸立香的契约从她那里共享到的某种能力,某种对“契约”的掌控力。要是单用语言说起来,这事儿还挺好笑:他因为一个契约而强化了契约方面的能力…… 行吧。 科兹并没成功把自己逗笑。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扇门前,安静地感受着原体与军团子嗣之间被藤丸立香称为“碱基契约”的无形纽带。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此前从不知道也从不关心自己理论上的子嗣被关在船上的什么地方,这些天里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之类的小事。但当他起了探究的心思时,自然而然地就能来到正确的位置,相应的情报也在他希望知道时毫无迟滞地流入他的脑海。 他没有让自己的目光穿透建筑材料的能耐,也不像在试炼幻境中时能随意让自己穿过固体。但他就是知道,那扇紧闭着的房门之后是一个宛若被天灾摧毁过的房间,他的一名基因子嗣正如台风的风眼般君临于其上。 这名变节阿斯塔特如任何一个囚犯一样并未着甲,只披着简单地量产出来的长袍蔽体。他有着苍白的皮肤,凌乱的疤痕,漆黑的瞳孔以及暴虐的神态,就和任何一个午夜领主应该有的样子一样。他安静地待在原地,不是因为平静,而是因为他的周围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继续破坏了。康拉德·科兹知晓这一点,因为他也能清楚地读到此人心中引而不发的耻辱以及熊熊燃烧着的怒火。 这人到现在还怀揣着某种报复心理,一些阴暗且上不得台面的软弱想法。科兹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但对这名阿斯塔特来讲,它们已经足够作为令他会持久地伺机而动下去的动机了。只要给他一个哪怕微不足道的机会,看似平静的风眼四周就会再次吹起暴烈的狂风。 一万年过去,他的基因子嗣还是这个德行。而这甚至还是被挑拣过的。 科兹对此感到意兴阑珊。如果他想知道,他立刻就可以知道这个人姓甚名谁,但他不想。他把自己的目光从那扇门前移开,但契约的感触并未因此断裂。他寂静无声地继续迈步向前,却依然能感受到那名阿斯塔特迟疑地看向了房间中那扇无法被他自己开启的门前,眼神中透露出一点不可置信的希冀——似乎能隔着完全不透明的材料看见在走廊上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走的科兹本人那样。 这让科兹感到一种应激似的反感,并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藤丸立香的契约对这玩意儿的加强怎么还是双向的。 再然后,他选择不“看”得那么仔细。他在这一小段走廊里毫不引人注意地转了一圈,“观察”了他目前所找到的所有的军团子嗣。十八个房间,在走廊的两侧整齐地排成两排,一排九间——考虑到他们的现状,很难说没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影响过这一现实。 这些人中有像第一个那样暴躁的,也有因某种原因产生绝望的,还有对未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的,甚至有莫名其妙地跪下祷告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自己从前的错误,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忏悔。 这令科兹感到有些失望,在失望的同时却又松了一口气。倒不是他对自己子嗣的品格还抱有什么虚无缥缈的指望,他只是认为藤丸立香或许能对此做点什么。理论上她可以,而显然,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有做。 既然她什么也没有做,那么当康拉德·科兹所预见的那个最糟糕的未来成真时,他应该是可以毫无顾忌地下手的。 他见到了一个预兆,这也是他陡然间心血来潮寻找自己子嗣位置的原因: 他见到自己很快就将杀掉这艘船上所有的午夜领主。而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确实会这么做。 ----------------- “所以在大远征时期,这颗星球上生活着一个崇拜蓝色鸟神的异形文明?”藤丸立香吃力地端着适配阿斯塔特体型的数据板,皱着眉阅读狮鬃号曾经的作战报告。 万幸的是,这艘船在当时也参与了轨道轰炸,又隶属于火翼,因此保留下来了很大一部分那时候的情况。很难说一万年前的作战行动对理解现状会有什么帮助,但藤丸立香依然决定不放过丝毫的细节。 她甚至还分了一点心思遗憾,只可惜不论是数据板的stc还是火翼的编制都没有成功保留到一万年后。 “是的。”兰马洛克无从得知她的小心思,只是尽职尽责地介绍他所知道的情况,“另外,在轨道轰炸的当时,有舰船汇报他们检测到不合常理的亚空间波动。” “当时的波形图还留存着吗?” “黑暗天使不会遗漏。” 相应的数据甚至就储存在同一块数据板的附件当中。成功将它找出来之后,藤丸立香只瞥了一眼,就把数据板递给了身后的索姆尼:“拜托请拟合一下当时的数据和现在可以自然监测到的亚空间波动,我感觉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件事大概率不是孤例。对了,记得要考虑下‘大裂隙’对当今现实环境产生的影响,对比时一万年前的数据可以考虑放大倍数。” 索姆尼接过了数据板:“正在进行分析……但我不认为这能够对目前的情况产生什么帮助。” “不,搞清楚这种事是‘第一次发生’还是‘已经发生过’是很重要的,其表示的象征意义完全不同。”藤丸立香解释了一句,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理解也没关系,你是物质世界的船嘛,亚空间的事情没必要想那么清楚。” ……想清楚了的话压力真的很大。总算意识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站上棋盘的藤丸立香苦笑。 只能说还好,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她就是为了这个才离开星炬的。 ----------------- 时间已近黄昏的时候,货站的机库中陡然间亮起了灯。 “贾各布,游行因为安全问题被暂停了。”艾丽塔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意义上的感情倾向。 “不是昨天晚上就说了吗,全城戒严。”赛维塔眯起眼睛调整了一下自己因光线变化而模糊的视线,也用相似的平静语调回应,“但我以为你的反应会更大点,你之前看起来确实很想去内城区。” 他没抬头,依然忙着自己的事。按照原本的行程,他们本来也应该在庆典第九天的中午、原定海斯汀技术官的演讲结束后启程,离开第一城市,回到原本所属的第四农业生产规划区。他提前一天开始检查他负责的运输载具的情况并进行相关整备一点问题都没有。 虽然他并不只是在做这些工作。 赛维塔手上一边做事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艾丽塔的下一句话。对于一个时常精力充沛且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的女孩来讲,这有点不正常。 这种不正常令赛维塔在莫名其妙之余也肯屈尊停一停手上的工作,抬眼稍微关心一下这个总是粘在他附近的小姑娘:“怎么了?” 他出声发问,艾丽塔才仿佛从恍惚中惊醒那样一激灵:“啊!没事。我就是在想,如果我们启程回第四区了的话,立香她还能不能找到我们。” 赛维塔盯着有点惴惴不安的小姑娘多看了几秒,才转回头去面对自己手边的机械结构:“谁知道呢,说不准。或许她明天我们离开之前就会出现,或许她神通广大,能在我们离开之后也找到我们原本驻扎在什么地方,又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你也不知道吗?”艾丽塔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死心。 赛维塔再一次莫名其妙地看过去:“我应该知道吗?” “但是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我又不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何况从前你问的都是些知识性的东西。” “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伱真的不知道吗?” 赛维塔猛地站起身来—— ……但她……如此说……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思维仿佛开始生锈,而他自己却对此毫无所觉。 015 今夜我们欢聚一堂 “……当然,我们不得不感谢杰斯塔尔行星总督杰思敏·德维尔女士的英明领导……” 拉杰·海斯汀技术官的声音被转化为电子信号,然后自全球广播中传出。或许是因为这一转化过程中声信号必然产生的损耗,他的声音听起来带有一种奇妙而尖厉的失真,就好像某种尖锐的鸟鸣声一般。 杰斯塔尔没有鸟,许多生于斯长于斯的工人不理解什么是鸟,但这个概念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每一个正听着广播的人心中;这不论怎么说都不正常,不论是‘突兀理解不存在的概念’还是‘所有人都在听广播’都不正常,可实际上却没有人在意。 这是原定应在庆典第九天正午时的游行结束后,海斯汀技术官将在上古遗迹前的广场上发表的演讲。不过出于某种不具名的“安全问题”的原因,游行本身被取消了,演讲也被仓促地提前到了第八天夜间。按理说,杰斯塔尔上几乎完全没有夜生活的传统应该会让绝大多数人在这个临近午夜的时间点昏昏欲睡,但是没有。 所有人都在这個他们本应已经睡下的时间点聚精会神地听广播,面上都带着一种安宁而诡异的笑容。哪怕随着午夜临近,广播之中传来的句子逐渐变得晦涩难懂,拉杰·海斯汀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混乱而亵渎。 一种玄妙而隐晦的波动随着广播的声音在整个星球上奔腾,帷幕后的存在因此喜悦地聚集了起来。 我在……干什么……? 赛维塔昏沉地想。 他花了一些时间来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又花了一些时间来意识到所有人都不对劲。他在这两件事上用掉的时间很长,非常长——可能有几个小时。就算是对于一个凡人来讲,要用如此长的时间来意识到如此明显的事情,也足以称之为“迟钝”了。 但必须得同时纳入考虑的是,放在同样的条件下,凡人是不可能意识到这里出了问题的。 艾丽塔还在他身边,手里捧着她装粮食配给的小罐子。老汉克则在更远处,蜷缩着他被“蓝灰症”攀附的肢体,随意地坐在台阶上。 他们本来……是在做什么……来着? 为了思考这个问题,赛维塔又不自觉地花掉了十几分钟。他们原本在整理返回第四区时所要携带的行装,他自己甚至还又一次下定决心,要脚踏实地、直面自己的命运——若是他还能正常思考的话,现在回过头去看,他是一定会嘲笑自己,那时到底生出了一种多么可笑的雄心壮志的。 但他不能,所以他的思考就只到自己的目的为止了。 赛维塔滞涩的思维运转的速度依然缓慢,但也比之前要快得多。放在其他环境里,这当然不是值得称道的事,但在当下,他已经比这颗星球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更加出色了:至少他还能思考。 他并不知道自己曾长期地浸润在一个行星级别的大型混沌仪式中,没有意识到他来到这颗星球的十个泰拉年,或者说九个当地年里,他一直暴露在微量的亚空间辐射中。他与这颗星球上居住的六千万人类一样,在混沌能量对心智的影响下无从发觉这是仪式所需求的九十九个当地年的最后九年,星球的土地、水源,甚至于生长出的植被都在这接近收获的九年中急速地做出了它们最后的变异,自然也发现不了依赖这些生存的自己也被类似的诅咒渗透了骨血。 但他现在仍在思考。 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依旧作为蛛丝吊住了滑向地狱的赛维塔的因素有二:其一是源自帝皇的生物炼金术。阿斯塔特改造手术确实从他们身上拿走了一些东西,但显然,赠予这些注定超出常人的战士们的更多。其二,则是他与生俱来的灵能天赋。 很容易被忽略的一件事是,亚戈·赛维塔里昂是一个灵能者。 他并不喜欢自己的这种天赋,反正他不靠灵能也足够强了。早年间,在他还尚未接受改造、踏上星海之前,他就已经因这个天赋而过于经常地听见亡者的絮语了。等到他成为阿斯塔特,他甚至在第八军团履职期间试图将这种天赋封印起来,寄希望于它会自己消失。只可惜,这显然是一种痴心妄想。这种他从未理解也从未成功掌控的力量只是在封印底下与日俱增。如果不是曾有贵人相助,他恐怕真的会被自己的天赋杀死。 即便他在黑暗天使的战舰中,从为他们工作的小星语者奥塔尼那里勉强学会了该怎样约束并使用这种能力,他还是一直不喜欢这种天赋。它令他看到很多他其实并不想见到的景象,听见很多他其实并不想听到的声音。在杰斯塔尔生活的十个泰拉年里,他逐渐理解自己的基因之父到底是怎样被无法控制的预言所逼疯的——万幸,这颗偏远行星上的可见的绝大多数未来都足够安稳平静,因此他尚无由此精神失常之虞。 但就是这个他并不喜欢,甚至差点杀了他的天赋,现在正在救他。 阿斯塔特改造手术令他无论在躯体还是精神上都较常人更加坚韧,给予他挣脱常人只会被困死的罗网的基本条件;而他自身的灵能总算意识到那些潜移默化的“改造”将会夺取他自主思考的能力,因而在赛维塔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地流转起来,想要夺回原本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但他思考的速度确实在变快。 他用了五分钟,意识到自己并没离开自己最后记忆中的场景太远:他现在站在货站建筑外侧的空地上;两分钟之后,他明确了和自己同样暂住在货站中的几乎所有人都同样聚集在这里;又过了三十秒,他认知到四周几乎所有人的“蓝灰症”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加重。 赛维塔活跃在第三十个千年。他更熟悉的宣传口径是“帝国真理”,但他也不是没在大叛乱发生后见过其他更……狂热的一些堂兄弟们到底做过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因此,他不是很清楚在发生什么,不清楚该怎样脱困、怎样阻止这件事继续向一个他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万幸总归是能确定,正在发生的这件事情是超自然的、不能用常识与逻辑来解释的。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想到,这或许可以用同样不能以常识与逻辑来解释的、超自然的灵能来应对。 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在被这种超自然的力量拯救的同时,也在同时正被它杀死。 他在现实世界看来毫无异状,然而仅跟随本能不停流转,却缺少基本防护的灵能不自觉地点亮了他的灵魂。对于帷幕之后的那些生物来讲,这就如黑暗中的一点烛火,土砂中的一点食物,看起来毫无威胁、毫无防备,只会令那些虫豸趋之若鹜地扑咬上来。而一直以来对灵能力量缺乏真正理解的赛维塔,恐怕没有什么能够抵御未生者的手段。 尚还阻挡着它们的只有阻隔在亚空间与现实之间的那一层帷幕,然而在大裂隙展开后,在近百年的混沌仪式的影响下,那层帷幕早已薄如蝉翼,岌岌可危。 事实上,正式的发令枪还没响,它们就已经开始寻找合适的目标大快朵颐了。 赛维塔被影响过的思维太过迟滞,令他没能发现这件事是怎么开始的。等他在一番努力尽可能恢复正常后,再转过头去找,见到的就是已经变得不成人形的老汉克。 想来,对于帷幕后静待分赃的恶魔来说,被混沌侵染得更深刻的躯壳会更好夺取,“蓝灰症”病史长达四十年以上的老汉克自然首当其冲。这位油滑、闲适,总是能钻到空子截留下一丁点物资拿来酿酒的老人家呻吟着,早已变成蓝灰色的皮肤上伸出了羽毛,肢体的骨骼结构在令人牙酸的摩擦与断裂声中迅速地变得更类似于鸟类,他在痛苦中胡乱挥舞着手臂,或许是想求救,或许只是想抓住点什么,但他飞快地异化的发声结构已经不再支持他像一个人类那样说话了。 赛维塔因此无从得知老汉克在他意识的最后想要表达什么。那双因年龄与操劳而早早变得浑浊的双眼闭上后,再睁开时,其中就已经闪烁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带有非人智慧的欢欣而邪恶的光芒。于是,不需要任何相关的知识,甚至哪怕是脑筋死板地将帝国真理奉为圭臬的人,在见到这样的目光时也能立刻确信:老汉克已经死了。 现在占据了这具物质领域中的躯壳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样的事情并不仅仅只发生一次。老汉克或许首当其冲,但在这星球上劳作的人,又有几个没有在混沌仪式的渗透之下染上“蓝灰症”呢?而即便是那些在体表没有相应的症状显现的人,又能称得上是安全吗? 赛维塔作为阿斯塔特,在这颗星球上生活了十个泰拉年之后,此时也仅仅能勉强支撑。何况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普通凡人呢? 他听见小罐子落地的声音。不需要多敏锐的听觉,任何人都可以从声响中轻易分辨那只被十年如一日地使用、封口不严的铁皮小罐在与地面碰撞时被震落了盖子,里面装着的圆麦哗啦啦撒了一地。他的视线中还有许多一同工作过的,只说过几句话的,勉强认识的或完全不认识的人在抽搐哀嚎,但赛维塔并不是非常关心他们。他只是拼命驱策自己仿佛锈蚀的颈项,想要往艾丽塔的方向看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能做些什么,他也隐约清楚自己完全可能什么都做不了。但他依然转过头去,认为自己至少得确认艾丽塔的状态。 他的目光滑过地面,一颗颗圆麦从他的眼前蹦跳着滚过。赛维塔陡然间意识到,圆麦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它的确在脱壳之后是一种有着饱满圆形的谷物,但绝没有这么圆,也绝没有这么像缩小的眼球,更不会咕哝着语调欢快内容亵渎的低语在地面上自己滚动,甚至在相互追逐。 ……杰斯塔尔出产的粮食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就在他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那些满地乱跑的圆麦吸引的时候,艾丽塔颤抖着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角。他的视线还没能捕捉到她,但似乎也并不很需要了——因为在一切之前,从那只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手”的手上传来的触感,是恐惧。 是午夜领主一连长亚戈·赛维塔里昂此生最为熟悉的一种情感,没有之一。在他的视觉接收到信号之前,他的触觉、听觉甚至嗅觉就已经统合了这种抽象概念,将之作为一个答案传递给了他的大脑。 艾丽塔已经几乎全部变成蓝色的手以本不存在的尖锐爪尖挂住了粗糙布料上的细孔,她恐惧的呜咽与痛苦的颤抖随之一起被赛维塔的触觉接收。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就在他的身边响起,赛维塔滞涩的颈项总算是成功地扭转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他总算能看见艾丽塔现在的样子: 绚烂的羽毛已经覆盖了她的手臂,向着她的躯干处蔓延。她的躯壳被渗透的混沌力量无声地扭曲,多出来的增生组织撕扯着她身上朴素的衣料。赛维塔清晰地看见她颈侧的那道原本会被藏在高领上衣遮掩下的伤疤,那道他曾亲手修复过的、平直纤细的白线,在令人头晕的蓝色蔓延上来的几个呼吸之内变得仿佛活过来了一样,蠕动变化为了一个玄奥的符号。 艾丽塔总是微笑着的可爱的面庞已经被痛苦和恐惧扭曲得不成样子,蜿蜒的泪痕从那双绝望的眼睛中流下,划过白皙面颊上的小小雀斑,悄无声息地砸到地面上。 “贾各布……贾各布……该怎么办……救救我……”她的声音也不复原本的开朗,其间已经被混入了不似人类的尖锐刮擦声。 正被异化为某个其他物种的艾丽塔,本能地向着她所知中最博学也最信任的人求救: “有东西……在吃我……” 但是她所祈求的对象,午夜领主一连长亚戈·赛维塔里昂,什么也做不了。 一种无名的悔恨与怒火自他的胸腔蒸腾而起:无辜者就在他眼前受苦,而他又一次,什么也做不了。 宣告午夜零点来到的钟声准时响起,庆典的第九天来临。发令枪真正地响起,帷幕彻底破碎,杰斯塔尔的表面开始了一场并不属于人类的狂欢飨宴。 在人类的精神几乎不能承受的沸腾欢声当中,赛维塔安静地质问自己: 你为什么,再一次地什么都做不了? 016 是为了感谢花之大哥哥跨次元襄助 预言中的那个时间越来越近了,而康拉德·科兹只是烦闷地等待着。 风暴边界号处于自动驾驶状态,外壳铺盖着某种甚至能避过鸟卜仪探测的魔术迷彩,毫不引人注目地悬浮在第一城市的上空。 它和这座庞大的城市一同迎来了杰斯塔尔的落日,一同接收到了海斯汀技术官在广播中发表的亵渎的演讲。唯一的区别是,这艘船上没人主动听取那些来自亚空间的邪恶低语,但这并不意味着,同样位于杰斯塔尔上的风暴边界号就能独善其身。 混沌的污染并不仅仅存在于能够被人耳识别的声音当中,还隐藏在随着全球广播网络传递的电信号里。亚空间的流毒诡计多端,它们的确无法感染风暴边界号本身的系统,也不能扰乱船体内部自成一派的奇异规则,更不够格影响到这艘船上的任何一个正式乘员——但非正式的那些则另当别论。 那些低语中的某些关键词似乎触发了什么。随着演讲进程的推进,分别关押了那十八名午夜领主的小舱室里传出了阵阵哀嚎。 其实这并不难理解。海斯汀技术官,或者说,身披着海斯汀技术官皮囊的那个东西在演讲当中混入了能够引爆他人体内积存的混沌污染的咒文。这原本是作为仪式的一环,专为杰斯塔尔上世代生存的居民所准备的,但这条咒文在选取对象时显然并不怎么挑剔。 作为变节战帮的成员,长期将亚空间当做掩护与帝国周旋的混沌阿斯塔特,要说这几位午夜领主身上一点混沌污染都没沾过,任谁都不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康拉德·科兹很清楚这一点。这结论的一部分是结合事实就能以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得出的,另一部分则是他在预言的幻景当中看到的。在他见到他这十八個子嗣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明晰了这些人的末路:被他杀死。或早或晚罢了。 他们没有死在他们作恶的现场,而是被扣押了起来,那么他们就会死在他们被扣押的地方。科兹从最开始就如此确信,而他的预言则在一小段时间之后为他的这个推论提供了佐证。在距离那个时间点越近的时候,那个未来就越发清晰:他看见自己的子嗣被混沌的低语折磨,被亚空间的污染扭曲心智;他看见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因为精神承受不住而向大敌屈膝,另一部分则由于肉体的变异太过严重而化为失去心智的怪物;他看见自己束手无策,只能以死亡毁弃他们的性命,审判他们的罪恶,终结他们的戕害,瓦解他们的痛苦。 他在预言当中什么也没能做到,因此,他在现实中干脆什么都没有做。 他在等待那个时间,那个令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的节点。在度过那一瞬间后,他就将杀死这艘船上他所有的不可救药的子嗣们,然后他将下到地面,将宁静的死亡恩赐给他最喜欢的那个,但也同样病入膏肓、早已回天乏术的儿子。 在舱室中囚犯的痛苦呻吟里,风暴边界号中特有的那种违和感再次出现,科兹感到自己正被什么东西不带恶意地注视。 半年前刚刚登上这艘船时,他还尝试过寻找这种视线的源头,只是在数十次无果的搜寻并确认其无害后放弃了。若是平时,他会选择像往常一样忽视掉这种没有影响的违和感,但现在,这一点点撩拨着他第六感的刺激也令他感到极度烦躁。 时隔大约四个月,科兹再次起身准备寻找这种违和感的源头,但在他起身的那个瞬间里,另一个未来的景象从他的眼前轻柔地汩汩流过:他看见船上的这十八个午夜领主活了下来,身披拼凑起来但显然重新整饬过的动力甲松散地结成阵列;他看见身穿终结者战甲的亚戈·赛维塔里昂站在所有人前方,漫不经心地使用链锯戟支撑着他的重心;他看见自己在领导这只小队,看见他们如同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长驱直入地直捣敌人的核心阵地—— ——他在幻景中挣扎起身,努力将意识拽回到现实,朝着空无一人的四周斥问: “到底是什么人编织了这愚蠢的幻象?!” 藤丸立香与索姆尼依然身处于黑暗天使的狮鬃号上,当时当刻,风暴边界号上能自由行动的人只有科兹一个。按理来说,他的提问不会得到回应。但几秒钟后,一个听来轻浮、给人不怎么可靠的印象的年轻男声凭空在舱室中响起: “你以为我想用这么有失水准的粗糙手段吗?”那个声音理直气壮地指责了回来,就好像在这件事上有问题的不是他而是科兹一样,“说到底,本来就不应该怎么期待跨越世界的障壁、在完全不同的运行环境下施展出来的魔术的精度吧?能做到这种事就算是我也已经很努力了!这时候最该做的不是批评幻象的精度,而是夸奖我很厉害!明白吗?” 科兹警觉地扫视四周,可不论是正常的视觉还是天赋的预兆都没有给他任何启示。那个声音还在自顾自地抱怨着: “我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可是你为什么不睡觉啊——我是真的很拼命地在让立香故事里的所有支线都能以happyend收场!很拼命了!” ----------------- “我不理解。”在进行了一系列情报收集(或者说,与黑暗天使火翼大导师斗智斗勇)、遥感勘测、数据拟合以及建模推论之后,坐在桌子前面的藤丸立香沮丧地捂住了脸,“虽然我明白和奸奇恶魔谈理解就是踏向深渊的第一步……但我不理解!” 兰马洛克扫了一眼索姆尼面前投射出的一大堆全息光屏上的示数、波形图与建模。很好,他什么也看不懂。 “这个仪式……有什么问题吗?” “仪式本身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可以说简单明快。”藤丸立香从自己的手掌后面抬起头来,伸手去够其中一个全息光屏,下一秒,她所希望的那一面显示屏幕就在索姆尼的控制下飘了过去,单独分出来投射在他们面前: 那是杰斯塔尔行星周边的时空翘曲率简图,在主要依靠亚空间进行超光速航行的帝国中算是一种长期坐冷板凳的技术,就连机械教的成员中也很少会有对此挂心的。其实哪怕只是相关的监测技术,在宇宙航行中也不是毫无用处,但是…… 兰马洛克把这些无关的思维发散甩出脑海,专注于藤丸立香展示出的示数。 或许要理解这种被冷藏的科技会通过数据显示什么,对于其他军团的阿斯塔特来讲多少有些困难,但兰马洛克属于第一军团。 “简单地说,这个仪式最主要的目的是做出一个‘抽水马桶’来,在最后的阶段一按按钮,就把整个星球全都冲进亚空间。”藤丸立香在光屏上指出了几个关键的示数,展示了杰斯塔尔附近亚空间能量波动与时空翘曲率的相关性,又拉出了另一个建模: “你看,行星周围被扭曲了的时空正在将它完全包裹——事实上,类似的事情早已经在亚空间里发生过一遍了。理论上,那颗星球上常驻的星语者早在五十年前就应该发现他们的星语通讯传不出去。但我不认为杰斯塔尔上还有任何正常的星语者。现在只要在物理世界这一边的时空也将这颗星球孤立出来,它就毫无疑问地形成了一个完全无法沟通外界的时空特异点。介时,外部的观测者将永远无法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抽水马桶’就可以自己安安静静地‘冲水’了。” “……的确是一场灾难,但这么听起来它的危害不会很大。”兰马洛克如此说。舍弃一颗原本属于异形的星球,对他来讲不会产生任何意义上的心理负担。 “不是这样算的。这不是向一颗星球发送灭绝令打击并把它从物理意义上完全毁灭这么简单的事情——它是被卷去物理宇宙的维度之外了。”藤丸立香思考了一会儿,“打个比方,一张白纸上用铅笔画了一个小点,这张纸是物理宇宙,小点是杰斯塔尔。如果要在物理层面上毁掉这颗星球的话,我们的做法是用橡皮把它擦掉,但这个仪式不是这样做的。它是从别的地方拿了把小刀来,直接把这个小点连着承载它的那部分纸张一起挖走了。” 兰马洛克隐约明白了一部分:“这个仪式最终会在物理宇宙中留下一个洞。” “而且这个洞里还会自然地有水流冲过。”立香补充,“是什么水我不好说,但反正,这个洞确实会在水流的冲刷下变得越来越大,然后就会有更多水不断地继续撕裂物理宇宙……恶性循环。” 兰马洛克沉默了一会儿。他确实身经百战,面对过有形的敌人,也与无形的怪物战斗过,但面对这样的问题还是第一次。“亚空间入侵撕裂物理宇宙”这种事,对一个活跃在第三十个千年的阿斯塔特来讲还是太超前了。 趁着这时候,索姆尼似乎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时机,立刻做出提醒:“尚未开始推算敌人的存在规模。” “没意义,这颗星球上的混沌能量完全精确地按照仪式的程序路线运转,只能勉强找到一点点恶魔的痕迹。情报严重不足,何况我不觉得主持这个仪式的是什么厉害角色。” “或许可以通过仪式的规模在排除冗余数据后进行反推测算……” “不是那样算的。”藤丸立香摇摇头,“仪式这种东西最根本的意义是‘通过某种约定俗成的步骤向外借取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换个好懂的比喻,就好像是动力剑。剑术高手拿着动力剑当然危险系数更高,但要是只想要完成‘劈裂钢板’这样简单的目标的话,随便一个能拿得动剑的小孩子按开开关也可以轻易完成。我们现在只看到‘剑’的部分,可以说它运行得精确而完美,确实是把好剑,但要是据此随意判断‘持剑人’的水准,就是战略上的重大失误了。” “这个……仪式。”兰马洛克总算找回了他的声音,“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它?它有可称之为核心的重要部位吗?如果将之破坏——”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强行阻止反而可能会有反效果。还是那个动力剑的比喻,你让它砍下去当然有问题,但如果你朝着它的供能部位射击让它炸掉,恐怕也很难有什么好结果。哼,不管我们阻止与否赢的都是对面,仅从这一点来看确实符合万变之主仆从的手笔。” 藤丸立香看了一眼时间,然后缓缓从桌子前面站起身来,慢吞吞地解开披在奥特瑙斯外骨骼外面的披风,将它连同天鹰权杖一起塞给了索姆尼,“就让仪式进行下去,等那个时空特异点形成——然后直接从特异点内部进行干涉,在对方砍下来的那个瞬间无刀取,再把剑插回到对面的喉咙里,这就是我的专业领域了。” 在所有人还在发愣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安排下一步的任务了:“兰马洛克先生,我希望狮鬃号可以去截停帝国内政部派来的征税舰队。在杰斯塔尔的特异点真正完成之前,那些满载着被污染的粮食的运输船必定会先行离开,好让混沌的影响力扩散到其他星系中。黑暗天使并不必特别对那些粮食做什么,只要用追捕逃犯、检查船只上是否有偷渡客的借口让他们无法前往曼德维尔点进入亚空间就行。剩下的问题等到特异点解决了之后自然会被修正。” 兰马洛克到现在也依然保持着全装、戴着头盔的状态,但即便如此,任何人也都能轻易地从那一身毫无特色的动力甲底下读出他的不情愿。藤丸立香暂时没有处理这个问题,而是转头向身侧的金色巨人表示:“索姆尼,我需要你传送回到风暴边界号上,将能源供应重连为特里同引擎,我可能会需要伱的宝具支援。” 索姆尼有些迟疑:“此项机能尚未经过测试,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它可以正常运转。” “没有关系,跟着感觉走就行。如何释放宝具是英灵的本能行为,就像人类一出生就自然地知道该怎样呼吸,不需要什么理性思考和测算。” 金色的巨人没说话,但看起来还是很困惑。他本能地抱着藤丸立香塞过来的那些东西,然后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您不一起传送回舰上吗?” “不了。要考虑随着时空封锁的形成,亚空间传送也受到影响的可能性。你的物质形体是由以太编制而成的,就算落点被叠进墙壁里了,也只要灵体化就能轻易脱困,我的话真的会死。” 藤丸立香冷静地做出了疯狂的决定: “我直接从狮鬃号上执行轨道空降。” 017 是他让梦境与现实得以交汇 时间停止了。赛维塔眼中的一切都变得极为缓慢,万籁俱寂。几乎令人精神崩溃的欢声与哀嚎在转瞬间止息,眼前的一切都定格在原位,仿佛在呼吸间被封装进透明的琥珀中。 只有在胸腔中熊熊燃烧的自责与愤怒还提醒着赛维塔,他仍活着。 他不知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但艾丽塔就在他的面前,凝固在她的最后一刻。赛维塔对眼下正在发生的任何事都毫无头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什么在毒害杰斯塔尔上的居民?艾丽塔,艾丽塔她—— “她没救了。”一个声音以他相当熟悉的讥嘲语调,残忍地如此通告。 赛维塔机械地向着那声音的来向转头。他的思维几乎完全被怒火充斥,因此甚至没有注意到,只有他依然能在这个万事万物都被停滞的时点里移动。他想咆哮,他想质问,但所有的文句涌现在他的嘴边时,本该化成的声音却又被他自己消去了。 他看见一个原本不存在于此处的庞然大物:一個阿斯塔特,一个午夜领主。他身披铁骑式终结者装甲,无疑是由诺斯特拉莫特有的精金矿熔铸打造,明丽的闪电纹路在如深蓝夜色般的铠甲上流淌。除开军团徽记与连队标识之外,他的铠甲上没有更多的装饰——既没有午夜领主中常见的人皮骸骨,也没有帝国更通行的荣誉勋章,但上面零碎的战痕已经说明了它以及它的穿戴者曾在战场上立下诸多丰功伟绩。 这不合理。 赛维塔迷惑地看着对方的连队标识,一种更大的疑惑在他的内心中孳长。只是,在他组织好语言,准备开口的那个瞬间之前,随着变故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位阿斯塔特已经摘下了自己的蝠翼头盔。 然后,他在那头盔下面看见了自己的脸。 “她没救了。”那个摘下了头盔的“赛维塔”如此重复,“‘未生者’在吞吃她的灵魂。不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法阻止这个过程,即便能,她也已经因此而破碎。死亡即是她注定的命运,我们唯一能决定的是,她会怎么死。” 这个感觉太奇妙了:另一个自己就在自己的面前,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胡言乱语”。这就仿佛某一天在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的虚像陡然间活过来了那样荒谬。 因为这件事是如此荒谬,赛维塔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顺着对方所给出的情报向下追问,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是谁?或者说,你是什么?” 另一个赛维塔对如此无礼的质问早有预料。他勾起自己被疤痕穿过的那一侧嘴角,露出一个看上去丝毫不带善意的微笑,开了口: “我就是你,但我又绝不是你;我存在,但我又不存在。”他用一种恼人的语气慢吞吞地说,“我是一片虚构出的记忆,一段假想中的故事,一个不会出现在过去、现在或未来任何一个时间点的切片。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不是人类,而是和那些‘未生者’有些相似——哎,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智库老爱用这种句式讲话了。” 赛维塔脸上同时混杂着“不理解的茫然”与“被冒犯的怒火”的那种表情显然很好地娱乐到了对方。 “说得明白点,我是一个只在虚构模拟中存在的角色。”另一个赛维塔将时机拿捏得很恰当,卡在真正的赛维塔发火之前及时地解释,但这在后者听来依然显得云山雾罩,“构成我‘存在’(人格)的基底是康拉德·科兹对你的印象,赋予我‘故事’(意义)的则是藤丸立香。我想伱们已经见过了,不然我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我不明白。” “没必要想太清楚,这些事我自己也搞不懂。我姑且是把自己当做一段有思维的影像记录,你也这么理解的话我是无所谓的——反正你就是我。” 这说了也跟没说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于,对赛维塔来讲,理顺这一点之后更是又有山洪一样多的问题涌现出来。他不好判断自己听到的信息到底是真是假,但只有一点,他们二人同根同源这一点,赛维塔觉得大概是可以相信的。 很难解释,不过他确实通过第六感,或者直觉,或者什么其他的难以定义的感官上,确实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这就像站在镜子前的人类花费少许的一段时间,便能自然而然地认知到其中映出的人影是自己的镜像一样。 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赛维塔心想。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相信你。”他如此开门见山,“如果我就是你,那为何你要在现在才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不是‘我出现在了你的面前’,一段影像记录是不会拥有那种想去哪就去哪的能力的。”另一个赛维塔回答,“是你心中剧烈的情感与渴望与我心中同样的那些东西产生了共鸣,因此将我拉到了你的身边。” 赛维塔皱起了眉:“但你甚至停滞了时间。” “我没有停下时间,你觉得四周的一切都慢到几乎停滞的原因,只是由于我们的谈话正发生在你的脑子里。” 另一个赛维塔冷笑一声:“作为帝皇生物炼金术的优秀造物,阿斯塔特的思维速度有多快,你应当很熟悉。” 一点微小的端倪。赛维塔心想。他大概也不怎么喜欢帝皇。 “我不理解。”他又提问,“一段影像记录按理来说也不应该拥有自我意识。” “这里到底有什么机关,你就得向藤丸立香询问具体情况了。”终结者装甲耸了耸肩,很难想象另一个赛维塔到底是在盔甲里做了什么,才让铁骑式终结者装甲也能被明显地看出“耸肩”这个动作,“让一段过去的历史或者架空的故事中的人或物‘活起来’是她的能力。女士对此从不吝惜。” “你说你被藤丸立香赋予了‘故事’。” “准确地说,我是在女士必须要经历的一段故事中担任了一个相对重要的配角,因此有了自己的故事。那个故事太长了,很难在这里与你细说,也很难将其简单地定义为‘好故事’或者‘坏故事’……不过总而言之,在我的戏份结束之后,我问了负责搭建剧场又强迫演员登台的那个人:那是一个诺斯特拉莫在大叛乱的一万年后仍旧健在的故事。” “……”赛维塔沉默了几秒,“我不清楚那到底是怎样的故事,但至少听起来,它对我来说足够好了。” “我想也是。”与他交谈的人笑得幸灾乐祸,“有个白头发的混蛋给我看了你的经历。要我说,你这辈子过得可真惨。” 或许赛维塔应该因这句话生气,但他只是也像对面那个人一样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那种仿佛永远在嘲讽着什么的微笑如同镜像一般与对面如出一辙:“谁说不是呢。” “哎,回到现实点的话题上来吧。”比在杰斯塔尔务农了十年的赛维塔明显更像一个阿斯塔特的赛维塔这么说,“这个女孩已经没救了。‘未生者’已经抓住了她的灵魂,就算你现在动手杀了她,也仅仅是毁掉她的躯壳而已。她的灵魂依然会被那些亚空间邪物吞吃,在那些杂种的腹中受永世折磨——有时候它们并不是真的想要灵魂,而是想要灵魂中的痛苦。” 赛维塔其实并不理解这些话真正的意义,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但即便如此,他也能清楚地意识到发生在艾丽塔身上的是一些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事。 “依你看该怎么做?”他发问,然后得到了一个残酷的回答: “将她连同凶手一同从灵魂的层面上摧毁。”对方冷然道,“我们没法救她,于她来讲,死亡的未来已经注定。但我们至少能给她一个利落且宁静的死亡。” “……我不知道,我不好决定。” “你其实已经有了决定。”另一个赛维塔的态度仿佛是正拿着解剖用具将“自己”仔细地拆成零件一般残酷,仅从这一点来看,他倒也不愧是午夜领主,“在你我相遇之前,你已经有了决定,即便那还不怎么成熟。我知道,因为我就是因此而来的: “你已经确定了自己无能为力,你在绝望中替她寻求解脱。然后你在愤怒,你在憎恶,你在渴望复仇,你发誓你就算挖地三尺也一定要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找出来——” “并非如此。”赛维塔否决道,“我的确想要这样做,但那是因为我将审判,我将惩戒,我将行使正义——” “‘正义’。”他的镜像大笑,“你从你的基因之父那里学来的吗?我可不觉得他实际上有教过你什么,至少没有女士说给我们的多。时间有限,我不会与你在这个问题上过多争论。那么我退一步,你来想一想:它们的本质冲突吗?” 赛维塔愣了一下,因此就任凭那个虚构的镜像继续将他的话说了下去:“难道现在的你不是在因愤怒而审判,因憎恶而惩戒,因渴望复仇而欲借行使正义之名吗?” 这些话迫使他思考了一瞬间,但也仅有一瞬间。在那个瞬间过后,赛维塔意识到了整件事的根本: “在行为的动机上争论没有意义。”他结果主义的那一面冷酷地运转着,“目前看来,我们想要达成的目的是一样的。” “确实。跟自己说话就是痛快。”另一个赛维塔满意地微笑着,“接下来是只有你才能决定的选择:你是否希望接手我的力量。” 赛维塔危险地颦眉:“怎么说?” “我是一段虚构的影像记录,也就是说,本质上是数据情报。而我又与你几乎同出一源,那么数据自然兼容。”另一人平淡地叙述,“我不存在于物质宇宙,但你存在。我的性质又与‘未生者’相似,也就是说,若你将我的‘记录’全盘接手,自然也能像那些来到物质宇宙中的杂种一样,使用一些亚空间的力量。” “仅说‘亚空间的力量’的话,你应该清楚,我们是有灵能的。” “我当然不是指灵能,而是指这身装甲。”另一个赛维塔语调轻松,“‘铁骑式终结者装甲奥特瑙斯改型’,虚构故事中的虚构装备。驾驭起来不仅需要技巧,还需要一点意志力,我相信这些你都具备,而且她至少比你那种粗放地利用灵能的手段安全且有效率得多。” 奥特瑙斯这个词听来隐约熟悉,他最近几天里肯定在哪听到过这个词。然而现下的情况实在容不得他细想了。 他清楚这个决定就是在赌博,但在当时当刻的情绪的驱动下,赛维塔愿意为此豪赌一把。 “我不明白,但我愿意。”他这样对自己的镜像说,“反正,我们想要达成的目的是一样的。”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实在省了我不少事。” 铁骑式终结者装甲的左手向赛维塔伸开。后者当然读懂了这个暗示,但依然忍不住追问:“有什么注意事项之类的东西吗?” 那套装甲再次耸了耸肩:“我相信你不是来找我要使用说明书的。” “当然不是,但如果你可以提供的话我也自当笑纳。” 另一个赛维塔笑了几声。 “‘愤怒是正当的,是你还身为人类的证明。’”他直视着真实存在于现实中的自己那漆黑的双眼,背诵般地复述,“不必过分压抑自己的愤怒,但要时刻记得,自己仍是人类。应以人类的标准约束自己的行为。” 然后,他上前一步,抓住了赛维塔的手:“打起精神来,可别被冲垮了。” 什么?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的下一个瞬间里,铁骑式终结者的身影融化为深蓝的雾气,沿着他们交握的双手攀附上了赛维塔的躯体。与此同时,另一份人生紧跟着毫无预警地灌入了他的脑海,海量的记录与情报冲击着他的神志,被极致地压缩过的信息无法在转瞬间解读,只是单纯地令他感到痛苦。赛维塔紧咬牙关勉力支撑,但他的意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拖进了痛苦的泥沼。 数据情报灌入了他的脑海。他开始意识到那些知识与记忆的存在,就如他从前曾经阅读过并记住的书本。 仿佛过了只一瞬间,又仿佛过了一万年。在赛维塔重新睁开双眼时,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在杰斯塔尔上十年如一日地劳作的工人,而是重新成为了那个穿着终结者装甲的午夜领主一连长。 时间已经重新开始流动,喧闹的杂音重新开始刺激他的神经,但他已不像之前那样觉得只是被那些亵渎的知识灌入耳朵就可能会发狂。艾丽塔依然在他的身边,只是他的视角因为动力甲的关系产生了少许变动。女孩依然痛苦、绝望,恐惧,她的全身心都被这些负面的情感占据,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贾各布”已经变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庞然大物。 赛维塔最后一次注视了少女因遭受折磨而扭曲的面孔,对她说:“我很抱歉。” 他希望这句话能多少成为一点安慰,然而他的声音透过动力甲上的音频处理装置后,传达到其他人耳中时,已经变成了一种粗粝而诡异的斥责声。 赛维塔啊,赛维塔,你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他苦笑着如此揶揄自己,然后,那些被另一个自己传递而来的知识令他本能地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符文随着他的意志亮起,附加于其中的奥特瑙斯改件启动,伴随着一瞬间的、仿佛初次进行神经接驳一般的剧烈痛苦,灵能在他与装甲之间自然地形成了回路。 赤色的火焰自他的掌心亮起,向着艾丽塔扑去。赛维塔自己无法感受到那种火焰的热度,但事实上,它或许有着不合常理的高温。只一个瞬间,女孩正被不可见的怪物逐步夺走的躯壳便一声不吭地化为了飞灰,隐约留在原地的只有凶手痛苦而惊惧的尖叫。 很对不起。赛维塔没有理会那些甚至穿透了帷幕的告饶声,只是看着那小小的一抔灰烬。我能给予你的只有这个:一个利落且安宁的死亡。 一张彩色的糖纸自艾丽塔原本所在的位置缓缓落下,五彩斑斓的塑料制品不知为何没有被高温融化。赛维塔看到了它,但没有时间细想,甚至没有时间感伤。他知道,这副装甲中他真正需要面对的现在才开始。 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虽然外观看起来一样,但其实换人了对吧?要记得,奥特瑙斯装甲是将我们的灵基联系在一起的,不论是多细微的变化我们之间都感受得到。” 午夜零点的报时声还没有结束。一道火流星似的光芒自天边垂坠。一位身着黑色古典铠甲、手持战旗的女性身影自虚空中勾勒出来,影影绰绰地立在他的身边,伸手抓住了那张飘飞的糖纸。 赛维塔本能地清楚,这是只有身着奥特瑙斯装甲的人才见得到的虚影,也本能地认出了她的身份: “复仇者”,贞德·alter。 018 还给问题原体做心理疏导 “这么打招呼实在太差劲了——我还以为我们多少算是有共同语言,所以能相处得好一些呢。真是。” 长发是白色,衣袍也是白色,却莫名给人留下七彩的印象的轻浮男子这么说。 他身后的墙壁上已经被康拉德·科兹留下了几道深刻的爪印,不知藤丸立香回来后看到这个会怎么说。 无疑,这是身陷预言幻景困扰的科兹在意识到自己所见景象被外力改动后的应激行为,但攻击一个不存在于此处的影子,显然不会有任何结果。 冠位候补,花之魔术师,梅林,依旧保持着那种轻飘飘的笑容站在原地。 科兹在一瞬间内施展的数次猛烈的攻击全都只打在了幻术做成的影子上,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落上了墙壁。至于根本不在此处的梅林本人,则连发型都没有乱。 “虽然正式与你交谈还是第一次,但我们不是早就在幻境试炼里见过了嘛!”梅林老神在在地抱怨,“我是彻头彻尾站在迦勒底一方的,这一点你应该知道才对!” “闭嘴,异形,”科兹咬着牙斥责,“你越界了。” 他的确认得出这个身影,这张脸。梅林,传说中的魔术师,人与梦魔的混血,持有观测“现在”的千里眼,姑且出于自己的需求与喜好为执行人理存续的迦勒底进行声援。 他在幻境中知晓这些情报,但也仅止于此了。一些刻在他基因里的东西令他实在无法对梅林这种以人类情感为食的生物提起好感,遑论增进了解、建立联系。 甚至于,与之勉强和平共处已经是科兹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我知道自己这么做确实有点过分,但问题是,劝说啊示范啊之类的这些不过分的手段,立香早就基本用尽了。从结果来看根本不怎么起效,不是吗?”梅林的语气里毫无歉意,“所以我就想,要是不能改变你盲信预言的习惯,那只要改变你盲信的那個预言就好了嘛!” “虚假的预言是无意义的,你只是想借此操纵我的行为。”科兹的声音里带着明确的威胁。 “我不否认我的目的,但我必须对前半句提出质疑。”完全把对方的威胁当做了耳边风的梅林平静地反驳: “预言本身无所谓真实或虚假,毕竟伱没法证明一件还没发生的事情是否真实。预言只是预言,它的意义是依靠身处其中的人的选择来决定的——而你总是选择坏的那一边,这可太叫人看不下去了!” 科兹厌烦地撇开眼:“你们全都是同一个论调。” 类似的话,藤丸立香也已经对他说过不下几十遍了。他完全可以猜得到接下来会有什么进一步的论点:像是什么“就算结果注定,过程也自有其意义”啦,“在过程中进行改变,或许能影响到尚未到来的结果”啦之类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试过了。”科兹的神情中带着一种厌烦的疲惫感,“我不知道在你们原本的宇宙里,这类行为会达成怎样的结果,但在我面前,事情只是因此变得更坏。” 在筛选出混沌战帮中的那十八个午夜领主时,若让科兹按照自己所见的预兆来判断,他会直接将他们在那里杀死,但藤丸立香在那时阻止了这一行为,他便也默许了这种变动;在杰斯塔尔上找到赛维塔时,他本应就那样押着自己最欣赏的一个子嗣登船离开,但藤丸立香认为他应该多尊重一点对方的选择,他便也尝试了。 过程或许有变化,但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糟——被拣选出的那十八人依然还是会被他处死,这一次他们的灵魂或许也会被混沌吞噬;而赛维塔原本战死的命运则被推向了一个更不光荣的境地。 这只是让科兹再次确认了一点:在预言中挣扎的行为从来都没什么意义。甚至尝试从中获得意义的行为也并没有意义。宇宙本身的恶意与残忍超乎人智的想象,仿佛总有一只无形之手操控着命运的转盘,叫事情永远只能往坏的方向演变。 “我承认两边宇宙的运行规则多少有些不同,你们这边的亚空间对智慧生物的恶意确实很大……然而事情显然还没有进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你确定要这样就放弃吗?” 梅林令人没来由火大的声音依然回荡在风暴边界号的走廊里,令康拉德·科兹烦躁地低吼:“你这无心的怪物!你又明白什么?!” 然而在如此斥骂的同时,他自己也清楚,这话并不只是说给梅林听的。 午夜幽魂也不过是一个与人类格格不入的怪物罢了。 从这一点上来讲,梅林最开始时说出的那句“你我多少有些共同语言”也并不能算错,毕竟他们同样在某种意义上游离于人类社会之外,只不过一个是相对纯粹的观测者,一个是散播恐惧的审判者。 当然,这句话也并不能算对,只是没有心的梦魔并不能很好地理解他们二人之间最本质性的区别在哪而已,而看清了这一点的康拉德·科兹仅仅坚定地抱持着自己对对方强烈的厌恶感,并不打算对此进行说明。 根本性的冲突在于:作为假装成人类的异形,人与梦魔的混血,梅林本身只有半吊子的自我。他理解但无法产生感情,也根本没法分辨善恶;然而康拉德·科兹,作为原体,带着明确目的被制造出的计划生命,在培养仓中时就已经被预置了与一般人类相比过于鲜明的情感,以及在日后逐步发展至偏激的强烈善恶观。 若他们的相识没有迦勒底或藤丸立香之类的存在作为前提,那么在那之后,他们所能维持的最好的关系也只是不死不休吧。 “虽然我不明白,但我至少看得很清楚。”不会产生感情的异物自然不会为这种程度的指责动怒,梅林的声音依旧平稳而轻快,放在这个场合下实在令人厌烦,“你的基因之子都很爱你。先不谈这份爱到底是怎么来的,但你不想为了他们的爱再努力一把吗?” ——这就是非常梦魔的发言了,挑衅而不自知,令康拉德·科兹立时心头火起。 类似的话题藤丸立香也提过,不过她只是单纯地提了提,并且要求得很少。她知道科兹的过去经历过什么,知道“爱”这个概念在诺斯特拉莫的社会上几乎不存在,知道康拉德·科兹在塑成自己的世界观时无从知晓也无从学习这种感情,更知道在他能够接触到“爱”这个概念时,他已经几乎完全不能相信这种感情的存在了。 康拉德·科兹是原体,原体的学习能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因此他在有了样本之后很快就理解了爱,知晓该如何利用爱。他将爱视为人性中的一种弱点,甚至懂得使用自己的子嗣对自己的爱来操控他们——但他不懂该如何,也不屑于回应爱,甚至不肯承认自己需要爱、配被爱。 他在死后也不肯接受帝皇的宽恕,在第二次生命里故意挑起与亲近之人的冲突,时常忽视藤丸立香自然散发出的好意,还总是对其进行一些或轻微或严重的挑衅行为,其动机中或许都多多少少有掺杂这一点因素。可能不多,但必定存在。 藤丸立香懂得这一点,因此,她并不要求科兹去接受这些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且难以处理的感情,更不要求他去回应他的子嗣,只希望他能给出一点基本的尊重,而梅林所说的话则显然完全相反。 在康拉德·科兹看来,梅林几乎就是在以一种他完全不需要的东西来逼迫他做一件他完全不想做的事。这事听来很可笑,但也确实令他感觉到了冒犯,甚至因为这冒犯听起来很可笑,而在冒犯的程度上加了倍。 但鉴于眼前的“梅林”不过是一个幻象,科兹实在没法对他做出真正有效的攻击,这口气终究还是得忍下来。 “那很愚蠢。”最终,科兹只是用一种令听者会联想到冰冷的毒液缓缓流入血管的声音说,“我不会如此费心地给自己增加一些弱点。” 梅林困惑地安静了几秒,才勉强跟上了科兹的思路。 “……你认为爱是一种弱点?不论作为给予的那一方还是收获的那一方?”梦魔一直以来都很平静的声音总算是因此染上了一点诧异,“客观上讲,爱确实能令人冲昏头脑,或是变得怠惰,但要说弱点……嗯……” “爱令人变得软弱。”科兹平淡地说,就好像平淡地解释一加一等于二那样,“而我不被允许软弱。” “不是这样的。我见过很多种形式的爱,仅认为爱会令人变得软弱是一种很片面的想法。”梅林反驳,“爱或许会令人耽溺其中,或许会令人瞻前顾后,或许会令人痛苦,令人绝望,令人发狂;但爱也能化作最强的甲胄与利剑,也能成为划破黑暗的微光,也能成为创造奇迹的源动力;爱能毁灭一个种族,也能创造一个宇宙。” 他以宝石般璀璨而无机质的双眼注视着科兹那双纯黑色的眼瞳,蛊惑般地提问:“即便你不想要爱,那仅是利用爱也不想尝试吗?不想试试看,你的子嗣对你的爱,能否令他们从混沌的泥沼中脱身?以碱基契约规定的虚假之爱,是否也能冲破预言的枷锁?” 这些话,梅林并非是作为他惯常扮演的“引导者”的角色说的。此刻,他只是作为梦魔,单纯站在“让事情的发展变得更有趣”的观测者的角度上,如此伸手试图牵引故事的走向: “在午夜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前,你还有一点点能用来做决定的时间。” 他下了最后通牒。 康拉德·科兹半晌无言。他在前一次人生中被锻造出的本性叫他赶紧放弃,别再费力气做这种无用功了。但他在第二次人生当中所见的少许奇迹又令他燃起了细微的一小撮希望。 他承认,他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 “你说过‘你不理解’。”兰马洛克在带着藤丸立香前往空投仓发射区的路上提问,“这颗星球上正在发生的事件当中还有什么不确定要素吗?” “灾难的主使者吧。”立香低沉地回答,“虽说基本能确定,在一百一十个泰拉年之前就开始调度施展这个大型仪式的背后必定有奸奇恶魔作梗,但我实在不好判断它的水平。” “有什么干扰项吗?” “倒也不是。”立香叹气,“大概就是那种,‘当你的敌人愚蠢得恰到好处的时候,你实在不好判断它到底是演的还是真就那么蠢’。” “……”兰马洛克一时没跟上这个思路,或者说被这个思路震慑到了,顿了三秒才开口,“我记得之前的简介里……奸奇阵营不是以窥探世间的一切知识与奥秘著称的吗?” “知识不等于智慧,奥秘更是缺乏日常实用性。在某个领域钻研许久的大师也可能连出门买个菜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一般我们叫这种人做‘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立香冷笑着解释。 “从亚空间能级的波形图的比对来看,一万年前在这颗星球上,始作俑者极大概率也筹备过类似的仪式。要是那时候的仪式成功了,现在再来举行一个一样的,就会因为此前有成功的先例,而令这一个仪式的成功率提高,这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但问题是,根据黑暗天使提供的一万年前的数据来看,那一次它们很明确地失败了。” “如果从前成功过,再进行同样的仪式成功率就会提高,那么反之,仪式的成功率便会下降吗?” “就是这样。我不理解恶魔执着于这个仪式的逻辑。”立香点头,“在第三十个千年里,用些拐弯抹角的手段,花上如此长的时间来夺取物质世界中的一个星球是可以接受的效率,因为那时候真实与虚幻的区别还很清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亚空间与物质世界的逐步交融,在第四十个千年之后,现实与亚空间之间的帷幕已经没有一万年前那样难以突破了——有这一百一十个泰拉年,直接在星球中炸上九个亚空间裂隙把整个星球拖进去,不是更容易操作吗?” 兰马洛克思考了一下:“或许此事的幕后主使者正是一万年前的那个恶魔。它失败过,所以在这一点上分外坚持。” “你说得有道理,我会将这个猜想加入可能的对策条件当中。” 舰船内相应的区域已经近在眼前,兰马洛克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缓缓开口: “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狮鬃号上没有防护等级令凡人也可以使用的空投仓。” 这明摆着是一点隐晦的刁难,而藤丸立香岿然不动: “没事,我早有预料。”她沉着地表示,“只要你们在狮鬃号抵近近地轨道后打开发射机构的舱门就行。” “……只打开舱门?”兰马洛克的语气中也透出了惊讶,而藤丸立香则听起来平静得仿佛只是表示自己要去吃个晚餐: “对。我直接跳。”她这样说。 019 成功让科兹迈出了打工的第一步 迪海尔·佩科倒在风暴边界号舱室中的地板上,发出一种类似受伤猛兽的低沉呜咽。 几分钟前,这些声音还是一些愤恨的咒骂,痛苦的嚎叫,但几分钟后的现在,他已经失去了这样做的力气。 混沌的侵染在最初时带来剧烈的痛苦:亚空间能量试图扭曲他的身体结构,惑人心智的低语扰乱了他的思绪,仿佛有一万个声音同时从极近处与极远处对他发出震耳欲聋的嘲笑,又仿佛有一万个意志同时将纷乱的知识灌入他的脑海。他漆黑的眼睛透过现实的帷幕窥见至高天的波涛,无数已发生的、未发生的事情如可怖的画卷般在同一时刻于他的眼前展开。 他的精神几乎被这些事摧毁,即便是阿斯塔特超人的心智,在如此宏大的浪潮间也只能无助地沉浮。他变得无法计算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折磨中度过了多久——是几秒钟?还是一千年?他在痛苦中认识到自己作为“自己”的人生就要到此结束了,而亚空间的特性又将他毫无意义的一生平铺直叙地展开在他的面前,令他在绝望中开始认为,这样的结局或许不是不能接受。 他又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正在这个过程里被损耗,直到被损耗到让他连这件事也意识不到。污染攀附上他的灵魂,浊流带来虚假的喜悦。迪海尔·佩科就这样,在物理世界的几分钟之内,为至高天的伟力所屈服。他几乎就要完全投身其中了,维系着他最后的理智的仅有一根细丝,纯黑色,如同一缕被抽出的夜幕,在斑斓的至高天中显得突兀。 那根细丝没入他的双心之间,将他的脏腑扯得生疼。这种比神经性疼痛更强烈的、直接燃烧在他灵魂上的痛苦,令他错觉自己仿佛是被钉在展示柜里的标本。痛苦令他本能地想要去拉扯那根细丝,而当他真的碰到了它时,另一种思绪如尖锥般凿进了他的脑海: 他再次看见自己的一生,从最微末处、最细小处开始。他看见自己幼年时在巢都底层的偷窃、欺骗,他看见自己青年时与黑帮的冲突、杀戮,他看见自己对强权与暴力的屈服,幸或不幸地成为了混沌战帮的阿斯塔特,他看见作为午夜领主的自己与自己的兄弟一起在星海中肆无忌惮地畅游,毫无顾忌地劫掠——他看见自己犯下的每一件恶行,每一桩罪孽,他以出奇的清醒认知到了自己曾经的行为,而后,那些他原本不甚在意的东西将他的手掌割得鲜血淋漓。 迪海尔·佩科因此痛苦地呻吟着,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迫使他自然地松开了手。然而在鲜血滴落之前,他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重新将它抓住。疼痛系住了他的理智,令他还仍然勉强维持着自我。一种莫名的直觉迫使他无用地睁大眼睛,顺着他桩桩件件的罪行看向远方,不顾自己被剐擦得鲜血淋漓的手臂,咬着牙忍耐着无尽的痛苦。 然后他见到:细丝的另一端在康拉德·科兹,他的基因之父手中。 他不明白这景象意味着什么。但在认知到这点的那一刻里,一股狂喜在迪海尔·佩科的心底猛烈地涌起。 ----------------- “你和立香之间的契约,确实令你分享到了她在契约方面的能力。但其实,这项能力本身挺鸡肋的,能将之活用,是因为她是‘藤丸立香’。” 在一切开始之前,梅林这样说: “她的契约能力本质上基于迦勒底的守护英灵召唤系统·命运,因此只注重于‘作为楔子将双方的联系固定住’这個步骤,制约力与强制力都可以说几乎没有。但这个能力在你身上,不是这样显现的。” 梅林唯有在魔术上的造诣值得信赖,因此康拉德·科兹静待着下文。 “究其根本,是因为握持着契约的藤丸立香本质上只是‘人类’,而你——” 梅林微笑: “——死都死过一次了,差不多该意识到自己是什么了吧?” ----------------- “这只是一个选择。” 迪海尔·佩科的耳朵没有捕捉到任何声音,但他依然“听见”他的基因之父如此说。 “一个选择。”康拉德·科兹如此宣告,“你们可以选择投向混沌,而后以死亡为你们此生所犯的罪画下句点。又或者,伱们可以选择背负痛苦的枷锁,与我一道赎还自己过去曾行的恶。前者轻松,后者艰难,选择权在你们。而无论如何,我将审判。” 在迪海尔·佩科那已完全沉入至高天罗网的双眼中,他基因之父的身形犹如一抹摇曳的鬼影,一块漆黑的活地狱。他之所以依然能辨认对方的身份,不是凭借自己记忆中某种具体而固定的形貌,而是一种镌刻在他灵魂上的本能。那身影中蕴含着仅凭人智难以理解的恐怖,又被无数罪人死前哀嚎的回响缠绕着,即便是不知恐惧的阿斯塔特,仅是瞥见那样的身影,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战栗,遑论直视。 但是他移不开眼。 混沌的回响又在他的耳边作乱,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喊着“这是欺骗”:是康拉德·科兹带领午夜领主走上这条道路,是康拉德·科兹带领军团背叛帝国,是康拉德·科兹屈服于自己的命运,丢下了他的所有子嗣,而现在,他再次以伪帝走狗的身份,像一个父亲那样对你们伸出手——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来加入我们,就像你原本已经认同的那样。蛊惑的低语如泣如诉,在他的思维之中盘桓不去。至高天会给你一切,你有的,你想要但还没有的,你追寻的,你未曾发现自己追寻的,而你并不会因此失去什么。你可以摒弃你所厌恶的一切,你将得到你梦寐以求的生活,你对人生的所有困惑都将得到解答,而你需要付出的一切,就是不要回应被诅咒者派遣出的傀儡对你的呼唤。 混沌开出的价码的确诱人。迪海尔·佩科勉力转动自己因痛苦而滞涩的思维,然后,他在那种出奇的清醒当中意识到,至高天之所以向他许诺这些,是因为它们不再能像之前那样掌控他了。 为何要选择那样一条布满痛苦与荆棘的道路呢?难道你没有见到那被谎言与欺骗充斥着的未来吗?这难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么?愚者的目光总是被眼前的帷幕所蒙蔽,而你无疑是有资质的。不要回应他,而后,至高天将为你展现整个世界的真实。 迪海尔·佩科在亚空间的絮语当中握紧了手中的细丝,任凭它切入自己的皮肤,划破自己的手掌,剜下自己的肌肉,让他的双手变得几无完肤。他的伤口上燃起一种不正常的痛苦,他在意识中被迫回顾了自己年幼时对同伴的一次出卖。阿斯塔特在改造手术的过程中往往会失去自己对往昔生活的绝大部分印象,因此迪海尔很惊讶,自己竟然还记得这件事,甚至在这段记忆中,自己当时心中的忐忑、愧疚与微弱的恐惧都纤毫毕现。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个瞬间里,又或者下一个千年里,无数与之相同的丝线紧接着刺入了迪海尔的躯体。它们带着毫不留情的冷酷将他的物理躯壳切割得鲜血淋漓,又在灵魂的层面上给予了他莫大的痛苦。他在同一时刻为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受审,也在同一时刻因自己造下的所有孽障受刑。那些细线并不是为了牵引他、令他回归正途,而是单纯的要将他所有的过错以痛苦和恐惧刻在他的骨血乃至灵魂上。 盗窃,欺瞒,出卖,哄骗,逼迫,抢夺,杀戮,折磨,以及软弱。 是的,软弱。 迪海尔·佩科总是最软弱的一个。在巢都底层时也是,在黑帮中也是,在午夜领主战帮里也是。在遇到障碍时,他总是第一个回头,面对难关时,他也必然是最先逃走的那个。他因此被人嗤笑,但也因此活到现在。他在此前从未觉得这是什么罪孽,直到基因之父给予的痛苦审判来临,而这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一种罪行。他想挣扎,想申辩,但细线不会听他说话,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只要你拒绝,这些你讨厌的事都会停止。混沌锲而不舍的低语当中流露出一丝焦急。何必如此坚持?你只要点头,我们会帮你切断这些该死的线。这没什么可耻的,只是又一次逃避,和你从前做过的无数次没有任何区别。这不是懦弱,而是生存的智慧,你不也这样认为吗? 放弃吧,放弃眼前的痛苦吧。只要你肯向至高天张开双臂,你就能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有那么一个瞬间,迪海尔·佩科几乎就要同意了。但他在做出决定之前,再次抬眼看了一下那些细丝的对面。康拉德·科兹飘忽不定的身影依然在原位,没有离他更近,也没有离他更远。他在恍惚间感到了某种解剖般审视的目光,一双漆黑的眼瞳令自己的视线带着少许厌烦漫不经心地从他身上划过。 迪海尔·佩科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因为他在那个瞬间里意识到,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一切。 他的双手在无数细丝的切割下几乎已经没有了皮肉,裸露在外的白骨因没有肌肉的控制而难以移动——若是在物质世界中,那合该如此,但在此时此刻,那双只剩下白骨的手却在迪海尔本人强烈的意志下动了起来: 它们将那些丝线抓得更紧了。 至高天中愤恨的咒骂与诅咒声因此离他远去,他的全身心都陷入了永无止境的审判与折磨当中。近乎死亡的痛苦反复刷洗着他的意识,而每当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摧垮了的时候,那些细线又会再次无情地将他的灵魂拼凑完整。他绝望,他哭喊,他告饶,他忏悔,他向那双漆黑的眼睛祈求,但除了痛苦,他什么也得不到。 他就在痛苦的汪洋当中如此挣扎了许久,直到他开始明晰它们将永远缠绕着他、不会消退了。奇妙的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那些迫使他回顾自己罪业的景象开始消散,他的意识与灵魂开始回归他的躯壳。痛苦依然存在,但缓慢地逐步削减到了可以忍受的地步。 迪海尔·佩科终于再次于风暴边界号的舱室中睁开了眼。很幸运的,在此处重新睁开眼的,依然是迪海尔·佩科自己。 他很快发觉自己依然倒在地板上,四周是被他破坏过的家具的碎片。他头痛欲裂,身上也没有一处感觉完好的地方——最严重的地方是他的双手。 在迪海尔·佩科低下头去看时,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实质性的伤口,甚至包括他的双手。它们或许确实受过伤,但是伤口不大,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足够阿斯塔特的躯壳将那些伤口弥合,只留下涂满手掌后瞬间凝固的鲜血。可是在他移动自己的手指时,他依然能从动作中感到一种火辣辣的错觉,就好像有某种刀片或刑具嵌在他的骨骼与肌肉上似的。 红手套。 他的大脑在军团似有若无的传统当中检索到这么一个词。而后,一阵强烈的荒谬感随着突兀出现的这个词一并击中了他,在那之下暗含的意义令他仿若跌入谷底,又如同飘在云端。 风暴边界号上的报时维持了一种古典的传统,午夜零点的钟声在每个舱室内轻轻地响起。迪海尔·佩科听见他周围的房间中传出歇斯底里的大笑与哭喊声,他因此福至心灵地知晓,并不是只有他穿过了那一段地狱般的经历。 某种晦涩的连接感突兀地浮现在他的心底,他因此莫名知晓康拉德·科兹正从关押罪犯的这条走廊上经过。基因之父的步伐缓慢而犹疑,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并且毫不在意自己的些许思绪也因这种联结被暴露在了自己的子嗣眼中: 他没有宽恕任何人。他的标准中并不存在宽恕这个概念。但他允许他们活着。 他认同了自己的这些渡过了审判之旅的子嗣,认同他们的存在是有意义的,认同他们享有赎罪的资格。 被夹在持续不断的痛苦与近乎荒谬的巨大幸福感之间,迪海尔·佩科不自觉地加入了他兄弟们的哀嚎。 020 让我们谢谢梅林,然后把镜头转开 -以太构型·确认- -亚空间实体·生成- -灵基嵌入·开始- 藤丸立香戴上了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套装中的目镜。 轨道空降不是跳伞,她需要全套装备防护——虽然她这个“全套装备”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可靠的防护能力,但魔术礼装的防护力往往不是能从外观上看出来的。 何况由可以凭借自身的“缘”任意连通灵基肖像记录的藤丸立香使用起来,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在实战中的防护力并不仅仅来源于它本身。 -登录序号·no.85迦尔纳- 舱室内的气压与温度迅速地改变了,黑暗天使已经在进行开启舱门的必要工序。最后的确认已经做过,接下来不会再有外人打扰她。 藤丸立香抓住最后的机会,深吸了一口愈发稀薄的空气,然后憋住——近地轨道上几乎没有什么大气,宇宙环境接近真空。温度与宇宙辐射之类的事情可以由礼装提供的防护来解决,但供氧这里暂时只能靠她自己憋气。 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上确实可以加装氧气罐和呼吸面具的配件,但考虑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认为还是靠自己比较稳妥。反正,在魔术与英灵灵基的双重强化之下,她是不会因为十几分钟不能呼吸这种小事出问题的。 -许久不见了,御主。- 灵基外骨骼如此对她说话。 -好像是很久,但也好像没有那么久……维度之外和不同世界之间时间的流逝真的很难比较,不过能再这样说话真是很开心啊,迦尔纳。- 藤丸立香使用的这种“基于奥特瑙斯的凭依召唤”,本质上是“因为基盘消失而不得不将自己作为基盘召唤灵基之影”的替代手段,原理上来讲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召唤地点毕竟是在异界,有且仅有她一人能基于“跨越次元的‘缘’”令这种术式成功——因此,知晓前因后果的英灵在意识到被召唤的同时选择将自己意识的备份从座上投射下来,也是偶尔会发生一两次的事情。 -大致情况我已经从灵基外骨骼的运行记录上读取了。- 迦尔纳平静而冷彻的声音在藤丸立香的脑海里响起: -无论如何,考虑到御主孱弱的身体,召唤中请务必禁止杀神枪的使用。- 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像是贬斥或者不信任,但深知迦尔纳的秉性与他在与人交流时缺陷的藤丸立香轻易地领会到,他真正想表达的不过是一点关心而已。 -……等下,为什么就认为这次行动会发展成必须动用那种兵器的情况啊!- -毕竟已经有了上一次的惨痛经验,因此不止是这次召唤……不止是这次……- 藤丸立香还想反驳,但就在此时,她面前的气闸已经开启。仍然存在的内外气压差令舱室内外吹起了一阵强风,她没有启动任何意义上的固定装置,就那样任凭气流将她卷出战舰,顺着星球重力向大气圈内降落。 -御主,好高骛远也请多少有个限度。无论是想去哪里,从这个高度直接往下跳都还是太欠考虑了。- 面对迦尔纳无限接近于讽刺的劝诫,藤丸立香毫不犹豫地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那個词是那么用的吗?而且这种空降方式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很常规的一种战术,换句话说这也是一种入乡随俗。- -……原来如此,四万年后的人类战士在平均程度上都是有这种水准的勇士吗……原来如此……- -所以作为老前辈,我们可得拿出点实力来,不能叫人看扁了啊!- 立香一边憋笑一边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继续乱讲: -这次跟上次不一样,我找到了新的魔力源(冤大头),不需要考虑太多事,尽情挥霍就行了!所以就用魔力放出来一次超高空轨道速降吧!- -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反正王座上的那位除了魔力(灵能)之外什么支援也没法给我,那就在仅此一项上允许我予取予求也很正常吧?何况单骑英灵的消耗于他那个星系级别的体量来讲,说不定根本感觉不到呢。别想太多了,时间不等人,小太阳一起冲啊——- -既然如此,那我迦尔纳必将赌上战士之名全力以赴。- 于是,一道金红色的火光流星般地划破了杰斯塔尔的夜幕,向着第一城市的方向直坠下去。 ----------------- 象征灵能的湛蓝色电光在风暴边界号的舰桥上闪过,金色高大的身影在转瞬间显出了具体的形态。 索姆尼捧着藤丸立香塞过来的权杖和斗篷,呆愣愣地戳在原地,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从藤丸立香处收到的命令很清晰,接下来该做的事也很明确:将能源供应线路重连为特里同引擎,由风暴边界号本身所能提供的载具级回路进行支援,对宝具进行预充能,然后在得到进一步指示之前原地待机。 他对这些命令本身没有任何疑虑或不满,也确信自己能将它们完成得一如既往的完美。令他有所迟疑的是这之后的问题: 宝具。 自他“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有需求的场合,因此他迄今为止从未释放过的宝具。 倒不是说他迄今为止以来都未以“帝皇幻梦号”的身份运行过。事实上,这是一件他几乎每天都要做的事。 风暴边界号上的绝大部分对物理宇宙的探测器都太过原始,为了维持情报收集的精度,他每天都会使用相关的部件为之查缺补漏。若不是说这些辅助性的机能,那他也在之前的半年中对敌人出其不意地发射过一次舰载光矛——单以释放的能量而论,帝皇幻梦号的舰载光矛仅仅是单次射击也有a级对城宝具的出力了。 但那个不叫“宝具展开”,只是帝皇幻梦号上原本就装载配备有,又被召唤术士重新在物理层面上复现于这个年代中的机械结构罢了,充其量只能算“机能展开”。 “帝皇幻梦号”的宝具不是这种确切的东西。 藤丸立香曾经对他这样解释:英灵的宝具是其本身的象征,是可以称之为英雄之证的武器或能力,又或者是英灵本身事迹的升华或生涯的凝聚。因此,对于英灵来讲,使用宝具就如同呼吸般的本能,应当像人类操控自己的肢体那样自然。 若将帝皇幻梦号本身的诞生于服役生涯升华为宝具,他或许会以舰队战阵的形式在战场上大有作为。但,帝皇本人认为,藤丸立香在这个任务当中需要的不仅仅是战争引擎,而是某种更加形而上的东西。 所以他接受了来自王座之上的改动。 于是,问题就来了:如果一个英灵的宝具并不仅是他自己的升华,还仰赖于依然健在的造物主在灵基层面进行的改造,因此自己甚至不是很清楚它到底是什么的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我不好说,毕竟我也不是什么英灵。这种情况也很少见,一般来讲英灵都不会允许别的什么东西在自己的灵基上做出这种程度的改动……”藤丸立香当时皱着眉头,给出了这样的回应,“但,就像人类是不可能被自己掐死的那样,照我见过的经验看来,在情急之下不得不用的那种情况里,怎样的宝具总归都能用得出来。” 紧接着,他就从作为知情者的藤丸立香那里了解到有关自己宝具的一切事项,但……对他来说,想要理解这个宝具还是太难了一点。 他确实终身都在依照命令为人类的未来而战,但他终究只是一艘船。 他终究不是人类。 如果王座上的那位造物主在他还仅是一艘船时对他进行了这样的改造,或许他也不会有如今的这种困惑。但这种改动发生时,他也不仅是一艘船了。 他获得了与人类相似的心。 索姆尼暂且将手中的东西安放在控制台前的座位上,随后连接上了风暴边界号的主控系统。再怎么担心还未发生的事也没有用,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有将自己已经得到的命令完美地执行下去的责任。 在短暂的停顿后,他回到了自己在今天最开始时所身处的那个位置,开始进行航向控制与能源调配,就好像他今天并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一样。 甚至于,藤丸立香在早上端来的那一碟小饼干,也还好好地等在他的面前。 ----------------- 赛维塔逐渐开始明白,为什么另一个自己在消失之前会留下那样的话了。 首先,想要驾驭这身终结者装甲确实需要一些意志力——毕竟它,或者说,寄宿在其中的那个奇妙的亚空间实体,很明显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不是感觉到换人了,我才不会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贞德·alter的虚影气急败坏地向他抱怨,还同时在控制那套铁骑式终结者,试图往城内的方向移动,“你以为跨越次元的障壁从座上投射意识下来是一件轻松又安全的事吗?尤其是这个宇宙还烂成这个德行!” “如果这件事令你觉得很麻烦,那你大可以不要过来不是吗?”赛维塔一边被迫与自己的动力甲角力,一边不忘发挥他作为诺斯特拉莫人的优秀话术能力,“又或者你现在直接滚回你来的地方也行,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女人的虚影也不恼,只是冷笑了一声:“行啊,你和前任不愧是同一个人,放出的豪言壮语也大差不差。我就让伱自己试试。” 有一个瞬间里,她的虚影陡然间消散到几乎看不见的程度,终结者装甲上的外力也因此几乎全然消失。然而,还没等赛维塔趁势成功完成一次转向,他就感觉到,某种不属于他的情感自铠甲的所有神经接口向他的灵魂山呼海啸般奔涌而来: 愤怒,憎恶,漆黑的憎恶,鲜红的愤怒。 红莲之火,对整个宇宙复仇的渴望。 除开这些之外,赛维塔一时间什么也意识不到。 在很短暂的时间之后,他发现自己倒在了地上,女人的虚影重新出现,正堵着自己的耳朵站在一边,脸上混合着嫌恶与幸灾乐祸的神情。他听见不属于混沌欢声中的、人类的怒吼与呼号,他本能地想要寻找它们传来的方位,却在一秒钟后发现,它们的源头是自己的喉咙。 “怎么样?顶得住吗?”她轻轻踢了踢赛维塔的肩甲,轻微的震动从厚实的装甲当中传递而来,没什么伤害,但就是叫人心头火起,“你要是能完美驾驭住我的力量,当然就不需要我在这儿——可就算是前任的那个你,他前后也花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才勉强能在我的愤怒之下保持基本的理智呢。” 赛维塔暂时没说话,只是喘息着尝试从地上爬起来,在穿着铁骑式终结者装甲的情况下,这个简单的动作也是需要一些技巧的。 “你走的时候,就不能,把那些东西也带走吗?” 他几乎一字一顿的语气并不仅仅是因为情绪的冲击,也因为一种源自灵魂的虚弱感:刚刚那一下明明什么都没干,可是却烧掉了他一半左右的灵能——他在本能地利用这种能量对抗冲刷着自己灵魂的异物,就像更早些时候对抗混沌力量的侵蚀那样。 而贞德·alter对此只是冷笑: “那些极端情感可是构成我的本质,我力量的来源。把那些东西也拿走的话,你身上剩下的就只是一件功能不全的装甲了。”她解释说,“或许是因为这个宇宙的性质,我的极端情感在来到这里之后被放大了。我的力量因此得到了强化,但与此同时也更容易失控。这样附着在铠甲上与使用者的灵基相连,以两个人的意志共同对抗极端情绪从而保持理智战斗,算是异常状态之下的一种权宜之计——不然谁想跟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绑定在一起,我自己上不是更快。” 在话音落下之后,那身铠甲又开始枉顾赛维塔的意志自己动作起来了。 “少在那里磨磨蹭蹭的了,眼前异常事态的源头很显然是在不远处的那座城市里。”虚影又开始尝试把重新站起来的装甲对准城市内部的方向,“我不知道你是想留在这个鬼地方干什么,但现在尽快解决问题的根源显然才是——” ——因为他们恰好直面着正确的方向,他们恰好看见了: 自遥远的上空中落下的垂天之火正巧砸进了城市的中心部分。暴风被建筑遮挡吹不到城外,但大地也因此而震颤,随后才是姗姗来迟的,如雷霆般的巨响。 赛维塔抬头看去,被目镜强化过的视线轻易捕捉到云层后的黑暗天使战斗驳船。正当他暗骂以一声来得不是时候,又对单独落下的物体究竟是什么飞速展开推论时,有些呆然地立在一边的虚影以梦呓似的调子说话了: “那个……是立香吗?” 她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虽然我一直知道她很会乱来,但轨道空降不带空降舱是怎么回事啊????” 021 帝皇穷得就剩灵能了为什么要给他省 杰思敏·德维尔总督身着华服,姿态挺拔,仿佛站在全球直播节目的布景光下,又如同行在上流社会的舞池当中。 然而,在她身边的,是粗糙的石刻浮雕,扭曲的异形造像,因无人照管而自由浮沉的尘土,以及堆成小山的尸骨。 被用作仪祭的,扭曲的,变异为不成人形的,杰斯塔尔平民无魂的尸骨。 这是位于杰斯塔尔第一城市内城区中心部分的所谓“上古遗迹”,不对公众开放参观的内部区域。而这个空间不对公众开放的原因也很简单明了: 这里是被用来以禁忌知识举行各种各样仪式的场所,也是她罪恶发源的地方。 一切只源于一个寻求增产的愿望,一次机缘巧合的考古,一场倾注希望的赌博,一度模棱两可的纵容。 现在回过头去,追忆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将她自己连同整个星球拖下深渊的,已经没有意义了。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庆典的第九天已经到来,在又一轮的献祭加速之下,杰斯塔尔已被锁闭在奸奇恶魔的法术之下,彻底与外界隔绝。 杰思敏·德维尔可以感知到这一切。 这或许是那個占据了拉杰·海斯汀的躯壳,但现在已经让那躯壳变异得完全看不出原貌的奸奇恶魔所坚持的某种恶趣味。它不知何故,给予了立在此处的德维尔洞察这颗星球上发生的一切的能力。 她因此知晓这颗星球上所有的居民在广播演讲之下挣扎的样子,因此知晓混沌污染肆无忌惮地侵蚀他们灵魂的样子,因此知晓钟声响起后,深夜中本应漆黑的天幕逐步染上亚空间内混乱而瑰丽的光彩的样子。 她被迫注视着自己曾犯下的错误所结出的硕果的样子。 她也逼迫自己注视下去。不仅因为奸奇恶魔的法术规定她只能注视下去,也因为她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注视下去。 她也只能注视下去。 这些景象令她心痛,令她几欲发狂,令她想要尖叫,令她希望阻止——如果她能抓住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她确信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想法变成现实,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哪怕粉碎自己的灵魂,哪怕被烈火灼烧千遍万遍,哪怕被邪物折磨千年万年。 但在法术的禁锢之下,她什么都做不到。她无法移动,无法开口,无法落泪,甚至无法显出怒容。 她就只能如同一尊活雕像一般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一切发生,一切沉沦,一切堕向万劫不复。已经完全不成人形的奸奇恶魔在原地兴奋地絮叨着一些她不理解也不想理解的低语,而她甚至连“不去看”的权力也被法术剥夺,唯一被允许拥有自由的是思想。 然而,单纯的思想又能做什么呢? 杰斯塔尔已成孤岛,外援不可能存在,而星球本土的防卫力量又早就被仪式污染,一切都被恶魔握在手心。说到底,当她开始意识到不对劲的那一刻,实际上就早已经回天乏术了。 德维尔总督想要在悔恨的沉默中闭起双眼。但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也做不到。 她从来不是什么虔诚的国教教徒。早年的礼拜与祷告不过是应付了事,在于杰斯塔尔这个偏远贫瘠的星球上任后,更是因种种困境与怨懑连口头的尊敬都不愿保持。而此时此刻,她以自己今生里空前绝后的虔诚默默祈祷: 神皇啊,请惩戒我的罪孽。 我不要求宽恕,只请求您神圣的火焰能烧尽一切罪果。 ——而后,火焰从天边直坠,拖着金色的长长尾迹向她直冲而来。 随即,大地震颤。 ----------------- 藤丸立香以迦尔纳的魔力放出技能释放出的火焰作为动力,还算稳定地悬浮在距离地面十几米的半空中,向下俯瞰地面上的大坑。 天地良心,这个坑真的不全是她的责任。 她确实是从近地轨道的高空直接对地空降下来的,在这一过程中产生的势能也确实让她具备了堪比陨石坠地的破坏力,她也确实是瞄准了目标之后故意把自己砸在上面的——但这个坑不是因为她“降落”而产生的陨石坑,至少绝大部分不是。 她是在之前查阅第一城市的地图时记住这个位置的:大远征时期的“上古遗迹”,前方有一个集会广场,一座兼做博物馆的纪念馆,然后则是沉入地下的遗迹本身——一万年前的东西被考古出来的时候当然是埋在地下的,而德维尔总督显然不想花费人力物力将埋藏于地下的建筑群垫高几十米、挪到地面上。 因此这个环绕着遗迹建筑主体的坑本来就存在。藤丸立香只肯声明,自己为附近被冲击波砸烂掀飞、变成碎片的雕塑、装饰,或者大理石砖负责,这个坑本身和她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但是御主,我等降落时的冲击确实存在,并且造成了造成了四周地表约二十公分的沉降。- -迦尔纳,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的身体状况,但这种事情不说得那么清楚也可以。- 藤丸立香在半空中抱起双臂,盯着建筑屋顶边缘那一点因高温与冲击而琉璃化的外墙看。 这种乱来到把自己当成炮弹用的做法当然不可能不对自己造成伤害,但在供能充足的情况下,在展开迦尔纳的日轮甲宝具后,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本身的防护力完全足以抵挡剩下的少许余波。 但她自己没受什么伤害是在意料之中,被她作为目标直击的这栋古老建筑也毫发无损就是问题了:平心而论,就算是从两千公里之外掉下来的、一个她这么大个儿的陨石落到地上,都不会只造成这么点伤害,何况她为了缩短空降所需的时间兼提高伤害,还在使用魔力放出为自己下坠的势头推进加力。 其实原因也不难想,无非就是建筑物本身被加上了法术防护罩。如果做这件事的是高手,就是真的单凭灵能把这种法术防护凭空做成虚空盾的样子,如果不是,那就做出些“只能从特定的入口进入”之类的限定妥协故意留下空门,以此换取其他方位在防护强度上的提升——这种防护结界类的法术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差不多,哪怕换了一个世界也是如此。 -哎,虽然正常来讲确实该是这样的,但,怎么说呢……也太没有新意了一点。- 在对术式进行了简单的观察后,藤丸立香抱怨:她什么也没看出来,但实际上,她其实并不需要看出来什么。她的目的本来就只有一个——把作为仪式核心的这个建筑给砸了。 -从能量的排布看来,建筑的正门处似乎是有可以进去的缺口。- -干嘛非要进去,我都能想象得到里面会被布置成什么样的异界杀人迷宫了。我可不想按敌人的意思闯关。- 藤丸立香在半空中抬手。 -从撞击的余波确实令建筑物的边缘产生伤害这一点来看,这个防护估计不会太强。反正这一次也不用考虑魔力储备的问题,用用力把它炸开应该比较省事。- 迦尔纳对此并无异议——他能用于进攻端的宝具又不是只有杀神枪一个: 一柄金色的长枪凭空出现在藤丸立香的手中,然后紧接着,自枪尖喷涌而出的火焰流溢而下,将整个枪身完全覆盖。 藤丸立香擎起火焰之枪,向着她的目标瞄准: -梵天啊,诅咒我身(brahmastrakund)- ----------------- “不对劲!不对劲!这不对劲!” 泽斯·查提扇动着自己躯壳上新增生出的翅膀,跳梁小丑一般发出尖锐的叫喊。 它本应早已经去除了所有可能的变数,它的计划本应万无一失,但是为什么——那个王座特使! 它在转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而这令它发出了不知是喜悦还是愤怒的嚎叫。 未曾预料的变化!它原以为这王座特使不过如其他的帝国审判官一样,虽有调动多数武装力量的权力,但在孤身一人时便不足为虑。如果她真的很有能力,能够追索到一切的源头,那么泽斯·查提也在这遗迹当中为她准备好了周全的招待——可是,可是! 它身上的九双眼睛让目光穿透建筑物的穹顶,直直地望向遥远的天幕。它看见自上空飞驰而下的那一缕金线,它意识到自己为锁闭整个星球而构建的仪式因此不再完美,而是被强行烧熔出了一个微小的、能联通外界的孔洞。 若是放在几分钟前,它还敢说这样的小洞不足为虑。随着仪式本身进一步的推进,这样小小的缺陷自然会被至高天温柔的波涛所弥合。但——不需要试探,泽斯·查提也很清楚,那条金线注定会无比的顽固。 那是被诅咒者力量的显化,是被赠予那个‘王座特使’的赐福。 如果它预先知道那是尸皇的走狗……这种得到过偏爱的走狗,那它必然会对在外面砸门的那个小东西更上心一些——可惜,万事都没有如果。 大地在震颤。 泽斯·查提只能同时怀揣着“发现了未能预见的变化”的欣快,与“计划将要再次失败”的悔恨,扯着这躯壳已经完全变异得与鸟类相差无几的喉咙聒噪地尖叫。 紧接着,它通过自己对灵能的敏锐感触发现了外侧正在发生什么。 它甩出触须,将法杖拢回到手中,慌乱地吟诵咒语加固建筑物上的防护——哪有这样的,哪有想要击破仪式核心的人不规矩地从正门进来,反而要掀房盖的!但目前的形势依旧对它有利:仪式还在运作,杰斯塔尔整个星球都在缓缓陷入至高天温暖的怀抱中。只要他能把时间继续拖下去—— 然后,大地再一次震颤。 第二次落在遗迹防御上的攻击,远比第一次来得高。 泽斯·查提在惊恐中明显地感受到,自己设立的屏障正在破碎。 在奸奇恶魔中,它在法术上的成就的确只能算是平平,但那也是在奸奇恶魔当中横向比较才能得出的结果。在人类的评价标准中,它所设置的防护法术理所当然地称得上精妙无比、严丝合缝,不仅单论防御力是在一流的水准,甚至在面对能量武器的攻击时,还能从对方的攻击中吸收一部分能量,反哺在法术当中,令防御更坚固。 它测试过。在那之后,它自满地认为这个法术是不可能被人类所持有的武器攻破的。但现在,它意识到,它或许从未认真地调研过帝国中所有的武器,就武断地下了结论。 在当时当刻,它的屏障的确正在碎裂:并不是它非常自满的防御术式,而是从敌人的攻击中吸取能量的部分——它此前从未想过,如果自己的术式吸取了被诅咒者的能量之后会发生什么。 它现在不得不想了。 泽斯·查提以一种癫狂的神态在地上胡乱地抽搐、舞动,并且发出大段刺耳的、霍乱神志的尖啸声。从人类的视角很难明白它如此发狂是在做什么,只有它自己知道,它正在现场修改自己引以为豪的防护法术。 九种音节,九种调式,九种变化,九种推演。九与九的交叠又生出九,九的九倍枝蔓向四周延伸出无限。泽斯·查提将自己的全副精力都投注到这一个法术当中去,它身上变异而出的所有眼睛都凝视着超越人智的虚无,仔细检阅着其中任何一个灵能路径的细微变化以及后续可能的发展。 它很专注,这是好事,因为它因专注而止住了这个防护法术破败消亡的颓势,重新恢复了建筑的防御力;但这种专注也是坏事—— 杰思敏·德维尔在它身后缓缓拾起了祭台上的仪式匕首。 泽斯·查提实在是过于专注了。它让自己全心全灵地投入到与尸皇的仆役角力的法术中去,以至于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同样被法术控制着的囚犯。 帝国的教育中,一定程度的各类冷兵器武术是被相当提倡的。杰思敏·德维尔本无意于在任何形式的军队中任职,因此在这方面不算认真,只在自己年轻时为防身学过一点。 但这一点点,在她心中熊熊燃烧着的仇恨怒焰的驱动下,也已经足够了: 有如神助般地,她抓住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时机,猛地扑了上去,将仪式匕首深深地刺入了恶魔的胸口。 022 一万种蹭帝皇混沌特攻buff的方法其之一 第二击的时候,护盾的强度莫名其妙地减弱了。 藤丸立香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放过这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她在第三击的时候故意调整了角度和出力,成功地在击破法术之余直接将整个遗迹的上半部分蒸发掉了。 “梵天啊,诅咒我身”本身是有着相当可怕攻击力的稀有对国宝具。在攻击强度很高的法术护盾时还好,只要比照目标大小稍微收力就可以。在直接攻击建筑物的情况下,如果不是迦尔纳也把自己的意识投射下来、可以辅助控制,立香自己可是不敢贸然这样做的。 而就算是迦尔纳也在控制,可以确保建筑中唯二的活物没有因为宝具的余波受到致命的伤害,但在光芒散去、可以目视建筑物内情况之后,立香还是注意到,里面的情况有些凄惨。 即便已经尽可能避免了最坏的情况,但宝具本身强大的破坏力依然不容置疑。极高的温度与强大的冲击波的组合确实直接湮灭掉了可能会下落的破损建材,防止内部的人受到坠落伤害。但另一个方面,“极高的温度与强大的冲击波”这個组合本身就足以对人体造成杀伤了。 墙壁的断口仍然闪烁着高温的红光,如同融化的冰淇淋那样缓慢而粘稠地变形流淌。气压骤变带起的烈风鼓噪着吹散了热气,也裹挟了大片碳化的灰烬,把人弄得灰头土脸。 杰思敏·德维尔确实也是这样的一个状态:她身上原本精美的华服已经沾满了污渍和鲜血——有属于恶魔篡夺的躯壳的,也有属于她自己的;原本干练的发型也因各种原因散开,又被高温烤得卷曲;她的面颊上落下了三个平行的、被利爪划开的伤口,皮肤各处也有一些因高温而产生的烫伤或烧伤。这一切都让她显得形容可怖,但确实,短时间内不会对她构成生命危险。 而就在她身前的不远处,泽斯·查提在地面上难看地扭动着。它鸟喙状的口中溢出不成调的痛苦呻吟,触须和翅膀无力地扑腾着,却连站起身都做不到。甚至于,在藤丸立香终于降落在它面前时,它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做出一些无力的咒骂,连一个稍微像点样的法术都用不出来。 来自亚空间的野兽不大可能被一把普通的小刀杀死,显然,卡在它胸口的那把仪式匕首以某种尚不清楚的原理,对它造成了远超物理层面的伤害。 但说实话,藤丸立香并不很关心那把匕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尸皇的走狗!愚昧的野人!”泽斯·查提伏在地上斥骂,“你打破了我的屏障,你杀进了仪式的核心,但别以为你赢了——” “是,是,我知道。我早就不是第一次跟你们这种蓝毛触手怪打交道了。”藤丸立香以一种百无聊赖的态度打断,“反正这里被设置了一个奸奇恶魔最喜欢的那种‘不杀你就没法阻止仪式,杀了你情况却反而会变得更坏’的两难问题,对吧?” “嘎——” 狼狈地趴在地上的泽斯·查提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悲鸣,这下它看上去十足十地是一个蠢货了。 “所以,杀了伱之后情况到底会坏到什么程度?要不要讲出来让我心中有个数?当然你不讲也没关系,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藤丸立香丝毫不为所动,“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蠢样也得不到我的同情哦,我早已经吃过教训,学会不能对你们这种东西产生怜悯了。” 负伤的恶魔因这种简单的挑衅勃然大怒,然而在它积攒力量成功出其不意地弹起来之前,藤丸立香手中如同黄金铸成的、比起枪来说更像是杖的兵刃已经迅速地将它钉穿在了地面上。 “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只要让你‘什么都没法做’不就行了。”少女冷静地说,“不管你是想把自己当做最后的祭品献给你的神,还是你在自己身上准备了什么死后触发的法术,这些东西发动的条件总归会被设置成‘你的死亡’对吧?” “那又怎么样?” “问题的根本在于,法术不会凭空出现,必须有一个概念上的‘施术者’——换句话说,这个施术者要么是基于你被破坏了的物理形态,要么是将你作为未生者回归亚空间的那个时点本身?毕竟你们这种非生非死的东西是绝对不会考虑自己在‘真正意义上消失了’之后该怎么办的嘛。” 她猜得很对,而这种正确令泽斯·查提本能地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为此,它不禁努力移动着自己的触须和指爪,在地面上尽可能地抓挠了起来;许多双眼睛在同一时间里令人不适地聚焦在了藤丸立香的身上,试图寻找一丝一毫让自己脱困的可能性。 但是它没有找到。 “你想做什么?”恶魔警惕地问,但是已经太晚了。 “没什么。”藤丸立香向来是个会允许威胁不大的敌人死个明白的好心人,“就是准备让你剩不下任何东西而已。” 金色的长枪上燃起了金色的烈焰,枪下的恶魔立时间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很可惜,只持续了一个瞬间,因为下一个瞬间里,它就已经在物质与灵魂的双重意义上化为飞灰了。 这其实不难理解:首先,帝皇的亚空间投影是高悬于空中的金色冰冷太阳;其次,迦尔纳在印度神话中是太阳神苏利耶之子,在身陨之后又被自己的父亲迎接了残魂,二者合二为一,因此在“太阳”这一概念当中持有a+等级的破格高神性。 二者在概念上相互呼应,即便只依靠立香的小源魔力供能,在这种象征意义的加持之下,迦尔纳的灵基只以单纯的普通攻击也能对各式各样的混沌大敌造成不俗的伤害——这是已被证实过的事情,更何况,现在他们的魔力源正来自于帝皇。 要彻底烧毁一只混沌恶魔,在帝皇的灵能之下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毕竟“小太阳”这个外号可不是白叫的。 这一件事轻易地告一段落,藤丸立香自然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在场的另一个活人身上——杰思敏·德维尔总督还在原地怔愣,显然,她对折磨了她如此之久的恶魔退场得如此虎头蛇尾这件事接受得不是很好。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神态,藤丸立香还是叹了口气: “我不敢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她这样对德维尔总督说,“我也知道我现在要说的话很扫兴,但这些话不说不行: “罪魁祸首或许已经伏诛,但是杰斯塔尔上的整个事故可还没结束呢。” 她环顾四周的一片狼藉,仿佛有鎏金般的光芒在她浅琥珀色的双目之中荡漾。理论上来讲,这遗迹的残骸里,现在除开德维尔总督与她自己之外就再也没什么能动的东西了,但某种第六感驱使她依然保持着过度的警戒。 而后,通过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与她相连的英灵肯定了这一判断: -御主,的确还有什么东西在附近。- 迦尔纳这么说。 ----------------- 虽然今天发生的超出常识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但赛维塔依然觉得有一件事很不合理。 他在奔跑。 他在穿着铁骑式终结者动力甲的前提下,飞速地奔跑——或者干脆一点,直接在这里略写成“飞跑”。 这款“奥特瑙斯改型”动力甲确实在原本的铁骑式装甲上做出过一定程度的优化,至少在关节的活动范围上与冥府式相当接近,因此理论上也是能在长距离移动上获得比一般的铁骑式动力甲更快的移动速度的。但是—— 时速一百八十公里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他穿标准动力甲都跑不出这个速度啊?? 而且其实也很难说这种移动方式是“跑”。虽然确实还是需要他控制自己的双腿来移动,但这种移动更接近于一种基于火焰推进的跳跃与滑翔的结合体…… “不要再分神了你个呆瓜!”灵魂中传来不满的一刺,女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叫,“拖着总共差不多一吨重的你和这个铁疙瘩保持这种速度已经是我的全力了!附近涌过来的杂兵你给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在这么一段时间的高速移动之后,他们已经身处于第一城市内部,人口密度与货站所在的郊外当然不可同日而语。那么自然而然的,在仪式的过程中遭到变异的居民数量也非常惊人。 现在,这些变异后的、已经称不上是人类的原住民显然正服从于某个更高的意志,在统一调配中试图对他们围追堵截,迟缓他们前往内城区的脚步——只可惜,一打就穿的防线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眼前的“原住民”在几分钟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类,但那又怎么样呢?不论是贞德·alter还是赛维塔,都不是会为“对无关者兵戈相向”这种事犹豫或者产生负罪感的人。 以和这身动力甲相似的方式凭空出现的链锯戟轰鸣起来,红莲般的业火卷上了高速旋转的单分子链刃。即便是在常人难以做出反应的高速移动中,赛维塔也能如呼吸般自如地掐准时机,在落地的前一个瞬间里迅速地挥动武器,切菜一般地扫平了自己面前的所有敌人。 变异的肢体被链刃绞成碎末四处横飞,出乎意料的,血液倒是没多少,大概是多被链锯戟上缠绕的火焰在瞬间烧干了。赛维塔无所谓地撞过这一层生体组织的残渣,在向前垫步的同时再次挥动兵器,让单分子链刃半推半绞地将阻挡在自己路径上的障碍物以各种方式清空,然后在火焰推进再次点火的那个瞬间里精准地起跳,从剩下的敌人头顶掠过。 “恶——心——”贞德·alter拖着长音在他耳边抱怨。 赛维塔愣了一下,才从爬到自己铠甲上,但只是在烧灼那些粘在上面的生物残渣的火焰中意识到问题所在:“怎么?没看出来,你明明心里想着报复整个宇宙,却是会在意身上沾血这种小事的人?” “平时这当然是小事,但立香就在前面,这就是大事!”贞德·alter说得理直气壮,“在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久别重逢之前不能打扮一下也就算了,搞成那个血淋淋脏兮兮的样子到底成何体统?” 赛维塔不说话了。但紧接着,他又得到了对方自灵魂层面做出的不满的一刺。 “不准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嘀咕什么!”女人的声音怒气冲冲。 赛维塔倒是语气平稳:“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我肯定会大声嘲笑你的。” “闭嘴看路!” 铁骑式终结者的高度再次下降,毫无疑问的,他们前方的主干道上再次挤满了变异后的人群。 农业星球上的军事力量本来就薄弱,加上事出仓促,原本是平民的变异者也没有来得及取得任何护甲与武器,他们就只是,按照某种东西的命令,毫无意义地站在那里。 如果是藤丸立香在这里,或许她会稍微有点触动。但可惜,这一招对上的是赛维塔与贞德·alter,而这二位对此的一致评价是:真烦人。 三秒钟,几声混杂在一起的噪音,赛维塔的链锯戟便再一次从人墙当中清出了一条血路,而贞德·alter用于为铠甲推进的火焰也毫不留情地将大片的敌人从灵魂层面上烧成了灰烬。 当然,这一次也不免有一些敌人的碎末粘在了装甲上。贞德·alter一边抱怨着“前任的你明明用的是动力武器为什么你就这么喜欢链锯”,一边再次分出火来清理那些污物,赛维塔本来还想趁着在空中滑行的这几秒讽刺对方几句,但—— ——内城区当中又传出一声巨响,楼群与街道之间有爆炸扬起的劲风倏忽而过。即便赛维塔目前悬浮在空中,他也能意识到:大地在因此震颤。 “怎么回事?” “啧,没赶上,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打起来?”赛维塔盯着头盔上的环境监测示数,难以置信地反问,“这才几分钟,就得用上火山炮这种等级的武器了?” 贞德·alter显然丝毫不觉得这有问题: “哦,就是那个什么‘火力优势学说’吧。总之先把拿得出手的攻击往敌人身上砸一遍再说其他,我也挺喜欢这个简单明快的策略的——比起这个,赶紧给我继续跑!” 附着在装甲上的火焰推进再次加力,赛维塔痛苦地发现,面甲中有关速度的示数显示,他们现在的时速已经达到了二百公里。 023 奸奇座下是没有别的大魔了吗 +船长。+ +索姆尼?情况怎么样?+ +没有变化。+ 索姆尼无机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而藤丸立香又惆怅地叹了口气: 没有变化,意味着即便在混沌仪式的主使者被剿灭之后,整个仪式依然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虽然立香清楚,一扯到奸奇恶魔,整件事情就不可能结束得那么简单明快,但事实真正摆到她眼前的时候,她还是因此觉得有些疲惫。 +目前的进度呢?+ +亚空间漩涡已经生成,中心点位于您所在的遗迹内。特异点大体成立,物质世界正逐步被亚空间侵蚀。除您空降时强行以帝皇灵能开出的一条通路外,人理奠基值已无法观测。混沌仪式仍在继续,经特里斯墨吉斯忒斯计算预测,若不进行进一步干涉,以泰拉标准时值计算的约二十分钟后,该通路将被彻底弥合,暨特异点完全成立。+ ——到那时,杰斯塔尔将彻底成为亚空间中的一个星球。八成还是归属奸奇魔域的那种。 +此外还有一事:示巴观测到亚戈·赛维塔里昂不正常的高速移动,细究之下,从他身上检测到了第一百零六号灵基。目前此二者正向内城区的遗迹方向进发,行进间消灭了大量低等灵基。+ 这句话虽然也被说得平铺直叙,但立香不知怎的还是听出了一点控诉的意味。不好说是因为这一点,还是因为那两个人“行进间消灭了大量低等灵基”的行为,总而言之,藤丸立香再一次非常想要叹气。 +一百零六号是贞德·alter,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叫名字。然后,这個“大量”到底是有多大量,会不会……算了,反正现在也测不出人理奠基值。+ 她想了想,换了个提问的角度: +如果现在尝试对亚空间内部进行观测,是否能探测到存在规模较大,可能具有威胁的亚空间实体?+ +我不看好这方面的努力:原住民体内的混沌污染因数量太多会极大干扰观测结果。即便可以对该类目标进行探测,也需要特里斯墨吉斯忒斯花费大量时间进行运算以排除干扰项。+ +没事,不用真的去算,有这个答案就够了。+ 对于奸奇恶魔来说,在绝大部分时候,若是有“一个需要花费很大精力来确定答案的问题”出现,其本身就代表着“问题的答案是坏结果”。 +顺便,尝试联系狮鬃号,请求他们按之前说好的“预定计划”行动,你也记得准备宝具。理想状况是卡在二十分钟后的那个瞬间里恰好完成所有布置,如果在执行上会遇到问题的话请立即通知我。+ +明白。+ 藤丸立香安抚地拍了拍德维尔总督的肩膀,请这位跪坐在地面上的中年女士稍微控制一下情绪,然后向着遗迹中依然未散去热量的空气开口: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位,但我相信你就在附近看着。”她如此说,“刚刚被我杀掉的那个胸无大志的蠢货应该确实只是想把这颗星球拖进亚空间里,但你的目的不止于此的吧?” 德维尔有些困惑于藤丸立香到底是在和谁说话。这困惑只持续了两秒钟,因为两秒之后,就有一阵凄然可怖的笑声从无法辨认方位的某处传来:仿佛是极远处,又仿佛在极近处,又仿佛前后左右无所不在。 这并不是以人类的方式发出的声音,自然也难以被人智所理解。德维尔的意志几乎要被这笑声中蕴含的那些无法言明的东西摧垮,但搭在她肩上的那只属于王座特使的手带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温度,这点温度勉强维系了她的理智。 紧接着,一个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异物自帷幕后款款而出——又或者,是这个不应存在于帷幕后的世界非自愿地迎入了这个怪物。 那是一只形容可怖的蓝色巨鸟,体型庞大,手持着同样巨大且装饰繁复而亵渎的法杖。仅从这一点来说,它显然要比占据了拉杰·海斯汀的那一只奸奇恶魔气派得多,很容易据此推断它的力量显然更强,而且更受它们主子的宠爱。但它看起来又很衰老,不论是它身上发灰发白的蓝色羽毛,还是它干瘪而衰弱的肢体都将这一点明确地注释在了最表面的部分。这当然会令初次见到它的人感到疑惑:恶魔也有衰老这个概念吗? 最重要也是最与令它众不同的一点是,这只奸奇恶魔有着两个衰老的、鸟类般的头。 “万变魔君,‘织命者’卡洛斯。”藤丸立香毫不在意地叫出了来者的名号,“又见面了,真巧——或者我更该说,安排这场大戏劳您费心了?” 跪坐在地上的德维尔总督震惊地抬起头,看向身边神态自然自如的王座特使。她还没来得及对这句话做出思考,恶魔发出的尖声啸叫就再一次扰乱了她的思维: “可敬!可敬!竟能以凡人驽钝的双眼看破我的计划!” “愚蠢!愚蠢!即便知晓此事也无法逃脱命运的罗网!” 它的两个头分别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发言。 “你就不能把事情弄得简单一点吗?我为什么非得一次跟你的两个头说话。”藤丸立香做出一副貌似友好的态度抱怨,“我们开始谈话之前,伱能不能先跟自己达成一致?” “有道理。” “不可能!” 卡洛斯的两个头分别从两个方位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藤丸立香,那两张鸟脸上不合常理地显露出了非常人性化的表情——一张脸显得欣慰又快乐,甚至隐约表露出一种亲近之意;另一张脸则烦闷又愤怒,似乎恨不得把立香挫骨扬灰。 德维尔总督的神智再也坚持不住,令她在万变魔君的面前低下了头。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面前地上的一块凹陷,在心中不断地唾骂自己。她肩头搁着的那只属于少女的手上一直传来安抚心神的温度,而这只是让她更加自责。 她听见恶魔仿佛刮擦钢板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也是变化,这很有趣。” “难以预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 藤丸立香让手中的长枪尾部轻轻着地,在那点细小的“咔哒”声后开口:“我自己也不好说,但整件事确实都透露着过于巧合的不对劲。” 不知为何,她竟然也摆出了一副要与敌人长谈的态度: “我们‘恰巧’地找到了一个混沌战帮,他们‘恰巧’地知道有关这颗星球的传言的其中一个版本,我们在抵达这颗星球后,康拉德·科兹又‘恰巧’看见了一个让我们必须降落到行星地表的预言,而我们降落后,又发现自己抵达了一个‘恰巧’的时间——太巧合了,只要有哪怕一丁点相关知识的人都不会看不出来吧?” 然后,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还有,你们干点什么都要把‘九’这个数字放在事件里面,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们在幕后主使一样。我虽然大致明白你们是有‘圣数’这个东西,但真的不论干什么都非得蹭那一点玄学意义带来的效果增强吗?这让你们这帮恶魔看起来像是在野地里划地盘的动物诶。” 她没说是用什么手段划地盘,但只要稍有常识的人便不难对此联想,何况是万变魔君。理所当然的,卡洛斯的一个头咯咯地笑了起来,另一个头勃然大怒: “你很有勇气!无怪圣奸奇要将你奉为上宾!” “你屡次冒犯!我必有一天要将你挫骨扬灰!” 但是它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什么都没有做。藤丸立香因此还有空余笑出声来,继续嘲笑: “这一次,你的哪个头说的是真话?哪个头说的是假话?”她质问,“若奸奇确要将我‘奉为上宾’,那你又怎有将我挫骨扬灰的机会?若奸奇对我毫不在意、甚至下令将我除去,你又为何只字不提我的灵魂?怎么会有随便聊聊天都叫人看出破绽的万变魔君啊?” -御主,请不要持续试图激怒它,在此种状态下交战对我们来讲不很有利。- 奥特瑙斯中的迦尔纳趁着情绪激动的卡洛斯发出刺耳尖叫时悄悄提醒。 -我知道,我知道,杀神枪禁止对吧。- 藤丸立香也在万变魔君烦躁的振翅声中偷偷回复。 “就算你是外来的漂流者,也不应如此恣意地修剪无数命运可能的枝杈!” “你这傲慢自大的小杂种,别以为你倒向那个王座上的腐尸就万无一失!” 卡洛斯的两个头再次放出威慑,但藤丸立香毫不在意: “你难道认为,我现在能有恃无恐地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与帝皇结为同盟吗?啊,我听说过那个传言——你明明自诩为参透过去与未来所有变化的‘织命者’,却无法看清自己最该看清的现在吗?” “嘎——” “如果你能好好看看眼下的话,自然就能知道:自我落入这个宇宙以来,从来都是奸奇比帝皇离我更近!即便现在也是一样!”藤丸立香高声讥笑,“你以为为何我以区区中人之姿,却突然有能力将异世的魔术改进为适配本世界规则的召唤式?为何我从未修习过混沌法术,却能凭人类设备探测而出的示数解析仪式的效果?你要不要猜一猜这些知识到底是从何而来?” 卡洛斯的两个头全都生气了: “这不合理!既然你已接受了我主赐福,为何还未皈依圣奸奇?” “这是亵渎!获得恩赐后竟还如此怠慢,怎能容许亵渎者存活?” “很简单,因为奸奇不想这样,也做不到。”藤丸立香冷笑,“若是祂想,那么我在踏入此世的第一步里就该被祂捏在手心了;若祂能做到,那我是绝对无法逃离奸奇魔域,投奔帝皇的。但你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嘛——啊,抱歉,不小心忘记你看不到‘现在’了。” “区区人类,怎敢揣度圣心!” “驽钝之徒,缘何狺狺狂吠!” “因为我太清楚神是个什么玩意儿了:持有莫大的权能,却会反过来被自己的权能束缚,只能永远地被绑死在自己神职的宝座之上,连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行,一点也不自由,严重的甚至连性格和思维都会被影响——当然,像奸奇这么逊的神我也是头一次见就是了。” “你怎敢空口白牙做出如此狂言!” “你怎敢不向我主无上伟力屈膝!” 卡洛斯狂怒的姿态形容可怖,但藤丸立香却只对此感到困惑: 都这样了还是翻来覆去这么几句,这个双头鸡是不是不会吵架啊? 只有她自己在单方面输出,这一点让她觉得很没成就感,说得太多也觉得口干。但话赶到这里,不继续说下去似乎有点不礼貌: “怎么能说我是空口白牙讲这些话的,我当然是有详细观察和切身体验才能下结论的啊?”她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说,“祂自号‘万变之主’,却连自己宇宙中的所有变化都无法穷尽,也没法对并非这个宇宙当中的我做出什么像样的影响——甚至没法通过混沌力量直接影响我的神志诶,超逊的啦。” 卡洛斯的两个头同时发出了一阵超越人类理解的可怖的尖叫。若是有一般的凡人毫无防护地身处于此地的话,恐怕从灵魂到躯体都会在转瞬间被这声尖叫所带来的混沌能量碾为齑粉。 只可惜,藤丸立香怡然不惧,德维尔总督又处在她所传输的帝皇灵能的保护下,除了本能的恐惧之外,只是稍微感到了一点思绪混乱。 在那声尖叫中,卡洛斯的两颗头颅有志一同地传递出了同一个意思:“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而藤丸立香对此只是嗤笑: “你是万变魔君,奸奇座下的红人,可你在嘶喊这句话时可还记得你的主子?” “你又怎敢妄言——” “——怎么是妄言?我可太清楚神是个什么玩意儿了。怎么可能会有司掌变化的神祇不乐于见到变化?何况是不应存在于此世的异物引发的变化?奸奇真的想要我死吗?若不应存在于此世的我死去,我不应存在的灵魂又会去往何方呢?祂认为自己承担得起损失掉这些变化的风险吗?承认吧,你总是喊着杀了我,只是你自己想要杀了我而已: “毕竟,万一我在一念之差间陡然决定转投奸奇,那从‘永恒之井’里活着出来的宠儿可就不止你一个了!” 024 我在等特异点,你在……哦你也在等啊 在赛维塔抵达遗迹地区附近时,他几乎错觉这里被一整个连队肆虐过。 然后紧接着,他就意识到,将这附近的广场用高温与能量犁过一遍的不是一个连队,而是某种比一个连队的阿斯塔特加起来还还要可怕的东西。 四周破碎的地面与断壁残垣倒还在其次,这块地区上显然发生过一些人类所不能理解的事:凭空燃烧、色泽诡异的妖火,被不合常理地扭曲过、却仿佛原本就应该那样生长的人类肢体,以绝不可能维持稳定的结构抽象画般静立在原地的、看不出原本是什么的建筑,还有,能明显看出原本是无机物,却因某种未知的原因“活过来”后又被杀死的“生物”的残骸。 “恶——心——”贞德·alter再次说。不过这次,这個被拉长的词汇中显然蕴含着另一种更为负面的情感与强烈的恶意。 赛维塔不熟悉这些,但也并非对这些一无所知:亚空间的异象,未生者的把戏。 早在大叛乱时期,他已经在自己的表亲当中稍微见识过了一些类似的亵渎手段。他对此嗤之以鼻,但也没有去阻止他人染指这些禁忌的高尚情操。只是现在看来,一万年过去,这些从宇宙的另一个侧面流出来的毒液,显然已经将现实侵蚀得更深了。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灵能正在以一种有节制的方式被铠甲本身抽调。紧接着,他的铠甲本身向他提示:所有的武器系统都已经上线并解除锁定了。 他让自己的目光投向身侧的虚影,黑色的女人朝他翻了一个嫌弃的白眼:“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你是。”赛维塔平静地回击,“只有你,我只是被你拖过来的,可没想掺和进这件事里。” 但与此同时,他已经在迅速地确认这身装甲上自己所能动用的一切力量了。 在临战前进行类似的准备与检查几乎已经成为融入他骨血中的本能,而十年的“休憩时光”显然不足以让他在这方面变得生疏。并且,赛维塔意识到,自己对这件事也并没有原本以为的那样抗拒。 ——这一连串莫名其妙地发生了的事故确实也让他憋了一口气,他的情绪也需要一个得以发泄的出口。如果恰好能将之发作在始作俑者身上,那当然更好。 “哈。”贞德·alter冷笑。或许在没有这样紧急的时刻里,她是愿意接着嘲讽一番赛维塔嘴硬的样子的。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排在待办列表的前方。 “一个忠告:见到敌人了之后不要听它们说什么,直接打上去就行了。”她这样说,“那群蓝毛鸡嘴里讲出来的东西,多听一秒也是对耳朵的、难以忍受的亵渎。” “用不着你说。”赛维塔回敬道。 他们已经能看见不远处的洼地中,相互对峙的一个小小的、散发金色光芒的身影,以及另一个庞大的、变异鸟类般的,蹒跚挪动的怪物。 ----------------- “你什么都做不到!” “你什么也救不了!” 卡洛斯的尖啸令人难受地剐着所有听者的耳膜。它以灵能高踞在半空之中,手中紧握着的法杖散发着灵光,击出一波又一波颜色与形态各异的混沌法术。只可惜,用于直接攻击的法术全都被金色的长枪本身或者流溢而出的火焰烧尽了。那些将现实中的存在扭转变异为混沌亵渎造物的法术倒是能够成功,只是它们被卡洛斯控制着一拥而上,却甚至在堪堪接触到火焰温度的距离就会被烧熔。 藤丸立香则依然站在遗迹地面上,持枪守在德维尔总督的身前。迦尔纳的防守万无一失,四周炽烈的火焰带来的高温也在灵能的控制下不至于将毫无防护的凡人也一并烧尽,但这样的战斗未免太过束手束脚了一些。 双方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取得战果,情况暂时僵持了下来——但这种僵持对卡洛斯来说,也是一种胜利。 天空中那道在藤丸立香降落时强行烙出的金线,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仪式本身的存续,已经不可避免地变得暗淡了。特异点的缺口在合拢,帝皇灵能的传输逐渐变得滞涩,立香本人想来也意识到这一点,她现在对力量的使用远没有之前炮轰法术防护时那样豪爽。 而作为万变魔君,卡洛斯对法术的敏锐自然也令它清楚地感知到这一点。 它浮在半空中,两个头吵闹地轮流发出嘲笑: “伱当然看得出,这样拖下去对我方更有利!” “你不会没发现,这颗星球正逐渐与世隔绝!” “你当然可以破坏仪式的核心,阻止帷幕被溶出空洞,星球被悄无声息地拖进亚空间。” “但你真的应该这么做吗?核心被破坏的瞬间,它所承载的能量也会将帷幕本身撕裂!” “泽斯·查提无疑是个蠢货,但他在仪式的布置上还算别出心裁。” “你能找得到吗?仪式真正的核心?然后你会怎么决定呢?” ——烦死了。 爆炸的巨响盖过了卡洛斯聒噪的叙述。那是藤丸立香将手中的金色长枪“不灭之刃”投出,随后撞在卡洛斯的法术护盾上所发出的声音。这一击只是单纯的投枪,虽然在迦尔纳本人实力的加持下依旧气势出众,但已经没有了之前宝具那般的威能。 通道正被弥合,帝皇的目光即将无法投注在这个完全封闭的“猫箱”里。她很快就会失去能量上的支援,现在必须尽可能地节省。 卡洛斯在挥手间阻挡了这一次攻击,然后做出了更大声的嘲笑。藤丸立香沉默不语,只是利用灵基的牵引让长枪自行飞回手中,深呼吸了一次。 虽说她确实也在等待特异点完全成立的那一刻,但这样拖下去,也确实对卡洛斯更有利:接下来的计划中,她必须遣散迦尔纳的灵基,让奥特瑙斯装甲回归到它原本的作用中去。但如果一直被卡洛斯这样纠缠的话,这一步就会不得不被无止尽地拖延下去。 毕竟她只是个柔弱的御主,本身实在是没有什么战斗力。 至于卡洛斯所透露的有关仪式的那些话,她也早已经思考过。这一类混沌仪式的核心必须得要拥有足够的知名度,受到参与仪式的人员(杰斯塔尔全境的所有人)一定程度的认可,并且具备象征意义。原本,她以为这仪式的核心无疑是这个在当地无人不知的“大远征时期遗留下来的遗迹”,但从遗迹本身已经被破坏,仪式依然不受干扰地进行了下去这一点来看,这个判断显然是错误的。 而卡洛斯又证实了她的一个糟糕的预想:破坏核心本身的行为在停止仪式的同时,也会造成很大的负面结果。 -或许是时候做出取舍了,御主。想要事事做到完美是不可能的。- 迦尔纳的声音从奥特瑙斯中传来。 -我明白,迦尔纳。但……无论如何,我必须抓住特异点真正成立的那一刹那的时机。届时不论情况如何,我都会遣散你的灵基。- -我理解这个决定。你那星辰般闪烁在黑暗中的意志必不会蒙尘,我在此预祝你武运昌隆。另外,御主,现在就做出最坏的预测还为时尚早。- -嗯?- 不远处有熊熊炽焰咆哮而来。那咆哮不仅是因高温的气流涌动而生,也不仅是因庞然大物迅速移动而产生的机械轰鸣。那其中,显然还夹杂了一些,真正的怒吼: “又见面了你这个蓝毛鸡!这次肯定把你穿在杆子上烤成焦炭!” “偷袭哪有先吸引敌人注意力的?!” “谁跟你说这是偷袭!对这个几次三番骚扰立香的鬼东西,老娘就是要正面锤它!看招——” “咆哮吧,吾之愤怒!grondementduhaine)” 终结者装甲肩部的发射器展开,然而从里面被烈焰裹挟着涌出的不是任何一种帝国制式的导弹武器,而是某种形似原始铁钎的东西。 浮在半空中的卡洛斯总算意识到战场上半路杀出了另一些变数,在闪避不及的情况下尖叫着转过头去施展防御法术,但那些看似杀伤力不怎么样的铁钎却轻易地穿透了它的护盾,赤红色的火焰仿佛是以无尽的愤怒与憎恨作为燃料,轻易地烧熔了卡洛斯的所有术式,随即带着高温刺进了它的皮肉里——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然后,真正的红莲业火才从其中爆燃而出。 卡洛斯从半空中直坠下来,庞大的身躯在烈焰当中痛苦地挣扎,卷起了地面上散落的无数尘土与砂砾。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本该大声嘲笑的这个情景里,甚至没把自己的任何一点注意力分给在地面上苦苦挣扎的万变魔君。 “立香——好久不见——”贞德·alter的虚影在终结者装甲边上拼命地挥手。装甲本身显然有一种想要立刻凑上前去的冲动,但赛维塔硬生生凭自己的意志将这种冲动按住了:敌人还在眼前并且没死呢,要演这种久别重逢的戏码是不是也换一个时机? “啊,是alter亲!来得太及时了!真是可靠!”藤丸立香那边传来这样的喊声,“那只双头鸡可以交给你吗?我这边还有要做的事!” “什——那当然!没问题交给我就行了!” “非常感谢!不愧是alter亲!” 卡洛斯身上的火焰逐渐消去,贞德·alter的虚影在短暂的交谈后,带着非常满足的笑容干劲十足地将注意力转回到战场上。整件事情运转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但赛维塔就是无端觉得,自己在这里实在是很多余。 ----------------- 如此及时的援军实在是令藤丸立香舒了一口气:前方有贞德·alter顶住的话,她就能腾出手来进行自己本该做的工作了。 其实有关仪式核心的问题并不很难想:除开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遗迹之外,仅剩下的那个从一开始就被设置这个仪式的恶魔保护起来的,为杰斯塔尔全境所熟知的,因身份特殊而有一定象征意义的人,就在这里。 藤丸立香自战场前回身,看向身后因为如此多的变故与打击而失去力气,依旧跪坐在地上的女人: “杰斯塔尔总督杰思敏·德维尔,因私自使用未经帝国认证的违规技术,勾结混沌,献祭帝国子民,触犯帝国法律后过失不报,于十一税款中以次充好,对帝国人民、帝国星球的生命财产造成巨大损失。我作为帝皇亲选、王座特使,将以渎职与叛国的罪名对你判处死刑,你对此是否有所异议?” “没有,阁下。” “我的判决已经做下,你已认同,故而不会因任何事更改。但,杰思敏·德维尔,你为这颗星球鞠躬尽瘁、禅精竭虑,你为杰斯塔尔的人民呕心沥血,设身处地地思考也是事实。你确实令这颗星球上的人民生活得更好,人民也因此尊敬你、爱戴你,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阁下,我犯了罪。” “你认为你自己罪在何处?” “……我,盲信自己的旧友,对下属失察,妄想利用不正常的手段令星球增产——” “——不对。” 藤丸立香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斥问: “信赖自己的友人有错吗?想要令星球繁荣,取得进步有错吗?为自己的子民着想有错吗?在无法可想的时候孤注一掷赌一个可能的未来有错吗?你或许错在不够谨慎、没有看穿混沌的阴谋;或许错在优柔寡断、没有在影响不大时及时止损;或许错在败给诱惑,被一个更美好的未来迷住了双眼——但我要说,你的动机没有错!” 德维尔总督因这些话感到震惊。这太不像是王座特使会说的话了。 她依然以一种受审般的姿势跪坐在地上,却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眶已经润湿,而对这一切拥有裁定权的那人还在继续: “这件事情唯一的错误,是帷幕后那群禽兽不如,虎视眈眈,肆意玩弄人类命运并以此取乐的虫豸本身的存在!” 藤丸立香高声怒喝: “伤害业已造成,判决不会更改,责任人必须对此付出代价。但我在此向你,向为了这颗星球费尽心血的总督女士发问:你真的能心甘情愿地去死吗?” 不可能。怎么可能。 “你难道没有任何遗恨吗?” 遗憾与悔恨到处都是。 “你是否还有想要达成的愿望?” 有的。当然是有的。 清澈的泪水划过杰思敏·德维尔因岁月而遍布沟壑的面庞。她早已忘却了仪态,忘却了标准口音,忘却了文法。她跪在地上,向前探身,如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苇草那样拼命地伸出手: “我想要勘正这一切!”她以皲裂破碎的声音嘶吼,“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让杰斯塔尔远离邪神的掌控!” 又一道金光划过天幕。那金光仿佛画卷,在亚空间内瑰丽到令人作呕的天空上徐徐展开。德维尔因泪水而模糊的双眼未能确认那些光到底是什么,在那之前,藤丸立香就已经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人理装填- “你会失去一切。”她宣判,“你的过往,你的人生,你的功绩,你的存在。即便如此,你也想要达成这个愿望吗?”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吗? “我愿意!”德维尔的声音急不可耐。 “那么,我将以‘饮罪者’之名咽下你所有的罪恶。不会有人记得你今日的牺牲,但我向你保证,你无垢的灵魂将回归黄金王座。” 在那一刻里,藤丸立香自上而下俯瞰着的金瞳宛若神祇。 -奥特瑙斯·灵基增强模式启动- -宝具展开:不被铭记的楔子(grandorder:untoldepic)- 025 不被铭记的英雄 距离预定的时间还有三分钟。 风暴边界号已经悬停在第一城市内城区的遗迹上空附近,与黑暗天使的联络也已经结束了。 索姆尼在当时询问是否需要帝皇幻梦号在火控方面进行支援,只换来兰马洛克莫名其妙的怒火与强硬的拒绝。索姆尼倒是不在意这个,他在意的只有黑暗天使能否完美地按照计划行动。 亚空间的波涛正将杰斯塔尔缓缓吞噬,时间与物理规则的逐渐混乱令绝大部分用于物理宇宙中的探测器与传感器失灵,只剩下他自己身上的一些传承自黑暗科技时代的设备,以及风暴边界号搭载的近未来观测透镜·示巴还保持着时灵时不灵的运作。 索姆尼并不抱怨,只是平静地检视着所有他能够收集到的数据,在不断的交叉对比之后,计算得出最接近真实情况的示数。在反复的论证后,他确信的确有一颗炮弹在恰当的时间被击出,并准确地沿着那条藤丸立香速降烧灼而出的、唯一能沟通特异点内外的通道下降。他因此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那些黑暗天使总算还是没有搞砸。他想。 这种机械的行为模式不知是来源于他本身就是机械,还是被借取的禁军外壳所影响。藤丸立香疑惑过这一点,但索姆尼自己并不在意。对他来说,他唯一关心的只有自己是否能完美地完成任务。 不论是帝皇幻梦号,还是禁军,在“被制造出就是为了完成帝皇赋予的任务”这一点上,都是相同的。 在离开之前,他从帝皇那里领受了两个命令:服从藤丸立香的一切调度,以及保护她的生命安全。他原本认为这样的命令清晰简单,并不是很困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对此产生了迷惑。 在实际操作中,许多时候,这两个命令会相互冲突。若要一板一眼地完成前者,那么后者往往就会朝着失败的方向滑去:藤丸立香在过去的半個主观年里有两次濒临死亡,两次甚至都发生在风暴边界号内部,与他只隔了一层舱门,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次如此严重的失误还能说是偶然,两次就令他开始疑惑。他将这件事向藤丸立香申告,后者只是很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没想到这一点,不过这下你总算开始‘像个人’了。” 藤丸立香没有给出具体的答案,她认为这件事没有什么统一的标准。她只对此提出了建议:不要那么死板,可以试着反驳她下发的命令。没有人是永远正确的,因此必要的时候即便是确切的命令也可以违抗——至于什么时候是“必要的”,那就要看他自己的判断了。 索姆尼接受了这些建议,但他仍然很困惑。他的确有在尝试,但他依然无法判断什么时候是“必要的”。 那个“必要的时候”在哪呢?或许在他们登上这颗星球之前,或许在藤丸立香决定只身融入人群调查时,或许在混沌仪式开始、空间即将闭锁时,又或许在藤丸立香决定独自进行轨道空降时…… 又或许,还没出现。 如果他能真的如藤丸立香所说的那样,“更像个人”,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否就会更容易呢?索姆尼如此猜想,但也无法判断。 如此繁杂的思绪只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狮鬃号”投下的弹药以完全不符合物理学的姿态沿着空中的那条纤细而蜿蜒的金线下落,索姆尼的伺服系统为他计算出导弹落地的精准时间,随后,他反推得出,自己应当在现在开始行动,执行“开启宝具”的命令。 这也是一个他并不能理解的命令,但命令存在的意义并不是让人理解,而是让人去执行。 他转身离开主控室,登上风暴边界号的外部甲板。特里同引擎持续运转供给的魔力充盈着他的这一个躯壳,几乎达到了灵基所能容纳的上限。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利用这些能源重构自己的灵基,但这一个宝具只能以目前的这个与人类相近的躯壳释放。 索姆尼面对亚空间绚丽夺目到令人生理不适的天空举起自己的双手,将全部机能完全集中在一起,以破釜沉舟之势调取了这一个他被后天附加的、并不理解其存在的,由帝皇给予的宝具: “人类的黄金之梦(ageaurea)。” 过程比他想象中的要略微简单一些。正如藤丸立香所说的,即便他并不理解其中的原理,在“不得不用”的场合下还是用得出来。对人类来说,自己将自己逼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是很难想像的事,但对于本是一艘战舰的索姆尼来讲,过载运转作为一种战术选择也是有需要时就能自然而然地开启的事情。 金色的洪流从他虚托着的双手中凭空升起,在天幕上勾勒出了一片宏伟的画卷:那是无数人类安居乐业,无数人类畅游星海,无数人类尽情探索,无数人类和平富庶的景象。 整幅画卷以一种语言难以形容的、极繁又极简的方式展开,既能在上面见到整个银河系中人类繁盛的图景,又能同时看清任何一个有人居住的星球中,哪怕是最普通的一家人桌上丰盛的晚餐。战争已经消弭,异形与混沌的威胁也已被排除,银河系当中有且只有人类,帝国在安全而祥和的环境下繁荣昌盛。 那是帝皇曾做过,或许现在依然在做的梦。因为“帝皇幻梦号”这个名字所带有的象征意义,他将这个梦交给了索姆尼,而后者也顺利地将其承接了下来——即便他无法领会这个行为的意义,又或者宝具本身的意义。 他在杰斯塔尔的上空展现了帝皇的梦,但他也不清楚藤丸立香希望自己如此做的意义。 不论是作为战舰还是禁军,他都不会因帝皇的决定产生疑问。他依照命令做事,不提问,不质疑。他是为大远征而生的工具,服从就是他的天职。 但在这个宝具展开后,暂时没有需要他完成的命令的时间里,索姆尼本能地检视起自己的成果:在帝皇的梦境如同一片鎏金的光芒般缓缓下落至地表,在那之中,神圣泰拉的位置漂浮着一个蓝宝石般的,表面70%以上都是流动水体的星球。 他不理解这个景象所象征的意义。那颗星球在他存在之前就已经成为一片干涸的废土了。只是,在这个难得能够忙里偷闲的时间点上,他暂时性地允许自己的目光在那上面多驻留一会儿。 他觉得那颗星球很美。 ----------------- 在这个业已发狂的世界当中,虚幻与现实,梦境与实际之间的分界,并没有那么明显——尤其是在亚空间当中:在藤丸立香宝具的作用下,杰斯塔尔上空徐徐展开的“帝皇幻梦”,在某一个瞬间里与现实成功混淆。而她并没有错过那个瞬间。 毕竟,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在最初版设计当中就有的能力,不是作为载体对灵基肖像中的数据进行降灵,也不是作为中间媒介链接双方的灵基,而是对使用者本身的灵基进行补强。在这样的“补强”之下,即便未曾抵达过英灵之座,藤丸立香也能成功地将自己的“人生”升华为宝具来使用: “不被铭记的楔子”。那是一个以凡人之躯消除特异点,剪定异闻带,横渡众多历史,为人类整体夺回未来,却在未来被夺回后无人铭记,只能默默消失的故事。那个未来里唯独没有她自己的位置,她也早已接受这个事实,不会因此而感伤了:她自己不是还有自己的“未来”嘛。 藤丸立香很乐观地认为,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人生也只不过度过了“楔子”的部分而已。 “楔子”本身不仅是象征故事的开始,更是能够牢固地固定两个物体之间的结构。于藤丸立香而言,她是曾夺还人理,将之重新固定为“人类应前往的未来”的楔子。对她来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宝具名了: 在那个梦与现实混淆的瞬间里,在特异点完全合拢的前一秒,她将帝皇梦境中的繁荣景象混淆为“杰斯塔尔现在的状态”,固定在当时当刻的时间点上。随后空间锁闭,特异点成型,外界再也无法观测到“猫箱”内部的情况—— ——也就是说,在将这种完全的锁闭彻底解除之前,无人得以知晓,杰斯塔尔到底变成了一颗空无一人的死星,还是繁盛如同帝皇幻梦一般的盛世。 而将情况尽可能地引导向后者,则是藤丸立香所背负的使命。 亚空间中的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是混乱且无意义的。但是在这个平时几乎没有用,只在特定情况下近乎万能的宝具的效果当中,混乱中诞生了秩序,无意义也可以被利用。 在藤丸立香与德维尔总督交握的双手周围,遗迹中的景象在有序地飞速倒退。破碎的墙壁与雕饰弥合,人群倒退着来来往往,曾被举行过的仪式倒放一般飞速掠过,从祭品的躯壳中流出的血液窜回到他们的身体内。她们看着灰尘一次又一次堆积在地面上后又被清扫,她们看着来往此处的人群从一整个庞大的研究小组向前越来越少,直到停在一个只有两人的场景当中: 还没有罹患“蓝灰症”的拉杰·海斯汀兴冲冲地拽着比现在更年轻一些的杰思敏·德维尔,指向墙上一副描绘了农作物的壁画。 这是一百一十年前,他们在考古活动中第一次发现这个遗迹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他们的眼睛里还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这是你的‘缘’在此处所能回溯的极限。”藤丸立香对她身边的总督女士说,“我可以在这里执行对你的判决。只要能够证明你确实在刚刚发现这个遗迹的关键节点上就已经死了,那么后面的许多事情便会改变。” 德维尔总督怔愣了一下。她本想立刻答应,但又意识到,藤丸立香会说这些话本身就是一些暗示。 “但是您没有这么做。”她敏锐地指出,“也就是说,这个方法并不是万无一失的。” “没错。”藤丸立香坦率地承认,“因为拉杰·海斯汀还活着,而他在这条世界线的未来依旧会注定被那个奸奇恶魔占据。实话说,在我最开始的构想中,是需要将你们两个一同在过去的时间点上证明已死亡,但拉杰·海斯汀被恶魔夺取了躯壳,未生者的影响令这种证明变得近乎不可能。更何况,你现在已经成为了混沌仪式的核心,我不能保证确证伱的死亡后是否会在那个时刻就撕裂现实的帷幕。” “那么……” “所以,你要前往的是更久远的过去。” 藤丸立香抬起手。她为德维尔总督指示了方向,但那不是任何一个实际存在的、在正常情况下能够被人类理解的方向。那是只有在亚空间这种混乱的地方才成立的方向。 藤丸立香指向“过去”。 一个遥远的,晦暗的,难以辨明的,充斥着死亡的过去。 “大远征”。 “在一万年前,杰斯塔尔曾经是一颗被异形占据的星球。是它们在地底留下了这样的遗迹。”她向德维尔总督叙说,“在大远征的过程里,黑暗天使军团曾奉命对这颗星球执行轨道轰炸,以病毒炸弹的形式灭绝了这颗星球上的整个生物圈。” 大远征时期的狮鬃号,属于黑暗天使军团的狮鬃号,曾执行过对还未得到“杰斯塔尔”这个名字的这颗星球灭绝令的狮鬃号,装载着同时期同型号炸弹的狮鬃号。以历史的“缘”来讲,没有比这更优秀的触媒了。 当狮鬃号向杰斯塔尔的地表投放炸弹时,亚空间中相应的历史便会自然而然地浮现。藤丸立香要做的,仅仅是在恰当的时机里抓住它,将它展示给德维尔总督。 “最稳妥的方式是,你前往那里,死在那里。利用轨道轰炸,又或者利用你自身死亡所激发的能量,在一万年前就把这个所谓的遗迹抹去。”藤丸立香用一种强撑出来的冷酷语气说道,“一万年的时光,单程票。太过遥远,因此我不会与你同去——我还有未竟的任务与责任,不能放任自己死在这里。” “……我完全理解。” “我不清楚如此长的旅途中会发生什么,但你如果决定要踏上这条路,就绝对不能停步,甚至连放弃的念头都不能产生:整个世界都会因你成功与否而被影响。” “我明白。我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意志战胜一切困难。” “不,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没有人明白。”藤丸立香反驳,“即便帝国有非常可靠的延寿技术,人类依旧不是能活那么久的构造。一万年不是人类能以己身丈量的尺度,即便肉体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毁灭,精神也会在这个过程里被磨损得不成样子。人类是生活在瞬息之间的生物,在那样长的时间里,你的目标、记忆,愿望都可能被消磨。你要面对的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最大敌人——时间,截至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功战胜它。” 德维尔总督露出了惶惑的神色,而藤丸立香依旧在冷酷地指导: “不要去想着战胜它,要想着逃跑,想着保全自己,想着自己必须活下去,直到你应当死去的那一刻。如果现在一心求死的你能够抱有这种信念,那么就踏上那条路试试看吧。又或者,你可以选择这里做你生命终结的地方——实际上这也不会让现状变得更差。选择权在你,亚空间中的时间很暧昧,你大可以仔细想想。” 德维尔总督花费时间想了。她具体想了多久呢?在亚空间内计算时间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因此包括她自己在内,谁也不知道答案。 “我选回到过去,死在过去。”她最终这样说,“令这颗星球堕入混沌是我的过错,那么无论如何,我有将错误纠正的义务。” “即便要面对比死还可怕的漫长未来?” “即便如此。” 藤丸立香闭起双眼,点了点头: “那么就请去吧,向着过去的方向回溯。”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祝你一路顺风。” ----------------- 外人是不可能了解,在回溯一万年的旅程中,旅者本人的主观感受的。站在相对而言的“未来”的藤丸立香所知道的是,在她观感中的下一个瞬间里,她就已经观测到德维尔总督出现在了那个“过去”的时点中。 她已经面容枯槁,形貌憔悴,不比一具骷髅好上多少。即便藤丸立香的宝具允许她在上溯时间的瀑布时肉体不被影响,但精神上遭遇到的摧残依旧会显现在人类自己的躯壳里。她几乎已经死了,但依然凭着一股执念勉强活着。 她成功了。她将死在自己出生之前,死在一万年前的大远征当中。因为这一不应存在的悖论,在特异点解除、宇宙本身对自己进行修正后,她将不会出生。她的存在将就此消失,与她有关的一切也将不复存在。 从此往后,除开藤丸立香之外,将没有人知晓世上曾有过、或是将要有一个犯下大错,又以自己的生命与灵魂将错误成功纠正的星球总督。她的确有所缺陷,但她在她的人生中所爆发出的强烈意志与执念,她为了更正自己的错误而跋涉经行的伟大旅程,又确实令她堪称为“英雄”。 英雄之名无人铭记,宏伟史诗无人传诵。这多少令人感到物伤其类,但藤丸立香早已不会因此感伤。她只是再次利用自己处于启动状态的宝具以及亚空间中时间概念的不稳定性,拣选了相应的过去,将之混淆为特异点“真正的原点”。 狮鬃号自第四十二个千年击发的炸弹终于再一次被允许下落。它作为第三十个千年的库存装备,出自第三十个千年的舰船炮膛,坠落在第三十个千年的星球之上,毁灭了第三十个千年的一座建筑,这逻辑是完全通顺的,没有丝毫不合理之处。而被它杀死的那位第四十二个千年的星球总督,在爆炸造成的高温高压之下彻底碳化,尸骨无存,灵魂也已经在黄金王座穿越时空的感召之下远去,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曾经存在过。 仪式因核心被摧毁而停止,特异点消弭。在与世隔绝的“猫箱”开启的那个漫长到近乎永恒的瞬间里,无数的可能性坍缩消失,无数的未来被剪定死去。在亚空间的波涛冲刷之下,存续了四万年以上的“人理”借此向这个偏远的星球投来一瞥,线性时间的概念得以再次确立,现实在藤丸立香对过去与未来的锚定之下开始重构: 星球级仪式的核心被摧毁确实影响到了亚空间,但在第三十个千年里,亚空间与现实之间的屏障还很厚重,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能量而产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变故。只有检测到相关波动的黑暗天使在打扫战场时发现了一次不正常的空间折叠现象:一颗炮弹不知怎地越过地表直接击中了异形在地下藏匿的神殿,也不算什么坏事。因此,这次称不上事故的事故就这样被毫不在意地封存了起来,连同作战报告一起束之高阁。 随着奸奇恶魔在这颗星球上的最后一个据点也被摧毁,星球本身也借此脱离了至高天的掌控。它依然因为灭绝令对环境的打击被暂时性抛荒,因为大叛乱的发生而被人类所遗忘。然而,一万年过去后,没有人在这个被再次发现、命名为“杰斯塔尔”的星球上发掘到任何混沌遗迹,笼罩整个星球的混沌仪式自然也从未发生。它就这样安静地悬浮在物理宇宙当中,作为一个帝国星球稳步发展,直至欣欣向荣。 在人类历史的第四十二个千年里,杰斯塔尔无事发生。 026 无人知晓的谈话 “我们把这里称为‘废弃孔’。”梅林如此向康拉德·科兹介绍。 从后者的表情来看,他显然有很多话要问: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将我拖来藤丸立香的梦境世界最底层?为什么她的精神当中还有这么一个构造?“废弃孔”到底是要“废弃”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知道这里的人有很多吗? 但实际上,最先涌现在科兹嘴边的,是一个最为浅显而直观的疑问: “你们把这里定义为‘孔’?” 他指着自己面前的景象,明确地质疑起他尚未明晰主体的“你们”的取名水准。 在科兹短暂的幻境旅行当中,他也不是没有学到任何与魔术相关的东西。至少他清楚,他人精神世界中的景象大多是一种介于物理宇宙和亚空间之间的风貌:既可能不会有太多逻辑、按照与现实相悖的莫名其妙的规律运转,又不至于完全超脱人类所能拥有的认知。但在这个区域里,他觉得自己曾经总结出来的那些规则不是很够用。 他面前的是一片纯粹的、噬人的黑暗。这黑暗令生于黑暗的科兹本能地想要窥视其背后所遮掩的东西,然而紧接着,原体强过凡人不知多少倍的敏锐感官对他发出了一個警告:不要这样做。 这些黑暗确实是为了遮掩其中的某些存在而存在的,但这种遮掩是为了保护——黑暗之下的那些甚至令他这种恐惧的化身也毛骨悚然的东西,是不应该被明晃晃地展露出来的。 藤丸立香的梦境底层,为什么会联通着这种结构? “哎呀,其实其他的一些工作连同这件事,本来我都是打算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做的,但你一直都不睡觉,我也没办法。”梅林依旧带着那种惹人生厌的轻浮笑容,以欢快的语调说着一些怎么听怎么不对劲的话,“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先让你知道‘这是要做什么’,然后征得伱的同意了。” 这话显然激起了科兹的逆反情绪:“我要是不同意呢?” 这句话换来了梅林貌似爽朗的大笑:“原体阁下您说笑了,考虑到我们目前阵营一致,倒也不需要让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的,对吧?” “我可以将此理解为,即便是见血你也要完成自己的目的吗?” 科兹在如此确认的时候甚至显得有点兴致勃勃,可惜梅林没接他的话,只是转头看向了这一片无所谓方位,因此也难以判断实际规模的黑暗: “这里是‘废弃孔’。”他收起了笑容,如此解释,“简单地理解成一个对于立香在旅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沾染到的‘恶性情报’的‘垃圾填埋厂’就好。” 科兹稍微权衡了一下是否要坚持上一个话题。但考虑到这里是藤丸立香的梦境世界,他进出都要依靠眼前这位故意给自己施加了荧光效果,好让他自己在纯粹的黑暗中也非常显眼的半梦魔的力量,他认为暂时放对方一马还是有那么一点必要性的。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是要告诉你:为什么明明因死去或消失等原因‘不存在于现实宇宙’中的原体有好几个,帝皇却偏偏选择了你。” 科兹不悦地盯着梅林:“那么,我希望你能把话说得明白点。” “最简洁的说法是,帝皇观测到了这个‘废弃孔’的存在,并希望在万一它失去控制的时候,能至少有人勉强抑制泛滥的‘恶性情报’造成的损害。”梅林平铺直叙地描述,“而在原体中,你的本质最为合适。” “……我的本质。” “经过刚才那一遭,你应该也对自己的本质有一个基本的了解了吧?脱去肉身的束缚后,那应该才是你的本能才对。” 科兹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在这种近似完全的黑暗中,原体的视力所能捕捉到的情报也很有限,但他知道自己因附着了甲片而显得狰狞而坚硬的手就在那——以某种形式触碰过自己子嗣的灵魂之后,那种微妙的、有别于触碰血肉和骨骼的切割感还幻觉似的残留在他的指尖。 “算是吧。”他斟酌着开口,“至少能用。” 黑暗是表象,恐惧是手段,预知是造物者赠予他的一双谨防被蒙蔽的眼。真正被他紧紧握在手心的权柄,是审判与惩戒,是对罪行的裁量,是对恶念的处罚。 或许这才是帝皇制造他时所带有的初衷。但他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给一个审判机器装上了人类的心。 他的父亲的确给了他一种近乎偏执的正义感,可那还远远不够。永远遥不可及的正义只是将他逼疯了。 “提起这个是要做什么?”科兹将翻涌于脑海中的繁杂思路一扫而空,强迫自己专注回到当下的话题上,“你是在暗示我的本质可以……” 他顿了一下,选择了一种更能体现他不满的措辞:“在这里‘扫垃圾’吗?” 梅林哈哈大笑。不知这半梦魔到底是读不懂气氛,还是读懂了但是也在故意找不痛快,总而言之,科兹确实是再一次地被冒犯到了。 “哎呀,你能理解得这么快真是帮大忙了。倒也不需要你真的做什么,只要把你的本质在这里稍微留下一点点就行了。” 花之魔术师抬手掐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而科兹对这个所谓的“一点点”非常怀疑。 “这个所谓的‘恶性情报’到底是什么?你还没对此做出解释。” “通俗来讲,就是在人类在生活当中‘谁都会产生的恶念’。对一般人来讲,也就是些‘会在心里想想,但不会真的去做’的念头。好比说‘中午的饭实在太难吃了真应该把厨子打一顿’、‘本来境遇相似的朋友一下子飞黄腾达了期待他很快血本无归’、‘上司太烦人了怎么不去死啊’这一类。” 梅林以一种爽朗的语气轻描淡写地描述着人心的恶意: “但你想,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把这种念头付诸实践的吧?这就说明,这些‘恶性情报’是正常地被丢入‘废弃孔’中处理掉了。但如果那个人的‘废弃孔’被大量的‘恶性情报’填满,导致坏念头无处可去的话……会发生什么你也可以想见的吧?” 康拉德·科兹看着眼前不论怎么衡量,在规模上都太过分了的黑暗,带着质疑沉默不语。 “当然,以上说的都是生活不会有太多波澜的‘普通人’的情况。”梅林在此处收敛了笑意,“在藤丸立香的‘废弃孔’中,所收纳的并不仅仅是她自己的‘恶性情报’。她本来就是‘容易与他者结缘’的体质,又因为此前发生过的各种各样的事情……这个‘废弃孔’逐渐变成了这样。” “这里面是什么?” “与她有关但不属于她的‘恶性情报’——死者的怨恨,败者的诅咒,不存在或被抹消的现实,欲诞生而未诞生之物破开子宫的冲动。如果你想要一个更简练的定义的话,‘人类一切之恶’这个短语非常合适。” 科兹狐疑地看着梅林泰然自若的脸。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点微光令他的神态在黑暗中也对观者暴露无遗。 “……如果藤丸立香只是一个凡人的话,她为何还没有被如此多的恶念摧垮?” “这个嘛,首先是因为有出色的守护骑士在,其次是因为她曾经和类似的东西签订过契约,利用这份契约也不算没空子可钻啦。当然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过那些不重要。”梅林微笑,“立香是个很好的御主,所以即便在约定的旅程结束之后,大家也都愿意继续帮忙。” 康拉德·科兹对梅林话中带刺的态度感到厌烦。他假装没理解到对方在阴阳怪气自己人望不行这一层,正想再继续问下一个问题,整个空间却产生了细微的波动。 “看来外面已经成功了,特异点被消除,‘杰斯塔尔’的情报涌进来了。”梅林如是说。 科兹仍旧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太熟悉类似的东西了——要想知道这片浓重的黑暗当中流入了什么,他并不是很需要视觉。他感知到贪婪与傲慢,他感知到掠夺与偷窃,感知到以大义为名的杀戮与牺牲,感知到更多繁杂的罪孽与恶念。杰斯塔尔百余年来发展繁荣的表象被揭下固定在现实当中,其下遮掩的腐臭的鲜血肆无忌惮地流入了这里。仅仅是惊鸿一瞥,就足够触目惊心。 科兹陡然间想起了在他们离开星炬之前,他父亲自作主张地塞给藤丸立香的一大串称号中显得莫名其妙的一个:“饮罪者”。 她确实在啜饮罪恶。 “在我们的世界,这是不应该被‘证明存在’的虚数世界。”梅林听来热情实际凉薄的声音丝毫不顾及科兹的震惊,“简单来说类似于‘观察者效应’,只要虚数世界中的东西无法被认知,它本身就因为‘不存在’而无法影响到现实世界。但在这个世界中,规则不是这样运转的。亚空间实体的生成从来都枉顾人类的意志,因此,随着藤丸立香这个外来者(foreigner)逐渐将自己的存在嵌入此方宇宙,这个‘废弃孔’也有一天会被人类之外的东西‘证明存在’——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早晚有一天会因‘人类一切之恶’这个概念转化为亚空间实体?” “还没进展到那一步,我也不好说,毕竟这是前无古人的事情。我当然是希望它能成为亚空间实体——然后立香就能把这个鬼东西彻底甩开了。但根据迦勒底中各位饱学之士与帝皇的联合推演,更可能的结果是,这个‘废弃孔’在将来会化为立香目前还不存在的亚空间投影吧。” 远处传来些许战斗的声音,看来他们所在的位置还并不是“废弃孔”的最前线。 “所以,你说需要我的本质。”科兹如此推论,“你需要我的审判裁定罪恶,惩戒消除罪恶。这个‘废弃孔’的体量正在逐渐扩大,你们需要新的守门人。” “不全是如此,不过就当成这样也不错。”梅林带着愉快的微笑说,“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那么我不客气——” 猝不及防地,科兹的左手小指陡然间感到一阵仿佛被切掉了的剧痛:梅林在话音未落的时候,就已经从他的身上切下了一小块本质。 这几乎已经可以被判断为敌对行为了。 “——我还没答应呢!”科兹在暴怒中伸手抓向梅林,但——毫不令人意外的,花之魔术师放在这里的又是一个虚影。 “这可是梦境,你的想法是瞒不过作为梦境生物的我的哦?”半梦魔的脸上倒是挂着一直以来的那种微笑,老神在在地说,“而且也不必那么生气吧?本质受伤虽然的确不容易愈合,但这点份量对你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两个月就能重新长回来的程度啦。总而言之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接下来你可以回去了——” 梅林的声音逐渐远去,眼前的黑暗也以同样的速率逐渐变得稀薄。这种得手之后立刻逃跑的行为更是令科兹心头火起,但还没等他开始思考报复的办法,就发现自己脑海中有关此事的记忆在以不正常的速率飞速流逝。 “梅林!你又对我的脑子做了什么!”他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地愤怒地大吼,换来的只有花之魔术师爽朗到气人的笑声: “我可什么都没做哦?‘废弃孔’虽然是类似亚空间的虚数世界,但也是梦境嘛: “——梦里发生过的事情,醒来就全都不记得了,这不也很正常吗?” ----------------- 科兹在风暴边界号的走廊上睁开眼睛。 他不是很记得自己站在这里到底做了些什么,唯有胸中燃烧着的怒火是指向梅林的这一件事非常清晰。 只向此处投放了幻象的半梦魔当然暂时无法抓到,他生气的缘由也晦暗不明。康拉德·科兹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将这事放下,但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他发现刚刚回到船上来,风尘仆仆甚至还没换掉战斗用的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的藤丸立香从他的身边擦过——手里拿着一本平装版《圣言录》。 “你要做什么?”他莫名其妙地发问,“你不是也明确认为‘帝皇不是神’吗?” 藤丸立香阴着一张脸转过头来:“但是我觉得我在重新编成人理的那个梦一般的夹缝间见到奸奇了。太晦气,我一定要赶紧做一次祷告‘消个毒’。” 这事足以让任何人在瞬间绷紧神经提高警惕,因此科兹的语气中带着点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紧张也很正常: “你见到混沌神本尊?发生了什么?” “我不记得。这就是大问题。”藤丸立香仍旧阴着脸,“虽然说梦里的东西醒来自然而然就会忘记,但为什么‘夹缝间’也算梦啊!” 她气鼓鼓地念叨着这些跑去自己的房间了。科兹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他心中对梅林的怒火又更盛了一层。 027 舰男人什么也没想,他只是在吃饼干 兰马洛克带领着他的队伍在“执行任务”。 他派出小队截停了自文明世界杰斯塔尔出港离去的帝国征税船队,以搜索可能的逃犯为名要求检查整个船队中的货物。 从各小队发回联络的时间看来,他们在登船后或许遇到了一些困难,但兰马洛克不在乎,他只要求自己的战士能完成任务。 这些联络中报告了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帝国在一万年后设立的行政或武装机构,一些杰斯塔尔用于抵扣十一税的当地特产(粮食,干制蔬菜,本地产香料,少许昂贵的手工艺奢侈品之类),一些很不帝国真理的舰船设施和乱七八糟的所谓“国教”人员。他们显然在这些舰船上和政务官员之间产生过了一些小摩擦,但对于兰马洛克来说,他只关心任务的结果。 任何一个小队都没有找到逃犯的踪迹,这在追捕与调查中也是很常见的一个结果。兰马洛克本不应该为此感到心焦,但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再次回想了整件事的过程:他们决定追捕逃犯,他们跟着逃犯的踪迹跃入亚空间,他们遭遇了亚空间风暴,他们想办法回到了物理宇宙却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万年,他们依靠飘散在宇宙中的近程通讯电波中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帝国的现状,他们…… 不,等一下,只依靠这個偏远星区的星系内通讯,他们能够把帝国的现状整理到如此详细的地步吗? 除了逻辑上说不通的问题之外,他还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自己忘掉了什么东西。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令他有些坐立不安,而当一个黑暗天使火翼大导师在坐立不安的时候,就很容易近乎偏执地开始寻找令他感到坐立不安的源头。 这么一开始思考,他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越来越多:他为什么只拦下了离港的征税船队,而没有封锁整个空港?他为什么如此确定黑暗天使所追捕的逃犯就在这支船队上?说到底——他们离开亚空间之后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一万年,为什么他还断定他们所追捕的逃犯还活着?甚至也遭遇了同样的亚空间风暴?也同样降落到了这颗星球上? 整件事都不对劲。这让兰马洛克忍不住神经质地查询起自己在狮鬃号跃出亚空间后的所有行动轨迹来——亚空间风暴摧毁了这艘船的盖勒立场,船上曾发生过一些莫名其妙而且不应该被说出去的事故,他怀疑这些……东西,在船只脱离亚空间之后依然留下了一些影响。 兰马洛克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些事不应该广而告之,即便是在黑暗天使内部也是如此。并且除了他之外,整艘船上的乘员都应该接受类似的调查——但这就是他一个人无法迅速完成的工作量了。如果可能,他希望对这次调查的知情人可以被局限在他自己所属的某个特定的内环当中,然而—— ——然而他陡然发现,狮鬃号的通讯记录上出现了一个非常不合理的条目:收到了帝皇幻梦号的近程通讯,时间戳显示这件事发生在二十六个泰拉标准时之前。 如果收到了如此重要的通讯,那么狮鬃号上的任何一个乘员,不论是阿斯塔特战士还是凡人辅助军,他们都该清楚这件事应当要立刻上报,最后交由他来定夺。 问题在于,这条通讯记录上已经打上了“已处理”的标识,但他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 ----------------- “如果黑暗天使那艘船上‘管事儿的’那个真的发来通讯质询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定要首先当面嘲笑他。” 亚戈·赛维塔里昂在风暴边界号的主控室中发下豪言壮语,换来了缩在索姆尼身边的椅子上,捧着热牛奶,从灵能的视角看来格外金灿灿的藤丸立香并不怎么强烈的反对: “你这是纯粹的迁怒。”她客观地指出,“在我告诉你这个人叫兰马洛克之前,你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大概率根本没直接见过他。”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嘲笑狱卒是任何一个囚犯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有趣娱乐。”赛维塔如此申辩,“像您这样的大小姐肯定不懂,但也请别剥夺我们寻开心的手段。” “但你已经不是囚犯了呀?”藤丸立香的语气理所当然,“顺便,我还没来得及跟康拉德商量这件事:如果那艘船上还有其他的午夜领主,我觉得不如干脆把他们也从黑暗天使手里保出来吧。” 赛维塔一时哑然,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立香当前坐没坐相的样子,然后斟酌着开口:“有倒是有,但是……” 藤丸立香皱起眉头,放下了杯子:“你到底是在担心你那些军团兄弟又会碍到康拉德的眼,还是觉得我没法跟黑暗天使把这事儿谈下来?” 赛维塔不说话,只是神色古怪地耸了耸肩,试图把这个问题混过去。立香倒是有那么一点点想要不依不饶,但索姆尼从自己身边拨过来的一张全息光屏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 “多谢了,索姆尼。”她向那面光屏探身仔细读了几秒,然后语气明显变得愉快了,“我就说嘛!十七岁是该上学的年级!” 惯来没什么大幅度情感波动的赛维塔这时也显露出了明显的惊讶:“找到了?” “艾丽塔的学籍。喏。”立香把挥手那面光屏转向赛维塔的方向,也不管他实际上不在近处——反正阿斯塔特的视力足够让他看见学籍资料上附带的电子照片: 稻草色头发,皮肤白皙,脸上稍微带一点雀斑,毋庸置疑是他记忆中的艾丽塔。但这又显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艾丽塔:照片上女孩的相貌比他印象当中更加水嫩,而且有一股明显的、没有被苦难的现实摧残过的,更明显的蓬勃向上的朝气。 赛维塔的心中五味杂陈。 “……已经死去的人也能被复活吗?”他花了半晌才勉强憋出这么一个问句,好让气氛不至于完全冷场,“那个什么改写特异点历史的‘人理再编’也管这个?” “这个不能说是复活。能完全的、无副作用的将死者复生的技术,在我的认知中不是人类能抵达的领域……但帝皇好像做得到吧,所以说灵能这玩意儿真的很作弊。” 藤丸立香拖回了光屏,一边研究艾丽塔学籍资料上的地址信息,一边解释,“艾丽塔还活着,只是单纯因为过去被改变了,‘伱将她杀死’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于是她当然活着。” “……那,在特异点当中死去的人……?”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活过来吧。虽说因为‘过去’被篡改,‘现在’的事项发生改变是自然而然的,但很讨厌的一点是,‘未生者’这种基于亚空间而产生的实体不受线性时间规则的束缚。” 藤丸立香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点咬牙切齿:“万一在特异点中被恶魔拿走了灵魂,又叫他们逃去了亚空间,现实宇宙中的事项重构就无法影响到它们了——‘灵魂被拿走’这件事已经发生过,恶魔本身持有相应的灵魂就是最好的证据,所以在事项重构后的对应时间里,这些人的灵魂也会自动消失。表现在现实当中,当事人自然就会因为各种合理的原因死去。” 她转头看了一眼赛维塔:“要说这个,艾丽塔能这样活过来还是多亏了你当时决定要把她连同抢夺灵魂的恶魔一起烧尽的福:既然‘猫箱’打开后无法证明她的死,那她自然就是活着的,” 赛维塔本就沉甸甸的心情被这几句话搅得更复杂了。 藤丸立香显然体察到了对方的心情,但她没开口说什么安慰的话,反而直接提问:“我待会儿要去找她玩,说好了下次见面她要请我吃圆麦。你要一起来吗?” “嗯……?”赛维塔很困惑,“但是‘人理再编’之后历史中我们与她都没有交集,她应该不记得你我了才对啊?”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立香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很有经验,“那就当是初次见面,重新认识一下不就完了?‘结缘’就是这么一回事,总得有人主动往前一步啦!” “……就算如此,那你们‘请吃圆麦’那个约定也没发生过吧。就算你去找了对方,艾丽塔也不会履行的。” “别那么死板,第一次见面一起逛街的女孩子路上买点零食一起吃很正常啦。”确定了具体坐标的藤丸立香快乐地一口喝干杯子里的牛奶,再一次向赛维塔确认,“你不一起来吗?” “……不,我还是算了。”大名鼎鼎的群鸦王子在此情此景之下竟然显出几分胆怯来,“我在这儿等狮鬃号的联络。” 立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从索姆尼面前的盘子里捞了一块饼干——这盘饼干还是她前一天早餐后拿来放在这儿的,到现在分毫未动——叼在嘴里,端着空杯兴致勃勃地离开了。 主控室里剩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赛维塔自觉和这个披着禁军壳子但不是禁军的“东西”没什么好说的,索姆尼显然也不怎么具备主动发话活跃气氛的机能,因此场面立刻肉眼可见地冷却了下来。 气氛迅速由沉默转变为尴尬,赛维塔甚至逐渐忍不住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强行发起一个话题,但这个时候,索姆尼动了。 他伸出手,也从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拿起一块小饼干,举到大概是嘴边的位置——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就让那块饼干凭空消失在他全覆盖的面甲之前。 再然后,那顶金色的头盔里传出了再明确不过的咀嚼音,这期间,索姆尼恢复了原本那种几乎像是雕塑似的姿势,重新一动不动地戳在原地,只是目镜的方向看着赛维塔。 午夜领主一连长不确定他应该如何解读这一行为,毕竟以人类的思维揣测一艘船的想法就是很天方夜谭的事情。但即便不去解读,他依然会被这个莫名其妙的行为触发一些情感上的反应。 简单地说,赛维塔有点生气了。 028 蝙蝠杀人的可能性很小(大嘘)但是绝对不为零 “这不可能!”兰马洛克大喊。 如果有人的视线能穿透他身披的铠甲的话,则必然会发现他的面色已经被愤怒与耻辱的感情一同蒸得通红。对一个阿斯塔特来讲,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预兆,但他对面的人——康拉德·科兹,显然对此毫不在意。 “我没有在和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午夜领主原体在这里破天荒地拿出了一个原体天然具备的那种高贵而傲慢的态度,配合着他已经出奇地整洁了的仪表,看上去倒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现在身处于狮鬃号的传送室当中,孤身一人。刚自亚空间的波动中显形的那一個刹那里,他就已经被数十把爆弹枪包围了,但他对这些现在几乎已经无法伤害到他的大号玩具毫无畏惧。他只是俯瞰着他面前的兰马洛克,提出自己的要求,然后在对方否决后以带着轻微倦怠的语气继续声明:“一万年过去,许多事都在这些时间里改变了,你们会需要时间适应这一切的——或者,我也可以用更‘干脆一些’的方式处理这个问题。” 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是萨拉马斯远征的亲历者,没人听不懂那个“干脆一些的方式”下藏着的言外之意。在场所有的黑暗天使都因此绷紧了神经,但康拉德·科兹继续以一种接近自言自语的态度开口: “我可以,我当然可以……但至少这次,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意兴阑珊,就好像一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那样失望透顶,“一万年过去了,我也希望自己能用一些和平的、不见血的手段来解决问题……至少主观上我想进行这样的尝试。” 他让自己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举枪与他对峙的黑暗天使战士们,将分布在他们动力甲上各种五花八门的徽记暗自收入脑海,而后缓慢而清晰地明示:“我个人是很希望你们配合的。” 这句话之后的未尽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藤丸立香已经快乐地丢下所有正事,跑出去计划用三小时跟杰斯塔尔上的本地土著来一场有所预谋的“偶遇”了。在她从指挥链中下线的这三个小时里,康拉德·科兹认为自己可以拥有比平时更大的自主权。 他总算决定不要让这种权力再一次白白溜走。又或许,他总算决定以此向藤丸立香证明:把一个他这样的不稳定因素单独留在船上,并且向他开放绝大部分设施的使用权限,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不好说杰斯塔尔上发生的一切对这位时常疯疯癫癫的原体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或许是藤丸立香在他眼前完成的常人难以想象的功绩震撼到了他,又或者是立香持续了半年的日行一善终于量变引起质变地叫科兹有所触动,再或许是某些梦境般模模糊糊的东西在他的心里为藤丸立香这个个体加重了一些砝码——总之,康拉德·科兹终于决定暂时放下他的虚无主义哲学,开始为他们的任务做点什么。 不好说驱动他如此做的是什么样的心态:到底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还是单纯的、对挣脱预言的罗网的又一次尝试与验证?这些观者无从得知。不过,至少康拉德·科兹终于决定开始承担一些工作了。这就是好事……大概吧。 虽说他们刚刚解决了一个帝国星球上孳生已久的混沌问题,并将它从一个产能欠缺的农业世界变成了繁荣富饶的文明世界,但严格意义上,这些事对风暴边界号上的乘员来讲,性质上只能算是顺手为之的支线任务。 别忘了,他们在离开星炬时,亟待完成的任务是“收集一支不在现有编制内的战团级军事力量”。为此,藤丸立香提出了“收编午夜领主”的建议。而在面对狮鬃号这条收押着一些萨马拉斯远征时期的午夜领主——考虑到赛维塔原本也被收押在这条船上,其他的囚犯也很可能是当年在战争末尾处跟随科兹一起跳帮无敌理性号的成员——的黑暗天使战斗驳船时,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能想到应当尝试把这些人手也解放出来。 藤丸立香想得到的事情,赛维塔当然也想得到,区别在于前者觉得可以操作,后者认为天方夜谭。而他们想得到的事情,作为原体的康拉德·科兹当然也想得到,区别在于前两者的思路还在正常人类会思考的范畴,后者的思路就……带有一种原体特有的激进和想当然。 “我要求:服从。”他对整个狮鬃号如此命令,“或者流血,然后服从。” “这不可能,雄狮的子嗣绝不会向叛徒屈膝!”兰马洛克愤怒地咆哮。 通常来讲,这样的怒吼之后应当接续一些爆弹枪的巨响和敌人痛苦的哀嚎为宜。兰马洛克本来也是这样计划的。他清楚,在与原体为敌时,他个人的攻击大概率不会产生什么效果,但他的同僚也会紧随着他的枪声开火—— 但是他没能成功扣动扳机:在他开枪之前,枪本身已经从他的手中消失了一大半——除开被他握在手里的那部分结构之外,剩下的全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平滑地从上面溜了下去,只留下一个被烧熔般的断口,为它在那阿斯塔特也反应不及的一刹那间遭遇了什么做出注解。 “你看,我确实是带着善意来的。”启动的闪电爪劈啪作响,在这样的背景音之下,康拉德·科兹所吐露的语句中威胁的意思显然要比说服力更重,“不然你举枪的那只手现在已经落地了。” 兰马洛克想要叫停这一切:他是火翼大导师,是整艘船的负责人,在这个被亚空间甩到一万年后、黑暗天使从未面对过的严峻事态之下,他的责任是为这艘船上所有人的存续而考虑。他不清楚这个在他顺着记录与帝皇幻梦号建立了基本的通讯网络后,就陡然从传送室里冒出来的康拉德·科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但他从对方的举动判断,这件事确实不是没有斡旋的余地。 但并非所有的黑暗天使都能像兰马洛克一样克制住屈辱的怒火,冷静地思考。在科兹的话音落下之际,房间中剩下的十把还能开火的爆弹枪便一齐开始了射击。兰马洛克咆哮着想让这一切停下,可惜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了枪声当中,毫无作用。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康拉德·科兹庞大的身躯仿佛化为了一块不定型的阴影,一片吞噬一切的黑雾,以一种他几乎完全无法捕捉轨迹的方式飘忽不定地迅速移动。他意识到自己的呼喊是徒劳的,于是伸手拿起腰间的动力剑,在这个空档里就有两把爆弹枪伴随着痛呼停止了开火;他打开了分解力场的开关,试图寻找目标,又有三个兄弟在这一秒钟内呻吟着倒下了;他根本无法确认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冲锋,因此又犹豫了两秒,暗影飞速地在他的视角边缘掠过后又消失,传送室中剩下的五把爆弹枪也安静了下去。 兰马洛克参加过萨拉马斯远征,但这也是他首次与一个原体为敌。他拜谒过狮王的伟岸,也见识过莱恩·艾尔·庄森在战场上如天灾般可怖的愤怒,可康拉德·科兹则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阿斯塔特理应当在改造手术的过程中失去了包括恐惧在内的绝大多数“凡人的”情感,但他在此时此刻,再次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而这恐惧,在他听见甲片的细微刮擦声,意识到自己的头盔已经被一只来自身后的庞大手掌握住时,达到了顶峰。 “我说过,我是带着善意来的。”阿斯塔特凝固的血块从兰马洛克的目镜前方滑落,康拉德·科兹的口音总是会突出哥特语里本无关紧要的大量送气辅音,这让他说的话听起来仿若毒蛇的嘶嘶声,“但很可惜,我的善意总是很少,耐心也非常有限。” 兰马洛克紧张地喘息着,拼命稳定自己的语气,好不叫他人听出自己内心的恐慌:“伱到底想要什么!” “我说了,服从。”科兹轻声细语,“而且没有别的选项。” ——没有别的选项。也就是说,也没有“死”这个选项。 兰马洛克据此意识到一些事,周围倒下的兄弟们微弱的呻吟声也让他的恐慌稍微减小了一些,再提出质问时也显得更加中气十足:“为什么?你总得有个理由!” “理由?没有理由。”科兹的声音仿佛被逗笑了,“你们黑暗天使不是最熟悉这种做事的方法了吗?‘有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于是就不由分说地前去销毁一切可能的知情人……真可惜,这次被不该知道的秘密缠身的是你们自己。” “因为我意识到帝皇幻梦号在这儿?” “因为你‘想起来了’。哪怕是一个碎片。” “……什么?” “在杰斯塔尔上发生的事情无疑属于帝国最高机密。”科兹的语气中带着一些戏谑的残忍,“确实有人认为黑暗天使在‘保守秘密’上值得信赖,因此不主张对你们进行任何意义上的限制……但我可不这么想。” 他故意让自己的手甲在兰马洛克的头盔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以此暗示他心中那些更残忍的想法。兰马洛克无疑接收到了这个暗示,但他也迅速联想到了一点:康拉德·科兹只要求他们的服从。 “你想灭口。你也在道义与情感上都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火翼大导师笃定地说,“但是你来到狮鬃号上之后,却只要求我们服从——有什么在限制你的行动,你必须在被划定的一些规则内做事,比如说不能随意杀人。不论杰斯塔尔上发生了什么,是哪个我们清楚或不清楚的帝国部门在行动,你都不是他们的指挥官。” 紧接着,他就感到了施加在自己头部的压力。陶钢制成的头盔在原体的手中也不会比一个纸盒显得更结实,金属在压力之下扭曲变形,伴随着内部伺服系统的报警声,相互挤压着刺入了兰马洛克头盔之下的表皮。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连藤丸立香都觉得你们这帮狮崽难相处了。”科兹的声音显得咬牙切齿,但依然恰到好处地控制着手上的力度,不至于真的让兰马洛克受到不可逆的伤害,“我的确在越权行动,不过‘合情合理地控制一部分万年前已经被确认失踪了的黑暗天使部队’这件事,本质上也没什么值得反对的。我目前的‘主官’可没法连我用什么手段来达成这个目的都一起管束。” 兰马洛克想要说话,可惜头盔内部愈发逼仄的空间几乎剥夺了他发出有意义声音的可能性。但是这个时候,他勉强还在运作的音频传感器上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响动:动力甲内部通讯的声音从没有佩戴头盔的康拉德·科兹身边轻微地漏了出来: “真不好意思,我听着呢。”那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年轻女孩的声音,“我没觉得黑暗天使难相处!也不支持你用这种暴力手段取得指挥权!说到底我完全没有这种计划!而且你不会谈判可以不要谈,而不是趁我出门的时候偷偷搞事!” 再然后,他又听见康拉德·科兹的冷笑:“好啊,那你区区一个凡人要怎么阻止我呢?” “‘区区凡人’没法阻止你,但有一万种手法让你难受。”年轻女孩的声音带上了一种阴沉的威胁意味,“下次我用高压水枪滋你的时候亚戈·赛维塔里昂必在现场特等席!” 兰马洛克还没反应过来那道细微的声音在说什么,施加在他头盔上的抓力便立刻消失了——紧接着就是康拉德·科兹情绪激动的怒吼: “不行!你不能那么做!”他的声音近乎咆哮,“你只是仗着我不能真正杀了你有恃无恐!” 029 一款人际交往平衡木大师 总而言之,最终双方还是在由康拉德·科兹造成的一些血的代价之后达成了一致。很可惜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没有遭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但考虑到他毕竟是个原体,这一事实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兰马洛克的意思是,那毕竟是个原体,帝皇的子嗣,堪称空前绝后的生物炼金术的集大成之作,在任何方面都远远超出凡人或阿斯塔特的行走在人间的半神。能够真正制裁一个原体的,除了帝皇之外当然只有另一個原体。阿斯塔特虽然与凡人相比也足够称之为超人,在面对原体时能做到的事也非常有限。 看在狮鬃号没有真正意义上因此减员的份上,兰马洛克愿意宽宏大量一些。事实上他清楚但不愿意承认的是,就算康拉德·科兹真的在一个照面里将当时身在传送室里除他之外的所有黑暗天使全都杀死,他为了整艘船能够继续存活下去,继续为第一原体、帝皇和帝国而战,而非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毫无意义地结束自己的使命,他也不得不表现出类似的宽宏大量: 那可是康拉德·科兹。他完全可以轻易突破任何封锁,离开传送室,然后花点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整船人都慢慢地杀死——只要他想把这个念头付诸实践。 火翼的成员绝大多数都是泰拉裔,但兰马洛克是从卡利班的森林中走出来的。他的资历与其他人相较之下短得可怜,在这一翼军中得以升任大导师一职很不容易。若是单论武力,他在同侪中并不算强。他更加精于制定周密的计划然后突袭、刺杀,又或者通过各种暴力或非暴力的手段摧毁敌人的战斗意志——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押送午夜领主的任务中被指定为狮鬃号的负责人。 但他也不是因为在这方面尤其出挑而成为火翼大导师的。他在自己的职位上所仰仗得最多的就是擅于审时度势、凭借知识与经验在合适的时机做出合适的判断的能力。这能力让他总是活下来,也让他带领的队伍总是活下来,哪怕他为自己做下的决定感到耻辱,也因此受到部下的非议。 这令兰马洛克在军团中受到了一些敬仰和更多的鄙夷,但他不在乎。因为他坚信:如果你想要证明自己的忠诚,或者受忠诚的驱使想要做更多的事,那么你都首先得活着。 他再一次为了这个目的使用了自己的能力,做出了合适但违心的决定。不知道幸或不幸的是,虽说他清楚整艘船上没有一个忠诚者愿意和背叛者康拉德·科兹或者他的那群从阴沟里爬出来的懦夫崽子共事,但至少,这一次反对的声音并没有很大。 ——因为藤丸立香确实是个堪称谈判专家的角色。 她在与康拉德·科兹在通讯频道中简短地对话过几句后,也立刻通过亚空间传送出现在了狮鬃号上,还附带一个以终结者装甲全副武装的亚戈·赛维塔里昂。 兰马洛克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的确在转瞬间通过某种巫术般的手段“修好”了他扭曲的头盔和淌血的头面部。然后,她建议兰马洛克立即呼叫药剂师,以拯救他那些不得不躺在地上忍受痛苦的同侪。兰马洛克并不是很想听从一个陡然冒出来的、不知所谓的,还会巫术的毛丫头的建议,但要是康拉德·科兹决定不再进一步造成破坏的话,这确实是当下里他最应该干的事。 他怀着一些隐秘的不满那样做了,并且暂时按住了药剂师的疑问,在短时间内确保了所有受伤的兄弟们都能得到妥善的救治。再然后,一场谈判的序幕在无言之中静默地拉开,而兰马洛克很快意识到,这个年轻到令人觉得靠不住的小姑娘,似乎确实在对面的一方占据主导者的地位: 亚戈·赛维塔里昂虽然会顶一两句嘴,但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反驳过她的决定,而康拉德·科兹……至少他在藤丸立香抵达之后,就再也没有翻起过什么大浪来了。 一个凡人在统领阿斯塔特乃至原体,这景象看起来实在是太不现实。但事后复盘,兰马洛克也承认,这个小姑娘确实是有这个实力的: 在药剂师打扫战场时,午夜幽魂便一直在传送室的角落以诺斯特拉莫语发出不满的嘶嘶声。这些嘶嘶声没有在接下来的事情里发展成第二次更加惨烈的冲突,主要得归功于藤丸立香以一种非常巧妙的方式,对科兹所做出的决定进行了既肯定又反对的处理: 她在战略上认同了康拉德·科兹想要将整个狮鬃号连同上面的黑暗天使一同收编的想法,在战术上狠狠反对了对方一言不合就伸闪电爪的行为,并强调恐惧不是什么正经的统治艺术,并嘲笑科兹因此而来的稀烂人望。 她作为一个凡人,敢和一个原体当面这样说话就够让人惊讶的了。但是令兰马洛克震惊到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是,康拉德·科兹居然没有因此生气——烦躁和不满当然是有,但午夜幽魂在藤丸立香面前表现得很克制。他只是气鼓鼓地表示随你怎么说,然后就缩进了房间内的阴影里,似乎打定主意要看看藤丸立香要怎么操作。 ——如果有人敢和第一原体这么说话,兰马洛克认为,接下来他该做的就是呼叫清扫机仆清理房间了。横向比较,他不觉得康拉德·科兹在这方面会有多仁慈。 这个景象似乎并不只是震撼到了兰马洛克,他们的逃犯亚戈·赛维塔里昂对此显然也产生了一种终结者装甲都挡不住的震惊与困惑。这种错乱而又相似的感情甚至让这两个人在某个瞬间里产生了一丁点惺惺相惜似的共鸣,虽然紧接着,他们就自己动手嫌恶地掐断了这种联系。 再然后,藤丸立香绝口不提收编的事,而是把谈判桌让给了赛维塔:允许他作为囚犯代表对黑暗天使指挥官发言,但是只准动口不准动手。 兰马洛克觉得荒谬,什么时候阶下囚也有发言权了?但还没等他抗议,赛维塔就已经兴致勃勃地对他施展了一套口头上的自由搏击术。这让兰马洛克头一次意识到了低哥特语当中竟然也有数量如此繁多的脏话,诺斯特拉莫人诗人般的比喻力唯能在对他人的贬损上超常发挥。 他作为本次作战的指挥官,确实应该冷静理性且审慎地思考,但很对不起的是,此情此景之下他真的做不到。兰马洛克怀揣着怒火对以上所有言论进行反驳,尽他所能地强调己方行为的正当性和午夜领主作为叛徒的可耻。 一万年前发生的那场大叛乱对现在的帝国来说已经是被历史的迷雾层层掩盖的传说故事,但对眼下对骂的二人还清晰如昨日刚刚发生。这场骂战中因此夹杂了很多相关内容作为论据。他们从舰上生活条件的话题回溯到萨拉马斯远征中的战役,相互攻击彼此军团的特性,人员,文化乃至战术。 更加游刃有余的那个显然是赛维塔,气急败坏到连卡利班俚语都从低哥特语中漏出来了的兰马洛克则几次三番威胁地挥舞起自己手中的动力剑。如果没有人在一边看着,这件事在几分钟内可能就必须得见血了。是藤丸立香在一边以天鹰权杖借来的帝皇灵能按住了每一个会让情况升级成全武行的苗头,才让这场自由搏击停留在口头上。 然而这场骂战只持续了二十三分钟就进行不下去了。倒不是因为参与双方都已经在这点时间里倒空了自己的库存,而是因为相互辱骂的方向往一个危险的角度歪去了:军团的原体。赛维塔可能对此不会有什么顾虑,但兰马洛克不行——谁知道再说下去会不会从黑暗中飞出一只爪子把他的头从脖子上薅下来。 就在这个本来大概会被定义为中场休息的阶段中,藤丸立香伸手喊了停。她先是发言表示希望二位都在发泄过一轮情绪之后能稍微恢复点理性,从更客观的角度来看待对方,然后对双方论点(真难为她在一场情绪激动的骂战里还能为双方分别提炼出论点)表示理解,从情感上她明白双方之间经此一役只剩下不死不休的仇恨,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万年,现在整个帝国都在风雨飘摇之际,她不指望两个军团在此处的残部能够在一瞬间里化干戈为玉帛,只希望二者至少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任何人都会说的场面话,但也是在给双方递台阶。大概是因为确实骂爽了,赛维塔下台阶下得很爽快。而兰马洛克虽然不太情愿,考虑到目前的整体情况,他也不得不顺着藤丸立香的话往下出溜。 再然后他意识到,这点场面话主要是说给赛维塔的。因为在双方鸣金收兵之后,藤丸立香才终于把她为黑暗天使准备的筹码摆到桌面上来,而兰马洛克完全无法拒绝: 她能给出的是当下的狮鬃号最需要的东西:一个可以在当代使用的编制与身份证明,以及帝国在这一万年间发生过什么的历史记录。 这些他们亟需的东西甚至让“释放自己的囚犯并和他们联合作战”这件事变得可以容忍了。 ----------------- 战争使徒马蒂厄在自己的房间中冷汗涔涔地醒来。 他做了一个噩梦。毫无疑问的,他是因为这个噩梦醒来的。他不想深究这个噩梦的产生是否有马库拉格之耀号正在进行亚空间航行的影响,他只是因为这个噩梦勘破了他内心中迟迟不肯消退的隐秘渴望而感到羞愧与自责。 在如此醒来之后,马蒂厄便不再能入眠。他爬起来祷告了一会儿,又试图用自动鞭挞器带来的疼痛惩罚自己,好让那些隐秘的渴望消弭沉寂,然而根本没有用。在报时声响起后,他索性放弃了一切徒劳的努力,在未接通机械装置的情况下抱起了自己的伺服颅骨——由他在经学院中的导师瓦莱里娅的头骨做成——起身前往一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散心。 这时,他还尚未意识到那个噩梦中有某种宏大的存在降临,祂在梦中向他展示了一个预兆,或者两个预兆。梦中的存在往往如同水面的涟漪一般,在当事人醒来之后便会迅速消散于无形。但那些涟漪终究存在过,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真正重要的启示便会从记忆的冗余中再次浮现。 他也不知道就在这个被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乘员人为划定的“夜里”,帝国摄政罗伯特·基里曼与行商浪人雅希里·苏里曼尼亚进行了一次谈话。如同命运般的,基里曼在对苏里曼尼亚正怀揣着初版《圣言录》一事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以闲话家常般的态度提到了珞珈·奥瑞利安。这被行商浪人看做一个冥冥中戏剧性的指引,被帝国摄政视为一个普通的巧合。但他们都没有注意的是,在这场谈话中还出现了另一个原体的名字:康拉德·科兹。他的预言能力被基里曼认为是一种天赋,但很可惜,他疯了。 另外,还有马蒂厄更加不可能知道的一件事:在辽远的,黑暗的,未知的,宇宙中的某处,一个午夜领主也从预言带来的痛苦痉挛当中挣扎着爬起。他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但他继承自基因之父的预言从不出错,源自血脉的悸动也不会骗人。他在这个勉强能被称为静室的私人空间里神经质地踱步,反复试图捋顺他在谵妄中看到的那些预兆。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做出决定,但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在他的内心中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扎根得比任何一种至高天的湍流或者混沌的影响都更为顽固。 必须集结所有午夜领主战帮。十号先知这么想着,推开了静室那扇机械结构早已经坏掉了的门。 命运的长河并不因边角处少许的湍流而改变自己的流向,一切都正以原本的势头滚滚流向未来。但有外来的礁石正楔入长河当中,泥沙总会随着径流在它的周边淤积下来。 至于最终是河流冲垮礁石,还是礁石化作岛屿,一切都还是未知。 亚空间中,有宏伟的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 030 不当家不知油盐贵 其实很容易就能理解,为什么藤丸立香第一时间里只想起向黑暗天使索要午夜领主囚犯,而非第一时间意识到她其实可以将整艘船一起收编。 抛开她本人的性格造成的影响不谈,两个水火不容的部门联合作战时会产生的问题也在其次。仅从灾难性的人际关系这方面来看,藤丸立香什么场面没见过。再加上她从幻境中得来的指挥军团的经验,对将来可能出现的例如指挥链不兼容、相互背刺,阳奉阴违等等问题,她都早已心中有数。 真正令她在潜意识里想要通过避免收编整艘狮鬃号来避免的麻烦,其实在于狮鬃号本身: 一艘帝国舰船——大远征时期由阿斯塔特指挥的战斗驳船,正儿八经还没被《阿斯塔特圣典》削过火力的短剑级轻巡——维护起来需要大量的资源和时间,还至少需要一个技术和产能都跟得上的军港。这些东西藤丸立香可没法从她那艘看起来比跳帮鱼雷大不了多少的风暴边界号上变出来。 更何况,这种流行于大远征时期,现在早已因为各种原因停产的老物件,要是真开去了某个铸造世界,能不能顺顺利利地再开出来都不一定。 目前的杰斯塔尔是一個文明世界,有一个中等规模的空港以及相应的配套设备和人员。得益于帝国技术优秀的标准化及兼容性(或者说,一万年来不仅没怎么进步甚至还略有倒退),狮鬃号得以在这里检修维护对于任何一艘可以进行亚空间航行的帝国舰船来讲最关键的那些部分:亚空间引擎和盖勒力场,再就是能整饬一下船壳和舱室密封性之类边边角角的问题。但至于武器系统的部分,民用港口爱莫能助,只能祈祷系统本身的冗余足够让狮鬃号继续正常地运转下去。 ——很令人绝望的一点是,黑暗天使的这艘船上不剩下什么技术军士,甚至不剩下铁翼的成员,一个也没有了! 这倒也不能说是人员安排上的问题:在狮鬃号出发的时候,船上一共有二百二十名星际战士,其中确实按比例配置了适当数量的技术军士。但很不幸的是,在遭遇亚空间风暴的过程里,有九十二人很不巧地在一些常人无法解释的事故与冲突中罹难了——这其中包括所有的技术人员。 也就是说,仅计算星际战士的话,狮鬃号上现有一百二十八名黑暗天使,以及被押送的四十五名仍旧健在的午夜领主。加上风暴边界号上的十八人,勉勉强强能凑出两个圣典连的人数。 一些兰马洛克没有明说,但藤丸立香从各种蛛丝马迹当中参悟到的事实是,狮鬃号在离开舰队时肩负的命令是“押送午夜领主的囚犯回到卡利班”,而在这个任务被圆满完成后,下一个任务则是“从卡利班带来一些军团新血回到战场”。 考虑到这个由火翼大导师带队,剩下的成员正常来讲应该配置一些鸦翼和飓翼的押送组中,竟然能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恐翼连长来,藤丸立香甚至能猜测,在回程时这艘船的话事人将变成那位战功赫赫的泰拉裔老兵,里面搭乘的星际战士将组成一个恐翼大连。兰马洛克没有给她看狮鬃号的本身的具体配置和她所装载的各种装备,要是能知道更详尽的信息,或许藤丸立香的猜测能更准确一些。 只可惜双方的关系还没亲密到那个份上。黑暗天使向来以他们承袭自基因之父的性格多疑著称,藤丸立香非常清楚,目前她与狮鬃号上任何一个乘员的关系都谈不上信赖。二者之间只是建立在一些诸如形势所迫、互惠互利这类的外力上的极不稳定的合作关系,说不好兰马洛克睡觉时都得分一点脑子来思考,该怎么在把藤丸立香所答应给出的情报掏干净之后再送她一剑,最后带着整艘船扬长而去呢。 ——这不妨碍藤丸立香先发制人,在能指挥的时候就尽量指挥。她给出了风暴边界号上测定的具体坐标,直接指名要求恐翼连长扎恩提克·阿弗帕带队往杰斯塔尔地表上走一趟,把那个灵族网道门给炸干净。人多了就有这个好处,她可以把一些没什么难度和风险的事情交出去,趴在主控室吃小饼干了。 这些不知道具体听信了什么预言,通过网道陡然冒出来想要杀她的灵族确实很烦,但藤丸立香早已经和帝皇推演过这种可能性了,当时得出的结论是不足为惧。人类的“希望之子”在亚空间掀起的波澜或许预示着人类整个种族的再次崛起,但对灵族来说,混沌的威胁永远都是首要的。 或许会有一些食古不化的灵族先知会固执地认为人类崛起会给他们的整个种族再次带来沉重的打击,可惜,这种论调在本就一盘散沙的灵族中不大可能成为主流。这就意味着,像之前那样的来自灵族的小规模试探性攻击可能会时不时出现一下,但不需要为之牵扯太多的精力。藤丸立香说实话,灵族的事甚至不如补给的问题更让她头痛。 基本的生活物资还好,阿斯塔特专用的口粮在狮鬃号上有太多冗余(又一个在船只回程时会搭载增援的佐证),暂时也不需要考虑太多,问题是各型号动力甲的修缮与各种常规与非常规弹药的补充,还有舰炮的问题。兰马洛克已经暗示过她,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进行补给的话,那就最好祈祷狮鬃号不要遇到需要海战的场景。 说到海战,那问题就更多了。藤丸立香这半年来从来没跟人打过海战,首先因为风暴边界号就不具备大气层外航行的能力,其次这艘船进行亚空间航行也不需要经过曼德维尔点。只要你不前往虚空自然就不会需要在虚空中和敌人搏斗……但狮鬃号跟帝皇幻梦号的本质性区别在于,它不能变成索姆尼然后被一起塞进风暴边界号里,需要的时候再喊出来开炮。 也就是说,在收编了这么一艘船之后,藤丸立香就不得不放弃自己在舰船灵活性上的优势,以更加帝国的方式移动,风暴边界号会自然地退居二线,变成运输登陆艇之类的定位。另外就是,这么大一艘战斗驳船在各种维度上都很难藏,风暴边界号本来可以做到的一些例如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亚空间穿越帷幕登陆星球,或者直接开进敌方格纳库之类的操作,也变得不太有施展的余地。更别提那个基于帝皇灵能与星炬光芒的空间折跃仪式——拖风暴边界号这么一艘小船已经够费劲的了,想要用这个仪式移动狮鬃号,不如还是直接杀了她痛快。 ——在她本来的计划中,一艘帝国舰船应该是最后几个出现在队伍里的东西之一啊! 藤丸立香想要放弃思考,但她自己在平板电脑上做的计划表正很明确地告诉她,现在还不能休息。虽说狮鬃号在杰斯塔尔空港的补给和修缮要花费大概十天的时间,但有些事情越早做出计划越好。 她叹了口气,顺手把小库抓进怀里捏了捏。玩偶软绵绵的触感很治愈,但小库很不满意,抱怨着从她手里逃走了。她因此又叹了一口气,把自己摔回床上,继续思考。 接下来就是人员的问题——她现在有了差不多两个圣典连的人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真的能把这将近二百人拆成两个圣典连用。且不说黑暗天使自己有一套独特的指挥系统,在还没建立起完善的信赖关系之前,这套指挥系统不可能开放给藤丸立香,目前只能将他们看做一个相对可靠但有概率拒绝请求的盟友。再就是午夜领主……嗯…… 藤丸立香诚心诚意地祈祷:希望赛维塔里昂没事。 抛开午夜领主指挥度的问题不谈,藤丸立香不觉得把他们和黑暗天使混编是个好主意。在任何时候都是这样。总而言之,希望在自己的基因之父身边作战这件事能让他们多少产生一点积极性,又希望午夜领主传奇一连长能压住他们所有人,不让他们在战场上相互拖后腿。 ——藤丸立香甚至不指望他们能选择不拖黑暗天使的后腿,只要他们能不拖自己的后腿就行。 必须要注意到的一点是,午夜领主这个军团在原体的纵容(或者说,摆烂)之下自古以来就有拉帮结派的传统,而目前被安置在风暴边界号内部的午夜领主则很明显地被分成了两批:之前被藤丸立香收押进来,在经过康拉德·科兹的审判并成功活下来之后获得了一定自由行动权利的40k混沌战帮午夜领主;和萨拉马斯远征末尾跟随康拉德·科兹与亚戈·赛维塔里昂跳帮无敌理性号又被抓住的30k老兵午夜领主。 在这里说双方的差异泾渭分明都是轻的。更致命的一点是,康拉德·科兹是那种对待喜欢和讨厌的子嗣时会产生明显温度差的原体。除开独一档的赛维塔之外,藤丸立香感觉他最近好像比较喜欢通过了审判的那十八个人。 ……他都不考虑……他可能确实没考虑。 就算当年肯跟着跳帮的都是红手套派的成员,赛维塔大概率也是压不住四十来个人的群情激奋的。何况,那十八个人能忍住不在老前辈面前跳脸炫耀的概率有多大?反正,藤丸立香认为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 风暴边界号在设计制造的时候世界上还没有阿斯塔特,因此这艘船从一开始就没有决斗笼。藤丸立香在思考要不要重新启动模拟室,名义上说是让这群人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解决问题,实际上给他们糊一堆乱七八糟的怪物上去让他们怀疑一下人生,顺便叫他们意识到谁才是站在这艘船上食物链顶端的女人。 说到康拉德·科兹的审判,倒是又提醒藤丸立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这些人在亚空间中长久的流窜生涯里不可避免地遭遇到了混沌污染。她还得思考要不要把一些洗礼咏唱的宗教系魔术魔改一下贴到帝国国教上去,在将来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也好直接拿出来用。虽然效果差不了多少,但她敢保证,洗礼咏唱的用户体验肯定比科兹用自己的本质去切受术者身上被混沌污染的部分来得强得多。 何况那还带点“有罪必罚”的权能,谁又能保证自己的人生纯洁无瑕,从未犯过罪呢?至少成功渡过“审判之旅”的那十八个午夜领主,大概率终生都要戴着用他们自己的血染成的“红手套”了。藤丸立香发现这一点外观上的变化之后没细问,不过考虑到这个传统本身具有的含义,大概率不是仅有外观上的变化。 康拉德·科兹可不像她那样,会好心到给红手套内的惩罚措施一个解除期限。甚至在幻境里,她那边的赛维塔里昂都最后把红手套换掉了。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过,赛维塔那身终结者装甲怎么那么眼熟,贞德·alter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组合她在幻境里见过很多次,太熟悉了,以至于在情急之下觉得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直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康拉德·科兹陡然一下就悟到自己的本质这件事也很可疑——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玩单独显现逆召唤是吧? 藤丸立香立刻在自己脑中锁定了几个搞事精,然后再一次起身,迅速地抓住徘徊在她窗边的小库,向玩偶逼问道:“最近这两天里,除了我平时为了运维进行的日常召唤之外,还有其他人显现到这艘船上吗?” 考虑到赛维塔里昂和贞德·alter这个幻境(梦)里才有的组合,藤丸立香已经飞速把嫌疑人排除到只剩下梅林和奥伯龙两个。她甚至已经在一瞬间里做好了该怎么恶整真正犯人的计划,但小库做出的回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你之前睡觉的时候有金灿灿的影子在召唤室里落下来。”玩偶如此说,“没有敌意,转了一圈又走掉了,不知道来干什么的。” ……啊? 藤丸立香茫然了。 031 昨日重现(改着错字就发出去了,恼) 风暴边界号内部是一个基本被异界化了的空间,所以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只是一般情况下,不会发生什么特别奇怪的事——起码贞德·alter是这样说的。 于是,身着便装的赛维塔由此开始思考:墙壁上出现了在他五分钟之前路过的时候还不存在的一道门,是否算是“特别奇怪的事”。 他还在思考这个情况正不正常,到底需不需要上报,如果需要的话到底应该报给谁,等一下我怎么这么自然地就开始以乘员的身份思考了这类的事,他眼前那扇突兀出现的房门就打开了。 “干嘛?”在这艘船上终于重新拥有了实体的贞德·alter没好气地问,“没事就去找点事做,莫名其妙挡在别人的房间前面是要干什么?” 赛维塔扫了一眼对方手中抱着的纸笔,有些犹豫地重复了一句:“你的房间?” “怎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贞德·alter反诘,“难道你以为我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只能附身在装甲上的幽灵吗?” 那扇在她身后合起来的门缓缓消失,再次融合进了墙壁当中。赛维塔察觉到这不是一個非常好的话题方向,于是选择指向她背后那段金属色的、已经变得毫无接缝了的墙: “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你房间’的门会消失。”他尽可能平稳地说,努力让对方认为自己本来就是在奇怪这一点。 贞德·alter转头看了看自己出来的那段墙,又转头看了看赛维塔,莫名露出了一种“你脑子没问题吧?”的神情。然后,又在赛维塔诚实的眼神(想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但他开始找到一点诀窍了)之下又转回头去看了看自己背后,最后回过身来陷入了沉思。 三秒钟后,她仿佛突然明白过来什么那样,再次开口:“是那些法师吧。最开始的时候,很多人在下船的时候想把自己的房间保持原样,好期待自己将来还会回来住。这样的人会保留自己原本的陈设,然后用魔术把房门藏起来——可能到了最后,他们选择连我这种没下船的一起,把所有老成员的房门都藏起来了。” “‘老成员’?你原本也在这艘船上工作?” 赛维塔其实想问“贞德·alter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显然,后者会错了意。 “那当然,我虽然不是最早的那批成员,但也相当老资格哦!”贞德·alter莫名其妙地得意了起来,“这么算下来,你还得叫我‘前辈’呢。” 这下轮到赛维塔的脸上出现“伱脑子没问题吧?”的神情了。贞德·alter讨了个没趣,恼羞成怒,扔下一句:“晚餐之后过来模拟室加练!”就抱着怀里的纸和笔气冲冲地走掉了。 她好像总是一副气冲冲的样子。赛维塔毫不受影响地冷静分析。但考虑到她曾经自述“包含愤怒在内的极端情感是构成她的本质”,这似乎也不难理解。 再然后,他在自己脑中整理的注意事项中增添了一条:偶尔看见本不存在的门出现或消失也是正常现象。 这是赛维塔登船后的第三天,因此在这一条之前,他的注意事项中已经有了例如“在经过路口的时候感觉空间感被轻微扰乱也很正常”、“偶尔感觉到其他的视线也很正常”、“在走廊或者食堂看见可以行动的人形黑影正在工作也很正常”、“不尊重食物的人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顿也很正常”、“玩偶会动且会相互打闹也很正常”…… 赛维塔觉得自己快不正常了。 其实最不真实的一点是,风暴边界号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来要大很多。据说在设计制造的时候,这艘船也包含了一点作为一个种族最后存续的方舟的功能,可以在维持作战的基础上再收容五百名难民并保证这些人的生活质量……但在赛维塔看来,这部分属于“作战人员”的区域就已经够他头痛的了。 他本身就是灵能者,也不是没在大叛乱期间看到过那些兄弟军团到底是如何借用并驾驭亚空间中超自然力量的。他完全清楚并能认知到这类事情必然存在,但要他真的生活在超自然现象频发的环境当中,可完全是两回事。 大远征时期,在教育方面的根本性基础可是帝国真理。赛维塔被征召入团后也是听着这些宣讲长大的——哪怕他自己就不太“帝国真理”。 也是因为这些,即便风暴边界号的主人是帝皇亲选的王座特使,即便主控室里几乎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生长着一个金灿灿的禁军,即便自十七个小时前,风暴边界号被停放进了狮鬃号特别清理出来的一间格纳库,开始有少许黑暗天使在船上行走,赛维塔至今也还没有产生他“被重新收编,回归了帝国”的实感。 ——目前的生活,肉眼可见的“不太帝国”。 但要说赛维塔对此有所抱怨的话,那就太不知好歹了一点:至少他现在重新有了阿斯塔特该有的配给口粮(虽然来源是黑暗天使),每顿饭都能吃饱(而且从客观上来讲很美味,只可惜从主观上来讲阿斯塔特不会因为这个产生过多愉悦感),装备也不错(虽然没有作战或者训练任务的时候就会自己跑掉),还有一点部下供他带领指挥(虽然这些人又开始拉帮结派相互攻讦),基因之父也在他的身边(虽然惯例性地只会起一些反作用)——这不完全就是昨日重现,他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在杰斯塔尔上度过了十年贫穷拮据、但简单充实的务农生涯之后,赛维塔才逐渐意识到自己过去的日子到底有多么*诺斯特拉莫粗口*。 至少最基本的一点,在杰斯塔尔上,即便大家在农机面前站成一排,也不用担心有谁会想把自己身边的人推进刀片里去。但如果你站在一支午夜领主组成的队伍的最前方……难说身后的爆弹枪是否会抽冷子响起一两声。 什么在战争中获取的荣耀,那些都是虚的。他想要那种简单的、可以互信的人际关系,哪怕为此要去乡下种地,用自己阿斯塔特级的大脑给没受过教育的一般农业工人算时令历法也行啊。 说是这么说,他也就是抱怨一下。谁都知道木已成舟,自从他重新决定套上那身终结者装甲之后,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他上了风暴边界号这艘贼船,甚至不知怎么回事,连杰斯塔尔的事项编撰都没算他的份。简单快乐的田园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他现在还有六十三个结党聚群的午夜领主需要操心。 ……等一下,怎么又是九的倍数? 赛维塔最近对这一类的数字有点神经过敏。 他盘算着这件事要不要在之后找藤丸立香谈谈(以午夜领主的立场来看,这个决定近乎对基因之父的背叛,但赛维塔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艘船上真正说了算的是谁),转头就已经到了模拟室的门口。 风暴边界号上没有他们更熟悉的那些训练设施——或者说,整艘船上几乎没有他们更熟悉的任何帝国设施,因此,目前船上这六十三个七零八碎地拼起来的午夜领主只能借用这些他们完全不认识的设施进行磨合训练。 他进了门,然后满意地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 这是一些来源于诺斯特拉莫的旧传统:在一场约定好的集会中,身份越贵重的人越应该后现身。就像军团中很多难以说是习俗还是陋习的传统一样,很难说赛维塔喜欢它或者不喜欢它,但他的确很懂得该怎样利用它们为自己打造权威性。 他最后一个进入到模拟室,然后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光秃秃的房间和整艘船中的其他许多地方一样,从里面看起来要比外面大得多。它轻松地容纳了六十三个未着甲的星际战士松散地站成两个明确的阵营,六十三组视线在沉默中投向赛维塔。 他不认为自己在这个场景中获得了任何意义上正向的情绪反馈,但他还是开了口:“好吧,我猜,我来之前你们已经打过一轮了?” 这不难看出来。虽然所有人都假装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布料编织成的常服可没有动力甲那样结实,直接暴露在外的皮肤也令所有人都没法掩藏上面的伤口。 只从外观可见的线索来评价的话,显然是人比较少的一边被打得更惨。这些活跃在第四十个千年往后的颓废后生仔们,在经历过大远征的精兵强将(考虑到其中包含一部分赛维塔的黑甲卫,他们确实当得起这个称号)面前当然只有抱头鼠窜的份,现在这十八个人就像是什么抱团取暖的小动物那样组合成了一个紧密的阵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口,甚至有些人的衣衫也在之前的暴力行动中被撕破。 相较之下,另一边就显得更端整一些:他们人数更多,技术更好,因此身上的伤口更少,衣着更整齐,相互之间维持的距离也更恰当。但整件事情的诡异之处在于——这些明显打赢了的人在气势上反而显出一种败者特有的愤怒和掩藏得很好的少许颓丧,而另一边显然是战败者的一方反而鼓起了胜利者耀武扬威的态势来。 赛维塔,一点也,不想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不管你们刚才是为什么打了这一场,”其实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你们应该记得我们今天被允许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赛维塔打赌他们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的作战行动什么时候就会开始,在那之前,你们必须抓紧时间相互熟悉。”说是这么说,但这些人首先熟悉起来的肯定会是该怎么向别人背后捅刀子才最容易得手,“我不想跟你们浪费时间长篇大论,我只说一点:” 是时候该下个饵了。 “在下次作战真正打响时,原体当然不会置身事外。到时候自然需要有卫队陪伴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正不正确,但至少此时此刻,模拟室中陡然变得险恶的气氛证明,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被调动了起来。 如果再没有人做些什么的话,恐怕这个房间里就要上演新一轮的全武行了。但正在此时,房间的边缘处传来了电子设备接通音频的一点杂音,这点变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上午好呀。”藤丸立香毫无紧张感的发言从电信号中传来,又被重新还原为声音时产生了一点不可避免的失真,“我看你们人到齐了,战前动员也做完了,没问题的话就开始了哦——” 她显然并不是在征求意见,因为就在她说话的这期间,模拟室中的景象已经改变了:原本就广阔的空间被再一次延展,仿佛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平原,日照充足而不算强烈,又有和煦的微风轻轻吹过,他们的脚下也从坚硬的钢板与石料变成了松软的泥土与青翠的草叶。所有的一切都非常逼真,尽力去看也寻不出破绽,好像他们从一开始就身处于这样的一片草原当中一样。 这是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第一次见到如此优美的自然环境。但任何人都还没来得及惊讶,下一个改变就发生在了他们自己身上:这些原本只被允许在风暴边界号内着常服四处走动的所有人,身上都凭空出现了一套动力甲。 “定制化很占算力,所以每个人都是统一的mk4动力甲,装备也是常规的链锯剑跟爆弹枪,弹夹数限制在四个,一场战斗中应该足够了——你们有六十多个人呢。”藤丸立香的声音如此解说,“考虑到有些人不熟悉这些制式装备,你们有三分钟的时间熟悉自己身上的所有配置,然后我会投放敌人。” 赛维塔扫了一眼动力甲自检所报出的参数,立刻对所有事情了然于心。他不需要这点时间来熟悉自己的装备,于是抬头提问:“我们能知道敌人的数量或配置吗?” “就一个。先试试水。你们理解成很大只的异形个体就行。”藤丸立香的语气很不走心,“你们有……加上你是六十四个人呢,所有人都装备齐全,我觉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玩意儿我以前常打,在它身上耗费二十秒以上都算我输。” 赛维塔因此心下稍安,并且试图利用这三分钟尽可能构想一个在这种稀碎的队伍里也显得可行的战术。一百八十秒倏忽而逝,随着藤丸立香愉快的一声“我要扔了——”的提示,不远处的平原上随之产生了一些仿佛全息影像被扰乱似的扭曲—— ——然后,一条可能有十米以上那么高的巨大蛇怪,身披羽翼与金角,盘卷扭动着,以某种不合常理的、反重力的形式漂浮在地面上,伫立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仅在这个时候,赛维塔还觉得挺有自信的。 032 既不帝国也不真理,但是神皇 “我不是很理解你们是怎么打出全灭结局的。”藤丸立香双手支在模拟室操作台的空位上,一脸沉痛。 她不是很想复述之前的一刻钟里模拟室中发生的……喜剧片剧情。 “你们有六十四个人,我给你们每个人发了四个弹夹——我算过火力,娜迦的鳞片虽然能减免大部分伤害,但还没到爆弹打不穿的程度。就算你们什么都不管只对着它持续开火,只要能命中三分之一以上就足够把它乱枪打死。” 何况这玩意儿威胁最大的招式是强化解除技能。午夜领主这一群纯物理战士身上又根本没什么能被解除的强化,四舍五入,藤丸立香扔给他们的是一個单纯的面板怪,只要肯堆数据就能自然堆死。 但这群顺风局背后捅刀,逆风局四散而逃的散兵游勇就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整个过程里,只有赛维塔一个人的表现还算勉强能看。他在战斗开始时迅速地从自己的旧部中拉出了一个十二人的队伍,进行了简单的编队之后向庞大的怪物做出了试探性的射击,在意识到爆弹对鳞片的杀伤非常有限之后,试图转而攻击娜迦背后的翅膀。 也不能说他这个计划没成功,毕竟他们在抵近射击后成功卸掉了娜迦的一只翅膀,但这种怪物能飘在地面上又不是全靠翅膀,所以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吃痛的怪物以自己庞大的质量让靠得太近的小队付出了包括领队在内的惨痛代价,然后剩下的五个人就自然地作鸟兽散了。 ……总而言之不能全算是赛维塔的问题,他只是吃了情报的亏,又对怪物的战斗力有点太想当然了而已。 其实按藤丸立香的预测,如果赛维塔处于情报充足且能自如使用灵能的情况下,应该是费点力就能单刷成功的。至少她觉得幻境里她手下的那个赛维塔里昂可以。 另外值得一提的一个亮点是迪海尔·佩科。这位混沌战帮新血不知是有所计划还是瞎猫碰了死耗子,总而言之,他成功在几乎是爆弹枪最大射距的位置上击中了娜迦的一只眼睛。但除了这个之外,他实在是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了。这位在审判之旅中喜提红手套的新人在意识到娜迦注意到他了之后转身就跑——把自己的后背亮给敌人之后会发生什么,应该是不用多说的。 刚刚在模拟中“死”了一次的午夜领主们逐渐从虚拟的精神冲击里恢复了过来,并且显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与模拟室相连的音频线路中渐渐开始传来一些稀稀拉拉的抱怨声,而藤丸立香不是很关心他们具体在抱怨什么。 好歹她也是治理过诺斯特拉莫的通关选手,已经深刻理解了“不是所有人的所有意见都值得一听”这个道理。 “我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她按照自己的节奏和思路自顾自地对着麦克风往下说,“反正所有类似的、对‘集体活动’有需求的工作都差不多,最低限度的标准是不能对身边的人有敌意。但你们做不到这个‘最低标准’对吧?” 模拟室里发出了一阵哄笑,就好像这群午夜领主听见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一样。藤丸立香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讲她的童话故事:“总而言之,为进度与效率之类的事情考虑,我希望大家都可以在三天内成为朋友。” 笑声更大了,连赛维塔都在这句话之后出言反驳起什么,只可惜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其他六十三人的笑声里。藤丸立香漫不经心地开始设置控制台上的参数,仿佛随口一说似的表示:“为了让大家都成为朋友,我想想,大概从所有人都在模拟内‘死’上个差不多一百次开始吧?” 刚刚在模拟内被巨大娜迦拍死过一次的午夜领主们心头一凛,笑声戛然而止,在片刻的寂静之后又是山呼海啸的抗议声。只可惜,少女柔软的声音从广播系统里轻易地撕开了所有不满的咆哮声,异常和煦地输出着冷酷的话语: “我对斯巴达式的英雄教育也略知一二,毕竟我的老师大多也非常严格。”藤丸立香笑眯眯地说,“总之现在给大家以三天为期限安排了赖光妈妈的人格矫正套餐,希望大家不要真的被当做虫子碾死,而且能在生死之际摒弃前嫌,和自己身边的人真正成为‘朋友’哦——”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控制台和模拟室之间的通讯就被切断了。午夜领主们眼前的场景再次转变为一片文明程度很低的居民区,街道是青石板铺路,只能说还算宽阔,四周是砖瓦与木质构造的不怎么结实的房屋,稍远处有一条小河,道路延伸到小河边上时,在那里生长出了一座朱红色的木质拱桥。 一个明显是女性的黑影正从那桥上端庄地向着午夜领主们缓步逼近,在这个过程里,她慢慢地抽出了腰间的一把略有弧度的长剑。 人群中又传出一阵哄笑,夹杂少许不理解的声音。他们绝大部分都没有将这个模拟出的黑影当一回事——从体型上来看,那不过是个相对高大一些的凡人女性,身上的护甲和武器虽然碍于各种原因无法看清,但也能轻松地明确认知到,那些东西都不具有什么复杂的机械结构,显然单纯而原始。 只有赛维塔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这个黑影给他的感觉,和贞德·alter非常相似。 ——而且这次,藤丸立香没在模拟中给他们任何装备。 ----------------- “赛为什么也在里面。”康拉德·科兹不满地抗议,“他明明不需要这些也能带领好一整支队伍。” “——是啊,依靠你独断的宠爱。”藤丸立香也不满地反驳,“赛维塔里昂做得到是因为他是赛维塔里昂!伱到底意没意识到你随心所欲的偏颇到底在你的军团里埋下了多少隐患?你好歹也是个原体,我不信你在回归帝国那段时间里没人教过你帝王学。” 科兹露出了相当嫌弃的表情:“帝王心术……那些都不过是谎言与谎言堆垒起来铸成的假象罢了。” “我能理解你过剩到完全没必要的正义感使你对‘说谎’这个行为有所抵触,但容我提醒,上一个只说真话的原体是罗格·多恩,而帝国之拳运转得无可挑剔。劝你别扯这些站不住脚的借口来为你的不作为辩护。” “你什么都知道,干嘛要问我呢?” “另一个友情提醒,是你的提问发起了这个话题。如果你真的开始决定‘要做点正事’,我非常建议你在行动之前首先用你原体级别的大脑好好思考一下这么做的后果,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启用你的预言天赋——反正在契约稳固之后,预言带来的冲击是我们共同承担的。” 藤丸立香顿了一秒,然后很突兀地转去了下一个话题: “还有一件事,经过之前发生的一些事产生的综合考量,我觉得有必要在风暴边界号上设置一个帝皇的神龛。” 科兹没出声,但立刻以肢体语言和表情非常夸张地表现出了他的惊讶。 “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不觉得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你之前不是坚定认为‘帝皇不是神’吗?” “这个跟那个又不冲突。”藤丸立香理直气壮,“帝皇是人又不妨碍摆他的神龛确实有用。帝皇自己都不介意这个——虽然他的不介意是完全出于实用性角度的。” 藤丸立香萌生这种想法也是完全出于实用性角度:在概念上可以接续帝国国教基盘,在异界化的风暴边界号内增添一层守护,净化可能偷渡进来的混沌力量,作为灵能基站和帝皇远程聊天,还能让偶尔心血来潮四处转转的帝皇本人在偷偷降灵时有个地方能待住。多种目的一次满足,经济又实惠。 她把这些理由一条条详细解释给了康拉德·科兹,可惜,后者显然不是很理解这种完全的功利主义思想。他脸上的表情显示他很难评价藤丸立香的这种行为,并且对此持反对态度。 但他也同样清楚,这事儿他说了不算。他可以发表抗议,只是最终的结果最多也不过是让藤丸立香把帝皇神龛从显眼的公共场合改到人迹罕至的舰船深处去而已——至少他已经从上述的解释中明白地意识到,这个行为确实是会产生战术意义的。 前提是,她对这个神龛的功能设想都能成真。 “行吧。”科兹最后提出疑问,“但如果一个神龛就像你说的那样能做到那么多事,那帝国的教堂中为什么没有遍地出现帝皇的神迹呢?” “因为神迹的出现不是自然现象,而是帝皇主观上的行为啊。”藤丸立香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说着能在转瞬间气疯三分之一国教人员,让另三分之一国教人员向她下跪,顺便令最后三分之一国教人员将她打为异端并实施绝罚的话,“就像你在你的军团里明显更喜欢赛维塔里昂那样,我觉得帝皇在目前的整个帝国里还算更喜欢我。我能排行前十名的那种。” 科兹一时语塞。但首先他不信国教,其次他也对这一确实存在的客观事实早已有所认知。他认为自己不需要再一次对这个问题发表感言了,于是干脆决定就这么结束这次谈话。可惜,藤丸立香依然用一种“征求意见”的眼神盯着他,让他有点浑身发毛。 “干什么?”他没好气地问,“你要做的话就去找索姆尼提款开工啊?杰斯塔尔现在是个文明世界,不缺能在几天内完成一座小型神龛的工匠。” “不行,这种在魔术意义上有说法的东西在制作过程里也讲究一点仪式性的。”她这么说,“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自己动手来做。” 科兹被这句话里的复数第一人称启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这是你的船。你当然可以命令你觉得需要的人去做事。”科兹迅速地向后退去,试图在不好的预感成真之前钻进某处黑暗的阴影就此遁走,但紧接着,一条凭空出现的金色锁链就缠住了他的腰间——在对神性特攻的“天之锁”的控制下,正因为他是半神之躯,才完全无法挣脱。 “这可是你说的。”藤丸立香拽着锁链,语气非常愉快,“那就一起来用大理石和金箔开始做帝皇的小雕像吧!” 033 黄金玉米生长日记 在风暴边界号停靠在了狮鬃号的格纳库中之后,暂时不需要维持整艘潜航艇运转的索姆尼一时间没有了必须完成的工作。 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就此闲下来:工作总是没有尽头的,单看人想不想做。 虽说藤丸立香表示,他可以趁此机会好好休息几天,但“休息”这个词在人类身上的表现形式和在舰船身上完全不同。 索姆尼的确短暂地停止了活动,进行了自我检修与维护,并确保了自己仍处于最佳状态——然后,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休息”已经完美地结束了。 重新启动的索姆尼简单地环顾了一番主控室中的陈设,再次意识到这里暂时不会再有需要他来处理的工作之后,他转身离开。 工作总是没有尽头的,在这艘运维人员捉襟见肘的小船上更是如此。 索姆尼安静地行在风暴边界号洁白的走廊中。那身金色的铠甲本应在移动中产生各种各样的噪音——伺服系统运转的声音,关节移动摩擦的声音,沉重的脚步落地的声音——但是没有。 这与技巧无关,只是帝皇幻梦号上搭载的各种用于隐匿的装置完美地消去了他在行走中可能会发出的所有声音。 如果他希望的话,他甚至能平白将自己的身形也一并消去,但在风暴边界号内部,这种行为不但没有意义,还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他沿着走廊向既定的目标行进。风暴边界号的内部比外部看起来要大得多,路径也错综复杂,甚至有些时候会因某些原因产生变化,但这并难不倒索姆尼。 他有时能隐约感觉到,这艘船本身也有意识。他能够从对方那里获得与这艘船有关的知识。 鉴于在人类的第四十个千年往后,“机魂”这种东西也是众所周知、会被默认存在的产物,索姆尼对风暴边界号“有意识”这件事倒也没有太多惊讶。 他才刚刚“出生”不久,因此也不清楚其他的舰船是否也会在使用的过程中逐渐产生意识,更无法评判对方作为“风暴边界号”的意识体却声称自己名叫“尼莫”这件事是否正常,他只是在与对方的短暂交流、确认可以进行友好协作后记录了这个個体名,并相互传输了对方需要的知识与记录而已。 整体而言,索姆尼与“尼莫”的关系还算不错。虽然他们之间偶尔会有“以船只功能而论谁才比较优秀”的无谓争执,但总体而言这类争执都会无疾而终,故而也不能说他们发生过冲突。至少,当索姆尼向尼莫咨询探索需要合适工作场所时,他总能得到一个简洁且正确的答案。 正如现在,如果没有相应的提示的话,恐怕他会按照资料中舰内平面图上所标注的“裁缝室”或者“仓库”望文生义。但在向尼莫咨询后,对方表示,如果是要给御主制衣的话,那么还是应该前往“达芬奇工房”。 藤丸立香目前为止的所有礼装服饰都是在那里被产出的。 与狮鬃号的初次接洽虽然已经因事项编撰而在大众记忆里被模糊掉了,但这仍然提醒了索姆尼有关“正式场合的着装”问题。 虽说在帝国的军国主义背景之下,包括动力甲在内的各种作战服也理所当然地作为“正式服装”的一种,在绝大多数场合中都不会被人诟病,但其一是随着他们的活动逐渐被更多帝国机构所知,总会遇到那种“更应该穿军礼服”的场合;其二是藤丸立香的许多实际上可以用于实战的魔术礼装在帝国人看来实在是不够“作战服”——甚至于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还算好的,至少它能被明确地看出“外骨骼”的结构。 其三,也是索姆尼认为最重要的一点,藤丸立香是帝皇亲选的王座特使,在一些场合中,她的言行就代表着帝皇的意志。因此,不管她是否喜欢,在这样的场合里,她在穿着打扮上也必须要有相应的份量。而在真正遇到这样的场合时再开始准备,显然就晚了。 担任过一段时间帝皇旗舰,因此很熟悉相关的各种礼制规程的索姆尼,认为自己有必要未雨绸缪。 现在的“达芬奇工房”中已经没有了达芬奇,但工房本身还几乎维持着其主人尚在时的鲜明个人色彩。 索姆尼并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但这不妨碍他依旧因装饰风格对比的强烈冲击而产生一种进入了异界的错觉:与走廊上那种和帝国主流的装饰风格完全相悖、几乎可以称为简洁而冷酷的设计风格相反,工房内部的色彩与陈设被一种温馨的杂乱填满。四处都摆放着各种奇特的成品、半成品,甚至还有画了一半的设计稿,用于制作这些东西的原材料也只是被胡乱地摆放着。 索姆尼能看出其中一小部分东西的具体功能,也能看出另一小部分只是单纯因为美的需求或者纪念意义而被留在原地,但另外的“与魔术相关”的东西他实在无法做出有意义的分析,而这些东西在这间工房里才占据数量上的大多数。 好在他也不是来寻找这些东西的,他只是想找一点“实际存在”的原材料:之前他做给藤丸立香的那件披风完全是由他的魔力编织而成的。想利用帝皇幻梦号上的制衣间迅速地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但在需要长期保存的情况下则另说。 这个房间或许本来很大,但拥挤的各类陈设令实际可以使用的空间变得有些捉襟见肘,对索姆尼这样的巨人来讲更是如此。他因此谨慎地站在门口的空地上,首先对整个房间进行了一次整体扫描,在确认了他需要的东西在哪里之后才深入其中,最后,在尽可能不破坏这里本来陈设的情况下拿走他的目标。 这件事对一个体型如此庞大的人来讲有点困难,但索姆尼最终还是成功做到了。他带着自己所需要的几种布料和丝线离开,准备寻找一个更适合自己体型的空间进行接下来的工作。而在转过身去的一瞬间里,他瞥见门口有几个孩童般的小小黑影在探头探脑。 船上理应没有那样的小孩子,但索姆尼清楚,那些是风暴边界号本身意志的延伸一类的东西——具体的数量有些暧昧,机型也难以立刻分辨,但它们确实都是“尼莫”的一部分。 就是这些小小的黑影在日常中出色地完成着风暴边界号的维护与修缮工作,毕竟舰船自己更清楚会对自己的运行构成障碍的问题出在哪里。 考虑到藤丸立香能让帝皇幻梦号变成禁军的样子四处行走,那么她能让风暴边界号变成许多小小的黑影自己维护自己也不是什么太值得惊讶的事情。索姆尼对这件事接受得很快,他平静地向这些小小的、仿佛被藏在黑雾中的,连五官都看不分明的同类们点了点头,便越过它们离开房间,准备继续自己的工作。 然而他走出了大概二十米,经过了一个岔路口,终于借由身后响个不停的细碎脚步声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这些小东西们黏住了。 索姆尼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四个——仔细看来,应该都是“水手尼莫”型号的个体,正整齐地缀在他后面,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仰起头来沉默地盯着他看。 他花了一段时间才想起来,这样的“影从者”似乎没有语言沟通的机能,只能执行一些预置的简单命令。而这段时间有多久,这段走廊上的沉默就持续了多久。 然后,索姆尼意识到,他的这些同类并没有像他自己那样多的扩展机能,“尼莫系列”本身的任务也只有维护风暴边界号本身。在舰船暂时入库、不需要维护的情况下,它们自然就会闲下来。可按理说这时它们应该自然退去,等待藤丸立香的下一次召唤,但为什么…… “你们暂时没有工作了吗?”索姆尼试探着提问。 尼莫系列的影从者们在静默中点头,并且更加地簇拥起了位于中心的索姆尼。后者不是很理解这件事到底为什么会发生,但他确实莫名其妙地,从那些小小黑影扬起的面孔中读出了明显的好奇心。 这让他把下一个问题咽回去了:旧式的小船对他这样完全由帝国尖端科技构成的大型舰船产生好奇也是很正常的事。 自以为找到答案的索姆尼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对这四个尼莫个体做出特别的处理,转身继续推进起自己工作的进度。而这在尼莫们的眼中又是一种“那就一起来吧”的默认——于是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金色的巨人身后拖着四个小小的黑影,向着索姆尼被分配到的各项陈设都大一号的个人房间移动。 这一大四小的五个“人”,就将这样在其他的工作中打发掉这一整天的时间。如果有人看到的话,这场景倒还挺有趣的。 034 做手工怎么做出灵能基站 虽然硬拖着康拉德·科兹开工了,但藤丸立香其实并不会做雕像。 她在这方面的水准最多也就是用超轻黏土捏点小东西,现在放言要直接从石刻开始,简直就像小孩子走路都没走利索就要开始跑三十公里负重障碍越野,可笑得不行。 ——然后,她在准备好的大理石料前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坦然地接受了康拉德·科兹的嘲笑,最后坦然地表示:不然我为什么非得要拖上你? 科兹因此陷入了沉默。 要是只问会不会做石刻雕像的话,他的确是会的。不如说只要是原体,在这种帝皇认为是“基础性”的知识上都天生就有所掌握,最多只需要一点点实践上的试验就能将之完全激活。 虽然每个原体的技艺也因为性格、兴趣,各自偏重的领域等等原因有所差别:好比只论石刻雕像这件事,过去的福格瑞姆,圣吉列斯,多恩以及佩图拉博做出的完成品显然跻身第一梯队(客观的技艺上都无可挑剔,故而具体的先后顺序比较受评价者的主观影响),剩下的人都得靠边站。但如果将标准降低到“做完就行”的地步的话,哪怕鲁斯也能花点时间做得到。 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个“靠边站”是在原体之间的评价维度中得出的结果。即便是得“靠边站”的康拉德·科兹,在这件事上缺的也不是“雕刻石像的技术”,而是“题材选择”的眼光和“艺术表现力”的手法。 至少他在上一次决定认真塑像的时候,他所苦恼的可不是单纯技术上的问题,而是无法将帝皇的神态表现得栩栩如生……考虑到上一次全程都很痛苦而且到处都是问题的创作经历,还是就让那件事过去吧。 他也对把类似的事情重复一遍这种自虐行为没什么兴趣。 科兹因此以诺斯特拉莫语发出不满的嘶嘶声:“我不干。反正就算你能把我捆在这儿,也没法逼着我动手造像。” 首先,他不想再纠结帝皇的脸了;其次,他很怀疑这一次雕像做到一半,帝皇会不会又突然借由雕像跟他说一些于现状无补,只会令他烦躁抓狂的话。他不想听。 到这一步,藤丸立香确实没法强按着科兹雕像——天之锁没有那么灵活的机能。但她看起来也并不担心这个问题,只是抱着双臂在原地微笑: “康拉德,你知道吗,人都是折中的。” “说这個干什么?” “意思是你不想做也没关系,可以待在那里看我这个初学者做。” 康拉德·科兹困惑地盯着藤丸立香乱七八糟地开始做雕刻的准备,这时候他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当他面对一块完整的石料时,他不肯做。但当他发现这块石料马上就要被初学者做毁了而且最后的成品还会叫“帝皇”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三分钟后,在科兹“你一个初学者稿都不打就想直接上手?给我滚出去!”的愤怒咆哮声里,藤丸立香乐不可支地被赶出了暂时被他们用作工地的空房间。 ----------------- 其实如果科兹稳如老僧入定,藤丸立香也不是没有伽拉忒亚这个备用计划。但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她也没必要伸手打扰人家。 被轰出去的藤丸立香很快乐地跑去食堂,洗劫了一番冰箱里的零食和饮料,又骚扰起躲着画漫画的贞德·alter。两个女生躲在别人都找不到的房间里,一边对着稿纸抱怨“男人好难画啊”,一边一个慢吞吞地上手描线,一个慢吞吞地涂黑贴网点,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这么迅速消失了。 在打发掉这一段时间之后,立香估摸着科兹大概也消气了,于是又摸回到之前她被赶出去的那个房间门口,光明正大地往里面看。 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或许一个精于石刻雕塑的凡人艺术家在风暴边界号上如此简陋的工作环境下只能勉强制作出雕塑的雏形,但对于一个原体来讲则是另一回事。科兹本身的力量就是最好的锤子,锋利堪比精金的指甲就是最好的凿与刻刀,算力过人的大脑为他模拟每一次凿刻落下之后的效果,令他能几乎不停歇地工作。在这两个小时过去之后,这个小雕像几乎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藤丸立香一开始准备的石料就没有很大。她本来的想法是参照帝国流行的神龛风格,做一个帝皇持剑肃立的小像——她猜如果在目前帝国的主流造型中选的话,帝皇本人估计会更喜欢王座上的枯尸那种形象,她本人也认为这种形象中喻示的牺牲更具有一种宗教上的神圣性。但这个雕像做出来不是只为了摆着布道用的:帝皇在离开王座降临到雕像中时还要被时刻提醒牺牲的负担,那就有点……嗯…… 将心比心,反正藤丸立香不想这样。 然而真正负责雕刻的那个人对此显然有不同的想法:康拉德·科兹显然没把国教放在眼里,也不是以“雕刻神像”的心态在制作这个小雕像,他只是在复刻他记忆中的一个景象——好像这个景象本来就被封存在石块里,他需要做的只是把它们取出来而已。 科兹非常极限地应用了那块石料的几乎所有部分,他用一个单人像分量的大理石雕刻了一整个场景:最底下是许多或衣衫褴褛,或遍身罗绮的小人,面容惟妙惟肖地或惊恐或欣悦,无一例外地全都或跪或跌地倒在地上,细小的脸上被轻柔地刻下了浅淡的泪痕。 单凭这些小而精致的塑像,这就已经堪称艺术品了,但他们不过是整体中最不起眼的一部分,为了支撑与衬托雕像主体而存在的底座。这些小人当中簇拥着过于伟岸的帝皇,帝皇的背后笼罩着庞大而夸张的光芒效果。原体的技艺太过精湛,以至于那些层叠的,介于宗教虚构和描绘现实之间的无数光圈,即便仍是大理石的原色,也依然能让人产生一种“雕像确实在发光”的错觉。 藤丸立香也知道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简单地为这座像定下一个标题的话,她会选择《帝皇初次驾临诺斯特拉莫》。 康拉德·科兹无法不对这个场景印象深刻:这对他来说是一切的开端,但也是一切的终结。他的责任真正开始,他的预言盖棺定论。 藤丸立香自然也在幻境中见过同样的事,想必和科兹曾经见过的景象分毫不差。这一个帝皇不像更加主流的那些帝皇塑像中表现的那样,身着某种华丽且庞大的动力甲,而是以某种柔顺而垂坠的长袍蔽体。整件雕像都还是大理石原色,因此或许只有亲眼见过当时景象的人能知道那件长袍原本有多华贵,其他人都只能通过他在大理石布料上镌刻的细小暗纹勉强想象一番。 从底座上平民的塑造,帝皇衣料的细节和背后光晕的处理来看,科兹的雕刻技巧无疑是师从福格瑞姆的无可挑剔。但整个雕像中最应该被仔细刻画的部位却还是一片空白: 帝皇的面容。 有关帝皇塑像为什么没有帝皇的脸这件事,硬要圆也是可以圆的。解释的方法有很多,就此收手也不是不行,但从科兹本人的神态看来,他没有这个意思。 藤丸立香看得出,他在拼命回想某件事。她也理解:在灵能的影响下,帝皇的面容神态在每个人看来都有细微的差别,而当有人想要具体去描绘个中细节时,它们又会流水一般地从脑海间自然地流走。 原体的记忆力堪比超忆症,因此这一点模糊的部分对他们来讲总是非常难忍。但对于作为普通人在记忆这方面得过且过惯了的藤丸立香来说,她在这里很有一些歪理要说: “反正是‘艺术创作’,没必要纯写实。”她如此劝慰,“把你觉得他那时候是什么样做出来就行,已经能看出来是帝皇了,这方面不用太较真。” 科兹不满地狠狠剜了她一眼,但在思考了两秒钟之后,他还是屈尊开口准备找一些参考:“伱肯定也见过这个。你觉得该是怎么样的?” “这很难讲诶,你要我怎么说呢……” 藤丸立香也思考了两秒,然后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支从贞德·alter那里摸来的水性笔来,在征得科兹同意的前提下尝试起为这个帝皇画上五官——雕塑她的确是外行,但她好歹也跟达芬奇混了那么久,素描和速写之类的基本绘画技巧也还是会的。 科兹灼灼的目光准确地烧在她后心这一点的确令人效率下滑,但藤丸立香在五分钟后还是尽可能圆满地表达了她的构想。完成工作的放松感令她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准备后退一点整体看看效果,但在这时,没人想得到的事情发生了: 整座雕像陡然间开始散发金光,空气中莫名开始飘散一种常见于国教教堂的香膏蜡烛的气味,仿佛从远处断断续续地传来被颂唱的圣歌,有羽毛和小天使的虚像围绕着雕像本身旋转——而刚刚被涂画上去的五官也跟着确实地“活”了起来。 帝皇以灵能投射驾临于此,科兹毫不犹豫地立刻转身逃出了房间,只剩下没反应过来的藤丸立香一个人在原地傻站着,在一小会儿之后呆愣愣地提问: “这是什么画龙点睛的故事吗?” 035 和帝皇一起胡拼设定 “你要是想跟他说话的话,我现在出去把他抓回来也行的。” 藤丸立香往自己身后瞥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里安安静静。她又转回头去,雕像脸上被她画出来的五官组合出了一个“疲惫”的表情: “算了吧。”帝皇叹了一口气。 藤丸立香狐疑地盯着雕像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你现在看上去比上次通情达理多了。”她对着整个雕像左看右看起来,“灵能的感觉放在那里,我倒不是怀疑你是不是帝皇,但我还是觉得……我这次见到的和上次见面的那位,‘不是一个人’对吧?”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帝皇苦笑着试图含糊过去。 “你可别想糊弄过去,别人可能很难理解你的精神构造,但我见过类似的东西,所以能通过类比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藤丸立香抱起双臂来,有些促狭地逼问道,“‘换人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状态确实变好了’对吧?” “……确实。”虽然这样承认了下来,但帝皇脸上疲惫且无奈的表情却更明显了。 在以上的谈话里,绝大部分令人感到难以理解的部分都基于一個事实:帝皇是一位自人类文明发祥之初就存在的“永生者”。 “永生者”不会真正死去,但也是人类。人类的精神构造是无法正面承受四万年以上的光阴的,即便“永生者”这一亚种因为获得了“不会死去”的能力而在这方面有所增强,又或者灵能力量的增长也同步带动了精神的增长,也是如此。 人类本身是只能生存在须臾瞬间中的生物,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当事人的存在本身就会渐渐偏离“人类”的概念。 绝大多数的永生者都因此选择避世隐居的行为方式,本能地以重复而简单的生活尽量减少精神上的负担。但帝皇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积极入世,甚至于多次亲身上阵拨动人类文明的节点——要在这种前提下依然尽可能地保持人类的思维,对于生命维度远在人类之上的存在来讲太过困难了。 于是,帝皇在某个时段中曾经频繁地自主放弃记忆的连续性,在许多次一片空白的人生当中许多次地重新建立自己的人格,并以新生成的“年轻的人格”自然地融入人群。 这在最开始时是很有效的处理方式,但绝不能说毫无问题。至少在人类文明的第四万年中,因此而造成的问题已经积重难返。 帝皇究竟有多少个人格,就连他自己也数不清。 在实际的情景中,这无数性格与经历各不相同的人格都会同步对帝皇遇见的每一件事做出反应——许多时候是大相径庭乃至水火不容的反应,但真正冲破混乱的思维,能够做出决定的,只有帝皇当时选择表现在外的人格。 这种人为造成的严重“人格分裂症”的一种直观表现,就是令他在言行中时常显得与不同时段的自己非常割裂。 对他人来讲,这可能很难理解,但藤丸立香在七十二魔神的聚合体上见过类似的反应:没有盖提亚居中统括时,它们就会根据面对的对象来挑选上浮的一柱。如果它们同时与好几个人一起交谈的话,看起来就也很精神分裂。 至于现在,被投射到这个帝皇雕像上的,应该是一个比较好说话的人格。至少他的确会承认自己“状态变好了”。 “然后呢?”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藤丸立香催促,“你这样急匆匆地来,肯定不是就为了说这个的吧?” “……”雕像不语,被画出来的五官组合成了一个“控诉”的表情。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伱不说出来的话我可猜不到耶——” “……你应该明白的。”帝皇总算无奈地开了口,“一开始的时候,我希望科兹能够重新征兵来为整个计划补充军事力量,重点其实不在‘编制外’,而是在‘新征兵’上。” 藤丸立香收敛起了自己脸上的笑容。 “……我当然明白。”说到正事,她的语气也自然而然地严肃了起来,“你是想确保我麾下的战士全部都是‘因果浅薄’的新兵,以此避免我在不经意间与这个宇宙‘结缘’太深对吧?” 从异世而来的藤丸立香不属于这个宇宙,因此源于这个宇宙的一些规则落在她身上时会大打折扣——典型案例,即便是奸奇这样的混沌大能,在她初来乍到、没有帝皇保护时,也几乎无法对她做出有效的污染与同化。 如果什么都不发生的话,不属于这个宇宙的藤丸立香就会在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之后被宇宙本身当做“异物”再次丢出去,但现在,显然已经“发生了什么”。 首先是帝皇在几乎不知情的前提下使用灵能将她拉进了星炬,并且相互主动在双方之间确立了联系;其次是立香同意以自己特殊的特性“拉一把帝皇”,为了这个计划而重新整理术式,让康拉德·科兹得以回归现实;再就是最严重的一次——杰斯塔尔的事项编撰,藤丸立香这一次对命运的严重干涉完全在整个计划外,也让她自己的命运不可避免地被织入了此方宇宙当中。 以简单的比喻说明的话,就是她正在逐渐获得属于这个宇宙的身份证明。而当她彻底拿到绿卡时,原本所具有的入境豁免权也将一并消失。 “你应当理解,彻底融入这个宇宙不是什么好事,你现在的进度已经有点太过了。”帝皇的语气莫名带上了点苦口婆心,然而藤丸立香满不在乎地将对方的劝诫打断: “也不是什么全然的坏事,不是吗?何况我们说好的,计划成功的前提就是‘让我完全融入这个宇宙’。”她在说这些的时候态度很轻松,“我本来就是在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的前提之下做出这个决定的,何况,我早一点推进度,你的状态也能早一点改善。” 作为异世的旅者,藤丸立香在落入这个世界时,也一并带来了异世的概念。或许每个这样的漂流者都会带来一些小小的“伴手礼”,在落入宇宙之后随着时间被勘正后湮没——但,如果落进来的漂流者是身负庞大因果的“救世主”呢? 藤丸立香带来了与灵能完全不同的“魔术”体系,直观地来讲,现在的风暴边界号上的许多设备依旧是以这个世界中的灵能与法术无法理解的方式运转的;她还带来了自己的“缘分”,即便跨越世界的障壁,原本曾与她结缘的英灵依旧可以向她伸出援手;而最重要的一件事是: 她带来了“人理”的概念——人类本身的起源、存续、发展,繁荣的概念。只要“人理”的概念依旧存续,人类就不会灭亡。 并且,作为曾经成功守护过人理的“救世主”,她有足够的因果在此重新证明这些概念,同时令能够保障人理存续的相关概念自然地重新架构起来。 “我在杰斯塔尔的事项编撰过程中,成功利用了‘人理’的概念——既然可被利用,那就自然存在。” 藤丸立香以汇报工作般的口吻说: “既然‘人理’存在,那么它为了存续下去便自然会促使某种‘抑止力’的产生。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大概是由人类本身‘想要活下去’的集体无意识构成的‘阿赖耶识’更先成型吧。也是因此,本来指向你的一些无意识的冀望转向了阿赖耶,你的状态才变好了。” “这不是重点。”帝皇叹了口气,“我们还不清楚这会对之后的事情产生什么影响,你这样有些冒进了。” “嗯?你担心之后要使用的大型魔术礼装的运作是否会出问题吗?没关系的,就算外界的规则不允许,曾一度被掌握的神秘也是绝不会自己悄悄溜走的,只是要传承下去会变得困难而已。”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但我‘不知道’。”藤丸立香仰头看天,“你不说口的事情我就算猜得到也‘不知道’。坦诚一点才能提升沟通的效率。” 这一次,沉默持续了一小段时间,直到帝皇艰难地叹了口气:“……我很担心你。” “虽然谢谢,但容我提醒,天底下最没资格说担心我的人就是你了。”藤丸立香耸了耸肩,“你也不是那种别人劝两句就会从那把椅子上下来的人,对吧?” “这不是能相提并论的同一回事——” “——的确哦,怎么看都是我轻松得多吧?至少我不用被超级电椅持续折磨一万年。” “……” 画出来的五官能被组合出的表情意外的很生动,至少藤丸立香清楚地从雕像“皱起来了”的脸上读出了“我不是想要这种效率”的意思。 沉默又这样持续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藤丸立香叹了口气,率先退了一步:“行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无非就是我本来完全没必要跟这个稀烂的宇宙或者帝国共存亡,还有别的选择。但我就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这事儿跟你或者帝国本身,乃至整个银河里数以兆计的人类都没有关系,只单纯是我没事好做,所以随便挑了个自己熟悉的课题自我满足地打发时间而已。这么想能不能让你好受点?” “……不能,但我明白了。”帝皇又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是同一类人。” 这次轮到藤丸立香嫌弃地把整张脸皱起来了: “不是很想跟你被定义为同一类人,我的人际关系环境可比你强多了。”她如此揶揄,然后再次提出谈话开头的那个问题,“你真的不跟康拉德说说话吗?” 帝皇的表情竟然变得有些委屈:“他不听我的话。” 藤丸立香在这里做出了一个很奇妙的反问:“那你有听过他的话吗?” “……什么?” “他说‘不想要你的原谅,因为做错了事情就该被惩罚’,他也说‘我是罪人,给我第二次生命就相当于漠视刑罚本身的意义’,他还说‘罪人无法承担起引领与统治的职责,所以不想接受白纸般的新血并入麾下’。这些话你之前虽然听见了,但也全都当做没听到地不予考虑,自顾自地处置他对吧?” 藤丸立香如此陈词后,帝皇很仔细地思考了几秒: “我很确定这其中的有些话他没说过。” “他是你的儿子诶,你指望他全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吗?你们父子的表达方式如出一辙的晦涩,这些当然要靠猜的。我能猜明白你,当然也能猜明白康拉德。” “既然如此——” “——没什么如此,这一点上我跟他是同一阵线的。我十七岁,我叛逆期,我比较能共情作为子女面对在家里试图一言堂的父亲时的那种讨厌的感觉。” 藤丸立香再次抱起双臂,挺胸抬头,以玩闹似的手法表现自己必将对此抗争到底,反而令帝皇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那时候你顺着他说‘那就不征兵’,即使你意识到这次征兵主要是为你方便。” “也没方便到哪去。重新征兵的话,阿斯塔特的培养周期又很长,那我岂不是要在星炬里闲得发霉?”藤丸立香抱怨,“而且康拉德不情不愿地被我们拽起来,也肯定是要给自己的过去做个交代的。不论是他原本的军团,还是过去他曾做下的事情。不论是被害者还是他自己,在情感上都是有这种需求的。” 帝皇再次沉默了一会儿。 “即便那是一条布满荆棘、看不见尽头的长路,你也毫不在意地站在他身边?” “契约关系嘛,‘结缘’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他想做正确的事情,我没什么必须阻止的理由,那当然跟着奉陪喽。”藤丸立香含糊地回答,“再说了,还有什么事能比‘拯救人理’更困难的话,我还真想研究一下。” 帝皇因此陷入了一段更长久的沉默。藤丸立香等了一会儿,房间里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没什么反应,这让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决定不要再这样无所事事地浪费时间: 她拿起小刷子,准备开始动手给雕像贴金箔。 036 兰马洛克的血压问题 狮鬃号的战略指挥室中,正在进行一场有关接下来航线的“简单”讨论: “……综上所述,我的建议是去乌兰·胡达进行最基本的补给。” 藤丸立香顶着兰马洛克非常不赞同的目光说:“我知道你听过这个铸造世界的名字,也知道你肯定对它很有成见,更承认你的所有成见八成以上都是对的,但现在这个情况下,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选择了。” “我不认为——肯定还有其他的——” “——的确有,但那些更可靠的铸造世界都至少需要三个月以上的亚空间航行才能抵达,乌兰·胡达则只需要七到十天。” “就算康拉德·科兹也在这里,午夜条约也已经过去一万年了。你根本没法保证他们还会遵守曾经的那些……‘补给协议’,如果能这么叫的话。” “我手上有足够的筹码。没有任何一個铸造世界能拒绝曾经失落的技术,尤其恰好是这种……研究方向比较‘过激’的铸造世界。何况,我们只要求最基本的弹药补给。” 兰马洛克对藤丸立香投以万分不信任的目光。然而,这种在“非常不赞同”之上继续加码的行为并没有成功令后者改变主意,这个姜红色头发的少女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如果狮鬃号武备完全,那我绝对不会提出这种建议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她的储备确实无法承受一场中等烈度以上的虚空战,而这个银河从来都不太平。” “这个银河也很大。”兰马洛克愤怒地坚持,“三个月的亚空间航行而已。我们甚至非常可能连一艘普通的商船都看不见。” “容我提醒,这是一个极度依靠概率的假设。”藤丸立香皱着眉,“概率这种东西在当今的宇宙中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可靠。考虑到杰斯塔尔上刚刚发生过什么,我敢说这次航行的过程绝对不会平静。” “……这也是个极度依靠概率的假设,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奸奇在注视,祂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找乐子的机会。亚空间又向来是这些混沌大能的主场,祂绝对会很开心地搅动命运,让一切事情都产生各种我们没法预料的变化。” 藤丸立香烦闷地叹了口气: “碍于风暴边界号上总是有帝皇灵能力量的残留,祂无法把自己窥视的目光凑得太近,但在我们接下来的路程上,祂肯定已经准备好了各种各样的巧合,将要借此一步步地将我们引领到祂早已准备好的陷阱里——我已经遭过一次罪了。” 兰马洛克依旧显得将信将疑。 在承认了藤丸立香对于狮鬃号享有最基本的指挥权之后,他虽然借由情报共享大致知道杰斯塔尔上“发生过什么”,但并不清楚那颗星球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项编撰发生的当时,他与狮鬃号上的全体乘员都在混沌仪式构成的特异点之外,因此几乎没有保留任何世界线被更改前的记忆。 “混沌”与“恶魔”这类事情对于大远征时期的黑暗天使老兵来说只是一种迷信或者传说故事,陡然间告诉他们这些书本上的描述在当今年代会潜入现实世界并造成可怕的破坏,实在是令人很难信服——哪怕兰马洛克出身的星球上确实曾有类似的东西也是一样。 阿斯塔特大多都很固执,能做到火翼大导师的阿斯塔特在固执这方面上又往往是个中翘楚,这个有关接下来的目的地的讨论也因此陷入了僵局。于是,就像之前发生在许多其他地方的许多次一样,为了让事情的进展不原地踏步,而是至少动起来,藤丸立香先退了一步。 “好吧。”她伸手划着眼前的全息星图,一边叹气一边说,“那么我提议,不去铸造世界了——我们从这里一路往西,去巴尔。” 兰马洛克狐疑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仔细地检查那道看上去几乎畅通无阻的航线。 “巴尔。”他警惕地反复检查星图上所标注的坐标位置,与自己记忆中的比对,好确定藤丸立香的提议是否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样子。 “对,巴尔,圣血天使的母星,顺利的话航程大概两个半月。” 藤丸立香有些疲惫地向后仰去,让自己跌坐在附近的一张操作员使用的坚硬扶手椅上,背诵似的讲解起相关的背景资料: “‘大裂隙’展开之后,亚空间风暴截断了星炬的光芒,帝国因此在事实上被一分为二。我们现在正在看不见星炬的那一边,习惯上被称之为‘帝国暗面’。在现任帝国摄政罗伯特·基里曼发动不屈远征期间,圣血天使现任战团长但丁被任命为暗面摄政,负责尽可能统筹这一半帝国的防卫工作什么的……总而言之,巴尔现在因为上述那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已经相当于一个枢纽世界,各种军事物资都会向圣血天使的母星聚集。大家相互商量一下,请他们匀一点常规储备出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兰马洛克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这些“一万年后的”信息——太多事情对他来讲都过于难以接受了。 大叛乱悲剧性的结果,《阿斯塔特圣典》,军团被拆分,卡利班不复存在,原体失落,黑暗天使架构变更,国教,审判庭,帝国一万年不间断的下坡路,永不停歇的战争泥淖,阿巴顿的十三次远征,然后又是——大裂隙。 在从帝皇幻梦号上共享过来的资料中读到这些时,兰马洛克就已经花了很多时间试图让自己接受现状了。但每一次他被相关的事实提醒,还是会忍不住在心中诘问:帝国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如此叹惋也于事无补,兰马洛克强行集中精神,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眼下的问题上:“虽然我清楚天使子嗣的品格,但你又怎么能够确定他们一定会帮助我们?” “我是觉得圣血天使本身的行事作风就已经足够为他们背书了,但如果伱觉得这不值得信赖的话,我确实有更实在的东西。”藤丸立香瘫在椅子上无奈地说,“我有王座庭和星炬庭联署的特许令,可以在巴尔主星地表上任何我觉得合适的位置上征地。” 兰马洛克困惑地看向藤丸立香——没什么,只是因为这件事听起来很不对劲:就算这张特许令上有两个帝国重要机关的联合署名,可越过阿斯塔特战团本身,由帝国中央下令在战团(甚至是初创团)母星进行征地这件事也听起来太离谱了一点。 “在巴尔主星征地。”黑暗天使不自觉地重复,“你确定我们在提起这件事后不会莫名其妙地从宇宙中消失吗?” “帝皇的任务嘛。再说现任战团长但丁是个好人,圣吉列斯先生状态好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别用你们自己的行事作风揣测人家。”瘫在椅子上的藤丸立香用很轻松的语气说起一些分量很重的话,“跟他详细解释清楚的话我想他没理由不同意,再说,我需要的地块又不大,起码比空心山脉小多了。” 不知道她是否是有意的,这些话透露出的情报实在是足够震撼。兰马洛克的本能告诉他,这些蛛丝马迹之下还能继续深挖,但他岌岌可危的理智还是成功地为他踩下了思维的刹车,在他升腾起继续探究的欲望之前明确地阻止了他。 忠诚派黑暗天使兰马洛克,强迫自己停止了思考。 ----------------- 虽然确定了目的地,但该怎样航行还是个问题——这里是食尸鬼群星,是看不见星炬的帝国暗面。亚空间波谲云诡,虚空环境瞬息万变,就算不进入亚空间也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狮鬃号上的导航员几乎没有处理类似情况的经验。 “先不说我们现在完全没有可供参照的路标,只能勉强进行短程亚空间跳跃的事情了——就算是在亚空间平静的大远征时期,从这里航行到巴尔肯定也不止两个月的时间啊,大人。” 首席导航员一脸“见到外行人了”的崩溃,即便兰马洛克就在附近虎视眈眈地盯着,也没能阻止他申辩的句子: “过去的日子里,从食尸鬼群星这样的帝国边陲去往巴尔也至少需要六到八个月的时间,何况我们现在甚至不能确定巴尔到底在哪。” 藤丸立香陷入了沉默。 “……啊,是这样吗……抱歉我完全没意识到……” 她在风暴边界号上高效率逛街逛得太舒服,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帝国导航员的人力导航效率跟不上平面之月这一茬。 事实上,在大裂隙展开后的帝国暗面,绝大多数帝国舰船的航行效率都受限于安全性而只能短程亚空间跃迁,因此被大大拖慢。那些敢于真正深入至高天波涛中的舰队,要么就是拼着一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志气,要么就是有些各显神通的方法——不论如何,类似的航行都有很大的折损或偏航的风险,真正能够抵达目的地的概率不是很可观。 像风暴边界号这样“花了不到三个小时就从神圣泰拉穿过大裂隙把自己发射到塔古萨,然后花了半年左右在食尸鬼群星观光似的来去自如”的行为,即便在大远征时期也会被评价为“你到底在说什么梦话”,又或者会因为被高度怀疑夹带了什么黑暗科技时代的遗产,而被迫遭受帝国机构和星际战士军团(特指持有伊卡洛斯协议的黑暗天使)一轮又一轮的检查。 依照现在的情况,她也不太可能平面之月拆下来给狮鬃号做导航,或者把狮鬃号的动力系统转接到风暴边界号上——毕竟两艘船的出厂日期差了将近三万年,操作系统实在是不兼容。 虽说按帝皇的偏心程度来看,让整艘船一头撞进亚空间然后自由飘荡也不是完全没有能成功抵达目的地的概率,但这个宇宙里谁都能伸手影响一下的概率实在是不值得信任。 “总之无论如何得规划短途跃迁的航线对吧?但这样一来航程所需的时间和停靠站点就又要增加,相应的风险也……兰马洛克,我们真的不能去乌兰·胡达吗?至少那边离得近,就算慢慢走,跳个两三次花一个月的时间怎么也到了。” 藤丸立香回头看向火翼大导师,再一次得到了一个非常不赞同的眼神。 “我很认真的,海战的问题必须要考虑,只靠光矛对轰的话——” “难道我不知道必须得考虑这个问题吗?我才是——” 兰马洛克气愤的咆哮炸雷似的回荡在舰船上部装饰精美的走廊里,就算是藤丸立香也被吓了一个激灵。但也不能说他完全没有克制,起码明显更冒犯的下半句话被他自己刹住了闸,吃了回去。藤丸立香毫不怀疑之后还有些分量更重的句子正揣在兰马洛克的肚子里,但不点明这件事对谁都好。 谢天谢地的是,这位火翼大导师是能够在极端情况下也保持理性思考的人。目前库存捉襟见肘的现状也促使他在维持成见的同时,依然做出安全系数更高的选择: “我们去乌兰·胡达。” 这几个字听起来是他极不情愿地拼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 虽说午夜领主们都对藤丸立香能够成功说服黑暗天使前往一个与叛变者同流合污的异端铸造星球大为惊讶,并因此对她产生了少许莫名其妙的钦佩之意,但很可惜的一点是,这世界上的许多事都不是在当事人做好了决定之后就能按部就班地遂心发展的。 哪怕藤丸立香已经按着科兹给帝皇小雕像按当事人本人提供的参考重新做好了脸,又用了三四天的时间为整个雕像贴了金箔上了色也是一样。在远离神圣泰拉的帝国边陲,即便是帝皇也无法在这里做到心想事成。 简单说来,就是他们在离开杰斯塔尔,通过曼德维尔点进入亚空间之后,才航行没多久,就非常巧合,巧合到十分刻意地,迎面撞上了……一些别的东西。 从识别码上看来,那是另一艘帝国舰船,似乎绝大部分机能都已经停摆,但在亚空间中无法探知更多信息了。不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飘荡在亚空间的波涛之中,或许几天,或许几年,又或许…… 总而言之,考虑到这附近的区域“受关注”的程度,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唯一的好消息是,它看起来动不了。”兰马洛克谨慎地评价,“这说明我们可以不管它,直接绕过去。” 然而这一次的角色被调换了,反而是藤丸立香犹豫着想要选安全系数更低的那个选项: “但是那艘船上的标志是钢铁之手诶。”她指着导航员们传下来的报告,说,“这不比乌兰·胡达靠谱多了?” 兰马洛克开始觉得,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王座特使,实在是不可理喻了。 037 准备进行一个盲盒的开 很多时候,探索太空废船不能算是什么明智之举。 同理可证,在亚空间航行的过程中探索太空废船,更不能算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也有很多时候,明知道自己将要做的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也必须得硬着头皮往上冲——就比如面对这样一艘明显属于帝国忠诚派的船只时。 亚空间航行的过程中,许多在物理宇宙中能够运行的设备都出现了异常,两艘舰船在近距离内以电波的形式相互传送数据也变得几乎不可能。但在狮鬃号不抱希望地向对方发送星语通讯之后,钢铁之手的船上也传来编码正确且条理清晰的星语回应。这足以证明一些事。 不论在什么情况下看见搁浅的船只,在有能力时都要尽可能地拉一把,这种从远古时流传下来的航海传统放在遥远而诡谲的亚空间中也成立。即便是最开始持反对态度的兰马洛克在面对这样的铁证如山时也没了反驳的话好说,只能悻悻地开始筹备救援事宜。 然而有能力做出星语回应,并不意味着对方的船只上情况安全。虽然星语传递的讯息本身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不至于磨损,但受限于这种灵能通信方式本身的形式,它无法真正传递过于详细而精确的情报。 狮鬃号的星语合唱团解析得来的信息表示,对方舰船被困在灵魂之海中的原因是在盖勒立场损坏后遭到了亚空间生物入侵,在交战过程中舰船动力系统受损,机能大幅下降,无法启动亚空间引擎撕开帷幕脱离。这个事故理由倒也不是说不通,但放在眼下的情景里多少显得怪异: 一艘钢铁之手的舰船上,要发生怎样的事故才会因机械故障问题停摆,且令上面的乘员都对此束手无策? 何况,他们的盖勒立场显然也已经失效了。亚空间中时间的概念又很混乱,就连他们自己恐怕也说不清,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下毫无防护地漂流了多久。 船上或许是一些遇难的阿斯塔特同僚,又或许是一些未知敌人设下的陷阱。如果不真正登船探索一番,是不可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综上所述,到目前为止的情况就是这样,接下来要拜托你了,恩奇都!” 召唤室中的藤丸立香双手合十,对面前草绿色长发、雌雄莫辨的年轻人如是说。 当你要在亚空间中作战时,有什么打手能比亚空间实体更合适呢? “人理”这一概念的初步证明衍生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由人类文明的历史,传说,虚构故事而生成的“英灵”这一存在形式也被承认。基盘的构架令藤丸立香的召唤式运转起来变得更加轻松——虽说她所能召唤出的英灵依然是来自她原本世界的“境界记录带”副本,与这里的本土英灵在存在与现界的执行方式上都有少许差别。 至于所谓的“本土英灵”,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是“咒缚军团”,原本是由死去的亡魂在帝皇灵能的作用下形成的类亚空间实体,与混沌恶魔一样,现界时的限制有很多,实力发挥也不怎么稳定。与藤丸立香在自己的世界中熟悉的那种“英灵从座上投下自己的副本”的形式不同,帝皇麾下的咒缚军团出现在物质宇宙中时,每一个都相当于本体下界。 显然,这种机制的缺点在于风险与效率,但当事人记忆上的连续性也是优点。就好比现在:藤丸立香实际上已经在之前的半年里多次借用过恩奇都的灵基,但那些使用数据显然没有真正抵达座上。在面对这一个被召唤过来的当事人时,她还是不得不将自己来到这個世界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迅速地挑重点讲解一遍。 甚至于她可以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也就是不得不与绝大部分英灵分别之后开始说,就已经证明她与英灵之间的缘分强烈了:更常见的情况是,即便在两次召唤中都召唤到了同一个境界记录带的投影,被召唤的英灵本身也不会保留自己现界之后曾经发生过的任何记录,而是只具有“生前”的记忆。 “嗯,情况我大概理解了。”恩奇都——“天之锁”,有意识的神造兵器,吉尔伽美什王的挚友,露出了和煦的微笑,“是我帮得上忙的情况真是太好了呢,御主。” 冠位御主,藤丸立香,非常清楚这些英灵内里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本性的人,由于这句话而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些违和感: “……虽然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但你该不会是在座上抢了别人的现界资格成功才出现在召唤式里的吧?” “哪有,只是吉尔作为王也有王的矜持罢了。” 恩奇都照例还以和煦的微笑。 藤丸立香大概懂了,然后她决定换个话题。 “虽然说迦勒底的召唤系统也会在实施召唤的同时为你赋予一些‘现代’的常识类知识,语言和基本的常识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个世界本身……嗯……百闻不如一见吧。”她斟酌着选择了一个相当委婉的说法,“很多事情‘单纯知道’和‘实际看见’时产生的冲击力不在一个量级上,到时候希望你能尽可能冷静地应对。这些事背后大多都有很复杂的原因,不是大闹一场就能轻松解决的问题。” “……这样听来不太妙啊,你又在面对一些复杂的情况了。” “哈哈、哈哈哈哈。”藤丸立香干笑,“恩奇都伱说笑了,拯救人理的工作哪有简单的部分啦。” “这么说倒也是,不过你还真是容易被卷入各种各样的状况里呢。” 实际上是自己跳进“各种各样的状况里”的藤丸立香心虚地偏开了目光。 这次轮到恩奇都轻笑出声。 “没关系的,反正大家早就习惯你四处乱来了。”神造兵器在提到这个话题时,竟然也露出了一点怀念且感慨的目光,“毕竟你对‘根源’本身毫无追求,却会想到通过‘抵达根源’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的那时候就已经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嘛。计划真正启动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你竟然能通过根源之涡掉到了一个毫无关联的世界。” “其实我原本也以为自己会停在根源里不再出现的……顺便这边世界里与‘根源之涡’相类似的结构被称为‘永恒之井’,从那个地方冒出来时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到底是根源之旅,能活下来叙说感想的古往今来都只有你一个人,无论感受如何都毫无疑问值得纪念——所以怎么样?有从接触根源的过程中获得什么知识吗?” 藤丸立香苦恼地回想了一下,痛苦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没,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连遇见两仪小姐和齐格的印象也没有,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到这边来的。感觉整个过程都被从我的脑子里一键删除了。” 恩奇都不很在意地点了点头:“大概是人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运作吧。因为你对禁忌的知识本身没有追求,反而对自己人类的身份非常执着,所以大脑经由潜意识的判断本能地将‘人类不需要’的记忆删掉了。也是因此你在那种层面信息的冲击过后还能保持原样,‘藤丸立香’依旧能以‘藤丸立香’之名(筐)存在,这样也不错。” “我觉得倒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藤丸立香话音未落时,凿在召唤室大门上的一声巨响突兀地将她未出口的句子截断。她本能地回头瞥了一眼,然后想要开口打个圆场,但就在这个瞬间里,恩奇都已经兴致勃勃地向前走去,转变出一种仿若“临战态势”的锋利气质来,召唤室的大门在他的控制下应声打开—— 在下一个瞬间里,恩奇都抬起手,以自己看似毫无防护的肉身稳稳接住了门外恶狠狠地砸下来的、被深蓝色带闪电纹的动力甲包裹着的拳头,然后举重若轻般地一推,就让扎实地站在门口的那位终结者装甲午夜领主狠狠地砸到了走廊对面的墙上。 “你好啊,根据记录看来,你应该是那种被命名为‘阿斯塔特’的改造人类战士对吧?”外表看似人类,但自我认知远非人类的神造兵器笑盈盈地问了一个他根本早知道答案的问题,然后轻描淡写地做出评价: “从刚刚试探性的交手看来,以作为武器的性能而论,是我比较强呢。” 走廊对面,那位被赶来叫人的原黑甲卫终结者愤怒地在墙面的凹坑中挣扎了起来。 ----------------- 姑且不提藤丸立香是怎么让这两个人暂停争斗,一起开始正式进行工作的。风暴边界号在这期间已经作为狮鬃号的临时登陆艇抵达了亚空间废船附近,可以执行跳帮探索任务。而这次任务的参与者,除开理所当然要去的藤丸立香和恩奇都之外,还包括康拉德·科兹和一个不包括赛维塔在内的午夜领主十人临时编队。 ——作为对灵能的认知与控制尚有不足的灵能者,亚戈·赛维塔里昂在这次位于亚空间内部的跳帮作战中悲惨地被排除在名单之外,连同绝大部分构成要素是极端感情、因此极易受到亚空间影响的贞德·alter一起,不得不留在船上和帝皇小雕像作伴。 而被允许在此次任务中作为原体护卫行动的这十人,则是在之前的模拟训练中以综合表现评判后,选出的得分最高的十人。很遗憾但又在情理之中的,都是大远征时期的老兵,甚至赛维塔的黑甲卫旧部占了八个名额。这些人因此被允许领取自己原本的动力甲——已经在风暴边界号上用各种手段进行了基本的维修,并且清除了掉所有“不合适的”装饰品。但要是说他们的任务是“护卫原体”…… 看看现在的康拉德·科兹,藤丸立香决定不予置评。这种时候微笑就好了,也没必要把“大家其实都是用来扩大探索范围的工具人”这种事说得太明白,不是吗? 在按住了再次跃跃欲试地试图和原体这种人造神明“比试性能”的神造兵器之后,跳帮作战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形式展开了:在经由索姆尼的探测与详细计算后,风暴边界号舰艏的圣剑兵装以低功率激发,瞄准了这艘表面标记着钢铁之手战团标志的舰船,在上面恰当地凿出了一个破口,随后,本次任务的参与者队伍便经由此处被投放至目标地点。 过程谈不上舒服,但没人对此发出抱怨。这种程度的恶劣环境不论是对原体,还是对作为战争机器而阿斯塔特,亦或是不得不走在艰难道路上的藤丸立香来讲,都很司空见惯,因此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同理可证,接下来向舰船中心地带推进的过程,在这个探索队中的所有人看来,也都是司空见惯、不值一提的程度。 倒不是说这段路程里什么都没发生。他们确实在过程中确认了舰船遭到了混沌腐化,处理掉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亚空间生物。如果是一般的阿斯塔特小队来进行这种探索,或许有可能在这些精神上的混乱影响与违反物理规律的攻击下产生折损,但对于一个包含了原体和神造兵器,并且还随时能够以帝皇的灵能处理混沌造成的精神污染的队伍嘛……只能说这次是混沌恶魔踢到铁板了。 “目前为止还只是这样,但越接近内部的话就不一定了。”藤丸立香如此推论,“船上可是发生了让钢铁之手没法修理动力系统这种等级的变故,我不觉得里面的状况会像外面这样轻松。” “虽然我很想质疑,但现在不是能花大段时间质疑你量化情势危机与否的标准的情况。”康拉德·科兹莫名其妙地带着一点厌烦如此说,“就按原来的计划,你带五个人去检查这艘船上的导航员和星语者,我带五个人去看看核心动力室的情况,至于这一位——” 他很失礼地向下斜睨着恩奇都,后者倒是不温不火地冲着他笑了笑:“搜索敌对个体并进行清除对吧?我一个人行动就好。” 眼看着这二者间的气氛又变得紧绷起来,藤丸立香在一边不咸不淡地插起了话: “我跟恩奇都倒是没问题,但你那边呢?可不要看到钢铁之手的士兵之后被当成敌人,开战之后被重火力压得抬不起头哦?” “——闭嘴!” “总而言之不要一上来态度就那么咄咄逼人啦,你也知道费鲁斯先生很容易生气,他的子嗣肯定也差不多嘛。要尽可能在双方都平静下来的情况下开始对话——” 康拉德·科兹不再理会藤丸立香的胡言乱语,忿忿地转过身去,对着在开始时就分好的午夜领主五人小队强硬地下令:“我们走!” 在一种奇妙的气氛里,十人的终结者编队被一分为二。跟随原体出征的那五个人不合常理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被留下来的五个人也笼罩在一中诡异的氛围中沉默着。 恩奇都倒是不在乎军团子嗣中产生的这种奇妙氛围,无所谓地朝藤丸立香笑笑:“真亏你敢那样挑衅他啊。” “也算不上挑衅,只是转移他的注意力而已。毕竟你们俩要是真的在这里打起来的话就麻烦了——我们是来救援的,不是来结仇的嘛。我在足够弱的前提下又足够重要,因此他反而不会对我真的动手。” 藤丸立香真心如此觉得,所以这样说了。然而恩奇都却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刚刚说了些比如“一加一难道不等于三吗”之类的怪话。 “怎么?” “没什么。”绿发之人又莫名其妙地微笑了起来,“你原本就是这样,现在依然能保持这样也挺好——那我接下来就往不对劲的气味浓厚的方向单独行动了,你们自己小心。” 说完,他就灵体化消失在原地,把藤丸立香和五个终结者午夜领主留在那里。 再然后,气氛莫名其妙地变得更诡异了。 038 开盲盒开出不存在的隐藏款 被分割过后的小队,就在这种诡异的沉默里顺着走廊不断向上。 这五个午夜领主很明显各怀心事。藤丸立香看得出来,他们好像是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并且因此而忌惮起了什么。这种“明白”让她本能地感觉不对劲。不过现在,这些人因此而保持着的安静且乖巧的状态也挺好,她于是决定不要出言破坏这种微妙的平衡。 显然,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进入这艘船内部,但在寻找对应的路径上没有遇到特别大的问题。 帝国舰船最初都是按照统一的模板在铸造世界的船坞被一点点建造起来的,即便在交付之后会被船的现任主人进行一定改装,逐渐产生相应归属的特色,不过总体的布局还是因此大差不差。也是因此,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要寻找一艘船上的导航员和星语者的话,应该往上走。 几乎任何一艘帝国舰船都是这样设计和运行的:上层的生活条件比下层要好。对于这些在航行的运行与远洋通讯中非常重要的灵能者,他们当然会被提供整艘舰船上最好的生存条件——尤其是必须在航行过程中不断直视亚空间的导航员们,有的时候首席导航员在船上的生活甚至会比船长还要奢靡;星语者们也往往在装饰他们工作环境的事情上拥有一些特权,只要是他们认为能够对自己进入冥想状态、发送星语更有帮助的改建,往往都会被批准同意。 但这样的待遇并不证明他们能够安逸地享受的。作为与亚空间联系紧密的灵能者,在航行过程中,如果船只遭遇了混沌污染,他们往往会首当其冲。因此,在导航员和星语者享受舰船上层优渥生活的同时,他们的工作、生活区域也往往会被以厚重的精金大门和长而狭窄的走廊孤立起来,并在其中安装必要的处决装置。 这艘属于钢铁之手的舰船在亚空间中不知道飘荡了多久,导航员和星语者的生还率原本已经几乎可以看做不存在。但狮鬃号向她发送星语通讯后却得到了貌似正常的回应,不论是真的还有忠诚者在岗位上坚守,还是夺舍成功的恶魔在此设下了捕猎的陷阱,都值得前往一探。 这也是为什么藤丸立香会被安排到这个任务上:不论这艘船是因为怎样的原因停摆的,又或者这艘船上有怎样的敌人,如果船上的灵能者在亚空间出了问题,那么始作俑者都有极大概率是混沌恶魔。这是分开的三队中变数最少的一个任务,藤丸立香可以随时借用帝皇的灵能这一点也会在对混沌作战时为小队带来优势,因此综合看来安全系数最高。 ——但好像也不应该高到这個地步。 “我觉得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藤丸立香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亚空间里的时钟不可靠,大家都报一下体感时间过了多久怎么样?我觉得已经走了至少四十分钟。” 她身后的五人战斗小组稍微顿了一下,也纷纷报出了从三十分钟到一小时之间不等的时间,然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太安静了。他们这一路上一个敌人也没有遇到。 不仅是敌人,他们这一路上连个机仆都没有遇到。虽然四周的墙壁与地板上时常能看到弹痕、爆炸、融化或者劈砍造成的裂缝等战斗的痕迹,但却没有任何尸体。 在进入理论上乘员更密集,因此往往会更混乱的舰船中心区之后,原本时常会出现骚扰一下队伍的弱小亚空间生物也不见了。立香原本以为是有更强大的恶魔之类的东西在船上标识了领地才造成这种现象,但现在,这个原因也要打个问号了:哪有恶魔肆虐过后还自己打扫卫生的? “而且,这艘船有那么大吗?”藤丸立香困惑地看着四周遍布故意裸露出管线的墙壁,“我们分队的时候大概已经是在舰船中段了吧,对一般大小的战斗驳船来说,去往上层一般要这么久吗?” “亚空间里,空间变得混乱也很正常。”已经在风暴边界号上住出心得的午夜领主开口安慰,“或许这仅仅是自然现象。” 藤丸立香不置可否:“你可以问问你旁边的人信不信你说的话。” 通讯频道中的午夜领主们因此相互交换了一些低沉的笑声与讥嘲揶揄,但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他们确实也更加地提高了警惕。 钢铁之手的舰船在内部装饰风格上颇有他们自己的特色,他们以承袭自母星的野蛮、粗犷的艺术表现手法在舰船墙壁上简单地记录自己的功勋,又在一些位置故意将本应该藏在墙壁内部的管线结构暴露出来,以这些“舰船的血管”彰显机械独有的力量感。即便是在四周遍布的交战痕迹当中,墙壁上战团以及氏族的标志也随处可见,藤丸立香本来没有太过注意这些装饰品,但在意识到空间感可能不正常之后,她开始仔细研究那些花纹、战痕以及标志之间的连续性。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后,她指着墙上的某一个点,宣布:“这里不对劲。” 那是一段相当“干净”的墙壁,没有在之前可能的交战中遭到任何破坏。一个属于多弗克氏族的标志以钢铁浮雕的形式嵌在墙面上,但形状并不完好:最外圈的齿轮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竖线削去了一段,很难想像钢铁之手战团的人会允许这种错误长久地存在。 “这段走廊应该是和别的地方连接起来了,我们一直在附近绕圈子。”她这么说,“如果这是个法术,那么我有将它解除的方法,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准备。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让空间恢复正常之后,我们面前会出现什么。” 这段话的言外之意不难理解,战斗小组因此开始再次确认装备状态,并组成了一个保护性的队形。但在藤丸立香准备开始连接灵基肖像之前,队伍中最靠后的那一个午夜领主无声地做出了一个“有情况”的手势。 从他们身后的走廊里,远远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阿斯塔特的听力远超常人,终结者装甲的收音传感也很敏锐,因此他们甚至听得出来人行走的节奏与大致的步幅——这是个凡人,很可能是年轻男性,情绪很镇定,至少他走路的状态十分稳定,也维持在一个正常的速度里。 但这样的太空废船中,真的会有符合上述条件的凡人出现吗? 擅长潜伏作战与恐惧战术的午夜领主,在装甲上往往都配备有特殊的消音装置。因此,终结者小队得以在完全无声的情况下改换了战术队形,让火力能够更多地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倾泻。意识到有状况出现的藤丸立香也暂停了工程准备作战,不过在那个脚步声逐渐接近到能看到本人时,当事人停了下来。 “不应该解除这个锁闭空间的节点。”那个外表正如一开始猜想中的年轻男性站在原地开了口,以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如此说,“这样做只会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我们的确正要这么做。”午夜领主中发出了被音频变换器转换得格外恐怖的声音,“无法找到目标就无法解决问题,而我们理论上似乎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那不是你们应该解决的事。”莫名出现在所有人身后的那个男人依旧保持着平铺直叙的语气,在这个场合下,配合他所叙述的内容,这种镇定从容的平铺直叙听起来越来越像是挑衅。 终结者小队因此齐齐举枪,准备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颜色看看”,但在有人真正开枪之前,他们的身后传来了藤丸立香的一声惊呼: “戴比特!”在终结者装甲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娇小的少女艰难地从人墙的缝隙中挤出来,模模糊糊地确认到了远处男人一如既往老气的长风衣、稻草色的金发和不似人类的紫色眼瞳,“戴——” 她很快就被相互对视了一眼的午夜领主们有志一同地挤回了身后。但像那样短暂地从缝隙中漏出半张脸,也足够让这个莫名出现的男人确认到她的存在了。 “藤丸?”他原本贯彻着无机质的冷漠的面容上终于显露出了一点属于人类的惊讶来,“你是怎么——?” “比起我们为什么在这儿!”藤丸立香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的声音从人墙后面传出来,“你先告诉我!这艘船上的事是不是特斯卡特利波卡神也掺了一脚!” 海豹嘴设定:熟悉月的朋友们可以跳过这一章 原本我默认会来看的朋友们都是月&锤双厨狂喜的,结果现在通过段评(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些朋友只熟悉锤/只熟悉月。所以决定把一些可能会产生困惑但挤进正文里很占字数的设定这样放在后面好了。这章先给不熟月的朋友们讲讲月,其实也想给不熟锤的朋友们讲讲锤,但开口发现锤的设定太碎了根本没法讲……(捂脸) ----------------- 根源/根源之涡:魔术的源头,现代魔术师毕生所求的终极目标。“如同记录着一切事物的起因、经过、结果的一部与宇宙同寿的书本”。换句话说,永恒之井。 接触到根源的人可以借此窥探到世间的一切因与果,并借此通晓万物,甚至改写世界本身。但月设中“通晓万物”可不是什么好事。抵达了根源之涡的人类几乎没有回来过的,不是被抑止力杀死就是自己不愿意回来。 但型月世界中也有极个别的反例:《空之境界:忘却录音》中的玄雾皋月经由星之内海的妖精乡接触了根源,因为本人其实没有成为魔术师的素质,所以只获得了掌握神代“统一语言”(锤佬可以理解成咒言)的能力。代价是精神完全被破坏,虽然能正常行动但其思维逻辑人类已经不能理解。 另外相似但不同的是《空之境界》的两仪式和《fate/prototype:苍银的碎片》的沙条爱歌都因特别的天资而曾以活人的身份链接根源,借此得到了根源的恩惠能完成寻常魔术师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在她们还活着的时候并不能算是“抵达了”根源。 本书中设定藤丸立香是抵达并穿过了根源/永恒之井来到锤四万的,理论上来说应当因为“抵达根源”这一行为得到禁忌的知识,但同时精神也可能遭到相应的破坏。然而她“完全不记得过程里发生了什么”,因此什么都没得到,也什么都没失去。受伤的只有奸奇,真是可喜可贺。 ----------------- 阿克夏记录:虽然目前还没有用到,但先拿出来跟根源做个词汇辨析。 阿克夏记录是一种记载着宇宙中智慧生物每时每刻所产生的一切思想、言语和行动的宇宙通用档案系统,是储存于“以太”之中的神秘知识的集合。以很爱用“观察者效应”的月球而论,就像是“宇宙本身的记忆”那样的存在,是与根源相似但不同(大约是下位替代或者包含与被包含关系)的东西。而在锤这边,或许是亚空间的一种基础性的运作方式。 ----------------- 冠位指定:fgo的go(grandorder)。自公元前就开始传承的魔术家系为了抵达根源而代代相传下去的研究课题。不需要搞得很明白,看这本书的话只要理解到“搞成了这个就有可能抵达根源”这种程度就行了。本书中的设定是,通关fgo的藤丸立香因为在事实上达成了阿尼姆斯菲亚家“守护人理以保障人类存续”的冠位指定,所以获取了抵达根源的资格(只是资格)。 顺便一提grand对应冠位这個翻译应该是属于日本特色了,冠位魔术师,冠位决议,冠位七骑等等的冠位也都是这个grand。因为grand太多了,甚至帝皇在(没事闲得)给立香编头衔的时候还编了一个grandmaster出来。以立香自己的理解这指的是冠位御主,那她考虑到自己的人生经历也觉得确实合衬,没什么好说的。但你出门拿来一说,锤这边的每个人都会把这个grandmaster理解成……大导师(。 da火翼大导师兰马洛克:不知为何有点生气。 ----------------- 魔术/魔法:去百度的话,百科会告诉你“魔术是人类凭科技能做得到的事,魔法是超出人类极限的事,因此随着科技的发展,魔法逐渐被降格为魔术,直到现代已经只剩下五个”这种菌言菌语。我是觉得挺晦涩的,乍一看懂了但又没完全懂。 我来类比的话,就是科技相当于老老实实打电子游戏(遵从物理规律),魔术相当于在游戏里开控制台(靠欺瞒世界的方式有限度地改写物理规律),魔法相当于直接解包游戏改底层代码,把arpg游戏改成模拟经营(物理规律会按照那个魔法的指向来运转)。至于第一法到第五法到底是什么太占字数,等用到了再细说。 ----------------- 英灵座/英灵/境界记录带:月世界的英灵座是独立于时间轴之外的某种高维存在,英灵本身其实应该看做以“境界记录带”的方式存在于其中的庞大资料而已。 在人类史中有所功绩或传唱度的“记录”本身就会被英灵座登录为“境界记录带”,因此月球的英灵召唤不仅仅拘泥于史实人物(比如大家都很想见到的帝皇的一万个马甲),还包括传说、小说、故事中的虚构角色(弗兰肯斯坦)甚至某种概念(童谣),也会有“召唤出的英灵其实不是本人”的情况(佐佐木小次郎,罗宾汉),甚至于流传度广的讹传野史也会反过来扭曲史实英灵的存在方式(弗拉德三世,萨列里,拿破仑)。 月世界的英灵召唤其实是从这份“境界记录带”中下载了一部分数据到现实中,用以太赋予其外壳,然后成为了从者。因此理论上每次召唤出的英灵都是全新的副本,消散回归后本次的经历会回传到座上,座上的本体可以决定是否要翻看这份记录,但即便看了也不过是像读故事那样知道了大概是怎么回事,而无法感同身受。 fgo的情况很特殊,因此藤丸立香召唤出的英灵有概率持有过去经历的记忆。锤这边的咒缚军团本质上是帝皇的e魔军,运行方式完全不一样。虽然我为了行文方便有时候会一概称之为英灵,但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 人理/抑止力:人理是人类本身起源、存续、发展,繁荣的概念。只要人类存在,人理就存在,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因此fgo中的迦勒底选择以守护人理的方式保证人类的未来。 但在2.65中,小教授暗示人理之所以是“人”理,是因为人类是足以成为“观测者”的灵长,如果是别的生物作为灵长的话,人理反而会承认它们——然后2.7里被异闻带人理承认的灵长就是恐龙人。这种概念放在锤四万太危险了,所以就当是在变更了运行环境之后人理这个概念也发生了变异,本书中的人理仅限定“人类”这个物种(虽说锤四万的人类也很宽泛)。 月球的抑止力分为盖亚识和阿赖耶识。盖亚是由星球意志本身想要回避灭亡而生的意识,放在锤四万这种银河级纬度已经有点不够看了。阿赖耶则是由人类本身想要回避灭亡的集体无意识汇总而产生的意识,因为锤四万的人类很多,所以一旦成立的话想必会是一份很可怕的力量。 ----------------- 虚数空间/亚空间:虽然虚数潜航艇风暴边界号stormborder在本文中也被我用作亚空间航行,但其实月球的虚数空间并不严格等同于锤的亚空间。 虚数空间的“虚数”是在数学上与“实数”相对的那个虚数,以此来表示两边绝不应该有交点。对于作为“实数”的现实世界来讲,虚数空间就是“不存在的世界”。是人类无法看见、无法触碰的不可观测领域,所有的一切都混杂融合在一起的“原初之混沌”,时间也不会在其中堆叠,里面没有所谓的地形也没有生命。因为不会对现实造成影响加上时间在其中不会堆叠的特性,经常被月的魔术师们当藏东西或者丢东西的(保鲜)口袋用。 锤四万的亚空间则在拥有“不同维度”、“混沌”、“时空间概念不明确”、“与现实(理应)无法相互影响”这些特性之外,其实完全不虚数空间。属于是一种能对上但没有完全对上,但因为足够相似也能勉强凑合用。锤的亚空间比较接近月的虚数空间(包含万物的混沌异空间)+阿克夏记录(过去现在与未来都在此交叠)+轻量版根源(灵能者可以利用亚空间施法,不恰当的接触也可能招致灾难)。 ----------------- 基盘/魔术基盘:魔术得以成立的基础,刻在世界本身上的规则。魔术师靠“向基盘灌注魔力、送出命令,而后推行使预设好的机能”来使用魔术。可以简单理解为魔术是可以被运行的软件,基盘是能让软件运行的操作系统。 魔术离开相对应的基盘后就会极大的劣化,就像软件离开对应的操作系统之后就跑不动了那样。所以藤丸立香的英灵召唤一开始很艰难,但随着人理被逐步证明(“人类史”的基盘随之确立)会越来越简单。 ----------------- 月球角色: 贞德·alter:出自fgo1.1剧情,由无法接受圣女贞德被处刑的吉尔·德·莱斯对圣杯许愿而产生的圣女贞德的黑化版。但因为贞德是圣人,不存在黑暗面,本人无法黑化,所以这个所谓的黑化版其实是完全“由他人的愿望”而虚构出来的角色,是“泡影之梦一般的存在”。因此在本文中首先于“梦境般的”幻境中被召唤,又跟着半梦魔的指引来到了现实世界。有“龙之魔女”的称号,(以有点牵强的原因)可以控制龙种,宝具“咆哮吧,吾之愤怒”简单理解成烧尽一切的愤怒与仇恨的火焰就行了。 因为贞德的遭遇(和召唤者本身的愤怒、偏见以及单方面的执念)而憎恶、怨恨一切,并向世界复仇,在1.1剧情中是和原版贞德同职阶的ruler,赝作活动实装落地后成为了与角色形象更契合的avenger职阶。但落地毕竟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又是高人气角色,因此谐星化不可避。傲娇系,但却是“全迦最好搞定的女人”,1.5.1里与阿尔托莉雅alter表现出了某种竞争关系,还有了泳装亚种,并且在当次夏活中组建了同人漫画社团,同时也显示出中二病的一面…… 恩奇都:出自《吉尔伽美什史诗》,是众神为了防止神代消退而制作的“天之锁”,也是吉尔伽美什王(金闪闪)的挚友。本身是神造兵器的粘土人,虽然在下界后遇见了神妓并在并在一番经历后获得了与人相似的知性和外形,但依然不认为自己是人类。宝具首先是自己本身(“天之锁”,可以锁住神明的锁链,对象的神性越高锁链越坚固),再就是作为吉尔伽美什挚友对标“王之宝库”的“民之睿智”,只要站在大地上就可以获得土地的协助,源源不断地以土地为素材制作出兵器。 不细说原典的故事了有兴趣大家可以自己百度,只说月球设定:因为金闪闪在fsn就有出场,而且嘴里时不常就带一句他自己唯一的朋友(恩奇都),加上闪闪本身性格就比较一言难尽,回忆中的恩奇都又总显得稳重又可靠,导致当年的大家都以为闪恩这组合是那种“闪负责做为脱缰的野马去搞事,恩负责拉着缰绳并给烂摊子收尾”的感觉。结果1.7之后小恩落地,赛车夏活里大家发现他是个沉着冷静的神代思想犯(悲),不妙的程度比闪闪有增无减,这两个人在实际相处中的角色很可能是反过来的。 戴比特:fgo角色,迦勒底a组的成员,在基因层面还是人类的样子,本质其实是被替换掉的外星人,作为可观测宇宙之外的某个种族放在地球上的观测终端活着,但不是很吊自己的上级种族,认为自己应该代替自己的原型机(一个十岁小男孩)活下去,贯彻人类的生存方式。这部分背景还蛮复杂的,总之只要知道他有“每天能保留的记忆总量只有五分钟,虽然当天看起来很正常但隔天就会清档只剩下自己决定要记得的五分钟记忆”这样的记忆障碍,并且因为继承了小男孩的记忆认为“人是向善的生物”,为了“模仿人类”所以异常地执着于“向善”就行了。 在2.7凭土地的缘分召唤了烟雾镜,二人在异闻带中狼狈为奸(?),谁看了都得说一声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俩好gay,最终在贡献了戴操名梗后作为不看技能说明的fgo新手被fgo老油条藤丸立香斩于马下。 因为“是被替换掉的外星人”这一点,所以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能力:他可以看清一百三十八亿光年范围中的可观测宇宙内的所有情报,因此被迦勒底老所长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特别从传承科挖来辅助自己的课题。作为“外星人”,他在有需要时可以通过电波交信摇来自己的“同类”替他打架。fgo中是个我方上场的角色越多他摇出来的打手就越多的机制,总之就是非常恶心。从他人评价的只言片语来看,作为魔术师的水平应该也很高。 其实还是个蛮可爱(脱线)的电波系角色。目前用到但没必要在正文说的梗是,戴比特(day-bit)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想表达的意思是“最小的一天”(指他的五分钟记忆)。月那边的大家只当是个特别的绰号,在锤这边看来反而有那么一丢丢像机械教的人,因此在一系列搞笑乌龙之下铁手莫名其妙地就让他在船上混了份工作。 特斯卡特利波卡:因逆天卡面出圈的烟雾镜。“芜~!”。给我去玩fgo.jpg。顺便一提,这个名字的断句是特斯卡特利(镜子)波卡(烟),所以当藤丸立香喊“波卡大哥”的时候其实就是在喊“烟哥”。 登月后最该被缝奈亚拉托提普的人,但却没有被缝(反倒是把戴比特做成外星人的那个“可观测宇宙之外”的东西被高度怀疑为奈亚)。上一个有这样待遇的还是拉美西斯二世。虽然卡面长那样但蘑菇一番操作之后我甚至能与初始和满破卡面和解,而且小人真的还挺好看,不恶趣味的蘑菇是月球唯一真神(你快醒一醒)。总之是南美大主神(之一),原典就已经是非常奈亚的乐子人了,在蘑菇的一番操作下却反而显得是个靠谱大哥(也没那么靠谱,毕竟也贡献了瞄头打中胸口瞄胸口打中头和家庭内部经济暴力的名梗)。 稍微考据一番就会发现他几乎就是混沌本沌,四小贩的权能他多少都沾点,甚至还能碰瓷大e。月在故事内主要突出的是他作为战士之神、概率之神、死神的这三个侧面,但实际上他也是太阳神,飓风之神,雨神,疫病神,美神,玩弄人类命运的神,法术之神,争吵与不合之神,战争之神,夜风与夜空之神,王权之神……就,除了s沾得少,烟哥他真的…… 作为南美神话的大主神(之一)也有创世、灭世,造人,作为太阳维持世界运转(以及变成女人、老头、蜘蛛)等等的传说故事。逼格还是高的,目前是被并非主场的操作环境拖累了……不行不能再说了,一说起烟哥就会变得停不下来……(我真的很喜欢烟哥,蘑菇妙手回春,社长你没事公款追什么星啊(恼),但凡烟哥立绘换个懂板绘的人画——)。 值得一提的一点是月设里烟哥变成的太阳是黑色太阳(技能名上写着,是黑曜石映出的太阳)。值得二提的是月设里的南美神明其实都是外星菌丝(你也是菌子,兽人也是菌子……)。值得三提的是传说三次元里gw给奸奇取名的时候有参考南美神话(伱看奸奇也是乐子人,所以基本确定就是指烟哥了)。 好,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了,日后必将活用。 039 说到亚空间就约等于混沌但怎么又是混沌 “‘百闻不如一见’,是这个意思啊。” 恩奇都面对着一具机仆的残骸如此感叹。 他在现界时被迦勒底的召唤系统赋予了相应的知识,但就像是藤丸立香所说的那样:即便是面对同一个事实,“单纯知道”和“实际看见”给人的感受不在一个等级。 恩奇都能够理解“机仆”这個词的定义,知晓它的基本功能和存在的意义,明晰为何这个世界的人类不得不选取如此低效的一种方法在机械上进行自动控制和数据计算,也清楚其中“湿件”的来源理论上大部分都是罪有应得的人或是从培养槽中为此速成的计划生命—— 但那都不重要。这件事情的本质依然不过是,人类在使用人类。 虽说这是古往今来都无法避免的事,但这种“使用”的方式,纵观古今也属于是严苛而残忍的一种了。然而,在这片银河当中,类似的事情被人类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于,这仅仅是银河中所有严苛而残忍的冰山一角。 ……人类的未来,也可能走向这样的方向啊。 如果降临此地的是其他更加“人类”一些的英灵的话,或许他们会对此有更强烈的反应,但对于神造兵器来讲,恩奇都对此只有这样的一点点仿佛事不关己的感想。愤怒或许也有一些,感伤或许也有一些,但这些感情都并不指向自己眼前的这个世界。 如果是吉尔来到这个世界,他对此会怎么看呢? 立香又是抱着怎样的感情,决定要拯救如此残酷的人理呢? 他的目光滑过机仆枯败委顿在地的破碎残骸,掠过与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生体组织交缠在一起的机械结构,扫过面前大片的战争痕迹——大量各种型号的弹痕,爆炸的余波摧残了附近除墙面以外的一切固体,废墟中陡然凸显出的分解力场划出的细长焦痕,以及一些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应该原本属于敌人的残骸。 那些东西只剩下一个大概的、焦黑的人形,显然是因为曾被高温火焰长时间地灼烧才变成这样的。任何可能的有机体组织在这样的处置之下都已经完全消灭,剩下的,或许原本是盔甲与武器之类的东西也几乎完全被烧熔或者碳化了,无法分辨出一点原样。 即便是感知敏锐的恩奇都,也实在无法判断这些残骸原本是什么东西。但或许是因为亚空间某种奇特的属性,他能够感觉到,那些残骸之上还残留着属于处置者的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刻骨仇恨。 但这显然是一个结束许久的战场。他看到血液干涸的痕迹,但没有看到任何属于钢铁之手的阿斯塔特或者一般人类士兵的尸体或残骸。想来在战斗结束后,这些遗留物品都已经被友方收殓,但发生了其他一些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因此战场本身被暂且搁置在这里,还没有被修缮。目前,这个区域附近没有其他的敌性反应,可恩奇都依然对附近有一种直觉性的“不对劲”的感觉。 他于是遵从自己的直觉,迈步向前,继续往舰船下层甲板的深处走去。 ----------------- 连接到主动力室的所有管线都被人为切断了。 康拉德·科兹不是擅长机械的那种原体,但他好歹也是个原体。在回归帝国的那段日子里,这些帝皇认为“军事将领”应该掌握的东西,福格瑞姆也全都不打折扣地对他倾囊相授过。 原体的记忆堪称永不褪色,因此即便他对此没有特别的喜恶,当他需要的时候,相应的知识依旧会自动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 得益于钢铁之手战团崇尚机械力量、喜欢将舰船结构中的部分管线暴露在墙壁之外这一点,就算是科兹也能轻易看出,这之中被人为切断的并不仅仅是供能管线。空气内循环,供暖,甚至数据传输的线路也都一并被有计划地切断,甚至于那些本不被视为有装饰作用因而被熔铸在墙壁中的不起眼细小传感线路,也被热熔武器粗暴地连着墙壁一同熔断了。 目前整艘船的盖勒立场已经停摆,亚空间引擎在主动力室彻底下线的情况下也不太可能被启用,光照也被控制在了最低限度。科兹不清楚这艘船的武器阵列否配有单独的能源系统,但他很确定,支持舰船上绝大部分维生系统运作的恐怕是小功率的备用能源。 “这很不寻常。”一个军团子嗣如此低声说,“都是帝国武器的痕迹,看起来像是钢铁之手自己把这些东西破坏掉的。” 科兹认同这个猜想,甚至为此进行补充:“他们想把‘什么东西’关在动力室里,或许前方的战斗仍旧没有结束。” 然后他无声地做出了一个手势,整支队伍便随之立即进入了完全静默。动力甲运作时的声响、关节摩擦的声响、脚步落地的声响,仅仅一个瞬间里就在特别的消音系统与午夜领主们高超的潜行技巧下消失了。一名原体带领五个身披终结者装甲的阿斯塔特战士在匪夷所思的寂静中前行,昏暗的光线下,这些庞大的身影仿佛是处于静默播放的幻灯片中的虚拟影像——然后,在经过一小段失去了灯光的走廊过后,连这样的虚拟影像也仿佛溶解在黑暗中一般地消失了。 但他们确实还在往前。如果走廊上的管线没有被破坏得如此彻底的话,或许附近的钢铁之手能通过与舰船链接的各种传感信号来确定他们的位置。只可惜,现在显然不行—— 走过一个转角之后,眼前的通道中展现了一种堪称灾难性的场景:几乎所有的墙壁都被各种过激的手段融化或者挖开,里面的管线被大段大段地物理移除并破坏。钢铁之手们在做这件事时显然很急,虽然附近的区域里没有留下任何属于战士的尸体,但却能看见明显的安全事故痕迹和大型机仆的残骸,地面上也散落着一些阿斯塔特规格的、被烧毁的废弃生体增强改件。 而很快,午夜领主们就意识到,钢铁之手之所以做出这种过激到不合常理的反应,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因维生系统的管线被切断而逐渐变得稀薄的空气中隐约传来一种近乎麝香的气味。随着一行人的脚步继续向前推进,他们身边残破不堪的墙面上逐渐出现了不合常理的扭曲。 仿佛是与钢铁融成一体的血肉代替了原本的机械结构,而在被重火力粗暴地破坏过一轮之后,墙面下汩汩地渗出了颜色奇诡而瑰丽的“鲜血”。 一些没有死透的肉块还在呻吟,在寂静的走廊里,那种既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声音挠得人心痒。 040 故知重逢 舰船上层的空间折叠区域,两方紧绷着的神经总算稍有缓解。 在经历了一系列如: “我不信!你召唤一个‘天使的遗物’出来证明你是戴比特·泽姆·沃伊德!” “合理的判断,相对的,你也召唤一个‘灵基之影’出来证明你是藤丸立香吧。” “这个人的行为很可疑,你确定他可以相信吗?” “没关系,戴比特只是在多人合作上的协调性比你们还差而已,本质上是非常靠得住的好人。” “……?” ——的对话与过程后,事情的进度总算在一种将信将疑的气氛之下成功推进了。 虽说推进的只有事情的进度,而不是谈话:戴比特只是在确认了藤丸立香的身份后点了点头,甩下了一句“跟我来”,然后转身就往他来时的方向离开。 藤丸立香随即很自然地跟了上去。因为太自然了,甚至是在她真的挤出人墙走出去两步之后,午夜领主们才意识到自己该作出反应,然后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拎了回来。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保护伱的安全。”抓着她的那一位被处理过的说话声从面甲底下透出来,莫名显得瓮声瓮气,“你最好不要太轻举妄动。” “但我从康拉德那儿听说的好像是我才是队伍里负责做决定的那個人。”时间紧迫,戴比特完全没有停步的意思,藤丸立香因此决定在这里处理得简单粗暴一点,“退一万步讲,搞不定这件事的话回去之后我肯定会告状。” 在双方对视了两秒钟之后,午夜领主先退缩了。藤丸立香满不在乎地从终结者的钳制中跑掉,抱着天鹰权杖一溜烟地追到了戴比特身后。 “这里的空间被扰乱到无法通行的程度,是因为再上层已经没有人了吗?”她开门见山地询问起目前的状况。 “所有还活着的工作人员都已经撤出了。”戴比特肯定地回答,“目前战团的指挥系统构建在中层舰桥上,灵能者被集中在附近的机库里,安全问题由特斯卡特利波卡看顾着。” 戴比特每天能够留存下来的记忆只有五分钟,因此,他在说话做事上形成了这种极端追求效率的风格——没有一句废话,也不会有一句假话。 在他人看来可能莫名其妙,但能够大致把握这种特性的藤丸立香顺势飞速地推进了进度:“上面关着的是某种恶魔吗?” “也可以这么说,但更像是某种带着怨恨的死亡回响,虚弱但莫名其妙的难缠。动力室的问题更紧迫,所以特斯卡特利波卡决定暂时先把它留在那。” “他在这件事中的态度呢?船上的人知道他的存在吗?” “他认为这是钢铁之手战团自己的试炼,所以他不会过多插手,只提供了对双方来讲尽可能公平的场地。船上除了灵能者必然有所察觉之外,绝大多数人应该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能确定敌首的身份吗?” “我不清楚,特斯卡特利波卡或许会知道些什么吧。”戴比特平静地说,“我在这件事里没有在帮谁,只是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已。今天的时间快要用完了,更详细的事情你可以去问他。” “是嘛。那今天的最后一句:能再见面真是太好了。” 戴比特脚步一顿,转回头来看向藤丸立香,漠然的表情中今日里头一次显露出一点惊讶。 这一顿只有很短暂的、一秒钟不到的时间。戴比特很快就回到了原本那种赶进度一般的状态里,但确实有一个瞬间里,他微笑了一下: “确实。我也这么想。”他说。 ----------------- 十分钟后,这一行人首先来到了“安置灵能者的机库”。 或许星语者和导航者在舰船上原本都是有自己舒适的房间的,但现在为了方便地进行统一管理,他们不得不萎靡地住在这个临时搭建、条件艰苦得仿佛难民营一般的地方。 但是大概不会有人真心为此抱怨,理由也很清晰:在进入这间机库中后,即便不是灵能者的人都能明显感到,亚空间带给人的那种怪异的压迫感明确地减小了,偶尔会出现在耳畔的亵渎低语也彻底地沉寂了下去。 这个地方确实还是亚空间,但不知坐镇其中的特斯卡特利波卡做了什么,让周围的环境莫名变得“更适合人类生存”了起来。 不远处有身着星语者长袍的人在徘徊,似乎试图靠近,但不知是碍于戴比特还是午夜领主们的存在,他们没有真的上前来。营地的方向传来轻微的私语声,只是相较之下,这不是什么首先需要关心的问题。 盘踞在空置机库正中心的特斯卡特利波卡,在这个昏暗而冰冷的环境中散发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存在感。 或许是因为来到了不同的世界,或许又是因为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现在的特斯卡特利波卡暂时没有使用从前那个自制的金发男性形象,而是在某种意义上维持了原型:一个异常巨大的、形状与人类相似但却又显然不同的骨架卧在机库正中央,看起来确实有些震撼。 藤丸立香完全没意识到,队伍中其他人之所以被震慑基本不是因为这个过于庞大的外形。她对类似的东西早就已经非常习惯,态度寻常地和戴比特一起走上前去,就好像面前的东西其实只是一辆普通的黎曼·鲁斯坦克一样。 随后空气莫名震动了,先“说话”的是特斯卡特利波卡: “没想到啊,神官。”骸骨没有移动,但这些由完全不同的语言讲述,却自然地能让所有人听懂的句子凭空以声音的形式在机库中飘散开来,“概率与缘分真是奇妙,没想到就算换了一个世界也还能再见面啊!” 且不论其他的话,这些句子中包含着的喜悦感情听起来非常真实。 “我才是,看见戴比特的时候吓了一跳。该说不愧是全能神吗?连这种事都能做到真是令人吃惊。” 藤丸立香也微笑着,以如同老友间插科打诨似的语气,轻松地回答。 041 午夜领主鬼故事 那是一种纠缠不清的因果,一种令人憎恶的孽缘,一种阴魂不散的诅咒,一种可憎可鄙的耻辱。 钢铁圣父马尔坎·费若斯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如此定义帝皇之子的。 当然,如果在战场上当面遇见,他不会把这件事形容得如此温和而委婉。但以语言的词句来描述的话,这些就已经够了。语言和词句是用来向新兵传承战团自大远征以来宏伟的历史的,因此在修辞上需要尽可能地克制。在见过那些历史后,钢铁之手的新兵自然会理解那些不在词句中的事情。 然后他们就会懂得,该如何和自己不计其数的前辈一样,选择在战场上把剩下的评价当着敌人的面用武器爆弹来讲述。 作为在这个过度崇尚理性与逻辑的战团中少有的、没有为自己加上情绪抑制协议的成员之一,马尔坎·费若斯在面对现状时理所当然地充斥着许多愤怒: “毁灭之爪号”战斗驳船在亚空间航行的过程中遭遇了一小撮帝皇之子战帮的攻击。若是这样的攻击发生在物理宇宙,那么他们杂乱而随心所欲的宏炮“齐”射甚至不值一哂。但棘手的地方在于,这件事发生在亚空间里,而这处战场显然更加青睐于那些被混沌主子庇佑着的背叛、堕落者。 毁灭之爪号虽然成功撕碎了敌人的阵型,击沉了两艘形貌被改造侵染得亵渎且恶心的小船,但也并不是毫发无损,而且遭到了敌人的跳帮。多弗克氏族的兄弟们并不畏惧这样的战斗,不论是首生的战士还是原铸的新血。所有的战士都对那些歪斜着从破口蹒跚地进入船内、淫邪地哄笑着,用自己变异的肢体摆弄着武器或乐器的,布满了五颜六色连描述都令人感到恶心的装饰的仇敌充满了愤怒与憎恶。 就像以往一样,数理与逻辑的精确计算总能为钢铁之手找到胜利的道路。帝皇之子的跳帮队在毁灭之爪号上蛀蚀出了许多小洞,但在占卜符文精密的探测与数据链路准确而快速的指挥下,最合适的兵力在转瞬间就被派遣到最合适的方位。战斗兄弟们将自己的仇恨与怒火暴风雨似地倾泻到敌人的身上,不能说战斗很轻松,不能说他们毫无损伤,但他们确实绝大多数都与逻辑计算一致地漂亮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只除了被派往底舱的两支队伍。那里想必发生了一些在观察与预测之外的事情。 亚空间中总是会发生一些超出逻辑与常理所能预测的事情,因此费若斯并不对此感到过分惊讶。在收到两只队伍全军覆没的符文讯号之后,他选择调度了一支由钢铁智库、原铸侦察兵和重火力小组组成的队伍,希望这支队伍能搞明白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好让指挥系统能做出更精确的判断。另外,他还未雨绸缪地做出了唤醒一些无畏的决定——底舱复杂的环境和狭窄的巷道并不适合庞大的无畏机甲施展自己的能力与火力,但出于某种类似直觉的情感推动,他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这个决定在很短的时间之后救了他们一命。 很难说哪件事是先发生的:是新派往底舱的调查小队传回了某种混沌仪式的景象,还是主动力室告警,还是毁灭之爪号的机魂愤怒而痛苦的咆哮。影像情报中显示,底舱中的奴工和凡人仆役都被色孽巫师以一种相当有创意的方式亵渎了,而他们痛苦的哀嚎从灵魂中榨取的能量毫无疑问地有了一个明确的去向: 主动力室中的等离子反应堆,毁灭之爪号的心脏。 混沌邪恶而肮脏的手在战团中的任何人意识到之前就成功而隐秘地将它攫住,污浊的无形毒液被注入其中,令它产生了某种惹人生厌的变异。它被混沌而亵渎的意识侵染,在“活过来”的那個瞬间发出了舒适且欣快的叫喊,这叫喊声甚至在一瞬间里扰乱了附近驻守的阿斯塔特修士的思绪——然后,就在这一个混乱的瞬间里,身处主动力室防线附近的十几个战斗兄弟便被活化的金属拖入了反应堆中。 再然后,混沌的污染开始沿着舰船心脏的管线蔓延向毁灭之爪号的四肢百骸。暴怒的机魂尖叫着想要阻止这一切,但机械本身无法彻底违抗自己运转的规律,机魂的努力杯水车薪。 然后同样愤怒的费若斯冲出了指挥室,带领着战斗兄弟们和刚刚被唤醒的无畏战斗群,一起冲向了这个新生成的战场——再之后,经历了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年的鏖战,他们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之后成功地完全截断了主动力室对舰船本身的侵蚀,并推进到了病灶本身附近。 这期间,毁灭之爪号上其他部分的战术调度由他的副官完成。随着四周管线和传输机构被他们主动以暴力手段切断隔绝,费若斯逐渐变得无法接收到舰船其他方位所传来的讯息。但他相信自己的副官至少有能力可以维持住局面。只要他能处理掉这个最棘手的问题,其他的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他和他的队伍所需要的只是能够让他们安全地瘫痪掉反应堆的方法——很遗憾,考虑到这个已经恶魔引擎化了的反应堆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想要在不引发严重后果的前提下令其失能,很需要一些……精细的技巧。 钢铁圣父与锻炉之主不缺少这种精细的技巧,但想要在茫茫多的外界干扰下发挥它们,还无法使用它们最擅长的火力压制来清除外界的干扰,则是另一个很严峻的考验: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反应堆殉爆,那么整艘船就也跟着完了。不论是战斗兄弟还是无畏机甲,在主动力室的门前作战时都因此而显得束手束脚。 然而那些该死的“干扰”总是如同潮水般涌来,活化的线缆被血肉包裹,变异融合的机械中掺杂着钢铁之手战斗兄弟的残骸,牺牲者佩戴使用的武器在混沌的力量下扭曲变形,然后在可憎大敌的操控下将它们的效能转而倾泻到了原本的同僚身上。费若斯带领战团兄弟从四面八方合围了反应堆,将它的影响尽可能困死在主动力室之内,却始终无法真正接近它——本不应如此艰难,但这该死的东西一直在改变自己的结构。 即便已经跨过了属于自己的那条卢比孔河,马尔坎·费若斯也依然因为胶着的战况而感到烦躁与焦急。他虽然相信自己副官的能力,但被隔绝在单个战场而不能总览所有战况的事实依然令他不自觉地产生“事情可能会脱离控制”的想法。 据说原铸星际战士在面对混沌污染是的表现总是更稳定,但他依然无法百分百地确信这种想法是来自于他本身、来自于混沌,还是来自于某种由历战的经验和概率堆砌而出的“战争预感”。他转向自己的战斗兄弟,想要从他们手中获得更加直接的数据与资料,可他看向那个方向,却发现他的战斗兄弟不在那里。 一个给人深蓝色印象的巨人顶替了他的位置,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他的身躯高大,不怒自威,甲胄华贵,阴影如同被裁切下的一片午夜,甚至他的存在本身令舰内原本就昏暗的照明更加地微弱了下去。黑暗为他俯首,雷霆向他称臣,他漆黑如墨的双瞳锁定了马尔坎·费若斯,后者在那个瞬间自觉仿佛完全地被剖开,被迫向对方展示了自己的一切隐秘。 那巨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但费若斯在刹那间被一种荒谬的恐惧攫住了心神:他没有见过这个巨人,没有见过对方身上的甲胄,他不知晓对方是如何出现的,也不知晓对方姓甚名谁,是人是鬼——但一个传说中的名字不受控制地从数据的最底层中浮上他的脑海,拼命叫嚣起自己的存在。费若斯的感性和理性都在同一时间里想要否决这个结论,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正确答案。 康拉德·科兹惨白的面容高悬在他的眼前,以一种带着轻柔嘶声的高哥特语口音向他发问: “你就是这支队伍的指挥官吗?” 042 宗教滤镜的可怕我写不出万一 莱斯利·科尔跪在自己临时搭建的神龛前虔诚地祈祷。他是星语者,是国教的虔诚信徒,他信赖并崇拜神皇的威光与无上伟力。 这种虔诚在他此前的工作中并没给他带来任何可被感知到的帮助,他认为自己与其他的星语者没有任何本质上的不同。即便他在为毁灭之爪号服务的百年职涯中已经升任了星语合唱团的首席领唱,他也依旧坚定地如此认为。 信仰可以在至高天的湍流中坚定他的意志,保护他的思想,防止他因不洁而堕落,又或者遭受混沌力量的腐化。莱斯利的信仰不是因此而生的,但他对此也已经很满足,并不奢望更多。 但他在今日里开始觉得,自己的虔诚是否确实令神皇听见了他的祈祷,并因这种想象而激动喜悦,然后变得更加虔诚。 事实上变故最初发生时,整个舰船上层中,与作战无关的部门都不是很清楚船上具体发生了什么,莱斯利也是一样。星语尖塔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舰船内部广播的警告声,确认自己所在的区域被更加严密地封闭了起来,就像每一次战舰遭到跳帮时那样。 在亚空间中遭到跳帮不常见,莱斯利虽说对这一战术有所耳闻,实际经历却也是百年来的第一次。他的心里有些打鼓,但作为合唱团的首席领唱,他尽可能把自己的不安埋藏在心底,以强势的态度统合了自己麾下那些更年轻、没有经验,因此明显六神无主的成员。 他假定盖勒立场已经失效(确实如此),叫所有人都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席位上进入冥想状态以抵抗亚空间的侵蚀,并时刻准备——一半的人可以稍微放松休息,另一半的人必须时刻注意和舰桥的通讯,随时准备按照指挥的命令使用自己的能力:不论是发送星语的本职工作,还是在情势危机时利用自己与神皇有联系的强大灵能进行作战。 莱斯利打心眼里不希望后面的那种情况出现: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能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他总是容易紧张,年轻的时候更严重,遇到一点事就会慌了手脚,现在好了些,起码他知道该怎样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但本质上也有限。 他的强势确实安抚住了合唱团的情绪,所有人在尖塔中安静地等待。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那段时间对莱斯利来讲非常煎熬。他不得不紧紧捏着藏在长袍下方、带有国教徽记的项链坠,不停地背诵国教祷言才能勉强控制自己的思维不往更可怕的深渊下滑去。 可惜的是,他虽然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维,却无法让事态本身不向更可怕的深渊下滑去。首先出现的问题是通讯被截断了,这时他们还能劝慰自己这很正常,敌人总是首先攻击舰船内部的通讯系统以妨碍支援调度;然后,舰船上发生了一阵可怕的抖动,在舰船边缘的尖塔内很难分辨造成它的冲击到底是来源于内侧还是外侧,但不论如何,都显然不是一個好兆头;再之后,几乎所有合唱团的成员都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邪恶的东西降临到这艘船上了。 这种感觉很模糊,相当不可靠,但灵能者的每一种预感都几乎是有意义的。莱斯利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借由什么手段混进了船里,也说不清问题具体出在哪,但他明确地感应到了一种死亡近在咫尺般的威胁。 他依然强迫自己表现得很平静,甚至还能安抚那些担忧的年轻灵能者们,好叫他们的情绪不至于有太大的波动,再引来什么更不妙的东西——但实际上,如果在当时给他手里塞上一支笔和一张纸,他恐怕立刻就能痛哭流涕地趴在地上开始写遗书。 这样的时间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心智不坚者开始在过分紧张的情绪驱使下引来不洁之物,并很快在莱斯利的命令下被与席位对应的机构执行自动处决。舰船最外层的星语尖塔在被截断通讯后理应什么也感知不到,但莱斯利却总是疑心不知名的敌人已经接近了孤立着他们的精金大门与杀戮走廊。地面与墙壁的每一次震动都令他风声鹤唳,他反复在心底劝说自己停止这些捕风捉影的臆想,但在不知多久的一段时间之后,他意识到,这样的事情好像确实正在发生。 所有人都听见越来越近的枪弹爆炸声,感受到越来越强烈的震动,直到这些征兆明确到他们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莱斯利在绝望中组织起他还剩下的合唱团成员,不论他们即将遭遇什么样的命运——是被残杀还是被俘虏后折磨,他们都得做点什么。 最后一道屏障在令人牙酸的刮擦与爆炸声中崩解,甚至足以融化精金的高热将所有人的面颊烤得生疼。几秒种后,所有的光芒、烟尘与水汽消散,莱斯利发现,站在破损大门缺口处的只有一个人: 戴比特·泽姆·沃伊德,在几个月前,毁灭之爪号在卡利西斯星区的某个星球上执行过清剿基因窃取者教派的任务后,就莫名出现在船上的天文地质学家——专注于物理世界中的天文天象与星图变化的那种研究者。莱斯利本人不熟悉这个专业分野,但他有时确实看得见这个年轻人和导航者们交谈。 他不理解这年轻人为何出现在这里,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能仅凭一人之力突破星语尖塔下的重重防御,更不理解他这样做是要干什么——而那个有着稀少紫色眼瞳的年轻人也没给他理解的时间,而是单刀直入地向在场所有人发出了一个祈使句: “上层已经不安全了,想活命的话就跟我一起去中层。” 年轻人没有解释,只是在扔下这句话之后就转头顺着来路离开。整件事都太突然,莱斯利因此不能思考——但又或许,他就是以此来迫使他人无法思考,必须要顺着他的命令行动呢?莱斯利不清楚,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戴比特成功了。 “跟上他。”他转回头去,对剩下的那些合唱团成员说。 从结果来看,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星语尖塔上被彻底破坏过一次的防御不能提供任何意义上的保护,而跟着戴比特一路向下则成功令绝大部分剩下的星语者们安全地存活了下来。但要是从过程看的话……莱斯利只能说,那是他此生以来最恐怖的经历。 导航员的塔已经陷落,某种源自亚空间实体的邪异意念盘桓在舰船上层,准备恣意拾取所有它能够碰触到的灵魂。灵能者的意念只要稍微与之接触就会万劫不复,但戴比特用一种灵能者难以理解方法干扰了二者之间的通讯。 莱斯利的记忆只到这个位置了。更多的事情仿佛被迷雾笼罩了一样,本能的求生欲也告诫他不能过分探究,他只记得那不是一场体验非常舒适的旅程。他从尖塔中带出来的人只在路程中折损了两人,但又有一人在抵达了舰船中层安全的场所后被发现已经彻底疯了。发疯的灵能者本就很危险,目前的舰船又漂流在亚空间中,更是被钢铁之手的临时指挥官直接下令处决。 没有人对此表示异议,只有戴比特自己在仿佛错觉的一瞬间里,露出了一个近似于“可惜”的表情。莱斯利偶然间瞥见这一点,但他也不确定这是否是错觉。 紧接着,灵能者们(莱斯利在此处注意到仅剩的两个导航者)被集体安置到了一个暂时空下来的机库中,由少数几名战团新兵驻守。机仆为他们搭建了一点能坐能躺的基本设施,他们自己想办法收集了一些织物来抵御缺乏供暖造成的严寒。 稍微安顿下来后,他们在因寒冷而弥漫的雾气中聚集在一起低声交谈。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这个空间里有什么晦涩而庞大的存在,但没人说得清那是什么。对亚空间的波涛更加敏锐的导航者们表示,这个存在遮挡了一部分至高天的恶意,莱斯利自己也没有感觉到什么明确的敌意。 但这实在不太对劲。他们在惴惴不安中探讨是否应该用这件事打扰作战中的临时指挥官,而幸存的两个导航员陡然间疯了一般地大叫起来: “光……是光!”他们手舞足蹈地指向虚空中的一个方向,激动得几乎难以说出完整的句子。这两个人闹出的响动连旁边驻守的战团修士都惊动了,但莱斯利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任何失控堕落的迹象。 正当他在疑惑之际,一道广域发送的星语如尖锥一般刺进了在场合唱团所有成员的脑海:它来得很近,内容很简单,在询问战团目前的状况。 这显然是更重要的事情,莱斯利立刻将这个消息告知给了指挥官,并在对方的要求下以星语编织发送了回复——在使用灵能投出通讯的内容时,他意识到,自己正面向着导航员所指的方向。 然后他也看见了:神皇的威光安静地悬浮在亚空间中。 043 神还是人 “枪跟剑都还是放下比较好。”藤丸立香对她身后的终结者小队说,“首先这样很失礼,其次武力上的提防也根本没用。如果特斯卡特利波卡有那个意思的话,对他来说毁掉整艘船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藤丸立香只是在提出合理建议的同时陈述事实,可惜,午夜领主小队虽然遵从了她提出的建议,也为其中所表达的“暂时不会开战”的暗示松了一口气,但依然显得……很想逃跑。 目前为止,他们还没下定决心放弃这个“保护藤丸立香的人身安全”任务的原因,仅是因为这是来自他们基因之父的直接命令而已。 骸骨眼神空洞,但确实有某种审视般的意志落在他们头上,无形的压力令人本能地屏住呼吸。阿斯塔特是经由一系列手段从肉体到心智都被增强过的改造人,理应不会因为随便一点小事而惊慌失措,也几乎失去了感受恐惧,或因恐惧而失去理智的机能——何况他们还是将散布恐惧作为特长武器的午夜领主。但,他们在此意识到,阿斯塔特终究没有脱离人类的范畴。 他们在此感受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战栗。那是被写在最底层的基因与本能中的,自“人类”这一物种存在伊始就存在的,生物因此而能够将种族延续下去的——面对能够轻易将作为个体的人碾碎的危险时,作为预警机构而存在的,最原始的“恐惧”。 “你是带了些什么‘歪瓜裂枣’在身边啊。”无形而沉重的压力散去,特斯卡特利波卡转而询问藤丸立香,“虽然你就是那种‘即便死过一次都学不乖’的人,但对于自己的同伴还是适当地挑剔……不,算我多嘴,你的话没问题的吧。” 这与贬斥无异的话当然令午夜领主产生了些许不满——之所以说是“些许”,是因为他们姑且还没因此做出什么特别的行为。 在直面一個远超出常理的伟大存在时,人类的精神往往会承受庞大的压力。这样的压力又自精神流向肉体,脑与神经的荷载无法支持它们继续指挥人类的躯壳。 午夜领主们或许不是不想说些或者做些什么,只是在如此强大的压力之下做不到而已。 但藤丸立香却将之视如无物。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我倒是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她神态自若,语气平稳,“但最难以忽略的一点是——感觉上你是不是变弱了?” 且不提形貌上的变化。这里可是亚空间,对于“神”来说可没有什么必须要有肉体来对其本身限制与锚定才能留存的限制。或许在直面从存在规模上来讲依旧庞大而可怖的特斯卡特利波卡时,对从未见过其威容的人来讲,“比人类庞大少说一千倍”的规模对比就足以令人绝望,但对于没有见过却从侧面窥视过神祇威能的藤丸立香来讲,这个“一千倍”甚至没有比她在南美异闻带时见过的那个“使用宝具的特斯卡特利波卡”来得可怕,而那个甚至是降格凭依在人类躯体上的拟似从者。 在米克特兰帕的最后一战中,虽然对方由于追求公平竞争的特性限制了自己的出力,但作为战斗场地的“神域”该是怎样的,藤丸立香也算是有所体会。而附近的幻境中虽然飘散着代表特斯卡特利波卡的一些烟雾,却显然没有那种“划定领域”的力量。 “哈哈。”目前的外貌介于幽灵与骸骨之间的全能神干笑了两声,“这里毕竟不是原本的世界了,就算我是全能神,能做到在多元宇宙之间移动,但在被宇宙本身拒绝的前提下也没法好好发挥力量。倒是你——” 那种类似于“视线”的无形压力又转移到了藤丸立香身上。从她的表情上看来,显然不能说她毫无所觉,但从同样的地方也能看出,她显然没把这个当成什么重要的事。 “——确实是从根源里掉过来的啊,真亏你扛得住。” “也不是我扛得住……我也好好计划过了啊,在真正执行之前接受了拟似第三法的改造,固定了肉体和精神的形态……”藤丸立香莫名其妙地越说越小声,最后才仿佛是为了掩盖心虚那样陡然提高了音量:“总之从结果来看我好好活下来了!这就行了!” 特斯卡特利波卡又笑了起来,隆隆的巨响回荡在机库内,连墙壁都似乎在震颤。终结者小队因此应激性地进入了防御状态,但更远处的灵能者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是啊,对伱来说,‘活下来’本身就是胜利。”神祇如此认同,“然后呢?虽然我承认,曾经一度结下的缘分相互呼应,宇宙本身将两个异界而来的存在推向一个交点是很正常的事,但既然你这样走到我的面前来,一定不仅仅是来打个招呼的吧?” “打招呼也很重要啦,不过确实有很多原因吧。因为一些说来话长的故事,我目前作为帝皇特使四处巡游——就算不提这个,见到落难的船只也不论怎样都得伸手拉一把才行对吧?” “是很有你的风格……但你现在做了帝皇的神官啊。”异界神祇口中的“神官”一词对帝国人来讲是全然陌生的发音,可那些音节在这个环境下从他口中说出时,所有人却莫名地理解了它的意思,“带着戴比特来到这边时我有瞥到一眼,看着像是个不太妙的守护神。你别是又被麻烦的家伙缠上了,被迫开始打黑工吧?” 藤丸立香在这里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嗯……我觉得还是先说一下比较好,你听了这个一定要冷静一点。”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试探的不确定,“帝皇,他不是神。” “啊?” “帝皇不是神。只是一个有点特殊的很强的人类……要类比的话就是很强的人类魔术师?虽然从生命形式和纬度来讲都跟一般人不一样了,但‘心’的部分还是人类……大致这样?” “哈?” 特斯卡特利波卡发出了“你在耍我吗”的声音。 “等一下,我们在谈论的‘帝皇’确实是点起了银河级别的超大号灯塔,又在地球上熊熊燃烧着的那个‘太阳’对吧?” “是啊?那是人类哦?” “可他不是很明显地‘正在作为神统领人类’吗?” “因果关系错了,你还没来得及详细探究这个宇宙的历史吧。”藤丸立香说,“不是‘帝皇作为神统领人类’,而是‘作为统领人类的伟大帝皇而被子民当做神’这样。虽然他在差不多一万年的时间里都被庞大数量的人类当做神,因此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变化,但本质而言他还是人类嘛。” 不知是否是错觉,特斯卡特利波卡在一个瞬间里显得哑口无言。 “一个,人类?统领着这个星系规模的庞大帝国?” “简单说来是这样的故事:一万年前的帝皇试图统一遍布了银河的整个人类种族,然后想办法让人类摆脱众神的阴影。但是为此而发动的大远征在最后关头失败了,在这个时间点的帝国是启用了备用计划后勉强延续了一万年的残骸。” “——他想凭个人之力诀别神代?” “几乎就要成功了哦,如果众神什么都没做的话,肯定就已经成功了。只可惜这边宇宙的神祇显然都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最终他还是勉强靠坐上王座暂且回避了人类整个种族破灭的命运。” “……”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特斯卡特利波卡更加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想靠一己之力绵延一个注定破灭的种族的存续,这是自大到了什么地步的傻子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不可能不是人类!只有人类才会做这样的蠢事!” 整个空间都因为神祇的感情宣泄而震动了起来。灵能者营地里传出了因不安而骚动的声音,但似乎他们还是没有搞清楚,机库中到底在发生什么。 “……感觉连我也被一起骂到了,不过也行吧。你能理解这一点就好。”在特斯卡特利波卡差不多笑够了之后,藤丸立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总之作为同样背负过人类存续的傻蛋,在见过他之后我实在没法对此置之不理,所以目前在以辅助他的立场行动。如果将来不会因此发生冲突就太好了。” “我明白,我明白,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勉强稳定住情绪后,巨大的骸骨挥动着手臂,俯下身来凑近藤丸立香: “我没法向你保证绝对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毕竟我是‘无常之风’,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会吹向何方。” 他的语气郑重而严肃: “但你是我所青睐的‘战士’,我也会像承认‘挑战不可能的目标’的你那样承认帝皇——你大可放心,即便没有见过他,我作为‘战士之神’也依然会平等地给予他优待。” “所以说说看吧,你现在需要什么?对于曾一度击败过我的勇士,特斯卡特利波卡神是会慷慨地提供奖赏的。” 044 信誉检定大失败且不能施展恐吓技能 马尔坎·费若斯最荒诞的幻想中也从来不曾出现这种场面。 星际战士大多务实,钢铁之手又是其中翘楚,因此费若斯其实很少做出幻想——但那不重要,这只是个比喻。 大叛乱以来的一万年间,不论是忠诚还是背叛的原体都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当中,相关的历史在长久的时间里蒙尘褪色,变为宗教典籍上被重重粉饰过的字句,或是凡人口中被添油加醋过的童话传说。即便在不久前的千年交替之间,极限战士原体罗伯特·基里曼重新行走于人间,加冕为帝国摄政,带来了原铸技术,以雷霆之势发动了不屈远征,堪称救帝国与水火之中,费若斯依然觉得,“原体”这个概念离他很远。 帝国很大,原体又只有一个。能够觐见原体自然是一份殊荣,但严谨的逻辑与概率推论令费若斯并不认为自己此生中有这個机会。 然而,人类终究无力将现实中的一切情报都纳入测算,因此命运总是在以一种从人类的视角看来并不那么严谨的方式运行着。 费若斯眼前的康拉德·科兹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他从来没认为自己可能会面见原体,更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遇见一个叛变的原体。但他现在见到了,并且是在一个相当近、近到可怕的距离里。 另外一个他因此而发现的问题是,自己此前从没真正认知到过,“原体”到底是什么。 诚然,作为大远征时期就已经存在的初创团,钢铁之手内部的资料库中并不缺少相关的记述。每一个战斗兄弟在加入之后都会逐步接触到那些流传了万年的历史:他们的基因之父,帝皇之子堕落的原体,伊思塔万5上的那一场血战……但那毕竟已经是流传了万年的历史了,而历史总是很容易被扭曲的。 又或许不是战团中严格传承的历史在长久的时光中被扭曲,而是万年后的子嗣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些距离他们太过遥远的记述不够真实。帝皇坐上王座太久了,原体失落太久了,久到那些曾与之偕行的老人逐渐凋零,事实隐没在文字之后,只能借此依靠后来人因未曾见过而逐渐贫乏的想象力来推测。 语言文字是人类赖以沟通的桥梁,但不论是何种语言,其本身所能表达的出的信息与现实相比总会显得苍白无力。费若斯知道,许多战斗兄弟,甚至包括他自己,在阅读过那些资料后都是这样认识的:原体显然更强大、更迅速,更智慧,更有力。不能说这样的认识有错,只是,人类,哪怕是阿斯塔特修士在一件事上的想象力,都终究是有上限的。 康拉德·科兹在现身的第一个瞬间就证明,一位原体仅仅是存在在那儿,就轻而易举地超过了他们所能想象的上限。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他并不是独自站在阵线之前,他身边原本也有战团的其他兄弟,但情况似乎在一个瞬间之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三台无畏机甲的传动系统在难以分辨先后的瞬间里近乎同时失能,五个身着终结者装甲的午夜领主莫名从阴影中流淌而出,十个尚未进行过多机械改造的原铸兄弟在下一刻里近乎同时遭到了反应不及的突袭,三秒后就被全数打倒在地,剩下的六个部族老兵是由科兹亲手料理的——即便是费若斯被机械组件增强过的动态视觉,也只能勉强从同僚倒地的先后顺序判断他们遇袭的顺序,并从散落了一地的生体改件中意识到他们发生了什么。 甚至于费若斯自己动力背包上的机械臂,也在某个瞬间里莫名其妙地离他而去了。他想使用它们对现况作出反应,但事实上,他剩下的只有神经链接处残留的尖锐刺痛。 这一切都发生在五秒钟之内,每个人在来得及开火之前就已经倒下了,甚至没有发出多大的响动。在钢铁之手对主动力室进行合围的六个被分隔开、互相只能通过数据链路沟通的战场之间,这样的响动不会引起任何注意。费若斯在电光石火间瞥了一眼直接显示在视网膜上的符文信号,既高兴又难过地发现,他们这一队在符文上显示出的状态,是“没有人减员”。 这既意味着没有任何一个战斗兄弟真正死去,又意味着没有其他队伍会借此意识到问题。 “有人对我说,‘费鲁斯·马努斯的子嗣和他本人一样爱生气,要在双方都冷静的前提下再展开对话’。”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康拉德·科兹以一种堪称“顽皮”的语调说,“看来,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谈话了。” 费若斯……费若斯不得不叫自己冷静下来。他其实很愤怒,但己方阵营七零八落的现状显然不支持他将这种愤怒表露出来。 “你想要什么?”在理性的判断下,这是目前看来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费若斯因此这样发问,而科兹在听到这个问题的下一秒,脸上的表情就迅速地从“兴致勃勃”被切换到“意兴阑珊”。 “若我如实相告,你们会相信吗?”这是个设问句,科兹明显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值得信赖的答案。他干脆地绕开了这个令他兴味索然的问题,甚至连些微的掩饰都懒得做——实际上,以现在的情势来看,他也不需要任何掩饰。 “对眼前这个……东西,主动力室里发生过什么,你们有头绪吗?”科兹直接切入了他认为有必要的话题,而费若斯在困惑之下忍不住重复了自己的问题:“你要做什么?” “解决问题,”这一次,科兹带着厌恶的表情回答了,“这确实是真话,但你们不会相信。” 费若斯没说话。他确实不相信,但他既不想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也不想对对方提出的观点表示肯定。 “所以你不打算说话吗?”科兹继续发问,“还是说,伱作为这整个战场的指挥官,无能到了在折损了差不多一半的人手后还是对自己的敌人一无所知?” 当然不是这样。承袭自费鲁斯·马努斯的血缘令他无法忍受如此明显的侮辱,费若斯感性的那一面几乎就要在愤怒的驱使下反驳了,但理性的那一面告诫他不要中了敌人如此明显的激将法。他于是在被压抑的愤怒之下依然勉强保持着平静的沉默,而这种平静的沉默反而令科兹生起气来。 “你应当知道,我有更多更痛苦的方法从你那里知道我所需要的事情。”他如此威胁。 然而费若斯不为所动:“我还对此挺感兴趣的,你大可一试。” 这句话音落下后,费若斯明显感到了一种源自他人的愤怒。他此前见过很多人发怒,却从不知道“愤怒”这种情绪能够如此地有感染力。原体的愤怒无相无形,却仿佛有实际的重量,落在他身上时甚至影响到机械改造肺脏的机能,将他压得喘不上气,光线也在如此沉重的引力下扭曲偏折,变得黯淡。 费若斯已经对自己接下来要遭受什么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康拉德·科兹什么都没有对他做。 “……凯特拉若。”午夜领主原体随机地转向了他的一个子嗣,“我近来是不是太仁慈了一点?” 被点到名的那位午夜领主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即便有终结者装甲的包裹也是如此。他首先发出了一点无意义的、仅能表示“我听到了但我在思考”的声音,然后才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我不知道,大人。”他心里显然也对自己正说着的话没什么底气,“您想要听怎样的答案呢?” 这不是一个正面的回答,但弦外之音将真正的答案告诉了科兹。 “如果不是我接下来还可能会用到你,你所说的话已经足够让你在医疗室里躺上一个月了。我希望你对此有所自觉。” “好的,大人。是的,大人。”凯特拉若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康拉德·科兹一脸厌烦地转回头来,盯着马尔坎·费若斯,以一种自言自语般的态度喃喃地说:“好吧,我才不在乎立香或者费鲁斯怎么看这件事呢。” 然后他伸出手,在费若斯意识到自己该躲闪之前抓住了对方被盔甲包裹着的头颅。 他没怎么用力,这件事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友好的接触,但费若斯还是立刻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仿佛他被抓住的并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躯壳,还有什么更深层次、更本质的东西。而后者令他本能地感到些许恐惧。 紧接着,某种可怕的东西在瞬息之间击碎了他的神志,刺入他的灵魂,庞大的伟力令他的记忆在他者的意志下飞速倒转,向着某种更高的存在彻底敞开。费若斯试图抵抗,但他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如同螳臂当车。他在挣扎中被迫于记忆中漂流,重温了自己人生过去两百年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错处,每一个微小的罪恶—— 费若斯在物理上存在着的血肉组织开始皲裂破碎,他不受控制的躯体在痛苦中本能地放声尖叫。 上架感言 (沉默) (低头) (查看内环群友的上架感言并光明正大开始抄袭) 总而言之上架了。 首先我们必须要感谢写了《40k:午夜之刃》的拿刀划墙纸(略称为r),一款锤圈码字机兼作者魅魔。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现在内环中的半壁江山。 前略,中略,后略,反正最终的结果是,有一天r在他书群里问为什么自己书友圈同人产出量很稀薄(当时),群友冷酷地回复了他:因为看他书的人最后都选择自己开书了。 r很痛苦地询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我安慰地回复了他:因为你写得好啊,好到令观者技痒的程度。 r:痛苦面具.jpg (以上这一段应该被提炼出的中心思想是:《午夜之刃》好看,快去看。) 然后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环节,但是我自我感觉良好(你)。倒不是说我觉得自己写得超级棒,我知道我经常月球谜语和战锤谜语混一起说,描写和气氛塑造上也总是突出一个“这是同人所以你们自己脑补一下吧”的摆,文笔和剧情节奏也稀烂,到现在(并不重要的)主线也没出场。然而我在这篇里对自己的要求是“把故事写出来讲明白就是胜利”,“你在日更网文里追求什么前后呼应得严丝合缝的文学性呢”,所以上述种种缺点并不妨碍我自我感觉良好,人要快乐一点才活得轻松(海豹举杯.jpg)。 毕竟简介里最开始说了,我写是为了我爽,所以我怎么爽就怎么写了。这篇文本质上是自嗨作,还有这么多朋友捧场也是让我惊了。非常感谢各位的厚爱,是各位的厚爱让这本书有了上架的可能性,也断绝了我完结前突然提桶跑路的权力(悲)。总之以后要为了外快每日主动加班写4k字惹(海豹哭哭)。 然后进入抄袭py环节: “照我看来,”冰洞海豹说,“我们有107钢魂碎档了,还有这里,他的战锤40k:碎裂钢魂;这位是阿德赫拉,这儿是40k:科尔基斯之星和阅读黑图书馆;这儿是枯灯夜话和战锤:我不要成为臭罐头啊;这儿是达斯平根和伪神与孽子;这儿是七夜狩,这儿是他写的战锤:以涅槃之名;他们旁边的是哇穿一切和战锤:涅槃的紫凤凰;还有禁军统领小猫咪,和他的战锤:耀金之梦;那位是虫附体,帝皇的红沙之女;还有月下的霍林河,与他的战锤:以灰烬之名;那儿又有白色圣堂哥,另有一艘荣光女王号……他们正在此处,曾在此处,也将在此处。” 谢谢好先知把这段报菜名借我抄(懒惰海豹)。 最后,作为萌萌海豹摆出一个可爱的姿势试图萌混过关,希望大家能v我一个首订,支援我前往一点点奶茶的长期远征行动…… 045 神代思想犯口出惊世骇俗之语 +御主,下层舱室已经清理完毕了。+ 恩奇都毫不在意地赤足站在一片由凌乱残肢与鲜血铺就的地面上,在粘稠的液体滴落、流淌的微弱声响中以主从契约的联系向藤丸立香发送念话: +我不是很建议你详细观看这部分的记录,总而言之,可感知范围内的所有敌性反应已经确认清除,带有混沌气息的可疑祭坛也完全被拆毁。钢铁之手的成员有一些幸存下来了,目前他们自己在打扫战场。+ 被派往舰船下层的是由钢铁智库、原铸侦察兵和重火力小组组成的“侦查队伍”。只以侦查任务来讲,这本是胜率相当大的配置,但在舰船内部通讯被各种意外阻断后,他们遭遇了一场有些严峻的遭遇战。智库和由老兵构成的重火力小组还好,原铸新血们即便有同僚的支援,在这个过程中的折损相当令人痛心——但这就是钢铁之手的一贯的信条:适者生存,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更强的人才有资格继续向前,走上荣誉之路。 恩奇都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虽然他不能说对这个世界中的风土人情毫无兴趣,但也更多是一种事不关己、走马观花的旁观者态度。他在双方的战斗中很顺滑的切入了进去,并以明确地帮助一方、剿灭另一方来标榜自己的立场,事实证明这对某种意义上也非常实用主义的钢铁之手战团成员来讲,也算是很好的一种“说服”。至少在战斗过程中,双方之间没有出什么太大的问题,甚至会进行一些有限度的配合。 而这并不意味着,战团修士们就将他完全当做友方来对待了。虽说恩奇都在表示自己“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进行灵能通讯汇报进度”时,没有人来打扰他,但只要仔细观察远处正在清扫战场的钢铁之手们,就会发现始终有至少一把爆弹枪、一把电浆手枪,以及一挺钷素火焰喷射器正对着他,另外,也总有一个智库在附近徘徊,显然意在对他进行监视。 +好的,我会转告他们指挥官暂时变更的问题。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从那个类似祭坛的设施上,我见到了两种不同的神秘学符号。对这个宇宙的众神来讲,这是正常的吗?+ 他清楚这不正常,这个问句也不过是一个提醒而已。有这个事实在前,他因此也不需要,故而没有特意提及的一点是,此前在下层舱室中遭遇的敌人也明显分成了两派:帝皇之子的巫师和绝大多数紫色的、迅捷而淫靡的恶魔站在一起,但战场边缘的地方也有一些蓝色的、会投掷妖火小东西嬉笑着四处捣乱。这些飘忽不定、总是抽冷子冒出来偷袭的小恶魔给钢铁智库造成了很多麻烦,某种意义上来讲,虽说绝大多数原铸侦察兵都是倒在色孽恶魔的蟹爪之下的,但那些奸奇变化灵才是令损失变得如此之大的罪魁祸首。 不过对恩奇都来说,这些不算是太大的威胁。虽然在宇宙中没有地脉的支援,但他本身的性能和经验也已经足够应对这种层次的敌人。 +谢谢关心,不过我没关系。确实能从亚空间的深处听到众神意志的回响,但毕竟我是由其他神性制作的兵器,契约的存在也令我算是有明确的归属。目前而言,祂们的权能没能突破以太的躯壳影响到我。只要不去理会就不会有事。+ 神。他在心底冷笑。 作为因吉尔伽美什的影响、相对而言更加认同“人”的存在方式的神造兵器,因神祇随意地给予了生命而存在,又因神祇随意地将之收回而死去的泥偶,恩奇都对“神”这种东西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好感。有这种负面印象在先,再加上他性格冷静,不碰到相应的话题或事件就不容易产生剧烈的情感,本身又是对肃正兵器,作为副本投影得以成立的逻辑又与宇宙本身有异,因此虽然目前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亚空间实体”,但在短时间内还是不用太担心相关的问题。 至于长时间作战的情况,就得让藤丸立香与之保持协同行动,随时净化混沌的污染了。 +好,我明白。接下来就引导钢铁之手的成员回到舰船中层。+ 在接受新的任务之后,他神态自若地穿行于鲜血与破碎的残肢中。亚空间生物死去后遗留下的躯壳只会归化为无形的混沌之力,汇入亚空间中后,重新等待在将来的某一天里凝聚成型,因此,地上积蓄的血河与被亵渎的肉块,显然并不是属于恶魔的。 经此一役后,这艘船上的凡人仆役必须要进行大规模补员后才能让整个系统重新以正常的效率运作。而这些因意外的无妄之灾而折损的船员们,显然在生命的最后也并不安详。这些牺牲自然应当被算在敌人的头上,但总归还是令人感到不好受。 恩奇都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布满了亵渎符号与咒文的场所。他从最为污秽的祭坛侧近走出,往最近的一个智库的方向去了。他一步步地向着更干净的地面走去,与此同时重置起自己的灵基,以太构成的金色粒子缓缓飘散,原本沾染在他身上的血迹与污秽立刻随之消失。等到他走到那位智库的面前时,他白金色的长袍上已经重新变得纤尘不染,圣洁有加。 “我接到的命令是引导残部回到中层的指挥室重新报道,收治伤员并且重编数据链路与指挥系统。”他面色如常地向着对方说,“不过也确实得打扫完战场才行。至少得把这个地方‘收拾干净’,不然谁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吸引什么亚空间的东西,让敌人接着冒出来。” “……这是自然。钢铁之手早有对策。”智库以一种平板而干涩的语气说。 这样的反应不是很能说服恩奇都。他明显看出对方心存海量的疑虑,也理解这些疑虑必然会存在,但他不明白为何对方不选择把它们问出口。 故而他提议:“距离整支队伍真正开始动身还有一点时间,如果你们对现状有所疑问的话,我也很乐意解答。适当的沟通对增进双方的信任也有好处。” 那位智库在停顿了大概一秒多一点的时间后,开门见山地问出了一个恩奇都以为不会立刻出现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 这不太符合社交基本原则的提问的确令他稍微感到讶异,但放在效率就是生命的战场边缘,还不至于叫人觉得冒犯。恩奇都稍微思索了一下更能让这边的人理解的措辞,保持着和煦而友好的态度开了口: “以现在身处于此地的这个‘我’来下定义的话,我是被召唤者制作出来、由以太构成躯壳的一种特别的亚空间实体。”他斟酌着词句,“这个编织出来的躯壳本身也不过是一种能够方便地承载我的机能与意识投影的媒介,我本身并不是这种东西,只是以这种形式的副本被投射在这里而已。” 这些话显然令智库产生了一些头脑风暴。他顿了一下,而后又不死心地继续询问:“那么,伱本身究竟是什么?” 恩奇都不好揣测对方执着于这个问题(而不是明显更严峻的现况)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是神造兵器。”并非“境界记录带”,恩奇都在此处叙述的是他本身的存在,“虽然与人类的形貌相近,但这部分算是后天的修改。我的主要任务依旧是行使自己作为兵器的机能。如果换成在这边更通用的说法的话……” 恩奇都思考了几秒,然后毫不在意地做出了惊世骇俗的发言: “‘铁人’吧。我想。”他对自己到底使用了一个多糟糕的比喻毫无自觉,“虽然我不像铁人一样,是由人类制造的机械,但从很多角度来看都与之相似。姑且这么理解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本章完) 046 能量都去哪了 主动力室有六个出入口。不管这艘叫毁灭之爪号的舰船原本是不是这样设计的,在遭遇色孽污染后,变成这样都很正常。 康拉德·科兹松开手,任凭马尔坎·费若斯沉重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他在过去的二百年间没有犯下什么重罪,只是受了很多细碎的小伤。令他无法移动的并不是这些肉体上的伤害,而是精神上的冲击——他现在还勉强维持着清醒,已经是结合了原铸星际战士本身的优势和他自己顽强意志力所达成的奇迹了。 始作俑者并不在乎这些琐事。午夜领主的原体只是在思考:为什么动力室内部的原本的反应堆,那个……“变异的恶魔引擎”,会从每个出入口中伸出九个活化的金属触肢来。 钢铁之手的成员自然也意识到了,这场莫名的突袭之中混杂着少许奸奇的力量。但对毁灭之爪号的乘员来说,处理堪称赖以生存的命脉的主反应堆被劫持这件事显然排在最高级的优先度,敌人到底属于哪个阵营或许在战术处理和调配上有些用处,但不多,因此钢铁之手的战士们没有沿着这个问题深入探究——即便他们有这个想法,他们本来就不多的智库也几乎全在下层的舱室里,没办法以灵能进行更深层次的探测。 但作为风暴边界号的乘员,科兹显然对这件事有另一些看法。 +“被奸奇赐福的王座特使”,您对色孽恶魔与奸奇可能在这艘船上有所联合这件事有什么高见吗?+ 还在星炬里的时候,有关“与奸奇和永恒之井的联系”这一点,藤丸立香是对所有人透过底的。他因此能很自然地拿这一点来揶揄对方——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藤丸立香对此的反应,是根本没有反应。 +不知道。根据我从帝皇那里速成的恶魔学课程,奸奇虽然被所有其他的神讨厌,但如果是色孽的话,只要祂们俩都觉得“这件事可能有乐子”,联手的可能性倒也蛮高的。+ 她在念话中完全忽略了最前面的那个称呼,直接开始回答后面的那个问题: +说到这个,主动力室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等离子反应堆被变成了恶魔引擎。+ +嗯……既然这事儿沾了奸奇,那我多问一句:你确定那个是恶魔引擎吗?会不会是看起来像是恶魔引擎的别的什么东西?+ +钢铁之手是这样认为的,我还没有仔细查看。+ +尽可能迅速地检查一下吧——如果那确实是恶魔引擎的话,反倒奇怪了。+ +一分钟。你可以趁这段时间说说你的推论。+ 他向身后做了一个表示“跟随、推进并待机”的手势,随后满不在乎地跨过了钢铁之手设置的掩体阵线,一片阴影似的从宽阔的通道如滑行般靠近了主动力室的大门。 +也算不上推论,只是感觉很怪。+藤丸立香的语气有些犹豫,+恩奇都前往了舰船下层,他在那边发现并捣毁了一个很可能同时混有两个神祇力量的混沌仪式。我在中层指挥室这边得到的情报表示,是下层先出了问题之后,主动力室才显出异状的。+ 感应到科兹的逼近,原本在入口处蛰伏的众多活化触肢也“苏醒”了过来。这些由机械与人类的血肉融合而成的丑恶造物,在舒展自己躯体的时候竟然还显出一种诡异的优雅。在这个距离下,原体的听觉能够捕捉到墙壁后其他五个大门位置的交战声,但自己面前的这些触肢在没人靠近的时候,只是懒洋洋地俯卧在门口,没有显露出任何攻击欲望——哪怕他之前和费若斯在远处的阵线附近浪费了很多时间。 就好像它们其实并不是很在乎“要腐化整艘舰船”,而只是“阻止别人进入动力室”那样。 +一般而言,因为这个显然有强关联的先后顺序,应该可以认为是“下层的仪式召唤了动力室的恶魔”。但这里是亚空间诶,盖勒立场都坏掉了,恶魔来到船上真的需要那种带有大规模血祭的仪式召唤吗?规格未免也太高了吧?+ 空气中开始漂浮起一些喟叹的低语,柔情缱绻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浓郁的麝香与臭气混合成令人作呕的味道,又仿佛有禁忌的隐秘与亵渎的知识在触肢的表皮上蠕行。涌动的血肉当中显露出枪口与炮门,邪异的、人骨制成的弹丸与混沌能量聚合而成的射线向科兹袭来。阿斯塔特突击小队在面对这种阵仗的时候也不得不暂停脚步、举盾防御,而对原体来讲,这完全就是和风细雨一般的攻击。 科兹甚至还有心情在规避的同时发送念话: +我不好说是不是伱在以己度人。+完全看不清他是怎么做的,但所有的远程攻击即便看似命中了,也不过如同打在幻影或空气中那样直接穿了过去。+毕竟你在需要召唤什么东西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过什么能称为“仪式”的布置。+ +……这能一样吗!+藤丸立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鼓鼓的,+另外,就是“等离子反应堆被变成恶魔引擎”这件事本身,也很可疑。+ 一条触肢挟迅雷之势向科兹扫来,而他仿佛早有预料般,仅凭轻微的侧身就将之避过,甚至还顺手以开启的闪电爪在上面刻下了几道平行的深刻伤口。那条触肢因此从融进了体表的无数张口中同步发出了能在瞬间里将凡人逼疯的尖叫声,就连他身后的终结者小队也因此而停滞了一瞬,但科兹本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怎么说?+ +恶魔引擎不是“把恶魔融合进机械结构里”那样做出来的吗?我在幻境里也做过类似的东西,所以大概知道原理。但,就算是恶魔,你觉得它们能进到等离子反应堆里控制它的机械机构吗?那可是等离子反应堆诶,能推动一艘战斗驳船的主反应堆诶!物理宇宙的能量也毋庸置疑是能量,恶魔就算进去了之后还能有命在吗?+ 由于是以精神直接进行的交谈,念话传递信息的效率远比语言本身要快。就在这段心念传递过来、并被科兹接收的一个瞬间里,他已经迅速地用仁慈与宽恕这一对闪电爪将尖叫着的触肢彻底挖断,粘稠恶臭的紫色鲜血浇了他一身,其中显然带有明确的混沌污染,而原体并不屑于理会。 此举显而易见地将敌人激怒,剩下的八个巨大的触肢明显地更加活跃,亚空间的浪潮涌动,无处不在的混沌力量开始治愈再生触肢所承受的伤害。而在它们狂乱地舞动起来的那一刹那,科兹背后的终结者小队开始依照命令进行援护射击——使用了从钢铁之手那里捡来的远程武器。 +不是也存在混沌泰坦之类的庞大恶魔引擎吗?何况,恶魔引擎化的混沌舰船似乎也不少见。+ 科兹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在尖叫着的触肢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中,原体庞大的身躯轻盈得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他以一种奇诡且难以预测的路线时快时慢地前进,同时被分解力场与帝皇灵能包裹的闪电爪热刀切黄油般地粉碎触肢的阻碍,如入无人之境地推进。于钢铁之手突击队而言如天堑般的这段距离在他面前如履平地。 +那样的话,比起从主动力源开始腐化,从主控制台的沉思者阵列开始不是更快更安全。+ +倒也确实。+ 说话间,他已经剖开了触肢上最后一层令人恶心的防御,用蛮力撕开早已经变得亵渎不堪的精金大门,看向了动力室内部。 +你的推论是正确的。+ 在亚空间中与恶魔造物对抗几乎总会变成无止境的消耗战,因此科兹在惊鸿一瞥之后便迅速退走。而对于原体来讲,那一瞬间的窥视也已经足够他看清其中的一切细节了。 +里面有些混沌符文的显现,但反应堆本身基本完好。+ 科兹霎时间抽身而退,接到命令的终结者小队也在保持射击的同时缓缓后撤。而在此时,藤丸立香提出了新的问题: +那么现在就有新的问题了:如果等离子反应堆完好的话,那么为什么这艘船的几乎只靠备用能源勉强维持运转——主动力源的能量都去哪了?+ +那是因为——+ 科兹自己停住了这个直觉性的推论。他原以为这艘舰船的动力系统大规模下线是因为钢铁之手自己在物理上截断了主动力源的所有输能管线。以正常的逻辑从结果倒推的话,这确实会造成能源供应问题——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之所以要如此极端地切断所有输能管线,是因为有混沌腐化沿着管线蔓延。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进行过这样极端的处理的话,现在整艘毁灭之爪号恐怕都已经被混沌彻底腐蚀了。那个时候,管线中显然还是在正常地向外输出能量的:科兹一路走来时沿途见到的安全事故的痕迹,以及费若斯与之相关的记忆都能证实这一点。 ——那么问题就来了,在所有能量管线都被截断的现在,完好的等离子反应堆中的能量无处可去,理应早该突破外壳的承受阈值产生爆炸了。但是,即便在刚刚科兹对主动力室中的惊鸿一瞥里,他也丝毫没有见到反应堆过载的迹象。 它所输出的能量都去哪了? 六点还有一小章。待我在工位徐徐摸来。 (本章完) 047 能釜底抽薪的事为什么要和你刚正面 “虽然主动力室的事情很重要,但别忘了,这艘船上层可还关着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东西呢。” 藤丸立香对目前暂时统筹整艘舰船调配工作的临时指挥官,钢铁圣父马尔坎·费若斯的学徒之一,副官卡斯提米尔·费什,如此劝诫。 与对方开始谈话的过程顺利得难以置信,戴比特只是把她带进了用作临时指挥室的控制室,为二者相互做了简单的介绍,副官在检查了天鹰权杖中的识别码之后,他们的谈话就在一种礼貌但疏离的气氛下极富效率地迅速推进了下去。 ……这也可能是因为,出于各种意义上的安全考虑,在权衡过利弊之后,那几个午夜领主终结者暂时被留在指挥中心外面了。 总而言之,费什副官在听了这句话后向她点了点头,全然的机械合成音从他的头盔中被播放出来:“戴比特·泽姆·沃伊德向我提到过这一点。” 戴比特的建议既然会被认真考虑,就证明他在这艘船上待得还不错。虽然这与现在最需要考虑的事情毫无关联,但藤丸立香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还是感到了安心。 “我们还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但至少可以确定它肯定是一个亚空间实体。”她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既然如此,就决不能与它在亚空间中交战:久攻不下的主动力室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在亚空间中,这些能够随时得到混沌能量补充的恶魔造物都太难缠了。” 费什副官非常同意这一点:“毁灭之爪号目前缺乏动力,但狮鬃号一切正常。如果通讯顺畅、双方船只可以精确配合的话,可以采用拖船的方式离开亚空间。” “我已经联络了后援队伍,狮鬃号上应该开始准备了。”藤丸立香说,“亚空间中干扰很多,但只要双方舰船抵近到一定程度,应该就能以更具体的灵能传音维持通讯。下一个合适的曼德维尔点不算远,要实际操作这一点应该不是很难,但问题在于,等我们跃出曼德维尔点之后,会遇见怎样的情况。” “我清楚,目前阻碍不明亚空间实体离开舰船上层区域的力量,也是某种我们尚不了解的亚空间现象。”费什副官如此说。 他似乎在藤丸立香提起之前就多少清楚了一点上层区域遭遇到了空间折叠的事情,但从他的措辞与强调偏重的角度来看,他显然在对此避重就轻:“我完全理解在舰船离开亚空间后,上述的现象也会随之湮灭。不过在离开亚空间后,对应的亚空间实体也会同步被削弱乃至直接消失,钢铁之手战团不会在这样的战场上失败。” 或许副官以为,作为帝皇亲选王座特使(又或者说,某种职权更高的审判官)的藤丸立香会揪着上层区域的不明亚空间现象不放,从而给战团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这才如此避重就轻。但他无法知道,在这场对话中更想把那个问题给混过去的,反而是眼前的这位王座特使。 “……在这一点上我非常相信钢铁之手的能力,所以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她干脆把可能和特斯卡特利波卡相关的话题全都跳了过去,“目前主动力室中的情况不容乐观。” “根据目前从阁下的描述中已得知的情报分析,应当是亚空间本身无处不在的能量令恶魔造物能够随时迅速恢复受到的伤害。”费什副官说,“只要能够离开亚空间,这个问题想必也能迎刃而解。” “最大的问题其实不是那些恶魔造物,而是等离子反应堆本身。”藤丸立香重申,“我们已经知道,钢铁圣父费若斯在对紧急情况进行处置时,为了防止混沌污染从主动力室向外蔓延,切断了与反应堆本身相连的所有管线。这当然是一种在事急从权的情况下无可指摘的处置方式,但——为什么没有因此出现泄露事故?” “……阁下的意思是?” “有什么东西把本该从反应堆里泄露出的能量‘吃掉’了。”藤丸立香很确定地说,“一个相对简单的猜测是,‘吃掉’那些能量的就是一直挡在主动力室大门的那个恶魔造物,它之所以能迅速恢复,也不全是因为能够在亚空间中不受限制地抽取混沌能量。如果它能够把反应堆本身产生的能量利用起来的话,就不得不做好‘在离开亚空间后,它也不会因此弱化’的准备。” “我会以此为假设前提开始计算。但是否也有可能,反应堆没有出现泄露事故,只是因为它过剩的能量直接被亚空间吸收了呢?” 藤丸立香顿了一下。她实在是不好判断这是不是费什副官在开一个完全不好笑的玩笑,平板的合成音几乎完全无法判断语气。在短暂的踌躇后,她还是决定把这当做一个严肃的问题来对待: “这虽然听起来是乐观的想法,但你比我清楚,实际上它反而是个更坏的可能性。”她也用一种平板无波的语气无奈地说,“你也不想在一出亚空间后就发现毁灭之爪号因为主动力源的反应堆泄露事故被炸成两截吧。” “……” “……” 谈话微妙地冷场了,可能是因为双方都不太清楚,这里是不是应该笑。 有点令人惊讶的,这个时候出现救场的是不知何时就从房间里消失,又在刚刚很突然地再次出现的戴比特:“藤丸,你的侍从(servant)回来了。” 费什副官想对戴比特口中的人称说点什么,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眼前的藤丸立香就立刻一副“得救了”的样子应声跑掉了。他也只好一同往那个方向看去:他需要接收并统筹士兵们此前在战场上获得的数据,并且重新与他们架构起一个更能适应现在作战环境的无线数据传输协议。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容姿秀丽的年轻人,绿发,金瞳,神色沉静,身着带有金色简单纹饰的白袍,赤足,因此给人的印象仿若自某个偏远世界中走来的圣徒。考虑到审判官的侍僧中可能什么样的人都有,费什副官对此没产生太严重的惊讶,直到他发现,缀在这人身后不远处的钢铁之手战团兄弟们紧绷着的气氛,很明显地表现出,他们对此人的印象与副官本人产生的第一印象不符。 藤丸立香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她凑到恩奇都身边去,之后有些奇怪地扫视了他身后的战团成员,语气不太确定:“回程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恩奇都自然且顺畅地回答,“回来的路上很顺利,没遇到值得一提的敌人。” 藤丸立香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恩奇都,又看了看如临大敌的钢铁之手侦查队伍残兵,笃定地开口:“所以是发生了点敌袭之外的事情,对吧?” “我觉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呀。”恩奇都真心实意地说。 “那为什么伱们是这个气氛?” “我也不知道。”神造兵器说得理直气壮,“最开始是智库问我‘我到底是什么’,我思考了一下。考虑到‘神造兵器’这个概念在这边几乎净是些恶神的宇宙里很容易造成误会,我就从被传输来的知识里找到了相近的概念来回答。再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以防万一我问一下,你回答了什么?” “我说可以大致将我理解为‘铁人’。” 恩奇都显然没有丝毫认为自己的形容有哪里不对的地方。藤丸立香只得抬起手,沮丧地将面孔埋在手心里,闷闷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形容会造成的误会显然比‘神造兵器’更严重啊!!” 今日8k4!收工!(干瘪倒地) 月与锤之间的理解差异:冠位御主(grandmaster)会被理解成大导师,那从者(servant)会被理解成侍从也很正常。 (本章完) 048 你是真的连说服初始值也没有啊 马尔坎·费若斯花了一段时间,才完全找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肉体上残留的痛苦微不足道,即便他在钢铁之手战团中算是“肉体”的部分残留得比较多的。真正造成影响的是记忆与认知:就算他是增强过自己大脑思维速度与处理容量的钢铁圣父,在这样的精神冲击之下,也不得不花一些时间来明确那几个最基本的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我正在干什么? 勉强凑齐了自我认知的要素之后,掌控这具躯体的意识才能够被称为“马尔坎·费若斯”。他因精神上的疲劳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机械化的叹息,本能地查看时间想要知道自己失去意识了多久,然后他又想起,这里是亚空间当中,动力甲上有关时间的示数全都不可靠。 那上面显示的时间,与他“昏过去”的那个瞬间相比,倒回去了三秒。 再然后,他意识到队内通讯吵吵嚷嚷地快要爆炸了:老兵们正在七嘴八舌地指挥醒过来的原铸新兵们紧急处理战场。数据链路中的基本调配忙中有序,但他能从其中的措辞看得出,所有人的情绪都不怎么平静。 与钢铁之手战团一直信奉的逻辑相悖,这一次在午夜领主的偷袭打击过后,最先爬起来的是那些机械化改造程度较低的新兵。因为对方(竟然)并没有以造成实际杀伤为目的,这些新兵只是遭遇了一些在战场上显得相对温和的手段,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暂时失去了意识。而进行了过多强化的老兵则无法用类似的方式处理,比起令他们“失去意识”,康拉德·科兹显然觉得令他们“失去行动能力”更方便一些。 他起身,肉体上的些微伤口不足以影响实际机能,带来的疼痛也完全可以忍受。费若斯将目光投向自己身边,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片大型机械检修现场。 在原铸兄弟的帮助之下,一些老兵已经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代价是原本精密链接在一起的机械改件形态变得扭曲,以相当不可靠的一些土办法“凑合”在一起,吱嘎作响、冒着电火花,看起来随时都有爆炸的风险,但姑且还能用。 他被附近路过的战斗兄弟顺手拽了一把,重新站了起来。从现场的进度估算,康拉德·科兹和午夜领主大概离开了三到四分钟左右。六个老兵中的四个已经重新拼好了自己腿部的生体改件,能够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地站起身来缓慢移动,剩下的两人则首先专注于手部与武器的检修,试图令阵线能够维持最低限度的重火力输出。无畏们则还躺在地上,中气十足地咒骂抱怨着,但很可惜,目前过于捉襟见肘的情况没法维修他们,只能让他们在原地委屈一阵了。 环顾过四周之后,费若斯被增强过的思维立刻判断好了形势。钢铁圣父的指挥权限再次上线,他在转瞬间总览了主动力室其他五个出口的战况,上传了自己阵线在少许时间之前的遭遇,发布了相应的告警,并就近抽调了少许技术军士、药剂师和大型起重机仆的支援。 这一系列信息传输只花了三秒不到的时间,战役指挥链路中立刻传来另外五个次级战场的震惊与质疑——毁灭之爪号冒出午夜领主来也就算了,毕竟他们前不久才遭到了帝皇之子的跳帮,现在多冒出一个想打秋风的混沌战帮倒也不是不能设想。但,康拉德·科兹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的死亡果然是不可信的传言?消失了一万年之久的叛变原体再次出现意味着什么?他带着崽子跑到船上来又是想做什么?这件事与目前毁灭之爪号上正在遭遇的灾难是否有关联? 钢铁之手战团中通行的强化改造令战士们轻易地使用多线程处理问题,在作战同时进行这样的讨论也不会影响到什么。作为指挥层级最高的那个人,费若斯没有加入这些急切的讨论,而是立刻着手制定下一步的策略:他方才的经历已经证明了,在原体面前,星际战士也不过是不堪一击的孩童,故而他准备调取大型载具来应对这一风险。 他还在检视目前的通讯链路所能连接到的机库中的武装储备,却在一片惊呼声中意识到,此前离开的叛变原体和混沌战帮去而复返。为首的康拉德·科兹身上沾着大量混沌魔血,然而他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对于钢铁之手们就差怼到他脸上的武器也毫不在意:他就那样带着人冒出来,堂而皇之地站在阵线前方的中轴线上,好像他才是在这里享有最高指挥权的那个人一样: “维持阵线。”他理所当然般地朝钢铁之手们发号施令,“目前看来,只要不过分刺激中心的那个东西,它就不会有进一步试图腐化四周的动作。”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一个原铸兄弟恶声恶气地诘问,“叛徒的话根本不可信。” 放在以前,这种发言必然会造成各种意义上的血案,但现在的科兹面对这样的言论,只是厌烦地表示他不在乎: “随你们吧。反正我只是个传话的,这也不是我的船。”他这样说着,向着掩体与阵地的方向走来,“你们的等离子反应堆没有恶魔引擎化,我现在要回临时指挥室研究下一步的策略,劝伱们把路让出来,以及——” 他突然转向费若斯,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拽住了他的动力背包,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你是这艘船真正的指挥官,你也跟我回去。”科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轻而易举地镇压掉了愤怒的费若斯包括爆弹射击、链锯武器和动力钻头在内的所有反抗行为。 在其他钢铁之手战团成员多少有些投鼠忌器的目光、因前不久的破坏行动而难以灵敏调用的肢体与武器,以及大量花式繁多的美杜莎脏话的洗礼中,科兹拎着无法做出有效反抗、只能被一点点拆掉零件的钢铁圣父,领着他那几个该被诅咒的崽子,施施然地离开了。 可怜的费若斯,最后唯一成功完成了的一件事是:把他的战场指挥权顺延给下一个兄弟。 燃尽,有,码,六点。 (本章完) 049 Skip所有对话场景的代价 “……” “……” 考虑到康拉德·科兹身份敏感,在要求他回程汇合之后,藤丸立香是和费什副官一起离开了舱室,和外面的守卫一起在走廊中等着这一部分队伍回来的。然后,现在,他们确实回来了。 还跟念话中说好的一样,把这艘船真正的指挥官,一个快气炸了的马尔坎·费若斯带回来了。 这个景象太令人震撼了。包括藤丸立香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出现在面前的这支队伍震撼到说不出话——有些人是因为“原体”的存在,有些人是因为钢铁圣父目前凄惨的状态,还有人,特指藤丸立香,是因为康拉德·科兹在令自己达成目标时那过于简单粗暴的执行思路。 午夜领主,从原体到战士们,在完成任务的实际操作这方面都很难评价,藤丸立香因此选择不评价。 她只是缓缓地,疲惫地,仿佛从灵魂深处中那样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问题。”她头痛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是我人员调配的规划没做好,出了这种事我非常抱歉。费什副官,请立即联系医疗支援,这位钢铁圣父显然需要治疗……整修……呃,你懂我的意思吧?然后,关于这件事,我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费什副官还没说话,康拉德·科兹的声音先响起来了:“‘交代’?我可没什么要交代的。” “……” 藤丸立香又深呼吸了一次,以一种很勉强的平静转向了费什副官:“顺便,你们这里应该是有高压水枪的吧?” 原本悬在半空中的费若斯在这个瞬间里落地了。 “藤丸立香!伱不能!” 原体的怒吼在走廊的四壁间回荡。康拉德·科兹在丢下了手中的星际战士后立刻大步上前,准备将藤丸立香整个人抓在手里。 在他的印象中,那种甚至能束缚原体的锁链总是从她身边冒出来的,其行动足够迅捷,经常不符合物理规律的路径也难以预测。躲避的策略已经在之前的很多次交锋中被证明过不太有效,但如果他能够控制住锁链的一端,事情或许会变得不同。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移动脚步的同时,已经有五道锁链从另一个他没有过多在意的方向电射而出。 这一次,动手的不是以王律键借用王之宝库的藤丸立香,而是接受了念话传音的恩奇都。 这次的情势和以往闹过就算了的那几次不一样,科兹是认真地准备使出他作为原体的浑身解数进行反抗的,但意识到这一点的并不只是他,不然出手的也不会是作为“天之锁”本身的恩奇都了。 原体确实在反应速度与力量上都远超常人,而在亚空间中同样能够随时用以太作为补充的英灵也不是吃素的。人类顶级的生物炼金工程造物和神造兵器在转瞬间进行了交锋,凡人肉眼所不及的交锋发生在区区一个霎那间,科兹避过或挡过了五条锁链中的四条,可最终还是被最后一条挂住了肩甲上的凸起。 他的动作因此在下一个瞬间里迟滞了一点点。在此种等级的对局中,如此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已经能够成为对胜败的决定性因素了。一步错步步错,接下来的十三秒因此而成为了科兹单方面负隅顽抗的垃圾时间,这足以证明哪怕是原体,只要条件到位了,也可能会败在好看而无用的哥特装饰之下。 十三秒过后,康拉德·科兹被双手反剪地五花大绑了起来,并在恩奇都对锁链的自由调整之下,被迫跪坐在了走廊的地面上,仿若一只咆哮着气急败坏的大型猛兽。而这短短十三秒内发生的事情,已经令在场不论阵营的阿斯塔特都震撼得无以复加。 至少经此一役,费什副官对“审判官手下不养闲人”这个堪称定理的规律,又有了一些新的理解。 “你不能这样做!”被完全控制住的科兹正在无能狂怒,天之锁本身时不时收紧颤动的表现也证明他依然没有选择安分下来,而是依然在努力反抗——而后触发锁链的“律神”机制,让束缚变得更加坚固紧密。 而藤丸立香的脸上显出了一种危险的平静:“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能这样做呢?你在用‘你的’方式处理问题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可能有这种后果吗?” 这种平静让她看起来不太像那个态度随意的船长了,反而像是在幻境中夜幕号的舰桥上俯瞰着诺斯特拉莫、准备对一颗行星做出审判的那位军团之主。 “你不能无缘无故这样对我!” “你管这叫‘无缘无故’吗?你那些过剩到能把你逼疯的正义感在这个时候有志一同地开始装死吗?” 藤丸立香伸出那根比她人还高的天鹰权杖,在现在的情况下,那一对金色的翅膀正好拍到了科兹的脸上——对原体来讲,伤害性几乎没有,但侮辱性还是有一些的。 “我来提醒一下你刚才做了什么:你对一个恪尽职守的舰船领袖造成了严重的人身伤害!没人关心在这个过程里你是怎么想的,大家只看到这件事的结果!” 科兹开始心虚气短,但仍旧不想认错:“可是……” “没什么‘可是’。所以我才说你们原体怎么一个个的心理年龄都不超过五岁,什么时候能从这种‘全世界都绕着我转’的全能感里走出来……” 藤丸立香近乎自言自语地抱怨,然后又深呼吸了一次好调整心态。而在这期间,科兹再次申辩: “他们不会听我说话……” “是‘他们真的没听你说话’,还是‘你从预言中读到他们不会听你说话’?你有哪怕尝试过一下吗?” “……” 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藤丸立香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刻骂出声。 “我以为经过这么多事,你差不多也该改一改那个依赖预言的坏习惯了。” 这是一个隐晦而委婉的指责,但科兹显然没有领会到藤丸立香埋在句子底下真正想要表达的那些意思:“……不过是些小事。” “……” 藤丸立香没说话,但再一次拍到科兹脸上的天鹰翅膀清晰明了地表明了她的态度。 “我不喜欢对他人进行任何意义上的侮辱。我认为在人际交往当中,相互之间的尊重是很重要的。所以我几乎从不说脏话,不得不指出缺陷时也尽可能让自己从客观且实际的角度进行评价。”藤丸立香说得很轻,“但我不说脏话,不代表我不会。” 再然后,她猛地提高音量,以一个短促有力的诺斯特拉莫语短句震撼了在场所有懂得这门语言的人。 这个短句来自诺斯特拉莫的昆图斯下巢,在帮派之中流行过很久——不仅仅是因为它本身的含义极具侮辱性,更在于即便在以柔和的嘶嘶气声为主要特征的诺斯特拉莫语中,它也令人震惊的,在短短的十个音节中包含了六个爆破音,在率先骂出口时很能够先声夺人。 另外顺便一提,这个短句的含义是,在负面意义上的语气强烈了一百倍的“软弱的懦夫”。因此,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康拉德·科兹再次愤怒地大声咆哮了起来: “你怎么敢这么说??!!” 对此,藤丸立香只是冷笑: “不能吗?我觉得这个短语用来评价你的人生态度的话,倒还挺客观的。” 今日结束(安详躺平) (本章完) 050 隆重洗猫,要大水池,还要录下来 “你这种‘预言到了之后就默认预言中的事情必然会发生’的态度,我在以前的生活里也不是没见过。” 藤丸立香平静的态度近乎冷酷: “那些整个假期什么都没干,趁着最后一天靠抄袭狂补习题册的学生就是这个样子。你在这类事上利用预言的性质,跟那些在见到题目和答案之后,即便第一反应就能看出它是错的,也会放弃思考正确答案是什么,就那样把错误的答案抄上去的人也没什么差别。” 在暴怒与屈辱中的康拉德·科兹在锁链中剧烈地挣扎。“天之锁”对他这种层级神性的固定是不可能被挣脱的,只会在反抗之下不断越收越紧。但他就像是感觉不到自己动力甲陶钢与精金的表面正在过剩的压力下吱嘎作响,乃至变形碎裂、刺入皮肉那样,一言不发,却非常执着地想要自锁链的束缚中起身。 宛若半神的强健躯壳和预置在其中作为武器的机能,令任何一位原体在主观上想要无视自己身上的伤痛时,都能轻易做得到。然而统合这一切的并非与半神或武器相匹配的意志,而是属于人类的、脆弱又坚韧的精神。 在帝皇最初的设计中,他希望这种“人类的可能性”能够赋予原体比残虐且不稳定的亚空间本质、或冰冷的逻辑数据更多的东西。这样的设计也确实如他所希望的那样运作了。只是帝皇忘记了,苗圃中的鲜花总是需要稳定的环境、精心的修剪、清水的浇灌和阳光的呵护的,而大部分原体没有这些。它们或许在困苦的环境中依然会成为鲜花,但也可能不会。 而让这样的精神与意志掌控了原体的躯壳,就成为了灾难。 “这个比喻对你来讲可能有点难理解了。虽说伱肯定看过我的记忆,但我不觉得你会注意到这么生活化的部分。”藤丸立香如同完全没注意到一位原体的暴怒那样,语调冷彻而平稳得令人叹为观止,“我不是很赞成翻旧账,但如果想让你理解这到底是一种什么行为,大概就不得不提一提过去的事情了。” 即便科兹的动作几乎完全被天之锁限制,他剧烈的情感也几乎要在亚空间中掀起一阵小型风暴了。若是普通的凡人站在此处,甚至可能会直接被神子的愤怒吓得肝胆俱裂而死;要让费什副官,乃至钢铁圣父费若斯来面对这一景象,他们虽然也能说话、甚至向对方发起攻击,也恐怕无法做到丝毫不受影响、如平常一样精密而精确。 但藤丸立香站在那里,没有表现出多少和她在同费什副官谈话时相异的态度,甚至在条理清晰地——如她所言——“翻旧账”。 “之前在寻找散落的午夜领主战帮时,明明我们的任务是将他们再次统合成一个可堪一用的战斗集群,但你却几乎把遇到的所有人都杀了。我倒不是对你处死罪有应得之人有意见,但他们也都是你的基因子嗣,就完全不考虑任何一点‘他们或许能改好’的可能性吗?” “你不过是一个凡人!你又知道什么?!”康拉德·科兹目眦欲裂,“你根本不清楚我的军团到底是由什么样的罪犯和渣滓组成的!” “我知道,我也试过,所以我清楚。”藤丸立香的语气中甚至带有一丝悲伤,“他们真的能改好。只要有一点机会和恰当的引导,那些‘始终如一’的才是极少数。作为军团之主,你没有给他们这些。” 这在他人听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一个凡人又怎样在混沌战帮中“试过”这样的理论呢?但科兹明显被这话给噎住了一瞬: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他确实将这段陈词听了进去。 ——然后,他因此而更加愤怒: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我的错?!” “承认这一点有那么难吗?人就是会犯错,原体也是一样。”藤丸立香说得理所当然,“犯错,意识到错误,然后在错误中成长,人类就是这样在自我修正一点点向着更优秀、更完美的方向进化。如果固执到连这一点都不承认的话,那才是真的‘没有未来’了。” “不管怎样做,‘未来’就在那,我看得到——” “你自己也清楚,‘看得到’并不是什么好事吧?杰斯塔尔上的事情应该已经向你证明过,你‘看到’的东西不一定真的会发生了。只要‘努力到足够的程度’,‘过去’和‘未来’都不是什么不能改变的东西。” “我只是在借此可以选择更正确、更有效率的手段——” “你觉得是那样吗?”藤丸立香以递进的形式将同一个问题委婉地问了两次,“在你看来,你是那样选的吗?” “什么?” 这个问题在被重复到第三次的时候,总算还是抵达了终点: “对你来说的‘更正确’、‘更有效率’,同时也意味着‘更简单’吗?” “——你怎么敢?!” “难道不是这样吗?你杀死所有你认为‘不合格’的子嗣,难道是因为‘将他们全部杀掉’比‘把他们教导为合格的军团士兵’更困难?你选择放任自己被毒害的军团就那样堕落下去,难道是因为‘顺其自然’比‘整顿军纪’更困难?所以我说你软弱,你是懦夫,因为你甚至不肯哪怕稍微地抗拒预言,直面‘未来’的挑战,只敢沿着已知的既定路线一路向前! “你口称自己堪称残暴的行为是‘为了正义’,却从没为你所谓的‘罪人’思考过除了折磨与杀戮之外的处置方式;诺斯特拉莫在秩序消失后重新变回了混乱与暴力的样子,你也只想着用灭绝令将她整个从星图上抹去。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你的‘正义’从来没有消除过‘罪恶’本身,只是在不停的消除‘犯下罪恶的人’——因为后者显然比前者更简单? “就连你在塔古萨上决定赴死也是。你想要明典正刑,你认为应当让包括你在内的罪人都得到相应的惩戒——但看看这燃烧了一万年的银河吧!你本该是最公正的审判者,你来告诉我,难道你认为这是一死了之就能抵消的罪行吗?就算是无意间打破了邻居的窗户,最少都应该照价赔偿呢。如果你真的意识到‘叛乱是错误的’这件事,最该做的岂不是想办法哪怕多少挽救一点点残局? “可是你只选择了一死了之,因为死显然是一个更简单的刑罚——但它之所以被用在这里,不是因为它的份量合适,而是因为实在没有更严重的刑罚能适配你所犯下的罪了! “康拉德·科兹,你在‘恢复’之后已经经过了很长一段适应与调整的时间,不论是躯体上的还是心态上的。如果你还有哪怕一丁点作为‘人’的自尊心和责任心,那在这‘第二次生命’里,你也差不多该多少成长一些,承担起自己本该承担的那些责任了吧?” 这是很长的一段话,藤丸立香不间断地一连说了四分十七秒。科兹最初还在愤怒中不服气地挣动,可随着话题的进展与深入,他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他的确想要反驳,但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词句;他从未如此思考,但当藤丸立香语句的利刃精准地刺进他精神上的弱点,他自然地理解了对方话语中的正确性。嫣红的怒色随着从他的面颊上褪去,惨白的愧怍与惊慌浮现了出来。他在自己过去人生当中自以为恪守着的信条被这一番话打得粉碎,甚至连作为原体的傲气与自尊也被尽数解构。等到话音落下后,留在那里的已经几近于一具尸体了。 ——倒也不是说以前从未有人对科兹说过类似的话,科兹曾经听过比这措辞更严苛的评价。能做到完完整整地将这样一段话彻底说完的人确实有一些,但是能让他把这些话听进去的人,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哪怕是亚戈·赛维塔里昂。 即便在意识到对方是正确的后,他依然总是能对自己有所诡辩,然而在藤丸立香面前,他原本能用来说给自己听的一切辩解都不再成立了: 在幻境中,她知晓他所知晓的一切惨剧,经历过他所经历过的一切痛苦,感受过他所感受过的一切折磨。她以此为基础,成功改变了他未曾改变过的一切结局,指明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她甚至在幻境中以凡人的意志发挥出了科兹作为原体的所有机能,甚至于其中的一些能力,科兹本人都不清楚自己具有。 若说这世上真的有任何存在能够指责他,那么除开帝皇之外,就只有藤丸立香了。 而藤丸立香是正确的,他清楚这一点,因此他无法不接受。即便这种正确否定了他近乎所有的人生,他也无法给自己找出理由来抗拒这一事实了。紧接着他意识到,这种“不肯承认错误与罪责”的想法,也是一种懦弱。 康拉德·科兹,终于忍不住,在钢铁之手与午夜领主成员静默的环视中,在锁链的重重束缚下,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呜咽。 他现在只想从原地消失,好躲到一个没人的黑暗角落里去。那会令他感到熟悉与安全。 而就在此时,藤丸立香那些如同脆弱冰面下流淌的岩浆般、仅能维持虚假平静的怒火陡然消融了。她以一个不令人感到威胁的角度抱着天鹰权杖,缓步上前凑到科兹的面前,试图与原体的那双近乎是纯黑色的眼睛对视: “……开始反省了?总算认识到问题在哪了吗?”这甚至不是阴阳怪气,只是一点单纯的,出于关心的确认,“这样子虽然不对,但最开始的时候也勉强算是‘正当的错误’吧。毕竟没有人告诉过你该怎么做,全凭自己摸索的话只找到错误的路也很正常。虽说之后也不是没有让你意识到不对然后把它改掉的契机……不过总之,只要肯开始的话就不算晚。” 不好说康拉德·科兹把这些话当做什么,但他确实因为剧烈的情绪而颤抖着,直到他超规格的感官捕捉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他,藤丸立香在此处带来的只有纯然的关爱。 这对他来说太陌生了。科兹清楚,他与藤丸立香之间除开那个似有若无的契约之外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个体,他的过往经历也令他完全不能理解,若没有基因上的联系,这种关爱又会从何而来。 他在面对一件陌生的事时本能地想要回避,而作为人的本能又令他无法全然拒绝。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原体级别的大脑也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处理眼下的情况,直到藤丸立香抬起自己的手,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胸甲。 ——这是一个希望表示安慰的动作。或许放在正常的情景下,她会拍拍对面的人的肩膀,这看起来就很合理。但现在,她面前的人是一个原体,就算科兹跪坐在地,她也得跳起来才能碰得到他的肩甲下缘。为了不让事情看起来太可笑,胸甲是一个相对合适的高度,只是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怪异,她也是因此而举棋不定。 科兹成功解读出了这个动作中“试图安慰”的意思,并且因此意识到,他虽然搞不清这件事的作用机理,但“爱”的表现形式总是大差不差。就像他本能地懂得如何利用他的子嗣对他的爱那样,他也本能地试图利用这一点来让自己从现状中解脱出来。 原体都具有着某种超自然的魅力,即便是康拉德·科兹,在这种几乎破碎的情绪下,其苍白而憔悴的面容也能显得我见犹怜。他自己主观上没有如此的意识,但在他人看来,那种残破的高贵与痛苦的蜕变已经足够令人心折。 “……我知道错了。可以把我放出来了吗?” 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对科兹来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这一次他做到了。原体尽力跨越痛苦的神情毫无疑问地牵系着在场所有午夜领主的心,如此恳切的请求也叫人不忍驳斥。甚至连作为主要受害人,被迫躺在地面上观看了全程的马尔坎·费若斯,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说:“要不然算了吧。” 但藤丸立香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语气斩钉截铁:“一码归一码,这个不行。” “什——可是——” “你现在被锁在这儿是因为你毫无理由地对钢铁之手战团的钢铁圣父马尔坎·费若斯造成了严重的人身伤害。”藤丸立香倒退三步,冷酷地说,“这个跟那个不是一回事,别模糊重点。费什副官,高压水枪在哪?” “但我是原体!你不能这么做!” “就因为你是原体我才能这么做!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是那种超容易徇私枉法的法官。”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话,但藤丸立香如此自我介绍时的语气听起来却很自豪,“就因为你是原体,我对你徇私枉法才不会有人说什么——换了别人对在战团中担任重要职务的修士干了差不多的事,你以为是简单丢个丑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康拉德·科兹的脸上再次出现了仿佛世界观崩塌的表情。藤丸立香没理会他,反而转向了附近围观的钢铁之手成员们: “顺便,能调来几个伺服颅骨吗?把这个录下来,做成可以随意拷贝的那种影像资料。” 藤丸立香不仅杀人,还要诛心: “搞完之后我带走一份,在午夜领主里分发一下。他要是再犯,我就把这段录像传到黑暗天使也全团都知道!” 不管原体本人思考了什么,只从表现在外的形式来看的话,他已经完全宕机了。单方面绝望的静默持续了几秒钟后,科兹身后的那一小堆午夜领主在短暂的推搡后,将一个人从群体中挤了出来。 “……阁下,这样不好吧。”这个被挤出来的人硬着头皮抗议,“毕竟是我们午夜领主的原体,算是内部的事——” “差点忘了,是时候该轮到你们了!”藤丸立香非常自如地转火,“这一路上摸了不少别人家战团的‘好东西’吧?还不赶紧还给人家!” “呃——?!什么、但是——” “没有但是。如果你们对更新装备提高战力这件事那么热衷的话,我相信你们肯定也不会拒绝在模拟室通过高强度训练提高战力。再来个为期三天的死亡大逃杀怎样?也不用想着躲起来,你们被留在船上的那些兄弟们在把你们抓起来塞进模拟室这件事上只会比我更积极。” 在两秒钟的沉默之后,同一阵营的五个午夜领主终结者们立刻发出了一阵整理装备的稀里哗啦声。阿斯塔特整装的速度向来很快,因此,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十几秒之后,原本来自钢铁之手的众多长枪短炮便连同相应的弹药一起,在他们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后,对此叹为观止的钢铁之手们终于开始了相应的行动。现场无人再对这位“审判官”身边带着铁人、叛变原体和混沌战帮一事产生任何层面上的疑意。藤丸立香的要求开始流动在战团内部的指挥线路之中,丝毫不打折扣。 顺便一提,在这场长达十五分零七秒的“事故”之后,费什副官不动声色地向服务器中上传了一个视频加密文件。目前还没有人来得及检查其中的内容,不过谁都能清楚地从文件属性上知道一件事: 视频长度为十五分十秒。 一口气把猫洗完,洗了5k,今日无了(安详)。 星炬里窥屏的铁手:最喜欢的一集,录下来。 醒过来补剧的天使:最乐的一集,真有你的立香。 忙了一阵摄政那边转头就听说这事的帝皇:最害怕的一集,赶紧再看看信号基站有没有出事。 以上所有:科兹?(无关心) 写了之后才意识到,咱也不知道立本学生放假有没有习题册类的假期作业,但反正不重要就当有吧。 (本章完) 051 房间里的大象该怎么办 一切就绪之后,康拉德·科兹在一个原本用来放置无畏机甲、现在因为其中的无畏被唤醒而暂时空置的机库中,与原本用于清洁无畏的高压水枪之间进行了十分钟左右的无效搏斗。 等到水流停歇,影像录完,伺服颅骨纷纷飘走,科兹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也跟着一起消耗殆尽了。在最终刑满释放之后,他疲惫而萎靡地钻去了黑暗的角落里蜷了起来,散发出一种“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的气氛。 本来他是想立即就此在原地消失的。但藤丸立香说:“如果你不知道去了哪又搞得脏兮兮的回来的话,就不得不再洗一遍了。”于是他选择退而求其次,把自己挤进了墙壁和某种大型设备之间的阴影里。也难为他真的躲得进去。 在这之后,午夜领主们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了自己的基因之父身边。除了最基本的监视之外,没有钢铁之手的成员去理会他们——有少许空闲的人都在研究服务器里另多出来的那个视频。 现在,毁灭之爪号上已经存储了两个相当重要的加密视频了。或许很快,整个舰船上的所有战士都会有兴趣在闲暇时参阅一番,起码在回到母星之前,马尔坎·费若斯对此不会表示赞同,也不会表示反对。 其实,在整个事件的最开始,他被康拉德·科兹拎回来与迎出走廊的那几位打了照面的那个瞬间里,费什副官就已经呼叫了医疗支援。药剂师兄弟在三分二十四秒时就位,但那个时候叛变原体已经和审判官吵起来了…… 嗯,反正星际战士,尤其是钢铁之手中经过许多机械改造的星际战士,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医生和患者就那么一起在安全距离之后很专注地看完了这一段。直到大部队开始召集伺服颅决定转移主战场的时候,药剂师才出言征得费若斯的同意,正式开始工作。 钢铁之手的机械化改造真的很方便:即便是在不得不专注于眼前的“治疗”工作中,他们也能把信号连接到伺服颅骨上看转播——天上飞来飞去负责打光录像的颅骨那么多,都是自家的财产,他们混进去一两个波段也不起眼。 总而言之,在这一段混乱的故事结束后,因为留下的肉体部分较多而无法被修整到焕然一新,但也能正常行动作战的马尔坎·费若斯,神清气爽地回归了指挥链。 出于各种各样展开来说就太长了的原因,他现在对一切都抱持一种非常宽容且开阔的心态。就连整艘船被迫漂流在亚空间里这件事,似乎都变得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心态归心态,实际存在的问题还是得解决。当费若斯拖着一身已经经过止血镇痛的伤口,不得不有点慢吞吞地回到临时搭建的指挥中心时,费什副官正在和戴比特与藤丸立香同时交谈,三人中间正悬浮着一团全息星图投出的光。 令他觉得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在他接近的过程里,那位能统领铁人、怒斥叛变原体,在混沌战帮面前也毫不怯场的年轻审判官女士,不太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修整归来的费若斯没有戴头盔。这在几乎无时无刻不保持着全副武装的星际战士中,算是一种对力量交谈的对象表达尊重与友好的、不算严格也不成文的礼节,但费若斯在自己身上不论保留了多少血肉的成分,他终究还是一个钢铁圣父,身上自然不可能没有任何机械改造。 没有头盔的遮挡后,他在阴暗处泛着红光的电子眼和改造过后的合金下颚足以令藤丸立香短暂地陷入恐怖谷效应了。 这个时候,费若斯在如此近的距离中越发认识到,这位审判官非常年轻——年轻到甚至还只能说是个孩子。她被费若斯改造过的面容吓住这一点让她在此时显得更加符合自己应有的年龄了,只这样看起来的话,很难想象她是如何训斥一个原体的。 但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是能做到的。在面对费若斯的时候,那一点瑟缩也不过一闪而逝。钢铁圣父和战团中绝大多数其他的兄弟一样,一般并不会怎么关心别人,尤其是凡人,会怎么看待他的外表。但现在,他确实有点好奇自己眼前的这位小小审判官对此是怎么想的。 但这不重要,所以他没有问。在经过三十二秒礼节性的简单寒暄之后,会议重新回到了正题: “王座特使阁下提议,可以借用另一艘舰船的亚空间引擎撕裂帷幕,以拖船的方式让毁灭之爪号回到物理宇宙。”费什副官简述道,“我们正在戴比特的帮助下演算帷幕可能开放的位置。” 费若斯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或疑问,因此只是点了点头。他清楚,戴比特·泽姆·沃伊德堪称一位奇人,很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玄妙能力。这些能力用在眼下的场景中非常合适——但要是把他和一位审判官放在一起,费若斯心里就稍微有点打鼓。 毁灭之爪号在卡利西斯星区的一次平叛任务中遇到了这个人。那时候,他在星球本地反抗基因窃取者教派的组织内算是一个莫名其妙但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这中间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不过在叛乱被平定后,戴比特接受了钢铁之手的邀请,以天文地质学家的身份成为了战团的顾问。 ——实际上,钢铁之手并不需要什么“天文地质学家”作为顾问,而戴比特也从没系统学习过一个真正的天文地质学家所需要的知识。 他只是,能“看见”宇宙本身。这种实时的“视觉”令他天然就要比任何天文地质学家更优秀:一个行业内再怎么前沿的知识都有其滞后性,而对现实场景的实时调查总是站在最前方。 在双方最初相遇的任务中,戴比特就准确地警告过战团数光年外小规模泰伦舰队的存在;在之后的测试中,他也能够轻松地在卡利西斯星区实时观测到钢铁之手战团母星轨道上停泊着的舰队规模。甚至在亚空间中,他也能大概感受到目前舰船所处的位置对应物理宇宙中的哪个坐标,因此,在亚空间航行的过程中,他有时也会给导航员提出建议。 即便戴比特只能对其他的位置进行模糊而笼统的观测,但“实时”这一点已经弥足珍贵。他由此而来的一些缺陷与怪癖也因此得到容忍……何况排除这些之后,他本质上也是一个纯粹的好人。 如此出众的能力并非毫无代价,戴比特因此被长期存在的记忆障碍困扰:据他说,他就是因为想要解决这个记忆障碍的问题,才在宇宙中四处旅行,寻找或许可行的方案。他在一天中能够保留下来的记忆只有五分钟的容量,剩下的那些在这一天过去后就会被粉碎性地毁灭掉——连使用灵能溯源都无法让他想起来。 技术军士和药剂师们也不是没想过,是否可以依靠连接改造一些用于存储记忆的外置设备来帮他克服这一点,但这个计划在测试阶段就折戟了:术前测试显示,戴比特对任何意义上的机械改造都会产生很强的排异反应,何况是这种与脑部相关的精密手术。他的能力实在太过珍贵,没人愿意去赌他能不能从手术台上活下来。 总之,一直都没能解决记忆问题的戴比特,因这种与常人不同的精神结构,形成了一套与常人不同的性格与处事方法:沉默寡言,只说必要的话,一切行为都以效率优先,主要以理性与逻辑作为自己的判断标准——和钢铁之手战团的信条相当贴近,故而在戴比特上船的八个月内,双方还算是相处融洽,并且建立起了充足的信任。 甚至于费若斯与费什都愿意在保持警惕的同时,对戴比特身上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年轻人身边时常会发生一些奇妙的“灵异现象”,有些可以用灵能来解释,另一些则不行。钢铁之手中的一些人虽然“感觉到了”这些不对劲的地方,但由于目前为止还没有因此出现什么重大事故,甚至这些无法解释的现象还经常对局势产生帮助——比如他借此在不久前孤身一人登上塔楼救出了所有上层的灵能者。戴比特本人也能够通过相当严格的检查,证明自己没有被混沌污染,故而知情人都对此装作不知道。 ——主要是,他那个毫无副作用的银河级实时观测能力对任何一个军事组织来讲,都太过难以割舍。 这些“不对劲”的地方就此成了房间里的大象,大家有志一同地装作看不见,双方的关系就能够在一种有限度的警惕和有限度的信任中维持着平稳的运转。但这头大象又确实存在,而一位不知情又显然很有能力的审判官临时进入了房间…… 费若斯不是很敢赌一位“帝皇亲选的王座特使”对他们“收留疑似异端”这件事的看法,哪怕她带领的队伍中包含铁人,叛变原体以及混沌战帮。 他看着戴比特一如往常地面对着星图进行数据测算,不由得开始为“事情一旦被引爆之后该怎么办”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有。六点。 (本章完) 052 大象无所谓,你们机库里还有个蓝鲸呢 钢铁之手在需要决定某事时往往非常迅速。几分钟内,在场的四人就一致规划好了两艘舰船对接的一应后续事宜。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派遣灵能者与狮鬃号联络,相互间确认一些技术上的细节问题。 戴比特在此时很自然地动身:“我去请星语者。” 藤丸立香也很自然地跟着动了:“毕竟要在亚空间里施展灵能传心术,我觉得我还是也跟着看看吧。” 费若斯发出了一声噪音,在场的人要稍微反应一下才能意识到,那是一声用于吸引注意力的轻咳。 “星语者或许都是传心学派的大师,但阿斯塔特的意志更坚韧。既然现在是在亚空间里,还是派一个智库兄弟去做这件事吧,沟通起来效率也会更高。”钢铁圣父这样迅速地说。 这个理由其实挺牵强。灵能法术这种东西,某种意义上是使用者的熟练度越高,使用起来风险越低的。在浩瀚洋的波涛之中群敌环伺,阿斯塔特的意志与凡人的相比确实更加坚韧,但在眼下的情景中并不能算是决定性的优势。 费若斯这么说,也不是说他真的认为战团智库在执行这项任务时更安全(但沟通起来更容易是真的)。只是因为他直觉那些星语者多少有些问题,不想让他们和这位外来的审判官见面。 他在带着人往主动力室冲过去的时候,船上所有的凡人灵能者都还好好待在上层。他不清楚这事情具体是怎么发生的,但等他回来之后,就从费什副官传给他的历史工作数据包中得知,绝大部分星语者并两个导航员都被戴比特一个人用不知名的方法救了下来,暂时安置在附近的一个因设备检修而暂时被空出来的机库中。 能保下珍贵的灵能者船员当然很好,费若斯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但这件事本身看上去过于疑点重重了。出于一些刻板印象,如果不想被整艘船都被搅得不得安宁的话,这种“不太正常”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让任何一个审判官知道。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正被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同时盯着。 “费若斯先生,不是我自夸,我在察言观色这类事上多少还算有些心得。”藤丸立香的表情甚至有点沉痛,“我不知道您有没有意识到,你在想掩盖什么东西的时候,语气里欲盖弥彰的意思会变得非常明显。” “……” 在说那句话时,他的语速确实比平常快了1.7%,但他不觉得没有经过任何改造的凡人能够分辨这种细微的差别。 费若斯转头,向副官投以确认的目光,他的好副官对他摇了摇头——但动作上怎么看都有些迟疑。戴比特倒是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一动不动,只是语气平稳地开口: “先不提察言观色,藤丸基本上是直觉性生物,尤其是在面对可以沟通的生命体时。在这方面,她做出的判断往往都是最优解。” 这是来自戴比特·泽姆·沃伊德的客观评价。令人信服,但同时也令人疑惑:你们到底什么时候那么熟的? 钢铁圣父和副官还在疑惑,藤丸立香顺口又追加了攻击: “说到这个,戴比特,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艘船上已经有很多人意识到伱不太对劲,只是不在你面前表现出来了?” “……”戴比特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记住了,我会注意。” 有的时候这位年轻人的逻辑很难理解。也不知道他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思考了什么,也不好说他表示自己在将来会“注意”什么,反正他在此时此刻表现出来的结果是——再次转身,与此同时向其他人告知:“我去请星语者。” 毕竟在同一艘船上航行了八个月,并且还时常相互有所交流,费若斯因此已经习惯了戴比特这种跳脱的行为逻辑。然后紧接着,他发现,这位“外来的”审判官不仅比他更习惯这种行为逻辑,甚至还对此有了适应性进化: “等下,你拿这个去。”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叠出鸟型花样的纸团来,塞进了戴比特手里。在机械眼的扫描下,费若斯在一个瞬间里也能清楚地看见:那只纸鸟的原材料是一张质量不怎么样的普通纸张,平滑,洁白,轻薄,但仅此而已,在非常容易折叠的同时也非常容易损坏。 它的结构也很简单,就只是单纯的、由一张纸折叠而成的形状。令它产生些许不同的是,用来折叠的那张纸上写了字。太多内容叠在一起了,不过从能完整看见的只言片语分析,费若斯判断,那是《圣言录》开篇第一章最开头的内容。 戴比特将它接在手里,稍微端详了一下,纸鸟的四周似乎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费若斯和费什都没有对它到底是什么产生具体的概念,只能通过那不合常理的灵能微光意识到,那东西并不仅仅是“一只纸鸟”。但“它是什么”这个问题似乎没有难住戴比特,在观察了一下之后,他甚至开口发表评价: “或许放弃这个外形,改用更坚韧的纸张来做会更好。着重提升承载量与使用寿命后,就不再需要这个外形提供的些微增幅了。” “说是这么说,但以消耗品而论,低成本可复制的特性应该更重要吧。而且我手头除了普通打印纸就只有之前出于好奇做的一点点恶魔皮,想把亚空间以太以实体的形式保存下来真的超困难,而且根本没法拿来祝圣,真是亏大了。” 戴比特点了点头,说了声“我会考虑”,就端着纸鹤离开了。 费若斯有些拿不准目前该说些什么,倒是费什副官因为之前已经与藤丸立香有所交流,大致领会到她的性格并不苛刻,于是很直接地提问:“那是什么?” “实验性地抄了点经叠的小东西,大概能做个一次性护身符用吧。施展灵能传心的时候让星语者带在身边,多少也增加一点安全系数。”藤丸立香毫不在意地解释,然后转回了之前的话题,“都到这一步了,我看咱们干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其实都清楚‘戴比特不对劲’、‘灵能者暂时居住的机库里有问题’这两件事吧?” 来了。两位钢铁之手不自觉地以微小的幅度挺直了身体。或许其他人根本发现不了这个表示“紧张”的小动作,但在藤丸立香眼中,这足够明显。 “啊。我不是要兴师问罪的意思,我跟戴比特早就认识了,硬要算还得叫他一声前辈。他不对劲的地方我大概都清楚,也完全知道他是好人。” 她非常善解人意地如此解释,打消了眼前二位星际战士绝大部分的紧张情绪。然后,更清楚整个过程的费什副官开了口: “灵能者的那个机库中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但那应该和这一次的事件没有关系。”他如此说,“从好几个月之前开始,放置在那个机库中的载具就总是在经历过一段亚空间航行之后莫名其妙地坏掉,这样的事发生过几次之后,我们就把它腾空搁置下来了。这次戴比特在把灵能者救下来之后说想要借用那个机库,我看各方面都还算合适就同意了。要说‘有问题’,戴比特也确实保证过‘灵能者只要待在那里就不会因为亚空间发狂’,应该是他在那做了什么吧。” “……” 藤丸立香可疑地沉默了三秒,然后才再次开口: “呃……对但也不是完全对吧。”这次轮到她显示出一点“紧张”的微表情了:“所以你们其实不知道他在那个机库里搞了什么,对吧?” 听见一个审判官这么说,费若斯也开始慌了:“具体是什么问题呢?难道灵能者还是有成为定时炸弹的风险?” “倒也不是……戴比特塞过去的灵能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要在那个机库里,他们的精神就会受到另外的强大亚空间实体的保护,亚空间的波涛对他们的影响会变得微乎其微……” “……另外的,强大亚空间实体?”震惊之余,费什副官勉强提炼出了正确的关键词。藤丸立香则沉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特斯卡特利波卡神,也算是我们俩的‘老熟人’了。我能担保他没什么无缘无故的恶意,加上戴比特也在这艘船上能算另一个保险,不过神毕竟是神……我看那个机库里的载具总是坏掉,也是因为他趁着你们亚空间航行可以被干涉的时候,偷偷跑进来把载具拆了又拼好惹出来的事吧。” 钢铁之手们觉得自己的思维链路有些过载了。 今日总共6k但还是感觉什么都没写,为什么会这样呢……(悲) (本章完) 053 要正视蓝鲸,和蓝鲸认识一下吧 舰船本身的震动总会让其上对之赖以生存的乘员感到慌乱,但毁灭之爪的这一次震动,却令所有知情人感到欢欣鼓舞。 这次震动证明,毁灭之爪号已经成功与狮鬃号对接,只要航行到下一个曼德维尔点的位置,就能脱离这该死的亚空间了! 此时距离戴比特离开谈话去请星语者时,在体感上已经经过了两个小时左右。在这期间里,钢铁之手们不仅以惊人的效率完成了两艘体量相当庞大舰船的对接任务,还在自己的船内重新设立了无线传输的信息节点,以一种不是特别稳定可靠的方式重新构架起了指挥室到主动力室附近的信息链路。 相应的调度指令也连续不断的从重新架构的链路中流向坚守在主动力室附近的战斗兄弟。费若斯亲自考察推演了舰船脱离亚空间后可能的发展,然后更改了战场前线的战略目标:从强攻进入主动力室并令反应堆停机,改为稳固阵线暂时拖延,等到船只脱离亚空间后再做处理。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数据链路中传输的并不仅仅只有战斗命令。不过那些额外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在这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康拉德·科兹和午夜领主们差不多一直是那副样子;恩奇都倒是一直很好奇地在各种被允许通行的地方随意地散步。闲下来的藤丸立香给自己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休息了一下,甚至短暂地睡了一觉恢复体力。 这让费什副官在想起运行生理监测系统之前着实困惑了一小会,她一言不发地干站在那儿到底是在干什么。 等到星语者的灵能传心法术基本稳定下来,在这个方面上其实没什么大用的戴比特就也离开了那里,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了一点营养膏当做能量补给。这些是钢铁之手战团储备给凡人仆役的补充营养剂,只包含蛋白质、淀粉、人体所需的维生素和少许微量元素,没有什么奇怪的、有利于战斗的添加成分。他们这种相对而言体质孱弱的古代人吃下去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就是味道与口感实在不敢恭维。 带着这东西回到指挥室的戴比特把它也分给藤丸立香一半,并表示“在适当的时间补充营养也很重要”。醒过来的后者深以为然,确认了包装上的字之后,没有多想就把那些黏糊糊的膏体塞进了嘴里——然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十秒钟之后,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咽了下去。在这个过程里,她确实一句话都没说,但又仿佛什么话都说了。再往旁边一看,同样吃得很痛苦的戴比特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的表情。两个人这么凑在一块,其中微妙的相似性令人无端地感觉到,他们原本确实是“师出同门”的。 从营养膏的奇诡口感中挣扎出来的藤丸立香彻底清醒了。在简短地确认了目前的工作进度,并被告知“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安排妥当,现阶段只要等着跃出亚空间就可以了”之后,她思考了一下,向费若斯提议:“要不要现在一起去那个有问题的机库里,和特斯卡特利波卡认识一下?” 作为钢铁圣父,作为阿斯塔特,费若斯天然就有一万个拒绝与亚空间实体进行对话的理由。但考虑到这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他算力过人的大脑在此刻竟有些词穷。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很单纯地在考虑现状:舰船上层区域的那个东西一直下不来,我想这应该也是因为特斯卡特利波卡动了什么手脚。”藤丸立香解释,“以他现在的状态应该是没法干涉物理宇宙的,在舰船跃出亚空间之后,上层与中层连接处空间折叠的异象会以怎样的顺序消退,这点在战略上来讲是很重要的情报。” 头一次听说还有这事的费若斯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副官,后者尴尬地表示:“……我以为那是戴比特做了什么,就没体现在战报上。” 这艘船上的钢铁之手们,早已在掩护戴比特身上不太对劲的那些地方这方面形成了一套潜规则。以上种种都是由钢铁圣父默许的,费若斯因此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悻悻转回头来,硬着头皮向着藤丸立香询问:“有什么重要的注意事项吗?” —— 饥饿。 一直有能量传来,但吃不饱。 痛苦。 没有欢愉的、纯粹的痛苦。 失败的愤怒。 功亏一篑的耻辱。 想要灵魂,鲜活的、灵能者的灵魂。 已经吃干净了。连肉体都吃干净了。 吞噬鲜血,啜饮脑浆,敲骨吸髓。 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了。 墙壁上的徽记令人生厌。 还是不够。想要更多。 什么都没有。 这里(上层区域)什么都没有。 饥饿,怪异的疼痛,纯粹的折磨。 对败者的惩罚。 我是谁? 篡变天传来笑声。 耻辱、挫败、愤怒。 不甘心 不够完美。 以太编织着形体,虚弱但稳固。 向极乐天祈祷。即便被厌弃也应祈祷。 应当献上痛苦与哀嚎,应当献上鲜血与极乐。 应当献上完美的艺术。 需要素材,但什么都没有。 素材在外侧(舰船下方),应当前去掠取。 无法抵达,空间被锁闭。 不应当如此,但没有穿越它的力量。 我本应有这样的力量。 我是谁? 我在哪?我为什么在这里? 力量。需要更多力量。 需要能够抵达极致、臻于完美的力量。 需要破坏墙壁上徽记的力量。 冰冷的能量传来。淡而无味。 饥饿。渴求。 乏味的能量无法熄灭这些火焰。 以太编织着形体,虚弱但稳固。 珠白色的皮肤,浅紫色的鳞片。 不够闪亮,不够华贵。 这些远远不够。 应当有珠宝,应当有武器,应当有供奉。 什么都没有。 应当有的东西,为什么会没有。 我是谁? 我想起来了。 高地年星系,钢铁之手。 我是蓝宝石之王。 我失败过。 我不能再次失败了。 ——我必须夺回我本拥有的一切。 大家都猜得到的蓝宝石之王喜提月球污染!(?) 还有。六点。 (本章完) 054 特斯卡特利波卡如是说 在跟着戴比特与藤丸立香一同进入那间“有问题的”机库后,费若斯终于从四周莫名飘散的雾气当中,认知到了“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存在: 巨大的骸骨俯卧在机库中心,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死寂。这些实体的存在与非实体的感触存在感都非常强烈,很难想象任何出现在附近的人可能会忽视掉这些。 但实际上,暂居在附近的灵能者们并没能具体地意识到这些问题,他们只是在附近确实算不得正常的环境里笼统地感到“不对劲”。费若斯在之前的几个月里也来检查过这个机库,他不知那时候,这个名为“特斯卡特利波卡”的亚空间实体是否已经这样盘踞在其中了,只能说那时候,他确实没有意识到这些不正常的地方。 “特斯卡特利波卡也是概率之神。”藤丸立香如此解释,“如果他不想被看到,那么就会操作并放大所有人‘看漏了’的概率——不管是多么微小的可能性,只要存在,他的权能就可以将之放大到百分之百。 “如果用仪器探测的话应该能意识到不对,因为特斯卡特利波卡的权能只能调整‘自然发生’的事件的概率,虽不是完全不能影响‘人造物’,但效果会大打折扣,所以对他来讲,想骗过仪器要比骗过人脑更困难一些。 “不过这样的手段也得慎重利用,因为没准想藏起来的特斯卡特利波卡就被逼急了,然后气急败坏地把所有监测仪器全部弄坏呢。” “你这样说,就让我听起来好没品。”不远处的巨大骸骨隆隆地抱怨,“虽然我确实没法说我干不出这事,但有必要说得这么直白吗?” 这个时候做出追加攻击的竟然是少言寡语的戴比特:“这确实是很可能发生的事。” “戴比特,你明明是我的神官(macazqui),怎么帮着别人说话。” “我只是赞同了大概率会发生的、一个对尚未发生的事情的客观预测而已。” “……”特斯卡特利波卡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算了。反正迦勒底的神官也算是‘老主顾’,我时常停留在这个机库里的部分原因确实也是在期待能开展一份‘新生意’。你们在我想要现身之前就把这艘船的主人带来,我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必须预先说明的是,我毕竟还是异界的神,这个世界本身虽然没抗拒我的造访,但也并不怎么欢迎我。我在这里能发挥出的力量非常有限。” “……‘有限’?”作为“被带来”的“这艘船的主人”,费若斯有充足的理由对此产生探究欲,“但是伱——您(这个在人称上的急转弯,是因为藤丸在边上用天鹰权杖的尾部戳了一下他的膝盖后面),在盖勒立场开启时也能自如地在船上来去,轻易地叫所有人都忽略掉您的存在,现在甚至还以空间折叠的形式闭锁了舰船上层的空间——” “特斯卡特利波卡是象征混沌的全能神。”戴比特直接对此下了定论,“他能做到什么都不奇怪。” “‘全能’的名头听起来响亮,但也不是‘万能’。”当事神本神倒是对自己的缺陷很坦然,“要是真的‘万能’的话,我肯定早就在这个宇宙中‘站稳脚跟’,越过帷幕的阻挡和戴比特一起四处探索了——他那边看起来比亚空间里有意思得多了。” “在你看来是这样的吗?”藤丸立香出于纯粹的好奇心带歪了话题,“亚空间里不也一直在打仗。你作为战争之神应该不会觉得无聊才对啊?” “最开始当然觉得挺有趣,但那种大同小异的二手战争不过空有形式,看一阵就腻了。”特斯卡特利波卡百无聊赖地评价,“亚空间是现实宇宙的映射,因此里面不会有‘未曾存在于现实’中的东西,何况恶魔间的战争即便有损失,也不会是回归为原初的以太形式而已。这种毫无牺牲可言的愚蠢战争在我看来根本没有什么存在意义,不过是几个闲得发慌的家伙之间的地盘涂色战略游戏而已。” “……这种‘地盘涂色战略游戏’,真打起来也是很辛苦的哦。而且毫无乐趣可言。”藤丸立香忍不住追加了一句,“说真的,这东西甚至不给人和平发展期的,到底是什么粪作啊!” “哦?听起来你有些心得?” “那倒谈不上,只是在王座之下给帝皇的灵能部队当过一阵后勤技术官,因此见过那样的战场而已。自大叛乱以来就一直持续不断的网道战争是什么人间疾苦……”藤丸立香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尤其是连轴转了一万年的咒缚军总指挥——哪怕是原体也禁不住这么磋磨啊,初次见面时,我看他连自我认知都要变成西卡然坦克了。” 这几个奇妙的关键词连起来,极大地引起了费若斯的注意力。一种可怕的怀疑和战栗的惊喜同时游走在他的神经上,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与他们本来需要讨论的话题无关,因此他努力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对此进行进一步的追问。 然而,特斯卡特利波卡显然对他们“本来需要讨论”的那个话题毫不在意:“啊,‘原体’。我也听说过这个概念。至少‘制造足够强大的肉身,用以承载神性的本质’这项‘能够规避帷幕遮挡’的技术本身值得肯定。喂,戴比特,作为我的神官,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搞一个差不多的来?” “只是原体的设计图的话我倒也看过,毕竟在‘重铸康拉德·科兹能够行走于现实宇宙的躯壳’这件事上,我才是主工程师。”藤丸立香缓缓移开了目光,“但真的很难哦?没有帝皇帮忙的话就连收集材料这一点都做不到哦?还要超用力地把原体的亚空间本质压缩到能塞进躯壳里的大小然后封印起来哦?” 她没提“反对”这个词,但句句都在表示“不可能”。戴比特当然也听出了这些言外之意,于是转向特斯卡特利波卡,理直气壮地用一个短句表明了态度:“你不是全能神吗?” 特斯卡特利波卡一时无言。倒是费若斯勉强从另一轮信息轰炸中挣扎出来,试图让话题回归它本来应该有的样子:“提醒一下,我们好像不是来说这些的。” “嗯?不是吗?”特斯卡特利波卡懒洋洋地反问,“你们难道不是来问,‘上层区域的那个恶魔该怎么处理’这类的事情吗?” “……” 费若斯迅速地检索了一下之前的聊天记录,发现他们确实没有人提到过相关的句子。 “……虽然全能神在我们说出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也不奇怪。”藤丸立香很快从惊愕中恢复了过来,“但我们刚刚谈到的话题也跟这件事没关联吧?” “有关联的。那是‘只说给你一个人听’的话,迦勒底的神官。”特斯卡特利波卡如是说,“别人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但你是迦勒底的神官,你是异界的来客,你曾经以异界的技术维护过咒缚军的灵基,你曾经重铸过一个原体用于行走于现实中的肉身。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这些话在费若斯听来确实不着边际,和他们想要讨论的问题一点联系都没有,但从表情上看来,藤丸立香本人确实因此产生了相应的联想。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脸色苍白地抬起头,仿佛是征询又仿佛是确认地开口:“在这个世界的规则当中,‘真以太’的造物会被帷幕阻挡,但如果用‘以太’精细地做出可以蒙蔽帷幕的外壳,就能让亚空间实体也行走在物理宇宙中。” 特斯卡特利波卡“微笑”了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戴比特依然是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无法判断他到底在想什么。费若斯觉得自己没有漏听任何一句话,但他依然搞不清楚这几位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什么?”他忍不住发问。 “我知道为什么,特斯卡特利波卡之前也觉得,‘主动力室那边比较重要’了。”藤丸立香说,“我也知道,反应堆消失不见的能量去哪了——” “——舰船的上中下三层,这是个恶魔做出来的食物链金字塔。” 今日结束,咪(安详躺平)。 (本章完) 055 真名识破 “首先是最下层的仪式。从因果关系上讲,显然是下层的仪式顺利启动后将某种东西召唤到了主动力室,引发了中层区域的变化。但——这里明明是亚空间,在盖勒立场失效的情况下,恶魔显现在此处为什么需要仪式? “为什么混沌污染最严重的部分是从等离子反应堆开始?如果真的想要抢夺舰船控制权,为什么不从主控制台开始将之恶魔引擎化?不见了的能量都去了哪?混沌入侵的路线为什么分成了上中下三条?帝皇之子带领相应的混沌势力前来袭击钢铁之手还能解释为孽缘,但游荡在边缘的奸奇恶魔们又想从中得到什么—— “——答案是,这艘船上目前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一个更大的仪式的一部分。” 藤丸立香在一路小跑着回到指挥室的过程中,迅速地对费若斯解释: “奸奇提供了这种新型仪式的核心架构,交给黑暗王子和祂的部下用来袭击钢铁之手。对这些纵欲的混沌战帮和恶魔来说,入侵钢铁之手的舰船这一系列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回报,而奸奇将会测试这种全新仪式的效果。” “我以为……万变之主是各种巫术的源头。”费若斯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敢和藤丸立香一样,对某个亚空间大能直呼其名,“哪怕是大魔,也应该对自己使用的法术会造成什么效果心中有数才对?” “因为这是……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你当祂在搞一种很新的东西就行了。”藤丸立香语速飞快地说,“下层的仪式并非‘召唤’了中层主动力室的那个‘守门员’,而是专门为整体更大的这个仪式‘制造’了它,让它吞掉了等离子反应堆,这样就没人会疑惑,那之中的能量到底去了哪。然而反应堆本身并没有恶魔引擎化,‘守门员’自己也能自然地从亚空间的波涛中摄取能量,没有表现出与一般的恶魔实体相异的征兆——那么那些消失的能量,只可能是通过仪式的链接去了上层。” “可是上层只有一个恶魔?恶魔要等离子反应堆输出的电力做什么?” “这就是那个‘很新的东西’了:以电力转化而来的‘以太’,在构架出足够精细的外壳的情况下,能令亚空间实体规避‘帷幕’的排斥,停留在物理宇宙中,甚至在能量耗尽前,让它能够发挥出与在亚空间内近乎相同的实力。” 这是迦勒底的技术,也就是说,原本不存在于这个宇宙中的技术。就算奸奇号称自己是“宇宙中所有法术的源头”的这句话是真的,那祂也无法立刻掌控这个从异世舶来的术式——何况,藤丸立香口中的“以太”,对这个宇宙来讲,也是全新的概念。 虽说在这个宇宙中,亚空间的能量、组成恶魔的基础,乃至于灵能引发的现象都同样依存于“以太”这个概念。但在藤丸立香所接受的魔术教育当中,若要严格划分,这个世界中的“以太”全部都属于“真以太”(第五真理要素)——而她在自己的世界中行使一切魔术时使用的能量,才是迦勒底的电力能够转化而成的、她更熟悉的那种“以太”(第五架空要素)。 在藤丸立香所知道的历史中,人类的繁荣挤占了“神秘”的生存空间,神代消退,原本充斥着星球大地的“真以太”也随之一起消灭。而在这之后,“以太”才作为“真以太”的替代性能源出现,在神秘消退的时期里勉强地维持住了魔道的存续。也就是说,从因果关系上看来,“神代消退”这件事才是“以太”(第五架空要素)产生先决条件,而在这个众神恣意插手现实的宇宙中,第五架空要素根本没有产生的土壤,既然事物本身不存在,那对应的概念自然也不存在:这个世界中名为“以太”的能量,原本只有一种。 这一切在藤丸立香抵达、并以迦勒底的技术补强过咒缚军的灵基,甚至重铸了康拉德·科兹的躯壳后改变了。新的技术在这个宇宙中被确证,奸奇自然会想要将之握在自己的手里——哪怕祂并不是看不清这背后的隐患,可祂的神格本身迫使祂必须这么做。 “另外,我想上层的那个东西理论上应该不会很强。”藤丸立香补充道,“不然整个仪式没必要采取这种模仿‘食物链金字塔’的上中下三层结构来确立亚空间实体之间的捕食关系。这说明,整个仪式的设计者觉得,如果特斯卡特利波卡没有封锁上层的话,上层的那个恶魔有可能会被中层的‘守门员’吃掉。” 费若斯有些不解:“如果能在不需要削弱帷幕的情况下将恶魔投放到物理宇宙中,那难道不应该选择尽可能强的恶魔吗?” “因为这不是一次正式的军事行动,只是一次实验。”藤丸立香回答,“进入上层的恶魔是作为‘实验品’参与到仪式中的。即便是难以预测的混沌神祇,也不会做出随手将自己心爱的冠军勇士当做‘实验品’这种事来。更合理的猜测是,上层的那个是一个虚弱到几乎不剩下自主选择权、因为某种原因被混沌大能厌弃、迫切地需要重新证明自己的恶魔。考虑到它独自降临到舰船上层时近乎悄无声息,或许它与钢铁之手战团有些不一般的缘分,这才能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依旧做到准确定位。” 费若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或许知道符合条件的这么一个恶魔。”他仿若被机械合成的声音中也能听出一种带着苦涩与不甘的愤怒。藤丸立香听出了这些微妙的情绪,但她知道,自己并不需要太过关心这些感性的问题。 “交手过?赢了吗?”她只是这样简短地发问,并看着费若斯对她认同地颔首。 于是她也向对方点了点头:“再赢一次。” “当然。”钢铁圣父也简单地回答。 战略目标已经确立,因此双方之间不需要更多交谈。甫一抵达临时指挥室,二人就分别开始调兵遣将:费若斯最后一次确认并微调了自己之前准备好的作战部队,开始在数据链路中进行简短而迅速的战前动员;藤丸立香则扔下了依然在角落里自闭的午夜领主们(包括原体),决定只带着恩奇都配合原地的钢铁之手们向主动力室同步进攻——如果不能停下反应堆对上层恶魔的能源供给的话,整件事就会变得没完没了了。 在两支队伍迅速开拔的同时,整艘舰船莫名产生了一阵吱嘎作响的震动。所有人在此时都同步感受到了一种难忍的、仿佛被挤压着的负面感受—— 毁灭之爪号,在此时跃出了亚空间。 胡扯设定的一章。 有。六点。 (本章完) 056 不要让怒火将你自己一起烧尽 很多事情的成因说起来很复杂,但解决它的手段反倒很简单。而钢铁之手,恰好对这种“简单的手段”熟悉且擅长。 离开亚空间后,无线传输协议受到的干扰大大减轻。费若斯带领着的钢铁智库、重火力老兵、无畏机甲和原铸新兵在协同行动时因此更加如鱼得水,这支部队仿佛有生命那样,迅速地从舰船内部错综复杂如血管般的通道里流动而出,汇聚在上层与中层交界处、一个相对广阔的集结广场上。 在仪式中,整个舰船已经被模拟成了一个食物链。藤丸立香是这样对他说的。因此,自上层来的那只恶魔会将中下层的其他所有存在都当成自己的粮食。只要钢铁之手集结出队伍,就不需要去寻找那个东西——由电力转化而成的以太和真正的以太在质量上有断崖式的下跌,适应了真以太的恶魔即便因此获得了形体,也会感受到分外的饥饿。为了摄食灵魂,它自然而然地会找到距离它最近的那个群体。 钢铁圣父据此定下了御敌策略,务求要将敌人再次尽可能彻底地杀死一次。 “敌人是‘蓝宝石之王’,你们或许听过这个名字,或许没有。这都很正常。”费若斯如此说,“你们需要知道的是,黑暗王子的这一个仆从曾让战团蒙羞。在高地年星系,曾有我们的血亲兄弟因它的诡计与诅咒付出了难以接受的损失,但那些兄弟们也向它倾泻了沸腾的怒火,将它从现实宇宙中斥退——但这些该死的恶魔总会回来。 “如今,它回来了,又找上了我们。我毫不怀疑,它是带着仇恨来的。它想要复仇,想要跨过‘帷幕’的界限,想要玷污我们的灵与肉,让我们付出代价——哈!” 费若斯发出了一声连电子合成音也无法遮挡其情感表现的讥嘲声: “那就让它试试吧!难道我们会坐以待毙吗?难道我们对它没有仇恨与愤怒、没有要讨的债吗?难道要让在之前的混乱中倒下的兄弟们就这样白白死去吗?这该死的亚空间杂种必须为它自己行下的恶、造下的孽付出代价!弟兄们,让我们在恰当的时刻里解开情绪抑制协议,不再压制这些熊熊燃烧的愤怒,而是用你们高贵的灵魂将它束缚起来,投向敌人,让混沌大能的侍从知晓钢铁之手正义怒火的力量!” 约五个世纪前,在高地年之乱后遭受重大损失的战团百废待兴时,在蓝宝石之王造成的恶果令钢铁之手执着的铁一般的信条都岌岌可危时,卡丹·斯图努斯曾在美杜莎之眼中发表的演说为整个战团指明了全新的、一条理性与情感并存的道路。五个世纪后的现在,钢铁之手需要再一次面对蓝宝石之王前,如同命运般的回响,那些已经被众人所熟知的字句再次浮现于在场每一个战斗兄弟的心中。 无人对费若斯的安排有所疑虑,整个队伍在压抑的沉默中迅速设置了简单的路障与掩体,在紧绷的气氛中等待敌人现身。空气中隐含着致密的怒火,仿佛只要一颗飘来的微小火星就能将所有的战斗兄弟们同时引爆——而后很快地,那个引燃一切的火星出现了: 自远处走来的敌人从形貌上来看,毫无疑问是一个色孽大魔:珠白色的皮肤,纤柔而扭曲的躯体,四支修长的手臂自背后延伸而出,两只持握弯刀,两只则是锋锐的尖刺与蟹爪——但,仅此而已了。 没有了自帷幕后响彻的矫揉造作的轻笑,没有了仿佛永远伴随在身边的毒云、香氛与臭气,没有了为了簇拥烘托气氛而环绕在周围的亚空间波涛。空有形貌的蓝宝石之王在耻辱与愤恨中立在原地,在此前的失败与仪式的强行扭曲中,它已经失去了自己能够失去的一切。不再有至高天的歌声围绕着它,不再有珠光宝气的甲胄与轻柔华贵的纱幔装饰它,不再有黑暗王子的垂青落在它身上,甚至于它手中的两把弯刀都朴素得不像是一个色孽大魔应有的品味。 它厌恶着周围的一切,厌恶着这个不符合它审美的舰船本身,厌恶着对垒处作为敌人的钢铁之手,厌恶着阻隔了它与亚空间交流的帷幕本身,乃至于厌恶着不再受到宠爱的自己。这种由本性而来的极致的厌恶很快被转化为了极致的渴求,令它渴求着自己面前一切活物的鲜血、痛苦与灵魂。 ——就在双方共同持有的某种极端情绪的驱使下,在蓝宝石之王现身的那个刹那里,战斗就以一种毫不光荣、毫无仪式感的方式开始了。 首先呼啸着被倾泻而出的是钢铁之手的火力弹幕。各种爆弹,重爆弹与高功率的能量武器在一个瞬间里便奏响了一曲极富秩序的死亡交响曲。所有弹丸或能量束的轨迹都没有相互妨碍,而是以一种精妙而完美的和谐冲向蓝宝石之王本身和它可能躲避的必由之路上。 在最初的一个瞬间里,色孽大魔确实被如此细密而强大的火力覆盖阻止了脚步:至高天的恩赐离它而去,在这个由某种虚假而寡淡的能量编制的躯壳上,即便是原本不会起作用的远程武器也开始能够造成可观的伤害了。 虽说如此,它那属于极乐天的本源在困境下依旧为它找到了出路。蓝宝石之王很快开始以一种惊人的敏捷与完美的剑技,和着钢铁之手奏出的死亡交响曲跳起了一种诡异而优雅的舞步——它毕竟还是个色孽大魔,敏捷度与反应力远超常人乃至一般的阿斯塔特战士,钢铁之手经过精密计算而效率过人的弹幕被它以不可思议的形式闪躲开了一部分,又以自己的四只手臂弹开偏转了一部分。它就这样踩着奇妙的韵律飞快地向前欺近,在几个呼吸间抵达了钢铁之手临时布设的阵线之前。 敌人突破了火力线这一点并没有让战士们感到气馁,不如说,在看到了恶魔身上因实在避之不及而被爆弹造成的伤口时,钢铁之手的战斗兄弟们反而因为确认到敌人的实力的确不在正常大魔应有的水准而感到士气振奋。 阵线最前方的卫士开始拿出自己的近战兵器,智库的法杖上开始燃起白亮的电弧,专为近战特别配置了手部装备的两台无畏机甲也走上前来,试图将冲进阵线之内的蓝宝石之王就此截杀。费若斯没有在此时上前,即便他也同样的愤怒。作为钢铁圣父,整场战役的指挥官,在事情进展到需要一锤定音之前,他不得不要求自己保持着冷静观察战场。 他注意到,蓝宝石之王身上留下的伤口都在以一种非同一般的速率愈合,甚至于在伤害刚刚造成的那个瞬间里,伤口本身就已经开始愈合了。他因此而意识到,中层主动力室中的部分仪式仍旧在进行,在失去了至高天的赐福后,由等离子反应堆榨取而来的能量依然能够迅速弥合恶魔本身所受的伤害。 ——大敌治愈自己的效率确实很快,但并没有快过战斗兄弟们在它身上造成伤害的效率。 这是费若斯在细致的观测与计算后得出的结果,他因此对战局本身持乐观态度:蓝宝石之王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也未能从钢铁之手在高地年星系中对它造成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依然很虚弱,现在又失去了黑暗王子的宠爱,被当做某种实验品丢了出来。据藤丸立香所说,只要他们能够令以太编织而成的形体产生足够的破绽,也能够自然地将恶魔放逐回到亚空间中,如果让智库以灵能对其本质做出毁灭性的打击,那么就此将它完全消灭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乐观的费若斯因此决定加快进攻的效率,不去等待主动力室的藤丸立香拆除仪式本身的根基,而是就这样顶着等离子反应堆的能源供给强杀蓝宝石之王。这一策略有悖于最开始制定的计划,但在眼下的情况里并不能说是个失当的决策,指挥链路中的战斗兄弟们无人发出质疑,并有志一同地加大了火力输出,将它坚决地执行了下去。 但他忘记了一点:敌人在绝境中所爆发出的力量,有时会难以想象。 诚然,没有了黑暗王子的恩宠与至高天赐福的蓝宝石之王现在很虚弱,非常虚弱。但这种虚弱也令它“有生以来”第一次地,无比地接近了自己在诞生之初依存的本质——而在费若斯的领导下、钢铁之手狂风骤雨般的攻击的确将它逼入了绝境,在绝境之中,极端地愤恨而绝望的色孽大魔,跨过了自己的卢比孔河: 它拖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躯,绝望而凄然地发出了一声可怖的尖啸,这尖啸引发的某种灵能震荡在瞬时间里席卷了在场的所有钢铁之手。 那不是发源在此时此刻的尖啸,而是一种令人心神剧震、肝胆俱裂的可怕回响。很难描述那声尖啸中所包含的情感,因为它们太过复杂,太过庞大,混杂着失败的耻辱、无尽的悔恨、滔天的怒火与死亡的挫败。那不是能够存在于现实宇宙中的尖啸,因此没有人在自己此前的生命中听过类似的声响——但每一个听见这声音的钢铁之手都在刹那间清晰地认识到了一点: 那声音的源头在一万年前,在伊思塔万5,发源于他们的基因之父濒死前的喉咙深处。 这是他们最后能够认知到的一件事,其后,只有滔天的怒火。 咪(摊平)。 (本章完) 057 平衡之道 枪弹声,嘶吼声,链锯武器的运作声,能量武器的充能声。 这些是他熟悉的、战场的声音,但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并不能认出这一个战场。 他环顾四周,身边的战斗兄弟装甲上是他熟悉的涂装颜色,战术标识也涂画着他绝不会认错的钢铁之手与莫洛克氏族的标志,但型号上却是他熟悉但又陌生的——所有人都身着大远征时期的圣物级装甲,然而上面的装饰又异常朴素,几乎可以说相当于不存在。 这些没有身披祷言、没有涂抹圣油的钢铁之手兄弟们正端整同样大多属于圣物的武器怒吼着向前,他因此也自然地往冲锋的方向偏转了目光。 然后他看见了——他从未见过,但却仿佛自始至终都流淌在他的血脉之中,在见到的一瞬间便自然会理解的景象: 费鲁斯·马努斯颓然地跪倒在地,原体巍峨的身躯即便在众多阿斯塔特战士当中依旧醒目。他的基因之父倒下了,伤痕累累,但机械之力与人体之美依旧于他身上和谐地集成,令原体依然能够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他的血亲兄弟们咆哮着向那一幕景象冲去,声音中除了愤怒,竟还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惶惑与惊恐。他此时该斥责他们“凡人小孩子都能表现得比你们冷静”,但他没有。某种冰冷的恐惧从灵魂深处将他攫住,本能促使他让自己的视线再向上移—— 他看见一柄铮亮的异形弯刀,刃口优美的弧线上闪烁着淫邪的寒光。 他知道那刀刃将会吻向何方。 源自基因深处的,不受控制的强烈恐惧涌了上来,他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就已经和身边的兄弟们一样,怒吼着向前冲去。 这种冲锋是盲目的,仿佛他在钢铁之手中获得的所有对战术与战略的教导、战团本身引以为豪的理性与逻辑,以及他本人远在五个世纪以上的服役经历都在同一时间离他远去。他没能勘察战场环境,没有尝试与身边的兄弟协同作战,没有与他人交流火力覆盖的落点,只是大喊着一个劲地向前,被心中炽烈燃烧着的复杂情感驱使,不管不顾地猛冲——此时此刻里,他的表现或许也不比凡人小孩子好多少。 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无法及时赶到。 那刀锋毫无阻碍地落了下去,轻巧而优雅地切入了钢铁之手原体的脖颈。鲜血迸裂之际,费鲁斯·马努斯临终时的怒吼自他破碎的喉咙,自原体的躯壳与灵魂深处迸发,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仿佛是应和一般,在场近乎所有的钢铁之手也一并发出了绝望的叫喊。 可怖的回响震荡在伊思塔万5的战场上,令他拼命向前赶去的脚步踉跄了起来。他在人群中倒了下去,没有人注意到他。莫洛克氏族的兄弟们仍旧在往前,拼命往前,他们在想什么呢?期待一个奇迹发生?还是想要与基因之父同生共死?抑或不能令堕入混沌的叛徒亵渎父亲的遗体?他不知道。 无数终结者装甲沉重的力量近乎不间断地压在了他的身上,而他甚至并不在意。他心中只余悔恨与挫败,恨自己没有能在恰当的时间里赶到基因之父的身边。 就在这样的悔恨中,他不甘地阖上了双眼。然后—— 枪弹声,嘶吼声,链锯武器的运作声,能量武器的充能声。 这些是他熟悉的、战场的声音。他睁开眼,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伊思塔万5。 他再次见到了装甲朴素的兄弟们,再一次顺着人流发现了自己的基因之父,再一次怒吼着冲锋,想要在刀刃落下之前抵达父亲的身侧—— 这一次他又没有赶上,那把异形的长剑轻易地将他劈成了两半,为他留下了无尽的怒火。 再一次的,枪弹声,嘶吼声,链锯武器的运作声,能量武器的充能声。 这些是他熟悉的、战场的声音。他知道,自己身处于伊思塔万5。 他再一次没有赶上。这一次他死于不知何处射来的流弹,甚至没能见证自己基因之父生命的尽头。 他因此生出了怨懑与厌弃。 然后又是枪弹声,嘶吼声,链锯武器的运作声,能量武器的充能声。 这些是他熟悉的、战场的声音。他知道,自己身处于伊思塔万5。 绝望立刻涌了上来,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赶上——生于近万年之后的他,怎么可能及时赶到一场万年前就已尘埃落定的谋杀现场呢? 可难道他要就此放弃吗?就让他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基因之父被叛徒枭首吗? 沸腾的情绪翻涌着驱策他的脚步,但一根理智的弦仿佛陡然出现,随之而生的质疑将他紧紧地拽在原地。他因此莫名地停了下来,如同礁石般伫立在奔涌向前的人潮之中。 真的应该这样做吗? 我为什么在这儿?他想。 我为什么会身处于一个自己不可能见过的战场?我为什么知道我不可能见过伊思塔万5上发生的一切?我——我是谁? 然后,在费鲁斯·马努斯的鲜血再一次泼洒至天际时,一记重锤落在了他身上。他不知道这是打哪来的攻击,只知道自己的躯体在动力锤陡然爆发的分解力场之下四分五裂,他的眼前也再一次陷入了黑暗。 但他想起来了: 我是马尔坎·费若斯。我是钢铁之手战团的钢铁圣父之一。我生于人类的第四十一个千年,服役于人类的第四十一个千年,然后一直延续到第四十二个千年。 第四十二个千年的我,不可能追得上一柄在第三十个千年劈下的长剑。 理性分析得出的结果令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绝望与痛苦,但他知道这是正确的。逐渐回笼的记忆告诉他,他不能被困在这个他无能为力的幻景之中。 他还有一艘千疮百孔的战舰,一些刚刚经历过舍离仪式的原铸兄弟,以及一场战斗需要照管。 最后一次的枪弹声,嘶吼声,链锯武器的运作声,能量武器的充能声。马尔坎·费若斯在他所熟悉的战场中睁开了眼睛,强忍着往众人所向之地看过去的欲望,如同任何一个合格的钢铁之手那般,迅速而谨慎地观察了战场。 他的心在呼唤他继续向前,但他依然斩钉截铁地向后转身,艰难地分开人群,逆着潮流向战场之外走去——在钢铁般坚硬的理性的驱使下。 遥远的距离之外,剌人之剑再次落下。在这个距离中,理应无法听见的鲜血泼洒声清晰得仿佛就落在他的耳边,原体濒死的咆哮再一次地响彻于战场之上。 但同时,逆着人潮行走的钢铁圣父也听见另一个声音:一声饱含疲惫、歉意与欣慰的喟叹,仿佛从至高至远处落下,又至清至明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做得很好,马尔坎·费若斯。情感与理性的平衡,这是一条理想的道路,一件我也未曾做到的事。” 那个仿佛直接刺入了他灵魂的声音这样说: “还有,我很抱歉。” 在某种莫名冲动的驱使下,费若斯仅剩的、完好的那一边眼睛,因此而落泪了。 六点。(海豹蠕动) (本章完) 058 在逆向了在逆向了 马尔坎·费若斯自混乱的幻景、思绪以及情绪中醒来,钢铁圣父经过无数道精密的改造与加强的感官与思维能力在转瞬间令他意识到了很多事。 首先是他陷入混乱、失去意识的时间。在舰船脱离了亚空间之后,动力甲中内置的时钟终于也回复了正常的运行模式,他因此能清楚地知道,他在现实宇宙中错过了长达175秒的时间。 在紧接着的三个微秒里,他通过显示在眼前的符文检测到了这175秒钟过去后,自己的周围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接近三分钟的时间放在平常很短,但在一场激烈的近身战中已经漫长到近乎是永恒了——在那声灵能尖啸的影响下,此前向蓝宝石之王冲去的那些兄弟们已经十不存一,就连欺上前去的两台近身战特化的无畏机甲,也在色孽大魔的利爪下永远地沉寂了下去。 剩下的、原本处于阵线靠后,负责进行远火支援的兄弟们也陷入了狂乱与谵妄之中,有些人带着狂怒吼叫着,带着仇恨朝着空无一物的方向,乃至自己的同袍射击开火,另一些人则颤抖着落入了全然的死寂中,僵立在原地,几乎完全无法对外界做出反应。 不论是机械化改造程度更高的老兵,还是刚刚经历过舍离仪式不久的原铸新兵,只要是戈尔贡之子,似乎都没有逃脱那一声贯穿了他们血脉的灵能尖啸的影响。唯有阵线最后的两架携带着重火力的无畏机甲还能勉强正常运转,以堪称毫无节制的火力泼洒在蓝宝石之王身前,勉强维持了阵线本身的存在——但那或许也只能持续到他们弹药耗尽的时候了。 再然后的一微秒中,费若斯灵光一现般地陡然理解了,为何在那段被拉长、搅乱到破碎模糊,只剩下些许片段的意识中,他的基因之父特别向他道了歉。 他的全身都在剧痛。 倒不是说他在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受了什么伤,那不是人受了伤时会自然地感受到的疼痛,而是比那强烈了千百倍的一种纯粹的折磨。费若斯只觉得,自己的动力甲仿佛变成了全套的、与痛苦之拳同出一源的某种刑具,炽烈的、仿佛岩浆般滚烫的痛苦在他的四肢百骸内肆意流淌,几乎要将他整个扯碎。 当一个钢铁之手表述自己“全身都在剧痛”时,说明他的痛苦确实来源于“全身”。 费若斯是锻炉之主,对医学只有最基础的了解,但这也足以令他认知到,现在正折磨他的痛苦,并不是有一个具体的发源地的。他的每一条血管,每一条神经,乃至淋巴系统与肌肉细胞都仿佛是这种痛苦的燃料一般,在消失殆尽之前不会停下。 他的神经节流阀和感知调节系统已经正常运作了,可是没有用。就算对于钢铁之手的阿斯塔特老兵来说,这种程度的痛苦也足以妨碍行动、甚至把人逼疯了。他姑且依然能够咬着牙忍受,然后—— ——并非出于他自身的意志或者控制,他流畅地自原本俯卧着的姿态站起了身。 “你们在做什么?!都站起来!立刻意识到自己还在战场上!面前还有敌人没有咽气!” 马尔坎·费若斯的声音在舰船钢铁铸成的四壁间回荡。那确实是他的声音,至少在仪器识别的音频波谱上是这样显示的;但那又明显不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不会如此饱满,响亮,如洪钟大吕般撼人心魄——那声音听起来还有一种仪器无法检测到的、交叠的回响,仿佛它可以是马尔坎·费若斯的声音,也可以是卡斯提米尔·费什的声音,乃至任何一个钢铁之手的声音。 当然,也可以是费鲁斯·马努斯的声音。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正被仿佛无止尽的剧痛折磨着的马尔坎·费若斯,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痛苦尽数咽下。他在如斯的煎熬中已经很难进行过多的思考了,但至少,他还能够做到这个。 我很抱歉。那个声音又说。 费若斯无法分清这声音是由他的喉咙说出来的,还是只回响在自己的脑海里。他只知道,自己的躯壳不受控制地从原地一跃而起,流畅而自然地向着蓝宝石之王的方向冲锋而去,沿途甚至顺手捡起了一把被倒下的战友遗落在地的精工动力锤,就好像他身体无恙那般——甚至表现出了比马尔坎·费若斯本人应有的更加高超的技艺。 因本质是亚空间生物而同样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蓝宝石之王怒吼着举剑迎敌。色孽大魔很快,但此时它被自己并不熟悉又孱弱的躯壳牵累,而现在的费若斯比它更快。当精工动力锤劈头砸下来的时候,它才意识到自己躲闪不及,只能匆忙地举起持剑的双臂,令武器交叉进行基本的防御。 在武器相击的那个瞬间里,分解力场不仅仅闪烁了青白的雷光,其中还隐现着金黄的闪电。蓝宝石之王痛苦地尖叫着,滑行着后退——它用于防御的两只手臂已经彻底消失了。单纯用以太构成、未有附加概念的孱弱躯壳无法抵挡分解力场的庞大力量,其亚空间邪物的本质也被来自王座之上的伟力轻易地灼伤。 恶魔痛苦地尖叫着、咒骂着,但费若斯没有立刻做到乘胜追击:即便是原铸星际战士,要想承载并还原一个原体的力量也太过天方夜谭了。他仅仅挥出了一击,这一击就已经令他的左手义肢过载,右手被机械线缆增强过的筋腱迸裂。除此之外,那种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全部燃尽的痛楚也丝毫没有减轻,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你怎么——你不能——”蓝宝石之王在痛苦中,向已经开始从面部上还包含生理组织的孔窍中流血的费若斯震惊地尖叫着,“这里的屏障近乎完好!伱为何能将自己的意志与存在投射到你的子嗣身上!” 费若斯——费鲁斯·马努斯,钢铁之手基因原体,没有回答它的这个问题。 “一万年了。”他只是这样说,静静地感受着费若斯体内贝利撒留熔炉的启动与运作,战斗响应激素迅速地修复着这具躯体中被破坏的组织、肌肉与骨骼。在两个呼吸的时间过后,他再一次用右手提起了那柄动力锤。 “我已经,放任你们如此逍遥、如此猖狂了一万年了。”他再次缓步向前,费若斯背后,在数小时之前曾被科兹几乎彻底地破坏过、还尚未重新修整的动力背包中再次伸出了完好的机械臂,它们的末端连接着许多种费若斯未曾见过,甚至不清楚功能的武器与工具。 “你无法打倒我!”蓝宝石之王色厉内荏地举起了自己仅剩的两只手臂,不祥的毒液从蟹钳和尖刺的末端滴落,“我是因你的失败而诞生的概念!是你彻底的死亡在亚空间形成的回响!费鲁斯·马努斯,你无法打倒我,因为你无法打倒自己的失败与死亡!” “或许如此吧。亚空间的因果与仪式性……哼。”费鲁斯·马努斯不屑一顾,“那么就记住,在此时此刻将你自现实灭杀放逐的人,叫做马尔坎·费若斯。” 他背后的所有机械臂几乎同时开火了,爆弹、能量,音波以及数种费若斯甚至叫不上名字的杀伤性“弹丸”毫无疑问地能够摧枯拉朽地扫平面前的一切障碍。蓝宝石之王依旧想要在这样恐怖的洪流当中跳起那奇诡的舞蹈,但它的主子分给它的本能被这孱弱的躯壳拖累,性能的上限已经决定了它无法从这般猛烈的炮火之下保全自身。 但或许是亚空间相生相克的规律仍在作用,这些毫无疑问能够摧垮一整个建筑的炮火却无法真正将蓝宝石之王杀死。它的躯壳的确被破坏了,但它仍然能够尖叫着在现实宇宙中苟延残喘——直到,马尔坎·费若斯的躯壳再一次单凭右手举起了手中的精工动力锤。 蓝白带金的雷光轰鸣着一闪而过,随后万籁俱寂。 在好容易找回自己神志的战斗兄弟敬畏的无声注目中,那种剧烈的疼痛终于随着蓝宝石之王物质形体的消逝而有所减弱。有什么东西终于自他身上离去,但此时,马尔坎·费若斯残破的躯壳再也支撑不住了。 假死脑膜器官在如此沉重的伤势之下自行开始运作,钢铁圣父轰然倒地。 咪(摊平)。 刚开始写的时候想说点什么来着,写完之后全都忘了(安详)。 (本章完) 059 奇怪的侍从(Servant)增加了 费若斯倒下时,其实没什么遗憾。 这样的人生放在任何一个帝国阿斯塔特身上,估计当事人都能生出死而无憾的想法来:少时入伍,杀出重围,在战团做到管理层,并且对战团信条有独特且有益的理解,兢兢业业地为帝国服役了数个世纪,最后在面对战团的命运之敌时,获得了基因之父遥远意志的认可,并以作为其在天之灵降临的容器的形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即便仅从结局来看,那都是足够浓墨重彩的一生。谁都没法再对这样的一生挑刺了,因此,毫无遗憾的费若斯在倒下时就没想过自己还能醒过来。 但实际上,他确实醒过来了。这个事实甚至令他迷惑了五秒钟的时间,并且同时感受到了少许的遗憾。这对一个阿斯塔特的反应力来说,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了,对一个钢铁圣父来说则更甚。 再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葬入无畏,而是只裹着最基本的遮掩、近乎赤身裸体地躺在一个显然是医疗室的环境中;紧接着,他甚至意识到自己四肢健全,生理系统运作完好,除开稍微有点僵硬之外,就好像从来都没受过伤一样。 这令他感到更加困惑了。 只是困惑本身对现状无补,所以他开始更详细地观察周围的景象:毫无疑问,这里是个医疗室,但其中的设备要么在他看起来很简陋,要么就完全看不出功能,而且一应设施的尺码显然都只考虑过凡人的使用,包括病床本身在内,空间对他来说显得异常逼仄——甚至于他能在这儿躺下,都是因为有人移动了三张凡人尺寸的病床,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拼凑起来,好让他能被“架”在半空里。 这个奇异的安置方式令他不得不先在脑内进行一番计算,才能搞清楚该如何在令所有的东西保持目前的平衡状态的前提下,安静地从“床”上站起来。就在他思考的这个空档里,他总算注意到,旁边一道帘子之隔的、大约是“检测区”的那部分空间里,有人在说话。 小审判官装可怜的声音软绵绵地从完全不隔音的帘子后面传来:“……可是真的太多了,我不想每顿饭之前光吃药就差不多吃饱……” “你少来,这没得商量。”另一个没听过的男人的声音略带不耐烦地说,“宇宙射线,从未见过的病原体,乱七八糟的混沌能量污染,还有——你对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的滥用导致的损害和偏移!你竟然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得感谢帝皇用灵能帮伱兜着的事了,剩下的问题只是吃药就能解决,你就该谢天谢地!” 话音落下后,作为隔断的那面雪白的帘子“刷”地一下被拉开,哭丧着脸的藤丸立香手中抱着一个放了十七种不同药瓶的盒子,一边发出着无意义的抗议声一边被推了出来。 在她身后做这件事的,是一个黑色衣袍、长发,用兜帽和鸟嘴面具遮住了绝大部分面容、只留出一双青绿色双瞳证明自己还是人类的男性。他用自己显然过长的袖子抵着藤丸立香的背,就那样将她从原本的小空间里赶了出来,他的另一只手同样也藏在袖子里,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隔着袖子也稳稳地拿着一柄盘绕着机械长蛇、底部尖锐、看起来重心完全不可能支持它正常立在地面的黄铜色手杖。 紧接着,这位看起来不怎么像是医官,但似乎确实在行使医官职能的男性抬起了眼,与费若斯对上了视线。后者在此时猛然注意到,对方看似青绿色的双瞳底下隐约泛着不似人类的金光。 ——而且,他看起来心情很差。 “醒了的话就赶紧从医务室(我的地盘)离开。”没有寒暄,没有进一步的检查,甚至没有关心,黑衣男人只是在看到他意识清晰的那个瞬间就劈头盖脸地这样说,“痊愈的患者不能提供病例,也就是说从恢复正常的那一刻起你就没用了,没用的家伙不要在这里占据大量空间。” 说着,那支手杖上盘绕着的机械长蛇凭空浮了起来,绕到了费若斯的身后,几乎是在物理上戳着他的脊梁骨,把他连着藤丸立香一起从医务室里赶出了门。银白色的金属板平滑地在两个人身后咬合,没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费若斯还在思考:那条蛇上,反重力引擎到底是装在哪的? “呃,费若斯先生,你别往心里去。”抱着大药盒的藤丸立香在一边紧张地絮叨,“阿斯克勒庇俄斯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加上他又对‘人类原本的形态’这类事蛮执着的,一时转变不了观念正常地看待任何意义上的强化改造这件事……” 而事实上,此时此刻的费若斯才终于觉得,自己的大脑开始以正常的方式运作了。 “没什么。我不在意。”钢铁圣父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关心一下其他的现状了,“毁灭之爪号主动力室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耶。”藤丸立香回答得理直气壮,“战斗结束后我就带着你回到这边自己的船上了,然后又忙了各种各样一堆事……总之现在已经是三天之后了,我也才刚刚空出时间来做身体检查。” “……”费若斯微妙地沉默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主动力室的那场战斗,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藤丸立香看起来非常困惑,“你要听钢铁之手的军士们抢修供能管线的事情吗?” ——在她看来,那场战斗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在对那位“守门员”实际上是某种仪式魔法的造物这点做出猜测之后,剩下的就是借用美狄亚的灵基,一个“万符必应破戒”(rulebreaker)下去的问题。自神代流传下来的“对魔术宝具”可以破除任何刺中的物体中带有的魔术效果,包括魔术契约以及因由魔术诞生的生命体;动力室内部的混沌仪式符文自然也同理,在这支实战性能近乎没有的匕首面前毫无意义。 整件事最大的障碍,首先是在混沌仪式的法术效果被解除之后,原本被强行扭曲出六个通道口的主动力室恢复了原状,在人员调配的交通问题上引起了少许混乱;其次是反应堆产生的能源没有去处可能造成泄露事故的问题,导致藤丸立香不得不在钢铁之手的成员彻底做好维修准备之后才动手。 而在没有以上知识储备的费若斯看来,整件事情依然是云山雾罩的一团迷雾。但考虑到眼前的人大小算是一位审判官,他自动将这个在他看来非常避重就轻的回答理解为了“不该问的别问”,并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我们现在是在?” 他的本意是问问在跃出亚空间之后,他们到底抵达了银河中的哪个区域。之前在与费什副官和戴比特一同测算曼德维尔点时,他们就已经意识到了,毁灭之爪号不知怎的被卷入了一道亚空间暗流中——钢铁之手们是在朦胧星域的特里肯星系跃入亚空间的,然后在意外发生后,却被自食尸鬼群星进入亚空间的狮鬃号撞见了。在亚空间之内,导航员可以大致确定合适跃出的位置,但却不能百分百地确认这个位置对应了物理宇宙中的何处,因此在离开亚空间之后,舰船往往依然需要对当前的位置进行进一步的校准。 但藤丸立香的思路显然没跟费若斯在同一条线上。她的确回答了“我们现在在哪”这个问题,只不过,给出的并不是费若斯所期待的那种答案。 “我们在‘风暴边界号’上,是我的小船。”她很自然地在走廊上转身,找到正确的方向,然后开始移动,“跟我来,去找你的动力甲。总不能叫你这样四处乱走——啊,对了。”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回头来,以目光示意了费若斯的那只在加入战团时就在舍离仪式中被替换为机械义肢的左手:“我建议你最好先去训练室之类的地方适应一阵子,再用那只手拿东西。” 费若斯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己的义肢。他对“它在上一场战斗中坏掉了”这件事是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但对他来说,“进一次医务室之后义肢也一并被药剂师修好了”这件事也很正常。 “怎么了吗?”出于谨慎的心情,他进行了追问,然后发现藤丸立香的面孔上显出了一点尴尬: “是这样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不是很、呃,赞同,这类的机械改造。你的义肢自然也不是他修理的。” 但从一个锻炉之主的眼光看来,它似乎没什么问题。 费若斯尝试着动了动义肢的手指,又试着握拳,紧接着又测试了腕关节的灵活性,确认了所有的传动机构都灵敏且恰当。然后,他困惑地表示:“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甚至于,它在处理细节的性能上可能还优于费若斯自己亲手调试的原版。钢铁圣父开始对这位尚未见面的技术神甫(大概)产生好奇了。 “其实我也看不懂,但我就是直觉性地认为它出力上可能会有问题……”藤丸立香莫名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因为费鲁斯先生在修理它的时候整个人身上的气氛都好像写着‘我要搞一个厉害的’、这样……” “要是——等一下,谁?” “嗯?费鲁斯·马努斯先生啊?”藤丸立香提到已故之人时的态度理所当然,“别人惊讶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这样,在这段时间里你见到他应该比我更早才对嘛。” 马尔坎·费若斯,钢铁圣父,在再次陷入困惑的当时当刻,甚至疑心自己是否应该多给自己增加几个思维增强组件。 ——往好处想,至少现在,他不会因为自己之前没死成这件事感到遗憾了。 咪咕(爬行) (本章完) 060 光明正大地水了! 其实这事儿说来话长。 藤丸立香自己也没有看到整件事的开头——她听说了费若斯这件事之后,赶到现场的时候,钢铁之手的药剂师们已经做出了“即便可以救下他的性命,费若斯兄弟也无法回到战斗序列”的判断,并且已经开始考虑要将他葬入哪种无畏好供起来了。 ——是真的那种“供起来”,附加特殊装饰和宗教仪式,还真的会被战团兄弟拜的那种。 藤丸立香对过于宗教化的帝国风气是有一些心理准备的,但在面对此情此景时,她还是忍不住被实际发生在眼前的事情震撼到了。 震撼归震撼,但她清楚,自己特地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干这个的。她努力穿过人群,从身上摸了一支在从前她自己也适配了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之后,达芬奇就做好留给她自用的灵基修复稳定针剂出来,死马当活马医地给费若斯推进了体内——他现在整个人的身体内部都被狂暴的灵能熔得乱七八糟的,这种情况下也无所谓肌注还是静推。 费鲁斯·马努斯在降临的时候控制过出力,藤丸立香能看出来这一点,但马尔坎·费若斯的灵魂依然因为承载了过于庞大的力量,已经被撕扯得七七八八了。两分钟后,在确定当事人的灵基只是在魔药的作用下基本延缓了崩溃速度,药量明显不够的情况下,她又给费若斯追加了一针,然后喊来了恩奇都,请他帮忙把重伤员抬回到风暴边界号的医务室去。 倒不是说她身上没带更多的应急用药了。如果纯按体重给药的话,她甚至可以把身上储备的六支针剂一口气全打给费若斯,但在事情扯到灵基的情况下,药量的问题不是那样算的。 不提中间一段船舶对接的兵荒马乱,总算在自己船上的医务室勉强安置好费若斯的藤丸立香转头就进了召唤室,开始准备定向召唤——阿斯克勒庇俄斯就这样来了。 整件事最困难的部分不在于寻找一个合适的主治医师,而是说服这位合适的主治医师对病人进行救治,而这又扯到了有关“人类”、“机械改造人类”、“基因改造人类”之类的……总之非常令人头痛的话题。 不过结果总归是好的,在藤丸立香痛陈利害之后,阿斯克勒庇俄斯最终同意在“原铸星际战士”的模版上对费若斯进行救治,而不是在医治的过程中令他逐步贴近回普通人类的方向。 “我不承认这种‘改造技术’是医术。”主治医师如此评价帝皇和大贤者贝利撒留·考尔的星际战士改造技术(含原铸化手术),“但如果只当做开拓眼界的技术交流的话,我还挺想跟他们谈谈的。” 藤丸立香敏锐地感知到了,这句话之后还有未尽之言;同样,她也敏锐地感知到了,这句未尽之言最好永远不要被说出来。 费若斯的问题找到解决方案了之后,迦勒底的御主不得不再一次回到召唤室里,解决另一个问题:从刚刚的定向召唤开始,就一直徘徊在附近的帷幕之后的,费鲁斯·马努斯。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真的有必要这么急吗?” 走完召唤式的流程之后,藤丸立香看着在房间中央里差点糊成一团的原体,很无奈地说: “你也不是没看见我跟帝皇给康拉德·科兹打造能在现实宇宙正常行走的躯壳那时候。那个到底花掉了多少时间和资源,伱心里也有数。你现在就算强行现界,在帷幕厚度正常的地方也不过是一个徒有其型的壳子,有必要吗? “——还有,先说明一点,风暴边界号的走廊里开不了坦克,所以不准用本质的形态在自己子嗣面前假装自己是西卡然!” “我没有要假装自己是西卡然!”费鲁斯咬牙切齿的声音带着一点悠远的回响,“我只是,不太,稳定——” 再然后,藤丸立香就不得不几乎搬空了自己的库存用于填补一个原体的灵基,但也只勉强解决了这个“不太稳定”的问题,令他的外形能明确固定在“费鲁斯·马努斯”的形象上,不至于被当做什么亚空间变化灵。只是凭她现在的库存,想要让一个原体获得实质性的战斗力,基本是痴心妄想。 ——迦勒底的仓库已经被康拉德·科兹和帝皇幻梦号分别洗劫过一轮了,真的已经没剩下什么了。 顺便一提,这期间里,康拉德·科兹本人带着进行了跳帮的十个午夜领主终结者回到了船上。这一群人在回来的路上跟稳定好状态的费鲁斯·马努斯打了个照面,包括原体在内的所有人都做出了一副天塌地陷的情感表现: 藤丸立香在灵基再临方面的手艺还是值得信赖的,至少单从外表上,绝对看不出这位钢铁之手原体目前的战斗力是被一位不到一米六的凡人小姑娘评价为“我拿着沙发上用来抱着的软垫都能打赢”的程度。 ……这个评价里是有夸张的成分。有夸张的成分。不过现在的这个费鲁斯·马努斯,确实也相当于“只有记忆、思维和技术成功现界了”的状态,与科兹那种“完全体”相比,他还明显是个“半成品”。 但半成品的原体也是原体,也有很多做得到的事——比如替差点因他的临时降临而死的子嗣修一修义肢和动力甲,或者在其他基因之子面前亮个相,对航线拿个主意什么的。 藤丸立香在盯了他一会儿,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就回过身去做自己的事了:再和科兹谈谈心,帮这位心理年龄绝对不超过五岁的原体确立一下正确的人生观念,和监护人赛维塔交流了患者病情,敲打一番在她离开船上的这段时间里心思活泛起来的午夜领主们,和狮鬃号上的黑暗天使接洽,在通讯链路中为兰马洛克和费什副官相互引荐,抱了抱贞德·alter充了下电,又拿起之前闲时在普通打印纸上抄的经书,跑去毁灭之爪号上净化混沌污染,又跟戴比特讨论起这类净化魔术该如何接续国教基盘才能做到效率最大化…… 忙来忙去,莫名其妙的就过了三天。三天之后,藤丸立香在阿斯克勒庇俄斯那里进行体检的时候,费若斯自己从病床上醒了过来,这不得不令她怀疑,前者是否已经通过对后者的一系列检查与诊断搞明白了原铸星际战士改造的机理,这才能将一个假死状态中的阿斯塔特唤醒。但她对阿斯克勒庇俄斯作为医生的品格非常信任,于是她没有对此表示任何疑义,只是带着费若斯去了一个在离开星炬之前就被特别规划出来的仓库,找回了他被基本地修补过的动力甲。 “这个上面只进行了基本的维护,补上了坏掉的地方,基本运行不成问题,但你或许会想再根据自己的习惯调试一下。”藤丸立香指着仓库中,在大片午夜领主的深蓝色中有些显眼的,唯一一副钢铁之手灰黑色的动力甲,说,“动力背包上也重新装了空的机械臂,具体上面要挂载什么,还是得你自己决定。” 经过义肢那件事之后,她明智地没有提起到底是谁做了这些工作。但当费若斯在全自动的着甲辅助机械的帮助下重新穿戴好之后,他似乎给自己找到了相应的答案——证据就是,他原本似乎对这种不依靠湿件的辅助装置看起来有点“想要研究一下”的兴趣,但在穿好动力甲之后,他就把这事儿全都给忘了。 “还有,我们目前在极限星域。”藤丸立香硬着头皮继续和这位思绪已经在狂喜中飘远了的钢铁圣父说正事,“毁灭之爪号无论如何都需要大修,狮鬃号也需要正经的维护和补给,所以目前航行的目的地是铸造世界康诺,从现在开始算的话大概还有六天的航程……费若斯先生,你有在听吗?” 藤丸立香真的非常怀疑这一点。 咪呜(摊平) (本章完) 061 什么叫天命之人、迦勒底魅魔啊 这是一件发生在至高天之内的事。 讨论这件事具体发生在具体的何时何地是没有意义的。亚空间本身的性质决定,它其中的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非常暧昧,而即将被描述的两个主体,也就是促使这件事发生的二者,更是有志一同地令这一要素变得更加模糊。 因此,这件事既可以发生在“这时”,也可以发生在“那时”;既可以发生在“这里”,也可以发生在“那里”;它没有在任何确切的时间地点发生,因此也可能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它本身可以被观测,却不曾出现在任何第三者的视野当中。 除开二位当事者外,或许只有浩瀚洋本身的洪流能够叙说这件事。 在这件事中曾出现,已出现,将出现的其中一方,其伟岸与宏大毋庸置疑,但却难以被具体描述。祂在瞬息之间就能做出百般变化,本质上却有着千般面相,又有万般尊名能够将其形容。然而这些远远无法将祂准确地定义。 祂可以是一条蠕行的白蛇,原地起伏却永不向前半分;祂也可以是个穿着老旧灰色西装的人形,绿色的面皮上严丝合缝、空无一物;祂更喜欢让自己外形变得庞大,这样祂就可以用自己蓝色皮肤上的千百张嘴一同扰乱他者的心神、意志与想法;但现在,祂来到不能被定义的此时此处,看起来好似只是一团明亮多彩、毫无具体形貌的雾气。 祂是不定型的,是永远在变化的。是以虽然祂有万般尊名,流传得最广、最能够指向祂的那一个,叫做“万变之主”。 能够令这样一位亚空间大能自盘踞的水晶迷宫中升扬而出,来到这样一个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位置与之相会的,是另一位同样伟岸、宏大且善变的存在。这是本不可能发生的,不合常理的,不存在于任何一个对未来的预测中的事,也正是因此,万变之主才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拨冗亲自前来。 来者同样也有诸多面相、诸多变化及诸多尊名。祂在亚空间中的显化可以是老人、女人、孩童,亦可以是蜘蛛、蜂鸟、蝴蝶;可以是雷霆、飓风、暴雨,亦可以是太阳,土地,作物;祂可以是张扬华贵、全副武装的战士,亦可以是高台之上、睥睨众生的王者;祂可以是为创造一片平静的土地而牺牲自己左腿的英雄,亦可以是平等地用死亡吞噬一切的怪物。除此之外,祂还有诸多变化无法被细说,但祂显化在此,使用的是流传得最广、最能够指向祂的那一种变化: 一面汩汩地冒着烟气的黑曜石之镜,镜面上有一处细微的裂痕——那是祂为了打倒海中巨怪特拉尔泰库特利而付出的代价,即便是全能神也无法将之恢复愈合。这样的伤口一旦在神祇身上出现,便今在、昔在、永在,可以遮掩,但不能消除。不论祂以怎样的形态显化,这份代价总会顽固地显现在祂的外貌上。 ——自异世而来的“烟雾镜”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亚空间当中,面对着“万变之主”。 静默中的对峙或许只持续了一瞬,或许又持续了永恒。在亚空间中,在此二者的伟力面前,谈论此事是无用的举动。也无法确定,在这场会面中到底是谁最先开口。在亚空间中,在此二者的伟力面前,究明此事是徒劳的努力。但总之,这场模糊了开始,尽头也暧昧的交谈,发生了。 “欢迎你,远道而来的客人。”万变之主曾这样说,在这样说,将这样说。 这话语没有声音却震耳欲聋,无相无形却充斥天地,没有任何肉骨凡胎足以承载万变之主自这话语中自然流泻的力量,遑论解读个中深意——但并非肉骨凡胎的烟雾镜只将其视若平常。 “如此寒暄真的必要么?”烟雾镜曾这样说,在这样说,将这样说。 祂以同样宏伟而难以理解的方式与万变之主沟通。 “此方宇宙中的万事万象尽在我的掌控,可异界舶来之人另当别论。”万变之主毫无顾忌地吹嘘着,“一位自永恒之井中跃出的异界凡人已经足够令我惊喜,万未曾想竟还有一位异界神祇流落至此,不知可否向您求教此种漂流之法?” 烟雾镜态度平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因为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同样作为奥秘之主,你也应该明白,即便是神祇,想要跨越与自己的世界发端相同的‘平行世界’间的壁垒已经很困难了。我本来也不过是想要那样做,但谁知道怎么回事,竟在冥冥中受到了呼唤与牵引,结果便来到了这个与我发端的本源毫不相同的‘多元宇宙’中。” “——怎会是发端不同呢?”万变之主嬉笑着,“可别这么说,你我明明如此相似——” “可别这么说。”烟雾镜仿佛对此有些抗拒,“自然,伱我都是‘变化无常的无限’,但‘无限’和‘无限’之间可不一定有所交集。” 万变之主爆发出了一阵大笑。这笑声扰动了浩瀚洋的洋流,卷起了无数漩涡。这些漩涡随机地出现在了银河中帷幕薄弱的各处,有无数恶魔,人类,舰船,乃至星子被其吞没撕碎——但烟雾镜丝毫不为所动。 “你吞吃了极乐之主的微小一片。”在笑过之后,万变之主陡然改换了话题——考虑到祂本身永无定型、永在变化,这样在交谈中急转话题也很正常,“‘蓝宝石之王’……它本应给我们带回的东西也一并被你吞吃了——啊,别误会,我不是要谴责什么,这都在计划之中!嘻嘻嘻嘻嘻嘻、都在计划之中——” “我作为冥神与死亡之主,吞吃死亡本身又有什么不对。”烟雾镜冷哼一声,吹熄了因万变之主的癫狂涌向祂的真以太湍流,“何况,对于胆敢在不利条件下直面自身终结的勇猛之人,我自当予以优待。” “你难道没有看见费鲁斯·马努斯的本质吗?你难道认为那也算是人类吗?” “我可没说我在优待那个半神。” 灰白色的烟气缭绕,黑曜石的镜面上,马尔坎·费若斯的相貌一闪而逝。万变之主或许看见了,或许没看见;或许在意此事,或许浑不在意。没有任何存在能够揣度祂脑海中变幻莫测的想法——哪怕是祂自己。 “但最幼女神的一片——缠绕着众多命运丝线的一片——确实令你在这方宇宙中站稳了脚跟。”万变之主若有所思,“我是‘万变之主’,我乐于得见一切变化,我自然会欢迎一位异界来客加入我们的‘伟大游戏’——棋盘上其他几位老对手已经令我厌烦了。但另外的棋手们会如此认为吗?” “我不在乎。”烟雾镜嗤笑,“我虽然对你们所谓的‘伟大游戏’没什么兴趣,但我也是‘战士之司’,‘与四方为敌者’。难道你认为持有如此尊名的我会怯战?” 万变之主又高声狂笑了起来,这一次,祂所掀起的湍流在产生之前,便被感到厌烦的烟雾镜以升腾的烟气压制住了。 “我当然不会这么想——我知道你为何来此,我也是因此而来的!”那一团明亮的彩色雾气高声狂啸,“你与我如此相似!你当然想要我的权能——这是我们作为神祇的本能!同样的,我也想要你的!” “我确实是有这个意思,但可别把我和你这种只受本能驱策行事的半吊子相提并论。”黑曜石的镜面开始被汩汩流淌的烟雾全然地遮掩了起来,“若是只想要夺走权能,我只要像吞吃那个恶魔的本质一样,在至高天中寻找你的碎片吞吃就行了——以战略而讲,为求胜利,那才是更合理的行为。” 万变之主因此生出了困惑。即便是祂,哪怕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也无法揣测另一个神祇的心绪,遑论是另一个异界的神祇。 “那么,你是为什么才出此下策呢?”祂嬉笑着发问。 “——因为你太令我不爽了。”烟雾镜凛然说道,“把你那只跟踪狂似的眼睛从迦勒底的神官身上挪开!那是我先看上的战士!” 转瞬间,神祇的权能相互碰撞,概念上的争斗彻底搅乱了一方宇宙。 在万变之主狂喜的尖啸声中,无数法术同时在一刻与永恒间被释放又消弭,无数概率同时在一刻与永恒间被操作又衍生,无数事项同时在一刻与永恒间发生又倒错,无数悖论同时在一刻与永恒间纠缠又爆发,仅仅是余波就足以扭曲现实本身。 单论可以调用的能量,自然是占据主场优势的万变之主更强,但在如斯战场上,这一优势却远称不上绝对。神祇与神祇之间相互争夺的并非对能量的使用权,而是对权能与概念的掌控力。 二者不定的形态瞬息万变,战场本身也随二者心意的交锋而被恣意扭曲——有时,水晶迷宫中无数几何形的建筑与命运的枝杈以九为倍数被暴风般地摧毁;有时,米克特兰帕中似豹又似人的黑影成片地在惨叫中变得畸形。 无法明确地界定这场战斗到底持续了多久,意图确定这件事的行为也无丝毫意义。只知道,或者在争斗的途中,或者在争斗的尾声,在无法确定的某一刻里,烟雾镜陡然朗声大笑: “我明白了!”佩戴羽冠、身披豹皮,左腿由黑曜石铸成,此时已经伤痕累累的巨大战士指向自己对面的一面本该光亮,但却蒙尘的明镜,“我完全明白了!” 万变之主所化成的明镜表面存有一道细微的裂缝。在遮掩下,它或许能躲过麾下大魔的目光,又或许能叫其他神座上的大能将其忽视,但却避不开与祂过于相似的烟雾镜的眼睛。 那确实是一道细微的裂缝,但如此细微的裂缝也确实存在。裂缝中流溢着金银二色的光芒,好似太阳,也好似雷霆,却是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能量。裂缝微小,但足够顽固——它确实地在一位至高天的强大神祇身上刻下了伤痕,并且令它今存、昔存、永存于万变之主的本质中。 此世的神祇或许无法知晓个中缘由,但异世的全能神在目击到它存在的那一瞬就已经得知了一切的因果: 那是印度神话中记载的“杀神枪”所造成的伤口。 异世的漂流者作为神官,拜请神话中的英雄“迦尔纳”凭依于己身。随后,大英雄复现了存在于记录中的经历,以“剥去自己身上如皮肤般的黄金铠甲”为代价,换取了雷神因陀罗受动容所赐下的弑神之枪。 这一伤害也被同步映射到了作为容器的神官身上。 在以凡人的肉身实打实地承受了剥皮之苦的同时,神官还作为承载太阳与雷霆神力的容器,以“日轮啊,顺从死亡”(vasavishakti)这一宝具,成功给神祇刻下了微小,不值一提,但无法抹去的伤痕。 逃离魔爪的神官拖着残躯奔向了浩瀚洋中高悬的太阳,期间差点因为感染而死去——而她为万变之主留下的这一缺陷,在之前,之后与当时,都成为了对同样在躯壳上有所缺陷的烟雾镜的一种呼应。加上她也身处于此世的事实,她本人与烟雾镜之间的缘分,多重因素交叠之下,最终令尝试跨界旅行的烟雾镜跌落此方。 祂在瞬间里理解了这一切,但祂其实并不在乎这一点。祂在亚空间中欣喜地大笑,万变之主的魔军因此瑟缩不前,豹人的分灵也为此惊慌打转。祂对这些也不在乎——祂再一次看到了凡人那敢于豁出性命挑战神祇的勇气,再一次见证了藤丸立香为生存而进行的斗争。 迦勒底的神官,以剥皮的牺牲为代价,证明了凡人也可以伤到神,于这个残酷的世界中增添了人类本身的可能性。 祂决定要奖赏自己欣赏的战士,祂以全能神的权能在瞬间中读到的过往令祂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万变之主’,收回你的目光吧。”祂投出手中黑曜石的梭镖,对无穷远又无穷近处的那一团彩烟说,“我已明晰一切,我已有了决断。” 那枚梭镖跨越了无穷远又无穷近的距离,在万变之主变化为一团生着九千九百九十九颗眼球的触手时,准确地扎进了祂的一只眼中。那只眼睛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尖叫了起来,毫无抵抗能力地在转瞬间枯萎殆尽。 原本由那只死去了的眼睛连缀在“藤丸立香”身上的命运丝线漂浮而起,仿佛被无常之风吹动一般,脱离了万变之主的掌控——最终落入了黑曜石镜面的烟雾当中。 “我赐她名为‘剥皮者’西佩·托堤克。此后,她面向东方,即为‘红’之特斯卡特利波卡。” 祂在狂乱的烟气中如此宣告: “当你想要窥探她的所在、操纵她的命运时,不要忘记,那些因果将会流向我这里——反正,你我作为混沌神祇,本来就是要不死不休的。” 在响亮的大笑声中,特斯卡特利波卡的烟气缓缓消散了,而至高天中远未归复平静: 奸奇既生气又喜悦的尖锐呼号声依旧响彻寰宇,亚空间中无数的潮汐与海啸因此而起。 某种意义上的设定章,4k4,今日无了(安详)。海豹要在休息日躺平豹睡! 回收了杰斯塔尔副本时挂上墙的杀神枪,回收了跑来锤四万的烟哥之所以来的原因。快乐.jpg 烟哥对自己人真的很大方,不论是原典还是月球。虽然他变化无常,但出手的时候真的很阔气。 “剥皮之王”西佩·托堤克:理论上是烟雾镜四面相中的大哥(所以你看烟哥真的很大气),被称呼为剥皮者是因为他本人剥下了自己的皮作为牲祭,令种子能够破皮发芽生长,不是因为他爱好剥别人皮(虽然祭司确实在以给祭品剥皮的仪式供奉他,最开始我选nl开局也是因为这个(?)。 烟雾镜“四方之神”中东方的面相,属红色,被作为农业神、重生之神、疫病神、战神等敬拜(中南美神话基本都这样),赐名给咕哒这里合的是“咕哒开杀神枪因为副作用被剥皮(作为牲祭),随即伤到奸奇证明人类面对神不是必然没有一战之力,最后逃出生天”这个过程,在仪式性的关键点上(剥皮、开拓人类存续的道路、重生)能和西佩·托堤克对上。 至于赐名本身只是给了个名字,相当于烟哥把咕哒的位格捞在自己手里抬到和自己平齐,防一手诅咒和神秘学暗箱操作之类的,但是没有把权能分出去。日常来讲咕哒还是区区一个咕哒。 (本章完) 062 没泡温泉的温泉回,但是科兹和赛维塔 赛维塔对这整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抱有一种强烈的、仿若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从他的视角来看,他错过了整件事在发展脉络上的所有重要节点——此处特指他的基因之父,康拉德·科兹在这段时间里的经历,而且这一次,没有人肯给他这个曾经的第一连长通风报信。 对赛维塔来说,他只是被扔在风暴边界号上的帝皇小雕像旁边,眼睁睁看着他的基因之父和十个曾经的黑甲卫为了执行一次很普通的跳帮任务离开了,然后在普通地等待了六个小时左右之后,原班人马几乎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了船上,甚至于科兹本人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小房间里谁也不见。 他转头想要询问自己的旧部,那艘钢铁之手的舰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得到的只有尴尬、沉默,语焉不详的搪塞,以及“求你别逼我复述,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一类的恳求。 只有马歇尔·凯特拉若在不得不卸除装甲之前,偷偷传给了他一个很小的数据包。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艘船上的一位原体和六十四位午夜领主都属于“背叛了帝国的囚犯”,因此不像一般的阿斯塔特那样,被允许随时保持全副武装的状态。理论上,所有人的动力甲在非必要的时间里都会被集中收纳在一间特别的装备库里,只有在当事人被批准外出进行作战时,才能在索姆尼的监视下进入那件仓库,在全自动机械的帮助下进行着甲。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首先,最绕不过去的那个例外是康拉德·科兹。作为帝皇的子嗣,高贵的原体,他自然有保留符合自己身份的铠甲的权利——至少赛维塔一直以来是这么认为的。 其次的一个例外是亚戈·赛维塔里昂本人:他从黑暗天使的船上跑出来的那时候身上就没有动力甲,自然也没有什么能被收缴进装备库的东西。但实际上,他从“另一个自己”那里收到过一份赠礼。 说实话,他到现在依然没搞明白那到底是什么灵能邪术,不过贞德·alter和在他认为需要时就能轻易出现的那套铁骑式终结者甲胄给了他很大的便利。 至少他不需要走报批流程,就能用动力甲接受同僚传来的数据包。 然后他没有起任何疑心地看了,并且几乎是立刻的,在贞德·alter堪称狂放的大笑声中,他后悔了。 ——谁要看自己的基因之父被锁链捆着在高压水枪底下挣扎且不满地咆哮但却逃不出去的视频记录啊! 然后他很冷静地把这份视频存在了动力甲伺服系统的深处,并深刻认为自己应当择日想办法“缴获”一点独立的储存介质过来以作保险。 视频本身的价值是一回事,但其中实在是没有很多能够对现状进行解释说明的情报。科兹本人闭门谢客,藤丸立香又连轴转一般地忙了起来,同僚又拒绝更进一步的解说,没法搞清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赛维塔气得想打人。最后还是四处乱晃的贞德·alter给他带回了第一手情报——还有自狮鬃号上流传而出的“帝国审判官怒斥叛变原体”的十五分钟原版视频。 至于为什么是从狮鬃号来的,钢铁之手战团表示:审判官说她对高压水枪的那一节视频有特殊处理的,因此我们正常地发布了限制散播令。但她对这一节可没什么指示。 总算听说过来龙去脉并看过新视频的赛维塔又喜又忧又惊又怒,然后立刻以训练服的形态披挂上阵,在狮鬃号的决斗笼里打出了一穿二十的好成绩。本来还能更多,可惜在第二十个对手倒下之后,被索姆尼人赃并获的赛维塔因为私自行动喜提了七天的禁闭室惩罚。 ——再然后,他理所当然地被塞进了禁闭室。可才过了大概六个小时,午夜领主原体最宠爱(很可能没有之一)的子嗣就被原体本人鬼鬼祟祟地从里面刨了出来。 二者相顾无言的那几秒钟里,赛维塔想了很多。刨去这件事发生在钢铁之手眼前并且迅速地被黑暗天使知道了之外,他本人对其还是非常喜闻乐见的。一方面是,藤丸立香在科兹面前顺顺利利地说出了他自己也从前很想说的话,另一方面是,从后者此后的表现看来,他显然听进去了。 不管这是为什么,之后会变成怎么样,总而言之原体肯听人说话就是好事。但对他来讲现在更急迫的问题是:他到底该不该在原体面前表现出他知道了这件事? ——就算是阿斯塔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凡人小姑娘劈头盖脸地训斥到无法反驳的地步,也是很丢人的事情。何况是原体?并且,康拉德·科兹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太稳定,他喜怒无常的程度甚至在原体中也能排到前列。 他因此实在拿不准现在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自己的基因之父——是假装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还是表现出自己已经知晓所有前情并试图安抚?感觉哪种选择都算不得十拿九稳,康拉德·科兹的一念之差间,赛维塔都很有可能会因为讲话时试图与自己的原体对视这种理由进入医务室。 幸运的是,在相顾无言了漫长的几秒钟之后,在他们有人决定开口说话之前,科兹本人毫无预兆地一把将赛维塔塞回了禁闭室,然后流畅地关门落锁。猝不及防的赛维塔对此非常困惑,差点没管住嘴溜出两句脏话来。他又急又气地在小房间里无能狂怒了几秒钟,才意识到科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走廊远处传来又小又轻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是属于谁的,所有的午夜领主都已经很熟悉了。再然后,又过了十几秒,禁闭室的大门再一次打开,脚步声的主人——藤丸立香——带着少许疲惫出现在他面前。 “抱歉现在不太有精力寒暄,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她甚至几乎都没抬头看赛维塔一眼,除了说这句话之外,她进门之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是拖来了小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把自己摔了上去,“我从索姆尼那里听说了你去黑暗天使那边单挑的事,我也大概猜得到伱为什么会这样干。既然如此,那我觉得有些事情你有必要知道。” 此时,只单纯觉得前后两个话题是不是有些跳跃了的赛维塔,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听到足够洗礼他整个三观的故事: 藤丸立香以极致压缩版的方式,为他讲述了大叛乱以来一万年间,有关康拉德·科兹本人的所有故事——包括原体在塔古萨上的自杀式求死,以及万年后,王座上的帝皇重新拼凑起了他的灵魂与本质,经过一场“试炼”,最后以迦勒底来自异界的技术给予了原体第二次生命的事情。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后来的事情你差不多也都知道了。”藤丸立香勉强把自己从椅子里挖出来。半个小时里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说,现在她非常需要去食堂搞一点喝的——还需要休息。她因此显得不太关心赛维塔对此的反应,只是把自己该说的话一股脑地扔在这儿: “康拉德现在的状态有点不稳定,在三个军团暂时编成一支部队需要中间人润滑的情况下,我恐怕也没法仔细地关心他。所以我暂时解除你的禁闭,也把整件事的所有前因都告诉你了,拜托你照管他一下——现在的所有午夜之子里,我看来看去,也就只剩你能承担起这个责任了。” 她说完这些之后,就把还没反应过来的赛维塔扔在原地,门也没关,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后者在原地恍惚了十几秒,又再一次地从敞开的门口中看见了自己基因之父苍白的面容。 “您听见了?”他几乎没过脑子地脱口而出。这样说出来之后,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合适,但科兹本人到没什么反应,只是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再然后,他们又在沉默中度过了四秒钟,赛维塔才逐渐意识到,原体脸上那种复杂的表情,大概是表明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这个对持有可怕算力大脑的原体来讲显然也太过困难的问题被科兹选择跳了过去,直接进入下一个话题。于是在赛维塔看来,整件事情就变成了:他的基因之父在他门前与他沉默地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很突然地冒出来一句:“我想洗澡。” ……啊? 赛维塔感觉更困惑了。 咪呜(六点)。 次回:泡澡,但毫无福利的父子谈心。 忘记定时力!(爽朗) (本章完) 063 原体的任务即使再离谱也要完成 在一万年前的时候,赛维塔就已经很习惯自己基因之父的各种奇思妙想了。是以,虽然他对这个要求在各种意义上都大为震撼,他依然能在表面上保持住一种恰当的平静,并说服自己立刻开始操办起来。 首先他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风暴边界号作为一艘在设计建造时仅考虑到凡人使用者的小船,不太像是有可供原体洗浴的场所。其次,赛维塔也很怀疑这艘船上是否能凑出一队能服侍原体卸甲的机仆来——不如说,他就没在这艘船上看到过哪怕一个机仆。 他用他阿斯塔特级的大脑思考了几秒,决定先拿第一个问题咨询一下自称“老成员”的贞德·alter。其实赛维塔在这段时间里已经亲自勘察过,风暴边界号上的公共浴室空间不算小,但他阿斯塔特级的大脑非常拒绝让自己的基因之父“受这种委屈”。 然后,听过了问题的贞德·alter想都没想地回答了他:“模拟室。” 赛维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模拟室。”贞德·alter的态度理所当然,“你猜它为什么不叫‘模拟训练室’,当然是因为它什么都能模拟啊。” “……但这样,不好吧?”赛维塔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考虑到他刚从禁闭室里出来,他猜自己最好还是在短时间内表现得乖一点比较好。 贞德·alter对他露出了明显不耐烦的表情:“有什么不好的?我说能用当然能用,你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十分钟后,他茫然地站在水汽氤氲的模拟室里,和一片风景秀丽,生态宜人,近处有青石小道,远处有鸟语虫鸣的温泉区域干瞪眼了起来。 ……呃,和他想象中的有所差异,不过也行吧。 从前没条件也不关心,因此毫不理解相应文化的赛维塔内心毫无波动。在简单探索了一番这个被虚拟出的环境后,还算满意。 再然后,站在温泉小池塘前的很快变成了赛维塔和科兹两个人。 “需要我再叫些人来服侍您吗?大人?”出于从前的惯性,前一连长将这句话问得非常自然。然而科兹只是嫌恶地一摆手,以肢体语言向他表示了拒绝。 作为军团子嗣,他或许不应该继续反驳了。但在这里的是赛维塔,于是他疑惑地接着问:“可是,您的铠甲——” 这句话未能完全出口,就被他自己咽下去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完美地包覆在科兹躯壳上的“梦魇斗篷”陡然自边缘开始被分解为金色的粒子,随着轻微扰动的气流缥缈地消散。铠甲消解的黯淡金光之下显露出了基因之父苍白的胴体,那在外观上和任何一个缺乏色素的诺斯特拉莫人都没什么不同,甚至赛维塔自己的也与之极其相似——但,对于基因子嗣来讲,那之中确实存在某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幸或不幸的是,在赛维塔因此做出什么他自己会认为不恰当的举动之前,科兹就已经背对着他的一连长,迅速地钻进了温泉的水池中。 即便赛维塔与自己的原体足够亲近,但像这样面对一个赤身裸体的原体,对他来说也是很稀有的经验。赛维塔可以看出来,水池的大小和深度对科兹来说都很合适,令约有四米高的原体也能不受阻碍地靠坐在池子边缘,此时的水面会大致停留在胸口偏上的位置。但其实,他的注意力几乎全不在那——天杀的,他就是没法把自己那该死的目光从正从水中捞起自己漆黑如泼墨的长发,将它们搭在自己一边肩头上的原体身上挪开。 他不得不深呼吸了几次,才迫使自己不要对科兹身后那一小块常年被头发遮挡,几乎从不示人,因此也白得近乎透明的后颈显出过于失礼的兴趣。在确认自己调整好情绪之后,他才终于敢在被池水烘得温暖的石板上跪坐下来,准备执行原体交给自己的任务。 ——虽说一个任务需要用海绵球和沐浴乳来完成,对阿斯塔特来讲还是很怪。 这虽然是原体提出的要求,但他的兴致肉眼可见的不高,赛维塔的一切行动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也变得迅速、轻巧,且小心翼翼。或许是因为某个不光彩的视频中所记录的内容,康拉德·科兹目前的卫生情况并没有很差。赛维塔拿着梳子轻柔地梳理了原体因为疏于打理而显得有些毛躁的长发,花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严格按照流程对其进行了清洗、养护,在用清水重新将它们淘洗干净时,那种柔顺的,宛若自虚空中被裁切下来的、仿若要择人而噬的纯黑色彩,令一连长莫名地产生了很大的成就感。 与此同时,他还是得小心地偷看原体的神色。依照他的经验,半个小时足以让科兹产生一些不满或是厌烦的情绪,但好在,这一次他虽然确实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却没有明确表现出类似的情绪。 “赛维塔。”他只是很突然地说,“我很抱歉。” 护发素的瓶子因此而“咕咚”一声整个地落入了水池。赛维塔像个傻子似的惊讶地张大了嘴,脑子近乎停转。在他试图搜肠刮肚地找到什么能恰当地被说出口的东西之前,无端开启了这个话题的科兹自己反而恼羞成怒: “闭嘴!”他猛地拧过头来,恶狠狠地说,湿润的长发因此而被惯性甩了出去,粘在他苍白而消瘦、几乎能清楚地看见脊椎的背上,“我看见你要说什么了——” 但转瞬间,他的神色又犹豫了起来,随即若有所思地盯着赛维塔神色惊惶的面孔端详。 “——但伱真的会那么说吗?”原体的语气中带着明确的疑问。 “我不知道、”赛维塔艰难地驱动自己的声带和口腔,在紧张中含混地回答,“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大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里,赛维塔确信科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过去常常出现在他面孔上的表情。它所体现的感情色彩非常微妙,向来只有和原体最为亲近,最为了解自己基因之父的午夜领主才能勉强解读,而它所表示的意义,很不巧又极为笼统,即便是赛维塔,在很多时候也无法体会其中的深意。至少,他搞得懂原体自觉或不自觉地通过这个表情所希望传达出的信息:你应该明白的。 可惜,赛维塔在很多时候都不明白。更多午夜领主也是如此,这一次也是如此。 但他紧接着发现,那个本该持续一段时间的表情这一次只是从科兹的面孔上一闪而逝。水汽氤氲间,原体本该紧盯着他的那双漆黑的眸子却在沉思中无意义地固定在虚空中的一点上——随后,他再次开口了。 “……藤丸立香说得没错。”他仿佛在对赛维塔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承认自己的错误总是一件困难的事。” “……什么?”赛维塔忍不住困惑出声。 此时,他心中已经有所感念:他的原体会突然对他下达一个如此奇怪的命令,并禁止他召集其他的兄弟来辅助,只是为了合理地享有一段能和他独处,并且沉默着也不会显得太尴尬的时间。但即便领会到这一点,他还是不清楚科兹好端端地到底在对他道什么歉。 “别装了,你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科兹不耐烦地摆摆手,往空中带起了一小串水珠,“从毁灭之爪号上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 他在这里短暂地卡住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是否要将自己的所有想法也向自己最亲近的子嗣和盘托出,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他只是做出了总结性的结论: “——我尝试换了个视角来审视我过去的人生,然后我得出了结论:我毫无疑问的极为失败,不论作为原体、军团长,还是父亲。” 您终于认识到这如此显而易见的一点了。哭笑不得的赛维塔在心里说。 他知道自己不该把这句过于尖锐的话化作语言,但他也没打算沉默。 他是在诺斯特拉莫底巢的街巷中出生,又在黑帮当中长大的,那种冷酷、辛辣而尖锐的幽默感在他加入军团之前就已经浸入了他的骨髓,而午夜领主本身的氛围又叫他在随后的服役生涯中将这门技艺打磨得更加娴熟纯粹。 他本该对此有一万句俏皮话——在意义上更正面些的,或者将负面情绪包装得更委婉的——排着队等他将之吐出口,但实际上,莫名沉重的情绪仿佛如一块巨大的石头紧紧地压在了他的胸口上,叫他连喉咙也一同发紧,哪怕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所以,我很抱歉,赛维塔。”科兹重复,“我不会奢求你的、或者任何午夜领主的原谅。我只是……” 他一时词穷,那种“你应该明白”的表情再一次于无意识间浮现在他的面孔之上,但与此同时,他也在进行思考。 那一刻,一连长意识到——他的原体在尝试解释自己原本不屑于解释的想法。 “……我不明白。大人。”赛维塔开口,几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咽,并且沙哑得吓人,“我不明白,但我也不在乎。您一时不能完全解释清楚也可以,将来的时间还很长——只要您希望,我就会一直在您身边。” 赛维塔几乎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这些话出口之后,他自己都想抽自己两巴掌。原体没有立即对此做出任何明确的表示,但在稍微沉默了对赛维塔来说仿若几个世纪般的几秒钟后,科兹点了点头。 “谢谢。”他简短地说。 今日无了(咪咕)。公众平台实在是限制我的出力。 其实模拟室里模拟出来的东西就突出一个亦真亦幻。绝大部分人都把这里纯当一个环境气氛的投影来用,但也不是没有人在里面给master打野猪吃(说的就是你狗哥)。因为不是很想花字数把老板娘的温泉旅馆接到stormborder上,所以这里就姑且当模拟出来的温泉是真的吧(你)。 还有,真的去公共温泉的话不准学小赛和科兹(指)。 (本章完) 064 别忘记推限时主线任务 “这是‘伪臣之书’。”毁灭之爪号上,藤丸立香将一本适合凡人尺寸的小书放在桌面上,向在场的所有人介绍。 围坐在桌边的钢铁之手们对此有些莫名其妙。他们看不出这本厚度普通,材质普通,显然只作为平装书籍存在,看起来甚至难以在一般情况下保存一个世纪以上的小书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只有智库兄弟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提问:“它……是个仪式道具?” 藤丸立香点了点头:“简单说结果,这是目前作为亚空间生物的费鲁斯·马努斯先生存在于现实宇宙中的基点之一。” 房间里的气氛在转瞬间紧张了起来,甚至连正和费什副官争论此后规划的费鲁斯本人都把注意力转了过来。 “这是在你们决定在休整完毕后回航美杜莎之后,我才多加上的一个仪式性锚点,所以其实坏掉了也不会出大问题。”藤丸立香把小书从桌面上推给了智库,“但这本书坏掉的话,他定位用的锚点就会从‘这本书周围’重置到‘我的周围’,所以还是要藏好。” 智库忙不迭地点头,从动力甲上不知道哪里摸出了一个小圣物匣,从里面的静滞力场中拿出了一个金属制的护符,又以明显过分了的小心非常谨慎地从桌面上拾起伪臣之书,将它端端正正地在被腾空的静滞力场里放好。 在这种所有人甚至都不自觉地放轻呼吸的气氛里,钢铁牧师忍不住小声地询问:“这种,呃,‘仪式性的锚点’,不能做成更利于长时间保存的形态吗?” 古代人的自然寿命远比不过当下有回春技术加持的凡人,藤丸立香因此没对上这个思路。她很困惑地反问:“这又不是武器,在安全的地方好好放着就行了。一本书就算放书架上不管它,在干湿条件恰当的情况下也能保存五六十年的时间,这个时间不够长吗?” 这种观念和在衡量时间的感受性上的差异令钢铁之手们感受到了些微的违和感。费鲁斯在此及时地插进了谈话,打断了子嗣们往下深思的可能:“她说得对,我也没打算真靠仪式基点在现实中过那么长的时间。” 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如此长的一段时间,肯定足够他成功补强自己的灵基,完成以太外壳,做到能够像康拉德·科兹一样无视帷幕的阻隔,在现实宇宙中以全部力量自由行动。但这话叫目前风声鹤唳的钢铁之手们听去了,他们只会将之一路往不好的那个方向解读。 为了避免尴尬,藤丸立香假装没有意识到房间内瞬间滑坡下去的气氛,直接对着费鲁斯开启了下一个话题:“现在,得开始考虑一下该用什么彻底将你锚定在现实,以及那之后的供能问题了。” 四周的气氛在转瞬间重新上升至“斗志昂扬”的状态,藤丸立香依旧当做什么也没发觉:“以康拉德·科兹为例的话,他身上的两个核心点毫无疑问是双心——一颗心脏是‘诺斯特拉莫’这颗行星本身的概念,星魂自然吐息生成的以太可以供给他维持以太外壳、在现实中自由活动,甚至展露本质的能量;另一颗心脏是由极光之钢与诺斯特拉莫的精金共同铸造而成,一方面作为与他本人因缘强烈的锚点将之固定在躯壳中,另一方面也与之前的那一颗心稳定地呼应,令外壳的以太与他本身的真以太形成平衡。但每个原体在设计之初的构架就有很大区别,我不觉得类似的一套在你身上能成功运转。” 全程围观了之前的这一套流程,非常清楚上述所有步骤到底有多麻烦的费鲁斯点了点头:“不用相同的设计也好,我可不想因为这事去把美杜莎给炸掉。” ——幻境中诺斯特拉莫的星魂得以随同康拉德·科兹一起,在现实中存在的前提条件是,现实中诺斯特拉莫的星魂早已经在一万年前消散。如果费鲁斯也试图以同样的设计完成自己的躯壳,那么他就得首先以各种手段“杀死”他的母星。 然而他身边咕哝着“不行吗?”的卡斯提米尔·费什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于是下一秒,副官先生喜提自己基因之父“爱的惩戒”,被字面意义上的钢铁之手从背后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一个星际战士的倒下没让桌子本身怎么样,但它产生的震动将正对面的唯一一个凡人吓得往后倒了一步。 “别说这种蠢话,伱也想进禁闭室吗?”费鲁斯气冲冲地质问。 顺便一提,原本应该主持这场会议的钢铁圣父马尔坎·费若斯目前人在禁闭室。具体原因不提也罢,反正费鲁斯表示,作为一个成熟且富有效率的原体,他会亲自处理。 在短暂的思索之后,费鲁斯又问:“圣吉列斯那里你准备怎么做?” “我是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但我确定他的设计绝对不可能用在你们其他任何人身上。”重新摸回到桌边的藤丸立香笃定地说,“具体流程我要亲自看过巴尔三星的环境才能敲定,不过——你应该研究过‘迦勒底灯塔’的设计草案了吧?” 费鲁斯回想了几秒,恍然大悟道:“四号模块中,那些冗余出来的能量线路是留给他的?” “他和母星的缘分比你们所有人都重——从大远征时代开始,那里的天使信仰就已经明确指向他了,这一点没有其他原体比得了。这种联系甚至支持他将自己的核心外置,考虑到‘灯塔’在建成后本身具有的战略意义,它必定会在那种‘谁能推到塔底那帝国也基本完了’的程度的重兵守护之下,将一位原体的锚点放在那里估计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 藤丸立香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还不知道这事儿能不能成,毕竟他的状态你也知道,一切的前提都是得先想办法收集他碎掉的灵魂。还是先等一号二号到位之后再考虑四号的投产问题,如果工程进展到那一步的时候这事儿还是没希望,那四号模块在出力和运作原理上就必须大改……扯远了。总之,锚点与核心的选定与你们的本质也是相关联的,不一定非得和母星有联系,我都选原体母星是因为这样我搞着方便。” 一头雾水的钢铁之手们听着有点懵。他们基本上没理解自己的基因之父和审判官是在交流什么,但“审判官想建一座塔作为圣吉列斯现世的基点”这件事,还是能被隐约听明白的。这件事不能在象征意义上说不合适,但好像也不能在战略意义上说很合适,呃……总之——这事圣血天使答应吗? 但是费鲁斯没说话。如果作为战略战术大师的钢铁之手原体都对此默认,那他们这些军团子嗣好像也不应该表示异议。房间中沉默了大约两秒钟后,费鲁斯再一次开口了: “只考虑以太供能的话,若是能恰当处理转化问题,使用电力不是也可以?”显然研究过风暴边界号上整套能源系统的原体轻描淡写地说,“这样的话,我应该在某个弥密尔宝库里收集过一个黑暗科技时代的‘发电机’。” “那这就不得不涉及到相应的能量损耗、虚实转换跟物质实体与亚空间本质的结合……考虑到你的本质形态也是类机械产物,这种融合理论上可行,但我觉得肯定会很痛。”藤丸立香如此判断,“你也清楚整个流程和其中的风险,我就不跟你多提技术要点了。至于你在现实宇宙中的正式锚点——我听帝皇说,你的头骨还在美杜莎?” 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但费鲁斯自己倒是很坦然地承认了:“确实。那两个核心的问题就解决了。我会在这次回航美杜莎的过程中处理好这些问题,大概需要五到八个月的时间。到那时后我们再联系,详细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他们没提到时候怎么联系,仿佛对这个问题早已经约定好了手段。藤丸立香毫不迟疑地点头:“行,顺利的话,五到八个月之后我应该人在巴尔,到时候确实需要再联络。” 说着,她再次从桌边起身,以此暗示议题结束,被迫采用不熟悉的会议方式的钢铁之手们也可以解散了。钢铁智库小心翼翼地从桌上捡起之前从静滞力场里拿出来的圣物护符,准备立刻回到自己的密室中将所有重要物品都重新仔细安置一番。 但这时,他被莫名的第六感驱使着重新转过头,正巧看到了同样准备离去的藤丸立香仿佛凭空在面门上挨了空气一拳似的,毫无预兆、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他首先听见惊呼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因为惊讶而大声喊叫的反而是他:在那个瞬间里,他感受到帝皇。那种触感一闪而逝,但他绝不会认错。 在智库慌乱的情绪消失之前,似乎短暂失去了意识的藤丸立香已经在钢铁牧师的帮助下重新站起了身。有鲜血因为刚才的事从她的鼻孔中小溪一样地淌出来,她自己却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了手帕捂在脸上,神情相当不以为意。 “拜托借一下你们的星语合唱团。”她在手帕的遮挡后闷闷地说,“帝皇给我发了星语,我看不懂。” 咪(六点)。 (本章完) 065 小心限时主线任务反过来推到你脸上 “帝皇给藤丸立香发了星语”这件事确实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惊讶,但钢铁之手们对此的重点是“帝皇”,而对知晓前因后果的费鲁斯本人,更值得在意的地方则是“星语”。 “父亲为什么给你发星语?”感觉不妙的原体警惕地发问,“他应该有许多种更缓和的方式可以和你沟通。” “因为他很急。”藤丸立香挪着手帕,将它翻了面叠来叠去,同时确认自己的鼻血是否止住,“面对面交流总得花时间,发星语的话甩给我一个压缩包之后他就能接着干别的事了。他这段时间具体在干什么我实在猜不到——” “——极限星域被纳垢入侵,为首的将领是莫塔里安。我从网道战争抽身出来之前,父亲一直在盯着那边的战场。” “而我们现在就在极限星域。” 这几个关键词一叠加,已经足以令人意识到不对劲。藤丸立香摇摇晃晃地迈步往前,试图向门口挣扎,重心不稳的样子宛若一个醉汉。钢铁牧师本能地伸手想要搀扶,一支已经张开了尖端铺设过柔软垫材的夹子的机械臂迅捷地探了过来,从斜上方一下卡住了藤丸立香的腰间,在当事人不太舒服的咕哝声里把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牧师茫然地向身后看去,只见到费鲁斯从机械臂上自然地接过小审判官,像是抱小孩那样让她坐在自己小臂上,同时还在向一边的费什副官下令:“你和我们一起去星语尖塔。” 藤丸立香同时也很顺手地抓住了费鲁斯这一侧肩甲的外缘金属包边,显然已经对此非常习惯。 话音落下后,那一支机械臂也顺滑地回到了费鲁斯本人的动力背包里。原体就这么带着小审判官大步流星地向前离开了房间,显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费什副官很机械地一溜小跑跟了上去,只留下房间里的牧师和智库面面相觑。 —— 在星语尖塔中,合唱团将对藤丸立香收到的星语讯息进行破译与解读。 其实按理来说,星语作为一种灵能通讯,在发送到位后,是可以被任何懂得如何查看他人记忆的传心系灵能者解读的——只要解读者知道相应的加密手法,并能成功从中释出发送者真正要传输的讯息就行。每一个阿斯塔特战团的智库在自己的服役生涯里都会遇到很多次需要这么做的情况,毁灭之爪号上的这位自然也不例外。 但那显然只适用于一般的星语。王座之上由帝皇亲自发送的星语传讯显然不能算是“一般的”——要是让毁灭之爪号上的星语合唱团来接收这则讯息,在刚刚直接接触到灵能信号的那半秒钟之内,估计合唱团中的所有人就都会被如斯庞大的伟力直接烧干了。 首席领唱莱斯利·科尔非常确信这一点,因为他才刚刚在钢铁之手原体的命令下以灵能稍微探查了一下藤丸立香相关的记忆,即便当事人的精神对此毫无抵抗,他也依然被那则讯息本身的能量崩碎了一个灵能护符。 “伱知道确实有这么回事就行,别想着单人解包,叫整个合唱团用接收长途信息的仪式来共同分摊灵能冲击。”总算止住鼻血的藤丸立香站在原地,晕乎乎地指示,“帝皇灵能的性质本身攻击性就很强,这则星语讯息要是换算成能量的话,甚至足够开一次舰载光矛。没有相应接受机能的一般人再谨慎都不为过。” 她这么说只是想搞一个比较基准对现状进行解释说明,但目前晕乎乎的藤丸立香没来得及想到,其他人不仅无法理解她这个全天下独一份的“比较基准”是怎么收集到用于比较的数据的,还会从这些话中解读出其他完全不对劲的信息。 起码,相当虔诚的莱斯利·科尔就在听了这话后,意识到她显然不是头一次接受帝皇的灵能,因此立刻激动地大叫一声“活圣人!”,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纳头便拜。吓得藤丸立香立刻也跟着俯下身去扯他的星语者长袍,想要把他拽起来: “什么活圣人!死了又活的才叫活圣人!我还活得好好的没有死过!” 莱斯利狂热地抬起头:“……所以您不否认‘圣人’这部分?” “……”藤丸立香当即想要反驳,但紧接着她又想起,按帝国的标准,能随意显现帝皇神迹的自己好像确实也能算“圣人”。她因此而尴尬地卡了一秒钟,确认自己无话可说,然后姑且让开对方跪拜的方向,转头回去,指着自己面前的星语者,以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费鲁斯。 “尽你该尽的职责,首席领唱。”钢铁之手原体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他选择平静地跳过这个不重要的问题,直接让事情回到正轨上去。 喜不自胜的莱斯利应声后跪地叩首,额头和精金的地面相触时发出了响亮的磕碰声,叫扶着一边栏杆的立香感同身受地一抖。随即,星语合唱团首席领唱面带灿烂的微笑起身,精力十足地转头开始调配自己手下的成员——就像他额头在地板的花纹上磕出的那个缓缓渗血的伤口不存在一样。 “我劝你别关心他。”费鲁斯低声说,“这几天里我已经发现了。你越是想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就越是……” “……狂热。”藤丸立香心有余悸地小声回应,“我本来以为我对这个有心理准备了……” “……我也是。” 费鲁斯与她秘密地交换了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然后切换了话题:“父亲的灵能很暴烈,你接收了星语之后没事吗?” “没什么大事。”不再流血的藤丸立香妥善地收起了手帕,“我本身就能作为他的灵能基站,哪有基站被随便一传的能量烧坏的。我头疼、流鼻血是因为他往我脑子里塞了太多讯息,处理不过来。再就是过一会儿可能会有低烧,躺一躺就没事了。” “——圣人阁下,”莱斯利喜气洋洋的声音从远处洪亮地传来,合唱团组成的严密阵型中,唯独在核心处单独留下了一个缺口,“请您站在这儿!” 藤丸立香叹了口气:“好的,如果你们能别叫我‘圣人’就更好了……” —— 略去繁杂的仪式过程不提,莱斯利最终还是成功地依靠整个合唱团的力量,从藤丸立香的记忆中有惊无险地提取出了全部的星语数据。 不同于绝大部分星语本身充斥着暗示、隐喻和不明所以的图形,这一则来自帝皇的星语传递的内容非常具象——具象到,初步解读出来的内容就可以让所有人理解,其中的绝大部分内容在表达什么意思: 那是一幅非常详细的极限星域局部星图,晦暗的星子在被撕开的亚空间裂隙中明明灭灭。金色的光圈标注了正处于战争前线的帕梅尼奥星系,帝国摄政带领的诸多舰队与自瘟疫花园中驶来的混沌引擎的排布甚至都在其上清晰可见。 谁都能理解这样一幅图像所代表的意义。因仪式而疲惫的莱斯利为避免情报在转述的过程中流失,直接使用了灵能传心术,将这幅图像事无巨细、原原本本地转交给了原体与圣人。然后他又对二人补充说:“除了这幅图像之外,神皇另有一句圣旨:‘命运已经发生了改变。’” “……”在稍微研究了两分钟自己脑子里多出来的星图之后,藤丸立香缓慢地回应,“我似乎,也许,大概,可能,看出来‘改变’的地方在哪了。” ——在战区的边缘,混沌的虚空之中,另一支舰队正从裂隙中显现。即便是在灵能图像中眺望,也能看得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陷入了补给不足的困境,舰船也明显缺乏修缮,令人很难理解,他们为何会如此不明智地出现在如此烈度的战场上。而在其中,为首的、体积最大的一艘舰船之上,赫然高悬着这一势力的战术标识: 午夜领主。 咪(安详)。 希望大家都还记得这是一个轻松的xover缝合梗文!(意思是别指望有什么战争大场面) (本章完) 066 又不是打游戏为什么不开挂 “我觉得我们需要和戴比特谈谈。”藤丸立香这样对一起跟来的费什副官说。 后者虽然没有读到星语中的内容,但闻弦歌而知雅意,于是很快,他们就在初步修缮过的战略室中聚在了一起,中间围着一座全息星图。 费鲁斯还不认识戴比特,他在最开始时,也并没对这个被藤丸立香要求加入讨论的年轻男性投注过多注意力。一根线缆从他的动力背包里伸出来,接入了全息星图的数据接口,漂浮在空气中的光点和标志在缩放间飞速改变。在几秒钟内,星图中当前所显现的内容就与帝皇传来的星语中展露的景象一般无二了。 “父亲传来这样的信息。”他面对着这个帝国势力前狼后虎的战局,严肃地说,“这无疑说明,这场战争需要支援。” 钢铁之手原体语气平静,但其下依然透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雄心壮志。没有任何一个原体不懂得该如何进行战争,而在其中,费鲁斯·马努斯又是个中翘楚。这样庞大的舰队即将点燃的战火在常人看来或许是毁天灭地的景象,却于他来讲不过是还算不错的一盘开胃前菜。毕竟,自大远征时期起,他就一直如一台出色运行着的精密仪器一般,不断地执行着同样的任务: 上船,移动到战场,取胜。然后是下一个战场,再次取胜。 在面对同样的情景时,费鲁斯如本能般自然地希望再次踏上战场。原体在无意识间逸散出的豪情轻易地感染到基因之子,费什副官也在同一时间感到心潮澎湃——直到藤丸立香及时地一盆冷水泼了上去: “正确的,但你想都别想。”她抱着双臂站在原地,毫不畏惧地仰视着对她来说过于庞大的原体,“需要我现在去找一个沙发软垫来提醒一下你,现在你的战斗力到底有多差吗?” 听到这句话,费什副官原本有点发热的脑子在一瞬间里清醒了下来,但费鲁斯本人显然还想挣扎:“战场指挥又不需要上前线。” “毁灭之爪号现在能在虚空中航行就已经是谢天谢地的事了,伱去指挥什么?” 费鲁斯理直气壮地指了指星图上大批的帝国舰队,而藤丸立香也同样丝毫不虚地指了指舰队中央的马库拉格之耀号——一切尽在不言中:这舰队的总指挥必定是罗伯特·基里曼,你要拿他的部队出门打高烈度的消耗战吗? 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钢铁之手原体在几秒钟内迅速偃旗息鼓。藤丸立香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在网道里打了一万年之后,怎么还能这么兴致勃勃。” “地面攻坚和舰队虚空战又不一样。” “我真的去找沙发软垫了?” “……那难道我们收了星语就干看着?” “所以戴比特才在这里啊?” 费鲁斯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藤丸立香身上移向那位面生的年轻人,才发现他正在手操星图——费鲁斯方才以数据链路标识出的舰队被调低了透明度,戴比特正在使用同样的标识在不同的位置重新“摆放”各个势力的舰队。 “这是在做什么?”原体有点生气地问,而戴比特就好像完全没感受到费鲁斯沛然的怒火一般,头也不抬,平静地回应:“重绘实时星图。” “戴比特是我在迦勒底时的前辈。”在费鲁斯真的生气之前,藤丸立香及时出言,“你也知道,最初的迦勒底是天文台,那个时候负责‘观星’的就是这一位了——戴比特拥有宇宙级的视野,因此可以摆脱光速的限制,不需要计算,直接‘察看’当前天体的状态。不过舰船也能看到这一点,我倒确实是最近才知道的。” “也不是哪里的船都能看见。”戴比特本人插了一句,“要么得是在恒星的照射下能有足够的反光,要么得是在运行状态下引擎足够亮。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是飘在黑暗里,我是分不清舰船和小行星之间的区别的。另外,亚空间和现实相互混杂的区域里影像会变得模糊,具体的细节有些要靠猜。” “我们已经进行过了严格的测试,”费什副官补充,“戴比特的观测准确率……目前为止甚至是百分之百。” ——这是个毫无疑问地碾压了帝国现有的任何远程探测、占卜仪器的数据。 费鲁斯脸上的表情将信将疑且困惑:“你们当时有这种技术的吗?” “我们也觉得离谱。”藤丸立香很平静,“但离谱的事情多了,能用为什么不用?我们之前谈过,他没有打算下船的意思,所以以后就拜托毁灭之爪号上的各位多照顾一下他了。” 她没提戴比特的视野到底是怎么回事,费什副官也在一边装鹌鹑。费鲁斯有那么一个瞬间想问问细节,但他看了看另外两个知情人的反应,斟酌着换了一个问题:“这种视野能实时观测到多大范围?” “一百三十八亿光年。”藤丸立香盯着星图上慢慢增长的标识,心不在焉地回答,“在帝国的话,日常用得到的也就银河系这一片吧。” 费鲁斯立刻选择闭嘴:就算最后发现这里面有些过于异端的问题又怎么样?这可是全银河系范围内的实时观测镜头!还被留在自己船上了! 说话间,戴比特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代表帝国舰队的小点稀落地散布在稍远处的虚空中,数量也明显少了太多,显然是舰队正处于亚空间航行跳跃的过程里,无法在现实宇宙中观测到全貌;接受了纳垢赐福的混沌舰队也显然同样如此——而午夜领主的队伍,则完全查无此人。 “我没看到类似的船。”戴比特表示,“或许他们还在亚空间里。” 情况很清楚了:帝皇传来的星语中显示的是未来的景象,但考虑到这个年代中战舰推进的速度,这个“未来”恐怕距离现在也没几天的时间。无人会想质疑帝皇本人给出的预示,因此帝国舰队将会腹背受敌的这个问题,也只是从“非常紧急”下降到了“很紧急”的程度而已。 “父亲既然发来了星语,就说明帕梅尼奥星系必然需要支援——不然他不会这么做。”费鲁斯做出结论,“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他又被立香瞪了一眼)——你,能立刻调用的只有一艘短剑级轻巡战斗驳船——” 他陡然停住了分析战况的进程,盯着若有所思的藤丸立香,无端感觉有点不妙:“你在想什么呢?” “离谱的事。”她稍微转了一下星图的角度,“我们距离铸造世界康诺还有三天航程,不提需要大修的毁灭之爪号,只需要进行补给就能再次开赴战场的狮鬃号也无论如何都需要两天的整修时间。这样算来五天就过去了,感觉帝皇星语中的情景差不多该发生了。” “……所以?” “我看康诺和帕梅尼奥也没多远,就几光年。”她用手指量了一下两个星系之间的距离,又去角落对了一下比例尺,“我在想,能不能在这两天里改出让轻巡也能‘第五天出发第五天到’的灵能仪式。” 咪呜(六点)。 我们有全图挂和瞬移挂,迦勒底,值得信赖。 (本章完) 067 闪现!帕梅尼奥! 希望在触手可及时最远。 德沃鲁斯上校在最近的两天内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 两天前,他和驻地中所有人共同见证了一次精妙的轨对地光矛轰炸。宏伟而炽热的光束从天空中的不同角度破开云层,坠向地面,连接了天与地。来自不同舰船的致命打击以精妙的规划在同一个瞬间命中,将被腐化的建筑设施直接汽化,帝皇的重锤落下,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欢欣鼓舞。 所有人都能据此得知,帝国摄政到了。但对德沃鲁斯上校来说,摄政又并没有来。 敌人并没有因此而退却,反而攻势愈加凶猛。在这两天里,他们的战线一直在被迫收缩,直至今日。 不是说他认为自己可以在今日反攻,而是他认为,自己很快就要丢掉第一道防线了。 行尸,毒云,嗡嗡喧扰的毒虫,被肿瘤和脓液包裹着的、不知怎么就是能用的战争引擎,以及——混沌星际战士。 只是看向他们,就已经是对凡人意志的一项极大的考验了。 德沃鲁斯想不通,那些被邪恶的力量腐化了的,庞大但干瘪,浮肿却瘦削的可怖存在到底是怎么活着的。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他们都应当早已因为剧烈的病变与腐朽死去了,但他们就是不。甚至于,躲在防线后方的德沃鲁斯还能清楚地听见,他们那因为或是被脓痰腐蚀得含混,或是因为喉咙漏风而破碎嘶哑的嬉笑声。 他不安地在五分钟之内第三次试图确认自己的防护服是否完好。在面对瘟疫战士时,一个细小的缝隙就足够令人殒命,德沃鲁斯自然清楚这一点,但他一般不会像现在这样表现得如此神经质。很难解释,或许是作为部队指挥官的使命对他来讲还是太沉重了,可…… 总而言之,他有一种微妙的、说不清好坏的预感。 “我们必须在下一轮射击之后撤离。”他这样对自己的通讯器说,不想去仔细思考链路中还剩下多少人能听得见他的命令这回事,“该死的毒云越靠越近、就快涌到防线底下了。我们必须放弃这里,撤退到下一道工事那儿去。” 通讯器中传来几声疲惫但亢奋的回应。这听起来自相矛盾,但在生死一瞬的战场上,反而是一种相当常见的精神状态,德沃鲁斯自己恐怕也不遑多让。 他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再次从防线后探出头去,看向敌人将会前来进攻的方向。他随后正巧看见,一批摇摇晃晃地走上前的行尸触发了防线外围的陷阱,像是割麦子一样地被伐木枪扫成两节。 那本来不是给它们准备的,不过也行吧。德沃鲁斯心想。在战场上,总是很少能碰到完全顺心遂意的事情,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一点。但同时,他也很难受地意识到,下一道简陋的防御工事中,可不像这一道被精心布设过的防线那样,在防御措施这一点上如此花样繁多。 无力给帝皇之敌带去他们应得的死亡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但作为凡人的德沃鲁斯深刻地清楚,人力终有尽时。他小心翼翼地屏息趴在墙头上,眯着眼睛,试图让自己的视线穿透不远处黄绿色的有毒迷雾。作为指挥官,他得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发布“射击”的命令,击退敌人的这一轮攻势,然后带着所有还活着的同袍们从这里活下去。 他这样屏息等了一分钟,两分钟——然后他不得不缩回了墙头后面,深吸了一口自己防护服中憋闷的、实在不怎么好闻的,但却不会让他在吸气的同时将口腔黏膜和气管也一起融化掉的空气。 他始终没有发布那个“射击”的命令。这不对劲。 按照此前他们已经摸透的规律,在小股的行尸之后总会跟着一些更有威胁的单位。或者是混沌星际战士,或者是看一眼就会令人生厌的、大约类似“坦克”的某种喷吐着毒烟的战争引擎,又或者二者皆有。只有将这些东西击退,才算是彻底击退了敌人的一轮攻击,在他们能够重整旗鼓之前为自己挣得一丁点喘息的时间。 但现在,行尸的身后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更多的行尸。 这不对劲。德沃鲁斯想。 他的部下们显然也这么觉得。通讯器里传来不安的嘈杂声,德沃鲁斯不得不花了点时间,先喝止了他们胡乱猜想的不忠诚举动,才再次攀上墙头,向着敌人的方向看去。 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黄绿色的雾气似乎稀薄了些。 最开始时,他只是庆幸于在他滑下去和通讯器争吵的这段时间里,战场上没有猝然发生什么令人应接不暇的变化。紧接着,他就从一百米外、原本已经被浓密的毒雾彻底吞噬的标志立柱上意识到,“雾气仿佛变得稀薄”这一点并不是错觉。 紧接着,他意识到,被雾气遮挡的远方,有什么庞大的影子在移动。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去试图分辨那是什么东西的影子,然后好和自己手下的士兵交代,到底应该用什么东西朝对面招呼才更能取得战果。但他做不到这件事——在意识到雾气中“影子”的存在之后的下一个瞬间里,他立刻就被影子之所以会产生的原因吸引了全副心神: 是光。 雾气中凭空出现的光照在了什么东西上,将它们的影子投在了雾气当中。德沃鲁斯不想分析那是什么东西的影子,他只是全心全意地盯着那一轮暗淡的光晕看。 黄绿色的毒雾或许会将其中的一切染成相同的色彩,但那一轮光却很固执。德沃鲁斯上校在惊鸿一瞥之间,在它能明确地穿透厚重的雾气之前,就已经能够确信那光是神圣的金色了。这仿佛是被镌刻在人类基因中的本能,一种灵魂上的共振,在事实清晰地落入人眼之前,第六感就已经向他们告知了答案。 这显然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出现在战场上的如此异象值得防线内部拉起警报,但没有人这么做——甚至连通讯器中也鸦雀无声。德沃鲁斯猜测,当时见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被那束光给迷住了,哪怕雾气上流动摇曳着的影子畸形而可怕,哪怕他们本该还有自己应尽的职责。 那束光没有理会他们,它只是自顾自地成长。它从暗淡的一小团变成能够穿破浓重雾气的光柱只花了三秒,然后它又用了另外三秒将自己的枝杈劈开,旋转着扫清了四周一切的腐败——那光芒如暴风般吹散了有毒的雾气,如大树般扎根在朽烂的大地之上,如流水般洗去了残存的所有污秽,如烈焰般灼尽了虚空中的恶臭。 德沃鲁斯在防护服里大张着嘴巴盯着这神圣的一幕,但是他没有成功看到最后。实际上,在这道防线之内的许多帝国军人也像他一样震惊地一路紧盯着金色光束的变化,而他们同样也没能看到最后: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变得过于强烈的光芒很快失去了雾气的遮挡,灼伤了他们的眼睛,令所有忘记挪开视线的不自量力者都暂时失明了几分钟。 这几分钟在各种意义上来讲都相当黑暗。不仅仅是大部分士兵因自己失去了视觉而陷入惊慌,还因为原本秩序井然的堑壕中因此而突兀地陷入了混乱。有人唐突地高声咒骂了起来,有人情绪崩溃般地跪地大哭,有人忘记了一切,只反复念叨着自己知道的那么几句《圣言录》上的祷词,甚至有人不顾禁令,发狂似的对着空气胡乱射击。 德沃鲁斯承认自己在这几分钟里做得很差:他自己的脑子也被方才的明显异常搞得一塌糊涂。他花了足足二十几秒的时间才摸索着抓住了自己的通讯器,却不知道该向其中发布怎样的命令。过了一分半之后,他锈蚀的脑子里才缓缓地升起了一个“通知政委”的念头,然后又过了三十四秒,他才想起来,四个小时之前他们就没有政委了。 最后,他只能沮丧地向着通讯器大喊,试图以自己毫无意义的愤怒和恐吓重组指挥链。他觉得自己很呆,很傻,把所有事都搞得一塌糊涂,不过在一小段时间过后,他缓慢地自然恢复了视力的同时,防线内部的士兵们总算是重新有了个军队的样子。 他拼命地眨着自己受了刺激、还在不自觉流泪的双眼,再一次地向墙头外面看去——黄绿色的烟雾已经一点都不剩了,他尚还模糊的双眼也能轻松地确认到这一点。他还看不到太远的东西,但他能够通过墙面附近被炮弹翻起的泥土确定,那上面该死的霉菌、病态的植物和恶心的脓液都已经消失了,土地只显示出一种健康且正常的棕色,不会动也不会说话。 他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在当时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接着,他想要仔细看看远处那些缓缓向着防线移动的目标是怎么回事,但这实在是太难为他没有恢复正常的双眼了。 在那个时刻里,德沃鲁斯只勉强看见,一支金色的天鹰权杖在战区中难得洒下的日光里熠熠生辉。 咪呜(无了)。 短怎么了!小海豹就是短短的才可爱!(蠕动) (本章完) 068 DA传统艺能轻量版 “您还好吗?”犀牛运兵车上,兰马洛克以一种出人意料的尊敬态度,小心翼翼地询问坐在自己对面、无精打采地抱着天鹰权杖的藤丸立香。 “我想吐。”后者在钷素燃烧的怪味和车辆运行的颠簸中,气息微弱地吐出了这个短句。 这个问题换来了坐在少女身边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不满的一瞥,兰马洛克不情不愿地因此咽下了自己本想询问的一肚子问题。 整件事要从五天前,藤丸立香突然来到狮鬃号上找到他,很直接地向他询问“你船上有没有带智库”说起。 当时的兰马洛克表现出了强烈的“被冒犯到”的抗拒,并义正辞严地说明,黑暗天使对帝皇是绝对忠诚的,是对尼凯亚禁令积极执行响应的,不像是某些阳奉阴违的兄弟军团或者干脆倒向混沌的变节者们那样,狮鬃号上肯定,绝对,不可能存在任何意义上的“智库”。 藤丸立香表情信服地点了点头:“好的,我完全相信你们没有智库。那么你们有没有带着‘懂得使用灵能的战斗兄弟’呢?” 兰马洛克在头盔地下危险地眯起了眼睛,花了半秒钟的时间权衡了一下如果当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砍死之后会怎么样,最终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这种想法。 “……我不想和伱玩文字游戏。”他从因盛怒而收紧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而他对面的小姑娘只是浑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我理解,尼凯亚禁令对你们来说还是不久前颁布的法令。但现在,现实宇宙中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万年了,帝国的情况已经改变了很多,早已过时的禁令自然也已经变成了一纸空文——就连现在的黑暗天使战团里也是有智库编制的。”她态度轻巧地说,“何况,你们可是黑暗天使诶,‘别人没发现就是没这事’。帝国说不让启用智库,你们就不用了吗?” 兰马洛克不发一语,在内心中开始重新权衡“如果当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砍死会怎么样”这个问题。 他很生气。首先是因为军团的“小秘密”被一个外人轻易地猜到,其次是因为这个外人甚至是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黄毛丫头,最后是因为这个黄毛丫头说的话基本都是事实——他实在是没那个底气理直气壮地反驳,只能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摆出色厉内荏的伪装强行撑起气势。 这一场全新的斗争,最后依旧以藤丸立香的胜利而告终。被气得昏头了的兰马洛克不知怎么就下令调了军团的两个在禁令后回归了普通战斗序列的兄弟,以及一位资深导航员和半个星语合唱团给她,隔了半个小时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激将法。 ——但这一切在五天后被证明是值得的:五天后,距现在四个小时前,他们从铸造世界康诺的港口离开;三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在数个光年外的帕梅尼奥星系。甚至于,这三个小时全部是用在布置灵能仪式上,他们连曼德维尔点都没开到。 狮鬃号几乎可以说是在一瞬间里凭空出现在帕梅尼奥主星轨道上的,代价是一位导航员、半个星语合唱团和两位前任智库兄弟统统因为脱力和不同程度的灵能灼伤而进了医务室,并且在出现的瞬间收到了大量原本在轨的帝国舰船警惕且非常不友好的通讯。兰马洛克毫不怀疑,在那个瞬间里,数以百计的光矛和宏炮已经对准了他们并蓄势待发,若是这艘船有任何轻举妄动的迹象,他们所有人就会在转瞬间被撕碎,只剩残骸漂浮在行星的远地轨道上。 但什么都没发生。因为从仪式的中枢位置走下来的藤丸立香即刻向不远处唯一的“禁军”发出命令,以“帝皇幻梦号”的舰船识别码向四周的帝国舰队发出广播,然后接手全舰的外交工作——就算帝国舰队再怎么困惑或警惕,看在“帝皇幻梦号”本身所代表的意义的份上,他们也得在搞清楚这到底是发生了奇迹还是敌人的阴谋之后,再慎重决定是否开炮。 然后,主持了整个仪式,作为核心引导了在这方面毫无天赋的兰马洛克也感受得到的庞大灵能,承受住仪式的全流程中、仅是余波就放倒了两名星际战士、一位导航员以及十二名星语者的可怖力量之后,仅仅是额头见汗的藤丸立香走了过来,直白地对他说:“我需要一点人手和我一起到地面去,目标地点附近好像在打仗。” 兰马洛克有很多想问的问题。此前他们从没有过这种立刻前往地面的计划,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目标地点”又是哪里来的,这个任务是否确实急迫到必须要立刻进行——但那时,他确实是被刚刚结束的仪式本身给震撼到了,仅剩下能自由活动的思维不自觉地顺着她所提出的要求滑了过去: “考虑到现在的情况,我不觉得立刻进行空投是个明智的行为。” 他还在发木的脑子让他这么说了,结果藤丸立香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轻轻锤了他的臂甲一下: “你可是黑暗天使诶,‘别人没发现就是没这事’!调两个战术小队一起走就是了!我们不空投,用传送。” ——再然后,过了一个小时,他们就已经在帕梅尼奥地表的赫卡顿大陆上,坐在运兵车里前往其中的主要城市泰罗斯了。 这期间,大约80%以上的工作都由藤丸立香独自完成: 她独自一人在机库中,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两辆犀牛运兵车加二十二名星际战士(以及她自己和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轨道对地面传送; 随后,她在意识到由于亚空间扰动,落点偏移到了瘟疫战士的阵线中后,立即为在场所有的人和载具提供了灵能上的保护,同时迅速而悄无声息地用凭空具现出的金色长枪点掉了附近的三台恶魔引擎兼七个混沌巫师; 在兰马洛克带领自己的兄弟们,以被临时祝圣过的爆弹和长剑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砍瓜切菜一般地解决了附近剩下的敌人后,她又顺手净化了附近的空气与土地,引发的异象明显到或许几公里之外都看得见; 做完这些事后,她还有精神与当地守军进行了简单的沟通,并从目前的防御军事主官德沃鲁斯上校处得到了可以前往后方城市的手令代码。 兰马洛克不懂灵能,但他也知道使用灵能绝非毫无代价——狮鬃号上医务室里躺着的那一批仪式的参与者也会这么说。可在做了如此多的事情之后,藤丸立香也不过是面色苍白,并且觉得想吐而已。 她所表现出的,过于超出常理的力量让兰马洛克本能地感到了敬畏。他甚至自不得不带领狮鬃号加入这个乱七八糟的队伍后,首次开始反省自己从前对待这位少女的态度是否过于轻慢了。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又跑到了别的方向:兰马洛克无法理解,一个持有如此强大力量的人,哪怕是凡人,到底是为什么会在平时一直保持那种……过于平易近人的态度的。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兰马洛克确实看得出,也承认这个看起来甚至没成年的小姑娘有些能力,足够优秀,但这些地方似乎都并不超出一个凡人应当具有的水平,她自己也真心实意地将自己看做一个“平常人”。若没有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兰马洛克恐怕到死都意识不到,她看似平庸而脆弱的躯壳中甚至能够运行如此的伟力。 因为藤丸立香难受得不想说话,这一辆犀牛运兵车中的气氛在行程中逐步凝结为一种带着敬畏的沉默,并就这样保持了全程。直到他们抵达城市的边缘,以无线电沟通过一轮,载具在警惕着的防线外侧缓缓停下后,帝皇亲选的王座特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里面逃出来为止。 “我和我的部队需要进城。”她带着一种从颠簸的载具上解放出来的、疲惫的愉悦感如此对守军说,“你看,这儿是我的识别码,这儿是德沃鲁斯上校的手令,我后面是被我征调的两个黑暗天使战术小组以及载具,大致上就是这些。” 防线上的士兵尽职且谨慎地确认了每一份被传来的数据文件。藤丸立香自己确认过,上校的手令中只包含基础的识别码、暗号和相应的命令,不存在任何对当时境况的描写,但守军的面容依然在检查的过程中变幻了一些包含有惊讶、疑惑和敬畏的情感——她正在逼迫自己开始习惯这一点:那一小段“帝皇亲选、王座特使”的头衔真的太容易令帝国中的其他机构将此解读为某种高阶审判官的身份了。很令人生气的是,帝皇直接放进权杖中的这一长串“毫无必要的称号”,她自己改不了。 同时在伺服系统中核查这些文件的两位士兵分别疑惑地扫视了一下后排的黑暗天使们。或许他们对这些帝皇的天使们黑色的涂装有所疑问,但考虑到前头的这一位外表年龄与承担的职务相当不匹配的“高阶审判官”高过头了的位阶,他们最终说出口的问题与涂装没有关系: “您是为了什么需要进入泰罗斯的呢?”一位士兵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尽可能让它显得是在例行公事而非质问,“请原谅,但目前整座城市都在战时状态,我们需要为所有出入防线的人进行相应的记录与细致的检查。” “这座城里有我要找的人——不是异端什么的。”藤丸立香回答,“这里应该有一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显露过帝皇圣迹,我需要尽快找到她。” 被派来审查的二位士兵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在短暂的沉默后,其中一人迟疑着,小心翼翼地开口:“……似乎城中是有这种流言,但只是些捕风捉影的……您从哪里听说的?” 这次轮到藤丸立香卡了一下。她无意识地捂着嘴思考了几秒钟,最后放弃了什么似的长叹了一口气,自暴自弃般地回答: “我实在懒得捋顺一个差不多的逻辑来圆这件事了。帝皇告诉我的。” 咪(六点)。 (本章完) 069 和狂信徒沟通时真的很想喊救命 总而言之,在藤丸立香对守军做出了惊世骇俗的发言的十五分钟之后,她在一片忙乱中被引进城内,成功地见到了一位气势汹汹的战斗修女。 “我是高阶修女艾奥兰斯,目前代表帝国国教,统率我的姐妹在这座城市中守护人民的信仰。”这位身着赤红色甲胄的修女姐妹如此说,语调在某种迟疑中勉强保持着平静。 藤丸立香态度自然地与她对视:或许是因为目前正在非战区的室内环境,又或许她作为战斗修女指挥官的身份使她感到自己有必要这样做,总之,艾奥兰斯没有佩戴头盔。这让她被编成辫子的银白色长发从她左侧的面颊边上落下来,也令所有人都能看见,她被剃光的右侧头皮上停驻着一个巨大的天鹰纹身。 这不是藤丸立香所关注的重点。她已经在过度的疲劳中逐渐失去了一些感官上的敏锐,但依旧有些已经进入了她本能的东西留在她的潜意识中——不需仔细研究,她自然而然地在一瞥间就能从对方的表情上知道,艾奥兰斯修女在进入这个房间时是带着火气的。 她的脑子根本没转,自然就理解了这种火气到底来自于哪:城里的一个疑似能够引发圣迹的女孩就已经够她操心了,现在城外怎么又来了一个声称自己能沟通帝皇的审判官?藤丸立香很能理解这种心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换她她也烦。 但这种怒火在艾奥兰斯修女见到藤丸立香本人时,就迅速地被压制消弭了。后者因为暂时没有心力思考,所以无法判别,此刻的“消弭”是因为那柄天鹰权杖,因为她本人看起来的年龄,还是因为修女感觉到了什么确实在这座城市里到处弥散着的能量场。不过,她依然能分辨对方的怒火并非凭空消失,而是出于某种原因被压制了下去而已。 “我叫做藤丸立香。”她简单地思考了一下措辞,但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了一切形容上的字汇,只是说,“我清楚您对我所说的各种事情都持怀疑态度,我也非常理解您在特殊时期必要的谨慎。所以……哎,就这么办吧。” 她轻轻地原地一顿手中的天鹰权杖,一股无形但和煦的风凭空吹拂在这个因为防疫要求而完全密闭的房间中。在这个瞬间里,艾奥兰斯没有用自己的感官确认到任何实际发生在物质界的变化,但她却立刻从灵魂深处肯定地知道,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接近过帝皇。 “——什么?你做了什么?”修女在惊慌之下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爆弹枪,想要瞄准面前这个一言不合就想用巫术把戏诓骗她的女孩。她的枪口在过去重复过数千万次同样动作所积攒下的肌肉反射中瞬间到位,但在她移动自己手臂的过程中,却意识到,自己胸前佩戴的国教坠饰在淡淡地发光。 “别太紧张,谁都知道混沌的把戏没法在帝皇的标志上留下影响——即便是腐化,那也是标志本身被破坏掉之后的事情了。”藤丸立香的神情依然很自然,就好像自己并没被枪口指着,或者对眼前的枪支无法伤害到自己这件事有充分的自信那样,“就当做是对您多年服役和虔诚信仰的褒奖吧,那个坠饰现在已经是圣物了。” 艾奥兰斯在茫然中本能地抓住了自己胸前的坠饰,一种不同以往、似乎直达人心的温暖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地隔着她的手甲传递到她的心底。她的理智叫她必须继续谨慎地质疑对方,但震颤般的喜悦无法遏制地自她的灵魂深处不断地涌出,叫她一时间呆立在原地,被夹在两种想法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这一时很难理解,但帝皇确实在看着——不然我也是做不到随手将一个普通的力场护符做成圣物的。”藤丸立香说着顿了一下,又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顺序错了?我好像应该先给您看识别码……?” 可惜,这个时候的高阶修女几乎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她在最后一点点安全意识的敦促中放下了手中的枪,面孔因为兴奋快要涨到和她的铠甲一样红,呼吸也不禁变得粗重:“你——您说什么?神皇——” “……”藤丸立香叹了口气,“是的,是的,姐妹,帝皇在看着帕梅尼奥。” 她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但比起双方毫无意义地在空房间里相互质疑并争执三个小时以上,这也不是不能接受。 摇摇欲坠的艾奥兰斯修女兴奋地尖叫出声,看起来快要晕过去了。这过于不寻常的声音在转瞬间就吸引了守在门外的另外两位修女持枪破门而入,在万分警惕之下,她们却只看到自己的指挥官喜悦地号泣着,胡乱念诵着从《圣言录》上摘选的祷词。房间内另一位抱着天鹰权杖的女孩则显得尴尬、无奈、疲惫,且内疚。 “我不是故意的!”藤丸立香胡乱地解释,“我、我也没想到她会哭……” 同样在门口站岗的兰马洛克眼观鼻鼻观心,表面不动如山,实则拒绝让自己掺和进这一团乱麻中。他之前确实已经从钢铁之手的表亲在面对原体时的嚎啕大哭声中大致了解了这个年代的帝国民风,但实际见到相应的景象时,每次都会给他信奉帝国真理的心灵带来一次全新的冲击体验。 总之,在度过了堪称兵荒马乱的五分钟之后,艾奥兰斯高阶修女的情绪总算是重新稳定了下来,可以正常沟通了——反倒是,另外两个年轻些的修女们在精神上陷入了一种躁动的状态。可以想见,这种宗教带来的亢奋将会很快以击鼓传花的方式传遍整个城市……藤丸立香叹了口气,到时候再说吧,反正她又不是执政官。 “帝皇在这城市中选定了一个女孩,她应当曾经在城中显现了圣迹。”她努力把话题拉回她所需要的方向,“我相信这女孩目前正处于战斗修女会的保护之下,我无论如何得见到她,越快越好。” “是这样的。但是——天哪,我们都做了什么……”艾奥兰斯修女在说话间回想起了什么,她面孔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成一种很不健康的苍白色,且在短时间内陷入了一种绝望的焦虑。但或许是已经经历过了一轮情绪冲击,这一次,她至少还能在焦虑的同时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那女孩——那女孩在经受测试!但她、她是纯洁的,确实是帝皇选定了她!赶紧去叫他们停下——不,我亲自去叫他们停下!” 高阶修女因过分的慌乱忘记了一切的仪态和礼节,丢下所有人,像是一阵旋风般冲出了房间。对现况没有了解得非常清晰的两位年轻的修女在被长官影响而产生的惊慌和困惑中留在原地,而藤丸立香只是看着艾奥兰斯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有疲惫,无奈,悲哀,以及被掩藏的很好的一点愤怒。 咪呜(无了)。 问:这位艾奥兰斯修女竟然有建模,难道是重要角色? 答:不,只是黑图写了,我觉得这个发型很怪很40k流行风尚,于是希望大家一起品鉴。 以及说我短也没用,工作党一天五千是极限了,长不了的(安详)。 (本章完) 070 没有人做了错误的选择 帝国中对可能的异端施行的所谓“测试”,实际上是一种拷问仪式。 这种仪式的存在意义就是,在长时间的、对身体与精神的极端压迫中将受试者逼迫至极限,甚至可以是死亡的边缘。此种行为无疑会极大地激发受试者的求生本能,他们将会在本能的促使下动用自己的一切力量挣扎。如果受试者在任何意义上沾染了异端,那么他们在这个过程里总会露出马脚。 ——当然,需要被测试纯洁与否的受试者在这个过程中死去,也是时常发生的事。而帝国人会如此看待这样的事:至少我们证明了,这个人在死亡时仍旧是纯洁的。 谁也不能说这是种仁慈的行为,就连帝国人自己也会承认,其中的过程相当残忍。放在藤丸立香过去所在的世界中,这种行为毫无疑问会被打上极端,愚昧,无知,疯狂,罔顾人权,甚至反人类等等一系列负面的标签,然后遭受到社会各界的群起攻之。 藤丸立香同样也这么想,但她什么也没说。 这种行为确实极端,愚昧,无知,疯狂,罔顾人权,并且反人类。但在这个被大裂隙切割得四分五裂的银河里,在这个绵延着永不停息的战火的宇宙中,在这个帷幕后满怀恶意的眼睛与手掌时刻准备大肆攫取人类灵魂的现状下,正是这样的行为支持着人类整个种族的苟延残喘: 在测试的折磨之下走过一遭的,或许千人中才有一个真正的异端,可若是漏掉了这一个真正的异端,那么造成的损失很可能就是一整个星球上亿万的生命。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这种过分极端的举措在过分极端的后果下,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其存在的合理性与正确性。 因这种正确性的存在,藤丸立香什么也没说。艾奥兰斯修女的做法没有错。 这不仅是一个留存着大量人口的城市,也是一个战区在前线的重要支点。在无法辨认那女孩所施展的到底是真正的神迹还是异端的把戏时,比起单独的一个可能无罪也可能有罪的年少女孩会遭遇什么,艾奥兰斯首先要考虑的是她所肩负的责任——城市整体的安全。 易地而处,藤丸立香也无法做出比这种正确更加正确的决策。她因此什么也没说。 她跟着修女会的姐妹们穿行在因重建工作而喧嚷的街道上,向着目标设施迅速地前进。兰马洛克和他的战术小组在四周的工人当中引起了兴奋的呼喊和私语声,其中虽然夹杂着少许困惑,但也无伤大雅。 对奥特拉玛的平民来说,星际战士并非一个远在天边的传说。自大远征时期起,极限战士及其衍生而出的各种子团就已经在这片区域中长期地担负着统治与规划的任务,直至万年后的今日。 告死天使们雄伟的身姿与华丽的甲胄对这一地区的平民来讲,是时常可以在各种形式的广播通讯中见到的;极限战士在长期执政的过程中,令星际战士与人民之间构建起的信任也很牢固。这冲淡了这一地区的人民在见到全副武装的人形战争机器时可能会产生的紧张情绪,也导致路边起伏的欢声令兰马洛克和他的战士们都不太自在。 不是说他们此前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但这里又不是卡利班。 即便来到此处的不是当地人更熟悉的,具有蓝白涂装的那些战士,但帝皇的天使出现在这里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哪怕当事人全都目不斜视,只是匆匆自人流中穿过,这一事实也会被目击到此事的平民解读,传播,并因他们得出的正确或不正确的结论欢欣鼓舞或低落懊丧。 士气在临战之地尤为重要,因此这也是得尽快处理的一个问题,但藤丸立香暂时不想思考它。她只是机械地令自己的脚步追逐着修女们前进的方向,直到战斗修女会的驻地在一众断壁残垣和被粗糙地重建起来的设施中变得醒目,整个队伍都踏进了那扇装饰着象征纯洁的颅骨与高贵的天鹰的大门为止。 先一步抵达的艾奥兰斯修女已经再次站在了大厅的对面,以双手将此前曾作为话题中心的“那个女孩”小心地抱在怀里。帕梅尼奥逐渐下沉的日光穿过建筑物上破损的窗户,琐碎的橙红色光斑透过玻璃碎片的折射落在大厅中心的地面上,如同一个沉入了地面的火塘。 “她在这儿了,阁下。这就是那个女孩。”高阶修女在缓步上前的同时轻声说,仿佛害怕自己的声音会毁坏这样神圣的气氛那样。 “感谢你,艾奥兰斯修女。我清楚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显然不佳,但还是请让她试试,她现在能不能凭自己站起来。” 藤丸立香的声音中含有一丁点被隐藏起来的悲哀,但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阶修女怀中的那个女孩身上时,这一点悲哀无人注意。 兰马洛克本还曾腹诽过,为何藤丸立香这样年纪的人也能丝毫没有不自在地称呼另一个人为“女孩”,但在见到真人的时候,他立刻意识到,这个词不过是对客观事实的一种形容。 那个女孩显然同样也未成年。她有着棕色的头发和眼睛,皮肤白皙,这在帕梅尼奥人中似乎很常见。此时,她似乎因方才遭受的折磨而面色苍白,裸露在外的躯壳上有鲜红而狰狞的伤痕张牙舞爪,这一切都令她分外虚弱。仅从面相上看,她显然与藤丸立香年龄相仿,但后者身上时常具备某种现在的她所不具有的气质,她在现下的情况中所自然流露出的些微忐忑与茫然也令她看起来更加年幼。 她浑身上下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裙,布料上被她自己的鲜血染出了红色的斑块,甚至没有鞋子。兰马洛克不认为藤丸立香在此时给出了合适的指令,但那女孩依然在艾奥兰斯的搀扶下艰难地试着重新舒展开自己的肢体,让赤裸的双脚再一次支撑起自己的重量。这个过程在旁人看来很是揪心,不过几秒种后,她还是摇摇晃晃地成功了。女孩蹒跚着试图向前,步态踉跄,直到迎上前去的藤丸立香对她伸出手,她也同样伸出手来—— 两只手在帕梅尼奥黄昏的橙红色夕阳下交握,在细碎的光斑照耀下,所有人都仿佛听见了自高天之上隐约传来的圣歌。在这神圣的一幕下,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息凝神,而女孩身上因所谓的“测试”产生的伤口,就在两个呼吸间宛若倒带一般迅速地愈合消失,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在众人因亲眼目睹神迹的发生而产生的升扬般的喜悦中,那个女孩嗫嚅着开口: “……姐姐。”她如此称呼藤丸立香,换来了后者一个无奈的微笑。 “是‘他’告诉你要这么叫我的?” 女孩没有开口,茫然且懵懂地点了点头。她有些出神似的盯着四周的景象仔细看了一会儿,又好像什么也没在看,只是单纯沉浸在内心的思想当中。藤丸立香放任了这一切,只是继续牵着女孩因为失血而变得冰冷的手,直到她整理好了思绪,再次发问: “那个测试没有结束。”她出人意表地提问,“是因为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不,它只是为了测试你是否被异端蛊惑。”藤丸立香尽可能让自己平静地回答,“在我以自己的权限证明伱的纯洁后,它就没有必要了,再继续下去也只是一种无意义的折磨。” 这听起来似乎没有道理,但藤丸立香理解,为什么这个女孩会如此发问。对一只蚂蚁来说,挡在身前的砖墙和水泥墙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对于渺小的人类来讲也是同理,在面对过于庞大的存在时,无法清楚地认知自己所面对的是什么的人才是绝大多数。她的确在帝皇的指引下引发了圣迹,但她又该怎么知道,引领她的确实是帝皇呢? 在本不必要的酷刑面前保护自己当然是一种正确的事,但对于这女孩本身来说,确保自己不会因自己陡然展露的不同之处在将来伤害到他人才是更正确的事。当修女们告知她有这种方法可以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她当然会迫不及待地同意,哪怕她已经知道了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在证明自己是纯洁的这一点上,她或许要比艾奥兰斯修女要更加迫切。 藤丸立香清楚这一切,于是她也什么都没说。 “……可我没有通过测试。”女孩似乎在这方面有点钻牛角尖,而藤丸立香只是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太在意这一点。”她说,但并非再一次向女孩证明“她是纯洁的”这一点,“自被帝皇选中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日后,你还将遇到比这种测试痛苦百倍、千倍,万倍的事,还是从现在开始就把力气存下来,好在将来面对那些东西吧。” “什么?”女孩茫然地看着她。 她要比藤丸立香高,骨架也更大,看起来也更强壮,但在现在,她还只是……一个女孩。 “你被帝皇选中了。”藤丸立香说,“你现在还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我……我知道,‘他’告诉过我。”女孩怯生生地回答,“‘他’说过这很痛苦,也说过我会死,但‘他’也说,会让我死得有意义。” 藤丸立香缓缓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想要让对方就此从这份本不该属于她的责任中解放出来,想要让她回家去,和她的父母重聚:在被选中之前,她是和她的父母躲在城中的某个地下室里的。 令原本失散的亲人再次团圆,令原本会凄惨死去的生命自由地活下去,令原本会就此停滞的人生在幸福中延续下去,这当然也是一种正确,但是—— “兰马洛克。”藤丸立香冷酷地说,“我需要你带着人和艾奥兰斯修女合作,查询并且销毁、模糊掉这个女孩的背景,编造一些不正确的说法来模糊掉真正的事情,告诉她的父母,他们的女儿要为更伟大的事业献身,因此他们此后都无法再见到她了——叫他们搬家或者用什么清洗记忆的手段也行,但不要杀人。我这么做是要在神秘学上模糊掉她存在的源头,而血亲的鲜血会让这件事轻易地出现破绽。” 在少女震惊的目光中,藤丸立香放开了她的手,只将对方一个人留在温暖的光斑之下。 她也在用一种更大的正确,对更小的正确执行谋杀。 没有人做了错误的选择。 咪(六点) 不改了,摆! (本章完) 071 假装这里有个标题 紧接着被下令处理掉的,是这女孩在受刑的过程中留下的所有血迹。 在当事人被安置进战斗修女会驻地的临时医务所,并确定由阿斯克勒庇俄斯对她进行深入检查的同时,她之前所经行过的所有地方、接触过的所有物件——刑房,询问室,桌椅板凳,甚至于艾奥兰斯修女的战甲,都迅速地遭遇到了强力清洁剂近乎破坏性的清洗。至于那些不可避免地沾了血迹,又因其本身的形状而难以彻底清洁的刑具,则被直接投进了焚化炉,以等离子反应产生的高温熔成了一堆碎渣。 藤丸立香毫不怀疑,如果给这里的人一个机会,他们必然会把那些沾着鲜血的刑具当做圣人受难的象征来供奉。这时候,她总算开始欣慰于自己所持有的权限实在过高这一点——就算她依然认为自己德不配位,但还是能借此(并狐假虎威帝皇之名)轻易地让修女们彻底且不打折扣地执行这个她们其实不很愿意的命令。 再然后,她在这个空出来的一小段时间里联络了一下狮鬃号,确认了目前的情况姑且不好不坏,只是正在等待帝国舰队内部情报传递的流程后,喜忧参半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问题吗?”因为兰马洛克带着他的火翼战士们去处理情报方面的问题了,现在在藤丸立香身边如此询问的是那位恐翼连长,扎恩提克·阿弗帕——泰拉裔,打过冉丹战争,功勋赫赫,毫无疑问是一位可靠的指挥官,由他来统领一支仅仅十人的战术小组显然是屈才。然而时更事移,他在一万年后的此情此景之下,只能得到藤丸立香忧愁的,迟疑的,稍微带着点忐忑的不信任感的眼神。 “阿弗帕连长,我毫不怀疑你的专业能力,但我们首先应该明确的一点是,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没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开始说别的,“我们现在所有的防御力量不是训练有素的星际战士,只是一群已经在持久的战争中不可避免地感到疲劳的星界军,并且,他们的装甲力量也在之前的拉锯战里消耗得差不多了。” 连长没有摘下头盔,但即便如此,他的惊讶也透过了一切遮挡,就算不依靠语言也清清楚楚地传达了出来。他没说话,不过显然已经猜到了藤丸立香接下来将会出口怎样的命令。 “于情于理,我们都得守住这座城市。”她说,“我相信,明天或者后天,我们至少就能从狮鬃号上正式空投增援下来,到时候事情就会变得简单。但在此之前,我们能调动的只有二十位黑暗天使的战士,两辆运兵车,以及本地的守备力量——本来我们就肯定要吃摄政的交通罚单,如果再把城市搞丢,事情就真的要大条了。” 藤丸立香的这个说法通篇没提具体任务,其实是给对方留出了一点拒绝的余地的。只要阿弗帕连长不想带着一堆凡人打这个烂仗,他自然可以假装没听懂然后放任当地守军自生自灭——可惜,他确实有一些不合时宜的自尊心,令他不想指挥那些在他眼中不合格的士兵,但他的自尊心更不允许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属于帝国的阵线白白丢掉。 “我明白了。”他带着一万个不情愿将这事应承下来,“我会去和这里的守军沟通,看看有没有需要填补、重建或者调动的地方,统筹这场防御战。” “……你确定你清楚这是一场防御战对吧?” “我当然知道!” 阿弗帕连长气冲冲地说,然后气冲冲地离开了。他在离开的同时还带走了他的整个战术小组,因此,现在藤丸立香身边只剩下兰马洛克留下作为安保的一位火翼战士。 在如此的一番折腾后,帕梅尼奥的太阳沉入了地平线。随着夜幕降临,藤丸立香总算是得到了一段能够休息的时间。她带着自己的保镖悄悄跑进了临时医务所,打算在这里蹭一张床或者一把椅子,可惜,在她还在寻找合适的目标时,完成了检查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出现了。 “她的情况不怎么样。”名副其实的“医神”开门见山地说,“灵能治愈了她表面的伤口,但也只是‘表面上’的那些而已。我暂时给她做了灵能阻断,但这只是暂时让情况停止恶化的权宜之计。暂时这样保持个一星期左右还无所谓,不过无论如何,一星期之内,我都需要风暴边界号上的设备和资源。” ——帝皇的灵能很暴烈。就算王座上的本人有意控制,这小女孩本身又恰好有合适的资质,那也不是区区凡人能够长期承受的事情。那女孩本人又对这类事情毫无经验,作为承接灵能的“瓶子”,她不知道该怎样关掉那个常开的“高压水龙头”,更不知道该怎样合理地将过剩的灵能排出去,长此以往,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作为容器的瓶子被过高的压力撑裂破碎。 现在的情况,则大概是瓶子刚刚出现一点裂纹的时候,阿斯克勒庇俄斯就替她关上了水龙头。虽然暂时不会有事,但已经出现的裂纹还是必须要修补。 “我明白,我会根据情况尽快安排。”藤丸立香疲惫地点了点头,“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就在明天或者后天的时候让船下来;如果不行,那就再用传送回到狮鬃号上去。” 阿斯克勒庇俄斯点了点头,随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他没有离开去做别的事,也没有当场催促就在过劳边缘的藤丸立香赶紧休息,就只是安静地待在原地,而他们所在的场景甚至是医务所。 这对阿斯克勒庇俄斯这种,在自己热爱到偏执的本职工作上多少带点工作狂的人来说,实在是……不太对劲。因此,藤丸立香有点疑惑地发问:“怎么了?这不太像伱啊?” “原话奉还。”阿斯克勒庇俄斯以惯常那种不留情面的态度冷哼,“我没想到你当着那孩子的面就说出那种话。” “我也没想到你会关心病患的心理问题。”藤丸立香先揶揄了一句,然后才补充说,“她没得选,也早晚会知道自己在经受什么。这样的话,我觉得比起藏着掖着,不如一开始就跟她说清楚。何况,拯救世界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将来再也没法跟父母见面了,不过是其中最为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阿斯克勒庇俄斯顿了一下,问:“这算是经验之谈?” “经验之谈。”藤丸立香扯出一个微笑来,转开了这个她无意多谈的话题,“话又说回来,你感觉怎么样?这一路上你都安静得有点过分,没出什么事吧?” “……我平时不够安静吗?” “两回事。我们可是降落在被瘟疫之神所赐福的阵地里,我可一早就准备好了当你想往深处跑的时候拽住你的对策——在周围有这么多‘新病例’的情况下,你确实表现得太安分了。你这一路上甚至没怎么说话,自言自语也没有。” “……触景生情罢了。”阿斯克勒庇俄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起,“在印度异闻带时的那个我,看起来也是那个样子吗?” ——这是说他在作为“护世神”之一时,以冥神阎魔的权能召唤死者作为士兵,又以水神伐楼拿的权能不断强化并治愈圣兽挡在迦勒底面前的事情。 作为被阻挡的当事人,藤丸立香只是耸了耸肩:“很明显不一样吧?至少那时候的战场很干净啊。” “嘁,用不着说这种话来糊弄我。”毕生以发展医术,维护“人的尊严”,希冀有一天“优秀的人不会因为神祇的愤怒白白死去”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生气地说道,“虽然只有记录,但那时候我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大概也猜得到。” “那就将之作为过去失败的经验引以为戒好了。”藤丸立香轻松地说,“而且我也在嘛。如果这一次,你的研究又因为什么怪事走偏了,我作为你的赞助商肯定第一个把拳头怼到你的脸上。” “自大也要有个限度。”阿斯克勒庇俄斯在鸟嘴面具后面轻笑,“现在你的身后已经拖着一个烂到*希腊粗口*的宇宙了,还觉得自己有空关心别人的心理健康吗?我自己就是医生,可不劳你费心。现在赶紧找张床睡觉去,我要去研究在附近采集到的样本了。” 他这样说着漠不关心的话离开,浮在半空中的长蛇却在将藤丸立香推向了一张之前留好的空床。 咪呜咪呜咪呜(无了,并干瘪) (本章完) 072 我们用DA的船带来了…… 索姆尼安静地走在马库拉格之耀号宽阔而华贵的走廊上。 在狮鬃号凭空出现在帕梅尼奥主星轨道上的六小时四十分钟后,相关的指令终于从帝国摄政的案头传递了出来。他作为这支“凭空冒出来的”部队的代表之一,受到了摄政本人的亲自召见。 在命令抵达的数分钟内,他们就通过亚空间传送来到了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并且接受了层层严密且谨慎的检查,最终被允许在监视下行走在这艘宏伟的荣光女王级战舰当中。 在这期间,索姆尼都尽可能像一个禁军那样地保持了安静与冷漠,但这并不意味着,在这段时间里,四周的人也一样和他安静且冷漠。至少,一同前来的那位黑暗天使鸦翼队长就因为自己的装甲颜色,与周围负责检查的人员产生过不止一轮争吵。 更别提,亚戈·赛维塔里昂,在面对他群青色涂装的表亲时,显然没打算停下嘴。 整体而言,狮鬃号当然是忠于帝国的势力,但如果要是细分,它上面目前装载着三个不同的团体——星炬厅下属迦勒底局,黑暗天使,以及午夜领主——倒也是事实。索姆尼在接收到召见的讯息后,考虑到摄政或许希望从不同的角度听取事件的全貌,因此做出了这个“各出一个代表”的决定。 他自己当然代表迦勒底局;黑暗天使这边,主事的人被藤丸立香带去了行星地面,故而他们内部推举了这一位在分不清什么意义上军阶最高的鸦翼队长;而说到午夜领主,最能作为代表的无疑是作为原体的康拉德·科兹,但考虑到他在大众的目光中现身后,在宗教、政治,以及安防保卫上可能会造成的各种影响,索姆尼还是选择了带这位一连长登上马库拉格之耀号。 但他实在没想到,赛维塔的战斗力在各种意义上都这么强。 在定义上,他姑且还算是狮鬃号的囚犯,因此在临行前,他只被允许以一套带有午夜领主标记的俭朴衣袍蔽体,双手上还佩戴着用于压制灵能力量的黑石手铐。索姆尼本来是希望以此限制赛维塔的行动,以在各种意义上减少他(至少是看起来)的威胁性,从而在与极限战士们的接触中令双方都能保持克制——可惜现在看来,适得其反。 套上了黑石手铐的赛维塔确实看起来比平时萎靡了一点,但差劲的身体状况显然带给他了同样差劲的心情,表现在外的,就是他很快开始平等地以语言攻击自己周围的一切。 在接受检查的这半个小时里,他首先对身边的鸦翼队长讥嘲了一番:“你们的头盔都是焊死在动力甲上的吗?说实话,上船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兰马洛克长什么样呢。” 他以此为中心思想发散了一番,然后又转火向周围那些对他和他身上的军团标志表现得非常不友善的表亲,嘲笑他们铠甲上过于华丽且累赘的雕饰说:“圣典上也要求你们这么做吗?写它的那位大人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在这一轮的辩论中,他甚至还让流弹擦到了因为相关人员在过程中产生了极大困惑,而迟迟不能结束监测流程的索姆尼的身上,表示:“那套金灿灿的装甲里面很可能其实什么都没有。”索姆尼想了想,回了他一句:“确实。”这才把他成功噎住。 但他也没有安静几分钟。等到他们勉强通过了初步检测,来到走廊上准备前往下一个关口的时候,赛维塔又再一次张开了嘴。在他真的说出什么让周围本来就已经很愤怒的极限战士们更愤怒的话之前,索姆尼眼疾手快地用手中长戟的杆部绊了他一下。 “你现在所作出的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索姆尼在对方的怒目而视中泰然自若地说,“会有人来评判伱现在的行为的。” 他想以此警告赛维塔收敛一点,但没想到,后者竟然像是听见一个好玩的笑话一样,爆发出一阵大笑:“难道你以为我会因此害怕吗?你这机器脑袋,你根本搞不清楚该怎么让一个人感到威胁或恐惧!随便来一个凡人都能在这方面做的比你好!” 四周的极限战士们因为某种索姆尼所不能理解的原因更生气了,他本人对此倒是完全不在意——赛维塔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理解。 “我同意你的观点。”他平静地这么回复,“我会在日后注意收集样本资料,并重新制定相应的策略。但现在,请你保持安静,这对我们接下来要进行的沟通更有利。” 再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赛维塔用诺斯特拉莫语骂了一句什么,低声抱怨着些“不可理喻”之类的东西,一路咒骂着继续向前。 就这么又度过了所有人都不好过的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通过了各种重复的检查,来到了谒见厅庄重、华贵且典雅的宏伟大门前。门前侍立的常胜军让开道路,允许索姆尼一行三人进去,在这段路程上一直陪伴着他们的极限战士则被留在外面。 这一个被用作谒见厅的空间非常宽广,可以毫不费力地同时容纳百人以上的团队在这里议事或等候。不难想象此处门庭若市的景象,但现在,这里显得空旷而寂寥,偌大的空间中只有帝国摄政罗伯特·基里曼本身,以及智库馆长瓦罗·狄格里斯,禁军护民官马尔多瓦·柯肯等一小撮他认为有必要出现在这里的人。 在如此伟岸的场景中进行召见或许也是作为谈判前哨的心理战中的一环,其中的一方强调权威本身会令其更利于在之后的谈话中掌握主动权。索姆尼能在客观上理解这一行为在心理学上能够成立的原理,但在主观上并无法感同身受。他身后的鸦翼连长,甚至在刚刚表现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赛维塔,都在这样的空间里,或者一位原体的面前,表现出少许感受到压力的肢体语言,但这对索姆尼毫无影响。 “就在那里停步,不要再上前了。”首先在这个大厅中响起的语句来自护民官柯肯。他厚重,且熊熊燃烧着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大理石制成墙壁中间,略微泛起了一点威严的回声,“你究竟是什么?为何冒用禁军的外表?” 不论是之前那些没有得出结论的重重监测,还是柯肯本身作为万夫团一员对同僚的熟悉,都能在转瞬间令他轻易理解“索姆尼不是禁军”这一事实,由他来首先对此发出质问也是合情合理的。索姆尼清楚这一点,但还是觉得这位护民官是不是有点太生气了。 “我的确不是禁军。”他开口,并认同对方的观点,“我的正式名称是英佩拉特·索姆尼乌姆(imperatorsomnium,帝皇幻梦号),出于效率、便捷性及在日常情景下避免歧义等原因,目前常被简称为索姆尼。我代表星炬厅下属的迦勒底局出现在这里。” 在这样说的同时,他也向在场的所有人发送了帝皇幻梦号的舰船识别码,以及王座厅与星炬厅对此进行认证与论证的冗长文件及电子印章。但这种“万年前已经战沉的舰船变成了禁军出现在眼前”的事情实在太过天方夜谭,护民官柯肯显然一时不能接受这种说法。他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但罗伯特·基里曼抬起的一只手阻止了他。 “这是一个很……奇异的说法。”极限战士原体这么说,索姆尼完全无法从他说话的态度与面部表情种判断他的真实想法,但至少,他选择暂时把这件事搁下,“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或许我的智库馆长会在更合适的场景中详细咨询这件事。” ——他肯定读过那些帝国官方冗长文件中的论述部分了,就在这几秒内。索姆尼根据他做出的反应而确信。那些论述语焉不详且晦涩笼统,但对于一个原体,或许这几秒钟的时间已经足够他通过动力甲上的伺服系统将之通读,并提取出“这是灵能仪式的产物”这一中心思想。 “至少对现在战时的紧急情况来说,我们只要确认他对帝国是忠诚的就行了。”帝国摄政这样对自己周围聚拢着的人们说,然后又转向索姆尼,“我们可以信任你的忠诚,对吗?” 这个问题令他有点生气,但索姆尼也理解罗伯特·基里曼在不明灵能产物上的谨慎态度,因此依旧保持着平静准备开口。可在他成功说话之前的那个瞬间里,柯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不信任它。”他这么说,甚至不肯在句子里用人称代词,“它很可能来源于某种我们不清楚的——” “注意你的言辞,护民官,你在对帝皇旗舰之一说话,请你放尊重一点。”索姆尼的声音也变得气冲冲的,“火那么大不如放下武器去后勤多喝两杯茶——要是我现在的主官在这儿,她肯定会这么劝你。” 这句话让现场的气氛突然卡住了,只剩下赛维塔吃吃的笑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柯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谁都能看出他因此气到快要爆炸。为了在护民官真正爆炸之前让谈话继续下去,罗伯特·基里曼不得不偏转了话题的方向: “我注意到你们带着黑色涂装的黑暗天使,以及一名午夜领主囚犯。”他简单地复述了自己眼前的情况,“我需要知道这之中的意义。” “是的,大人。但我们保持黑色涂装没什么深刻含义,只是在保持原样。”鸦翼队长朗声回复,没有在这个年代中的阿斯塔特面见原体时常见的拘谨,而是表现出了对自己所属军团的强烈自信,“我们在亚空间中迷航了一万年之久,此前我们正在原体的带领下于萨拉马斯星区对抗午夜领主。在回归现实后,我们还没有与现在帝国中的任何一个军团兄弟见过面,只是听说过他们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上改换了涂装。” 他在发言时将“军团”这个词咬得很重。这显然令极限战士的智库馆长有些生气,但原体本人只是对此报以一声似乎带点欣慰的轻笑。他没有在意这一点毫无杀伤力的挑衅,而是暂时放过这部分问题,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赛维塔:“我相信那是一段艰难的旅程,我为你们的遭遇感到遗憾。我也相信,这一位就是你们在迷航前的光荣战斗中俘获的囚犯?” 黑暗天使在这里尴尬地卡了一下,但他最后还是大言不惭地承认:“是的,这是午夜领主的一连长,亚戈·赛维塔里昂。”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罗伯特·基里曼的目光似乎在看着赛维塔,又似乎在看着什么遥远的地方,“我听说过你和多恩最出色的子嗣西吉斯蒙德的那场决斗,很可惜我们从没见过。” “是啊,太可惜了,大人。”赛维塔吃吃笑着,“您瞧,在过去的那些好日子里,您的模范部队和我们这些过街老鼠也确实没什么交集,不是吗?” 他可能是想要激怒对方,但罗伯特·基里曼显然没吃他的这一套。原体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询问黑暗天使:“我有些疑惑,他为什么在这里。我们通常不会允许囚犯影响我们接下来的议程。” “可当那个‘囚犯’非常重要呢?”回答他的是赛维塔戏谑的声音,“如果有一位囚犯重要到连露面都会引起极大的隐患,必须得找一个他可以信赖的代言人呢?” 极限战士原体危险地眯起了他冰蓝色的双眼:“亚戈·赛维塔里昂,我命令你把话说得清楚一点。” “行啊,事情本身其实再清楚不过了。”赛维塔以一种蔑视一切的态度笑着,“首先,我可不是黑暗天使的阶下囚。目前真正管制我和我的同袍兄弟们的是迦勒底局——说真的,至少伙食比在你们的船上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揶揄着身边的鸦翼队长,换来后者的怒目而视,直到大厅尽头的高台处传来原体威严的声音:“说重点。” “好吧。那就得说到迦勒底局到底为什么愿意‘收留’我们这些‘混沌战帮’的原因了,而您要的答案也正在于此,大人。” 已经在藤丸立香那里补习过一些帝国历史,甚至包含了很多堪称“密辛”内容的赛维塔,因为现状对某一段历史的戏剧性呼应而饱含恶意地笑着: “迦勒底局最初一个归属于午夜领主军团的囚犯,是康拉德·科兹。现在,我们的基因原体毫无疑问地也在狮鬃号上。” 罗伯特·基里曼因惊讶而瞪大了双眼,从座位上霍然起身: “——这不可能!”他如此惊叫。 咪(六点) 过后看行车记录仪(?)的咕哒:你说护民官不如放下武器去喝茶这点对禁军来说侮辱性有点高了。你不如威胁他说他将来上不了帝皇幻梦号的船。 索姆尼:细思有理,于是执行。 柯肯:???? (本章完) 073 不要让星际战士挑衣服 藤丸立香在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有大约十分钟的时间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昨夜梦里,她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和帝皇吵架。 这种清醒梦的记忆倒不至于在醒来之后迅速消失,各式各样关于这场战争的情报正在她脑子里乱转。亚空间虚无缥缈的预兆和物质宇宙中部队实际的调动衍生出千万种未来可能发生的局势,藤丸立香毫不在意地将之全部打包丢到脑后,爬起来准备洗漱。 在以简陋的条件简陋地处理过个人卫生问题之后,帝皇亲选的王座特使重新开始一天的活动:首先,她立刻发现兰马洛克自己已经回到了战斗修女会的驻地,还不知从哪带回来了一套适合“那个女孩”尺码的衣物,包括鞋袜。 “……我本来打算今天问问艾奥兰斯修女能不能给她找一套衣服的。”藤丸立香震惊地看着这位在以往总是和他的任何一位军团兄弟一样,显得非常不近人情的火翼大导师,“兰马洛克,我不知道你竟然这么贴心。” 兰马洛克反倒显得老大不情愿,就好像“贴心”这个评价是在骂他一样:“我可没有。我只是不希望因为她过于简陋的防护而被迫增加工作量而已。” “好吧。”假装事实确实是这样的藤丸立香拿走了他身边堆着的、连包装都没拆的成衣,尽可能控制自己不去思考,他到底是怎么在因战火而被废弃的服装店仓库里翻出这些东西的,“轨道上有什么消息吗?” “狮鬃号在一小时五十四分前传讯,已经成功和帝国摄政接洽完毕。极限战士原体希望在当前阶段、帕梅尼奥地表上同时推进的几个重要战场取得胜利、彻底夺回凯拉顿大陆后,空出时间来与您长谈。” “也不知道他是想和我长谈,还是和康拉德长谈。”藤丸立香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不过反正,他到头来都得跟我谈很久,不管是有关这场战争的事,还是和帝国相关的别的什么东西。” “您对他似乎有意见。” “其实没有,但他是老实人。”少女漫不经心地说着一些最好不要让其他人搞清楚,句子中的“他”到底指代谁的话,“欺负老实人最好玩了,但总归不能欺负得太狠,不然良心会痛。” 兰马洛克本想说点什么,但他及时地回想起在不到一周前流行在狮鬃号上的某段长度约十五分钟的视频文件,并及时地闭好了嘴,目送对方带着所有替换的衣服钻回到临时医务所的重重帘子后面。 —— 藤丸立香到的时候,女孩已经醒了,正在床上抱着膝盖坐着,被子只盖着她的脚。她听见脚步声后,就转过头来怯生生地看着大包小裹地钻进帘子的藤丸立香,后者毫无阴霾地对她笑了笑:“早上好。” “……早。”她有点呆愣愣地看着花花绿绿的成衣包装,说。 “省略掉所有不重要的前情,你现在得换衣服。”藤丸立香指着她身上那件单薄且沾了血的白裙子,上面的痕迹已经在干透之后变成了红褐色,“或许之前可以,但现在,你不能就穿这个四处乱跑。伱甚至没穿鞋子。” 说着,藤丸立香就拖过一边的椅子,坐在上面开始拆各种各样的成衣包装。那女孩陡然一下恍然大悟,仿佛到现在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件事一样,困惑地说:“……但之前从来没人想到这个。” “朴素的衣着和赤足象征宗教上的苦行。一位圣人是这个形象是很恰当的。”藤丸立香一边拆一边说,“但我才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只知道在帝皇不分给你灵能的情况下,你只穿一条裙子可能会着凉,没有鞋子就连路都很难走。” “……我不确定。”女孩犹豫地说,“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离开了吗?” “没有,‘他’一直在,只是我们想办法暂时切断了你和‘他’之间的联系。”藤丸立香回答,“与‘他’的联系紧密是好事,但你还没有学会该如何驾驭从联系中自然流淌过来的力量,如果不把你们隔开,或许一个星期之后你就会因此受到不可逆的伤害。不过这个是暂时的,等你学会该怎样调控之后,我们就会把限制解开——我真不该盲信星际战士的眼光,兰马洛克到底挑了些什么东西在这里!” 她拆了半天,得到的结果……怎么说呢,是衣服,尺码也对,但材质几乎都是些粗糙厚实的布料,款式上也只考虑了耐磨防风之类的实用性,因此难看得惊天地泣鬼神。另外,很理所当然但又很造成困扰的一点是,单从材质上来讲,这堆东西里唯一能贴身穿的,有且仅有袜子。 ……谢谢他还记得,凡人穿内衬粗糙的靴子之前是要穿袜子的。 藤丸立香恶狠狠地盯着在病床上铺开的一件外套、两件不同款式的内搭和一条裤子,就好像她被这些死物强烈地冒犯到了一样。这个景象让病床上坐着的女孩忍俊不禁。 “没关系的,我可以忍耐。”她说,“我知道现在资源紧张,这些东西已经很足够了。” 女孩从床上跪坐起来,穿了袜子,然后捏了捏裤子的内衬,遗憾地将它放弃。她根本没碰那两件一看就知道又硬又扎的内搭,把自己的双腿顺下床来穿了靴子,没换掉沾血的白裙,就将它当做内搭,裹上了难看的厚外套。 “我这样就行了。”她如此宣布,而藤丸立香以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她的全身上下。 “主要是鞋子,如果不合脚的话一定要说。”后者如此强调,“今天先走走看,觉得不舒服的话不要忍着,我会想办法弄更合适的来。将来我们可能会经常接近战场,到那时鞋子不合适的话就会很致命。” 女孩懵懂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以后……会去哪?” “你跟着我。”藤丸立香回答,“名义上我是审判官,你是审判官侍僧,实际上这些阶级权限之类的东西都随便,我无所谓。我会尽可能教给你作为‘帝皇亲选’应该有的工作方式和技能,等你学成之后的将来某一天,或许你会成为我的继任者吧。” 女孩看起来非常困惑:“但‘他’说过我会死……” “我也会死。人都会死。这是句废话。”藤丸立香以混不吝似的说,“反正你跟着我,我肯定保证你的死期绝不会在最近。” 随即,她拽起了女孩的手:“好啦,我们去整理一下随便吃口早饭,然后开始今天的工作。我知道你还很懵,不过情况紧急,实习上岗第一天就开始做实践任务也没办法——” 女孩就这样一脸茫然地被扯出了帘子后面,跟着藤丸立香穿过了病床间的过道,一路跑到了医护区的外面,重新见到了等在原地的兰马洛克。可能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黑暗天使,女孩在面对兰马洛克的黑色甲胄时显得有点拘谨,但又被藤丸立香拉着,不得不向对方靠近。 “我们回来了,今天目前的预定是去一下市中心的泰罗斯大教堂,在那里设置一个灵能节点。具体要花多久得看教堂本身的损毁情况,不过应该不会在那里停留超过三小时。再然后我们传送回风暴边界号一趟,看看摄政有没有空‘长谈’,只希望阿弗帕连长不要怪我们把他扔在地面上。” 藤丸立香以很自然的态度安排起日程,然后回身拍了拍随着她逐渐展示日程表的过程,因其中能被理解和不能被理解的部分而越来越紧张的女孩:“别担心,目前你还只是见习,基本上在一边看着就可以了。哦对了——” 她又转回兰马洛克的方向,介绍道:“这位的名字是‘凯莉亚’。” 藤丸立香带着一点自豪地,说出了这个她和帝皇吵了大半夜才被同意保留下来的、女孩原本的名字。这三个简单的音节由她说出口的那一刹那,就连完全不懂灵能的兰马洛克也仿佛感受到了一阵暖流在瞬间充斥了他的四肢百骸。 ——只有十五岁,被迫离开父母,断绝自己从前的一切人际关系,被架到“圣人”位置上的这样一个年轻女孩,如果要连自己原本的名字也一并放弃的话,实在是太可怜了。 或许帝国人不会这么觉得,但藤丸立香坚定地认为如此。 于是,在耗时半个夜晚、除当事人外无人知晓的争吵后,这个名字现在受到帝皇的保护。 咪呜(无了)。 小女孩是叫凯莉亚吧……(记忆模糊,宇宙海豹) 不准说我短!今天7k! (本章完) 074 舞台装置与场工 “机械降神?”凯莉亚咀嚼着这个陌生的高哥特语词组。 作为生活在大奥特拉玛的孩子,她在文法学校中也有高哥特语的必修课。她还在学习,不敢说自己已经完全精通了这门语言,但即便如此,她也明确感觉到藤丸立香的发音与她在学校中学到的明显不同,这短短三个词的排列顺序在语法上也有点古怪。 “这是起源于古希腊时代的拉丁文短语。”藤丸立香解释,“那时候,人类才刚刚在泰拉上构筑起文明,‘戏剧’这一演出形式古希腊地区非常流行。那时候,当剧情中的冲突陷入胶着时,剧作家为了收拾残局,便会设计一位具有强大力量的神,让它突然出现在舞台上,将难题解决。扮演这个‘神’的角色的演员会在剧情进行到这一情节时被机械装置载到舞台上,而非正常从幕后上场,因此后来人们就把这类情节称作‘从机械中走出来的神’——这短语和机械教没有任何关系。” 凯莉亚将这段解释消化了一番。出于对这段内容中的各个要素的偏好,她略过了“古希腊是什么”和“拉丁文又是什么”这两个问题,直接提问:“但这样不会让整场戏剧中的转折看起来太生硬吗?” 藤丸立香点头认同,并补充:“也有人认为,这种生硬的转折只是给观众制造出了虚假的慰藉,是不应该被提倡的。但我的观点是,虚假的慰藉也是慰藉——何况,我们又不是在演一出戏剧,而是真正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能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那么就算机械降神、转折生硬又何妨呢?” “……好像确实是这样,但我不明白,”凯莉亚在教堂广场上铺散着的瓦砾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这和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呢?” “简单说来,迦勒底局就是负责‘机械降神’的部门。这是我们首先需要明确的工作定位。我们当然可以跳到战场中心,借用帝皇的灵能立下丰硕的战果,成为一场战斗中毋庸置疑的重要角色——但我们通常不那么做,因为一场战斗的成败往往影响不了至少以星系为规模的整场战役。” 藤丸立香这么说: “我们的任务是细致观察,抽丝剥茧,在对舞台上的角色提供帮助的同时,找到真正的那个对全面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点,然后在那里‘机械降神’,让整个故事变成‘好结局’。” “……我不知道,我很可能无法胜任。”在短暂的思考后,凯莉亚有些丧气地说,“这听起来很像童话故事中,那些帝国英雄会做的事。我不觉得我能做好。” “你只是还不知道该怎样做,这些我都会尽可能地教给你。”藤丸立香耸了耸肩,“但我也是头一次当老师,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 在凯莉亚有点惊讶的目光中,藤丸立香在原地停下脚步,打量着泰罗斯大教堂虽然已被炸毁、但仍然高耸入云的正立面。教堂顶端巨大的黄铜天鹰座像虽然因为战火蒙尘,但依旧高踞在塔楼之上,俯瞰着地面上的一切。 与她们同行的还有负责安全保卫的兰马洛克以及艾奥兰斯修女,但这两者出于不同的原因,都没有加入两位女孩的谈话。 直到藤丸立香转向了艾奥兰斯修女的方向:“我注意到,泰罗斯的建筑大多是塔楼制式。” “是的!”在回答的同时,修女就像是获得了莫大荣耀那样地挺起胸膛,“帕梅尼奥的人民认为,高耸的建筑更能令他们在精神上接近神皇。不过即便在轰炸开始之前,整座城市中也没有任何一个建筑要高过神皇在此地的居所。” “原来如此,谢谢你,艾奥兰斯修女。这和我猜测的差不多。”藤丸立香这么说,强迫自己不要过多注意再一次无声地陷入过度兴奋的高阶修女,开始环顾广场四周的断壁残垣。 这附近显然经历过不止一轮猛烈的轰炸,他们在来时的路上还经过了几个岌岌可危的塔楼残骸,然而这附近几乎没有什么还正常立着的建筑了。显然,投向混沌后,懂得该如何娴熟使用亚空间之力的敌人们也明白,“教堂即是神祇在地上的居所”并不是一句完全的空话,作为信仰汇聚之地,一间教堂是有必要被彻底地从地图上抹去的。 但瘟疫战士们显然没有把这件事做得特别成功。断壁残垣中,教堂唯一依然高耸入云的哥特式正立面正无声地彰显着这一点。或许是摄政的轨道支援来得及时,或许是教堂本身的建筑质量过硬,又或许是神皇保佑,总而言之,敌人在将这里彻底炸平之前就离开了,并且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派飞行器回来。 不论他们是认为整座教堂的建筑主体已经垮塌,因此而产生了疏忽,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无力再次执行一轮轰炸,都令事实在此时此刻给藤丸立香留下了……“可乘之机”。 “‘高耸的建筑更接近天空’,客观上来讲,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藤丸立香背诵般地说,“天空之外即为银河,银河之中存有神圣泰拉,神圣泰拉之上设有王座。因此,我们也可以说‘高耸的建筑更接近帝皇’。” 在文法学校中接受过少许科学教育,对宇宙和银河有一定认知的凯莉亚有些莫名其妙:“这虽然是事实,但……帕梅尼奥与神圣泰拉之间的距离以光年计算,只依靠建筑,最多也就能接近几公里这种可以被忽略不计的数值呀?” “神秘学上的事情不应该用太科学的思维来理解。”藤丸立香解释,“一个可能的说法是,‘高度本身不具备特殊的意义,但当人类赋予了它意义之后,它便有了意义’;另一个可能的说法是,‘当在一地长期繁衍居住的大多数人都相信这一说法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意义本身就会通过人群的集体无意识被嵌入亚空间当中’。我也不清楚哪个说法是正确的,又或者两个都是错的,正确的解释另有其他——我也没打算像个学者一样细究这个现象的原理,对我们来说,只要这个象征意义上的规律能用就行。” 凯莉亚看起来很困惑,藤丸立香因此而意识到,现在立刻就解释这部分的内容或许还太早。 “有关神秘学的知识,或许等过后我们暂且安顿下来时,再安排课程细说吧。”藤丸立香把话题重新拉回到迦勒底在帝国中的职责上,“还记得刚才那个‘机械降神’的比喻吗?” “记得,我们要寻找关键点,在恰当的位置‘机械降神’,让故事变成‘好结局’。” “是的,我们在‘机械降神’。但必须记住,能够担当‘神’这个角色的往往是帝皇,而不是我们。”藤丸立香向着教堂仅剩下的那部分高举起手中的天鹰权杖,仰视着高耸断墙顶端的另一只黄铜天鹰,“我们接续着帝皇的灵能,因此可以做到绝大多数人无法想象的事。但必须要时刻谨记,这不是我们的力量,是帝皇的力量。我们只负责引导帝皇的力量,让它们在正确的地方以正确的方式显现——换句话说,我们是在‘机械降神’的部分里,负责搭建‘将神推上舞台’的机械装置的场工。” 说话间,她手中权杖顶端的天鹰已经亮起了微光。随即在下一秒,矗立在断墙顶端的天鹰座像也应和般地、从眼睛的位置同样绽放出了金色的光芒。四周没有风,但地面上的砂土无风自动,紧接着是小块的瓦砾,再然后是较大的石块,几秒种后,就连本该需要起重机和吊车才能挪动的大块建材或金属,也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这场无机物的大游行,以一种和谐的秩序从地面上起飞,向着教堂的残骸飞去。 不论是出于对宗教,对力量本身的敬畏,还是二者皆有,广场上的另外三人都在沉默中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被摧毁落地的材料回到了原位,被烧毁或弯折的雕饰重新变得完整且光鲜;偌大的教堂在几分钟之内自它本身的残骸中重新升起,拼凑后以砂土填补的裂痕在金光中消弭;整洁的艺术性再一次自建筑中浮现,教堂后方的自鸣钟也在此时恰当地响起神圣的曲调传遍了泰罗斯城中的废墟,仿若一次欢庆,又好似一场宣告;某种无形的波动以教堂为中心,向着整座城市扩散。不论是平民、星界军、战斗修女,还是阿斯塔特,在此时,都近乎同步地感受到了这种温暖的涟漪。 “‘神皇的灵居于此处’。”艾奥兰斯修女握住了胸前的国教坠饰,原地跪倒,在这神圣的一幕下流着泪喃喃地念着祷词。兰马洛克安静地悄悄挪动脚步,离她远了一点。倒是目瞪口呆的凯莉亚对这件事接受得最好,好奇地向藤丸立香提问: “这是怎么做到的?” “好问题,我也不知道。”后者理直气壮地回答,“这事儿伱大概得问帝皇——就像你之前净化井水时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样,我也只是做了帝皇灵能的中转站,令他的力量能够跨越帷幕的阻隔,渗入现实中而已。实际修好教堂的是他,让自鸣钟响起来的也是他,借此将整座城市纳入保护的也是他——你看,我们不过是负责搭建舞台装置的场工,做的工作本质上不过是,在恰当的时候让该上场了的‘神’能站在舞台上而已。” 藤丸立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转向了兰马洛克: “转告阿弗帕连长,敌人的攻势可能会在接下来增强。他或许会需要更多武装力量来固守阵线,我会尽可能让帝国摄政在明天中午之前向城市中派出增援。在那之前,战线或许得依靠狮鬃号本身搭载的力量维持,船上会需要你发布的空投许可——另外,我还需要发布防空警报预告。” ——同样仰仗亚空间力量的瘟疫战士们,乃至帷幕后欢欣地筹备着一切的恶魔,不会不理解城中发生的异象代表着什么。 咪(六点) 泰罗斯的建筑都像塔楼是原作写的,为什么泰罗斯人喜欢建塔楼是我编的(你)。 哈哈,又忘了定时了!(爽朗) (本章完) 075 一些有关自我认知的问题 约两个小时后,彻底检查过泰罗斯大教堂的灵能运转的藤丸立香,带着凯莉亚与兰马洛克使用灵能传送,回到了风暴边界号上。 兰马洛克在这里只是借道,他要回到狮鬃号上去主持调度问题。藤丸立香无意关注他们那个一环套一环的运作方式是否会在这个任务中产生变动,黑暗天使向她保证了城市的防守任务绝对不会出错,她能确信这一结果就够了。 凯莉亚倒是略有些好奇地看来看去,显然对这个与帝国中常见的装修风格大相径庭的环境非常感兴趣。藤丸立香在自己房间的附近另找了间空置的屋子将她安置了下来,又拿来小库暂时借给她作为在船上的向导。凯莉亚花了点时间才接受了这么一个活玩偶的存在,好消息是她没往憎恶智能之类触碰帝国红线的方向思考,坏消息是她可能因此对迦勒底本身产生了一些错误的理解。 藤丸立香很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了一遍又一遍:晚些时候阿斯克勒庇俄斯会来给她做进一步的诊断,以便制定行之有效的疗程,房间里的东西可以随便用,如果饿了就去找食堂……之类的话,直到凯莉亚也觉得烦,甚至烦到可以令她鼓起勇气直接把藤丸立香推出房间为止。 后者站在门口反思了几秒钟,得出了“自己可能已经变成卫宫妈妈的样子了”,而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往主控室的方向去了。 可惜,等真正抵达之后她才想起,索姆尼现在不在这里。作为代表前往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三个人都没回来,只被允许向外发了两次通讯。现在他们具体在这支舰队的旗舰上做什么,恐怕只有当事人和摄政知道。而在索姆尼不在时,占据了控制室中他原本位置的,是康拉德·科兹。 午夜领主原体现在变得非常干净。这句话的意思是,连他的上一次人生也一同算上,可能只有他刚出羊水舱,或者刚被重塑过形体的这两个时候,才会比现在干净。与此同时,他甚至还在摆弄放在控制台上的那个小小的便携式星图投影仪,似模似样地研究着上面显示的当前战局,看起来在揣测午夜领主舰队将要跃出亚空间的地点,仿佛他确实要肩负起作为一个“原体”的职责那样。 藤丸立香很确定,她在毁灭之爪号上慷慨陈词的那一番话,科兹是听了进去的。但这个“听进去”之后,这些话和他脑子里原本根深蒂固的固有观念之间发生了什么,又是为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可完全不知道——说到底,就连科兹“现在这个样子”具体来讲是什么样子,她也基本说不清。 但就这样看是看不出什么的。她警惕地绕到科兹跟前,伸手一把抢过那个只有她巴掌大的投影仪(而后者就任她从自己指尖把东西抢走了),扫了一眼对方的表情,然后低头,按照昨夜里清醒梦中帝皇向她展示的局势更改投影的内容。 “我注意到那个医生没跟你们一起回来。”看起来不像离开过主控室的科兹说,“黑暗天使的人数减少,那自然是被部署到地面的战场上了。但在这样的战场上让能救命的医生离开你身边?我不觉得这是个明智的选择。” 藤丸立香因此有点惊讶地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又将视线挪回到了投影仪上:“只说现在的话,那些受伤的士兵和生病的平民比我更需要他的力量。何况,阿斯克勒庇俄斯不会一直待在地面上,等他规范了医务所对抗亚空间瘟疫的执行流程,他自己就能从行星地表回到船上来。” 科兹对此不置可否:“我还注意到,你带回来一个和伱差不多大的女孩。” “帝皇发现她的体质很适合承载他的灵能。”藤丸立香头也不抬,“我必须干预,不然最多十五天,她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了。” “也许要不了十五天,又或许一百五十年。”科兹冷哼着,“有的时候我真觉得你讨厌——本来清晰得可以一眼望到头的未来被你一搅合,立刻就变成一团前途未卜的乱麻了。” “对你来说这不是好事么,可以有效控制你再次按自己读到的预言出昏招。”一个阶段的工作告一段落,藤丸立香从投影仪上抬起头,直视着科兹那双近乎纯黑的眼睛,“我怎么觉得,你在这几句话里一直在炫耀你的能力增幅了。” “我只是更加地认清了我自己——这还是拜您所赐,女士。”科兹故意做作地拿腔拿调起来,“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 “我毫不怀疑这一点,但我很怕你所谓的‘认清了自己’只是表示你的想法又钻进了另一个常人都不太能理解的牛角尖里。” “我不好说,毕竟我意识到,我从来就没理解过你口中的‘常人’。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科兹带着一种对任何一个与他熟悉的人来讲都会被划为“恐怖场景”的开朗笑容,豁然开朗般地说,“我只是在思考过后逐渐意识到了,‘人’确实是有复杂难测的多样性的,而‘神’基本上就是一群无血无泪的混蛋,至于‘原体’,则是被夹在二者之间的某种东西。” “……这倒是新颖。你想借此表达什么?” “你觉得我在之前的那副样子比较偏向于哪一侧?” “对我来说每个个体都是不同的,因此你就是你。” “讨巧的说法,但在我面前,这可行不通。”科兹略带威胁性地挪动了自己的位置,更加靠近了藤丸立香的方向,“我是‘审判者’,‘审判者’不需要模棱两可的回答,‘a’,或者‘b’,你得选一个。” “……哎。”藤丸立香沉重地叹了口气,“最多还有几个小时,你就得和你的兄弟见面了。非得逼我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之前对你说些难听的吗?” “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场合。我们从来都不喜欢对方,我也不喜欢亲爱的摄政大人所偏好的那些……温吞且繁琐的把戏。” “但帝国人会觉得这是个重要的场合,罗伯特先生肯定会因此而做出一定的妥协。”藤丸立香面无表情,“你猜他会不会带着可信的外人来记录这一幕?” “你大可以不要顾忌这些。说出你的真心话,然后你就会发现我今非昔比。” “最好是这样。”藤丸立香再次低下头去,对着投影仪中的星图,开始下一阶段的修正,“给我一点时间组织一下语言。” 沉默就这样持续了大约四分钟,期间只有投影仪按键被戳弄时发出的细小咔哒声。等到全部的整理与修正结束之后,藤丸立香把投影仪重新放在了面前的桌上,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丝毫没有停顿地开口: “要我评价的话,从前的你是个‘怪物’。” “‘怪物’。”科兹令人意外地没有生气,而是饶有兴趣地咀嚼着这个单词。 “没错。怪物。‘人’是社会性动物,许多令‘人’之所以为‘人’的品质都不是先天具备的,而是需要在社会中后天习得。但你显然缺失了被亲长教导这个环节,诺斯特拉莫的社会又无法教给你什么正确的东西。 “你有一套来自帝皇的善恶观和正义感,对这些东西的偏执加上你强大的力量,令你看起来像一个执着于严苛正义和以恐惧打造服从性的‘神’。但事实上,你又不是神。神是即便自我毁灭也必须坚持自己所属的规则的存在,而你做不到。 “帝皇在制造原体的时候没有为你们配置那样冰冷无情的心智,你会质疑,会软弱,会恐惧于自己预见到的未来。这本来是‘人’所必要的一部分,是能令你更加理解常人想法的必要因素,可它们却令你偏离‘神’的道路。但你残缺的心智又令你显然无法成为‘人’,最后就只能卡在‘二者皆非’的中间。” 藤丸立香的话说完了,主控室里因此暂时回归了寂静。令人惊奇,且非常值得称赞的,科兹本人并没有因为这一系列长篇大论的评价而气急败坏——藤丸立香看得出,他的确有点生气,但他确实压制了自己的怒火,逼迫自己思考对方所说的话。 原体的思维转得很快,因此科兹若有所思的神情几乎只持续了一秒,他便整理好了语言:“既然‘怪物’的路是无法走通的,那么你认为,我应当成为什么呢?‘人’还是‘神’?” 藤丸立香思考了一下,回答:“‘原体’。” “这可是没出现在问题里的选项。”科兹又显得有点恼火,但藤丸立香振振有词: “但你确实是原体。”她说,“你生来就介于人与神之间,既然缺乏贴近任何一边的能力,为什么不就在中间开一条路出来呢?何况,你本来也是这么做的。” 科兹,很惊人的,在此时显得不太自信:“我‘本来’时失败了。” “失败是成功之母。当做经验教训把它记住,告诫自己这样不对就是了。”藤丸立香浑不在意地说,“从前有人跟我说过,真正的勇士不是从未失败过的人,而是失败过几百次、几千次之后,还能再次爬起来向同一个目标冲击的人。你可是原体,你的人生还长得很呢。” 她说完了话,原地转了两圈,脑子里默数了一遍接下来要做什么,最后伸手把原本放回桌上的星图投影仪拿起来,塞进了自己随身的口袋,然后转身离开主控室。 “别忘了,过会儿我们得去跟罗伯特先生见面。”她最后扔下这句话,从房间里离开了。 咪呜(无了)。 其实这段,是剧情一脚油门踩过去之后才想起来踩过头了,闪现帕梅尼奥之前本来还有一段科兹和赛维塔秉烛夜谈(?)的故事。大家想看的话我拾掇拾掇,等哪天整个番外出来。 除此之外本来还有一段立香和蝙蝠崽们赌诺斯特拉莫传统纸牌戏的故事,不过我找了半天实在是没找到那个玩意儿规则到底该用什么代,找着找着就忘了。如果大家想看……(你闭嘴) (怎么开始用贷款番外拖剧情进度了) 牌佬停一停!不可能的!打游戏王最大的问题是我不是牌佬! (本章完) 076 一款万众瞩目的兄弟见面会 罗伯特·基里曼很难相信他从狮鬃号的代表们口中所听到的一切是真的。 在意识到这三人带来了一些难以置信的消息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召唤他认为可信的人,将他们分开问询。在这种近乎审讯般的情况下,他们之间的说法依然能勉强相互印证,其实已经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了。 首先是康拉德·科兹。这个问题虽然不是第一个被摆在罗伯特·基里曼眼前的,但却无疑是份量最重的一个。帝国摄政在战败于色萨拉、被迫进入静滞力场之前,就已经听说过这位兄弟死去的传言。作为一个原体,康拉德的死亡方式显然草率得有些过分,但鉴于那时候他已经完全被自己的预言能力折磨疯了,而一个疯子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基里曼本人因此对这一流言的内容将信将疑。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曾听见的传闻有误。但随后,他就得到了两个版本不同的、有关“康拉德·科兹是怎样复活”的故事。来自索姆尼的那个简洁但是笼统,只表明这是一种耗费甚巨的灵能仪式的最终结果;另一个详尽但是可信度存疑,基里曼毫不怀疑,其中内含的、颇多对帝皇与迷信行为带有嘲讽意味的具体细节,不过是赛维塔临时编造出来捣乱的内容。 ——再然后,他得到了一个从黑暗天使鸦翼队长,耶拉米尔·拉瑞恩那里,被做过加密、在一路无人观看内容的情况下紧急转送过来的,约十五分钟的视频文件。 罗伯特·基里曼大为震撼。 他在震撼之余思考了一下,销毁了自己手中的视频。然后警告了拉瑞恩队长:与一个活生生的叛变原体有关的视频影像一旦流出,很可能会在当今的帝国中引起谁都不想见到的强烈负面连锁反应,并要求对方应当销毁此视频的绝大多数副本,且做好信息管制工作。 他猜这群狮王的子嗣们会因此抱怨他刻板无趣,但在这个年代里,这是必要的行为。他不去思考自己选择这样做的原因中,是否还留存着哪怕一丁点的、对康拉德·科兹的兄弟情分,而是转而将意识的重心放在视频中另一位主角身上。 然后,帝国摄政从索姆尼处得到了“帝皇亲选、王座特使、希望之子、长夜之星、饮罪者、大导师(thegrandmaster)”这样的一长串头衔,从鸦翼队长那得到了一个“懂得分寸、还算不错的合作伙伴”的注解,甚至赛维塔也一反常态地表示“你们最好对那位女士放尊重一点,她可确实代表着帝皇的意志”——但考虑到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犯下的累累前科,这句话的可信度也存疑。 只有名字的部分是确定的:藤丸立香。 这是一种陌生而古老的语言,哪怕对基里曼来讲也是如此。甚至于,他能够辨认出这个名字来自于“一种陌生而古老的语言”,而非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某个帝国偏远地区知名度极低的方言,还得归功于他作为原体具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即便是在大远征时期,这种语言也被认为早已在旧夜中最黑暗的时代降临之前彻底死去了。 据此推论,或许这名字真的来源于某种与那种古老语言发音相似的帝国方言,这样显然在逻辑上更加合理,但基里曼对此有一种几乎可称为顽固的直觉。他就是无端认为,这个名字属于那种连他也只在记录中有过惊鸿一瞥,甚至不清楚它的绝大部分音素该如何发音的古老语言。 这也是一个令人疑惑的要点,不过基里曼暂时丢开它,试图搞清楚狮鬃号为什么来到此地——重点是,他们是怎么在一瞬间里毫无预兆地出现的。这部分内容显然变得相当繁杂,受基里曼信任的审讯官在询问和整理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以至于在关心这些问题的同时还在同时指挥凯拉顿大陆上的数场战役的帝国摄政在博弈中拿到决胜赛点之后,相应的报告也没有出现。 基里曼花费了大约两毫秒的时间权衡了一下,决定不继续等待这些报告被呈上来。他将已经进入垃圾时间的战争暂且放下,把统筹指挥权交给护民官柯肯,召唤了智库馆长与寂静修女,准备亲自登上狮鬃号一探究竟。 “我不确定这是否明智,大人。”智库馆长狄格里斯谨慎地建议,“我们确实无法分清这到底是一个奇迹还是一个阴谋,在我们成功搞清楚这一点之前,或许不应该如此冒进。” “但我们需要面对的问题太过敏感,一位叛变原体……”基里曼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整个问题都说明白,他相信自己的子嗣能够借此只言片语充分领会后面的未尽之言,“……在我们了解到的信息足够做出正确的判断之前,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我们不能让他们登上马库拉格之耀号,所以我们过去。” 这没能彻底说服智库馆长,但罗伯特·基里曼决心已定。在原体不容违逆的意志下,狄格里斯不得不同意推进这一行程,但他仍设法说服原体,带上了比正常情况下所需要的更多的护卫队。 来自子嗣的关心与维护令基里曼感到愈发沉重,但他督促自己,不要将这些情绪体现在自己的脸上。对于一位政治家来说,这本是基本的素养,只是自他醒来之后,他这样做的次数越来越多,能允许他顺畅地表露自己感情的场合越来越少,以至于政治家的面具几乎已经在他的面孔上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壳。 他就顶着面孔上的一层壳踏上了传送台,在亚空间的推挤中在转瞬间来到了狮鬃号上。狮王的这些黑甲的子嗣们如他在万年前留下的印象中那般矜持且骄傲,整个队伍在静默中被引领着,穿过以深绿色帷幔和庄严的壁画装点的走廊,抵达了一间明显带有源自卡利班的装饰风格的大议事厅—— “你好啊,基里曼,我的兄弟。”一个轻柔的声音自议事厅中的大圆桌后面传来,它的音量不高,仿佛只是低声絮语,但却奇迹般地在整个空间内反复地回荡,准确而清晰地钻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或者我该叫你帝国摄政,大奥特拉玛之主,复仇之子,战斗之王,团结之刃,以及其他一长串伱其实拥有但我不知道的头衔?” 坐在圆桌后面的康拉德·科兹,以戏谑的态度如此发言。 咪呜(六点)。 就短,今天就短,下一更也短,不然我会猝死(安详)。 (本章完) 077 蝙蝠挑衅.mp4 应当至少有人对口出狂言者怒目而视。在基里曼的护卫队中,事情本应如此,但甚至包括罗伯特·基里曼本人,都没有人来得及对此及时做出反应。 一个原体存在于此,只是初次认知到这件事本身,就是对所有人精神的一次冲击。原体是帝皇最完美的造物,仅仅是以目光接触到这绝伦的作品,就足以让观者的心神为之震动。常胜军们或许本以为,在长期与自己的基因之父接触的过程中,他们已经逐渐地习惯了这一点,但他们在这一刻陡然意识到,原体和原体之间,也是不同的。 罗伯特·基里曼与康拉德·科兹,显然非常不同。 若说前者是自大理石台面上走下来、与人偕行的威严神像,那么后者就是高踞在闳宇崇楼的顶端、向下俯瞰的可怖石雕。康拉德·科兹坐在圆桌后面,深蓝色战甲上华贵但狰狞的雕饰托举着他苍白的面庞,漆黑的双眼与长发令他显得如同一个阴森的鬼影。如同审视,又如同剖析般的目光自然地存在于那双眼睛里,宛如实质,叫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发自本能的畏惧与恐慌,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其形象本身中毋庸置疑地蕴含着一种美感。 基里曼的护卫队大多是因此而怔愣,而于他本人来讲,原因则完全不同。虽说他们二者上次“见面”时,所有环节都闹得很不愉快,但基里曼还不至于因此忘记他的这一个疯疯癫癫的兄弟到底是什么样子。 ——然而,科兹现在看起来完全不疯了。 午夜领主原体身上丢掉的,看起来不仅仅是时刻存在的痛苦与歇斯底里的疯狂,还有原本被留在铠甲上作为装饰的罪人遗骨。总之,他看起来现在出奇的整洁干净,令基里曼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由别的什么人假扮的。 但他非常确定,不是这样。或许有人能够通过各种手段伪造一个原体的外形,但原体本身所自然散发的气质与压迫感却无法造假。基里曼非常确定,自己眼前的这一位就是康拉德·科兹,虽然他形象大变。 “你和以前相比不太一样了。”然而,首先这么说的反而是科兹,“我还记得万年前的那场庭审,那时候你们三个璀璨的金发甚至令我连抬头看你们一眼都困难。要是当年伱是现在这副尊荣——” 一个小小的敲击声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人们据此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座位里坐着一个抱着天鹰权杖的凡人女孩。她的存在感几乎完全被科兹吞没了,但勇气显然没有——她正对叛变原体怒目而视。 “你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她几乎就是用气声在说,但对在场的原体和阿斯塔特来讲,这点音量也足够清晰。 或许在场的其他人会对此感到惊奇,但基里曼已经认出了她。这么在一段距离之外实际看过去,藤丸立香的体型似乎要比那段视频里所拍出来的效果显得更小。护卫队或许一时间没发现,但从基里曼这个略高的角度看去,他能轻易看出,这女孩之所以能以坐姿够得到议事厅中的大圆桌,完全是因为她落座的椅子上被垫了很多东西。 在这个瞬间里,基里曼的脑海中有二十八个亟需回答的问题不分先后地等着被问出口,但他也同时告诫自己,如此开启一场谈话是不恰当的。帝国摄政不引人注目地轻轻抽了一口气,缓步上前,顶着那张毫无波动的政治家硬壳,开口: “很巧,我也这么觉得。你和从前相比也不太一样了,科兹。”他按捺下愤怒,谨慎地控制着语气中讥讽的部分,试图让它成为一句单纯的客观评价,“或许一万年的时间足以让我们改变很多——我可以坐下吗?” 基里曼也不知道,最后这个短句到底是怎么出口的。这本该是个剑拔弩张的场景,至少他原本是这么认为的,但这句仿佛和平地前往兄弟家里做客时才会问的话一溜出来,他又莫名觉得这似乎很适配现在的气氛。 科兹就好像听见了一个笑话一样乐了一会儿——笑容中不含有任何意义上的癫狂,而不过是纯粹觉得这事可笑——然后大方地回答:“当然,当然,‘帝国摄政’,虽然这艘船既不属于你的编制,也不归于我的管辖,但您当然大可以放松点,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又一个小小的敲击声响起。基里曼这次搞清了,这是藤丸立香在桌子下面用权杖戳科兹的腿甲所发出的声音。 “康拉德·科兹,你能不能把精力放在‘该如何让这场谈话有效率地推进下去’这一点上?” 藤丸立香的这句话依然是气声,但科兹显然没有任何一点“不好意思”的表现,而是理直气壮地朗声说:“那你对我要求太高了。我没有在一见面的时候就扑上去试着把他的心脏挖出来至少一个,你就该表扬我进步神速。” 这话在基里曼身后的护卫队身上引发了一些应激行为,不过摄政简单地喝止了自己的部下。他走到圆桌边上,在与科兹本人相对的那个位置拉开了从尺寸上看来专门为他准备的座椅,泰然落座,然后才直视着自己兄弟的双眼,开口:“我注意到,你的精神状态与之前相比好得多。” “或许是这样吧。”科兹不置可否,而且显然对此不想多谈,“我注意到你有一个很气派的护卫队。叫什么来着?常胜军?多令人羡慕啊。要是你能及时把我的黑甲卫统领还回来的话,那说不定现在他们的对面也能有些与之对应的身影,好叫他们不会感到孤单。” “如果亚戈·赛维塔里昂不那么喜欢在证词上添油加醋,或许他早就能回来了。” “你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责怪他呢?赛只是很喜欢跟人聊天。” 基里曼意识到话题正被对方胡搅蛮缠地带着走,但他的怒火令他忍不住继续往下纠缠:“我需要知道的只有事实本身——” “铛——” 这次是权杖上天鹰的部分狠狠敲到科兹肩甲上的声音。精金与精金之间的碰撞声在场的人都很熟悉,他们也清楚这种轻轻磕碰不会对精金打造的器物本身造成任何影响,但鉴于发生碰撞的二者是天鹰权杖和叛变原体的肩甲,而权杖本身又被一个看似毫无威胁的凡人小姑娘拿在手里,这景象还是令人一时间悬起了心。 “……好吧,我的小典狱长生气了。”令人吃惊的,科兹真的因为这一下他本人很可能没感觉到的敲击而偃旗息鼓。苍白的鬼影舒舒服服地靠向身后的椅背,抬手对着整个圆桌的方向做出“请”的手势:“我知道,这个场合没有我这种叛徒说话的份,‘帝皇最后的忠嗣’日理万机,应该把他的工作时间分配给对帝国更有利的那些事务上。所以,请吧。你想问什么,我尽可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基里曼尽可能绷着脸端坐在椅子上。但他不禁觉得,自己脸上的政治家面具快要被这过于奇幻的场景彻底敲碎了。 咪(无了)。 水一天,豹睡…… (本章完) 078 靠谱的成年人基里曼 “那我们从最基础问题的开始——你是怎么复活的?”基里曼问。 他没有忘记,自己已经从之前对狮鬃号上前来的代表们的问询中得到了答案,但他还是想听听本人的说法。 但科兹再一次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这事你问我可问错人了。就像凡人寿终正寝死去时,只能对自己的死因有个大概的猜测一样,我是怎么莫名其妙地从寂静无梦的安眠中被拖回到这个熙攘吵闹的世界中的,我自己也只有个笼统的感觉。如果你想要个精确的答案,还是建议伱问问我身边这位。” 基里曼的第一反应是怀疑,但这一次,议事厅中没有再响起任何意义上的磕碰声,所以这句话大概是真的——至少被一边椅子上的藤丸立香所认同。 “我可以讲。”抱着天鹰权杖的凡人小姑娘带着一种视死如归般的表情说,“只要我们有三个半小时到四个小时的时间能单花在这一件事上,我可以把整个仪式的全流程讲明白。” 有那么一个瞬间,基里曼有点心动,但他确信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能花在这件事上。作为帝国中“负责做决定”的那个人,他不是很需要知道每件事情之所以能起效的原理细节,他只需要知道这件事能否被复制,代价又是什么。 “不必了,藤丸小姐。我只想知道,这是一个单独的个例吗?” 帝国摄政这么询问。到此时他突然觉得有点违和感——要是放在更平常的情况下,这场会见肯定会被筹备得更加正式,从进门起就会有唱名官高声念出所有人的头衔与姓名,不仅起到声明与会者尊贵身份的作用,也好让所有人在互相称呼时不至于尴尬。 基里曼平时不太喜欢这个步骤,只是因为想要说完他的一长串头衔实在是太过于浪费时间,况且他在与人见面之前,也会提前搞清楚他们的姓名与身份。但在这间议事厅里,缺少了拉长了声音的唱名步骤之后,帝国摄政陡然觉得,自己直接称呼对方的姓名这件事多少带一点违和感。 “呃……我大概懂你问这个的意思。”藤丸立香顿了一下,毫无所觉地回复道,“康拉德只是第一个,不会是唯一一个。费鲁斯先生目前正和他的子嗣在一起,虽然状态不是很稳定,还不像康拉德这样能完全发挥一个原体的实力,但也差不多……”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整个人也更加地缩进了椅子里。科兹的笑声又轻轻地响了起来:“说真的,我的兄弟,你应该现在立刻去找面镜子看看你自己的表情——她都没这么怕过我。” 基里曼转头对他的兄弟怒目而视。 “那是因为你比起令人害怕,还是更令人生气。”藤丸立香小声嘀咕着,用平放在腿上的数据板给命运铠甲发送了一条视频记录——长度三分四十二秒,内容是费鲁斯·马努斯对着伺服颅骨的摄像头单方面对并不在场的基里曼说话。 这个视频是在铸造世界康诺上,藤丸立香躲在伺服颅骨后面举着沙发软垫逼迫费鲁斯录的。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这其中的……三分四十二秒里有三分半完全是在用汇报阶段性工作的态度汇报自己近况的……东西,很难称得上是久别重逢的兄弟间该有的那种问候。 但基里曼仍然在这个仅有三分四十二秒,而且内容也非常干巴巴的视频上花了大概七分钟的时间。然后,他才带着不好说到底是惆怅还是释然的表情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抬起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我大致明白了……”帝国摄政的声音中透出一点安心了的疲惫。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失误,在稍微停顿了半秒钟后,他的声音再次恢复了正常,“所以,迦勒底局下一个阶段的任务是复活圣吉列斯?” 这个内容过于惊人了的问句在常胜军当中也引起了一点情感上的涟漪。他们的专业素养确实很好,在震惊的同时也能一动不动地保持原体护卫所应有的威仪,但他们内心的波动瞒不过科兹。 他正想开口以此找点乐子,一声小小的敲击声就提醒了他,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也瞒不过藤丸立香。午夜领主原体遗憾地把自己本该出口的话重新吃回去,干看着这个小姑娘开口: “虽然落在纸面的计划上是有这部分的,但‘复活原体’这件事其实只能算‘迦勒底灯塔’计划的副产物。”藤丸立香回答,“至于我们实际应该做的事……你知道我们是下辖于星炬厅的组织对吧?” 她把原本放在腿上的数据板拿起来了,显然是那之中有些她想要展示却又不便进行无线传输的东西。但紧接着,她就被一个显而易见且始终存在的障碍卡住了:狮鬃号大议事厅里的圆桌,真的很大。 也就是说,几乎可以看做相对落座的藤丸立香和帝国摄政之间,直线距离大概隔了八米左右。 藤丸立香没说话,但她的表情已经能清楚地体现出“你们帝国的东西老做得这么大干什么”这句谴责。她当然可以选择从椅子上跳下去,围着桌子绕一个半圆,把数据板递给基里曼,然后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那这样的话,新的问题就出现了:她爬上这个被垫高过的椅子的动作实在是很难做到雅观。 这个对藤丸立香来说微妙地难以取舍的问题令她就这样被卡在原地,直到为这事笑了半天的科兹终于大发慈悲地伸手,从她手里抽出了那个数据板,沿着桌子的平面推了它一把,令这块沉重的帝国科技产物直接滑向了基里曼的手中。 “你看,你得承认,有时候我也有点用。”科兹阴阳怪气道。 藤丸立香没有在这里选择放过他:“但你是原体。作为原体,目前为止你所能完美运行的功能简陋到令我惊讶。” “这是一个我正在持续改进的问题,或许我的兄弟愿意拨冗检查一下进度?” “敬谢不敏。”不管科兹在说什么,基里曼都决定,他必须得非常警惕地拒绝,“我现在一切都很好,不需要你在任何意义上的‘帮助’。” “真的是这样吗?你在听说我们那位有一双铁手的兄弟回归时,可不是这个反应。我要怀疑你在排挤我了。” 基里曼的火气有点上来了,但在他发作之前,藤丸立香已经很自然地接过了这个与科兹对骂的任务: “你活该。”她出了一记直拳,“谁叫你在管理和统筹上没有哪怕一丁点才能,在给人捣乱上倒是天赋异禀。你也就只有在对敌时作为前锋才好用,我要是把你在这里放出去,你只会把奥特拉玛的粮食吃贵。” “——这可就是彻头彻尾的冤枉了,我现在不吃东西也能过得很好。” “那到底是谁连续半个月潜入厨房偷吃冰箱里的咖啡慕斯蛋糕的?” “你怎么不问索姆尼?” “……” 基里曼木然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急转直下的奇幻景象,木然地把自己的目光转向手中的数据板。 他是帝国摄政,是维系整个帝国运转的重要零件,是稳重可靠的原体。他不会也不能参与这种小学生等级的吵架中去。 尤其还是在自己的基因子嗣面前。 咪呜(六点) 人为什么要上班…… (本章完) 079 迦勒底灯塔 基里曼在简单地阅读了一下数据板中的内容后,很快就理解了,为什么其中的内容没有像之前的那个视频那样,通过无线数据传输直接发送到他的甲胄中。 首先,它的内容实在很多。虽然命运铠甲确实也可以将收到的文件直接投在他的视网膜上,但就算是基里曼这样的原体,也不是很想在有选择的情况下,非得靠视网膜投影通读一份两千四百三十三页的文件。 其次,它的重要性确实也值得如此谨慎对待。虽说,基里曼自己也曾在不屈远征的过程中秘密划拨过一支远征队,令他们前往在大裂隙展开后失去星炬导航的帝国暗面,进行建立“第二星炬”的尝试,但和这份“迦勒底灯塔”计划一比,他发现自己的计划还是保守了。 “迦勒底灯塔”计划中,确实包含建设“第二星炬”的计划。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负责推行这一计划的迦勒底局被划归星炬厅下属。但“第二星炬”并非整个计划的全貌——具体来说,有关这一部分建设工作的总括、论述,推演、证明,以及工程设计及预算报价,在整份文件中只占了头二百七十页。 甚至于,这二百七十页中的前三十二页半,还是被用于论述“为什么要将‘迦勒底灯塔’的选址定在巴尔主星”。 这一段的章末总结中表示,因为神圣泰拉已经有了一个星炬,所以借用这个概念再做一个差不多的,也不会很难。 帝国摄政拧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手中的数据板。 说实话,这篇计划书他看得有些云里雾里的。首先,他虽然是原体,但不是那种在精密机械上有过人天赋的原体。他远超常人的智慧和算力在后勤统筹上往往有过人的表现,可在这类东西上就没什么亮眼之处了。 其次,这份文件中的论述推演部分还夹杂了太多他闻所未闻的,甚至拿出去会让帝国审判官怀疑来路不正的概念与技术,基里曼怀疑就算是费鲁斯或者佩图拉博来阅读这份计划书,都会在理解上遇到不少障碍。 但政治家基里曼知道该如何抓重点。既然藤丸立香的“帝皇亲选、王座特使(以下略)”这一大串称号,是有王座厅和星炬厅联合认证作为背书的,他就默认对方不会拿什么可行性很低的计划来糊弄他。他是负责做决定的那个人,不需要清楚其中的一切技术细节,因此,他开始单纯挑选文件中有关“迦勒底灯塔”各项组件落成后预期会达成怎样效能的部分阅读: 一号模块:“第二星炬”; 二号模块:“命运回响”; 三号模块:“止境之塔”; 四号模块:“美丽征程”; 五号模块:“朗基努斯”; 六号模块:“人理定础”; 以及尚待论证的七号模块。 基里曼在这两千多页的文件上花了半个小时。倒不是他的阅读速度跟不上,只是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从文字中看见的、能推论出的东西。他的本能告诉他,应当质疑其中对于模块效果的那些过于匪夷所思的描述,但只要稍微往前翻翻,文件中变成实体纸张的话必然会有厚厚一沓的相关综述就会把他的质疑全部堵回去。 他会如此迟疑也没别的原因,只是如果这个灯塔能按文件中的描述落地,哪怕各模块的实际输出效能打上五折,帝国暗面也能借此基本稳定下来。在亲眼看见之前,他实在不敢相信有这么好的事。 帝国摄政将数据板息屏,缓缓放回到桌面上,长叹了一口气。 科兹本人屡次三番的挑衅没有击破他政治家面具的硬壳,刚刚那些科兹与藤丸立香的过于玄幻的相处模式也没能完成这一挑战,但这份长达两千四百三十三页的文件做到了。放下了数据板、靠在椅背上的基里曼,从神态上看来完全像是一个下班回家瘫在沙发上的忙碌职员——毫无疑问很疲惫,但也因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而放松了下来。 “……这个计划的成功率有多高?”他的疲惫甚至从语气中渗透出来。 “百分之百或者零。”不知怎么就在这半个小时之内,开始和狄格里斯抽帝皇塔罗牌的藤丸立香回答,“要么在我抵达巴尔之后,它正常开始建,平安无事地正常建成;要么我在那之前就死了,这份计划立刻被混沌污染。” “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只要存在,就可以证明这份计划书里‘没有新技术’。智库长先生应该明白这一点在当今世界里很重要,机械教中需要动辄花费数百甚至上千年的时间来论证一项‘新’技术是否安全也是同样的道理。”藤丸立香慢慢收起了面前的牌阵,将它们放回盒子,顺着桌子滑回给狄格里斯,“不自夸地说,我对于这份计划的整体来讲都是充分必要条件,这也是为什么帝皇觉得放我出来的话,我就需要——” 她又用权杖的尾端戳了一下科兹的腿甲: “——甚至包含一个令人头疼的原体在内的,这种绝对已经过量了的安保力量。” “哼。”把手肘撑在桌子上,用手掌托着脸的科兹不满地换了个没人的方向看。 基里曼狐疑地盯着圆桌对面自己的兄弟。无他,只是“科兹”和“安保”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呃……他实在想象不太出来。 “那么看着我干什么。”感应到了视线的科兹不满地转回头来,“负责她安全的又不是只有我。” “是啊,绝大多数情况下你只是在添乱。”藤丸立香凉凉地评价。 这句话让科兹转过头来,危险地直起身,似模似样地评估了她一下,然后迅速地伸出手—— ——用一根手指把藤丸立香从椅子上轻轻掀了下去。 在场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心还没来得及真正悬起来,就在康拉德·科兹幸灾乐祸的大笑声和藤丸立香气急败坏的抱怨声里哭笑不得地落了下去。 重新爬起来的小姑娘显然确实不高,站直了身也只在大圆桌的边缘露出了半个姜红色的脑袋。她恨恨地拿起椅子上的垫子试图往科兹的脸上丢,理所当然地被后者挡下来了。最后,她只能气鼓鼓地表示:“我最开始决定要坐你旁边就是个错误!”然后抱着剩下的垫子绕了小半张桌子,又选了一个和两位原体都有一定距离的椅子,在那上面重新垒起她的座位。 基里曼只觉得,他现在完全可以接受这种节目。他刚读过一个两千四百三十三页的、堪比童话故事的文件,他觉得没有什么能越过这个打败现在的他了。 但科兹又开了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帝国摄政意识到,伱出现在这里其实不是为了跟他说迦勒底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句话令他勉强打起精神,看向重新安置好了自己的新位置,但明显比之前的坐高矮了一截的藤丸立香。后者脸上的表情有点心虚: “你看,本来我们的航线是从食尸鬼群星一路慢慢飘到巴尔,其实不需要经过极限星域。我们出现在这附近可能是因为巧合,但……” 她思考了一下,干脆略过了中间一大串模棱两可的故事情节,直达结论: “是帝皇给我发了星语,于是我们过来了。”她简单地说。 咪(无了) (本章完) 080 在这儿停顿 “帝皇发来的是一份星图——” “——先等一下,”基里曼叫停了藤丸立香打开便携式星图投影的动作,“别就那么跳过更重要的部分。” 藤丸立香茫然地看着他,显然没觉得自己跳过了什么“更重要的部分”。 科兹的嘲笑声又从房间的另一头传过来:“对万事尽心竭力、什么都想做到最好,只为了换取自己父亲一声表扬的模范乖宝宝来说,这件事就那么重要:‘如果父亲有话要说,那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 他显然还有下半句,但在场的所有人都集体对他怒目而视。在审时度势一番后,那下半句话还是被他咯咯笑着咽回肚子里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基里曼尽力把自己的尴尬压在心底最深处,也绝不会承认,其实那句话里大概有三分之一左右的成分,确实在表示那个意思,“我希望能知道,你为什么确认那是帝皇发送的星语,而不是来自于别的什么东西?” “这个感觉很难讲出来……”藤丸立香思考了几秒钟,“就好比有人正面给了你一拳的时候,理论上你自然会看到他的脸。脸确实是帝皇,拳头也是帝皇的,那他自然就是帝皇。” 基里曼在这个瞬间里忍不住分出了一个线程去思考:为什么是拳头。 “这听起来不是很可靠。”他委婉地说,而在这里回应他的又是科兹带着嘲讽的声音: “伱挨一下你也分得出来。”他的兄弟幸灾乐祸的语气里竟还藏着一点心有余悸,“我听说你也前往过王座厅,与他当面对话过。我相信你不会忘记那是种多么令人印象深刻的感受。” “我必须提醒,现在的情况和之前不一样了,帝皇的精神状态和对灵能的控制力应该与千年之交时相比有所好转。”藤丸立香像个学生那样举手发言。 “我不好说,反正半年多之前我与他的那次‘沟通’——”科兹嫌恶地在说“沟通”这个词的时候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引号,“——感觉起来就像是有人用砂纸狠狠地摩擦我的头盖骨内侧。你能什么事都没有地跟他长谈在我看来是件很奇异的事。” 藤丸立香看起来茫然且困惑。 基里曼对此不好评价,虽然出于不同的原因,但他觉得自己脸上八成也有类似的表情。 “……总而言之,我们还是来谈谈星语的内容……” “这份信息的来源是否能确定——” “——说真的,小鸽子,你真应该给我的兄弟展示一下你的神龛,好堵上他那张就是不肯承认‘我们的父亲现在有了更喜欢的传声筒’这一现实的嘴。” “我不是‘小鸽子’!你不能因为我第一次跟你抽牌时抽到‘鸽子’就总是这么叫我!”藤丸立香有点恼火地说,“而且帝皇现在不会显现在风暴边界号上的神龛里,他更可能把意识投射在泰罗斯大教堂里的神像上。” “等一下,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到底还能不能开始说正事!”藤丸立香生气地喊了起来。 然而这句喊话最后产生的实际效果有点滑稽:与此同时,她还在愤怒的驱使下试图拍着桌子站起来以增强威慑力,但实际结果是她忘记了椅子的尺码,直接从半空中再次滑到了地上,只从桌边露出一双怒火熊熊的眼睛。 在科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声中,基里曼迫使自己憋住笑,往上看,假装自己没注意到这件事情。他对自己身边的常胜军对此也都保持了沉默感到欣慰,但他同时也有点怀疑,西卡留斯是不是在科兹笑声的遮掩下偷偷“哧”了一声。 愤怒的藤丸立香干脆原地蹦了一下,单手支在桌上,把自己整个人撑了起来,让膝盖攀到桌沿上,最后往前膝行了两步,干脆直接跪坐在桌面上。再然后,她不理会所有人的反应,坚决地打开了手里的投影仪,调整好焦距,让战场星图以所有人都能看清的大小投影在半空中。 “这是根据帝皇星语传达的消息,一些实时观测数据,以及康拉德的预言所作出的战场预测简图。”她大声这样宣言,试图压过科兹依然没停下来的笑声,“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在计算后,我认为在二到五天之内,这样的景象就会真实发生。” 基里曼扫了一眼那片以帕梅尼奥为坐标中心的星图,立刻惊得把之前的许多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从椅子上豁然起身:“莫塔里安的舰队怎么多了一倍?!” “可别忽略掉星系边缘。”停下了笑声的科兹阴恻恻地说,“我知道我和我的子嗣打从一万年前就经常被帝国有意无意地忽视,但现在,你可不应该无视掉他们的存在。” “——但是有关午夜领主的问题,康拉德会自己解决的。是不是?”藤丸立香转过头去,语气中明确地带着威胁,“有关这一部分战线,你作为他们的基因原体,应该是可以解决的对吧?” “我不保证。”科兹的声音也表示他显然是在挑衅,“我在对自己预言天赋的应用上受到了限制,我看不清这件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哦?那你的意思是想把限制放开吗?没问题。”藤丸立香语气里威胁的意思更重了,“那我立刻就把契约解除,然后你自己面对预言给你带来的副作用去吧。” 康拉德·科兹立刻举手投降。 “然后,来说瘟疫战士。”藤丸立香从桌子下面把她的天鹰权杖也拖了上来,将她当做指示棒,对着星图圈出了被纳垢赐福的舰队,“帝皇认为这部分增兵的景象在亚空间中的预兆异常清晰,因此我想,这基本可以看做是确实将会发生的变化。” “何以见得?”基里曼带着几乎藏不住的紧张情绪发问。 “这是一些,呃,亚空间众神小知识。”藤丸立香解释,“就像帝国因为体量太大了,所以总是显得到处都在打仗一样,亚空间众神的领域也是同样。纳垢和奸奇之间的关系又向来几乎可以被称为死敌,后者绝对不会放任前者就那么轻易地在现实宇宙中取得如此大的战果,而是会在前者在现实中攻城略地之时,在亚空间之内持续地骚扰前者的大后方,迫使对方不得不分兵、不能将自己的全力都集中在现实当中。” “那么这些多出来的舰队是怎么回事?”基里曼发问,“那亚空间邪物在此时彻底取胜了吗?” “很难说,但奸奇确实撤兵了。”藤丸立香回答,“但祂也在法术和预言的方面有相应的权能,祂又不可能希望纳垢赢得太痛快,因此在撤兵的同时,祂加强了纳垢魔军在现实中的战场上有关未来的预兆,令它们更清晰、更容易被解读。虽说这是来自大敌的帮助,但至少在短期内,这于我们也可以利用。” 基里曼没有做出评价,只是俯瞰着形势绝对不容乐观的星图,再一次绷紧了自己的面孔。 六点(咪呜)。 (本章完) 081 老实人生气很可怕 “情势看起来非常不利,但也没有坏到头。和混沌魔军作战时必须要注意的一点是,不能时刻都把整件事想得太科学。”藤丸立香评价。 基里曼飞速地计算着,如果这一个星图上描绘的景象成了真,他的舰队将会受到怎样的损失,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取胜。但他同时也在关注着外界在说什么,甚至还能提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看起来很多’的混沌舰队,很多情况下不会比同样数量的、真正存在于现实中的舰队难对付。”藤丸立香回答,“它们出现在物理宇宙中,就得在一定程度上遵循物理宇宙的规则,但它们又在亚空间中浸润得太久,运行方式也显然有了亚空间式的改变。 “乍一看,混沌舰船似乎能发挥比一般舰船更优越的性能,造成更大的杀伤力,但实际上,它们要想顺利运行,也需要同时受到两种本质上并不相容的运行环境的掣肘——物理规则与亚空间的规则。” 基里曼认为他可以部分认同这个理论:“如果能阻断混沌舰船上的亚空间力量,那么它就会失去绝大部分威胁性。我同意这个观点,但这实施起来几乎不可能。” 作为帝国摄政,他非常清楚,现在的帝国远没有那么阔气。每一发用于对抗灵能的灭灵导弹都太过珍贵,必须在谨慎的计算、能够确保胜利后再使用。基里曼当然也很想对自己目力所及的所有混沌舰船都逐一发送灭灵导弹,但很遗憾,他做不到。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这里。”藤丸立香回答,“把这个过程想象成这样:混沌舰队出现在现实宇宙里,但与此同时,它们为了确保自己能‘正常运转’,必须得存在一条与亚空间相连的‘供能管线’。这条无形的管线一端跟着那些船来到现实,另一端则穿过亚空间裂隙,链接到它们主子的领域里。” “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切断’那些‘供能管线’?” “那就太高看我了。现实宇宙与亚空间是一体两面,想完全切断二者的联系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藤丸立香说,“换一个角度思考,为什么不把那些管线在亚空间里的那一头转接到帝皇的领域里,直接净化掉所有混沌呢?” “……?” 这个想法似乎要比‘切断供能管线’的那个还要更离谱一些。 “我不是很理解你在说什么。”基里曼的语气不太愉快,“但我必须重申:帝皇不是神,他没有神域。” “帝皇当然不是神,但——别这么狭隘,有些事‘神’做起来很轻松,但并不意味着它只有‘神’能做。”藤丸立香轻松地开始论证,“首先我们都认同一点,帝皇可能是当今宇宙最强的一个灵能者,并且在这一万年里,他的灵能变得越来越强,这部分没问题吧?” 基里曼带着微妙的不情愿点了点头:“这是事实。” “其次,对于灵能者来说,也可以看做‘灵能越强的人在亚空间投影越大’,这一点也没问题吧?” 基里曼回头看向了他的智库馆长,狄格里斯点了点头:“虽然表述上不是那么严谨,也不排除有特例存在的可能性,不过大致上,可以认为这是个普遍规律。” “再次,我们都知道,帝皇的灵能在面对混沌时是带有特攻属性的,‘帝皇之剑’上的火焰可以对亚空间恶魔造成真实伤害,这也是被确证过的对吧?” “确实。”基里曼回答。 “那么——‘把混沌舰船的亚空间供能转接到帝皇的亚空间投影上,借由帝皇的灵能自然地将它们净化掉’这件事,不是很正常吗?” 面对藤丸立香理所当然的神情,基里曼在短时间内陷入了一场头脑风暴。 “所以伱看,灵能虽然看起来不讲道理,但本质上也不是毫无逻辑可寻。”藤丸立香愉快地说,“呃……我们刚才是从哪转到这个话题上来的?” 科兹远远地提示:“‘处理混沌舰队是你的活’。” “哦。迦勒底的计划是这样。”藤丸立香转回星图,在上面指示出了一颗几乎完全被笼罩在混沌力量的星球,“我们已经在帕梅尼奥上设置了灵能节点,做出要长期固守、与敌人展开拉锯战的姿态,吸引对方通过亚空间传送增兵。然后反向利用对方打开的亚空间通道,渗透小股部队进去,在瘟疫舰队真正对帝国方形成合围之势之前,先把纳垢在亚克斯上设置的神殿推掉,在神秘学上将它的指向改为帝皇。” 基里曼狐疑地看着星图:“我不能认同这个作战计划。它太过非常规了,听起来不是很可靠。没有谁能确认它确实会有效。” “但试试总归没有害处,而且也不会花掉什么多余的资源。”藤丸立香耸了耸肩,“反正不论怎么说,帕梅尼奥上的泰罗斯城不能不守,城里还有平民呢。” “等一下,那个城市、他们守下来了?就靠星界军?” “还有战斗修女。虽然还有点别的因素……总之我已经偷偷先往地表支援了一些黑暗天使,希望这二十四小时之内没有出什么别的问题。” 基里曼神态微妙地看了一眼藤丸立香,然后决定放过这一点:“我理解,我也会修改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尽快对这一城市投入支援。但是我依然不认为——” “——我发现一个问题,罗宝。”科兹带着幸灾乐祸般的态度,还故意对基里曼称呼得很亲密,“你显然不够了解我的小典狱长,她不是在跟你商量这件事,她是在通知你。你根本没意识到她对自己制定出的计划到底有多固执。” 基里曼转过头去,对科兹怒目而视,但桌子边上少女的声音轻柔地响起:“也不能这么说——虽然这么说也没错。” 藤丸立香的眼神不安地乱飘:“我倒不是‘对我制定出的计划很固执’,而是‘这个计划已经在帝皇面前过稿了’。在有帝皇本人背书的情况下,我觉得,还是可以……” 她在基里曼本人愤怒的眼神之下心虚地缩成了一小团。 无了(咪呜) 明天安详开打……(然后订阅立刻暴毙) (本章完) 082 机械唯物主义不可取 极限战士智库馆长瓦罗·狄格里斯觉得自己度过了很玄幻的三个半小时。即便他是灵能大师,整个战团中对亚空间研究得最深入、知识最渊博的一个人,这三个半小时对他来说也还是太玄幻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是很想和藤丸立香讨论一下,到底该怎么从亚空间意义上抄混沌舰队的后路,以及类似的灵能仪式需要怎样的前提或材料之类的话题的。但这三个半小时显然对他的原体来说更加玄幻,在会议结束后,罗伯特·基里曼非常需要他的意见作为参考。 “她完全是个被异端邪说蒙蔽了的小姑娘。”在供他们单独交谈的静室里,极限战士原体坚持如此评价,“我承认她必定有些过人之处,不然她也没法得到那些过于骄傲的黑暗天使们的认可,甚至我的兄弟费鲁斯也肯陪她胡闹——” 基里曼卡住了。“已死之人重新复活”这一事件实在是过于“不科学”,他的逻辑在此刻钻进了死胡同里。 “如果您想问我的观点的话,大人,”狄格里斯善解人意地带过了话题,“我认为确实有些‘非同一般’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你发现什么?” “我首先确认的第一件事是,藤丸立香并不是灵能者。”这是在一照面的时候,狄格里斯就已经得出的结论,但他现在提起这件事时,语气中依旧带着无法遮掩的惊奇之意,“她确实有些不同之处,但在灵能的视角里,她的灵魂并不像一般的灵能者那样,与亚空间紧密地联系着。” 基里曼皱着眉:“但她确实能够使用一些灵能把戏,我们都看见她隔着桌子用灵能把坐垫甩向科兹。” “是的。这就是令人惊奇的部分。”狄格里斯赞同道,“她的灵能力量很可能不是在亚空间中汲取的,而是直接来源于帝皇的持续供给,但这一过程很超出常识,甚至几乎完全跳过了亚空间。在她施展那些灵能把戏的时候,亚空间中因此而激起的涟漪比该有的小很多。我必须非常注意地搜寻,才能感受到一点几乎没有的波动。” “这是否有可能是亚空间的某种诡计?”基里曼询问。 “我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很低。”狄格里斯回答,“我用帝皇塔罗进行了试探。这被认为是帝皇借由灵能与人类沟通的工具,如果她身上带有什么邪恶的污染,她应该会拒绝与之接触,因为这污染必定会被塔罗的预兆指出。” “藤丸立香对此的态度呢?” “她对待帝皇塔罗就像是对待一种自己不够擅长的游戏那样平常——但,令人惊异之处不在这里。” 狄格里斯再一次拿出了那副帝皇塔罗牌,以灵能激活了液晶薄片上的影像。此次展示并不涉及到占卜,因此所有的七十八张卡片都以原本的图案显现——只除了“神皇”牌。 “这张牌上本来应当显示的画面是‘被献祭于黄金王座上的帝皇’。”狄格里斯说,“但在藤丸立香将它从牌组中抽出来之后,牌面就改变了。” 基里曼不喜欢他在描述中所使用的“献祭”一词,他认为这是对“帝皇对全人类主动做出的极大牺牲”的一种宗教意义上的消解,但他的注意力几乎完全被吸引在卡牌的图案上了,没来得及对此提出异议。 他知道这张牌本该是什么样子。即便基里曼向来固执地排斥一切迷信活动,但对于帝皇塔罗这种被认为是智库编制中应当常备的“辅助军械”,他也是进行过必要的了解的。 即便他只是曾对这些神秘学道具有过大概的一瞥,原体从不忘记的图像式记忆依旧能够令过去的景象在他的脑中纤毫毕现:“神皇”牌上的图案应当描绘着黄金王座上一具因岁月和折磨而变得干瘪棕黑的尸体。他不想理会这个画面中蕴含着什么神秘学上的暗示,对基里曼来说,它不过是明确地昭示出,他的父亲在这一万年间遭受过痛苦折磨所衍生的结果。但现在—— 狄格里斯以灵能悬浮在半空中的那张卡牌上,帝皇身披华贵的黄金甲胄,头戴桂冠,持剑肃立,目光炯炯。其英姿勃发之貌与基里曼记忆中,帝皇万年前的样子一般无二,令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大远征——那个一切都在向好,一切都充满希望的年代。 “帝皇塔罗中,在某种需要被显示的强烈预兆无法完全由现有的牌面表达时,卡片上的图案确实会因此遭受永久的改变。我遇见过类似的情况,但没有任何一张牌面曾出现过如此大的变动。”狄格里斯说,“这种新的预兆……我不好说,大人。我不认为我有能力完全正确地解读它。” “……至少我们得出了结论:我们确实需要谨慎地对待即将发生的一切,时刻保持观察,以分辨它到底是好是坏。”基里曼最终这样说。 原体小心地碰触着那张被灵能悬浮在半空中的卡牌,就好像在试图接触一个一触即碎的幻梦。 —— ——但是狄格里斯没有想到,他的基因之父对他说应该“时刻保持观察”,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让他跟在藤丸立香的身边,字面意义上“时刻保持观察”。 他和另外一个临时采用了十人编制的常胜军小队被自己的原体态度强硬地塞进了风暴边界号上,将以安全保卫之名跟随藤丸立香进行接下来的行动。 除此之外,原本作为代表前往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三人也终于被放回了狮鬃号,鸦翼队长自然而然就地回到了黑暗天使的编制中,而索姆尼和赛维塔则开始和凭空多出来的这一队极限战士们互不相让地大眼瞪小眼。 “我就感觉会出这种事。”藤丸立香本人无奈地评价。 狄格里斯对情况进行了简短地评估,然后决定首先发扬风格:“我理解这项任务中在协同作战上可能会遇到许多困难,我们会尽可能保持克制。” 藤丸立香摇了摇头:“不,你不理解。你还没意识到康拉德会怎么想这件事呢。” 常胜军们最开始时很乐观。因为按照之前简单敲定的计划,风暴边界号将要下到帕梅尼奥地表,加入地面上的攻防战,但康拉德·科兹和绝大部分午夜领主囚犯将要离开这艘小船,暂时被监管在轨道上的狮鬃号上,直到罗伯特·基里曼认为现在的情势确实需要他们的时候。因此,他们在这个过程里所需要忍耐的,大概率只有一位声称自己不是禁军的禁军而已。 但他们没想到——等到常胜军们登上了风暴边界号,简要参观了可以在将来作为著名景点的帝皇神龛,与此同时,赛维塔手上的黑石手铐也被卸掉了之后,康拉德·科兹打擂台似的调拨过来的十名黑甲卫终结者也到位了。 “大家其实都不是很喜欢这个任务。”重新把自己武装好的赛维塔难得诚实地说,然而他在说话的时候盯着的不是他们的保护对象,而是暂时作为队长负责统领那一小撮常胜军的卡托·西卡留斯,“但谁叫我们的原体发话了呢。” 配合上眼神的暗示,谁都不会理解错,赛维塔口中“不喜欢这个任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西卡留斯因此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但在他开口还击之前,藤丸立香已经说话了: “闭嘴!”她很直白地抱怨,“打仗的事已经让我够烦了!我不想在操心这些事的同时还得随时调解伱们吵架的问题!” “但是大小姐,你总得让我们在无聊站岗的同时找点乐子。” “你们出现在阳光下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乐子了。” 作为叛乱军团的成员之一,甚至拥有“诛杀伪帝”这一名句版权的赛维塔当然理解这件事的乐子在哪:“哎呦,这可有点令人伤心。”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藤丸立香无意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直接给将来定调,“总而言之,谁先挑事谁就去厨房削土豆皮。” 很令人惊讶的,午夜领主当中虽然发出了抱怨的声音,但没有人反驳这一决定,甚至连赛维塔都做了一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然后才戴上自己标志性的蝠翼头盔。 再然后,筹备工作顺利地推进了下去:包括午夜领主原体在内的其他蝙蝠们纷纷带着自己的装备离开了风暴边界号,常胜军们也和不知何时做完了身体检测并领到药单的凯莉亚认识了一下(后者在面对这些青金色的阿斯塔特时显然有些紧张得过分,但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说,她已经表现得很好了),索姆尼重新回到了控制室里他最喜欢的位置,准备进行一次虚数潜航,直接抵达泰罗斯大教堂中庭的花园里。 在这个过程中,卡托·西卡留斯实在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向藤丸立香悄悄询问:“恕我冒犯,我真的很好奇,你是用什么手段压服那些……午夜领主的?” 这个问句中“午夜领主”一词显然是后被添加上去的,它的位置里原本是一些离礼貌更远、离侮辱更近的形容词。藤丸立香听出了这一点,但她不是很在乎,只是以同样很低的音量悄悄分享自己的经验: “要点是,让他们觉得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她回复,“具体操作上,你会说诺斯特拉莫语,那就站在了起跑线上;你会赌牌,加十分;你牌技很棒,又是千王之王,那你就立于食物链的顶端——别看那群黑甲卫貌似人模狗样的,其实他们欠我的战功换算成敌人脑袋的话可以垒京观了。” 西卡留斯听罢,一脸复杂地与这个在他看来绝对超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对视。后者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带着少许得意,自如地承载着对方“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的目光。 咪呜(六点) 其实之前说的咕哒和午夜领主打牌的番外就是讲这事(。 (本章完) 083 端水大师的硬实力 “说真的,我觉得我身边的安防力量实在有些过剩了。”藤丸立香的声音回荡在泰罗斯大教堂空旷的大厅里,“二十二个精锐的星际战士以及一个索姆尼,我真的不需要更多的护卫,请让你的战士在更需要他们的地方发挥作用吧。” 兰马洛克对这一回复显然不是很开心。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肯定就已经毫不犹豫地向在场其他军团(战团)的战士们发起决斗了,但考虑到这里是谁家的主场,他还是稍微收敛了一点: “极限战士的常胜军也就算了,他们是值得尊敬的。”兰马洛克不满地表示,他显然积了一点口德,但不多,“但午夜领主能起什么作用?我毫不怀疑他们只是想把每一个需要进来访问的人剥皮抽筋。” 常胜军们对这句话也不太高兴,但他们还不至于因此发难。然而,赛维塔阴恻恻的声音率先在藤丸立香身后半步的位置响了起来: “根据大小姐临行前的敕令,‘先挑事的去厨房削土豆皮’。”透过蝠翼头盔上的变声机构,他的声音因此显得有些瓮声瓮气,“我现在非常希望狮鬃号的厨房里还有土豆。” “好了。赛维塔里昂,我知道你想看乐子。”藤丸立香用指节敲了敲面前那张原本在布道时用于放置经书的讲台(现在上面放着一个厚重的数据板),以这一清脆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但兰马洛克不知道我们刚刚才定下的规矩,不知者无罪。况且他和他的士兵们一直在地面战场坚守,和本地的守军一同奋战,保卫了帕梅尼奥的城市与人民,无论如何我们不应该忽视掉黑暗天使在此处的功绩。以及,兰马洛克,我清楚军团之间的宿怨,但目前不论如何,我们都将一同为夺回帝国的世界而战斗,我请求你和伱的战士们在必须要协同作战时暂时按捺成见,不要因为个体的恩怨影响到整体的战局,好吗?” 这一番话堪堪把差点倾翻的一碗水重新端平,三个军团(战团)不情不愿地各退一步,重新维持起了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 能看懂她到底是在怎样的情景下走钢丝的极限战士们暗暗在心中表示赞叹。 这已经是他们驻扎在泰罗斯大教堂的第三个小时了。在风暴边界号在教堂的中庭花园中停稳后,来自太空的增援也终于抵达了泰罗斯城。瘟疫战士的攻势在藤丸立香不在的这大半天里确实有所加强,但狮鬃号上的黑暗天使协同本地守军打造的防线非常稳固,在增援来到后则更是如虎添翼。在三个小时后,一场激烈的攻防战告一段落,被英杰菲利克斯接管了指挥权,因此得以从防线上替换下来的兰马洛克和阿弗帕在严格的消毒程序后,总算重新见到了把他们扔在这个战场上的人。 但常胜军作证,这三个小时里,藤丸立香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她首先会见了闻风而来的高阶修女艾奥兰斯,感谢了修女会姐妹们的英勇奋战,并以坚定的信仰鼓舞了泰罗斯的人民,希望对方能够继续维持城中平民的秩序: ——具体来讲,是要组织起那些在意识到神迹显现后逐渐开始狂热起来的人民,劝导他们以彩绘、诵经、祈福等较为温和的手段代替以带有自残性质的“殉道”行为来向他们所崇拜的神皇证明自己的忠贞与崇敬。 在此过程中,她援引了大量国教经典来证明“神皇必不会乐见祂的子民在敌人面前流无谓的血”,又表示瘟疫战士大敌当前,她很担忧有人借宗教为名不对开放式的创口进行处理,最终给横行的疫病和混沌带来可乘之机。神皇的恩典降在这里已经是奇迹,我们实在不应该因祂的恩赐而放松警惕。 在这一番话过后,艾奥兰斯深以为然,立刻回身带着她的姐妹们雄赳赳气昂昂地投入了工作。紧接着,临时医务所的代表——一个身着黑衣、手持蛇杖,佩戴鸟嘴面具的男人,在几个医护修女的簇拥下出现了。 常胜军们有点没看懂这一节,但他们猜测,这位名叫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男性医官显然与藤丸立香早已相识。二者的对话在一种富有效率但显然缺乏应有的礼貌的气氛下迅速推进,期间夹杂着很多外人听不懂的专有名词。总之,这部分谈话的重点是某种极限战士闻所未闻的医用材料,风暴边界号上有一定库存,但无法应对如此烈度的战场,仍然需要尽快找到合适的代用品。 在这部分谈话中,他们还顺便了解到了医务所接收的伤员人数,并借此推测出了战场前线的大致伤亡比——与极限战士们在心底默默猜测的数字相比好上不少,但藤丸立香依然对此露出了惆怅的表情。 “行了,这可是战争。”阿斯克勒庇俄斯在离开前对藤丸立香说,“我会尽可能救治所有的伤患,但我能做的也只有救治伤患了。战争哪有不死人的,你也只尽力做你能做到的事就好。” 很难说这句话是安慰,但藤丸立香似乎确实有被安慰到。阿斯克勒庇俄斯随后带着几名医疗修女去风暴边界号上搬东西,本应暂时空下来的藤丸立香又猝不及防地遭到了战争使徒马蒂厄的突然袭击。 西卡留斯敢拿自己的一长串头衔打赌,马蒂厄来到这里是没有经过任何人批准的。天知道他到底又说了什么惑众的妖言,守在门口的战斗修女们才肯放他进来。 战争使徒在此处的狂热表现与战斗修女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一样的令秉持理性的极限战士们感觉到厌烦。藤丸立香确实被他吓了一跳,但也只有最开始的那几分钟。在他们相互认识(或者说,马蒂厄单方面喋喋不休地进行了自我介绍)之后,她已经完全能够接受对方的狂热态度,并可以自然地与之对话了。 她表示自己见到原体任命的战争使徒非常开心,对方的到来恰巧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这一定是帝皇的指引。在马蒂厄心花怒放的同时,她又把刚才对艾奥兰斯说的那套“神皇必不会乐见祂的子民在敌人面前流无谓的血”对着眼前的牧师换汤不换药地来了一遍,最后表示:人民敬拜神皇是很好的,但她害怕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理解战斗修女阻止他们殉道的真正理由。姐妹们对神皇的崇敬无需质疑,也精通该怎样在战场上对待敌人,但她有些担忧她们是否能恰当地引导神皇的羊群。在这里毫无疑问的,需要一个真正的牧羊人来进行宣讲与布道,好将人民的崇敬引导到恰当的方向上去。 马蒂厄离开时显得喜不自胜,常胜军们对此情此景叹为观止。他们现在毫不怀疑,就算藤丸立香没有这么多号称是帝皇御赐的头衔加身,她只要掌握一些必须的相关知识,也能成为一个相当有能力的内政管理人员:想想看,她连午夜领主和战争使徒都能摆得平,还有什么运营调度问题是她无法处理的呢? 再之后,事情回到了开篇时的那一幕:姗姗来迟的兰马洛克对藤丸立香身边还有其他安防力量的存在这一点很不满意,他似乎认为在整件事最开始时那是他的任务,那么在整件事的进行过程中,那就都应该是他的任务。 莫名其妙就生气了的黑暗天使差点把三个军团(战团)之间岌岌可危的水碗掀翻,藤丸立香立刻伸手将其重新扶正,并紧接着花了三分钟的时间对兰马洛克痛陈利害,希望他能发扬风格以大局为重,在战场上和狮鬃号上其他黑暗天使的兄弟们共进退。等到他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之后,藤丸立香终于看到了她刚一落地时其实就想找的战场形势图了。 “……我记得我强调过这是防守战。”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茫然,“阿弗帕连长,为什么帝国占领的区域扩大了?” “如果不是受到消杀净化工作进度的限制,本来还能更大。”恐翼连长扎恩提克·阿弗帕的语气非常遗憾,“瘟疫战士身上的病毒和污秽确实难办,但实际交战起来,我感觉不如冉丹。” 咪呜(无了) 我真的不会打仗我只能说我尽力,之后的布阵规划什么的你们看看就好……(er地一下死了.jpg) (本章完) 084 很脏的房间里会发生什么 坚忍号上的时序之间中,无数钟表在温湿菌丝的覆盖之下,以污浊的表盘俯瞰着房间当中正发生的一切。 最中央的大钟静静地矗立在原地,它的钟摆——莫塔里安的战镰——从原地消失了,正被它的主人,恶魔原体本身握在手里,大钟表盘上的指针因此而静止不动。事实上,整个房间中凌乱地摆放、悬挂着的无数钟表,它们表盘上的指针都同样地静止不动,就好像连时间本身,都在这个气氛沉闷而凝滞的房间中静止不动了一样。 黑色的菌丝细密地覆盖在了莫塔里安身上,穿透了他的皮肤和眼睛。他之所以会容忍这件事发生,是因为这些被称为“绝望菌丝”的奇妙造物提供了一个令人厌恶的奇迹,可以令他与相隔很远的其他部队的首脑直接交谈。但莫塔里安不喜欢这样做,在任何意义上都是。 ——不论是允许这些亚空间的造物覆盖自己的躯体,还是与“其他部队的首脑”进行直接的交谈。 “我想,那个来自万变之主领域的传言是真实的。”莫塔里安的面前,一团浮现为泰丰斯形貌、如同一座逼真半身像的真菌团块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受诅咒者真的拔擢了一个凡人先驱。祂在现实宇宙中的实际影响力将会因此而扩大。” “那又怎么样呢?”莫塔里安毫不惊讶于自己的语气中浸透了大量的恶意,“我们都注意到了在泰罗斯中发生的事,但它对整个计划的影响绝不会是最大的。我的兄弟来到帕梅尼奥的速度比我预想得要快,亚空间中我曾掀起的以太风暴被光芒平息,为他的舰队开凿了一条平直的通途——他的身上显然已经有了被三重诅咒的帝皇的加护了,在泰罗斯中的异象只是再次证明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泰丰斯的塑像不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然后它开口,以一种耐心到令人生厌的态度纠正:“我们不应该提祂的名字,而是应该称祂为‘受诅咒者’。” “难道称呼上的改变能够让事情的本质改变吗?”莫塔里安不满地讥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慈父早就将整个宇宙都纳入他的花园了。” “你应该表现得更尊敬一些。”泰丰斯也显示出了不满的态度,但这依然是一种温和的不满,像是成年人在对耍脾气的小孩子循循善诱,“慈父纳垢无所不在,祂知道你的一切表现,因为祂就是一切。祂会知道你不敬的举动,虽然祂总是很宽容,但这宽容也是有限度的。伱正在试图跨过祂为孩子们定下的那条底线。” “那他可以亲口告诉我他对此不满。”莫塔里安阴沉地说,“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使者、大不净者,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对我的态度大放厥词,只除了你。” 泰丰斯的半身像神态失望,并且深沉的叹出了一口湿热而腐臭的空气,就好像他终于放弃了和讲不通的小孩子理论那样:“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会意识到我是对的。但若真有那么一天,便注定为时已晚了。”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还是得完成你的工作。”莫塔里安已经对话题偏移了如此之久而感到相当不悦了,“你是否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夺取加拉坦星堡?” “你还不明白吗?星堡和舰队已经不再重要了!”泰丰斯的语气中终于带上了恼火的意味,“甚至于能否为慈父的花园添疆扩土也不那么重要了!你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也不重要了!” 这些话无疑严重地激怒了莫塔里安。淡黄色的烟气从他呼吸器的换气口中喷出,然后迅速地笼罩了他的整个面庞:“你是想说,我们此前的计划全都不重要了?” “是的,不重要了!”泰丰斯高声道,那种隆隆的、不健康的声音仿佛是一种带有粘痰的咳嗽声,“重要的是受诅咒者的傀儡!如果祂真的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力量,获得了能够插手现实的通道,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将因此改变——而慈父最厌恶的事就是改变!最重要的事是,将那个傀儡找出来毁灭掉,确保受诅咒者无法继续利用它插手现实!” “那么,计划不会因此而改变。”莫塔里安厌烦而冷酷地说,“我的子嗣们确实因泰罗斯城中意料外的变故而受到了少许阻力,但这并不能真正阻挡我们。我已经要求库加斯暂时放下他手中的工作,增援帕梅尼奥上的战场了。等到我们将那座城市夷为平地时,无论引发那异象的是什么,都将会平等的归入慈父的花园中。而你的工作依然是想办法阻碍我兄弟的舰队,夺取他的星堡。我们的舰队力量很快就会非常充裕,在我交给你的任务上,我看不到任何失败的可能性。” “我不会按照你的命令行动,莫塔里安,我接受了来自更高权力的指示。”泰丰斯耐心地说,“正如你所说,我们的舰队力量很快就会非常充裕,第三、第四瘟疫舰队也会继续作为先锋执行这些任务,但我和第一瘟疫舰队不会。我和这些荣耀的战士们将会加入帕梅尼奥的地面战场,因为神祇在凡世间的一位代言人,只能由另一个神祇在凡世间的另一个代言人来对抗。” “你这是擅离职守。”莫塔里安毫不容情地指责,“若是真的有这样的指示,那么为何我从未听闻?为何从未有信使来将慈父的意志通传给我?” “它不需要信使,莫塔里安。它是一种预兆,一种突然的冲动,只要你仔细聆听亚空间中的涟漪,你肯定也能注意到的。但你就是不去听。”泰丰斯的语气令人厌恶地接近一种亲昵的责怪,而这让莫塔里安几欲作呕,“我并不是作为你的基因子嗣或者你的一连长身处于此处的,而是作为慈父纳垢的凡人先驱。祂吩咐我去做什么,我就得去做什么,因为祂是我的神。” “但我是你的原体!是我给了你这样的地位!” “确实,但很遗憾,也仅止于此了。”泰丰斯的声音逐渐远去,“而且,不要忘记,或许我在军团中的地位是由你授予的,但你现在的一切——你的荣光,你所获得的擢升,都是由我给你——” “噗嗤”。 因仪式被破坏而自然产生的灵能震荡回荡在时序之间内,无数脆弱的表盘吱嘎作响。莫塔里安自黑色的菌丝中挣扎了出来,他手中的战镰在瞬息之间就将他面前泰丰斯形状的真菌团块一分为二。隐约回荡在亚空间中的痛呼表示,这一动作带来的幻痛确实地通过巫术的传导蔓延到了他在现实中的躯体上。这令莫塔里安感到一阵稍纵即逝的扭曲快意。 原本似乎形状坚实的真菌飞速地变成黏液消散,死亡守卫之主在愤怒中安静地站在原地。半晌之后,他在缭绕的烟雾当中冷笑了一声:“随他去吧。” 一万年后,帝国的军事力量被罗伯特·基里曼的一纸《圣典》拆分成了无数细碎的战团,但他的死亡守卫即便进入了亚空间,但也仍是军团。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他的舰队力量非常充裕,他相信他的子嗣不需要泰丰斯的领导,也能完成他所指定的作战任务。 至于泰丰斯,随他去吧。祝他在泰罗斯的防线上一头撞死。 但泰丰斯最后的话依旧回荡在他的耳边:荣光,擢升。这令莫塔里安不自觉地冷笑。 ——有生以来,他从未亲身感受过这两个词的意思。 咪呜咪呜……(六点) (本章完) 085 场上的E神选有两个! 狄格里斯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在任务中的这段时间里……有些开小差。 具体来讲,在发现藤丸立香只是在泰罗斯大教堂中扎下根来,把大厅当做办公地点,开始连续好几个小时地进行统筹规划工作之后,他的注意力就已经不全在她这个“需要被时刻监控”的目标身上了。 作为多少继承了基因之父的能力或特长的极限战士,他在情况没什么剧烈变化的前提下,专注地一心二用其实也不会真的耽误什么……对吧? 他确实一直在监控藤丸立香身上的灵能波动,但在进入到教堂内部之后,他很快就发现,这陡然间变得比他原先以为的要难——泰罗斯大教堂的内部,给他的感觉不太对劲。 虽然说,使用了某种非物理侧技术进行扩容的风暴边界号内部也给他了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但这两种不太对劲还是不太一样的。狄格里斯本来想要向藤丸立香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很快发现,想要对并非灵能者的人表述这种“不太对劲”的话,单凭语言就显得太苍白了。 然后他注意到了凯莉亚——这个据说是本地人的小女孩也跟着一起从风暴边界号上下来,停留在泰罗斯大教堂的布道大厅之中。她穿着一条样式朴素但材质柔软的裙子,坐在最前排的一张长椅上,看起来在发呆。 他察觉,在这女孩看起来正发呆时,是有一些细微的灵能波动起伏的。 狄格里斯在真正见到凯莉亚之前就已经被告知,这女孩是一个灵能者,而且极为稀有的,和帝皇的灵能相性非常好。他原以为这只是作为“为什么迦勒底的船上征召有一个帕梅尼奥本地的女孩”的解释说明,而以藤丸立香的权限,她确实有权力这样做,因此没有多想。但直到现在,他才终于隐约意识到,这个“和帝皇的灵能相性非常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点细微的灵能波动起伏,给人的感觉,与会议上藤丸立香用灵能丢垫子的那时候,非常相似。 在某种意义上,凯莉亚与藤丸立香是同类。狄格里斯意识到这一点。 他再次把注意力放在后者身上,发现她正在听取黑暗天使们对一种新出现在战场上的,可移动的木质塔楼状的混沌工事的描述,这一情况似乎在短期内不会改变。他于是再次让视线转向凯莉亚,却发现那个女孩也在看他。 “你想谈谈吗?”她缩在长椅上,显得有些拘谨,但还是低声问。 这让狄格里斯顿了一下。智库馆长确有此意,但他也确定自己还没来得及将之表现在外。在被问到的这个瞬间里,他久违地感受到自己仿佛被彻底看透了——除了他的原体之外,他还从没在别的什么东西上得到类似的感觉。 这些想法只花掉狄格里斯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因此在别人看起来,他还是立刻以同样轻的音量回答了:“是的,但我同样不希望令你感到紧张。但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确实希望与伱谈谈。” 女孩从神态上看来因这句话而变得更加拘谨,但那种仿佛被看透了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 “您没必要过于照顾我,之前也有很多人对我问过话。”女孩有些尴尬地说,“而且,而且其实我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姐姐说这样有时候不太好,但我停不下来。” 狄格里斯要稍微思考一下,才能意识到,这女孩口中的“姐姐”指的是藤丸立香。说真的,如果抛开一切前提,只从单纯的外貌来分辨,会有一半以上的人认为体格更高、更强壮的凯莉亚才是年龄稍大的那一个。 “这确实不太寻常,但对于一个处于青春期、刚刚觉醒的灵能者来说,这是很常见的。”狄格里斯轻声安慰。 这可能说明凯莉亚将来的天赋将会更多地显现在传心学派的法术上。他本应因此想到更多,但他决定控制自己不去思考更多可能会让女孩感到压力的东西。对一个智库馆长来说,控制自己的思维是基础中的基础,因此他轻易地做到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的这种能力的?或许我可以帮你。”狄格里斯轻声发问。 “……不知道,我记不清楚。有一段时间我的记忆很模糊,不知道那中间过了几天。”确实感受到狄格里斯善意的女孩逐渐放松了一点,“自从‘他’来过之后,我就感觉得到了。” “‘他’。”狄格里斯有些警觉地重复,而女孩只是伸出手,不太明显地指了指他身后的斜上方。 智库馆长警惕地回过身去,甚至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不论是物理上的目视,还是使用灵能探查,那个方向上都什么都没有。 “‘他’在呢。”女孩把脚也缩到了长椅上,抱着膝盖,整个人蜷了起来,“不过‘他’没有注意这里,‘他’在看更远的地方。” 在几秒钟的困惑与迷茫之后,狄格里斯意识到,凯莉亚指的并不是某种来到此处的实际的,或者亚空间的存在。她指向的是建筑本身。 以她的方向看过去,她所面对的,是在这教堂中听取布道的信众绝对无法忽视的一尊宏伟的艺术品:一座嵌入了墙体之中,与高大空旷的建筑本身相得益彰,用料考究雕饰精美,且在四周的彩绘窗子经过精密计算后透入的七彩光芒之下熠熠生辉的,帝皇立像。 狄格里斯是极限战士战团的智库馆长,他也和他的兄弟们同样,认为帝皇是一个伟大的人而非神祇。但在此时,他有些不确定了。 在各种各样的任务过程中,他也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在自己的服役生涯里进出过各种各样的国教教堂。他见过很多教堂中主要供奉的帝皇神像,不管雕塑本身采取了哪一种经过认证的帝皇形貌,这些塑像的头颅几乎无一例外的会略微颔首,好让帝皇的眼睛能够威严地俯瞰着整个布道用的礼堂或是大厅。这几乎是一种被默认的不成文规定,狄格里斯所见过的教堂中无一例外,都是这样,但这一个并非如此: 此处的帝皇正在昂首远眺,目光炯炯,似乎穿透了教堂本身的外墙与城中耸立着的众多塔楼,一直看向外侧遥远的战场。理论上来说,一尊普通的雕像是不应该给人如此强烈而明确的感受的,然而—— ——狄格里斯意识到,这尊雕像之所以“目光炯炯”,并不是仰赖于雕刻家出色的技艺,也不是因为某种精妙而奇特的光学构件,而是,它们确实正在散发着灵能的金光。 咪呜(无了) 虽然标题叫这个但我真的不是牌佬只是玩梗(豹毙)。 (本章完) 086 大哥黄金王座,剩下的全都靠边站 “你骗了我!”库加斯凄然地大喊。 在刚刚经由凡人纳垢教团的献祭,来到帕梅尼奥星球地表上的那一刻起,瘟疫之父就已经感觉到了。亚空间的触抚变得虚弱,物质界的规则变得强势,令他感觉自己不能舒畅地为自己需要的法术汲取能量,甚至于维持本身的存在都要小心翼翼。 但莫塔里安依然泰然自若地站在他的面前,就好像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都没发生那样:“计划中出现了一些复杂的情况,我在这个大陆的西端遇到了一个不会被攻陷的城市,它有一种保护。” “所以那个传言是真的,你骗了我!”库加斯惊恐地尖叫了起来,“受诅咒者真的拥有了一个合适的傀儡!是祂亲自送出的力量阻止了你!” “或许是这样的,但那真的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很大的影响吗?”莫塔里安哄骗道,“帕梅尼奥是基利曼堕落第二幕的舞台。我已经向我们的慈父祈祷,请求他的帮助。预兆是好的。我被关注了。” “伱认为这里需要更多的援助?我已经从亚克斯和珀斯提奥上带来了近乎所有的恶魔宿主——应你的要求。”库加斯难以置信地说,“不能再多了,慈父的花园中虽然有着比无比庞大还要庞大无数个七倍的军队可供调遣,但这里的亚空间能量已经不能支持更多的恶魔部队出现了。” “所以,即将前来的将会是我的子嗣。”恶魔原体毫无愧疚地颠倒了事实,“泰丰斯——虽然我不喜欢他——作为慈父纳垢在凡世间的使者,将会和他的士兵应对受诅咒者的傀儡。” 库加斯或许相信了这个说法,或许没相信,但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他那病变且肿胀流脓的面孔上重新浮现了一种虚假的喜悦。瘟疫之父总是讨厌他周围的所有东西,这是与仁慈花园中所提倡的基调不相和的,因此他总是以这种虚假的喜悦来掩藏自己真实的思绪: “那么就太好了,这个好消息实在是令我感到莫大的宽慰。”他轻轻拍打自己庞大但皮肉松散的肚子,让恶臭的瘴气从他的肠子里排出,“泰丰斯和他的部队什么时候到呢?我们要等他吗?” 虽说是他自己首先提起泰丰斯的,但库加斯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令莫塔里安感到一阵烦闷的嫌恶:“我不确定,你知道我们的关系从来不好。但在他真正抵达之前,我们应该保持进攻。” 库加斯显出了一点犹豫与畏惧的神色。这样细微的变化在一位大不净者的面容上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很难分辨,但莫塔里安确信自己抓住了它。 “不用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恶魔原体虚情假意地劝慰道,“预兆是好的,数字也指向一个光耀的未来,困难的只是当前的这一个阶段而已,计划最终总会被顺利推行下去——我将会成功捉住我的兄弟,你难道不想见到你的瘟疫被最终完成吗?” ——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预兆,他的数字也只能给出一个异常模糊的、好坏参半的答案。 “你在骗我。”看穿了这一切的库加斯很笃定地嘟哝着,但他还是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那道因献祭开启的大门,好让他所有的军队通过其中。 —— “帝皇不是神。”狄格里斯说。 “是的,所以‘神殿’也只是叫‘神殿’而已。不要考虑它的词义,而是将它想成一种对‘魔术工房’的等级命名就好。”藤丸立香回答,“就好像‘帝皇级泰坦’本质上也不是帝皇,只是这一种量级的泰坦名称被规定为‘帝皇级’而已。” 在兰马洛克和阿弗帕连长回到防线上去了之后,泰罗斯大教堂布道厅中的格局又有了少许改变:左侧最前一排的长椅被稍微向后挪动了,前面又多出了几个缮写室中常见的专用写字台。附近燃了安神的熏香,凯莉亚和两位被挑选出来的、公认信仰坚定的战斗修女坐在写字台后面,安静地用羽毛笔和墨水在精制的羊皮纸上抄写着《圣言录》选段。 ——戴比特站在魔术师的角度给藤丸立香试做的国教护身符提出了很多实用的意见,这里正在进行的是对其中一种改良版的试做。 “简要地将‘魔术工房’理解成一种包含多种法术的防御工事就好。”藤丸立香向狄格里斯解释,“一般的工房基本只能对建筑本身及其内部进行防护,同时会对工房主人在其中行使的法术进行一定的补益提升。其实放在一般的情况下,我的评价是不如干脆架两挺伐木枪在门口。但到了‘神殿’这个级别,上述的所有功能都会提升到一个十分夸张的地步。” 狄格里斯看着三个正在烛光下抄写的身影,若有所思。 对帝国人来讲,“抄经”这事还是很严肃的。凯莉亚虽然接受过文法学校的正规教育,在一般的读写上都没有什么问题,但在面对《圣言录》的时候,她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落笔之前要小心谨慎地再三确认原文,保证自己绝不抄错哪怕一个字母。这让她的抄写速度变得很慢,但——很反常识的,另外两位战斗修女姐妹比她的速度更慢。 按理说,即便是战斗修女,在最早的训练中,也是有熟习经文的科目的。虽然肯定不如牧师,但她们在年少时也不可能没高强度地做过类似的练习,在效率上应该不会如此低才对。但她们几乎是每写出一个字母就要顿一下,并且显然,因此感到痛苦。 “她们在引导帝皇的灵能。”狄格里斯如此判断。 “是的。”藤丸立香赞同,“本来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但‘神殿’本身的环境让这一行为的门槛下降了。且不提本来就可以做到这一点,只是暂时被封闭掉绝大部分通路的凯莉亚,即便是没有灵能资质的战斗修女们也能凭借自己坚定的信仰和一定的仪式性行为做到如此精细的操作——当然,还是会很难受。我本来是想,如果这种痛苦停留在常人能够忍受的程度,就用这个给外面的那群狂热分子找点事做。但现在看来,恐怕不太行。” 狄格里斯能看出这一点,但修女们自己显然并不在乎这种过量的痛苦。 “如果是灵能者来做这件事呢?”他问。 “不是不行,但效果不一定会更好,而且很可能过程会更折磨。”藤丸立香回答,“其实理论上,越是实力高强的灵能者来做这个越难,因为使用灵能的习惯几乎是一个人一个样,而帝皇的灵能无疑会以帝皇的习惯运转,而且非常强势。想要协调好二者的运作模式,然后精密地将法术保存在纸上非常困难,除非像凯莉亚那样从零开始培养。” 话说到这里,凯莉亚也恰好抄完了一页。女孩放松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动手将被镇纸固定的纸张从写字台上拆下来,怡然自得的神态与另外两位战斗修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藤丸立香也适时地走了过去,快速地检查了一下抄写的成果,然后将正面也展示给狄格里斯看。后者确信,他们在此处提供的是普通的黑色墨水,但纸张上的字迹却仿佛被鎏金过一般的反光。 “其实这类东西并不是非要在神殿里做,只是神殿内部的环境会极大地提升良品率和制作效率而已。”藤丸立香一边向周围的人展示她将这张羊皮纸折成小方块的步骤,一边说,“如果是在外界,依靠信仰的力量与长时间虔诚供奉,也能让一页虔信者抄写的普通经文沾染上帝皇的力量,但那个周期就要以百年计了。” 说话间,她已经用火漆固定好折叠后会自然散开的边角,在上面烙下了天鹰的印章。随着这一个动作,一点细微的金光被传递到了火漆印的图案上。在狄格里斯的灵能视野中,这被叠起的一沓小小纸片因此变得“完整”,其中原本被单纯固化在纸上的灵能仿佛活了过来——很难形容,但它们仿佛开始“呼吸”。 “做好啦!”藤丸立香愉快地说。她把做好的护符放在仍旧显得过分小心翼翼的凯莉亚手中,另外两位同样在抄写的战斗修女忍不住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它是暖的。”凯莉亚惊奇地小声说,“不是火漆印留下来的温度,它本身就是暖的。” “遇到亚空间的敌人时,它在发挥力量的同时也会烧起来。我不好说这是不是一个缺点。”藤丸立香补充,“我还是建议给这种护符配一个不可燃且能隔热的小盒子再随身带着——” 她突然停下了话头,仿佛在凝神静听。就这样过了十几秒,她才重新开口: “索姆尼的通讯,示巴透镜监测到泰罗斯北部的山区中开启了一道亚空间裂隙,可能是瘟疫战士的增援。”她加快语速对狄格里斯说,“因为环境中的混沌干扰太严重,没法判断准确的部队数量,但这个消息我想应该至少让负责北部防线的战士知道,或许还需要通告其他人,按你们极限战士惯常的做法来做吧——我回风暴边界号上一下,把作战用的外骨骼装甲换上就再过来。” 紧接着,她就转身跑掉了,甚至狄格里斯的头才点到一半。一直守在附近的赛维塔顺滑地跟上了少女飞快、但对星际战士的体格来说完全不快的脚步,二人还在行进过程中毫不掩饰地相互斗起了嘴。 狄格里斯没有忘记自己该做什么来处理这一条情报,只是他同时也很困惑:示巴透镜是什么新型的占卜仪器吗?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87 没人规定过神选就一定要站战场第一排 “如果各位有想往前线那边去的意图,我其实不反对,我自己也觉得在我身边——防御森严的市中心——放二十二个星际战士精锐非常的浪费。”换装回来的藤丸立香如此说。 极限战士们显然对在场的星际战士“精锐”的总数竟然是二十二个这一点颇有微词。但,“先挑事的去削土豆皮”这条规则是否对他们也起效呢?这个问题令他们犹豫了一瞬间,因此错过了反驳的最佳时机。 “但容我提醒,您才刚刚换上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赛维塔在一边阴阳怪气,“我猜您一定不是因为准备亲身涉险才进入备战状态的,对吧?” “这可不好说,还得靠你努力呀,赛维塔里昂。”藤丸立香毫不示弱,“目前我是没有主动离开泰罗斯大教堂‘亲身涉险’的计划的,但如果险境自己跑到我面前来呢?我总得有所准备才行。” 他们当然可以把这种无意义的争吵继续下去,但赛维塔抓住了一个正确的关键词:“‘目前’。” “‘目前’。”藤丸立香并不掩饰这一点,“当一场与亚空间相关的战争进行到一定程度后,总会有一场仪式性的战斗。到那时说不定就需要我——但在那之前,我也非常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会乖乖待在教堂里的。” “唔。我不好说。”赛维塔简略地评价,“在我看来,你的行动力很多时候都确实过于离谱了一些,即便是以阿斯塔特的标准而论。” “我听得出你想说我鲁莽。”藤丸立香抱起双臂,“我警告伱,即便是以阿斯塔特的标准而论,看见一位战士被自己的动力甲按在地上捶这种奇景,也可以称之为非常新奇。” 其他人没理解这是什么新种类的威胁,不过赛维塔则显然被威胁到了。在他安静下来后的接下来十分钟里,两位战斗修女姐妹陆续完成了抄写,藤丸立香又不得不花了一些时间感谢她们配合她做这个实验,并且把成品的护符直接送给了她们。 泰罗斯大教堂的布道厅里还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状态,但城市北方的山区边缘可不是。西卡留斯虽然人还在安全稳定的市中心,可他依然能够通过极限战士内部频道中发布的公共消息意识到一些事: 另一场战斗开始了。 —— 这场战斗发生的比基里曼预测的要早。 在接收到藤丸立香有关“泰罗斯城还在坚守”的报告后,他就已经飞速地对此地投入了支援,并重新排布了部队在地面集结的位置与优先顺序。但这些东西都不是在刹那间就能生效的——就连藤丸立香这个在数日前还籍籍无名的“帝国圣人”,在回到帕梅尼奥地表之后还花了三个小时与本地的势力(以及马蒂厄)会见,之后才能开始做自己的战术部署,何况无人不晓的“帝国摄政”呢。 在抵达地表之后,基里曼需要进行一些鼓舞人心的演讲,宣布一些战时法令,召开一些紧急会议,然后才能协调各方,令所有人在战争进行的过程中都心无旁骛。 另外,赫卡顿大陆上的空港依然没有被收回,但幸好,泰罗斯作为一个海滨港口城市,它的码头中为了堆放集装箱而设置了一处平坦而广阔的仓储区——这个区域可以作为空港的临时代替品,让来自太空的军队集结在这里,只是对它进行一些合适的改造也必然需要时间。 幸运的是,与此同时,瘟疫战士的进攻也暂时停止了。 按照基里曼原本的推算,他完全可以在完成了以上的一切工作之后,从容地带领着集结好的部队,在泰罗斯城外原本被规划为农田的平原上与他的兄弟展开一场野战对垒:这样的调度更符合莫塔里安的性格,他在一万年以前就更喜欢大刀阔斧的策略。 但基里曼没想到,或者说,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如今的泰罗斯大教堂在敌人的眼中是怎样的情况。 “这是,彻头彻尾的挑衅。”在群山的边缘以亚空间之眼眺望着遥远的城市,库加斯的声音因自己所见到的东西而惊怒不定,“一座受诅咒者的神殿,堂而皇之地拒绝了慈父的恩赐!它必须被铲除!” 库加斯当然因此而愤怒,但要让他亲自上前,将那“拒绝了慈父恩赐”的神殿从地表夷平,他又是不肯的。事实上,绝大多数的无生者甚至都不敢说出神殿主人的名号,哪怕“帝皇”这个词显然不是一个所谓的“真名”。 “我们需要消耗神殿的力量。”败血症,另一位大不净者,库加斯的七位侍从之一,如此提议,“神殿保护了这座城市,我们需要以神圣的污秽侵染它,这样才能令保护失效。” “说得轻巧,谁都看得出这一点。”库加斯冷哼,“但你我要怎么接近它呢?距离那种保护越近,我们的存在就越发不受欢迎。帕梅尼奥上亚空间的力量变得微弱了,如果靠得太近,我们说不定会轻易被放逐。” “那么我们就不靠近。”败血症回答,“我们还有更多追随者,而他们有更多东西可以消耗受诅咒者的力量。” 另一场战斗就这样被进攻方单方面地敲定了。在基里曼依旧被庶务缠身时,数百台被混沌污染的各式战争引擎已经喷吐着黄绿色的毒云,携带着麾下大批被腐化的凡人步兵,从泰罗斯北部的山区中缓缓驶出,再一次向着城市的方向散播起腐化与疫病。 滚滚的毒云行进的路径在平原上清晰可见。接管了防务的极限战士们虽然在一小段时间之前,就已经接到了大教堂中发出的“敌人疑似增援”的示警,但却一时无法在未完成的集结过程中抽调如此多的装甲力量,只能寄希望于此前搭建的工事。 好消息是,这些工事的基础是在更早些的时候由黑暗天使搭建的,其模版甚至直接来源于大远征时期,即便是最为挑剔的极限战士,在这些工事的可靠性和火力留存上都没有任何能够指摘的地方。但坏消息是,这些工事在设计建造时,显然只考虑了该如何完美应对以当时的战争烈度所需要应对的对象。 ——也就是说,这些工事,即便加上其中的极限战士的力量,也还是无法完美地应对那些从雾中走出来的敌人: 恶魔泰坦。 咪呜(无了) 诸君要是觉得在阅读过程中感到战略操作奇诡实属正常现象,因为书中角色的操作上限不可能高过作者的上限,而作者的上限也就那样(你)。 我是一只爱好和平的可爱小海豹,爱好和平的可爱小海豹不会打仗所以写不太明白打仗也很正常吧(目移)。 总之有问题尽管提就是了,但我不一定改(主要取决于有没有改大纲的精力,目移)。 (本章完) 088 不如冉丹 “‘不如冉丹’,哼?”兰马洛克在工事中狭窄的走廊里揶揄道。 “的确不如冉丹。”阿弗帕连长听起来有点生气,“难道你以为在对抗冉丹的战场上,我们见不到这种规模的战争引擎站在敌方吗?” “或许吧。”兰马洛克嗤笑,“那我祝你在这场战役之后,还能留住一条命继续发表这个意见。” “就算我今天死在这儿了,他们也不如冉丹。”阿弗帕连长气哼哼地低声抱怨,“你到底看没看清楚?” 出于在战斗任务中的特长、职能分野具有差异的原因,作为火翼大导师的兰马洛克,在动力甲中配置的伺服系统与占卜算法比阿弗帕连长更优秀。即便在如此低能见度的迷雾中,也在之前以防万一预设在工事之外的探测占卜装置和算法的加持下,拥有更大的清晰视野。 “十四台战犬级。我的动力甲只能配合我们之前放在阵线之外的占卜仪勉强探测到毒雾后五公里的范围,因此我不保证没有更多。”兰马洛克一副牙疼的语气,“但,就算不提它们,在这个范围里,还有至少三十台骑士和二十七台大约是坦克——底盘看着有点像兰德,实际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在逼近。至于协同的步兵,我已经放弃数了。” 五公里的侦测范围对于这个年代战场来说和瞎子几乎没有区别,但考虑到在毒雾中的能见度甚至不超过二十米,这已经是非常可喜的数字了。 “他们的推进速度呢?” “慢吞吞。他们好像坚持要藏在雾气里。” 阿弗帕连长冷哼一声:“懦夫。” 他们说话间,第一轮试探性的远火打击显然已经开始了。即便他们现在身处于工事的边缘,他们也能通过建筑本身的震动轻易地感知到固定于其中的炮火正倾泻着愤怒。导弹被击发时的咆哮声隔了半秒才沿着空气传递到他们的耳中,三十四条光亮的尾迹依次跃入到观测口中被框定的天空里,扑向远处滞重的毒雾。 显然,没有人提出尝试一下能量武器的建议。没人认为能量束在穿过那样的雾气之后还能保证杀伤。 又过了半分钟,兰马洛克开了口:“准头不错,至少炸到五辆坦克,其中三台应该彻底停摆了,但是没有用。” 倒不是说极限战士们的轰炸没有炸到更重要的目标,只是,落在泰坦或者骑士身上的那些导弹因为各种亚空间的原因,都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滚滚的毒雾依旧在坚定不移地逼近,速率还似乎加快了一些。 “倒是有点‘黄昏突袭者’那意思。”阿弗帕连长不悦地冷哼。 “早已经没有什么‘黄昏突袭者’了。”兰马洛克的语气中带着明确的怒火,“也没有什么‘死亡守卫’了。” 工事中再次传来建筑本身的震颤——这次是完全不同的理由。两位黑暗天使老兵娴熟地在敌方炮弹造成的震颤中做出相应的防御战术动作,甚至阿弗帕连长还同时开启了队内通讯:“报损。” 两分钟过后,敌人的第一轮试探性轰炸暂时停下,阿弗帕连长显然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报告。他稍微抖了抖动力甲上接住的灰尘,对兰马洛克说:“好消息,他们的炮弹对我们也不太管用——实弹杀伤低过预期,腐化的污染与病毒也无法散播;坏消息,这意味着双方必须得抵近战斗了。” “好消息,只要再撑四十三分钟,向基里曼大人效忠的三个泰坦半军团就能依次抵达战场。”兰马洛克在这两分钟里显然也没闲着,“坏消息,用不了四十三分钟,我们就都得死。” “……伱监听了极限战士的公共通讯链路?” “怎么?不行吗?”兰马洛克理直气壮,“既然待在同一个工事里,我们当然应该共享同样的战略部署。” “你这小崽子——”阿弗帕连长笑骂,“——四十三分钟。我看要不了十分钟,它们就会从我们头顶上踩过去了。” “目前只能寄希望于热熔抵近射击了。要么就是把我们装在炮管里发射到泰坦身上,看看能不能跳帮杀死里面的乘员。”兰马洛克苦中作乐地说。 “这样,兰马洛克。”阿弗帕连长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你去问问‘那一位’,”他用拇指指了指自己身后城市的方向,这对他们来讲几乎已经是个约定俗成的暗示了,“她还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拿出来支援一下。” 兰马洛克对此有点犹豫:“……我不确定——” “有什么可‘不确定’的。她都把咱们‘懂得使用灵能的战斗兄弟’这种家底给掏出来了,你不跟她礼尚往来一下?”阿弗帕连长的语气轻松写意,“你怂什么,她又不是原体。” 这里指的当然是狮王莱昂·艾尔·庄森,知道对方在表述什么的兰马洛克隔着头盔,对阿弗帕连长怒目而视。 “你也能直连她的通讯,你自己怎么不去?” “因为我正准备和那位蓝色大块头兄弟聊一聊轨道打击的事,”阿弗帕连长在这里指的是原铸英杰菲利克斯,“我必须得确认,我们这些喜欢圈地盘的兄弟们可以接受我在极端情况下对着战场来一发旋风鱼雷。” “去你的吧,扎恩提克。你决定要投放旋风鱼雷的时候会和他们商量?”兰马洛克低声咒骂了一句卡利班脏话,然后在连接与藤丸立香的通讯之前,报复性地说了一句,“还有,你真的觉得她不是原体?” 这里的“原体”显然只是取字面意。虽然兰马洛克的这个猜测毫无确实的证据,但确实也足以让阿弗帕连长在临战前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也刮起三秒钟的头脑风暴了。 —— “……我不确定。”通讯链路中,藤丸立香略有失真的声音显得有点犹豫,“我去最高的塔楼上看一下。” 兰马洛克清楚,以目前的情况看,泰罗斯大教堂的钟塔毫无疑问是整座城市中最高的建筑。考虑到绝大部分其他的塔楼都在多轮轰炸之下有所倾塌,那上面的视野会非常开阔——但他依然不确定以凡人的双眼,从那上面能看到距离市中心六十公里之外的前线工事。 他大概是无意识地把这话问出来了,因为藤丸立香在回答他:“我有我的办法嘛。你要是想让我数砖头的数量,那肯定是做不到的,不过瞄准战犬级泰坦那么大的东西肯定没问题。” “‘瞄准’?”兰马洛克疑惑,“用什么东西瞄准?” “我不确定嘛!从小到大挨个试一试!”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藤丸立香的声音也显得有点着急,“如果说这是最终决战,那我肯定想都不想就直接‘一波推平’了,但敌人肯定在这之后还有增援,我们这边的‘神殿’彻底连接地脉也需要时间,在需要长线作战的前提下,我不可能在这里把用过一次得缓上两三天的东西甩出去啊!那样只会白白提高战争烈度!” 兰马洛克其实不是很懂她在说什么,但工事远处开始交火的声音令他无暇多想:“泰坦!目前为止观测到了十七台战犬级泰坦!只要能阻止它们,剩下的防线本身勉强能应对!” 随着混沌军团逐步抵近,在跨过工事前方约两公里处的某一条线之后,敌人确实奇异地遭到了弱化:毒雾陡然间变得稀疏,恶魔引擎无端发出了震天响的哀嚎与抱怨,邪教徒也发出了困惑与惊恐的声音。它们身上原本附着的污染与蝇虫在跨过那条界限后迅速地萎靡了下去,围绕着它们的灵能防护力量也有所减弱,这令情势看起来好转了些许——但也只是看起来。 敌人依旧在被某种东西驱策着前进,双方兵力与火力的差距仍旧存在。而且敌人手中的爆弹与能量束依旧能发挥作用,只是其中的邪神腐化不起作用了而已。兰马洛克毫不怀疑,等到那些在跨过界限后,移动起来变得更加慢吞吞的泰坦们来到工事前方之后,它们能轻易地像小孩拆积木那样,把整条工事拆掉。 “成功目视敌人,首先尝试使用常规火力。”藤丸立香的声音从通讯链路中传来。 “我们已经试过了常规实弹武器,收效甚微!”兰马洛克回报起自己之前见到的景象,“虚空盾会拦下绝大部分,少许漏网之鱼也无法造成有效杀伤!” 此时,藤丸立香一方的链路中传来某种奇特的杂音。兰马洛克猜测,那是多份钷素燃料在两秒内连续点火并执行气动推进的声音,但他无法把这种声音与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种导弹推进模块相对应——甚至于,他不禁怀疑,那真的是某种导弹吗? “早有预测。”藤丸立香的声音平稳地回答,“我在配装上注意了附加‘无敌贯通’状态。” “什么东西——” 兰马洛克的提问声被淹没在一阵连续的震颤之中,他立刻意识到,这一下肯定会在战线内造成大量有生力量的减员。敌方炮弹击中我方工事的巨响令他一时间什么都无法听清,战争的本能令他在稳住自己的同时,将注意力转向了附近的观测窗。隆隆的炮火声逐渐连缀在一起——不论是来自敌方的,还是我方的,这让他所在的临时建筑仿若遭遇了地震一般不停地颤动。 这些颤动令他不得不多花了半秒,才挣扎到观测窗前方。紧接着,他意识到他错过了一些事: 地震般的颤动并不全是因为炮火——一架仿佛被十几个热熔弹头集火,并全弹命中成功造伤的恶魔泰坦在缓缓倒下时,也能造成同样的效果。 咪(六点)。 是超级印度人(弓阶阿周那)。咕哒使用了超级印度人。 (本章完) 089 但是大杀四方是不存在的 藤丸立香很清楚,在面对帝国的许多遍布着牛鬼蛇神的高烈度战场时,即便是英灵也有可能感觉束手无策——但那绝对不包括印度神话大战中的英灵。 目前,于泰罗斯大教堂中被紧急召唤而出的阿周那(archer),也再一次地证实了这一点。 正如她之前所保证的那样,藤丸立香没有要亲自跑去战场前线的意思,但那也并不意味着,她在身处于泰罗斯大教堂的同时无法借由英灵支援前线。 “这个射距我也是第一次尝试。”阿周那矜持地表示,“想要在保证射击精度的同时保证威力,确实稍有一些挑战性。” 一边的赛维塔在无声地质问自己的动力甲:为什么你做不到这种事?随即,他立刻遭到了贞德·alter灵魂上的一戳。 教堂钟塔作为目前全城中最高的建筑物提供了良好的视野,阿周那b+等级的千里眼轻易地捕捉到了六十公里开外缓慢移动中的巨大机械,充沛的魔力经由火神阿耆尼赠予的神弓甘狄拔缠绕住箭矢,既作为推进部又作为战斗部,在发出箭矢本身不该有的巨响的同时,也因此拥有了箭矢本身不该有的航程和破坏力。 在那短短的两秒钟之内,阿周那以人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近乎同时地射出了十二支箭。若从钟塔之外的角度看去,那就是十二枚燃着青蓝色火焰的流星自塔楼顶端朝着略有薄云的天空腾空而去,击发顺序中的些微差别令它们在半空中稍微地分散成一个雁阵,以一条堪称优雅的抛物线跨越了自市中心到城郊的约六十公里距离,最后准确地降落在了同一架恶魔泰坦上。 敌人的虚空盾或许正开着。按理说,这样的攻击应该会被其引导向亚空间——但不好意思,藤丸立香很早就特别注意过“无敌贯通”这类的状态buff是否能成功绕过虚空盾的防御,而经过测试后得出的结论是,可以。 因此,在御主提前使用过相应对策的前提下,阿周那的箭矢直接无视掉了虚空盾本应存在的阻隔,落在了泰坦机体本身上。箭矢上特意加强过的魔力在此时依然很充裕,由魔力构成的青蓝色火焰携带着炽烈的高温在一瞬间蒸发了机体上因邪神赐福而得来的生物质,融化了残存而腐朽的金属外壳——或许甚至包括内里的机组人员。被腐化的机魂在高温的撕扯下哀鸣着死去,整个机体也像是被十二枚热熔弹头的导弹蹂躏过那样,在融化的过程中歪斜倾覆,最终塌陷一般地倒在了地上。 “火力稍微有一点点过量。”以奥特瑙斯的目镜远视观望着战场情况的藤丸立香评价,“这样打下去也不是不行,但如果直接点射等离子反应堆的核心部分,需要的弹药数会减少。” “魔力那方面没问题吗?” “没问题。本次召唤的供能是全部基于泰罗斯大教堂这一‘神殿’级工房本身的。我只负责证明这一类型的召唤式成立,并且担任触媒而已。”藤丸立香回答,“就当是由地脉直接供能,挥霍一点也没关系。” “明白了。”阿周那回答,并且在狄格里斯放弃思考的目光之下旁若无人地再次引弓搭箭。 ——他已经在藤丸立香简要的解释之后意识到,英灵归根结底约等于一种亚空间生物。对亚空间生物的事情还是不要思考太多了,逻辑会打结。 第二架恶魔泰坦在半分钟后因反应堆被击穿而自行爆炸,这之后的不到一秒内,第三架恶魔泰坦因被击中了弹药仓而殉爆。如此精确且高效的杀伤效率显然打击到了堕落泰坦军团的士气,其中一些大型双足机器前进的脚步越发迟缓,逐渐和原本与自己排成一直线的其他伙伴在前后位置上参差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又过了半分钟后,未有特别减速而前出的第四架与第五架恶魔泰坦也被击倒了。泰坦军团的行动发生了混乱,似乎无法在“应该就此撤退还是应该加速推进”这个问题中达成一致。 有效的远火支援确实延缓了战线崩溃的速度,但这无损于真实战场中的战争烈度:比这更小一个量级的战场中——混沌骑士家族和极限战士的装甲部队——双方已经几乎已经完全地绞在一起了。各种枪械炮火在雾气中怒吼,若隐若现的火光就连凡人的裸眼也能轻易地捕捉到。藤丸立香尝试了一次联系现场,但兰马洛克的通讯链路中传来大量的战场噪音与他本人的怒吼,她因此放弃了向对方提问,不去打扰他作战的过程。 第六和第七架泰坦被击中了。但第七架没有在阿周那的箭矢下倒地,而是顽强地站了起来。天授的英雄微微拧起眉头,准备立即更正这个细小的失误,然而,藤丸立香搭上他手臂的一只手阻止了他。 “‘七’是瘟疫之神的圣数,它被‘赐福’了。”她如此解释,“加大输出,尽可能对它一击毙命,能直接烧干净最好,否则它可能会给前方的战场上造成大麻烦。” 阿周那选择直接以行动表示他接受了这一指令。当他再一次引弓搭箭时,自神殿中输送的大量以太在一个呼吸之间被凝聚、压缩在那把华贵的神弓上。四周的环境中没有通常大量使用灵能时常见的、会令气温大幅降低的异象,反而是随着弓箭上缠绕着的火焰而迅速地升温。 ——狄格里斯借此意识到,灵能的常识在此处是无法通用的。目前为止,阿周那所引发的所有异象都与他所熟悉的灵能似是而非。虽然利用的能量本身十分相似,但不论是在对能量的汲取、转化,还是引发效果并将之投射于现实宇宙的方式方法上,从底层逻辑开始就有很大的不同。 他还试图研究得更细致一些,但机会稍纵即逝。简短的蓄能环节已经完成,被重重烈焰缠绕着的箭矢已经瞄准了目标。在一切累积到极盛之时,阿周那本人平稳地吐露了那句简短的咒文: “炎神的咆哮(agnigandiva)。” 在这一箭中,阿周那并非使用了曲射,而是平射;箭矢划过的路径并非抛物线,而是近乎直线。这被极高温度的火焰缠绕着辉煌灿烂的一箭在霎时间离弦,又在霎时间跨越了六十公里的距离,几乎是立刻地击中了目标。 虽说此前他所射出的箭矢在威力上已经几乎等同于导弹,但与这一箭相比,还是相形见绌。展开宝具击出的箭矢在击中的瞬间就在恶魔泰坦的躯干部熔出了一个大洞,其威能令大地也为之震颤。而附着在箭矢上的那些灵能的火焰并没有按照物理规律就此熄灭或离去,而是坚定地缠绕、蔓延在它的身上,在一个呼吸之内将“第七架”恶魔泰坦点燃为一个巨大的火炬,随后迅速地熔成一堆毫无生命可言的铁水与残渣。 “等一下。”藤丸立香将目光从战场上移开,本能地抓住了钟塔边缘的栏杆,“地面是不是真的在震?” 地面真的在震。这不可能是阿周那的宝具落在六十公里外后传来的余波——方向不对。 赛维塔迅速地阅读了动力甲上的示数,然后开口:“震动来源于我们背后。泰罗斯海岸线的方向。要么是基里曼大人决定为自己登陆帕梅尼奥一事放点大规格的礼炮庆祝一下,要么就是——” 他盯着狄格里斯愤怒的目光冷笑了一下: “——我们开始腹背受敌了,大小姐。” 咩!(无了) 工作日是上班+更新的日子,休息日是睡觉+更新的日子!没有加更!不存在的!社畜没有那么多脑浆可以榨! (本章完) 090 代理人战争 “如果我们在轨道上的防线没有被突破!那它们是从哪来的!”帝国摄政愤怒的声音雷鸣般地回荡在市政厅的大礼堂中,“我们的战机呢?防空火力呢?” 约十分钟之前,这里还进行着一场花团锦簇的洽谈会,与会者多是帕梅尼奥本地的政要显贵。整个星球沉沦于战火,但在帝皇最后的忠嗣驾临之际,他们还是尽可能地为自己披上了仅剩的华裳,准备好最得体的笑容与言辞来到这里——无论是为了什么。 政治。基里曼很难说自己喜欢它,但他确实清楚它的运作规律。这是必要的。 这场洽谈会在大约十分钟前,因为来自泰罗斯北部防线的一条紧急战报而被打断了。瘟疫战士的进攻比基里曼所预想的要快,集结的兵力也比他预想的更多。他紧急叫停了这场洽谈会,就在原地开始调度自己尚未完全被投送到帕梅尼奥地面的所有力量。 他要求在前线驻防的极限战士守住防线,并立即调拨了更多装甲力量前去支援,但与此同时,他也制定好了防线崩溃后的三种预案。他实际上并不相信那条战线能够抵挡得住恶魔泰坦的蹂躏,但为了城中的平民,他必须死守,哪怕多拖一分钟。 刚刚部署在地面、效忠于他的泰坦军团们需要四十三分钟才能抵达战场。他必须用手头的力量坚持住这四十三分钟。 好消息是,狄格里斯向他汇报了泰罗斯大教堂正在对战线进行远火打击支援,北部防线因此暂时还撑得住;坏消息是,他还没来得及因此而高兴,城市的南部海岸就又出事了: 几乎是毫无预兆的,被真菌与苔藓覆盖着的空降舱带着特殊的能量场,雨点一般地在港口附近落下,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砸在了地面。 港口的仓储区本暂时被征用为空降集结地,不论是防御力量还是兵力,这里都不缺,但令人近乎无法理解的事情在此时出现了:所有的防空火力都神秘地无法触及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空降舱。 几秒钟后,数架本在执行巡航任务,见此情景准备抵近拦截的雷鹰炮艇解开了这个谜团——以自身为代价。在接近那些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的空降舱后,它们的机械结构都在转瞬间迅速地被腐蚀朽坏了。脆弱的炮管无法支撑弹药出膛,本应炸毁敌人的武器殉爆在己方的弹舱之中。 雷鹰的机魂咆哮着、哀鸣着拖曳着火球不可遏制地向下坠去,其中一架相对完好的炮艇怒吼着以自身为炮弹,撞向了其中的一个空降舱,但那只是让它自己在撞击中变得粉身碎骨,甚至没有过分地影响到空降舱下落的轨迹。 机组成员就那样落入了海中。可怕的是,即便在经历了如此可怕的、足以将普通的凡人生生撕裂烧尽的变故之后,他们还活着。他们确实死了,但他们还活着。即便在他们落进海中之后,他们也会按照命令,重新挣扎回到陆地上——但那不是他们长官的命令,也不是摄政的命令。 而是纳垢的命令。 一段时间后,前去救援的队伍会发现,坠毁的雷鹰中并没有通常意义上的生还者。他们打开被锈蚀得脆弱的舱门后,迎接他们的只会是臃肿的行尸。 莫名出现的空降舱就在这种不合常理的顽固中落地了,它们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污秽。直接从纳垢花园中吹来的微风笼罩在它们之上,城市里原本在多重净化措施下重新变得洁净的空气再次被污染,疫病的腐臭再次沿着流水和土地迅速蔓延。 随后,那些看起来似乎不可能启动的舱门如同生物一般黏腻但灵活地张开了血盆大口,吐出了其中更加污秽的存在: 泰丰斯,以及死亡守卫第一连的瘟疫战士们。 他们原本的面容已经完全被污秽与病变弄得面目全非,身上的盔甲也早已在亚空间能量的浸润下与他们的肉体合二为一——或许他们该庆幸此事,否则又有怎样的甲胄能容纳他们现在那因疾病的反复折磨而苍白臃肿、变得庞大的躯体呢? 而其中变得最为可怖而亵渎的,毫无疑问是泰丰斯本人。他所乘坐的空降舱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而当那个舱门打开后,从中吐出的嘶吼着的蝇虫之云很好地解释了这个问题。泰丰斯本人从蝇群中央现身,他的身形要比一般的瘟疫战士更加庞大,因此也手持一柄更加庞大的战镰。古老的终结者装甲同样也生长在了他的身上,从他背后延伸出的骨质增生管中,嗡嗡作响的蝇虫近乎不间断地从中爬出,然后展翅起飞,汇入已经在天空翱翔的同类之中。 蝇群如同黑云一般蜂拥着向前开路,这些恶魔的信使倒也并非没有遇到阻力。越发向着泰罗斯城内前进,蝇群边缘闪烁着的金光就越发强烈——这些金光烧灼着最边缘的蝇虫,将它们直接变成一蓬金色的火焰,但杯水车薪。总是有更多的蝇虫从泰丰斯背后的管状结构中爬出,蝇群消耗的速度抵不过增加的速度,疫病的使者嗡嗡振翅,向着泰罗斯的守军扑去。 —— 泰罗斯大教堂的布道厅中,墙壁中雕刻的巨大神像凭空发出了令人震怖的巨响。超自然的压力令整个空间中的所有陈设都仿佛在振动,就连身处其中的常胜军也不得不压低了姿态以保持平衡,而其中唯一一个没有收到影响的,是凯莉亚。 “‘瘟疫之主亲自出手了’。”在巨响停息后,凯莉亚紧张地复述,“‘他’刚刚是这样说的。” “‘他’。”留守在原地的西卡留斯将信将疑地询问,“你的意思是,刚刚的巨响是帝皇在说话?” 凯莉亚点了点头:“通过他的雕像。” 这种过于超出常识的回答不能让西卡留斯产生信任。但他正待再问时,之前他从未特别留意过的,凯莉亚手腕上的一条素净的手环突然响起了嘀嘀的蜂鸣声。 这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布道厅中,好像把女孩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地抬起那只手腕,用另一只手在上面戳了一下,藤丸立香的虚拟影像便立刻在手环的上方浮现。后者干脆略去了所有寒暄,开门见山地直接提问:“帝皇说了什么?我在钟塔上没听清。” “他说:‘瘟疫之主亲自出手了’。”凯莉亚忙不迭地复述,“我该怎么做?” “没关系,你不用做什么。你安全地留在神殿中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帮助——伱是帕梅尼奥人,你的存在令帝皇的灵能与这颗星球的地脉有了可供证明的接点。这在接下来的战略中非常重要,你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藤丸立香如此安慰。但在挂断了通讯之后,她紧接着还是忍不住低声抱怨:“啧,奸奇到底在干什么,怎么甚至让瘟疫之神本神都闲到能腾出手来。” “……我一直觉得,大小姐,你是不是对万变之主缺乏一点哪怕形式上的尊敬?”似乎并不关心现状发展的赛维塔找了个刁钻的角度提问,“我记得这不是你第一次直呼祂的名姓了。你这样真的不会引来祂的注目吗?” “债多不愁罢了。”藤丸立香无所谓地略过了这个话题,“瘟疫之主亲自出手,后方战场上的性质大概率已经变了。常规火力和战术恐怕难以起到效果,那里是灵能法术的领域,但哪怕是星际战士智库,恐怕也无法胜过一位混沌神祇亲自传输的力量——狄格里斯,你得把这些事情立刻告诉摄政,否则我恐怕他会径直冲到战场上去。” “需要火力支援吗?”阿周那此时适时地发问。 “不,阿周那,你还是专注在支援北线战场上。我恐怕恶魔泰坦军团并不是瘟疫战士的底牌,兰马洛克此前告诉过我,火翼战士们在敌方阵线的深处观测到木质塔车状的武器。那东西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太不合常理了,我强烈怀疑它有不一般的效果——你要注意随时可能会需要处理这种东西。” “明白。” “港口方位确认到敌影。”狄格里斯在介入极限战士的公共频道后通报,“是死亡守卫瘟疫战士,由一连长泰丰斯带领。” “怪不得……”藤丸立香明白了什么,“瘟疫之主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他们大概在期待一场发生在神选之间的战斗——绝对不能让摄政去到战场上,他也有相应的资格!” “我好像听见了一些不太妙的形容。您是终于抛弃理智,亲身涉险了吗?‘神选’小姐?”赛维塔带着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发问,而这让藤丸立香把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 “……我突然有个主意。”她态度寻常,但赛维塔不知怎地陡然觉得背后发毛。而下一刻里,他发现,这个预感成真了: “你去港口那边跟泰丰斯掰掰手腕怎么样?”藤丸立香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说,“我是不太清楚具体你们过去有没有交过手,但——那时候他应该是打不赢你的,对吧?” —— “塞西莉亚修女。” 在临时医务所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中,阿斯克勒庇俄斯把一大捆羊皮纸塞进了这位随机路过的医疗修女怀里。随后,他毫不理会修女本身的困惑与疑问,自顾自地继续说: “这是我在这两天里简要概括的,如何紧急应对亚空间灵能疾病的总纲。其中也收录了目前为止我们遇到过的所有病例以及相应的处置方式,一些疗法的实际效果还需要持续观察病患的状态,等到他们痊愈之后再添加。” “……我会、帮您收好这些。”塞西莉亚修女带着困惑本能地回应道,“您之后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再次需要它们呢?” “我不需要它们。是你们需要。”阿斯克勒庇俄斯说,“收好它,整理它,公开它,然后纠正其中的错处,完成其中因尚未因地制宜而不合理的部分。医学的进步不止需要个人的努力,也仰赖集众的探索。” “——但是,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繁杂的课题,您作为发起人不准备继续统筹它吗?” “不了,恐怕没有机会。”阿斯克勒庇俄斯提起了他的蛇杖,转身欲走,“这两天的工作非常充实,你们都是非常得力的助手。能让我甚至舍得花费脑容量记住名字的助手可不多。可惜的是我们大概不会再见——即便再见了,也不再是这一个‘我’了。” 塞西莉亚修女因这语焉不详的一段话而惶然无措:“我不明白——阿斯克勒庇俄斯医生,您要去哪?” 但阿斯克勒庇俄斯没有理会她的困惑,只是拿着蛇杖,大步流星地向着医务所之外走去。而他的身形就那样在行动间凭空化为金色的砂砾,光芒般地消散在空中。 “出诊。”他最后只扔下了这么一个词。 咪呜(六点) 奸奇:在和烟雾镜玩耍,勿cue。 (本章完) 091 祖师爷之怒 阿斯克勒庇俄斯清楚,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藤丸立香没有想带他一同前往帕梅尼奥——是他自己在听说了“此行很可能要和瘟疫之神对垒”,才大喊着“既然如此你怎么能不带医生”之类的话,硬是跟来的。 他也明白御主为什么会犹豫。 瘟疫之神。医神。不需要任何专业知识,也能看出二者当中显然蕴含着明确的对立关系。但就像水能熄灭火,火却也能蒸干水那样,决定这对立的二者之间最终胜负的,永远都是体量。 阿斯克勒庇俄斯非常清楚,作为人神的自己在体量上是绝对无法与银河级的规则神相提并论的。他也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烂性格,一旦看见奇特的病症就会控制不住地往前凑,太容易轻易地跳入陷阱了——为了真的跟过来,他是和藤丸立香做出了很多保证之后,才勉强令她同意的。 在真的踏上这一方战场,实际接触过“瘟疫之神”散播的病症之后,他更是清楚:御主的担忧不仅是如此。 这些本质上源自亚空间污染的疾病,甚至会直接扭曲人的认知。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他的身上,污秽将他所具有的知识逆转为传播瘟疫的技术,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还是来了,因为藤丸立香还是将他一同带来了。迦勒底的御主或许确实对此有所担忧,但她愿意承担这种可能的风险。甚至她确实说过:“如果这一次,你的研究又因为什么怪事走偏了,我作为你的赞助商肯定第一个把拳头怼到伱的脸上。” 那么阿斯克勒庇俄斯决定,自己绝不应辜负她的信任。 他以灵体化的无形姿态离开了临时医务所,如同清风一般迅速地穿过城市。他越过尚未修葺的断墙与废墟,越过在警报声下恍然无措的平民,越过挥舞着手臂大声嘶吼的官员,越过在军令下被紧急调动的物流队伍,越过挤成一团的各种装甲车和试图解决问题的车长,越过了正在紧张地垒砌工事与路障的凡人士兵,越过了因防护服破损而在瞬息之间倒毙的尸体,越过了在亚空间的污染下疫病缠身却依旧苟延残喘的星际战士,来到了正在激烈交火的战线最前方。 在嗡嗡作响的蝇群之下,疫病的腐臭窒息般地压上来。在爆弹的轰鸣与钷素引擎的嘶吼之下,因浮肿而变得庞大的瘟疫战士正和他们群青色涂装的表亲们战作一团。虽说童话故事中,类似故事的结局总是正义战胜了邪恶,但在现实中并不总会如此:极限战士们显然人数更多,但在奇特的灵能力量之下,死亡守卫势如破竹,而帝国一方在混战中已经显出了颓势。 强大而污秽的灵能已经渗透侵染到了此处的每一寸土地,令这里变成了凡人无法踏足的战场——是字面意义上的无法踏足。即便他们的防护服是最高级别的,并且完好无缺,但物理上的防御对亚空间的污染没有什么意义。只要他们敢于来到战场附近,即便是只向最中心的方向看上一眼,来自花园中的所谓赐福就会立即缠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身、心、灵全部囫囵笑纳,除非附近有人肯在那之前,用一颗爆弹帮助他们维持住自己最后的忠诚。 星际战士或许能暂时抵御这种腐化,但也并不是永久的。在混战中持续抵抗,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动作越来越迟缓的极限战士们无声地注解了这一点。其中,那些原铸兄弟们的状态要比首生之子们更好些,也是他们更多地支撑起了这条防线,但那似乎不会持续很久了。 在嗡嗡作响的污秽空气之下,瘟疫战士们显然得到了更多的增强。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要比原铸星际战士更加高大,这原本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如此庞大的病体并没有拖慢他们行动的速度,那硕大的身躯又在纳垢的赐福之下蕴含起匪夷所思的生命力。在此处,堪堪杀死一个瘟疫战士所需要的火力足以将一位原铸兄弟来回杀死三遍,而一个瘟疫战士想要令他的表亲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往往只需要令他们锈蚀的、闪烁着病态光芒的战镰穿透对方的动力甲,接触到对方的血肉就行。 但更多的时候,他们是被直接斩为两段的。 常人或许无法理解,但阿斯克勒庇俄斯看得清,那些瘟疫战士的周身缠绕着怎样险恶的微风。这当然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但战争当中哪又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呢? 在所有的瘟疫战士当中,最为突出且勇猛的那个自然是策划并统率了这一切的人。泰丰斯的身躯比他的近卫更加庞大,但他的行动也奇诡地更加优雅迅捷。在群蝇的笼罩之下,他流畅地挥舞着自己手中庞大的战镰,以刁钻的角度飞快地收割着敢于逼近他的极限战士的生命。他身侧的另外两名终结者近卫也步调一致地与他一同向前,迅速地清理出一小片暂时的安全区域。 “吾乃泰丰斯,慈父纳垢于凡世间的先驱,疾病与蝇群之主——”他朝着城市中心的方向大喊,那仿佛被粘痰糊住了的声音嘶哑皲裂地在战场上回响,无形的灵能波动因此而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尸皇的走狗,受诅者的傀儡!我感觉到了你的注视,像个战士一样出来面对我!” ——看不下去了。 阿斯克勒庇俄斯知道,他在此现身可能是一个很糟的决定,或许会造成战略性的失误。敌人与他们所侍奉的神的联系比他原本预想得更加紧密,而在城市外围,距离神殿如此远的位置,他的灵基无法得到充分的保护——但他看不下去了。 “——重症患者。”在金沙般散落的光芒中,灵体化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于战场边缘显出身形,“十四种真菌感染,二十一种寄生虫,以及其他成百上千种我甚至懒得数的疾病表征——毫无疑问,病灶已经深入脑部了。来自权威医生的建议是:尽快摘除。” 很奇异的,这一段话的音量不高,本该被淹没在嘈杂的战场杂音当中,却能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泰丰斯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位竟然以凡人般的身形出现在附近,甚至还对他大放厥词的医生,但他最初时没有打算对他投注太多注意力,只是随意地向他的方向一指,送出了一道无形的、包含着大量赐福的灵能波动。 这道法术甚至可以杀死一个星际战士。无论这个凡人是如何出现在距离他这样近的地方,泰丰斯都觉得那已经足够了。他认为他的叫阵没有起到效果,准备继续自己的战斗,但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那人身边的手杖之上跃出一条机械的长蛇,适时地张开了嘴,将他所放出的无相无形的法术一口吞下——然后依旧,如同活物一般在空气中自如地蜿蜒游动着,盘旋在它的主人身边。 泰丰斯隐约感受到一些不对劲的灵能波动,并且从中隐隐感到威胁。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有些想要退却,但紧接着,他回忆起了这是慈父直接交给他的任务,而伟大的祖父神正在花园当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从这种想法中汲取到了一些虚假的勇气,再次转回到他未能一击杀死的凡人的方向,在战场中央朗声发问:“你是何人?王座上的腐尸所选择的凡世先驱就是你么?” “你不会见到她的。你这种尸体在她被允许观看的分级之外了。”阿斯克勒庇俄斯冷淡地说,“虽说让我这个立誓要救治一切病患的医生来说这话怎么都有些不对劲,但我还是真心觉得,你最好的归宿就是焚化炉。” “啊,愚蠢的凡人,理解不了这些赐福究竟有多么美丽。”泰丰斯的语气竟然有些遗憾,“若我更有时间的话,我或许会耐心地教导你这一切——但现在不行。若你知晓那腐尸选择的傀儡在何处,将这件事告诉我,或许你还能活下去。” “这里不是凡人能插手的战场!”在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身边,一位因为双腿受伤而掉出战圈的极限战士在敌人说话的同时向他大吼,以期令自己的声音盖过战场上的各种巨响,“你不是临时医务所的医生吗?快回到你的岗位上去!” 阿斯克勒庇俄斯一如往常,出于效率地,选择了优先对离他更近的人做出回应:“我的岗位就在这里。战场急救难道就不需要医生了吗?” “什么——” “——然后,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我是何人。” 阿斯克勒庇俄斯转向战场,没有理会任何人。长蛇在魔力的驱策下腾飞,似乎正在凭空延长变大。然后,他举起仅剩下杖的蛇杖,在受他召唤的以太的流动下,高声宣布: “我是‘蛇夫座’。” 象征着“蜕皮重生”的不灭之蛇在空中游动,污秽而腐臭的空气似乎凭空得到了净化。一阵似有若无的清风拂过,四周被超自然的疫病所扰的极限战士们陡然身上一轻,仿佛他们的躯壳在一瞬间里恢复了健康。 “我是‘医神’。” 随着他如此继续宣称,有柔和的光芒自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短杖上闪过。因重伤而倒地,但尚还存活的极限战士们身上逐个亮起了相似的光芒,而他们之前被留下的伤口以超越常识的速度开始恢复——哪怕是精通相应学派的高深智库,往往也无法做到如此精确地同时恢复这样多战士身上各不相同的伤口。 “我是‘阿波罗之子’。” 他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这个身份,但他确实继承了一半太阳神的血。阿斯克勒庇俄斯讨厌愚蠢的诸神,也摒弃自己的这一半血脉,可要是只有用到它才能解决问题时,他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也绝不会拒绝。 随着这一名号被唱响,短杖上如日光般的金光粲然大作,在空中飞舞的蝇群似有所感,在陡然间慌乱了起来——然后无数的蝇虫纷纷在金光的包裹下燃烧着坠地,仿佛自天空中降下了一场火雨。 泰丰斯开始慌了。但另一个声音,一个从至高天的花园中悠悠传来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令他得以再次鼓足勇气,握住手中的战镰。而与此同时,稍远处黑衣凡人的话语仍没有结束: “我是阿尔戈号的船医,是医学之祖。我是摒弃神明,维护人之尊严的医生。我是‘阿斯克勒庇俄斯’。” 他放下短杖,高举起了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 “仿药·无用的冥府悲叹(resurrectionfraughthades)。” 咪呜(无了) 今天一共有7k2!要夸夸!(毛茸茸地趴在冰洞边上) (本章完) 092 我医神也不是什么正经Caster 赤色的洪流自因灵能作用而些微浮起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脚下喷涌而出,在他举起的手边汇聚成一个血红色的圆球。深沉似血的药液虚幻地冲刷过了整个战场,在转瞬间带走了在场所有人身上的病痛伤口。 ——也包括瘟疫战士的。 宝具“仿药·无用的冥府悲叹”是阿斯克勒庇俄斯曾制作的“复活药”的仿制品。而之所以只是“仿药”,是因为“真药”无法被轻易再现。曾经实际制作出来并使用的复活药使用了独一无二的特殊原材料,又是在各种各样的因缘际会之下,混入了大量几乎不可复制的偶然因素才得以成功的。阿斯克勒庇俄斯本人其实也没有完全参透这种复活药的制作方法,直到现在,他在每一次的现界中还依旧在为此努力。 但即便是“仿药”,其功效也依旧惊人。虽然不能像“真药”一样做到几乎无限制地将死者苏生,而是需要满足各种各样的条件的“稍微好用一点的aed”而已——但,要是真的只将它当做aed来使用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阿斯克勒庇俄斯在此药中追寻的是“完全的复活”,是以,当它被投入使用之后,理论上应该达成的效果是“让被治疗者变回生前健康时的样子”,就算当时尸体已经病入膏肓,腐败不堪,甚至变作冢中枯骨也同样。而令“真药”与“仿药”产生决定性差异的,是在“令死者复活”这一部分,而不是在“恢复健康时的样子”上。 ——即是说,对瘟疫战士而言,这药也在令他们“恢复健康时的样子”。 瘟疫之主所赠予他们的“恩赐”在被治愈。他们躯壳上的病变飞快地好转,腐烂的溃疡与破损的裂口也在转瞬间愈合,身体组织中的积水迅速被重新吸收消弭,原本庞大得仿佛巨人观的体型也重新缩小恢复正常——甚至于,已经生长在他们身上、与他们融为一体的装甲,也在一片片剥落。 ——疾病与污秽正从他们的身上被仿药剥离,连同那种超自然的生命力一起。 “还在等什么?!趁现在攻击!”阿斯克勒庇俄斯向极限战士们大喊。 被这神迹一般的景象震慑到的人们如梦初醒,纷纷再一次端起了手中的刀枪剑戟。甚至于,因为双腿受伤而倒在阿斯克勒庇俄斯附近的那位极限战士,也在留下了简短的感谢之后再次飞跃而起,重新回到了战场之上。 形势在短时间内逆转,这一次是极限战士们在万全的状态下与被削弱的死亡守卫们战斗了,爆弹枪与链锯剑所能造成的杀伤总算回归了正常水平。在虚幻的赤红潮水退去之前,已经有数十个被剥离了赐福的瘟疫战士倒下;即便在潮水褪去之后,来自花园的污秽也无法立刻再次回到死亡守卫们身上——也就是说,这一个进攻窗口期仍未结束。 甚至于,因仿药驱走了邪神的污染而恢复了正常神志后,为数不少的死亡守卫已经因为回想起了自己遭遇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而开始精神崩溃。这些人就在战场中心完全丧失了战意,丢下手中的武器放声尖叫,而极限战士们携带着怒火的弹雨只无情地撕咬了上去,给他们悲惨的生命彻底画上了一个句号。 敌军的阵线陷入了混乱,但当中还有纳垢神选泰丰斯本人和他的七名近卫硕果仅存。这些人因为身份与作用的原因,至少在此刻格外受到慈父的青睐。在仿药的冲刷之下,他们也受到了瘟疫之神直接的保护,所以才避免了和其他瘟疫战士们一样的“悲惨”命运。 但这种保护并不是无偿的,他们的神还需要他们站在原地。 泰丰斯带着沉重而忐忑的心情再次向前挥出镰刀,他的七名近卫则在他的身侧与身后聚拢成一个弧形,以方便随时相互策应。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刚落地时大杀四方的那种意气风发:蝇群之主没有了蝇群,疾病之主无法散播疫病,伴随他征战的兄弟们中还能行动的也仅仅剩下七位,他能够依靠的只剩下自己手中的战镰与灵能了。 狼狈的泰丰斯与他的近卫们结成战阵,就地防御。随后,纳垢神选念诵了咒语,再次祈求了一道来自花园的赐福,将它们向拦在自己前方的极限战士们散播出去,就像他此前已经做过的无数次那样。但这一次,他的法术没有效果——他眼前的表亲们确实被法术的冲击稍微击退,但却没有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因迅速恶化的疾病而倒下。 “仿药”的余韵令他们能够拒绝瘟疫之神的触碰。 极限战士们再次怒吼着冲上前来的同时,泰丰斯本人也大喝一声,高举起了自己的战镰。他的确依靠神祇的赐福在凡世间纵横了无数战场,但除此之外,也不该被忘记的是,他在作为神选的同时,也是一位大远征时期的万战老兵。 自远古之时便随同他纵横沙场的七名护卫也同样高举了战镰,随同他们的连长一起,向前方踏步出击。 ——尊神谕旨,他们的任务已经改变了。他们现在需要做的,仅仅是“站在这里”。 —— +阿斯克勒庇俄斯。+ 从契约的链接中意识到不对之后,藤丸立香的念话终于姗姗来迟。阿斯克勒庇俄斯在面具之后惨然一笑,以同样的手段回复: +你要骂的话就快点骂吧,不然没机会了。+ 战场上还暂且无人发觉,但他自己清楚,他的灵基本身已经被瘟疫之神粘稠的大手牵住了一角。即便他自己也在使用魔力极力抵抗,细小的真菌依然逐步在他的脚边生根发芽。 “在神祇面前宣言名号”也常被应用于祭祀行为中的一环,被广泛用于各种仪式中“请求神明投下注视”的部分里。阿斯克勒庇俄斯不仅为了使用宝具,在被纳垢正在注视的神选面前对整个世界宣言了自己姓甚名谁,作为英灵自身经历与传说核心的宝具更是对他身份的极佳注解——这自然会让瘟疫之神注意到他。 阿波罗在作为太阳神的同时也司掌疫病,医疗一职反而是因为对立性而在后来产生的。作为阿波罗之子,同时也是“医神”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即便不愿意,也因此同样具有疫病神的适性。瘟疫之神在注意到他之后,对他不感兴趣的概率基本为零。 而混沌诸神的侵蚀都一样:只要被缠上了,就再也无法解脱。 +开什么玩笑。+藤丸立香听起来带了点火气,+你又没做错什么,我干嘛要骂你?+ +……倒确实是伱会说的话。+ 阿斯克勒庇俄斯微笑着阔步上前,袖口处凭空浮现了数把手术刀一般的短刀。眼前的战场上,“仿药”的余韵正在消退,有真神加护的泰丰斯凭借高超的战技和战镰在近战兵器中极大的攻击范围冲出了极限战士的战圈——他向着阿斯克勒庇俄斯走来,而后者也在向他迎上去。 机械长蛇在空中游动,不断张开大口,向战场中喷洒药雾。见到这一幕的极限战士想要阻止阿斯克勒庇俄斯,可他对此充耳不闻。 喀戎老师的弟子又怎么能不会近战呢? +赛维塔里昂和贞德·alter已经过去支援了,阿斯克勒庇俄斯,撑住。+念话中,藤丸立香语速飞快,+瘟疫之主应该是没法直接向受到神殿保护的区域投射力量的,哪怕是外围。也就是说,只要把泰丰斯除掉,事情就还有转机。+ +我已经在处理了。+阿斯克勒庇俄斯回复。 他已经接近了泰丰斯战镰的攻击范围,但双方暂时都还保持着谨慎的克制。瘟疫之主的仆人已经不再敢轻看眼前的这一位“凡人”了,阿斯克勒庇俄斯能够看出,对方在自己的兵器明显攻击范围更大的前提下,似乎依旧意图防守。泰丰斯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敌人身上,当面对一位战士时,这策略无可厚非,但—— ——一阵轻柔的蜂鸣声自泰丰斯的头顶发出,阿斯克勒庇俄斯手中的短杖不知何时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头顶,而且显然在超自然力量的作用下被等比例放大了。其尖锐的底端犹如一把利剑,从纳垢神选的头顶上直刺下来,泰丰斯理所当然地想要举起战镰抵挡,而下一刻,他无端心生警兆: 那声自上而下的蜂鸣就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不止于此。在泰丰斯举起镰刀的那一刹那,他同时意识到了地下的异动:那条在战场上四处游走的长蛇不知何时潜入了地下,在短杖下落的同时,也从泰丰斯的脚下猛然跃出,从两个方向同时向他发动了攻击。 这超出常识的一击令死亡守卫一连长猝不及防。虽然他凭本能在最后一个瞬间做出了规避动作,没有遭受严重的伤害,但也因此而重心不稳。阿斯克勒庇俄斯趁机猱身而上——即便作为英灵,没有过多相关传说的他在体重、力量,战斗技巧上或许无法与泰丰斯相提并论。但如果是在对方没有准备好的前提下进行奇袭,也并非无法造成可观的战果。 手术刀的银光飞速闪过,造成的伤口中略显金芒。阿斯克勒庇俄斯在一个瞬间里以阿斯塔特的肉眼都有些难以看清的速度准确切断了泰丰斯双腿上的肌腱,紧接着又是他双臂上的。这时,从地底再次浮现的长蛇再次盘绕在短杖之上,“医神”的象征漂浮在战场的半空。 在物理与灵能的双重意义上失去支撑的泰丰斯顺从重力跪倒在地——纳垢的赐福没有离开他,即便阿斯克勒庇俄斯成功夺取了他的行动能力,但在几个呼吸之后,来自瘟疫之神的超自然的恢复力就能支持他重新开始作战。他的近卫也在急速赶来支援,只需要三秒钟,他们就能挣脱极限战士的纠缠,以战镰为慈父夺取祂想要的“孩子”。 但泰丰斯没有意识到,对阿斯克勒庇俄斯这样技术高超的医生来讲,三秒钟已经足够了。 几乎就是在跪倒在地的同时,泰丰斯因为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发出了惊怒且痛苦的嚎叫。他的近卫没有意识到是什么让他们的连长如此痛苦,这在被赐福者身上是难以想象的事。他们只是就像计划中的那样,向着目标的凡人挥动战镰,试图将他逼开或者直接将赐福传播给他,而阿斯克勒庇俄斯也确实如他们所想的那样迅速地向后退开了—— ——带着一连串腐烂发臭的黑色血液,以及死亡守卫一连长泰丰斯的,一颗因病变而畸形,甚至还在因为超自然的旺盛生命力而缓慢搏动着的心脏。而与此同时,一枚金色的护符正在那颗心脏的原位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在纳垢神选的怒吼之下,阿斯克勒庇俄斯带着一个医生所不该有的恶毒在战场中心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他随手丢开那颗污秽的心脏,毫不在意地就用沾染了腐血的袖子垫着手掌,粗暴地拔下了自己脸上的鸟嘴面具: “来呀,比比看谁先倒下?”他笑着如此说。 正有同样发黑的鲜血自他的喉管中涌上,染黑了他的嘴唇。但阿斯克勒庇俄斯对此没有丝毫在意。 咪(六点) 拽哥看了也要亮灯转身的一集。 (本章完) 093 真当冠位御主是死的吗 痛苦。炽烈地烧灼着的痛苦正自他的心口爆炸性地奔涌向四肢百骸。 遭受着如斯折磨的人痛苦中自问:自从遵循了慈父的教导,他有多少年没有感受到过这种痛苦了?七百年?七千年?他忘记了。但阿斯塔特,尤其是他这样的蒙福者,也会忘记会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吗?他不知道。太痛苦了,他没法思考。 充斥着帝皇灵能的护符在泰丰斯的心口处顽强地闪烁着。那是由藤丸立香亲手制作、在出征前交给阿斯克勒庇俄斯以防万一的最高级护身符,它只是存在于混沌附近就能持续不断地引动帝皇的灵能来清除污染,何况是现在这样,被直接塞进了瘟疫战士胸腔的情况。 完好无损地停在他胸腔里的另一个心脏持续地泵出黑血,试图用污秽冲刷这位新来的同僚,熄灭其上的金色火焰。但这只是更加迅速地让与他有害的灵能在他的身体中扩散开来,增添了他的痛苦。泰丰斯在这种痛苦中毫无章法地挥动着还不大灵光的双手,试图把这个被嵌入身体的危险异物挖出来。 花园给予的恩赐在此时既是帮助,也是诅咒——若不是祖父神的保护与恩赐带给了他极强的生命力与恢复力,那么他现在大概已经被受诅咒者的灵能烧灼得尸骨无存了,也不可能挪动刚刚才被切断了肌腱的双手;但又因为这种极强的生命力与恢复力,他不得不持续地承受着这种折磨,甚至于,才刚刚被阿斯克勒庇俄斯以灵能切开的肋骨骨板也重新开始增生愈合,为他取出异物的过程增添了毫无必要的难度。 若他还能分出精力感知外界的话,那么或许“阿斯克勒庇俄斯也并不好过”这一点能让他感觉好一点。在藤丸立香赠予的护符离开医神的身边之后,纳垢侵蚀灵基的速度立刻显著加快了。至高天中无形的菌丝缠绕住了他的手脚,在现实宇宙中,也有明显的污染自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肢体末端开始显现。 疫病的痛苦开始折磨他的心智,两种相互排斥的灵能开始以他的躯壳为战场相互攻伐。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呼吸变得困难,腥甜腐臭的血液因不断发生的病变从体内反流到口中,直到他不得不将之吐出体外。即便如此,他依然摇摇晃晃地挺立在原地,甚至还在驱赶任何试图靠近他、接应他离开战场中心的极限战士们: “滚开!你们这群白痴!没看见这里的病原体正在扩散吗?!”他挥舞着手臂,让长蛇在他身边迅速地游动,划出一个暂且安全的距离——而那条机械长蛇的金属表面似乎也没有之前那样光可鉴人了,“有这个力气不如再去执行一次消毒预防程序!少来烦我!别小看了医生的体力和耐力!” 阿斯克勒庇俄斯其实已经不太能感知到自己周围在发生什么了。这与那些正在折磨他的痛苦无关,只是单纯的,有另一个存在想要搅乱他的意识。 我很欣赏你。那个庞大而悠远的声音说。加入我们,从这现实的苦楚中解脱出来吧,我会给你伱想要的。 阿斯克勒庇俄斯没有理会那个声音。他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现实上,好看清眼前的战场形势。他捕捉到泰丰斯哭喊着大声祈祷的声音,意识到对方的一个近卫正在试图帮助他——利用一把锈蚀的短刀将被放置在纳垢神选一个心脏位置的护符挖出来。他用尽自己全部的意志试图驱策长蛇将那个瘟疫战士赶开,却在下一刻里被一颗不知从哪飞来的爆弹击中了。 好消息是,阿斯克勒庇俄斯本身没对自己做出什么像样的防御,那枚爆弹过穿了,没有对他造成爆弹理论上应有的那种非常致命的伤害;坏消息是,他也确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而倒在了地上。 这一枚大口径弹丸仅仅是单纯掠过,就挖空了他的几乎半个腹腔。在现在的情景下,疼痛本身倒是无所谓,更令阿斯克勒庇俄斯感到难受的是反流上来的血液,那些粘稠的黑血几乎快要堵住他的气管了。 英灵本质上不需要呼吸,但这对阿斯克勒庇俄斯来说依旧很令人恼火。他侧过头,努力吐出那些腐坏的血液。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双并不属于极限战士,也不属于死亡守卫的足甲从他的眼前快速地掠过,红莲般的业火开始在战场上燃起。他没有清晰地意识到战场上在发生什么,但他依然为他所见的景象而微笑: “高温消毒……对……就是这样……” 阿斯克勒庇俄斯觉得自己仿佛正在缓缓沉入泥沼。 为何不回应?为何要拒绝?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能看到你的人生。那个庞大而悠远的声音又说。你因过于出色,甚至动摇了死神的权柄而被神祇杀死,你想要一个没有死亡的世界。我也一样的讨厌死亡,我想我们会合得来。 再睁眼时,阿斯克勒庇俄斯看到一个端坐在森绿色的葱郁植被当中的巨大身影。无数畸形而奇诡的植被簇拥在那身影的周身,一刻不停地生长,腐烂,零落成泥,再次抽芽。即便它们毫无疑问地彰显着强韧的生命力,即便它们在循环往复地不停生长,这景象依然不会令人感到生机勃勃,而是充满了病变的衰败与腐朽的死寂。 阿斯克勒庇俄斯闭上了眼。这种在泥淖之中缓缓下沉的虚幻感受已经足够令他烦心的了,他懒得跟蠢到家的神祇多说哪怕一句话。 但蠢到家的神祇显然没有打算放过他。 难道你不向往那样的世界吗?人人都不再被命定的死亡所扰,人人在死后都能重新苏生。你做出那药来,不也是想要追求这样的世界吗?你所耗费一生的追求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加入我的麾下,成为我的仆从吧——我的神力你自可以拿去用在你喜欢的地方。 阿斯克勒庇俄斯依然没有做出回应。但紧接着,另一种奇特的拉扯感令他忍不住皱眉,一个清脆的女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在他的精神世界当中: +你这*诺斯特拉莫粗口*的低能儿,你在说什么异想天开的蠢话!阿斯克勒庇俄斯是我的从者(servant)!把你的爪子从他身上给我拿开!+ 阿斯克勒庇俄斯在震惊中重新睁开眼。他看见藤丸立香手背上令咒的赤红色盾型图案浮在他的上方,无数纤细的红线从那上面垂下,柔和地缠绕住他的四肢,正将他从虚幻的沼泽中拉扯出来。四周的植被与枝条显然反对这个外来者正在做的事,在那庞大的身躯所散发的高而远的愤怒中,它们活了过来,试图攻击半空中那个不够凝实的图案。而阿斯克勒庇俄斯终于在此时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真是疯了!”这话显然不是对座上庞大的身影,而是对那令咒的主人喊出的,“你这样使用契约的联系,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那就让我看着你死吗?这可是比死还更不能令人接受的事!+藤丸立香的声音逐渐变得像是回响在他的耳边,这似乎表明她在主动进一步加强契约上的联系:+我是冠位御主(thegrandmaster),你把信任交付给我,我怎么可能让你遭遇这种事情!+ “这是我自找的,跟你——”阿斯克勒庇俄斯焦急地大喊,逆流的血液因此钻入到他的气管中导致了呛咳,令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他依然在红线的牵引下缓缓上升,但向下牵扯着他的力量也逐渐变大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下属的失误也是指挥官的责任!在同意你一起过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这样的风险做好心理准备了!+ 原本鲜红的盾型徽章在此刻陡然闪现出金光,向它围拢过去的病变枝条因此而畏缩了。那些金光甚至顺着代表“缘分”的丝线一同流淌下来,传递到了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身上,在进一步地祛除他所遭受到的病变诅咒的同时,也令泥淖中的牵扯略微失了力。 为什么不回应我?为什么拒绝我?那庞大而悠远的声音中终于染上了恼火,连带着那一团虚幻的沼泽似乎也活了起来,扭曲成为一只大手,直接捉住了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整个身子。 他似乎听见藤丸立香因此发出了吃痛的呻吟,又似乎没有,因为他的耳边很快就被染上了纯粹金光的红线所引发的噼啪烧灼声占满了——它们在试图烧干那只沼泽变成的手,将阿斯克勒庇俄斯从中解救出来,但事实上起到的作用杯水车薪。 那只手的巨力几乎不可违抗,连带着半空中的盾型徽章也跟着往下沉了一些。 ——这样下去,藤丸立香真的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阿斯克勒庇俄斯如此判断。 难道你并不渴望你追寻了一生的愿景吗?那个声音还在试图诱惑,而阿斯克勒庇俄斯对此只报以冷笑。 “你搞错了一点,蠢神。”他第一次对瘟疫之主做出了回应,“我之所以追求‘不死’,是为了捍卫人类的尊严,令他们摆脱诸神的掌控。我确实以此为执念重复了很多次人生——而我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多少也有了一点长进。” 阿斯克勒庇俄斯躯壳表面上的病变区域在陡然间极速扩张,几乎在一个瞬间里,他就不合逻辑地变得行将就木。他已经决定好了,这次开口也是他最后一次对瘟疫之主做出的回应:“‘死亡’本身,也是一种令‘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的,重要的‘尊严’。” 下一个瞬间,自盾型徽章上牵系而来的细线全部崩断,散发着金光的盾徽在反作用力下极速上升。而自断后路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只是冷笑了一声,以自己被侵蚀得残破不堪的灵基本身作为点火机构,引爆了自刚刚起被主动积攒在体内,没有用于抵抗疫病诅咒的帝皇灵能。 ——阿斯克勒庇俄斯,正如他所说的,以死亡明确拒绝了瘟疫之神的邀请,捍卫了自己作为人的尊严。 灵基湮灭的爆炸中金光大作,纳垢花园中的生灵尖叫着迅速退后,却无法规避自己被烧焦灼尽、彻底归于虚无的命运。在慈父沉重的叹息声中,葳蕤的花园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块生灵无法踏足的枯败死地,与整个花园的面积相比微不足道,但却是一块顽固的疮疤,仿佛会永远地散发着受诅咒者的热量。 而在泰罗斯大教堂的钟塔顶端,藤丸立香愤恨地将自己几乎被灵能烧得焦枯的左手锤在面前的栏杆上。狄格里斯看了都觉得心颤,但她就像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这一动作令陶钢制成的栏杆发出了清脆的巨响。 “……索姆尼,让‘平面之月’定位这个坐标。”她明显带着愠怒,但语气还算平稳,甚至还拉出了迦勒底的通讯界面,在以灵能重新愈合自己带着令咒的左手的同时,用右手在上面输入某个看起来自相矛盾的坐标。 除开坐标本身不可能存在这一点之外,藤丸立香的一切行为还算有条理,这令智库馆长产生了一些错觉,但阿周那很肯定地评价:“她气疯了。” “我才没有。”藤丸立香反驳,“我只是决定,等到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一定要去瘟疫之主的花园来一次愉快的春游而已。我非常冷静,完全没有搞错该做的事情的先后顺序啊?” 狄格里斯据此也同样确信:她气疯了。 咪呜(豹毙) 今天7k4!不准说短!(气哼哼豹成一团) (本章完) 094 一穿八的好成绩,然后我投降 一位午夜领主终结者出现在战场,这在极限战士中不可不免地引发了少许骚动——直到他们发现赛维塔是径直朝着瘟疫战士们去的为止。 - 命令更新了。-只有赛维塔本人能看见的、贞德·alter漂浮在他身边的虚影这么通过奥特瑙斯改件的灵基链接说,-从“击退瘟疫战士”变成了“杀死泰丰斯”。- 赛维塔分出了一点余光,扫了一下因为泰丰斯终结者护卫射出的一发爆弹而倒地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冷笑了起来: - 我完全可以理解命令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赤红的火焰凭空卷上了他手中的链锯戟,赛维塔以铁骑式终结者装甲通常做不到的速度飞快地从倒下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身边掠过。意识到这一变故后,泰丰斯的护卫纷纷举起了爆弹枪,带有污秽诅咒的弹丸雨点似的向他打来,但在装甲上的各种力场发生器的作用之下,它们也没有造成比雨点更大的伤害。 转瞬之间,链锯戟与战镰的近战武器攻击范围便重叠了。 泰丰斯身边的一个近卫迎上前来,意图保护纳垢神选与他身边另一位正试图帮助他从痛苦的现状中解脱出来的近卫兄弟。他对自己的武艺很有自信——而且作为体型庞大的瘟疫战士,他的臂展更长,战镰能够收割的范围也更大。他不知道陡然间冒出来,并且来势汹汹的这个午夜领主是什么来路,但并不妨碍他以此进行推测:即便是午夜领主,也大概率并不经常接触战镰这种异形武器,在应对这种武器挥出的诡谲杀伤路径时,乐观地想,或许对方会感到手忙脚乱,并因此而很快露出破绽。 这个判断本身没错,但它的问题在于:他不知道这个来势汹汹的午夜领主是什么来路。 亚戈·赛维塔里昂确实不经常接触战镰这种异形武器,但他也没打算认真应对它。说实话,如果只论使用各种武器的技术,他只能在大远征时期的阿斯塔特战士中拿到一个偏上的成绩——绝非十分出色。但他也没有在同行的比较之下,生出什么费力进一步精研技术的动力,因为对他来讲,这已经足够了。 赛维塔不太过分在乎技术。他只是,本身就更快,更强,更有力量。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双方武器的引擎咆哮声清晰可闻。在泰丰斯的近卫平举起战镰的同时,链锯戟高速旋转着的刃尖就已经在令人眼花缭乱的高速下剜进了他的喉咙。瘟疫战士在惊怒之下本能地试图回转镰刃,这是他惯常的做法,在接受了瘟疫之神的赐福后,获得了超自然生命力的他已经很习惯带着常人看来是致命伤的伤口继续作战了——但他的动作还是不够快。 他回转镰刃的速度,比不过赛维塔手中链锯戟下劈的动作。瘟疫战士的躯壳虽然看起来腐朽脆弱,但实际上却有着超自然的硬度与坚韧,这也是他敢于硬顶着敌人的武器继续攻击的底气。他或许永远都搞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怎样以堪比热刀切黄油的轻松程度,一路将自己的躯干切成两半的。 汝之前行之路已然断绝!——他隐约听见如此的宣判。 他尚还完好的头脑感到明确的痛苦。来自神祇的虚假慰藉被强行剥离,正常的感知又回归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感到自己的一切都在燃烧,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不,他还在呼吸吗?他还能够凭现在的身体呼吸吗? 午夜领主的蝠翼头盔毫不留恋地从他面前离开,就好像对此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一样。愤怒与憎恶的火焰缠绕在泰丰斯的近卫之一身上,以他肥胖躯壳上的尸油,或者别的什么其他的污物为燃料,将他完全点燃成为了一个特大号的火炬。他的皮肉在这样的火焰中蜡一般地消融,露出下方早已因为病变而畸形的骨骼。在最后一刻因痛苦而回归了清明的意识驱策他放声尖叫,或许其中只有痛苦,或许其中还有悔恨,但这什么也改变不了。 两秒钟后,他变形的颅骨跌落在地面。他理应没有能够继续发出声音的身体组织了,但那颗颅骨依然在凄惨地尖叫着,直至他的灵魂也被一同烧尽。 ——而在此时,那位想要帮助泰丰斯摆脱他胸腔中的帝皇护符的近卫,也在赛维塔迅捷的攻势之下人头落地了。 - 咿呃。-贞德·alter毫不掩饰地发出了嫌弃的声音,-你明明能像处理这个一样,直接把上一个的脑袋也劈成两半的。你就非得要故意留下他的头好听他尖叫吗?—— 不行吗?-赛维塔一边迅速地处理那个瘟疫战士“剩下的部分”一边回复,-你总得让我在枯燥乏味的工作中给自己找点乐子——我们没看到之前发生了什么,不过从现状判断,杀掉“泰丰斯”这件事不会比杀条狗更难。- 午夜领主从来都不怎么在意荣誉。能有人预先为他降低战场难度,赛维塔对此求之不得。 - 我们接触不多,但阿斯克勒庇俄斯医生真是个蠢货。-他如此评价,-哪有医生自己不带护卫就冲上前线的?-- 就算他确实是个蠢货,那也是迦勒底的蠢货。-贞德·alter回复,奥特瑙斯传来的仇恨也同样地在赛维塔的内心中熊熊燃烧,-赶紧做完伱手上的事,真正的目标可还在喘气呢。- 意念之间沟通总是很迅速,对他们二者来说,完成这些无用信息的传递花不了一秒的时间。泰丰斯护卫的七人战阵已去其二,剩下的五人见此情景,立刻加大了火力输出,驱赶附近依然纠缠不休的极限战士,想办法从中腾出了三人,回援泰丰斯。 泰丰斯本人好像多少也从这种无尽的折磨中缓过了神,多少找回了一点作为星际战士应该有的、对疼痛的忍耐力。他的近卫没有完成将异物从胸腔中取出的工作,但那人好歹将自己锈蚀的短刀留在了泰丰斯正缓缓愈合的胸腔骨板上。他的手臂肌腱已经在赐福之下恢复,但依然因为疼痛而颤抖。他没有选择继续处理一颗心脏处受诅咒者护符的问题,而是首先再次拿起了战镰: 他的护卫还在赶来,但来者不善的午夜领主就在眼前。 泰丰斯勉强抬起镰刀,用它看似脆弱实则坚固无比的长柄挡下了链锯戟的劈砍,然后挣扎着在对方的攻击下,勉力从地面上再次站起来,以沙哑而痛苦的声音发问:“你是何人?为什么站在受诅者的走狗一边?” 他没有得到答案,但依然有被变声机构处理过的、变得低沉可怖的嗓音从对方的呼吸栅格中流出: “‘卡拉斯·提丰’,我为你而来。” 他得到了一个非常午夜领主的回复。而其中,对他的称谓,也令他在感到愤怒的同时心生警兆。 “吾名为‘泰丰斯’!”他的三名近卫已然上前,泰丰斯因此能在缓缓后退的同时继续大放厥词,“伟大的瘟疫之主——” “是,是。我听说了你改名字的事情。”即便那个午夜领主的声音已经被机械变得如雷鸣般令人恐惧,泰丰斯还是从中听出了毫不掩饰的漫不经心与不耐烦,“你的新主子给了你‘泰丰斯’这个名字,对吧?但对我来说,我只听说过死亡守卫的一连长叫‘卡拉斯·提丰’。” 泰丰斯腾出一只手,握住插在自己心口上的短刀刀柄,再一次尝试将异物从自己身体里挖出。与那些流淌在他全身的腐烂血管中的折磨相比,这一点伤害造成的痛苦近乎可以忽略不计。极限战士的弹雨向他倾泻而来,一如往常地没能穿透力场对他造成伤害,他的两名近卫以灵能法术为他苦苦支撑起一个小型的安全区域,但迎上前去的另三位—— ——他们只成功为他拖延了七秒钟。在红莲般火焰的烧灼之下,他们依次被轻易地切成了碎块,绞成肉泥,或是冒着黑烟融化消失。 他们的牺牲不能说是毫无意义的,至少在这七秒钟内,泰丰斯成功地把那该死的护符从自己的心口挖了出来,代价是他的胸口处多了一个参差的大洞。但只要帝皇的灵能不再接着持续地伤害他,这样的伤口对一个受到青睐的瘟疫战士来讲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是慈父在凡间的先驱,是散播花园福祉的重要使者。慈父不会就这样看着他死去的。泰丰斯如此坚信着。 事实上,他已经萌生退意了。他带来的士兵几乎都毫无意义地折损在了港口战场上,甚至没能接近被诅咒者的神殿。这毫无疑问是一次严重的、可鄙的失败,他完全可以想见自己在回归亚空间之后将会受到严重的责罚——但回去会会受到责罚,留在这里却还只有死亡。两害相权取其轻,谁都知道该怎样选。 纳垢的神选者念动咒语,试图在原地强行撕开一条前往亚空间的裂隙。这里处于帝皇神殿的保护外围,类似的法术本该收到干扰,但泰丰斯还是得到了成功的手感。这证明慈父依然在注视他,依然没有放弃他,这令他感到欣喜若狂。只需要再多一秒,他就可以把自己藏进帷幕后,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他没有再多出来的一秒了。踏着火焰前来的午夜领主终结者已经以令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将链锯戟捅进了他胸口尚未愈合的那个大洞里,以一记横拉,令单分子链刃准确地将他的另一颗病变的心脏绞成了腐烂的肉泥。 另一种与之前相似但略有不同的痛苦开始在泰丰斯的体内爆燃。愤怒与复仇的火焰毫不容情地暴烈灼烧着他的一切。慈父的恩赐在此时几乎被他全部用于开启亚空间裂隙,他的恢复速度一时间无法跟上那狂暴的火焰燃烧的速度。甚至于,他的对手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即便对他造成了如此严重、近乎致命的灵能伤害,那位午夜领主也依然沉静地回转武器,链锯戟的下一击明显会落在他的脖颈之上。 现在使用战镰,泰丰斯或许还能抵挡,但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所有的战意。他主动让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这个大概率必将终结于此的肉体,希望至少让自己的一部分能够不引人注目地逃回慈父的花园中去。但几乎与此同时的,他脚下地面上凭空生长出现了细长的木桩与铁桩,几乎是以投枪的速度,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就已经将他彻底钉死在了原地——也把他残破的灵与肉同时钉在了一起。 一秒过去,亚空间裂隙正常地打开了,但他已经无法成功地遁入其中。赤红的火焰从地面开始迅猛地翻卷而上,在转瞬间将他吞没。在彻底消融于高温之中前的几秒钟里,泰丰斯以灵魂的尖啸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 将他逼入绝境的午夜领主只是冷笑一声: “我是愤怒,是复仇,是审判。”赛维塔如是说。 纳垢神选,疾病之主,毁灭蝇群之主,旅行者泰丰斯,万年来为祸帝国的大敌之一,于此在泰罗斯港口彻底殒命——但赛维塔还是晚了一步,在他的身后,阿斯克勒庇俄斯留在现实中的躯壳已经在几秒钟之前化为了金色的光点,消散于空气当中了。 随着神选殒命,瘟疫之神的触碰无法继续抵达被帝皇所保护的城市外围。剩下的两个瘟疫战士终结者近卫同时失去了主心骨和赐福,在一时间竟然不自量力地想要为自己的统领复仇。很可惜的是,他们也没有比他们的同袍兄弟好到哪去,赛维塔只用了三秒钟不到就将虚弱下去的这两人解决掉了。 但紧接着,在共同的敌人消失之后,他就不得不得面对四周战意高昂的极限战士们的各种武器了。而对此,赛维塔恰好在前一段时间里经验丰富: “我投降!”午夜领主一连长毫不犹豫地扔下了手中的链锯戟,举起双手,向四周所有充满敌意的目光大声宣布。 - 噗嗤。-贞德·alter以只有他能听见的方式嘲笑道,-怂得真快。-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95 令所有覆面厨狂怒的一集 泰罗斯北部战场的废墟之中,动力甲上伤痕累累的兰马洛克奋力抬起一块预制陶钢板。 它本身理论上不重,但那上面还零散地堆砌着一些其他的混凝土残渣、高分子塑钢连接件,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建筑废料,因此在整体重量上十分惊人。就算是兰马洛克这样的星际战士,也不得不使尽包括动力甲的机能在内的全力,才能把它勉强抬起大约二十厘米的高度。 不过在此情景下,二十厘米已经足够了:恐翼连长扎恩提克·阿弗帕,借此机会迅速地从困扰着自己的废墟之下爬了出来。 “真巧啊,‘不如冉丹’,哼?”兰马洛克笑问。 在同僚从禁锢中获得解放之后,他立刻抽走了手,让那块预制板在土石崩落的巨响中重新落回到地上。火翼大导师就差焊死在动力甲上的头盔在之前的鏖战中已经不知哪去了,毫无防护地暴露在外的浅金色短发和湖绿色眼睛令哪怕是最熟悉他的人也感到陌生。他原本朴素而缺乏装饰的动力甲上也多出了许多来源不同的伤痕,但仰赖于他本身堪称剑术大师的实力,他姑且还算是全须全尾。 阿弗帕连长则显然没有这么走运。在预制板落地产生的连绵巨响缓缓停息之后,他才终于能有气无力地对兰马洛克的揶揄做出回应:“闭嘴吧,小白脸!” 这个绰号也是兰马洛克选择把头盔焊死在动力甲上的原因之一。他在过去的日子里,没少因外貌而被同僚或褒或贬地评价为“怀疑你其实是帝皇之子”。放在平时,如果有人这么叫他,绝对会被他一顿好打。不过现在,兰马洛克决定对阿弗帕连长稍微宽容一点。 原因无他,只是阿弗帕连长目前的状况确实有些过于凄惨。他装饰华丽的动力甲在胸腹处不自然地凹陷了下去,虽然兰马洛克没发现可观测到的破损,但也不难想象,阿弗帕连长在不久之前直接承受了至少一次可以直接将凡人碾做肉泥的冲击。 即便是阿斯塔特,在遭遇了这种冲击之后,也会不可避免地产生骨折、内出血等等问题——除此之外,他的整个右手也从手肘往下大约三公分的位置开始,整个消失了。从伤口本身的形状看来,大概率是他自己用腰间的单分子短刀一点点将它切掉的。 “你的右手怎么了?”兰马洛克在向他的同僚伸出手的同时,如此发问。 后者挣扎着用左手抓住了他借力,勉强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不甚在意地回答:“烂掉了。回头换个新的。” 那个伤口已经因阿斯塔特的体质而自然止血了,因此他们都没把这当做什么大事——战争就是这样,会随时随地夺走一些你本以为绝不会失去的东西。他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在最开始,狮鬃号离开舰队执行押送任务时,他们的船上曾有二百二十名同袍兄弟;接着,他们在亚空间中毫无所觉地迷航了一万年,船上的黑暗天使就只剩下了一百二十八名;再之后,他们为这场战争,从这一百二十八名兄弟中陆续派出了六十八人下到地面上,而现在,包括兰马洛克和阿弗帕在内,链路中还有回音的人数只剩下了三十一个。 这些损失中,还没算上他们扔进这片战场中,几乎连个水漂都没打起来就沉底了的载具数量。 泰罗斯北部战线依旧如火如荼。虽然来自大教堂的强大远火支援令恶魔泰坦心生犹豫,徘徊在距离工事三公里之外的地方不肯上前,的确解决了可能引起战线崩溃的几百个问题当中最为迫在眉睫的那一个——但在这个最为迫在眉睫的问题之后,还有没那么紧急,但也同样难办的其他问题等着他们去处理。 大量混沌骑士、恶魔引擎,还有因诅咒而变得畸形的、或许本来算是凡人的东西,已经足够让防线本身陷入苦战了。 但是谁都没为此抱怨什么。一场本来必败无疑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的战争,在加入了未曾设想的支援后令双方变得势均力敌,对星际战士而言,已经是一个足够好的消息了。不管是被帝国摄政直接分配了防御任务的原铸英杰菲利克斯,还是黑暗天使的各位战士,都对正在展开的拉锯战毫无怨言。 ——直到敌军也派出了他们的支援。 “伱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在环视了周围的废墟,以及少量试图从废墟之下刨出战友的黑暗天使们之后,阿弗帕连长强忍着晕眩感,向兰马洛克询问。 “我也没怎么看清楚,只看见一道绿色的光从那边飞射过来,”后者向着敌方阵地扬了扬下巴,“然后工事就塌了。” 阿弗帕连长摇摇晃晃地用自己仅剩的左手脱下了头盔,露出了一张非常“恐翼连长刻板印象”的凶悍面孔:“但你有猜测,不是吗?整个灭绝阴影修会里,就只有你这个小白脸鬼点子多。” “再叫我‘小白脸’我就给你一拳,疤头。”兰马洛克同样用一个不太雅观的绰号回敬。阿弗帕连长的左侧鬓角附近有一大片化学物质腐蚀留下的伤疤,一直蔓延到他同一侧的半个头顶,这是冉丹战争给他留下的赠礼。原本他在不作出那么凶的表情时也能勉强算得上英俊,可这一大块可憎的疤痕令这一切都打了水漂。 “你有想法。”其实比绝大多数人以为的都更加熟悉兰马洛克的阿弗帕连长确信地说,“如果你的想法中包含一些能让我们翻盘取胜的东西,那就更好了。” “够呛。我只猜测那种奇特的绿光,是由那种奇异的木质塔车发出的灵能攻击。”兰马洛克说,“别说我异想天开,在‘那一位’身边我们已经见过一些类似的例子了——等下。” 他一脸凝重地开始调试自己动力甲上的通讯波段,而阿弗帕连长对此习以为常地等待了起来。因为头盔不见了,兰马洛克动力甲的全静音内部通话模式运行得不太好,总会有一点些微的声音从中漏出来。阿弗帕连长确信对方也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有特地避开自己,就证明了其中的内容自己也是可以听的。 在屏息凝神了几秒钟后,他意识到,兰马洛克依然在偷听极限战士们的公共通讯频道。他所听见的声音断断续续,难以凑出一个连续的句子,但这几个零碎的单词凑在一起,也足以让他感到眉头紧皱: “……注意……原体……抵达战场……” “基里曼大人亲自来到阵线上督战了。”兰马洛克复述了通讯中的内容。但他几乎是一片空白的表情显示,他对此几乎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应该对这个消息感到开心吗?” “那取决于他带来多少装甲力量,最好还有我们的泰坦。我们都知道原体很强,但只凭他一个可掀不翻所有敌人。”在说话间,晕眩感因动力甲为他注射的药物作用而消退,因此逐渐找回状态的阿弗帕连长重新戴回了自己的头盔,“你有的时候想太多没用的了,小崽子。专注于做好眼下能做的事——比如想个办法去把你说的塔车给炸了。” “但在灭绝阴影修会里,我才是你的介绍人!”兰马洛克在他身后恨恨地说。 咪呜(无了) 6k5,一只海豹就此燃尽…… (本章完) 096 传扬出去,莫塔里安高兴疯了 莫塔里安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我清楚您二位有些……宿怨。”借用邪教徒扭曲的肢体,因此得以短暂向帕梅尼奥的现实“传话”的纳垢恶魔,瘟疫使者莫尔卢戈斯,如此说道,“但泰丰斯的彻底失败象征着伟大祖父神计划受挫,或许您至少不该将您的……情绪,表达得这样明显。” 它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并非无生者的所谓“同族”,但慈父总是更加钟爱他。莫塔里安的排名在它之上,莫尔卢戈斯因此而不得不在对方面前表现出令它本身作呕的,一个花园中的仆从所应有的,心情愉悦的恭敬和乖顺。 莫尔卢戈斯不喜欢这个传话的任务,但紧接着,他发现这一次,与莫塔里安相对而谈似乎没有以往那样的难以忍受。 “是嘛,那我为此道歉。”恶魔原体于此展现出了破天荒的宽容,“请原谅我一时忘形,毕竟——唔,我或许不该继续往下说了。” 然后,莫塔里安真的装出了一副哀戚的表情,至少他唯一暴露在外的双眼是这么表现的。 “那么,您从花园中带来怎样的旨意呢?”他以极大的耐心询问莫尔卢戈斯,“若是连神圣的重生之神对泰丰斯的死亡(他在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都无能为力的话,这是否证明我们将在战场上面对的敌人有些超出预期?” “请注意您使用的言词。”莫尔卢戈斯说。 它后悔了,并且觉得自己的感觉出错了。若说此前的莫塔里安只是态度令它厌恶,但现在的莫塔里安则令它感到恐惧。若是能够在二者之间选择的话,它还是决定选择面对之前的那个讨厌的莫塔里安。 也是因此,莫尔卢戈斯没有像它往常更喜欢的那样,对不恰当的用词尖锐地批判一番,或者说一些毫无用处的谜语。它在此刻展现出了令人惊异的效率:“慈父的旨意是立即撤退。吾主在这场战争中承受了意料外的伤害,祂在花园中为无法回归的孩子们落泪。伟大的瘟疫之神认为,您将要为祂取得的东西所带来的喜悦,是无法抵过在这一过程中,可能会令祂损失的东西所带来的悲伤的。” 莫尔卢戈斯本以为莫塔里安会愤怒地拒绝这一命令。谁都知道后者对自己昔日兄弟治下繁华的诸多世界抱有多深的执念,也都知道他对此付出了多大的心力,更清楚他作为一个原体,到底拥有怎样的固执与傲慢——但莫塔里安轻描淡写地同意了。 “是的,我明白。我们的军队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这多令人难过啊。”他这样说,笼罩在他面孔上变形了的呼吸器滚滚地冒出黄绿色的烟雾,挡住了他的所有表情,“该被诅咒三次的腐尸若是能将他的手伸向现实,那么我们的失利也是不可避免的。考虑到日后可能发生的情况,现在该做的不是扩大战果,而是保全力量,我完全理解这一点。” 莫尔卢戈斯毫不怀疑对方其实是在烟雾后面偷笑,但他明智地决定不去点破这一点,而是假装欣喜地设问:“所以,您同意放弃您在奥特拉玛上的成果了?这可是个极大的牺牲,就连慈父也会认同这一点的。” “当然,作为指挥官,我必须从整体上考虑一切。”烟雾之后的莫塔里安甚至听起来有些开朗,“但你也得清楚,一场正在进行中的战争不是能说停就停的。就在这颗星球上稍远的地方,一场激烈的争斗正在进行,如果我贸然下令撤退,只会给我方造成更大的损失。等到我在这场小的战役中取胜,确保可以安全撤退后,我将对现实宇宙毫不留恋地离开。我其他的,正在被局部战争牵扯中的子嗣们也将如此。” 莫尔卢戈斯狐疑地看着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莫塔里安。它的一部分很想像往常那样质疑对方的居心,即便它知道从军事理论的角度上来说,这样的决策不能说不正确;但它的另一部分也在同时催促着它赶快离开,回到亚空间去,离这个令人害怕的、与莫塔里安似是而非的家伙越远越好,而且越快越好。 最终,是莫尔卢戈斯的第二部分取胜了。纳垢恶魔借由邪教徒被完全扭曲了的躯壳咕哝着说:“那么就请您这样办吧。您是这支军队的统治者,您的意志将会被正确地实现。” “借你吉言。”莫塔里安的心情好得完全不像他了。 这令莫尔卢戈斯感觉更加可怕了。它在简短的寒暄结束后就迅速地放开了对现实中邪教徒躯壳的控制,溃逃一般地回到了亚空间中,而莫塔里安,则在它离开之后毫无顾忌地大笑了起来。 恶魔原体放肆的笑声几乎是在字面意义上地震撼了山岳,这在转瞬间就吸引到了他身边所有的恶魔宿主、引擎,瘟疫战士,以及邪教徒的注意力。所有人都好奇,到底是什么才能让从来都不苟言笑的死亡之主高兴成这样,但出于与莫尔卢戈斯对此感到恐惧的相似的原因,没有人敢于上前真正询问这个问题。 直到几分钟后,莫塔里安自己停了下来,心情愉悦地挥动着那双散发着病态光芒、散落着致命鳞粉的昆虫翅膀,从自己被设置在山巅的宝座上离开,去寻找与他相比更接近战场的大不净者。 “库加斯,我那光荣,肿胀,高贵,却总是不高兴的朋友。”莫塔里安在毒气与腐败的蔓延,与闪光鳞粉的簇拥之下轻柔地说,这于他来讲过于不寻常的态度,毫无疑问地,也让在场的所有恶魔宿主心底发寒,“我刚刚从慈父的信使莫尔卢戈斯处得知了一个悲惨的消息,我不知道从花园吹来的微风是否给你带来过同样的内容。” 库加斯当然也对此感到强烈的不适应,但他还是像以往那样,试图扮演一个快乐的仆人:“哦,伟大的,永远以疫病傍身的莫塔里安!是的,我也听说了那个悲惨的消息——如果我们在说的都是有关慈父在凡世间先驱的那件事的话。” “是啊,多么令人难过啊。”莫塔里安应和地说,但从他的语气中,其他人只能听见一种极大的快慰,“我还接到消息,慈父据此认为我们在这场战争中所遭受到的损失很可能会大到无法承受,祂想要让这一切停下了。因此,我们必须放弃那些还未完全侵占的星球,就此离开现实宇宙。” “……什,什么?可是……”库加斯一时间陷入了少许混乱。而出乎它,也出乎其他所有在场的存在意料之外的,莫塔里安非常善解人意地,甚至安慰地轻轻拍了拍大不净者相当于手臂的那一部分: “别太难过,我知道伱在担心什么。”恶魔原体如此劝慰,“我对信使说,撤退需要时间。我们还不会那么快地结束我们手头上的工作。仅在这颗星球上,我们还有太多未完成的事情了,不是么?” 他在山坡的高地上遥遥指向平原另一头的战场,恶魔原体与大不净者超自然的目力可以穿透战场上恶魔引擎所散播的迷雾,在极远处看到实际的战况:罗伯特·基里曼终于带着他的钢铁军团姗姗来迟,泰坦神机一齐前进的沉重脚步几乎撼动大地,而他们的士兵与恶魔引擎也与尸皇的走狗在混乱的战场上难分彼此地搅合在了一起。 “你大可不必那样悲观,库加斯。”莫塔里安说,“我们的确得要撤退了,但这最后一战却是不得不打完的——或许从这一战中,我们都能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我不确定。”库加斯犹豫着说,“您没有觉得您现在有些太乐观了一点吗?” 或许在往常,莫塔里安会将这当做一句挑衅,但现在,他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不是你们一直希望我表现出来的状态么。我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不会违反任何人的命令,这只是为了让慈父的力量不在继续无谓地损耗下去,而必须做出的战斗。” 心情好得过头了的莫塔里安以一种惊人的娴熟偷换着概念: “但我想,如果我们稍微激进一点,从中得到了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慈父当然也不会反对——比如说,我兄弟的血,以及他的性命。” 库加斯沉默了一会儿,遵循慈父直接命令的欲望与完成他特别瘟疫的欲望在它的心底反复交战,最终后者胜出,这一想法催促着它犹豫地点了点头: “或许您是对的,我们应该试试。”大不净者这样说。 咪呜(海豹枯萎了,今天没有了) 打仗怎么打完了一场还有一场……海豹真的要不行了……正好月底了请假条还一张都没用……今天一更让我缓缓……现在正好是长假前夕,军心涣散大家也可以理解的对吧(但这并不代表过节放假我就会加更)。 (本章完) 097 传扬出去,藤丸立香上头了 “我的失误。”阿周那略略放下长弓,远眺着被一道绿色的光线在瞬间击破的防御工事,“我没能在第一时间确认到敌影。” “不,是我的失误。”藤丸立香如此说。在她这样说的同时,六十公里外的北部战线上,掩藏在黄绿色雾气与恶魔泰坦阴影中的一个塔楼状的影子,陡然间变成了一个燃烧着青蓝色火焰的大型火炬,“我忽略了实际距离对着弹时间会产生的影响。” “还是我的问题。”自负到忽略掉“在战场上,些微的时间差也可能影响整体局势”这一点的阿周那这样说,“我应该更早提醒您的。” 藤丸立香没有把这个看似无尽的轮回继续下去:“如果你坚持这样认为的话,就到前线去,亲手洗刷掉这一失误带来的耻辱吧。” 至于用什么“洗刷耻辱”,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阿周那很乐意这样做,但是他没有立即对此做出回应。半秒钟后的藤丸立香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添加了补充说明,令这场对话在他人甚至没有意识到存在卡顿的情况下进行了下去: “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最后那一下,不出意外应该是直接伤到了瘟疫之主的花园。”她以轻描淡写的平静态度叙述着一些令人震惊的事实: “照我对混沌势力欺软怕硬的理解,他们应该很快会萌生退意。战场烈度依然有上升的可能,但不会升到太高,他们下一步的策略应当是在尽可能保全自身的前提下尽快撤退。而与之相对,我们就应该在此处尽量扩大战果——为此我需要亲临前线,在那之前,我需要一双足够可信的眼睛。” “穷寇莫追。”阿周那简短地表示反对。 “对‘山穷水尽’产生直接感觉的是瘟疫之神本身,而非在战场上的这些兵卒将领。混战中,他们说不定还觉得形势一片大好呢。”藤丸立香冷笑着,“何况敌首大概率是莫塔里安,而他又向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她特地在“好相与”出口的时候做了个引号的手势,以表示这个词在此处并不表示它惯常应当被理解成的意思。同样在场听了全程的狄格里斯对此感到茫然,但阿周那毫无障碍地理解到了,藤丸立香想要表达的是“此人在性格方面过于特立独行”的意思。 会被藤丸立香评价“过于特立独行”的人是个怎样的性格,阿周那想不出,不过这已经足够让他理解到,敌首不会那么轻易地听从自己上级命令这一点。 “我明白了。”出于对御主判断的信任——不论是对敌首性格的判断,还是对战场发展的掌握——他决定略去更多疑问,直接执行自己之前得到的命令,“那么御主,万事小心。” “自然。武运昌隆。” 随着阿周那的身影化为一片金光消失在原地,藤丸立香也转身,准备离开钟塔,回到布道厅。 紧随其后的狄格里斯在此时开口了:“您真的亲自要去往前线吗?” “当然。”自从营救阿斯克勒庇俄斯失败后,藤丸立香就在短暂的暴怒后一直保持着这种诡异的平静,“唔,或许我会需要让赛维塔里昂回来,我非常怀疑教堂里剩下的十个午夜领主在我离开之后只有他才能看得住。” 他们已经走上了向下的螺旋楼梯,在这一小段仪式性的路程后,他们就会登上钟塔内部的升降梯,借此回到地面。但就在这一小段路程里,楼梯背面的阴影以诺斯特拉莫语说话了: “我们能管好我们自己!” 陡然响起的嘶嘶声没有吓到任何人。狄格里斯早已经通过灵能感受到,那里藏着一个负责安保的午夜领主——事实上,除了赛维塔之外,十个出现在地面上的午夜领主中有八个人都是这样被分配到教堂各处驻防的,只有两人留在布道厅里,和极限战士们待在一起以防万一。 在此处,比起“阴影突然说话了”这件事,藤丸立香的反应更令狄格里斯感到惊奇: “闭嘴,西蒙尼厄斯。”她不仅没被吓到,还凭借一句嘶嘶作响、又被变声机构扭曲得近乎听不出原本音色的句子准确地叫出了说话人的姓名,“只要把你不加管束地放在原地超过二十分钟,你肯定就会跟凯特拉若打起来了。” 她就这样一边说,一边同狄格里斯一起进入了升降梯。机械结构开始运作之后,她又在升降梯内补充:“我知道这有点滥用职权的意思,但我还是希望伱能帮忙把赛维塔里昂从极限战士的战俘营里捞出来。如果我亲自跑一趟的话,时间上可能不是很充裕。” “我能理解。”先回答了这一句之后,狄格里斯才意识到,自己原本的话题差一点就要被完全岔过去了,“但,我的意思是,您不应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前线非常危险。” “我对此非常清楚。”藤丸立香回答,“或许,狄格里斯先生,您对此会有些不真实或者难以置信的感觉,但我对一处如此高烈度的战场会是什么样子确实非常清楚。我是在清楚理解了所有可能的风险,并理性地权衡之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但这依然太冒险了。”狄格里斯依然持反对意见,“您应该意识到自己目前处于一种怎样的重要地位,不应该轻易涉险。” “我想我们都能认同的一件事是,帝国摄政的地位显然要比我重要得多。”藤丸立香反驳,“但我们在钟塔上都看见他的指挥车往战场上冲过去的情景了。” “……原体不一定真的在那辆车上。” 藤丸立香带着一点微妙的笑意转头仰视起这位跨过了原铸界限的智库馆长:“我注意到,您所经历过的增强手术显然对您的幽默感毫无损伤。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好吧。”自知这个借口站不住脚的狄格里斯轻叹了一口气,“但至少,我的基因之父是原体,而且他有数量足够的护卫队能够保证他的安全。”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只要我能筹集到足够的护卫,你对此也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还是希望你不要……哎。” 狄格里斯在这个未成年的小女孩脸上读出了一种他熟悉的坚决,这种坚决经常出现在准备孤注一掷地做出决定的罗伯特·基里曼脸上。这本来应该令他感觉荒谬,或者至少有一种奇特的错位感,但他几乎是绝望地发现,这个表情出现在藤丸立香的脸上时,出人意料地非常合衬。 某些超自然的感触也告诉他,这不是这个女孩第一次做出类似的、会让自己深陷险境的决定了。 智库馆长因此而多少软化了自己的态度,降低了让事情成立的标准:“好吧。如果您可以征召到一个至少由五十名阿斯塔特战士组成的护卫队的话,我对这件事就不再有意见。我会想办法让亚戈·赛维塔里昂能够回到教堂之中,但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帮您的。” 紧接着,藤丸立香脸上浮现的,堪称“胸有成竹”的笑容立刻令他感觉到不妙。 “这可是您自己亲口说的。”她的语气愉快了起来,“您还没意识到这座神殿最重要的机能是什么呢——您可是已经看到了它的运行,但没意识到它能做到什么地步。” “什么?” “五十个以上的阿斯塔特战士。”藤丸立香愉快地复述,然后陡然提起了似乎完全无关的话题:“帕梅尼奥在大远征时期就已经是奥特拉玛五百世界的一部分了,我毫不怀疑,此前也有无数极限战士曾为她的存亡而血战过。” 狄格里斯确实不是很明白她在说什么,但他不需要任何超自然的预见力量,也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次他们是必须得往前线上跑一趟了。 咪呜(豹毙) 为什么突然更新呢,因为意识到月底了还差三天就会有全勤现在破功实在是太亏了…… 于是进行了水漫金山。 (本章完) 098 快说谢谢阿周那 很反直觉的一点是,在泰罗斯北部战场的防御工事被破坏之后,帝国防线本身反而在向前推进——就好像这条工事本身是什么封印一样。 其实这也不是很难理解:当敌军证明了他们有足以破坏工事本身的武装力量之后,工事本身就不再安全。再加上极限战士们受到了“原体正在前来前线督战”这一消息的鼓舞,或者说,刺激,负责指挥的英杰菲利克斯在这里选择了……比较激进的打法。 也就是说,全体极限战士拼着死伤惨重的代价从工事中倾巢而出,开始和敌军进行野战。再然后,还真叫他们把战线推回去了。 原本萌生退意的恶魔泰坦虽然在凋零塔楼缓缓上前、抵近战场之后,多少有了一点重整旗鼓的意思,但在率先开炮的塔楼在转瞬间又被变成一蓬火炬之后,它们的战意再一次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去。 紧跟着,效忠于罗伯特·基里曼的泰坦军团抵达了战场,这对帝国阵线的士气又造成了一次提升。与之相对的,恶魔泰坦军团则在此时显得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前出,与帝国泰坦对位厮杀。 而凋零塔楼的结构简陋,这种简陋到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战场上的结构令它无法被读出像恶魔泰坦那样明确的感情表现。它们原本有七个,现在还能正常运作的只是六个,但它们依旧丝毫不受同胞被毁这件事的影响,仿若毫无知觉地继续缓慢地向前推进。 在逐渐逼近阵线的帝国泰坦看来,那一批木质塔车只是被基座最下方似人似兽的畸形生物簇拥着,缓缓地从黄绿色的雾气中现身。庞大而污秽的车轮毫不在意地碾压着一切阻挡在它们路径上的东西——不分敌我,然后,它们开始“开炮”。 从泰坦的高度,机组成员可以毫无障碍地看见它被“击发”的全过程:一辆塔车顶上开始闪烁着发射出绿光,紧接着一道被烟雾裹带的光芒划过天空,就像是一个骇人的巨大弹弓投掷出的磷光炸弹。塔车发出的弹药仿佛是有实体存在的,吸收了前一次被炮击经验的帝国载具纷纷在此释放了自己的防空火力,曳光弹与导弹拖着明亮的航迹飞蛾扑火般地冲向那个泛着绿光的彗星,但这毫无意义。 物理宇宙中的武器几乎无法影响到这种充斥着亚空间力量的灵能弹丸。 战线上的人已经在工事上见识过这种绿色闪电球一般的炮弹的威力,若是真的让它毫无障碍地落在己方阵线毫无防护的平原战场上,毫无疑问,至少有数千人会在这样的轰炸下瞬间死去,甚至连附近的神之机械也不能幸免。 ——但它最终还是没能成功落到地上。 在物理侧的武器被确认无法影响弹丸轨迹的下一秒,神秘侧的箭矢接替了它们的任务。拖曳着青蓝色火焰的十二支箭矢连珠似的在一个呼吸之内砸在了弹丸之上,其上极高的超自然热量以及对冲的灵能令二者凌空殉爆。 一团黄绿色与青蓝色交织的球形火焰在半空中爆发,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巨响。强大的冲击波被剧烈震动的空气传导至地面,仅是如此就足以将正下方附近、护具不够优秀的凡人士兵在瞬间因内脏破裂而死去,近处缺少防护的阿斯塔特也因这声巨响而短暂失聪。未在半空中被烧尽的混沌腐化雨点似的淅淅沥沥散落在战场,致命的疫病与腐蚀持续地侵害着不幸接触到这些雨点的帝国战士。 即便成功拦截了弹丸,依然有数百人因此而死。但至少载具和泰坦没有因弹丸真正着地而受伤,这总归比预期中可能造成的损失要好得多。 然而,阿周那对此并不满意。 帝国的泰坦军团正在加速前进,试图抵近摧毁那些塔楼,效忠于帝国的骑士家族在更前方四散成一个大略的半圆形,驱赶了敌方的步兵以及绝大多数恶魔引擎。第二座塔车的顶端也开始散发出不祥的绿光,然而与此同时,在阵线最靠前的那些神机之中,机组成员惊讶地在鸟卜仪上发现了不明的高温热源。 那看起来像是正准备开炮的多管热熔所会散发的热量光谱,但它的位置浮在大致与战犬级泰坦头部相当的高度上,什么都没有的半空中——不,那里有一个凡人大小的—— 鸟卜仪被过于超出常识的灵能以及热讯号干扰,无法准确判明那里发生了什么。机组人员所能确实观测到的,是在热量达到峰值的一个瞬间里,那处空间中有十八道青蓝色的光线电射而出,以不符合任何意义上弹道学的轨迹在空中分别画出弧线,在塔楼上巨大的弹丸被其顶端喷吐而出的那一刹那里从其上空直坠,将那种病态的磷火硬生生推了回去。 腐化的黄绿色火焰在敌方阵地中炸成了半球形,簇拥着塔车的畸形怪物因为直接承受了过强的冲击波而死伤大半——这已经是它们带有超自然生命力的表现了,若是毫无防护的凡人承受了这种程度的爆炸,那么毫无疑问的,将会在转瞬间尸骨无存。但发生在如此近距离的冲击似乎对塔车本身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好像它们本身拥有某种意义上的伤害豁免一样。 但亚空间的防护对于目前的阿周那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早已针对类似的情景做出过对策的藤丸立香几乎是在召唤成立的下一刻起,就已经交予他了具有“无敌贯通”属性的概念礼装。他在此处唯一感到烦恼的,是单纯的效率问题。 剩下的六座(或者说,五座半)塔楼,想要一个个地清理掉,有点费力。 在阿周那做出如是判断的下一秒钟,四周的泰坦机组立刻发现,机体所有的占卜仪与传感器都在同一时间里陷入了混乱。通讯电波的传递也受到了明显的阻碍,机魂不安地咆哮着,仿佛它们感受到了什么,一种极端的兴奋与暴力冲动近乎同步地折磨着机长与所有机组成员的意识。 因此,他们暂时无心关注到半空中蓝光大盛的异象。虚幻的莲池浮现于地表,狂暴的灵能呼啸着争夺起亚空间场域的归属权,腐朽与衰败的疫病在由神予人的古老法宝下退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狂风呼啸之中用古老的预言做出宣告,青蓝色的光球如同第二轮太阳一般浮现在塔车上空,随即—— 破坏神之手影(pashupata)。 没有过于强大的声响,没有难捱的冲击波,但在近乎能够刺瞎人眼的强烈光芒过后,凋零塔楼原本伫立的地块上空空如也,就好像它们连同簇拥着它们的害兽一起,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过一样。 罗伯特·基里曼在来到战场中后,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这件事。 又水了一章(六点) 其实思考了弓娜娜会不会飞,但他射箭的时候老是飘起来(还会飘来飘去),宝具也会飘起来,那么就当他会吧。 以及娜娜宝具破坏神之手影(啪咻啪嗒),理论上是对人宝具,描述上是要对范围内的所有对象逐个判定即死,但这个东西它和火神弓一起烧光了一片森林还在原地砸了个坑(指弓娜娜幕间),我就,结合宝具动画,稍微,发挥了一下(你)。 以及如果一定要问娜娜带着的无敌贯通礼装是什么的话,我会回答:蓝色幻象(无敌贯通+宝威)。 (本章完) 099 进入副本,准备处理小怪 “这是怎么一回事?”过于脱离常识的景象令罗伯特·基里曼忍不住发问,而很可惜的,他周围的护卫中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或许是某种灵能现象。寂静修女会的一位黑曜石骑士在摄政身边做出手势。这种蓝光的表现形式与此前泰罗斯大教堂发出的远火支援极为相似,或许它们同出一源。 他们所有人身处于战场上黄绿色的迷雾当中。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观察,那种肮脏的黄绿色似乎没有那么明显了,但依然非常影响视线。战场上过于潮湿的空气接触到干而冷的铠甲,自然地在上面凝结出了大量水珠,随着所有人哪怕最微小的动作于铠甲上恣意流淌。 以护民官马尔多瓦·柯肯为首的护卫队围拢在帝国摄政的身边,其中的成员包含一整个禁军小队,十几名寂静修女会的骑士,以及更外围的极限战士常胜军们。在抵达战场后,他们从不同的车辆上聚集到原体的身边,粗略看去可能有百人之众。 “那光芒的位置改变了,或许是另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在作怪。我认为必须提高警惕。”一位常胜军在原体的身边如此建言。 基里曼原本疑惑于此处说话的人为何不是卡托·西卡留斯,在一微秒之后,他才想起自己已经在之前将他派去执行别的任务。他其实没有忘记自己之前的命令,他只是太过于习惯,自己身边时刻有一个西卡留斯陪同这件事了。 这没能牵扯他的思绪太久。他很快因此意识到,更多的迷雾涌了上来,奇特的塔楼原本所在的空地快速地被再次掩盖,而且这一次,雾气中显然有某种更加不一般的超自然的力量存在。 太安静了。 基里曼熟悉战场,就像他熟悉自己案牍之上的每一份法案一样,而现在,他确信自己毫无疑问正身处于战场前线。但正常来讲,即便雾气阻隔了他的视野,他也依然应该听到四周平原上、从远处传来的各种型号的枪炮击发声,载具钷素引擎咆哮着的运转声,以及泰坦与骑士隆隆的脚步声。就像他暴露在外的面颊依然能感受到远处爆炸所掀起的气浪一样。 然而气浪还在,其他的声音却仿佛被四周的雾气凭空吃掉了一般,要么消弭于无形,要么就已经被削弱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那样。留给迷雾中央的基里曼的,仿佛只剩下死寂。 “能见度迅速降低了。”柯肯如此汇报,“三十秒内,人眼的观测范围就从约七百米下降到了二百米,而且还在降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护民官未诉诸于口的意思是,希望帝国摄政能够珍重自己,回到指挥车上立刻离开前线。但他显然无法撼动已经做出了决定的一位原体的意志。基里曼只是对他的推论表示了赞同,然后,从腰间拔出帝皇之剑。 就像任何时候那样,有熊熊烈焰在剑身上永不止息般地燃烧着。基里曼将这把来自父亲的赠礼高擎起来,他周身的雾气因这个动作而退却了,不符合物理规律地逆着风向流动了起来,就好像要躲开剑上燃烧的火焰那样。 “我是帝皇最后的忠嗣,罗伯特·基里曼!”他朗声说,而这声音又被他的铠甲放大了无数倍,雷鸣般地响彻于这片寂静的战场之上,“来犯者,无论你是何人,出来面对我!” 他知道指挥这场战役的无疑是莫塔里安,也是莫塔里安故布疑阵、设下圈套,将他一路引导至帕梅尼奥的。若是从前的莫塔里安,基里曼可以毫不怀疑地认定,自己的这位兄弟现在就在雾气背后等着他,磨刀霍霍地准备同他彻底分出一个胜负——但现在的莫塔里安,他不确定。 混沌的腐化与万年的时光都可能会改变他。自大叛乱之后,有太多兄弟变得让基里曼几乎认不出了。他只能率先踏出阵线,假装自己犯了错,以身为饵,试图将敌首从他的藏身处里钓出来。 然而这一次叫阵没能为他引来他想要的敌人,倒是有细沙般的金色光点伴随着淅淅沥沥的轻微声响落在了他身后的指挥车上。基里曼在疑惑中稍微放下了手中的剑,但依旧令它处在一个适合进攻的高度上,随后转身看去: 一位黑发黑肤,身着白衣,手持弓箭的男性缓缓正飘落在车顶。他的身形看似凡人,且没有表露出任何攻击性,但在场的人无一不提高了警惕——毕竟,没有任何普通的凡人可以凭空从金色砂砾般的光点中汇聚身形,也不会仿若不受重力影响般地飘在半空,随后才缓缓落地。 “想必您就是这个国家的摄政王了吧。”凭空出现的男人面对着基里曼,先于在场所有人开口,“我从我的御主(master),藤丸立香那里接到的指示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尽可能保护您的安全,同时作为先遣部队,引导后续增援前进的方向。” 仅凭这一句简短的陈词无法取得在场所有人的信任,但基里曼注意到了,男人手中白色长弓的弓弦上,燃烧着与之前从大教堂方向射出的青蓝色流光极为相似的火焰。 “之前于泰罗斯大教堂发出的远火支援,是你做的么?”帝国摄政试探着问。 男人因为这个问题而稍显不快的抿了抿唇,但那不是因为问题本身,而更像是对自己的少许愤懑。他在基里曼给出的问题上跳过了一步,回答的内容稍微有些对不上:“我在支援的过程中的确出现了问题,但现在,我已经将它更正了。”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很清楚他“更正”了什么,可在另外的一些问题之前,这显得并不是非常重要。 “我们并不信任你。”护民官柯肯直白地表示,“我们无法信任一个凭空冒出来的陌生人。” 没人关注他精妙的双关语。那男人只是针锋相对地表示:“无妨。我被分配的任务中并不包含‘取得伱们的信任’这一项。如果你们坚持认为接下来的战斗不需要我插手,我也可以就这样留在原地,直到增援抵达。” “如果我们需要增援,那么我们也有足够可靠的通讯链路可以进行联系与定位。”一位常胜军这样补充。 站在车顶的那男人泰然自若地俯视着说话的人,就仿佛他脚下那辆装饰华丽的、王座般的指挥车就应该作为他的陪衬那样自然:“它们或许很快就不够可靠了。仅限于我们脚下的这一片战场,目前正在飞速地异界化——或者用你们更熟悉的说法来讲,沉入亚空间。” 基里曼因此皱起了眉头。他在转瞬间,以神经链接将自己的意念传导至命运铠甲上,以通讯频道呼叫了英杰菲利克斯,前线固定通讯车,随他来到前线的预备队中的通信员,西卡留斯以及狄格里斯,全部都石沉大海。通讯链路中只有稀薄的电子噪音嘲笑般地回应着他,目前为止,他所能指挥的只剩下自己周身的百余名护卫队了。 他再次正视起那个男人,这一次他意识到对方为何选择出现在他的指挥车顶上:在保持住这个高度与距离后,他与对方不需要抬头或者低头,能够毫不费力地相互平视。他知道在战场中分神是件很不应该的事情,但他仍旧忍不住分出一个线程来思考,自己在场的子嗣中肯定会有人对此感到不满。 但基里曼本人对此倒是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他只是继续问:“既然如此,你与你的主人(master)之间又该如何联系?” “契约的联系是牢不可破的。”男人的视线从基里曼身上微微偏开,看向了对方身后的雾气中,“但我们现在或许不是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他以明确而流畅的动作弯弓搭箭,瞄准了帝国摄政身侧的某个方向。青蓝色的火焰从弓弦迅速地缠绕上了箭矢,随后在仿佛钷素引擎点火般不合常理的巨响之下转瞬间化作同色的流光,如同尖锥一般刺破了浓重雾气的帷幕。 距离箭矢轨迹稍近的人都通过各种方式感受到了那种超自然的高温,而它似乎也确实在一个瞬间里烧光了亚空间的腐烂迷雾,在众人受遮掩的视线中凭空开出了一条清晰的隧道。 没有听见箭矢击中的声音,或许它也被这种奇异的浓重雾气完全地吞噬了。但所有人都注意到,那只箭划过的方向,远处隐约有着什么庞大的阴影在雾气之后攒动。 “敌人已经在附近了。”那男人这样说。而与此同时,一声仿佛从辽远处传来的钟声响起,痛苦的音符紧随其后,拼凑成令人心碎到癫狂的悲哀乐曲。腐臭的风吹过战场,令雾气将刚刚的一箭所开出的隧道重新弥合。 但它们没有将那些庞大的阴影重新遮掩起来。钟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所有人都在涌动的雾气中见到了鹿角般的影子。令人作呕的笑闹声随着扰人心智的音乐逐渐靠近,在场的所有人都令他们手中的武器进入了备战状态。 “或许我们没有时间真正建立信任了。”基里曼转向战场的方向,再次将帝皇之剑摆放到适于出击的高度,同时对指挥车顶的男人说,“我将不得不暂时搁置这个问题。我会允许你停留在附近,但同时,我也希望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我得到的命令是,保证您的安全。”那男人就好像听不懂帝国摄政隐含威胁的言外之意那样,悠然自得地回复,“我会留在原地,但若我判断您身陷险境,我自然会出手。” 或许这谈话还应该继续下去,直到将这个问题彻底解决,但他们没有时间了。 第三声洪亮的钟响仿佛近在耳边,雾气扭曲着、旋转着,一支如同狂欢节游行队伍般的影子伴随着快乐的笑闹与痛苦的呻吟声,在其后若隐若现。 ——而它的所有参与者,都是病态且腐烂的。 咪呜(无了) 我要豹睡…… (本章完) 100 值得纪念的章节数字之下却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内容 泰罗斯大教堂布道厅内,因超大型灵能仪式而升腾的气浪与翻涌的金色火焰散去后,藤丸立香在灵能产生的低温中缓缓呼出了一团水汽: “所以,这个奇怪的人员分布是怎么回事?”她向着面前腾开了几乎所有座椅的礼堂发问,“我原本以为你们会有一套具体且行之有效的选拔方式。” 礼堂当中,一位同样身着雕饰华贵的群青色常胜军铠甲,但身上没有任何祷文,同时也显然不属于之前帝国摄政划拨到藤丸立香身边的那支队伍中成员的极限战士回复: “确实是这样的,考虑到任务的性质,我们选拔的方式是进行全军比武,择优分配现界名额。我们已经成功利用亚空间中时间流速不稳定的性质做出了专用的场域,可以在现实宇宙中的三十秒之内完成所有程序。” “……我大概能理解了。”藤丸立香语气飘忽地转向了礼堂的一侧,把自己的目光钉在了一个与眼前的群青色海洋格格不入的身影上,“但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只说是‘全军比武’。”那位被盯住的,黑金配色盔甲,带有十字标记,头盔上带有桂冠雕饰的阿斯塔特战士沉着地回应,“但他们没有对可以参与的军团作出限制。” 藤丸立香缓缓捂住了脸。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西吉斯蒙德。”她带着一点绝望的语气说,“是我的错吗?是我在你面前钻过太多规则的空子了吗?” 帝皇冠军,前帝国之拳,黑色圣堂战团首任大元帅,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深度参与了藤丸立香幻境试炼的西吉斯蒙德,在略微颔首后义正辞严地表态:“帝皇也认为伱应该加强一下身边的安保力量。” 藤丸立香长叹了一口气:“行吧,我就当是这样好了。但是——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她又转过头,将目光狠狠扎向稍远处的一位同样显眼的、身着华丽紫色甲胄的战士。后者表现得显然没有之前一位混入羊群的黑羊那样泰然自若。 “嗯……我看到有人在搞比武大会诶。”帝皇之子二连长,军团冠军阿库尔多纳,明显是搜肠刮肚地找出了一个相当蹩脚的借口。 “得了吧,你确实是武痴,但你也不是完全不会看气氛。”藤丸立香干脆地跳过了中间的论证过程,直达了或许只有他们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结论,“说吧,这次是塔维茨还是维斯帕先?” “……是仪式长者瑞拉诺。”阿库尔多纳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心虚的意思,“你也知道,他从回来之后一直都有点……疯疯癫癫的。” “明白了,等我们解决了眼前的事情之后再细说这件事。”藤丸立香的思路显然在这里又跳过了一大段内容,“既然你蹭了极限战士的名额现界,就多少有点作为客人的自觉。可别像在钢铁之手里那样随时准备反客为主,费鲁斯先生愿意忍你可不代表——” “——我完全明白!”领会到这些话意味着“自己不会被遣送回境”的阿库尔多纳立刻支棱了起来,回应的声音也重新变得中气十足。 忽略掉在一边安静摇头的西吉斯蒙德,藤丸立香重新把目光移向了她本来预定召唤出的极限战士们。在迦勒底的技术支援下,帝皇的咒缚军团在现界时所维持的状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亡者在生时的样子。他们原本扭曲焦黑,被缠绕着的锁链与灵能火焰覆盖着的盔甲显出了原本的涂装,质感也与现场他们依然活在当下的兄弟们一般无二,几乎只能通过动力甲上的装饰与型号差别对双方进行区分。 “盖奇战团长,请调度你的部队。”在帝皇巨像的注视下,藤丸立香的声音清晰地在被精心设计过声波投射布局的布道厅内回荡,“全员登上风暴边界号,我们要对泰罗斯北部战场进行支援——希尔二连长,我建议你把你的注意力从西卡留斯先生身上收回来,你的原体正在前线准备单挑莫塔里安呢。” “——啊?”群青色的极限战士里,一个同样醒目的红头盔瞬间以近乎要把自己脖子折断的速度转了过来,“那我们还不快走?!” —— 在一处近乎被活物般的亚空间完全吞没的战场中,基里曼的护卫队已经开始与仿若进行着腐朽的大游行一般行军的纳垢军队展开了交火。动力武器所产生的电弧与爆弹和火焰带起的光芒在沉闷的雾气当中不断地明灭,但其中最为惹眼的,还是本该作为“保护对象”的罗伯特·基里曼本人。 虽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帝国摄政的万金之躯自然需要周全到不容有失的保护,但很多人容易因此而忽略掉一点:他是原体,而原体本身,则是帝皇为了完成大远征而精心制作的,在精密度与完成度上都堪称空前绝后的,战争机器。 极限战士原体如同一团携带着橙红色火焰的风暴一般,直直地碾入敌阵。护民官柯肯催促着他的禁军同僚试图跟上原体的脚步,但他们很快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手持帝皇之剑的罗伯特·基里曼势不可挡。他看似鲁莽地令自己陷入了群敌环伺的状态,然而实际上,他的每一次动作都在转瞬间经过了精密的推演和计算,剑上的火焰在他的周身被织成了细密的网,能够烧尽任何一个敢于靠近的恶魔宿主本质的精华。 甚至于,来自后方载具和友军的炮火弹道也在他的统筹之中,从他的身侧,身后飞来,与他近乎密不透风的出色剑技相结合,轻而易举地撕裂着混沌的敌人在现实中的躯壳。复仇之子自如地行在弹雨中,仿佛行在他的国土。 意识到那把剑能够彻底斩断无生者不存在的生命之后,恶魔大军因为恐惧而退却了。基里曼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一机会,作为楔形军阵的最尖端,再一次带动整个部队更加深入纳垢的阵势当中。 他在此处将自己化作一件活生生的武器。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下去只会令自己和自己的部队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在被亚空间吞噬后,他的部队已经从战场上被隔断了,目前能够仰仗的只有他自己,以及他身边的、不过百余人的护卫队,还有一辆必须均衡地分配火力与大功率通讯基站的耗能,因此绝算不上致命武器的指挥车而已。可对于纳垢来说,显然不是如此。 被迷雾掩盖了的军阵,比基里曼最开始时预想的要大得多。 原体面前的恶魔因恐惧而被他逼退,却一直有更多没有智力的行尸不知疲倦地簇拥上来。雾气中传来蝇群嗡嗡作响的声音,体型巨大的虫群携带着腐烂的头颅,在足够接近后便将它们投向帝国的战阵当中。毫无疑问,所有人都看得出它携带着致命的瘟疫,并试图用远程火力将它击碎在空中,但当那些腐烂的头颅碎裂的刹那,其中爆开的绿色孢子云才是致命的杀招,甚至连星际战士都会立刻在那样的毒雾中倒下。 基里曼的楔形战阵在不断地缩小,几乎就要被看似无穷无尽的恶魔军队吞没了。 ——实际上,他在赌。赌那个凭空落在他指挥车上的白衣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在意识到这处战场彻底陷入亚空间之后,基里曼就已经完全清楚,自己跳进了莫塔里安的陷阱中。或许这是由某种邪恶巫术造成的效果,但这确实令他无法从四周的战场上调取增援与火力支援,甚至也无法从战场上撤退。随即,他立刻推演得出,在陷入如此绝境之后,他能做的就只剩下“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点而已了。 理论:如果在泰罗斯大教堂中发出远火打击的是那个奇异的男人,且他表示自己得到的任务是“保护帝国摄政的安全”,那么他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最绝望的事态发生。 实践:基里曼的理论是正确的。 从某个瞬间开始,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站在正开火的热熔武器附近”的、被炙烤一般的热浪。拖曳着青蓝色火焰的箭矢如同斜飞的雨点一般,经由曲射落在了纳垢的行尸与恶魔之间。 这种火焰虽然颜色不同,却仿佛也同样有着与帝皇之剑上缠绕着的火焰相似的作用。在它经行之处,超自然的迷雾也被一同灼烧殆尽,当它落在某个恶魔宿主的身上时,不仅会在物理上造成客观的伤害,也同样会令恶魔本身从灵魂深处发出恐惧的尖叫。 在这一轮实际效果堪比轰炸机投弹支援的箭雨过后,基里曼从自身所处、短暂宁静下来的战圈中回头,往指挥车的方向看去。 那个男人依旧手持弓箭,一派平静地站在车顶,没有任何要对现状发表感想的意思,就好像他完全不关心他的保护对象在做什么一样。 阿周那只是在执行“保护帝国摄政的人身安全”这一个任务而已。其他的事情与他无关。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01 奇妙的食物链出现了 或许莫塔里安这一次没有在言语中种下欺骗,因为它们确实正被慈父眷顾着。 库加斯将自己庞大的身躯盘踞在由七百七十七只纳垢灵抬着的座轿上,如此思考。 帕梅尼奥上的环境,对于它这样的大魔来说,原本没有如此宜人。现实太强,亚空间太虚弱,对库加斯这样强大的存在而言,就像是稀薄的粥水,勉强能够果腹,但却总也吃不饱。在这样的环境下,只是想要现实中维持自己的存在这一件事,对它来讲就已经很费力了。 但现在不同了。直接来自花园的熏风环绕在库加斯的周身,祝福的力量笼罩着他的军队,混沌的潮汐切断了受诅者的儿子与尸皇走狗的联系,而它该做的只是找到他,击败他,取得他的鲜血,哪怕只有一滴。 这在慈父的注视下是不可能失败的,剩下的事情可以交给莫塔里安。 这些想法并没有让一直忧郁着的大不净者高兴起来。他身处于慈父光荣的爱抚之中,但却依然近乎亵渎地低垂着眉头、撇着嘴,并且无法遏制地思考着,如果自己失败了该怎么办。 并不是说他不肯为炼制一种最伟大的瘟疫这样的宏伟目标,或者,为了慈父需要它去完成的更大的愿景而赴汤蹈火。他只是像往常一样,不可遏制地认为事情可能会坏下去。 库加斯环顾着自己周身簇拥着的其他纳垢的仆人,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自己就无法做到像它们那样自信且愉快呢? 稍远处的一点说话声打断了它自怨自艾的思考。库加斯抬头看去,发现它的轿子已经与帝国的军队离得足够近了。甚至于,它的副官,败血症,已经兴致高昂地取下了原本挂在它肩膀上的连枷。 “这不是受诅咒者最为无趣的一个儿子嘛。”它愉快地离开了库加斯身边,向着稍远处被华贵战甲包裹着,却浑身沾染着肮脏绿色血液的原体走去,摇晃着举起连枷,令链条顶端被青苔覆盖笼罩的石块在它的头顶转动起来: “我一直都在找你。”它开心地说。 大不净者的庞大躯体在昏暗的光线中投下不明显的阴影,甚至令原体的体格也相形见绌:“我是败血症,第七魔殿的第七领主。我可以大大方方告诉你,没有一个凡人能用他的力量叫出我的名字并控制我。当然你也一样。” 基里曼漠然地举起了剑。他没有打算做出回应,对他来说,这不过是又一个该被从帕梅尼奥上抹去的敌人而已。但,另一个声音却先于他开口回复:“大言不惭。” 原体确信,禁军与常胜军还没有追上他的脚步。突兀出现于他身侧的这样一个声音自然地引起了他的注意,令他忍不住偏过头去确认来源: 那个原本静立在他指挥车顶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侧,站在了战场中央肮脏而泥泞的地面上,白衣与白弓依旧纤尘不染。 单从外貌上来看,这个男人与凡人似乎没有什么显著性的区别。但自称为败血症的大不净者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它似乎看出了什么,并显然保持了超出必要的警戒: “伱是何人?”它这样问,“此处已是凡人无法踏足的圣域,溃烂与腐败的恩惠本应感染踏上这片土地的所有生物。可你不受影响,你——” “——尔等秽物还不配知晓我的名字。”男人在缓缓举起长弓的同时这样说,“我的御主已经在前来的路上,她或许会需要一片更加平整安稳的地块作为登陆场。” 这半句话大概是对基里曼说的,但他的下半句显然不是这样: “等到她抵达之后,你最好还能记得你刚刚说过什么。”他毫不畏惧地仰视着大不净者庞大的躯壳,青蓝色的火焰在箭矢上下缠绕旋转,“尤其是,‘没有一个凡人能用他的力量叫出我的名字并控制我’,那一段。” 很不合时宜地,基里曼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注意到,男人弓弦上的箭矢,没有尖锐的箭头。 —— “为什么平面之月上的定位地点有三个?”轻车熟路地把自己挤进风暴边界号主控室的西吉斯蒙德提问,“我们不是只去支援被困在亚空间战场中的基里曼大人么?” “那当然因为是在这之后我们也有别的作战计划……”非常令人惊讶的,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藤丸立香,在西吉斯蒙德“不赞同的目光”之下竟然也显得心虚气短,开始试图萌混过关,“……我会带你一起去以防万一的嘛……” 西吉斯蒙德仍然显得很不赞同:“您为他人制定计划时常常过于保守,但在制定只关于自己的计划时却往往激进得令人叹为观止。” “……所以我会带你去的嘛——” “——我不得不怀疑,您这个所谓的‘带我去’其实是一种文字游戏。”西吉斯蒙德毫不相让地步步紧逼,“您在这方面基本已经没有什么信誉了。” “索、索姆尼也会一起去的嘛!火力方面肯定不用担心!” “您也知道,很多时候在战场上起决定性作用的并不是火力本身——” “我明白你的担忧了,帝皇冠军西吉斯蒙德。” 一位谁都没想到的角色,仿佛成为了主控室中某种设备的索姆尼在这里开了口: “考虑到御主本身的安危过于重要,我将在支援战场、投放援军后单独执行接下来预定的任务。你可以在接下来的战场中直接将她带离本舰。” “嗯?索姆尼,怎么你也——” “——好的,我明白了,就这么办吧。”西吉斯蒙德迅速地点了点头,简单道了一声“失礼”,就直接非常熟练地把藤丸立香本人拦腰扛了起来,向着主控室之外走去。 可以看得出,他对藤丸立香显然是有一点尊敬的,但是不多。 “——喂,等一下啊!你把我丢下船之后要怎么用圣剑兵装啊!要不是我知道不可能,我真的很怀疑你们两个是不是提前串通好了?!索姆尼自己学会做决定了本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停一停,我必须要确认他的计划——” 主控室迅速合拢的大门将少女叽叽喳喳的抱怨声关在了门外,索姆尼重新心无旁骛地面对起自己眼前的操作台。因为亚空间的影响,示巴透镜在这一片区域中几乎无法正常观测,目前的航行完全是依照平面之月的导航和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的模拟计算运行的。 但索姆尼并不认为这艘船会偏航。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操作运行非常有自信,还因为他足够信任风暴边界号本身。这艘船迄今为止已经经历过更多索姆尼甚至无法想象的惊涛骇浪,跨越过哪怕帝皇幻梦号也未曾探索过的奇诡境界。区区混沌诸神的干扰与隐匿,无法阻止风暴边界号的脚步。 - 我们能够正确地抵达目的地,也可以正确地返航。- 通过物理上的线缆链接,索姆尼如此向风暴边界号本身说。他并不是只是在询问眼下的旅程,还包括接下来的,刚刚由他自己独断做出决定的那些颇有风险,且尚未开始的航路。 他其实并不能完全确信这一点。数理与概率上的计算告诉他,此行必然险象环生。恼人的不确定感带来了对他来说还非常新奇的“忐忑”的情感,令他不禁思考,当藤丸立香做出种种看似不可能的决定时,是否也会被类似的情感所折磨。 他没有让自己的思绪在这上面停留太久,因为在几乎不到一微秒的时间后,风暴边界号本身对他的疑问做出了回应: - 只要你我如此坚信,就一定可以。我们必将会回到御主的身边。- “尼莫”是这样对他说的。 咪呜(无了) 节日气氛,蓝罐阖家团圆本身也是一种节日气氛了就没有什么节日番外了!(被打) 其实很犹豫,想写番外但又想先过了这段剧情。 加更等十月一再说吧(安详)。 (本章完) 102 UTM48,要贴贴 战况暂时陷入了胶着的阶段。 虽说看起来势如破竹,但帝国摄政身后原本百余人的护卫队在此刻只剩下了七十余人。在恶魔军队隐隐的合围之势下,这个人数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何况他们还同时需要面对库加斯和他的七位随从,八名受祝的大不净者的攻势在眼下的环境中显得格外难以抵挡。 阿周那堪比重型火力的弓箭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看起来更加声势惊人,挥舞着帝皇之剑的罗伯特·基里曼也能与大不净者力战而不落下风。象征火焰与净化的雷霆能够同时在物理层面与灵能意义上对他们的敌人造成有效且可观的杀伤,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即便护民官柯肯带着禁军小队一同聚集在了战线前列,寂静修女也朝着高威胁目标缓缓向前推进,帝国一方还是渐渐陷入了颓势。 “你所说的支援什么时候才会来?”帝国摄政在激战中勉强找到一个空隙,将这个问题丢给了身边的男人。后者则同样在一轮射击的间隙中回复: “亚空间中时间的流速与外界不同,我只能说在我接到消息的同时,御主已经动身了。” 他在如此说的同时,也在气定神闲地重新搭箭、徐徐瞄准——以原体的反应力,基里曼可以看出对方其实不慌不忙,但他手中的弓箭与背后浮现的青蓝色光轮同时发力,实际射速几乎堪比全自动运转的伐木枪。 “冷静一点吧。”在以极高的射速同时压制四名大不净者的同时,这个男人甚至还有余力劝说基里曼,“只要确定了起点与终点,风暴边界号就不可能在亚空间内迷航。问题只在于时间上的偏差——” “——问题就在于时间上的——” 基里曼没能完成这句话。就在他这样说的同时,他从雾气中的漫反射光线意识到,他身后的半空中陡然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金色光源。 “来了。”阿周那在特里同引擎全功率运转时产生的呼啸风声中说。 凭空出现的金色辉光令战场上所有的无生者都为之一滞,随即发出了惊恐的喊叫。基里曼或许应当趁此机会立刻追击,但某种莫名的悸动令他忍不住也回头望去:风暴边界号细长的舰身影影绰绰地悬挂在半空的迷雾之上,舰艏的剑型撞角之后的某种蓄能机构金光大盛,逸散而出的光轮投射在雾气中,仿佛令天空中出现了第二个太阳。 那一刻,基里曼意识到:风暴边界号舰艏的剑型结构并不是撞角,而是光矛。 基里曼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同之处,但恶魔们想必并非如此。自那金光出现后的一个瞬间里,恶魔的军队便立刻陷入了一种惊恐的情绪当中。随后的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他可以用自己原体级别的视力保证,在敌人惊恐的情绪来得及被酝酿成为混乱之前,风暴边界号舰艏处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聚能或是引导结构的光矛就已经完成了三级充能,金色的光束字面意义上如同长矛一般地击穿了雾气,带着煊赫的威势转瞬间击中了地面上距离帝国的阵列稍远的位置—— ——几乎在一秒钟之内,纳垢的军队就被这一击直接蒸发了一半。但,这一次光矛直击所带来的变化不止于此: 覆盖着战场的迷雾因此而散去,四周的环境再次变得清晰了起来。这种变化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泰坦行进间脚步发出的巨响,天空翱翔的轰炸机撕裂空气的隆隆声,远处帝国载具在泥泞中艰难跋涉的音色也同步进入了基里曼的感知当中。散去的雾气在同一时间里将它们隔断吞吃了的东西也一同归还,帝国摄政的通讯链路发出的急促提示音几乎震得他头痛。 亚空间的封锁被解开了,战场与战场之间再次产生了联系。 —— “抗威胁反应阀,暂时关闭;特里同引擎,关停三号及四号,执行冷却程序,随后进入待机;光谱收束,示巴瞄准锁定解除;以最低通量保证舰身魔力循环;舰艏圣剑兵装蓄能通路开放,随时准备再装填;发射权限暂时交还于‘风暴边界号’船长‘尼莫’。” 主控室内,于奥特瑙斯外骨骼中加载了“阿尔托莉雅·卡斯特”灵基数据的藤丸立香如此安排。 “圣剑基型本身的权限移交也完成了。这样,你们接下来就可以在下一段航行之后凭自己的判断决定开炮的时机。但我再强调一次,任务本身其实算是附加的,成败无所谓,之后继续慢慢推进战场也可以。重要的是你们都能好好回来。” 这大概是五分钟内她第三次重复同样的话了,而索姆尼也在五分钟内第三次毫无波动地回应道:“了解。” 后者覆盖了全身的甲胄之中没有露出丝毫情绪反应,好在藤丸立香对此已经习惯了。 “那我们就下船了哦?无论如何要小心哦?”她在门外西吉斯蒙德堪称逼视的目光下,一步三回头地往外挪,“绝对不要走丢哦?” “先头部队已经成功确立了传送信标。”西吉斯蒙德平静地说,“而且,您应该多想想,如果此时赛维塔里昂也驻守于此,他会怎么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立刻就动身开启传送——” —— 比帝国方的炮火支援更先抵达的,是一阵寒冷的微风。 这无形的微风从天空降下,落到战场中心,迅速地向着最核心的区域吹拂而去。它们吹散了腐朽而滞重的空气,些微的寒冷令疲于奔命的帝国将士精神也为之一振。它们迅速地掠过了最外围的凡人部队,掠过了碾压着泥泞平原的大量载具,掠过了首生的星际战士和他们的原铸兄弟,掠过了更内侧的禁军小队—— 随即,“它们”变成了“他们”。 科学无法解释、令人难以理解的现象发生了。略带寒意的微风之中扬起了细密的金色萤火,细微的光芒如同砂砾似的聚合堆积,如同燃着的火焰,而后,群青色的铠甲从中浮现:崭新的、老旧的、华贵的、朴素的、制式统一的、型号混杂的、被鎏金的祷言覆盖包裹的、在显眼处镌刻着帝国真理的。 横跨万年有余的时光,活跃在不同时代的极限战士在眼下的同一时刻奇迹般地显现于风中。常胜军,连长,上尉,不同制式的标识标明了这些亡者在生时所处的年代。他们中有的将自己的事迹流传到了今天,有的则随着逸散的历史永远消弭在了人们的记忆里——但帝皇记得,奥特拉玛记得。从远古苏生的战士们因此得以在此时此刻向着敌人举剑,高呼起自大远征时期流传下来、万年不变的战吼: “勇气与荣耀!” 他们的口音出于时代流变的原因稍有些许差异,但爆弹、等离子手枪、链锯武器,或者分解力场所发出的轰鸣声则万年如一。帝皇与奥特拉玛的战士们在现身的同时也以此杀戮着人类之敌,若隐若现的金色辉光之下,较弱的无生者在惨呼声中直接被从世界上抹去。 “勇气与荣耀!” 基里曼在怔愣中观察着正在进行的一切。与此同时,他也能够分出精力观察敌人的举动。以他不能理解的方式凭空出现的第一批极限战士不到四十人,如此稀少的人数于战场本身而言不过杯水车薪,但就连他面前的大不净者也对这一景象表示大惊失色。第二声的战吼中已经混入了原本就已苦战多时的极限战士们的声音,无论这一现象是如何发生的,显然,它都确实提振了我方士气,同时也打击了敌人的。 “勇气与荣耀!” 楔形战阵原本岌岌可危的防线在几个呼吸之内被稳固了下来,基里曼隐约听见了传送信标运行的细微响声。被金色的火焰熔铸而出的那些极限战士个个武艺过人,略有些衔接不上、差点被纳垢恶魔撕开的队伍正在迅速的跟进弥合。又一阵细微的寒风吹过,在败血症愤怒的咆哮声中,金砂般的火焰在第十三军团原体的身边燃起。 大不净者作势将要抢攻,但阿周那猛然集中到近处的火力将四周所有的敌人逼退。罗伯特·基里曼现在有了一小块暂且不受打扰的空间,能让他仔细看清从火焰中显现出的身形: “原体!”红色头盔之下传来急迫的语气,“您不该总是以身涉险!” 这是基里曼认识的声音,也是他在醒来后曾试图寻找的声音。原体从不忘记,因此他不可能认错,但——这声音理应早被掩埋在万年历史的尘埃之下了。这怎么可能呢? “艾奥尼德?” 原体的声音中略有一丝颤抖。 咪呜(六点) 呜呜呜我想出去玩我不想码字…… (本章完) 103 你倒是看看气氛啊! 被这神迹般的景象鼓舞,即便不是非常理解正在发生什么,能够看见现状的极限战士也因此而感到士气高涨。但在山呼海啸般的“勇气与荣耀!”声暂时停歇的时候,中间陡然冒出来了一个不和谐音: “帝皇之子!赠敌以死!” 跟随藤丸立香本人,以亚空间传送在第二批次进入战场的阿库尔多纳好比一颗出膛的紫色炮弹,在落地的那一瞬间里,就径直朝着战场最中心的区域一骑绝尘地撞了过去。 冠位御主在原地捂住脸长叹了一口气:“他是真的没搞明白为什么我把他安排在第二批次啊。我就不应该对他的情商有什么过高的期待。” “但他的作战效能是毋庸置疑的。”西吉斯蒙德在一边沉静地评论。 “说到这个,你没觉得我身边的战力冗余得有点多吗?”藤丸立香放下了手,来自灵基数据、作为魔术触媒的众多传说中的名剑基型安静地漂浮在她的身边,“你们这样围着我,我甚至都看不见战场形势了。” ——咒缚军的极限战士虽然在抵达战场后就往防线周围四散了开来,但目前依然留在她身边的,并不仅仅是西吉斯蒙德。卡托·西卡留斯和原本被安排在泰罗斯大教堂中的五名常胜军也作为护卫一同跟到此处。这么几个阿斯塔特围成一圈向四周警戒,已经足够让身高低谷的藤丸立香对外界毫无感知能力了。 顺带一提,另外五名常胜军和所有的午夜领主黑甲卫都还在教堂中,在瓦罗·狄格里斯和亚戈·赛维塔里昂的统筹之下,负责凯莉亚的安保工作。 这几句话之间,倒也不是没有敌人对他们尝试进攻,不过那些在仓促之下不成气候的攻击都无法突破常胜军的防线。整支小队按照预定计划开始朝战场最前线的方向移动,这一过程与预计的相比容易许多——毕竟,刚刚才有一个阿库尔多纳从敌阵中间一路杀穿了过去,这条直线的路径上几乎没被留下什么阻碍。 与万年前在生时不同,现在的阿库尔多纳双手同时持握一长一短两把流溢着青绿色光芒的剑,不论是长剑还是短剑,握柄上方都没有护手,剑身也都是仿佛以某种介于晶体和金属之间的材质做成的,很明显,带有灵能力场。 即便改换了武器,阿库尔多纳依旧还是那个剑技无双的军团冠军。如果能以慢速观看他的动作,就会发现他在冲入敌阵之后前进的姿态完全如同闲庭信步,长短双剑的配合毫无滞涩,动作优雅而流畅宛若舞蹈,所到之处在青绿色的辉光之下只剩死亡。 他手中的双剑在切开那些令通常的武器束手无策的高阶恶魔宿主时,也显得仿若丝毫没有受到阻力,遑论更低等的行尸与纳垢灵。在正面撞见那些巨大且惹人生厌的兽类恶魔时,阿库尔多纳也能丝毫不乱地避开对方所有迅速的冲撞与攻击,在双方错身的一瞬间里找准机会,以手中长剑准确地命中恶魔的致命处——剑上青绿色的辉光会进一步彻底地做完剩下的事,令它完全地湮灭于这个宇宙中。 阿库尔多纳就这样丝毫不受阻拦地一路穿过了战场,在友军反应过来之前化作一道紫色的影子,把他们的惊呼与质疑(还包括极限战士咒缚同僚的怒视)全都扔在身后,只专心于一路向着战场上最强的敌人奔去——甚至,他没注意到,他是从正在交谈的罗伯特·基里曼和艾奥尼德·希尔中间的空地上闪过去的。 总算从星际战士的夹缝中挤出来,在战场稍远的地方看到这一幕的藤丸立香再次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她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责怪阿库尔多纳不看气氛,还是该埋怨希尔连长跟自己的基因之父站得那么远做什么。 虽然这对什么都没做错的希尔连长不太公平,但藤丸立香已经意识到:在这方面责怪阿库尔多纳是没有意义的。毕竟,那可是连龙之睿智都救不回来的情商(以及绘画、文学、烹饪技巧等数十种剑术之外的其他能力)啊! 在“跨越万年的再次相见”这种感人的气氛被唐突打断了之后,基里曼才在希尔愤怒的咆哮声(“阿库尔多纳!”)中意识到,如此烈度的战场上实在不是互诉衷肠的好时机。他一时间还暂时无法从这种喜忧参半加震惊疑惑的情绪中挣脱出来,面容上的表情如果仔细分析的话可以画出一个各类情绪占比的饼形图,但他的注意力确实重新回到了现在的战场形势上。 身躯最为庞大的一只恶魔依然停留在它的轿子上,但态度显然已经不像是之前那样闲适了。它虽然没有下来自己移动,却也频繁地从轿子上投出装满瘟疫的烧瓶、召唤看起来腐朽不堪的木块,并以这些邪恶的法术对帝国的士兵进行杀伤。它的七位随从尚还没有减员,但与之前相比显得狼狈了不少。燃着青蓝色火焰的箭矢在均摊了火力之后依旧将它们庞大而腐烂的外壳烧得碳化焦黑,伪神的目光与祝福不曾离开,因此它们目前还依然能够站在战场之上。 陡然闯入战阵的阿库尔多纳则显然没有思考那么多。与其说“他从七位大不净者随从中挑选了一个作为自己的对手”,不如说“他干脆挑选了自己首先撞到的那一个作为自己的对手”。王座之下持续了万年之久的漫长战争令他积攒了足够多的对敌经验,已臻化境的剑术在面对体型庞大的敌人时也非常行之有效。 “吾乃——” “谁跟你这种东西互通名姓!” 这句话出口时,阿库尔多纳手中的长剑已经和大不净者面前的某种灵能力场撞出了青绿色的火花。朦胧的辉光顺着看似无物的虚空扩散,就好像对方施法做出的污秽力场本身有着实体一样。 原本嬉笑着的大不净者在看清了对手剑上的辉光后大惊失色,用一只因疾病而变得畸形短小的手从虚空中抓出一团污物,扔向阿库尔多纳,想要以此污秽他手中的双剑。但后者只是以轻巧且优雅的动作避开,与此同时,顺手将长剑投向大不净者的胸口,让青绿色的灵光整个没入失去了灵能防御的腐烂皮肉之中。 那恶魔确实因此慌乱了一瞬,不属于它的灵能在它的胸口炽烈地燃烧着,带给他逼近死亡的痛苦,但并没有它原本想象得那么严重。大不净者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哭丧着的脸又再次微笑了起来。它用自己短而畸形的手臂费力地够到了胸口的剑,带着挑衅的目光试图将它拔出来。阿库尔多纳一时间似乎也因攻击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而感到疑惑,正在这时—— “坏劫之天轮(bolverkgram)!” 一股灵能的共振从远处传来,在刺入大不净者胸口的长剑上也引发了剧烈的变化。原本缠绕在剑上的青绿色辉光陡然大盛,朦胧的光幕在瞬间凝实为炽烈的火焰,如同一轮异色的太阳一般,直接在大不净者的体内爆发,迅速地烧灼了它的本质精华。在凄惨的呼号声中,无生者原本庞大的身躯像是蜡像一般迅速地在原地融化消失。 “说了多少次!这招是要‘先引出剑的力量再丢出去’!齐格鲁德本人一回去伱就瞬间把这事给忘在脑后了吗?!”藤丸立香愤怒的声音从稍远处响起,“这种生死攸关的问题不要糊弄了事!没把握就不要追求原版的效果,给我一直好好把剑握在手里!要不是我目前加载的灵基合适,可以越权解放宝具,你就要人生重来了!” 长剑——魔剑“格拉墨”——在灵基的牵引下歪歪扭扭地飞回到阿库尔多纳的手中。后者有些尴尬地申辩道:“但我觉得我应该成功了啊?” “——不要你觉得!要剑觉得!赶紧承认你在灵基操作的方面也确实没才能的现实吧!” 藤丸立香声音中的愤怒含量明显提升了一个高度。 咪呜(无了) 安详躺平。 明天是两章正文+一个小番外,正文还是普通定时,但不建议等小番外,可能会很晚。 (本章完) 104 冠位御主的含金量 “破灭之黎明(gram)”,北欧的屠龙英雄齐格鲁德的佩剑,在作为“魔剑”的同时稀有地持有“太阳”属性。正是因此,这把剑虽是魔剑,但却也能够作为优秀的触媒引导帝皇的灵能——本该是这样的。 在阿库尔多纳手中,这把剑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过只是“一把剑”而已。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藤丸立香召唤齐格鲁德,是想试试看他和西吉斯蒙德能不能合得来。名字本身便有力量,尤其是在这个世界中,相应的名字会带来相应的命运。考虑到格拉墨的第一任主人是齐格鲁德的父亲齐格蒙德,而齐格蒙德与西吉斯蒙德之间基本只存在一点语言流变上的差距,藤丸立香对此本来还挺有信心的。 但中间发生了一些展开来讲很长的阴差阳错,西吉斯蒙德被认为更适合其他的灵基,齐格鲁德就这样被空下来了。作为异世的英灵,本来他就这样回去也没什么问题,但出于一些过剩的责任感,他还是决定尝试在咒缚军当中挑选一位值得托付力量的勇士——再然后,他选中了阿库尔多纳。 具体过程细说起来也不短,总之当藤丸立香意识到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莫名其妙地开始勾肩搭背了。但这一对组合不能说非常恰当且安全无虞,只能说十分胡来且漏洞百出。 然而,齐格鲁德本身也确实知道阿库尔多纳自己几乎没什么灵能或魔术上的才能,在当时就已经能够预想到后者在与灵基磨合的过程中会出现很多问题;阿库尔多纳也同样对接受这份力量之后自己可能会遭遇的一切表示了知情且同意,认为自己可以走这个钢丝……那藤丸立香也实在没有更多反对的话好说。她确实一直以来都不是能强硬到底的性格。 总而言之,这个胡来的组合就在齐格鲁德本人的意识回归座上之后,看似顺畅地运转下来了。目前为止一直都没出什么问题真是可喜可贺,但藤丸立香真的很担心某天阿库尔多纳会像齐格鲁德一样,遇见某位被囚禁的女士然后与其展开一场旷世生死恋……扯远了。 至少目前,再一次意识到那把剑最好还是只在自己手中作为“一把剑”的阿库尔多纳,已经快要成功地把第二名大不净者切成碎块了。 在阿周那不着痕迹地从战线最前方缓缓撤离到藤丸立香身边后,整个楔形战阵的尖钉莫名地变成了阿库尔多纳,连原本冲在最前方的帝国摄政都要屈居第二——然后很快就变成了第三,因为艾奥尼德·希尔已经怒吼一声冲上前去,接管了一个因阿周那暂停输出而稍显松懈的防御空档。甚至于,他在以爆弹枪点射大不净者身上的弱点、对其造成了普通爆弹枪所无法造成的可观伤害的同时,还有意无意地站在了基里曼想要上前的必经之路上,摆明了是想要将自己的原体挤在后排。 这令原体本人有点哭笑不得。 平原上的战场没有那么狭窄,所谓的“必经之路”也不是绕不过去。而在他真的准备这么做之前,重新赶上来的禁军小队与寂静修女骑士已经围拢在了附近,重新聚集到帝国摄政的身边。 “这里远谈不上安全。”同样浑身沐浴敌人肮脏鲜血的柯肯如此说,“我们必须让您离开这里。” “不可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表示反对的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战争进行到了这个地步,在神秘学的意义上,这已经成为了‘决定行星归属权’的战斗。作为奥特拉玛的主人,他必须站在这里。” 柯肯愤怒地扭过头来,俯瞰着藤丸立香:“你这短视的凡人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吗?难道你以为,仅仅一颗星球的命运有足以让帝国摄政涉险的份量吗?” “我可没那么说,很多时候一场比赛的过程要比最终胜利的奖品重要得多。”藤丸立香自然地回应,“这场战争中,最关心帕梅尼奥本身命运的那个人现在在泰罗斯大教堂呢。而我只关心,这场‘决定归属权’的战斗中,我们会匹配到怎样的对手。” “什——” 显然,柯肯本来是有话说的,甚至于他已经怒气冲冲地发出了第一个音节。但紧接着,他将要出口的句子在中途半端硬生生被他自己卡在了喉咙里。 “……吾主?”禁军护民官以一种犹豫的、难以置信的声音发问。 藤丸立香摇了摇头:“只能算是个不太称职的传声筒而已。不说这个——” 战场上的一段喧嚣声震响着将她的后半句话吞没了。 “我是败血症,第七魔殿的第七领主!”库加斯的副官形容狼狈地大喊。事实上,对于一个大不净者来说,想要从外观上判断它到底是状态万全还是强弩之末,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毕竟它们总是显得腐烂、病态,且破败。 但此刻,在场的人都能从这恶魔色厉内荏的喊叫声中判断,它的状态,显然在各种意义上,都已经不是很好了。 “我是败血症,第七魔殿的第七领主!”它再次高声宣言,“受诅者该被诅咒三次的傀儡!我知道你在看!出来面对我!” 听闻此言,藤丸立香脸上陡然出现了一种古怪的表情,她身边的阿周那甚至冷笑了一声。 感觉到不对劲的西吉斯蒙德想要再次把他的保护对象藏在身后,但在那之前,她本人的话已经出口了:“我听见了,败血症,第七魔殿的第七领主。” 迎着西吉斯蒙德不赞同的目光,藤丸立香竖起了两根手指,低声说:“我就跟它再说两句话。” 这声音不大,但莫名地穿过了战场上所有的杂音,叫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了。大不净者的目光成功地锁定到了战场前列中看似最为弱小的凡人,而这位凡人也闪过了他人的遮挡,平静地站在地面,以自己浅琥珀色的双瞳与它对视。 “我是冠位御主(thegrandmaster)藤丸立香,伱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她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以及一个忠告:你们这些亚空间生物最好对自己的名号谨慎一点。” 败血症因她的动作陡然注意到,她的左手上有着一个看似盾型的圣痕。 它没有多想,但下一个瞬间里,当它向前迈步时,它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那圣痕上陡然红光大现,有什么东西在同时与它的灵魂与本质相连了起来。这种联系十分纤细且脆弱,另一端又指向一个通常的凡人,若是放在平常,这不过是会令它多了一份可有可无的小零食而已。败血症本不会认为这对眼下的情景造成什么困扰——如果它还能想的话。 在它甚至能够开始思考这一行为的意义,又或者对是否要将这种联系截断做出决定之前,已经有尖锐、滚烫、暴烈的灵能,以嘶吼着吞噬毁灭一切的气势,从那孱弱的细丝当中奔涌了过来。 “——什、什么?为什么?!这不可能!!”败血症惊恐地大喊。顺着虚幻的通路(path),金色的火焰凭空自它的体内燃起,烧灼炙烤着它腐败破烂的内脏。它体内的感染与真菌都迅速地枯焦毁灭,被祝福过的生命力也在被迅速地蚕食,大不净者明确地感受到了自己即将消亡的命运,因而在上前的同时包含恐惧地咆哮着:“为什么你能仅通过一个名号与我产生联系!我明明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名!” 恶魔在它的垂死挣扎中,试图拔出它背后携带的腐朽大剑,挥向它眼中脆弱渺小的凡人。但在它以自己燃着火焰的手臂将它的剑举过头顶的同时,那同样由它本质而生的剑就在它挥动的过程中破碎了。紧接着是它的双脚,在肢体化为黑烟后,失去了支撑的败血症轰然倒地。炽烈的痛苦令它发出了凄惨的呼号,而藤丸立香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想要彻底支配一个恶魔,当然需要对应真名。”她平静地,对着或许已经无法分辨她在说什么的败血症解释,“但我需要做的不是支配你,而只是在你我之间建立起魔力通路。‘互通姓名’这种程度的‘结缘’就够了,剩下的事情,帝皇的灵能自然会完成。” 正迅速化为飞灰的败血症,以它仅剩的灵魂发出了不甘的绝响:“……那……不是……真名……” 对此,藤丸立香只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好笑的笑话那样,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何必太执着于此?‘帝皇’也不是真名啊? “——只是追求一个‘象征性的指代意义’的话,对我来说,完全不需要那么严格遵守所有的规则。” 咪呜咪呜(六点)。 番外是写a哥和西哥结对子的故事(???),诸君按需求购买就好(你)。 (本章完) 105 一些小小的第五邪神震撼 败血症的消散显然极大地打击了纳垢魔军的士气。 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一位大不净者被击败”上。即便是在慈父的注视之下,祂最宠爱的孩子之一也不可能是无敌的。 在如此烈度的战场上,任何存在被击败、被损毁、被放逐都是可预见的。甚至于,在面对受诅咒者的儿子与他手中的火焰长剑,又或者是那些依托仪式被召唤而出的可憎亡灵时,被彻底消灭也不是无法想象的事。 但,一个大不净者,只因为在战场上向敌人报出了自己的名号这件稀松平常的事,就这样凭空被受诅者的力量燃烧殆尽。这就很令无生者感到惊恐了:在过去的日子里,从来都是它们凭借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与不值一提的许诺,如此将凡世中的弱者玩弄在掌心的。一旦它们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沦落到与过去自己股掌中的受害者相似的命运里时,在将心比心过后,它们对此产生的恐惧几乎足以把自己吓死。 ——而且,那是彻底的消灭。不像是被放逐的恶魔会在现实中炸起一团亚空间的灵光,也不像是之前被魔剑燃烧殆尽的萎缩那样,至少还能令自己灵魂最后的哭嚎在花园中掀起一阵传递这一死讯的微风。败血症就只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不见了,没有一丝一毫痕迹地泯灭了。它几乎连挣扎与哭嚎都做不到,就那样被金色的火焰吞噬,好像它从未存在于宇宙中一般。 从花园中吹来的风确实还萦绕在它们身边,但不需要是多么敏锐的无生者,也能于此明确地感觉到,另有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正在驱赶那种令它们舒适的场域。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是再迟钝的纳垢恶魔也能轻易领会到一个事实:慈父在现实中的影响力正在迅速地衰弱。 目前在场的所有纳垢恶魔当中,还勉强葆有正常思维能力的几乎只剩下库加斯一个了。这不好说具体是因为什么:到底是因为它本身就已经悲观到甚至可以接受这种急转直下的现实呢?还是它确实自忖非常受到慈父的宠爱呢?又或者是它求生的欲望过于强烈,足以驱使它在如此绝境之下思考逃出生天的道路呢?除了它自己,没有人知道。 紧接着,黑死病也在阿库尔多纳青绿色的剑芒中咆哮着倒下了。似乎永远带着笑容的那张面孔同萎缩的身躯一样,仿佛被烧熔的蜡一般飞速地坍塌消失了。 它们的能够投射的力量在迅速减少:随着那种无形毁灭之力的膨胀,无生者能够留存于此的时间正在飞速流逝。帕梅尼奥的亚空间变得不欢迎它们的存在,并且在越来越强硬地驱赶它们,库加斯也在恐惧,但它必须思考。 必须思考自己的后路。必须思考如何撤离。 在勉强以效果迅速变弱的瘟疫战斗的同时,它想起自己准备了一个法术,但紧接着,它又想起,这法术成立的基础——那些凋零塔楼——已经不存在了。这又令库加斯感到一阵绝望的悲伤。它在这样绝望的悲伤当中呻吟着:“哦,莫塔里安大人,您在哪儿?帮帮我吧,帮帮可怜的库加斯,不然他就要死在受诅咒者的恶焰之下了。” 它没有认为这些哀叹有用,它只是习惯性地抒发自己的情绪。但,或许是它所求的那一位心情确实愉悦到甚至肯响应它这种表面朋友的求助,又或者是恶魔原体在此处发现了另一些值得他在意的东西——总而言之,他回应了。 一阵冰冷的狂风搅动着已经变得愈发稀薄的雾气,某种难以被忽视的存在凭空出现,于地面上投下阴影。似蛾似蝇的巨大双翼令来自亚空间的毒素与疫病翻卷,当他将自己庞大的身躯强加于现实之中时,仿佛连平原与山岳都为之震动。瀑布般的光球从他的长袍里滚落到地面上,死者的面庞幽灵般地围绕在他身边,另有一些恶魔苍蝇和小虫在他周围庄严地盘旋,排列出带有象征意义的符号。 死亡守卫原体,苍白之王,死亡之主,莫塔里安从天而降。他手持巨镰“寂灭”,仿佛只是无心地随手一挥,带起的腐烂威势就将帝国阵线最前方的阿库尔多纳逼得不得不后退。后者显然还想再战,但西吉斯蒙德严厉的责问声令他不得不就此退回到阵列当中。 恶魔原体并没有在意这一插曲,他只是转向了他的兄弟——他从来都是要比基里曼要高的,但在成为了恶魔之后,他近乎不定型的体态令这种比较行为失去了意义。只说此时此刻,莫塔里安非常庞大,他现在的体型与基里曼相较,正如基里曼与他的基因子嗣相较一般。 “你好啊,兄弟。”莫塔里安的呼吸器在他说话时咔咔作响地喷出了黄色的云雾,恶魔原体语气中的平静似乎象征着他的好心情还没有完全消失,“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是啊,我们终于又见面了。”罗伯特·基里曼紧握着手中的帝皇之剑,“我将在此彻底击败你。” “我已经输了。”令在场的所有存在吃惊的,莫塔里安显示出了哪怕是在遭遇了如此失败的常人中也罕见的大度,“我承认我是这场战争中的失败者,我将带着我的部队离开现实宇宙,把你的小小王国还给伱——但是,记住这一点,我的兄弟,我们还没完呢。” 基里曼的面色沉了下去。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样的侵略以后还会再有,反反复复,或许会持续到时间的尽头。 他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莫塔里安的下一句话将他未出口的句子截断了:“况且,我不是现身来和你废话的。” “……什么?” “你还没有意识到,王座上的那腐尸在以他的邪恶技术造出了我们的一万年之后,又向宇宙中释放了怎样亵渎的造物吗?” 在众人的惊愕当中,恶魔原体将自己的目光从他的兄弟上移开,向着更低的方向俯瞰了下去。 “我怜悯你。在听闻那个传言时,我从未想到你竟如此年轻。”他放轻了自己能够撼动天地的声音,如此柔声对藤丸立香开口,“我不知你是从何而来,又是因何才必须站在此处的。但我知道,帝皇能够给你的,只有悲惨的命运,痛苦的死亡,以及永恒的毁灭。你太过年轻了,孩子,或许你曾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就如过去的我那样。现在动身,从那无尽的地狱中解脱出来还不算晚。你不必做祂的奴隶,你的天赋值得另一种更好的对待。” 这段话在双方的军阵中同时引起了一阵惊疑不定的骚动,但作为当事人的藤丸立香对此仿佛早有预料。她与自己身边的护卫迅速地交换了几个眼神,随后持着天鹰权杖泰然自若地上前,在所有人消化完莫塔里安那一番陈词之前,向着比她强大了无数倍,也庞大了无数倍的恶魔原体,毫无恐惧地朗声说道: “帝皇的第十四子,莫塔里安。”她浅琥珀色的双瞳直视着恶魔原体目镜后乳白色、因病变而显得浑浊的眼珠。 “我怜悯你。” 藤丸立香这样说。 咪呜(吧唧一声倒在床上) 呜呜,还有番外…… 明天出去玩!明天请假!就让咕哒和小莫深情对视个一天吧!(你?????) (本章完) 番外:馈赠,抑或诅咒,永恒的荆棘之路 亚空间中的时间并非是以人类理解中“正常的方式”流逝的,即使能够在此计量时间,得出的数据也会因规律的变换而毫无意义。 因此,不如换一种计量方法:这是他们开始交手后的第三百六十二个回合。 在进行到第三百六十二个回合时,阿库尔多纳被训练用剑狠狠地击倒在地。照以往来看,“剑技绝世的阿库尔多纳在剑术上落败”是几乎不能想象的事情,但在若纵观这三百六十二个回合的全过程,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三次。 面对着他的对手向他伸来的手,阿库尔多纳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爽朗地一笑:“我输了。” 他毫不介意自己的失败,反而似乎对此感到愉快。帝皇之子的军团冠军笑着握住自己的对手伸过来的友谊之手,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但他的对手此时说:“不,是我输了。” 阿库尔多纳的对手看起来只有凡人的体格,却依然轻而易举地将一个连人带甲加起来、实际重量超过五百公斤的阿斯塔特战士从倒地的状态拉了起来。他们刚刚进行的,也并不是风行于决斗笼中的那种“友好切磋”——除开剑上的分解力场没有打开之外,其他的部分都与真实的战场上会发生的事情一般无二。 “按照我们事先说好的,是你先将我打倒了三次。”阿库尔多纳依然心满意足地微笑着,“那么就是你赢了。” “然而,按照我们事先说好的,这是一场只关乎剑术的比试。”他的对手——齐格鲁德,不太自在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里稍微带着一点苦恼,“但在最后关头时,我本能地使用了卢恩。如果没有这个法术,先被打倒三次的人必定就是我了。” “如果我在真实的战场上遇见像你这样的敌人呢?到那时,敌人可不会想着什么‘只关乎剑术’。”阿库尔多纳对此持有另一种看法,“如果这是真实的战场,那么我毫无疑问已经死了。胜者是伱,这没什么值得踌躇的。” “但我也确实违反了事前约定的规则……不如各退一步,算是平局,如何?” “平局吗?也好。既然没有分出胜负,那就来日再战吧。” “当然,如果我们还有时间的话请务必。归根结底我还是战士,可单凭剑技就能将我逼到不使用卢恩就会输的绝境的,纵观我生前死后的所有经历,你还是头一个。” “我就将之当做一种赞誉收下了。” “在剑术造诣上,你值得所有的赞誉,朋友。” 在空间上,跨越了两个本应无法沟通的宇宙;在时间上,跨越了人类历史的三万年之久。本应无法存在交集的二位勇士中的勇士、人杰中的人杰于此相聚,论剑,其乐融融地相互交谈,这毫无疑问,是奇迹般的温馨景象——很可惜的是,这景象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一个沉重的方向。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但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轻松。”齐格鲁德说,“在知晓这个‘灵基融合’的补强计划的同时,你应该也清楚,这件事也包含一些近乎是‘看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但你也说,我们之间应该‘合得来’才对。”阿库尔多纳提问,“灵基上的统合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齐格鲁德摇了摇头:“灵基上的统合仅仅是第一步,之后还会有一系列适应性上的问题。咒缚军团本质上是‘死去的亡者’本人,而我们这些‘英灵’不过是自过去的某一段历史传说中生成的‘投影’。二者叠加之后,你的‘存在意义’就会与从前变得不同,这在有些时候会变得非常危险,必须得谨慎对待。” “嗯……” 阿库尔多纳思考了几秒钟,还是显得有些云里雾里:“这是指,我会因为融合了你的灵基,而变得不像我自己吗?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大可不必担忧。阿斯塔特在改造过程中就会经历多种针对精神的催眠与训练,我们的意志和自我认知……” 话只说到一半,他说不下去了。 阿库尔多纳离世得早。那时候,他的军团依旧是帝国所有阿斯塔特的标兵,他的原体依旧光辉璀璨,如同身披紫绸的神鸟。他虽然听说过在他死后,军团内部风气逐渐发生的演变,原体逐渐走偏的道路导致了堕落,随后发生的一切背叛、欺瞒,以及将大远征唾手可得的胜利付之一炬的那场叛乱——但他终究还是不能感同身受。 原体也不是无懈可击的,阿斯塔特的意志与自我认知也会潜移默化的偏移。战帅本人的遭遇也证明了,似乎世间万物都可能会在混沌的影响下屈服。 理性上,他清楚这一点,也知道自己的兄弟在异形器官与混沌的蛊惑之下堕落成了什么样子;但感性上,每当他回想起自己的军团时,他在第一反应中,想起的永远是那个飘扬着的紫色旗帜上鹰徽振翅欲飞,同袍身着精致如同艺术品般的甲胄意气风发地等待检阅的帝皇之子。 他依旧因此保持着对军团本身的自豪感。倒不是说其他人会否定帝皇之子曾经的辉煌与功绩,但阿库尔多纳所有的这种理所当然的自豪感,与经历过后来发生的一切的那些兄弟们的耻辱和憎恨显得格格不入。他不会因为这种不同而做出抱怨,但每当他想起那些被他所未经历过的惨剧改变得几乎不像他们从前的兄弟们,他就会对自己有关意志与自我认知的论点产生怀疑。 或许他是对的,阿斯塔特的意志确实远超常人。但他也是错的,因为即便是远超常人的意志,也被事实证明过,它们绝非坚不可摧。 但齐格鲁德并没有及时领会到他此刻略显复杂的心绪:“唔,如何维持自我认知对精神孱弱的人来讲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我相信它不会过多地困扰你。实际上,‘灵基融合’这件事完全不像你所经历过的改造手术,不论是正面功效还是副作用,都只会体现在物理的躯壳上——这件事会对你造成的影响,要比你以为的复杂得多。” “复杂得多?” “简单而笼统地概括的话,你会在融合我的灵基之后,同时承接我的命运。”齐格鲁德在此处顿了一下,花了几秒钟思考措辞,“像我的御主那样的‘天运之人’姑且不论,如果你的‘命运力’不够强的话,你原本该有的人生就会因我的存在而被扭曲。” 这本该是个严肃的话题,但阿库尔多纳反而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会怎么样呢——别忘了,我也已经死了啊?” “但你的命运显然没有因此而止歇——难道你现在不正在度过自己的‘第二次人生’么?以某种你的世界独有的形态。” 齐格鲁德如此回复。然后,他伸出手,吸引了四周的灵能,令它们在他的意志下聚合成了魔剑格拉墨的姿态: “有的时候,一份更强的力量并不代表馈赠,也可能是诅咒。”他如此说,然后提问,“你是怎么认知这把剑的?” 阿库尔多纳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丝毫没有停顿:“对我来说,它是一把强大的灵能力场剑。不仅能作为一般的长剑来使用,分解为小剑的那一招会令所有习惯了相应战斗节奏的人猝不及防,很能出奇制胜。” “但它不是一开始就具有这样的机能的。”齐格鲁德解释道,“魔剑格拉墨,破灭之黎明。它原本是我父亲的佩剑——我的祖先大神奥丁将之插在树中,我的父亲齐格蒙德获得了剑的承认,成为在场的人群中唯一将之成功拔出的男人。他因此获得了一时的荣光,却也因此招致了灾难的破灭,到最后,这把剑本身也因此而破碎了。” “但它现在看起来是完好的。” “因为我收集了碎片,将它重铸了。我没有见过这把剑原本的样子,但想来,在外观上肯定与现在有很大的差异吧。而且也是因为它曾经碎裂过,才能在重铸时被附加上‘可以按照碎片的数量分成小剑’的机能的。” 齐格鲁德将手中的长剑树立起来,平视着其上散发的青绿色光晕,其平稳的语调中,一点感怀似有若无: “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的父亲没有在自己妹妹的婚宴上拔出这把剑,或许他就能度过平凡但安稳的一生——但要是那样,我也不会出生了。我在重铸了格拉墨之后,人生的经历也几乎能说是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满盘皆输了。作为魔剑,它为持有者带来的不仅是支配的象征和荣耀,同时还有嫉妒与毁灭的命运。这就是个人的命运被外物的诅咒所扭曲的一个鲜明的例子。如果你与我的灵基融合,那么你也会作为这把剑的主人,承接它为你带来的命运。” 阿库尔多纳有点尴尬地原地移动了一下重心。 “……你知道,我其实不太信这个。”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直白地说了,“在我看来,自己的人生是由自己的选择垒砌而成的。足够珍贵或特殊的外物或许会对一个人的所谓‘命运’产生影响,但那也更多是因为‘怀璧其罪’之类的客观规律。” “还真敢说,你现在的存在本身就已经非常不客观了。”齐格鲁德笑道,“有一种说法是‘人死后灵感会提升’,即便是现在的你也无法隐约感受到命运的丝线吗?” “那太复杂了。这类智库才会关心的事情我搞不懂。”阿库尔多纳耸了耸肩,“那么,就当这件事是真的好了——我问你,作为重铸了这把剑,又因其招来的命运而走向生命尽头的你,是否曾经后悔过自己将其重铸的决定?” “没有。”齐格鲁德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么,你是否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后悔?”阿库尔多纳追问。 “绝不可能。”齐格鲁德不假思索,“遗憾确实有很多,但我绝不对自己在生时的经历感到后悔。我认为没有比那更绚烂的一生了。” “这不就结了?”阿库尔多纳笑道,“招致灾厄与破灭又如何?人生本就是一段最终只能走向破灭的荆棘之路。只要过程足够精彩,即便结局不尽如人意又有何妨?” “……你还是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齐格鲁德哭笑不得。但在他放下了手中的剑,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再次开口: “但是没关系。我明白了。” 北欧的英雄如此承认: “你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咪呜(吧唧) 其实写的时候突然后悔了,应该把这一章定时在明天,然后营造出一种朝三暮四的假象……(你闭嘴) (本章完) 106 用谈话的方式治疗叫做话疗 放在平时,莫塔里安当然会将这句出自凡人之口的“怜悯”当做一种确凿无疑的侮辱。但非常令人惊异的,此时此刻,恶魔原体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做出回应: “你只是被你所知道的狭小世界所困住了,才会这样认为。”他在混乱战场的中心这样说,做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但很奇异的,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就像我说的那样,你还太年轻了。以伱的年纪,还不足以认知到广阔银河中绝大多数的绚丽或恐怖。因此,你才会将帝皇的妄言奉为圭臬,被他哄骗着站在如此危险的最前线。” ——四周的环境出现了异常。污浊与璀璨的灵能以某种看不见的方式迅速地交锋,战场中心的时间维度因此与其他区域产生了错位。除开作为谈话中心的莫塔里安与藤丸立香二人之外,其余正身处附近的人几乎都如同被定格在底片上的画面那样,在几乎静滞下来的时间流中凝固住了。 “别听他说的话。”唯一能在这如同粘稠胶质的时间中勉强出声的基里曼挣扎着,帝皇之剑的火焰在他手中炽烈地燃烧,“别去理会他,到我身后来。” “哈。”莫塔里安讥嘲地大笑,“如果你能意识到现在自己的四周正在发生什么,你还有勇气这么说吗?” 谁都知道四周确实在发生什么。可具体在发生什么呢?基里曼不清楚。西吉斯蒙德或者阿周那或许能对此解释一二,但他们也显然在努力对抗环境本身,没有什么做出长篇大论解释的余地——至于其他人,则几乎已经完全变成全息影像中的一个安静的场景了。 在这段因两位亚空间大能的无形争斗而扭曲了的时间里,孤立无援、必须得单独直面一个恶魔原体的藤丸立香反而在神态上放松了下来:“只论结果的话,现在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单独好好谈谈了?” “也可以这么理解,能决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只有你和我。”莫塔里安这么说。代表相应预兆的絮语从亚空间中飘来,两道宏伟的目光流连于帕梅尼奥的战场中心之上,“在我们结束前,不会有人来打扰。” 藤丸立香沉默了几秒钟,首先选择把权杖靠在了自己的怀里,看似完全放弃了防御或反击的可能性,就好像是准备和一个没有威胁的存在谈话那样。然后,她才开口:“我觉得,在展开进一步的话题之前,我必须得纠正你在认知上的一个错误:不是因为帝皇对我说了什么,我才站在这里的。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完全是出于我自己的自由意志。” “哼。你所谓的‘自由意志’真的存在吗?”莫塔里安冷笑了一声,“帝皇有太多种方法不着痕迹地将一种想法植入他人的脑海中,还让后者认为那是他们自己的想法了。你怎么能确认,令你站在这里的确实是‘你的意志’,而不是‘帝皇希望让你拥有的意志’呢?” “如果按那种方法衡量‘自由意志’的话,那可以确定地说,‘自由意志’是不存在的,因为人的意志是在与现实的相互作用中产生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说自己的意志不受任何外物的影响。”藤丸立香流畅地回答,“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倒是挺想跟你谈谈‘绝对自由’和‘相对自由’的定义区别……但那样话题就跑太偏了。但仅对于‘我站在这儿是不是出于帝皇的意志’这件事,我可以非常肯定地表示:不是。” “何以见得?” “因为当我决定要站出来的时候,我还完全不认识帝皇嘛。在自己的认知中完全不存在的某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影响到当事人的意志呢?” “就像我一直在说的,你太年轻了。你完全不清楚自己走上了一条怎样可怖的道路。”莫塔里安非常耐心地劝诱,“你或许清楚自己将要面对荆棘、痛苦与死亡,但你无法想象在整个银河数以百万计的星球中,你将会遇到怎样深沉的恐怖与绝望。况且,死亡难道就是宇宙中最可怕的事情吗?” 藤丸立香思考了一下,没有回复,反而将话题折了回去:“这样说来,我还没有问过,你是为什么站在这里的?” 莫塔里安对此一问似乎有点惊讶,但他还是很快回答了:“因为你在这儿。慈父纳垢将一切都告诉了我,你同过去的我一样,是那王座上的腐尸‘宏伟计划’中的又一个受害者。那冷酷无情的巫师会以各种手段或哄骗或强迫别人走上他所安排好的那条康庄大道,往往在无意识间,你就已经成了他的工具与傀儡——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恶魔原体直起身来,霍然张开双翼,庞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将藤丸立香的整个人轻易地吞没。 “从你的身上,我看不到任何生命的流动!完美的‘三之循环’甚至不肯在你的身上运行!”莫塔里安的声音中,令人吃惊地,甚至带着真实愤怒,“你就像是被缝入了琥珀内的昆虫一样,成为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因为只有这样,帝皇才能让他的灵能经由你的躯壳流向现实宇宙!作为一件工具,你因此获得了更长的使用寿命——但这又有多长呢?五十年?三十年?在那巫师的狂征暴敛之下,你那不自由的生命还剩下多少时间?” 在听见这段话后,藤丸立香的第一反应是:爱丽丝菲尔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拟似第三法,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结果吗? “你所说的这些我当然早都知道——我想问的也不是这个。”她没有被无关的思绪牵扯太久,年轻的女孩在思索中无意识地抚摸着怀里权杖上细微的花纹,“这样说吧,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我之所以站在这里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我想过作五休二的规律生活,每天能固定在十一二点的时候躺下睡觉。学生就应该专心去上学,成人工作中的内容不会太危险,拿到的薪酬也至少能在满足自己家庭基本的衣食住行之后稍有一点盈余。 “除此之外,我还想在休息的时候能和附近的朋友聊天,大家一起去咖啡店啊商场啊电影院啊之类的地方玩,每隔上一年半载的就可以支付得起一次开拓见闻的长途旅行……大概这类的。我想过这种很没志气的‘普通生活’,而且我觉得这应该是帝国的普通人应该有的平均值。为了能在绝大多数帝国星球上达成这种‘平均值’,我站在这里了。 “我当然知道这听起来超级天方夜谭的。帝国繁冗的官僚系统、低效的规划和缓慢的发展是我几乎完全不能对抗的东西。连罗伯特·基里曼这样的原体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当然也不可能做到吧。但是,一切发展都要基于和平的环境不是吗?说到‘与混沌作战’这件事我还挺算经验丰富的,既然能做到的话,就先从自己能做到的部分开始做做看好了。在决定要站出来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这实在是不像一个敢于站在战场前线的人说出来的话,就连莫塔里安这样的原体也在此处停顿了一下,才能够作出反应: “……愚蠢。”他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如此评价,“难道你真的认为,在你蜉蝣般的生命中能达成这样的伟业吗?我并非在否认你的能力,而是在质疑你的寿命。就算是从帝皇所造出的这遍及整个银河的地狱的角度来说,想要对它做出如此改变也至少需要以千年计的时光。那吝啬的腐尸是绝不会给你如此长的时间的,但慈父却完全相反。祂一直是一名慷慨的神,只要你肯答应这个邀请,无尽重生的快慰就将延续你行将就木的存在,新的生命力将会注入你枯萎的躯壳。不论你想要做什么,你都会有充足的时间见到它的完成。” “嗯……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些基本观念上的分歧,不过这也合理,毕竟我是‘凡人’,而你是原体。”藤丸立香委婉地拒绝道,“我是习惯并接受‘人的寿命短暂’这一客观规律的,也从没对真正看到梦想成真的终点抱有过不切实际的期望。只要我在活着的时候确实做出了一点事,并且知道后来人将会巩固我的成果,并且将这件事继续推进下去,对我来说就已经够了。” 她稍顿了一下,又接着补充: “何况,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在最开始的时候,你是为何选择拿起武器,开始战斗的呢?” “因为我意识到帝皇是个骗子。”莫塔里安的回复声中饱含怨毒,“在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就毫不在意地夺走了我为之奋斗的目标;随后的所有花言巧语,都只是为了欺骗我们、掌控我们,利用我们令他在他自己升神的康庄大道上更进一步!万年前他所留下的遗毒至今还在戕害这个宇宙,而我将要以来自慈父花园的福音与喜乐勘正这一点!” “……还说‘我’没有自由意志呢。”藤丸立香小声地嘀咕。 她知道莫塔里安听得见,因此,她在对方发作之前迅速地衔接上了下一句话:“我明白你现在为什么‘站在这里’了,但我问题的意思其实是,‘最开始的时候’,你为何选择拿起武器? “——在帝皇驾临巴巴鲁斯之前,你是为了什么提起巨镰、开始战斗的?你想要击败什么?你想要反抗什么?你想要借此毁灭什么或是拯救什么?你最初的愿望,你还记得吗?” “我——” 莫塔里安在这里陡然卡住了。 六点(咪呜) (本章完) 107 治不了,没救了,等死吧.jpg 那时我是怎么想的?我从山上逃离,我从那折磨我无数次的养父那里逃离,我从高处逃到了低地,我见到了“人类”,我意识到—— ——我那个时候是多么愚蠢啊。 从当前的角度回顾自己过往人生的莫塔里安,只觉得过于年轻的自己很可笑。他当年怎么会将纳垢的赐福认作是邪恶的毒素与腐败呢? 若是一个人从后往前地回顾自己的人生,也往往会站在未来的角度认为过去的自己很傻。莫塔里安因此没有意识到,他的思维在此处被来自亚空间的力量修改了。这种潜移默化的修正自他向着神祇屈膝下跪开始,已经不为人知地持续了一万年之久。 这种被修改过的思维在恶魔原体变得偏狭的大脑中迅速地运转了起来,而后,莫塔里安回答: “那时的我,举兵是为了杀死折磨我的养父。我憎恨他。我藐视他。我发誓我将击败他。”他这样说,“但这一目标被帝皇轻易地夺走了。他或许是我的生父,我的造主,但他也不过是利用他的力量与权威试图蹂躏整个银河罢了。这些事在他看来无关紧要。” 他稍微提起了寂灭上悬挂的一只小香炉,一个异形的灵魂隐约在其中挣扎着拍打嚎叫:“幸运的是,慷慨的慈父令我看清了这一切,并以祂的伟力多少弥补了我人生的缺憾。我也将在祂的许可下,向那王座上的尸骸发起永恒的挑战。” “……哎。”藤丸立香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说实在的,我真没预想到,你在‘自欺欺人’这一点的段位上要比康拉德还高出一大截。” “你说什么?” “你自己没有意识到逻辑上的漏洞吗?”藤丸立香把怀里的权杖从左边换到右边抱着,一点反驳的时间都没留给莫塔里安,连珠炮似的发问,“我研究过伱——准确地说,我在帝皇的授意和指引之下研究过所有的原体。你口中所叙述的理由确实粗看过去站得住脚,但,若是仅凭对自己异形养父的恨意这一种单纯的感情,真的能支持你在那样困难的条件下将巴巴鲁斯建设为帝皇初次降临时所见到的那个样子吗?” “那是因为——” “——或许你会将此辩解为你需要军队,但若只是单纯以讨伐巫术霸主为目的,你真的需要吗?更何况,只为了向你的养父复仇的话,有必要将整个星球上的巫术霸主全部清除干净吗?” “灵能种族很可能有——” “是啊,我们都看到了,在这么多年之后,你的异形养父依旧以灵魂的形态被你抓住了。不赶尽杀绝的话说不准他会用什么手段凭依在别的霸主身上东山再起——说到这个,一直以来讨厌巫术的你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抓住了‘灵魂’这种显然不存在于物质界的东西呢?巫术吗?” “那是慈父纳垢慷慨借予我的力量!” “情况有点令人担心啊,你还记得‘巫术’的定义是什么吗?我这个帝国官方合法巫术使用者可以好心提醒你一下,‘巫术’本质上是通过与亚空间中的强大存在借取的力量行使的一种灵能法术哦。” “……住口。” “那就换个话题,你真的觉得瘟疫之主是个慷慨的神祇吗?我记得,你在祂的麾下时也依旧有‘死亡之主’这个称号吧?” “——闭嘴!!” 藤丸立香并不理会狂怒的莫塔里安,只是按自己的步调继续图穷匕见: “——那为什么,你甚至连自己子嗣的死亡都无法主宰呢?” 那个瞬间里,寂灭的链刃咆哮了起来,巨大的战镰以难以想象的迅捷自天空中向藤丸立香当头落下;漂浮在后者身边的基型卡文南、斯普梅达与玛米亚德兹近乎同时地被发射上前,在两声强大的兵器相互撞击带来的巨响之后,巨镰的攻击路径被击偏错开了一部分。 ——并不是说藤丸立香的反应力能够赶得上恶魔原体发动攻击的速度,就好比她在同一时间内发射了三支基型,成功命中的却只有后两者那样。她能反应得如此迅速,只是因为她预测到,这个时候的莫塔里安差不多该发飙了。 而与此同时,有一种类似玻璃破碎的轻微声响,在如此巨响的掩盖之下,依然神奇地回响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原本凝固了的时间于此重新开始流动:莫塔里安翼翅上带病的鳞粉随着他的动作烟雾般向前方扑来,阿周那青蓝色的箭矢则在同一时间以业火将之燃烧殆尽;西吉斯蒙德迅速上前一步,为藤丸立香脆弱的躯壳抵挡住随后可能发生的爆炸,而帝皇之剑在这个瞬间里也已经被递到了莫塔里安的心口,其上的煌煌然的灵能火焰正如基里曼本人此刻的怒火一般炽烈。 “怎么可能!”惶急地利用战镰的长杆架住来自自己兄弟致命一击的莫塔里安怒吼,但没有人回答他。 在灵能这一唯心的领域中,当事人的信念,或者说信仰,所占的重要性是难以想象的,尤其是在这种两位亚空间大能借由各自的代言人在现实宇宙中互相角力的巫术中。二者在无形的比斗中不相上下,时间因此而暂且凝固,而一旦某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将平衡打破,所产生的后果,对失败的那一方来讲将是致命的。 ——而平衡被打破的原因是,就在方才的那个瞬间里,莫塔里安质疑了他的神。 不仅是在基里曼狂暴的攻势中显得左支右绌的莫塔里安,连他身后哀鸿遍野的纳垢恶魔们也在此时倍感压力。对它们来说,源自帝皇的毁灭性力量在一瞬间里宛如实质地压了下来,其中弱小的那些几乎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灰飞烟灭了;稍强的那些则陷入了茫然与混乱,迅速地被帝国的将士所击杀;而如库加斯这样的大不净者,则试图在现实中强行撕开一道亚空间裂隙,令它们能从这个可怖的战场上逃走。 或者是出于单纯的运气,或者是因为慈父确实眷顾于它,库加斯确实成功了。它以一个大不净者不应该有的迅速与敏捷钻入了那一团旋转的灵光之中,回到了于它来讲更加安全宜居的至高天里。它在惊恐中连滚带爬地向前移动,拼命地试图远离帕梅尼奥所在的位置——太可怕了,太危险了,那是他无始亦无终的生命中难得的,距离死亡如此之近的体验。 那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向来悲伤且痛苦的瘟疫之父这一次甚至连为同胞悼念的眼泪都忘了流,只一门心思地想要回到亚克斯去。在它还没有领受慈父的恩惠之前,它是个帝国所谓的“花园世界”,是对所有帝国世界的一个瑰丽的范本与模版。它也曾被作为“医院世界”进行规划,而纳垢的对它的腐化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如今,它在大不净者的眼中已经是一颗足够可爱的星球,布满了慈父的爱、腐烂与疫病。某种意义上,它称得上是一切的开始,一切也将在它上面结束。亚空间原本的预示是如此,库加斯本来也是如此计划的,但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在无法被计量的、又漫长又短暂的一段时间后,库加斯回到了它在亚克斯上建造的瘟疫工厂中。这里本是亚克斯上最大的一间医院兼疗养院,但现在,除开所剩不多的建筑格局之外,这里已经和原本的作用没有丝毫关系了。 难以计数的纳垢灵在此处嬉笑着忙碌,自整个病态的、被污染的星球上被搜集来的内脏、眼球、肢体和喉舌,真菌、病毒、腐败和变异都被汇聚于此,等待着此地的主人瘟疫之父取用。而它,库加斯,本应在副官的簇拥下高踞在整个工厂的中心地带,努力地搅拌着它从慈父纳垢那里借来的汤锅,借由整个星球的资源和受诅者儿子的一滴血,试图炼制出一种空前绝后的瘟疫。 本该是这样的。它现在没有取得任何一滴血,也失去了所有的副官。它的工作显然遭遇了无可辩解的失败,但此处的亚空间能量依然是腐朽,静滞,令它欢悦的。受诅者意图毁灭一切的可怕能量已经被它丢在了身后的帕梅尼奥上,它在这里是安全的。 这个认知令库加斯些微地松了一口气。它原地休息了一小会儿,平复了惊悸的心绪,然后慢吞吞地向前挪动,想要回到汤锅边上去。它认为自己必须检查那些小东西们在它离开的时候是否偷了懒,疏于搅拌,让汤锅里的内容物凝结了起来。但在下一个瞬间里,另一种奇妙的悸动令他在茫然间抬头,而它看见的东西则令它在转瞬间如坠冰窟: 天空中出现了第二轮金色的太阳。 这不是什么自然现象。库加斯不知道这种事为何会发生,但它清楚那是什么。在前不久,它才刚刚在帕梅尼奥上见过类似的景象: 悬浮在半空中的风暴边界号,正在对舰艏圣剑兵装进行蓄能。 极端的恐惧令库加斯从原地跳了起来。它不明白,为何受诅咒者的兵器能够在慈父的恩赐如此牢固的区域中来去自如。它无视了附近所有挡在它前进路线上的纳垢灵们,不去管它们或者迷茫,或者惊恐的喊叫声,毫不容情地将它们细小的躯体碾在身下。它在此处用上了自己平生里最快的速度,试图赶到慈父交予它的汤锅边上——它在出生时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它不能再犯一次。 瘟疫之父库加斯,慈父麾下的魔军中第三受宠者,用力鼓起了身形,在最终的那一刻到来之前,抱住了那对大不净者来讲也足够巨大的汤锅。然而,还没等到它松下一口气,准备让汤锅缩小一点,好让它能带着它一起从这颗星球上离去之时,灿金色的光束就已经自高天中落下,将整个瘟疫工厂都笼罩其中。 “不——” 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卷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那样强大的能量束中被留存下来,就连大不净者的声音也是同样。在这若一瞬也若永恒的光芒消散过后,亚克斯被污染成黄绿色的厚重云层一时间云开月明,充斥着腐烂与恶臭的空气自此处开始变得清新。 而在光束的落点处,原本的医院,后来的邪神神殿,枉死者与污秽,四处乱窜的纳垢灵,其中奔逃着的大不净者,全部都已经消失了。 而库加斯豁出性命都想要保护的汤锅,也在能量的冲击下变成了几不可辨的废铁与碎片。 在这颗星球上被故意留下来的首都中,通过鸟卜仪意识到到这一能量波动的人们试图前来察看之前,风暴边界号已经通过虚数潜航,无言地再次隐没于帷幕之后了。 它还有另一个目的地需要前往。 咪呜(无了) 其实有关库加斯有一个令我很迷茫的问题,瘟疫战争里写它是第三受宠的恶魔,神瘟里就变成第一受宠的了(还在和雨父搞办公室斗争),这一点真的令我很迷茫。然后因为三在数字命理学(?)上比较慈父,我在这里就选了第三受宠这种说法。 我有一句很想用在这章标题,但最终还是被扁鹊三连击败了的朋友的名言,我必须在这里展示: 纳垢灵的反义词是洗洁精。 (本章完) 108 上一个产生这种疑惑的叫盖提亚 只要能杀死一个凡人就好。 莫塔里安在以自己沛然的膂力振开帝皇之剑时,如此思考。 只要能杀死一个或许有些特殊,但其生命力绝不至于太过顽强的凡人就好。 他迅速地旋转着寂灭的柄,在镰头回转不及的前提下,他依然能及时地将战镰的长柄砸进基里曼的胸口。 命运铠甲的确是一件出类拔萃的军械,它胸口那些看似华而不实的雕饰竟然在防御力场未能及时启动的情况下,仅凭自身的坚硬与韧性为帝国摄政挡下了这结结实实的一击。但与此同时,基里曼也确实因为这一击带来的冲击力,不得不向后倒退了两步。 莫塔里安继续旋转着手中的寂灭,适配他现如今更为巨大体型的战镰也同样变得更为巨大,这让一些原本不能成立的战术也变得可以选择了。他意图令自己的武器绕过身前阻挡的基里曼,直取他认定的渺小而脆弱的目标——那女孩的身高可能都还没有现在镰刀被故意截平的尖端长,只要能让高速旋转的链刃哪怕擦到一下,她就会毫无疑问地粉身碎骨。 但这一瞬间里,三支青蓝色的箭矢倏忽而至,其上的火焰点燃了战镰之上的腐化,被精确计算过的巨大动能将镰刀整个击偏。这无法阻止莫塔里安,只是让他不得不在原地停顿了一瞬——可就是这一瞬的差距,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库尔多纳将他的目标一把捞起来,向后混入了阿斯塔特的人海。 帝皇之子紫金的甲胄在一众群青色的表亲中显得醒目,若要追击也理应容易。然而,就在刚刚那个至关重要的一瞬间里,罗伯特·基里曼也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重心,就像没事人一样再次挥剑上前。 这一次,寂灭所做出的所有攻击都被对方成功地格挡或者躲避,帝皇之剑的烈焰又一次伴随着莫塔里安的一呼一吸烧灼着他的喉管。极限战士的原体已经在之前的数个回合中迅速地适应了恶魔原体目前的战法,原本配合双手大剑而施展的大开大合的剑法在长柄战镰的内圈变得精巧起来。 这不对劲,这本来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 “为什么阻止我!”他向着他的兄弟怒吼,咆哮轰鸣着的链刃以诡谲难测的弧线切向对方的动力甲,“只要我能——” “你不能!”帝皇之剑再一次架住了寂灭的长柄,原本在亚空间能量的浸润下,理应坚韧无比的木质因这一次碰撞而出现了裂缝,“你犯的错已经够多了!我不会让你继续下去!” 这不对劲,他本不该如此狼狈。 莫塔里安鼓动起自己背后的双翼,想要腾空而起,但他陡然发现,想要做成这件事变得无比艰难。自平衡被打破之后,帝皇的灵能便开始近乎无止境地侵夺起慈父的场域,原本对他来讲友善而温和的亚空间在王座上尸体的意志下变得残酷且沉重。当恶魔原体手中的战镰再一次与帝皇之剑相交时,他惊讶地发现,基里曼的力量压倒了自己的。 “伱不会成功的!你会死在这里!”帝国摄政如此大吼,统御之手发射的爆弹准确地击中了恶魔原体的一只眼睛,迫使他摔落回地面上,“面对我!你罪有应得!” 慈父的叹息声明确地回响在莫塔里安的耳边,后者因此而知晓,他该走了。愤怒逐渐消退之后,恐惧便如潮水般涌现了上来。恶魔原体再次挡开自己兄弟的攻击,利用长柄战镰的范围优势与对方拉开了距离,然后趁着这个空档,挥动寂灭试图撕开帷幕。 死亡之主试图逃离死亡。 他的镰刀一如既往地陷入了现实与虚幻的夹缝之间,他原本可以轻易地利用纳垢赐予他的法术将之扯开一个能供自己进入的通道的——但是,这一次不行。 帕梅尼奥上的亚空间仿佛在帝皇的意志下变成了一块不近人情的钢铁,这块钢铁冷酷地拒绝了他的通行。 莫塔里安绝望地转回头来,原体的反应力在刹那间令他向左倾斜了自己的身体,但他还是慢了一瞬。 基里曼的帝皇之剑已经趁此切开了他右臂上的铠甲,炽烈的火焰顺着伤口奔涌着钻进了他的躯壳之内,在他的神经上燃起了同样炽烈的痛苦。 —— 隆隆的震动声再一次于泰罗斯大教堂的布道厅中响起,这一次,多少有所准备的阿斯塔特们并没有如上一次那样表现得狼狈。然而,原本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乱七八糟地念着不成段祷词的凯莉亚陡然如同受惊的小兔子那样,从原地跳了起来,略显惶然地左顾右盼。 狄格里斯因此而警觉了起来:“你感受到什么吗?” “‘他’要离开了。”少女这么说。 就在她如此表示的同时,在场的所有人也确实产生了一种直觉上的感受。整个大厅中的光线似乎莫名变暗了一瞬间,墙上的壁画与鎏金的雕饰似乎也变得不那么辉煌了。高踞在整个空间最醒目位置的帝皇造像也失去了原本的神采,重新垂下头颅,漠然地俯瞰着整个大厅中的芸芸众生。 就算是毫无灵感的不可接触者,也能够在此时此刻确认,确实有什么东西从教堂中离开了。 “‘他’说了什么?”狄格里斯轻声提问。 凯莉亚脸上的表情混合着困惑、茫然、惊慌与恐惧:“……我,我不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勉强稳定住情绪之后,再次开口: “‘他’说——” —— “异乡之国,时之终结。” 昏暗的天空随着这一句宣告云消雾散,不合常理的湛蓝色笼罩着帕梅尼奥破败的大地。空间本身仿佛孩童手中的积木一般错乱解构,然而却没有任何帝国的将士因为这一突发情况受到损伤。 “——然剑在他手。城墙坚固,欢呼响彻万里。” 战线之后,有坚城与高墙凭空耸立。一个面貌模糊的瘦小人形于城头站定——那或许是藤丸立香,或许不是,但不重要。在此时此刻,“卡美洛”城头上需要的不是某位“具体的人”,而是“理想的王”。不论那是谁,都不过只是承接“王”这一概念的容器而已。 “于此刻下冷峻的胜利——” 朗朗白昼之下,仍有一点孤星于天幕中闪烁。在星辰的照耀中,“王”如此命令: “真圆集结誓约之星(roundofavalon)!” 某种祝福,或者说加护随着这声宣告降临在了战场上所有帝国方的军士身上。仿佛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力量令本已疲于奔命的他们觉得自己可以继续和敌人大战三百回合,却在此时尴尬地发现,因为刚刚空间上的异动,就连战线的最前方也与敌人拉开了距离。 “你在做什么?”被凭空拉到后方的基里曼有些气急败坏地朝着更后方大吼,“这样他会——” 他的话停住了。他在此时看见了城墙上的藤丸立香,而后者目前的状态,令他一时间失语。 璀璨的金色光芒自她原本是浅琥珀色的双瞳中流溢而出,少女原本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仿佛全部被从体内一点不剩地剥离出去了一样,在原地留下的只是一个空有外壳的人形,一个负责履行神秘的零件。 这是一种概念性的理解,一种感受性的知觉,基里曼原本不相信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在当时当刻,他也无比确信,藤丸立香已经无法接收到外界传来的讯息了。 她也的确没有理会城下传来的任何喧嚣,只是安然地继续着某种仪式: “于此起誓:吾愿成就世间至善,吾愿渡尽世间苦厄。” 有什么事情在远处发生了。 基里曼因此回过头去,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因此而回过头去。他们此时才意识到,整个战场上仅有一人,一位阿斯塔特,未受到刚刚空间变换的影响,依然伫立于战场的最前线,恶魔原体的身前。 “奥特瑙斯组件,限定解除。灵基肖像·加载,灵基嵌入·开始。” 西吉斯蒙德的身上凭空燃起了金色的灵光。 “假说证明·成立,灵基信息载入:no.24——乔尔乔斯。” 咪呜(六点) 我豹打之前在段评里猜对西剑圣工作调剂单位的所有人!!! 不准偷看我的脑子!!! (很好猜的小海豹1551地钻进了冰洞) (本章完) 109 黄老汉不讲武德 当一个金色巨人的虚影拔地而起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为何会发生“在给予军阵加护的同时将所有人带离前线”这种看似有悖于任何战术理论的事。 在这个场景下,他们需要防止友军伤害的手段。 那虚影显然不是在现实中存在的东西,但并不代表它不会对现实产生影响。它看似半透明且没有实体,就像一个全息投影在空气中的虚像那般无害,但其实,来自亚空间中的宏伟力量正因那数句咏唱跨过了帷幕的阻隔,落在了合适的触媒之上,将自己不应存在却存在于此的现实强加于物理宇宙之中。 那是一个身着简陋铠甲——大概只有一两层铁片、堪称几乎没有防护力,也毫无附加功能的那种简陋——的金色巨人,骑着一匹同样被些许甲胄覆盖的高头大马,手持大概只能算是一根木棍的骑士长枪。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眼中,这一形象毫无疑问,是怪异且可笑的。 这一形象虽然不存在于帝国中广泛流传的所有记载之中,在场的所有人也几乎无法分辨这古旧的影像起源于哪个时代,但一种发自内心的直觉告诉了他们所有人: 那是帝皇。 乔尔乔斯——圣乔治,在这个宇宙中,是生命历程贯穿了整个人类文明史的永生者帝皇,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所使用过的一个身份。作为不同宇宙中的同一存在,在进行过短暂的讨论与请求之后,藤丸立香所认识的乔尔乔斯很大方地同意了出借自己的灵基数据,在这个宇宙中作为帝皇投射自身力量的一个契合的途径。 而这个途径,则被帝皇交予自己最初的一位冠军。 即便只是帝皇在某个时间点上的些微一片,其投影被强加于现实中时,也令得大地震动,狂风咆哮,飞沙走石的冲击能够轻易折断战场上为标明距离设立的标的物,随后一路向后飞掠,打在真圆集结誓约之星带来的对肃正防御上,才没有对帝国的将士造成伤亡——这还仅仅只是能被“看见”的威力。 至于看不见的那些,或许剩下的那些尚未来得及逃走,在金光乍现的转瞬之间尖叫着化为飞灰的恶魔们,能够以它们悲惨的下场为此注解一二。 这本不是任何人——哪怕是咒缚阿斯塔特——所能承受的能量。西吉斯蒙德自己帝皇冠军的身份,以及乔尔乔斯的灵基数据二者相加,虽然令这一过程变得更加安全与容易,但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巨人现身的余波就已经有了庞大到可怕的规模与影响力,对于在现实中直接承载着这股力量的人,西吉斯蒙德所受到的压力依旧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同样是以奥特瑙斯加载的灵基数据,其他人的都可以随时随地取用它们所带来的力量,只有在帝皇冠军这里,需要他自己、藤丸立香以及帝皇三方的同时认可,并搭配简化过的召唤仪式才能成立。 ……虽说非常多的时候里,这个程序上的“三方同时认可”也不过是帝皇的一言堂罢了。 藤丸立香虽然确实有自己的想法,但在涉及到生死攸关的大事时,她和帝皇往往观点一致;而西吉斯蒙德…… 帝皇冠军的自我认知迄今为止依然非常清晰:他就是在帝皇的意志下被塑造而成的一件工具。 工具本身毫无怨言地承载着帝皇暴烈灵能对他造成的无意识侵蚀,并忍受着堪称蚀骨剖心的痛苦。这力量原本在一瞬间之内就能将他整个烧成灰烬,但在后天附加的各种条件,以及藤丸立香的支援之下,只是变成了极度的折磨——并非不可忍受,因此并非不可接受。西吉斯蒙德是这样认为的。 他在痛苦中安静地立在原地,怀着近乎漠然的感情向前平视。原本身形显得庞大伟岸的莫塔里安在金色巨人的对比之下相形见绌,身上原本携带的腐败与污染也在光辉之下自动地燃烧了起来。恶魔原体忍耐着剧烈的疼痛,急匆匆地鼓动双翅想要逃跑,在下一个瞬间里却被一只金色的大手整个抓住,如同孩童拿起兵人小像一样,被从地上拿了起来。 “你抓不住我!”莫塔里安色厉内荏地对着狂风大喊,“你所能毁弃的只有我的形体!即便你用伱那亵渎的火焰将我的躯壳燃烧殆尽,我的本质也依然——” 一种通天彻地的隆隆巨响打断了他的哀嚎。 “莫塔里安。”金色的巨人如此说,“我的儿子。” 帝皇宛若实质的金黄色的目光之中投下了悲悯,而他叛逆的子嗣似有所感,在他本能地扬起的头颅上,浑浊的目光里显而易见地透露着惊恐: “……不,你不能!你不可能那样做!” 帝皇沉默不语,恶魔原体饱含着痛苦与恐惧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平原。然而,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很快——一阵灿烂的金光从“圣乔治”的虚影内部爆发而出,不论观者是否对此避忌,它都确实夺走了在场所有人的视觉与听觉。而当不知过了多久,光芒逐渐消退之后,留在原地的则只剩下了西吉斯蒙德孤零零的身影。 纳垢的军队,混沌的污染,帝皇的虚像以及恶魔原体本身,全部都从泰罗斯北部的平原上消失得一干二净。此地一时万籁俱寂,只有些微的风声,安静得令人感到不真实。 就好像此前众人的鏖战不过是一场噩梦一般。 —— “祂不该做到!受诅者怎么可能做到!没人能做到——祂破坏了游戏规则!” 庞大、破败而污秽的宫室因它主人的磅礴的愤怒而颤抖,那些活着的、腐烂着的柔韧枝条哀鸣着奏响了合适的音乐,试图安抚正少见地勃然大怒的瘟疫之神。但以往总是能够奏效的,那些会令听闻这种声音的凡人们的精神在顷刻间腐烂的“音乐”,在这一次中没能成功抚慰纳垢惊慌无措的心灵—— 祂处心积虑地从受诅者那里夺来的宠儿,原本应在祂手心中被牢牢掌控着的莫塔里安的灵魂与本质,正在金色的火焰下缓缓地燃烧。 ——长久地通过类似契约的力量向藤丸立香借出灵能的帝皇,在这一过程中,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就好比前者能够通过一个简单呼名直接与恶魔构建联系那样,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帝皇现在也的确学会了该如何利用自己作为造物者,与原体子嗣之间的“缘分”。 莫塔里安的灵魂与本质痛苦地在祂的掌心挣扎哭喊着,与此同时,纳垢则愤怒而惊慌地试图熄灭那些火焰。祂鼓起自己庞大的身躯,活着的墙壁与腐败的棚顶纷纷惊叫着为它们的创造者与统治者让路。在这要比一个星球的规模还要更大的宫殿建筑群中,纳垢自己在转瞬间就已经膨胀到了有其三分之一的大小。 祂珍爱地将那一部分的莫塔里安捧在自己恶臭的手心里,从那个大概可以称之为“嘴”的结构中呕出瀑布般腐败的脓液来,试图浇熄帝皇的火焰。这在最开始时,似乎有所成效,但紧接着,那些金色的光点就如附骨之疽般,再一次从原体的本质上浮现了出来。 纳垢愁苦地意识到,只要莫塔里安的“另一部分”还身处于帝皇灵能的掌控之中,“这一部分”上的侵蚀就不会停息。 祂在这一战中已经遭遇了太多挫折,实在是不能接受更大的损失了,何况还是一个原体。纳垢正因此而准备开始与受诅咒者角力——若不是没办法了,祂是万不想这样做的,可祂已经失去了自己在凡世中的先驱,若是再失去一个原体,祂在众神间的伟大游戏当中就会落后太多了。 莫塔里安的本质在祂的掌心缓缓消融。祂清楚,如果这些东西一旦被烧尽,构成它们的亚空间能量就可能在受诅咒者的意志之下重生,就好像祂允许那些于现实宇宙中被打散、放逐的无生者们在祂的羽翼之下重生那样。受诅咒者的力量虽然强悍,但毕竟没有正式登上神座,若是要于此开展一场拉锯战的话,那么纳垢自认为,祂还是有优势的。 然而,某种微妙的触觉从祂的花园中传递到祂的宫室里。作为整个领域的主人,纳垢对于祂治下的所有领地都了若指掌、来去自如。祂心念一动,便已经知道了这种异样触感的来源,而这来源本身,则令祂登时大惊失色: 祂广阔无边的花园上空,正悬浮着一艘庞大的金色军舰。其舰艏为金鹰雕饰,后方的塔楼与炮口也极尽雕琢,华贵非常。整艘舰艇在军舰当中可以算是毫无疑问的巨人,但在瘟疫之神规模超越星球的领地上空依旧显得相形见绌。令纳垢感到惊慌的,不是它的大小或是火力,而是它本身近乎完全是由帝皇的灵能所铸造的,这一事实。 祂意识到,自己必须得在原体的灵魂与本质,以及自己的领土之间,艰难地做出取舍了。 咪呜(豹毙)。 呜呜呜……长野博……(在冰洞里爬来爬去) (本章完) 110 震怒之日 莫塔里安觉得自己正被撕裂。 这形容或许不太正确,因为亚空间中的时间运行得暧昧,即便是发生在过去或未来的事,也可能于当事人认知中的“现在”被映照在感知中。 一个更加正确的说法或许是这样:莫塔里安在过去,或者现在,或者将来的某个时间点中,被撕裂了。而他现在正在被迫品尝那种痛苦。 他确实还在被帝皇的灵能炙烤着。那些金色的火焰一刻也不停地烧灼着他躯体上的污秽与病变,肆无忌惮地在他本已经腐烂的外壳上造成更多伤害。 莫塔里安的生父无疑是一个技艺高绝且冷酷无情的生物工程师,这种伤害被把握在一个很恰当的速率中,还来得及令他作为原体所自然拥有的超常恢复力启动,新生的、正常的身体组织罔顾本人的意志,迅速地填补在那些被烧灼出来的伤痕之上,无止境地延长了这种折磨。 火焰为他带来痛苦,血肉新生的过程也为他带来痛苦。这二者相加所得出的结果,足以让任何一个凡人在如此折磨当中丧失心智——但现在的莫塔里安近乎感觉不到这些事情了。 被撕裂的那种感触,比这更强烈、可怖了千万倍。 “你这该死的军阀,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在痛苦的海洋中挣扎着,抓住偶然间浮出水面的那个机会,向着他眼中的始作俑者质问。 他只看见一片雾蒙蒙的,没有具体形态的金光。圣乔治巨大且宏伟的姿态在他们穿过帷幕后不久就已经消散,现下里隆隆作响地回答他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辨认不清具体相貌的人形。 “我没有对你做任何事。”这句话仿佛是由很多个不同的人一同说出的,却也确实是莫塔里安曾听闻过的,“帝皇”的声音,“伱应当问的是,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那个瞬间,或者那个永恒,无数的碎片涌入了莫塔里安的脑海中。他自己说服自己视而不见的真相,他曾经被混沌所蒙蔽的认知,他故意遗忘或被故意剥离的记忆,在那一刻里同时于他的意识中纤毫毕现。过多的信息令原体的大脑也感到不堪重负,莫塔里安在不受控制的洪流中放声尖叫。 帝皇似乎又说了什么,但莫塔里安不清楚。他的感官忠实地将周围发生的一切一如往常地传递给了他,但已然过载的大脑却无法处理其中的内容。在如此多重的折磨与蹂躏当中,出于任何活着的生物都应该有的自我保护机制,莫塔里安的意识在此刻被强制关停了。 但正在发生的一切,依然在原体的感知之外持续着。 —— 毫无疑问,这是另一位神祇所倾泻的怒火。即便是长期服侍在纳垢身边,因此与神明联系紧密的那些大不净者,也会如此确信。 这怒火正以一种近乎物理的方式,从帝皇幻梦号之上奔涌而出。 他是万年前泰拉之上最出色的造物之一,帝皇以黑暗科技时代流传下来的技术,不计成本地设计并建造的舰船。他的作战效能从来不能与后来的那些流水线产品同日而语,甚至与被分配给原体作为旗舰的荣光女王级战列舰相比,他在各种参数上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庞大战舰龙骨上黑洞洞的炮口挨个亮起,在一次心跳的时间之内,十发新星炮弹就已经呼啸着出膛。放在一般的帝国战舰上,它们的等离子反应堆只能支持它搭载一门这样的宏炮,并以极不规律的频次进行发射,但在帝皇幻梦号上,十发炮弹的齐射只能算是开胃前菜。 这些体积几乎与泰坦神机相等同的炮弹在出膛之前已经被加速到了接近光速,每一枚上面都还装载了延时聚变反应堆、爆燃风暴加速器和极聚变弹头。若是在虚空中的战斗里,这样的一次齐射毫无疑问地可以摧毁射界当中的一整支舰队,而这样可怖的攻击力,正在被投射向纳垢的花园与宫殿。 亚空间的时间与空间都是阴晴不定的,作为混沌神祇,纳垢当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它们——尤其,这还是在祂自己的领域内。祂的花园虽然今在,昔在,永在,但祂认为自己依然可以将这些攻击通过时空乱流扔去别处。 祂首先拉长了阴云一般压在上空的帝皇幻梦号与自己花园之间的距离——这是在遵循物理规律的世界中绝不可能出现的景象:若是花园中有任何一个能保持神志的凡人抬头看去,他或者她是依然能够看到帝皇旗舰雄伟壮丽的身姿的。但那艘舰船所击发的,无比接近光速的十枚炮弹,却在足足三秒之后才得以落地。 纳垢本该趁着这多出来的三秒钟,将这些炮弹转移到祂领域中那些荒凉、不太重要,或者不受喜爱的世界中去的。可当祂真的试着这样做的时候,却发现,受诅咒者的灵能仿佛是一团顽固不化的胶水,将那些炮弹的最终落点死死地粘在了祂的花园之中。 祂尝试着将那三秒钟拉长,凝固,锁定,试图找出某种能够保全祂的花园的可能性。祂在这三秒钟内花了不知多久的时间,尝试了无数种可能的解法,甚至想要尝试将舰船本身扔出他的花园——但没有任何一个尝试成功奏效。最后,祂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 或许祂的老对手能在这种绝境下做到更多,但祂做不到。而且,莫塔里安的本质一刻不停的哀嚎实在是太令祂分心了。 于是最终,那足以毁灭一整支舰队的攻击还是坠落在了腐败却又生机盎然的花园之上。自天空中降下的雷霆与火雨彻底地烧灼着湿润恶臭的地面,将其上生长的任何一种生命无情地吞噬于永恒的毁灭之中。 瘟疫之神花园的规模近乎无边无际,单就只说耸立在花园最中心的宫殿,在大小上就已经超过一个普通的星球了。即便是能够覆灭一支舰队的攻击落下,毁灭了亿兆个生灵以及它们赖以生存的土壤,自整体看来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但,事情不是那样算的。 对纳垢来说,祂平等地爱着自己麾下的所有生命。一棵树,一个人,一位大不净者,一只蝼蚁,乃至一个毫不起眼的微生物,对祂来说都是一样的。 极大的数量在此时压倒了质量,倾斜了纳垢心中的那杆天枰——何况,如果祂不对此做出表态,事情显然只会继续下去。祂当然也可以就此与受诅咒者的造物展开一场战争,但在这个过程里,又有多少祂的孩子将会因此化为飞灰、永远地脱离完美而优雅的三之循环呢? 祂在这场战争中的损失,确实已经够多了。 帝皇幻梦号的宏炮再次校准的同时,瘟疫之父叹息着释放了手中原体的本质,任凭它在金色的火焰中痛苦嚎叫着消融。受诅咒者想要回祂的儿子,那么就还给祂好了。伟大游戏依然得要继续,即便纳垢自己的势力会因为这场失败而大为受损,但作为能够同时间一起永恒存在的神祇,纳垢相信,有朝一日祂一定能够重新回到棋盘之上的。 祂以为这件事可以就这样结束了,但并没有。在莫塔里安的本质从祂的指缝里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帝皇幻梦号龙骨上的新星炮再次开火了。 ——十三发齐射。真正的战争将于此时开始。 在炮弹落地之前的那个须臾里,瘟疫之神在愤怒的咆哮之中陡然福至心灵:受诅者想要的不仅仅是祂的儿子,不仅仅是要将纳垢本人推下伟大游戏的棋盘。 祂想要祂死。 而这,是纳垢绝不可能安然接受的。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11 原体哪有省油的灯 他在一片虚幻的光幕当中醒来,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完整。 这是很奇异的一件事——完整,对于绝大多数生物来讲,都是一个如同维持其生命的基础资源般理所当然的概念。好比人生下来就要呼吸空气,但若不是陡然溺水,恐怕没有人会意识到空气于人类的生存是多么难能可贵。同理,人若是没有体会过缺损,便也不会因自己重归完整而欢欣雀跃。 他不记得自己是在过去的什么时候经历过缺损的了,但完整给他带来的放松与愉悦感依然无比鲜明。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些资料、记录、知识、理论,过去的经历与思辨的能力全都依然留在他的脑子里,只是他钝化的思维难以从这一大堆凌乱的事项当中调取真正有用的部分,抽丝剥茧地将它们理顺。他确实是记得一切的,但他也在同时,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这个短暂的时期中,他就只是他,为自己的完整而生出一种纯粹的喜悦。然而幸福是短暂的,原体级别的思维能力枉顾他本人的意志从短暂的休眠中苏醒,信息处理的能力再次上线,开始理顺他脑子里的那个年久失修、积尘落灰的巨大档案室。 然后他想起来了:他是莫塔里安,巴巴鲁斯的冠军,第十四原体,死亡守卫之主,一个矛盾的聚合体。他曾是人类,但在各项机能上却又显然超越了人类;他唾弃灵能,自身却又有着相当高超的灵能天赋;他渴望拯救,渴望反抗,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一次又一次地在强权与力量之下屈膝臣服。 在前所未有的清明当中,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一生到底有多可笑。一部分抽离开来的他本身从第三者的角度认知到了这一点,而更大的另一部分,则因此而感受到近乎令人疯狂的痛苦。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死。 但他没有真的步入疯狂,也没有真的死去。在精神上来讲,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但却并不能彻底打倒一个原体。而他在想到死的那个电光石火的瞬间里陡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死去了——而死人是不可能死去第二次的。 莫塔里安本身的坚韧意志在他所不希望的地方依旧发挥着作用,即便他本人甚至恨不得干脆就此疯掉,放弃自己对意识的掌控,也想要从这种折磨当中逃离。但他做不到。 历历在目的往事不顾他本人的意愿自他的眼前无情地流经——点与点,线与线,事件与事件,错误与错误。在这一片安静、冷漠,无动于衷的光幕之下,他被迫回忆着自己人生当中的所有点点滴滴,甜美的成功转瞬即逝,失败的酸涩在其中总是长存。 在这样的折磨当中,他无意识地放声唾骂,开始诅咒其他人。诅咒帝皇,诅咒背叛了他的子嗣,诅咒违逆他意志的其他所有存在,诅咒在他人生之初就对他施以虐待与痛苦的异形养父。他诅咒一切自己所能想得到的东西,仿佛自己人生的失败是由它们造成的那样。 他又一次地试图躲进自欺欺人的樊笼当中,告诉自己这不是他本人的问题,以躲避这些精神上的重压。但这一次,他失败了。某种奇特的力量逼迫他审视自己的内心,将目光聚焦在问题真正的源头上——而那,往往是他自己。 “这一定是帝皇的灵能把戏!”他在重压之下疯狂地大喊,“王座上该被诅咒的腐尸!你别想用这种手段击溃我!” “的确是这样的——我指灵能把戏那部分。”另一个温和的声音回应了他,“但他并不希望以此击溃你。正相反,他希望你能挺过来。” “谁在说话!”莫塔里安咆哮道。 就在他这样发问的同时,原本看起来除开光芒之外空无一物的周边,立刻有一个璀璨的人影浮现了出来。他看起来在形状上不太稳定,缥缈的身影时高时低,但总是有一个特征——他背后那双洁白且优美的羽翼,绝不会被认错。 “圣吉列斯。”莫塔里安的语气中渗着明显的怨毒,“就连光辉的大天使,现在也要在自己的兄弟面前装神弄鬼了吗?” “我可没有装神弄鬼,我一直在。”那个大约是圣吉列斯的人形光团如此说,“只是我不完整,而伱又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发现我。” 外界的一点刺激令莫塔里安的注意力从与自己的争斗上转移开了一部分,自我拷问所带来的耻辱,痛苦,悲愤等难捱的负面情绪稍微消退了一点。 “要知道,我还挺羡慕你的。”圣吉列斯语调温和,就好像莫塔里安并不曾对他口出恶言,就好像万年前的大叛乱从未发生——就好像他们还是在大远征的间隙里难得地聚在一起,坐在同一张桌子边上谈话闲聊的兄弟那样,“我也想早一天补全自己的灵魂,可是……哎。” 莫塔里安不清楚对方为何有此一言,但这并不妨碍他冷笑着讥讽:“然后像我一样,被迫反复品味自己失败者的一生吗?哦,真不好意思。整个人生过得无比璀璨的你想来是不怕这个的吧?” 背叛者在苦痛缠身当中恶毒地嘲笑着,但圣吉列斯表现得无动于衷,就好像对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一样。 “这是一段必要的过程。”大天使情绪稳定地解说,“你与你自己的灵魂和本质被分开的太久了,在重新聚合的时候,所有的要素都必须重新统合在一起。在这个过程里,你必须得严格地审视、剖析,直面并理解你自己的全部——过往的经历,优点与缺陷,成功与失败。只有这样,你的身心灵才能再一次被重铸,你的‘完整’才会是一种真正的完整。” “这些唯心的骗术。”莫塔里安愤怒地指责,“我们共同的父亲只是想要以此来折磨我。” “那你就错怪他了。良药苦口的道理你也不是不明白,有些康复疗程的确会伴随着强烈的痛苦。”圣吉列斯如此劝慰。 但大天使的下一句话里,就似乎有一些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冒了出来:“更何况,这还远远称不上是‘折磨’呢。” 莫塔里安警觉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当你重新回归真正的完整之后,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圣吉列斯语调轻快得仿佛是在歌唱,“你不会以为,自大叛乱以来的一万多年里,你对整个银河犯下的罪孽就此一笔勾销了吧?” 光辉的人形指出了一个方向,莫塔里安顺着对方的示意向那边看去,或者说,把自己目前有限的感知向那个方向投去—— ——一条任何语言在它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的道路,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条路由血与火,瘟疫与死亡,腐败与痛苦,无辜者的哀嚎,枉死者的诅咒铺陈而成。那代表着他造下的业障,路途宽阔而笔直,没有丝毫遮掩,但即便是对原体来讲,也一眼望不到头。它看似平稳,但莫塔里安本能地知道,只要自己敢于靠近它,那些因他而受苦的魂灵或者执念,就会一拥而上地试图将他撕成碎片。 “等你重新回归完整,你就有了走上这条路的资格;而等你走完了这条路,你就有了重新作为原体,作为帝皇的儿子,回归到物理宇宙中去的资格。”圣吉列斯这样说,“当然,如果你决定现在直接踏上去也无所谓,不过那就跟自杀没什么两样了。唔……又或许,这也多少是个出路?你自己决定吧。” 很显然,大天使虽然看起来表现得友善,但那也终究不过是“看起来”而已。 “你过去总是说,你是我们中最为坚韧的一个兄弟。若是你也不能完成这项试炼的话,我看再之后,对其他那些叛变的兄弟们的救援行动也差不多可以叫停了。”圣吉列斯语调轻松,“藤丸立香是个好人,我们的父亲也对自己的儿子有一些太过痴心妄想的宽容。这两个人联合起来坚持要做这件事,我是真的劝不动。但如果你在这里失败,我就会有一些新的、更有力的佐证,来驳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计划。”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莫塔里安却仿佛听到了接下来的一句话:“我对此还挺期待的。” “别太有压力,”圣吉列斯还在说,“我们都知道,彻底接受自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如果你在这里失败了,也没人会嘲笑你的。因为痛苦、绝望而想到去死也很正常——虽然你我都已经死了,但如果你觉得被自己犯下的罪行当中产生的受害者撕碎到片甲不留是一个更好的结局的话,我也不会对你的决定多说什么——” 气急败坏的莫塔里安奋力朝着那团金光挥舞着自己的手臂:“走开!你这鸟人!”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试图支配的肢体是一团灰蒙蒙的迷雾,而圣吉列斯已经大笑着以某种灵能的方式离开了原地,不知道去了哪。 莫塔里安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挑衅,对他激将。但,的确有熊熊的怒火自他心中的悔恨、耻辱与恐惧中生长了出来,猎猎地燃烧着,再一次地点燃了他求生的欲望。 我将忍受。莫塔里安怨毒地想。 我将忍受这所有的一切,然后,等我能从这个该死的地方离开,我一定要再找到圣吉列斯,狠狠地照着他那张艺术品一般的面孔来上一拳。 —— 在发动了所有的力量以死相搏之后,瘟疫之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仅从结果来讲,祂和祂的一部分拥趸成功地活下来了。纳垢的领域依然存在,没有从无尽的混沌当中被抹去,但其力量则不可避免地缩水了不少,神祇心爱的花园在一番鏖战之后已经变得七零八落,荒芜衰败。 由于祂的绝大部分瘟疫舰队目前都前往了奥特拉玛,去奔赴一场胜利本该唾手可得的战争,导致了祂大本营的防御力量因此而被削弱,否则,仅凭帝皇幻梦号一艘舰船,哪怕他是帝皇本人在战争引擎上的至高杰作,也应该是无法对一位神祇的混沌领域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的。 但现在后悔为时已晚,事情已经发生了。即便纳垢在彻骨的悲愤当中卷起了亚空间风暴,差一点就成功地将那艘伟大的军舰留在了自己的领域中——可惜,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在最关键的那个时刻里,有无穷无尽的渡鸦遮天蔽日地飞了出来。谁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它们最终消失到哪去了。但它们确实在大约两秒钟的时间里,完全地遮蔽了纳垢领域中天与地之间本应畅通无阻的视线,而就在这至关重要的两秒钟里,一艘比荣光女王级战列舰还要巨大的军舰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这显然是在发生冲突的二者之外,由第三者提供的某些帮助,但疲惫的纳垢已经无暇去分辨那是谁或什么了。瘟疫之神现在只想回到自己残破的宫殿里,和仅剩下的孩子们在哀恸中大哭一场。 经此一役,祂毫无疑问地掉到了伟大游戏积分排名的最末尾,已经被派遣出去的那些瘟疫舰船,大概率也没有班师回朝的希望了。而这又带来了更多的问题:虽说,除开花园与宫殿之外,祂的领地看似没有遭受到多大的侵扰,但这也只是看起来——很快,纳垢的领域缺乏防御力量的事实就会被棋盘上的其他玩家所察觉,到时候,他们只会像是秃鹫一般一拥而上,将祂领域更边缘的那些无力保护的区域分而食之。这都是可预见的悲惨未来。 慈父沮丧地回到自己的宫室之中,不是很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仆从全部都噤若寒蝉。祂准备回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小露台上停留一会儿,那里的视线总是最好的。虽然现在看见满目疮痍的花园只会令祂感到心痛,但纳垢认为,自己有必要清楚地记下这一次的损失。 ——然后紧接着,祂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伊莎呢?”祂震怒的声音宛若雷鸣。祂不再怀着悲痛的心情漫步于宫室当中,而是直接显现在了祂最喜爱的那个房间——那个原本存放着祂烹制瘟疫的大锅,以囚笼关押着灵族生命女神的房间当中。 笼子已经打开,囚犯已经逃走。这个房间之内空无一物,四处都是法术与灵能的痕迹,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被火烧、被水浸,被冰封,被扭曲——被以各种各样的能量形式毁掉了。 被强烈冒犯到了的纳垢施展着法术,但祂很快发现,一切的线索都被抹去,一切的记录都被销毁,不论是在时间和空间上,又或者是在可能存在的生命本身的记录中,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可供追踪的端倪。 在瘟疫之神愤怒而悲痛的咆哮声当中,一枚微小的,五彩斑斓的蜂鸟羽毛缓缓从笼子的顶端飘落。 新的棋手已经获得了祂最初的棋子。 咪呜(无了) 安详躺平.jpg (本章完) 112 不是尾声,是血压局 泰罗斯北部的战场之上,万籁俱寂,亚空间的波涛归复平静,现实中的物理规则重新在这一片平原之上占据上风。 在这仿佛尘埃落定的一刻里,不久前在战线后方凭空出现的白城与高墙也无声地迅速崩解消失,立在城头上的那位少女也因此无知无觉地从半空中跌落。并非是她对此没有预先做出对策,而是她现在已经无法做出反应了:若是从上空向下俯瞰,很容易就能发现,她甚至在城墙开始消解之前,就已经完全地失去了意识。 但她显然也不至于落得头朝下摔死这种可笑的结局——地面上还有那么多人呢。 身着一袭白衣的那个男人从地面上腾空而起,仿佛对现在这个场景早有预料一般,在半空中接住了少女下坠的躯壳;距离人群稍远处的西吉斯蒙德从地面上缓缓站起身来,拖着自己冒着黑烟的甲胄和被烧伤的灵基,有些跌跌撞撞地归队;战场上的帝国将士们对于剧烈变化的现实还有些茫然,直到罗伯特·基里曼向他们转过身来,高举帝皇之剑宣称了胜利,他们才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开关那样,以高呼、尖叫与号泣欢庆着胜利;在每个人都想一睹圣人真容的同时,自咒缚军中现界的极限战士们簇拥在了他们原体的身旁—— ——毫无疑问的,这是一场胜利。胜利本身值得欢庆,但这并不是一切的结束。 帕梅尼奥的天空之上还不规律地闪动着火花,虚空之中的舰队依然持续地交战,星球地面上的其他战场也依旧在作战。这些远方的帝国的将士们不会清楚,为何在刚刚的一段时间里纳垢军队显著地弱化了。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显而易见的机会,但他们的战斗也并不会在一呼一吸之间就此结束。 极限战士群青色海洋的边缘有一些黑色涂装的黑暗天使在徘徊,领头的那两个人一个断了一只手,另一个则显然是从战场上随手捡来了一个蓝色的头盔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在这些人暂且无法深入的中心地带里,基里曼与穿白衣的男人简单地交谈了几句,重新归队的西吉斯蒙德与阿库尔多纳也簇拥起了他与他怀中的少女。 在欢声当中,这些人的目光依然是严肃的,但并无一人去喝止周围的阿斯塔特、星界军,战斗修女又或者其他在场的人的庆祝举动。 这不是最终的胜利,但也是一场胜利。这胜利可以被庆祝,因为人们需要这场庆祝。 距离这场战争的胜利还很远,距离帝皇梦中的伟业还很远,距离那个“做五休二,合理薪酬,适当盈余,能够安全地娱乐与旅行”的未来还要更远,但这一次的胜利,或许确实令人类在前往那样未来的漫长路途上,前进了一小步。 ——祂承认,祂也很想见到那样的未来。 高天之上,无人发现的渡鸦俯瞰着一切,见证着一切。祂于稀薄的空气中振翅,至高天中便呼应般地随着祂的羽翼卷起乱流。漆黑的鸦羽隐没于帷幕之后,亚空间中立刻便传来了无生者的尖叫与惨嚎。泛着灵光、沾着魔血的蓝色羽毛和眼球四处飞散,在须臾之间被还原为无形的以太,随后,某种庞然大物在另一种技术的加持之下,几乎无声无息地穿越了帷幕的阻隔: 破败,狼狈,受损,沾染了污物,但依旧胜利凯旋的帝皇幻梦号,在帕梅尼奥的平原上投下了他巨大的影子。 —— “你们看,我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康拉德·科兹悠然自得地如此自夸。 如果藤丸立香在的话,那么他毫无疑问就会得到一句类似于“是啊,可就是不学好”的评价——但很可惜,她不在。在这个时间点上,她还在从泰罗斯大教堂奔赴北线战场的虚数潜航过程中,而此时此刻,科兹身边的所有子嗣,都不会去反驳他。 而周围被胁迫了的黑暗天使,也对他的行为敢怒不敢言。 狮鬃号目前已经脱离了帝国舰队的阵列——或者说,监视,向着星系当中的曼德维尔点单独出击。如果计算、航行,以及对瘟疫舰队的处理不出错的话,稍微改变了航向的加拉坦星堡就将跟在她的身后:如果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很顺利,那么这个庞然大物就将化身为关押午夜领主的监狱;如果不顺利,那么它对于这群乌合之众的舰队来说,也是一件足够致命的武器。 这些命令看起来非常欠考虑,但从数据传递的路径和相关的电子印鉴来看,它们出自帝国摄政之手。无人敢于质疑原体的权威与精密的思考,即便这一系列的指令看起来确实很难说是万无一失,但出于对罗伯特·基里曼的信任,它们还是被丝毫不打折扣地执行下去了。 ——但这命令被发出的时候,恰好是帝国摄政本人,被连同百余人的护卫队一起困在亚空间战场上的时候。他是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搬出自己的权限,向狮鬃号发布任何命令的。 这么做的人是康拉德·科兹。 一万年了,帝国的基因检测技术还是没什么长进。心情愉悦的科兹在自己的脑海中如此感叹。一万年前,他就利用过类似的手法,于无敌理性号上冒用了莱昂·艾尔·庄森的身份,伪造了一次空投指令;一万年后,他又成功冒用了罗伯特·基里曼的身份,调用了帝国摄政的印鉴与权限。 ——帝国的基因检测技术或许已经可以辨认出凡人的双胞胎,但还是无法分辨基因原体之间的差异,哪怕他们之间的差异看起来远比双胞胎多得多。 又或许,他们在物理上的基因组成是完全一致的,造成这些差异的是来源于亚空间的因素? 科兹允许这个小小的猜想在自己的脑海中稍微盘旋了一会儿。他知道自己并不擅长这方面的知识,也对问题的答案没有什么执念。在确定自己无法得出准确的答案之后,他就将之轻易地放过了。 狮鬃号的导航者们汇报了帷幕后正在接近的大批舰队,占卜仪器上也开始显现出最先跃出曼德维尔点的舰船所反射的信号。科兹瞥了一眼时间,满意地发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的预见完全吻合了——不论是他所假造的命令被成功执行,还是万年后他子嗣的舰队跃出亚空间的时点,全都严丝合缝。 这种确定性令他感到些微的满足,但他依然克制住了自己继续“向之后看”的欲望,拒绝了向他涌来的所有有关未来的幻象。他从舰桥上的椅子中站起身来,观赏了一小会儿占卜仪器投射在屏幕上的那些代表舰船的小点,开始下令: “打开全波段的广播频道。”科兹如此宣布,“我要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我已来到。” 我为你们而来。午夜幽魂这样想。 咪呜(六点) 咕哒帮帝国抓回了莫塔里安,咕哒好。 壳子假造摄政命令私自行动,壳子坏。 (本章完) 113 一旦接受了自己的软弱 其实说来也可笑:在康拉德·科兹确认到从前的自己在各种意义上都毫无疑问地是个失败者之后,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反而豁然开朗了起来。 对于过分自傲的原体来说,该如何令他们有一个正确的自我认知,这才是整件事中最困难的部分。如果能够成功做到这一点的话,凭借原体那远超常人的思维、思辨,学习与理解能力,他们想要改正自己原本的缺点,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前提是,他们想要这样做。 几乎没什么人能够逼迫一个原体去做他所不愿意的事情,正是这个问题令之前的藤丸立香产生了很多疑虑。如果康拉德·科兹想要做出改变的话,这种变化会来得迅速且猛烈——他也确实在短时间内依照自己的期望与决定产生了极大的变化,但,没人知道在这个过程里,科兹到底期望了什么,又变成了什么。 她是有心观察并引导这个问题的,可惜之后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在藤丸立香终于能从繁重的协调工作中脱身之后,还有一场被神祇关注的战争在等着她的支援与调度。虽说到现在,她加入这场战争也不过才三四天的时间,或许她是打算迅速结束掉手头上的一切工作,然后再重新回过头来盯着他的,但很可惜…… 她还是有点过于信任罗伯特·基里曼的监管程序,以及帝国信息传递构架的加密手段了。 一个泰拉历法中的标准周,就已经足以令一位原体做好改头换面的准备,何况现在距离科兹下定决心做这件事的时点,已经过去了十天的时间。此时此刻,不管是对是错,他都准备好了,并决定提交自己的答案。 他是懦夫,是罪人,是囚犯,是叛乱者,是施虐者,是野蛮的暴政,是恐惧的锋镝。他想要成为正义,想要做出审判,但他只是沿着一条错误的道路越走越偏。 他想要更正这个问题,但他自己过往的经历实在是难以提供足够好的经验。但是没关系,他很快意识到,在他的第二次人生当中,他的身边就有一个还算不错的范本。 如果是藤丸立香需要面对这件事的话,她会怎么做呢? 在狮鬃号中安静地蛰伏着的这两天里,康拉德·科兹花了很长时间思考了这个问题。在样本已经很多了的前提下,想要模拟一个凡人的思维并不困难。他很清楚,藤丸立香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在她看来“还有希望”的子嗣,就像她在幻境中也不会放弃反复地背叛了她的诺斯特拉莫一样;但他也很清楚,他自己绝对没有这么好的耐心,能把这件事贯彻下去。 再然后,他在思考的同时逐渐意识到了一点:他当然可以模仿藤丸立香可能做出的判断,但,那就不是他自己的判断了。若是长此以往,他在某种意义上就会变成这个小姑娘的一个有少许差异的副本——的确,藤丸立香显然能处理好这一类的复杂问题,但既然她这么一个凡人可以,他康拉德·科兹就不行吗? 这个想法令他莫名地在藤丸立香不知情的前提下,和对方较起了劲来。 他清楚,如果是她要面对这么一群反叛的子嗣,她会首先尝试沟通,尝试以演讲宣告自己的观点,尝试审判、定罪,服刑与教化。她在幻境里有很多这么干的例子,而康拉德·科兹对此的评价是:凡人的思路。 科兹是原体,原体有原体做事的方法。 ——现在,狮鬃号的舰桥控制台正向附近的虚空中广播他预先录好的一段演讲,而他本人则已经登上了一艘被他亲自改造过的跳帮鱼雷,连同那十八名成功走过了审判之路的子嗣们一起,准备航向那些刚刚从亚空间中跃出的破烂舰船中的随便哪艘。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首先挑选对方的旗舰。一方面是,首先跳帮攻击旗舰实在太符合常理了,没意思;另一方面是,如果他需要面对的是自己的基因子嗣,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明悟了自己本质的科兹并不需要把事情……搞得那么麻烦。 基因之子,碱基契约,主从关系——他从藤丸立香那里学来这些概念。从后者从来没在他们的契约关系中行使相应的权力这一点可以看出,她本身似乎并不是很喜欢在这方面彰显权威,但科兹并没有这种顾虑。 四周的外壳开始自行震动,一股绝对不好受的力量在外侧蓄积,所有人都娴熟地打开了磁力靴,并且确认了安全带和靠背的稳定性。在炮管运作、将跳帮鱼雷推入虚空的那一瞬间里,科兹的梦魇斗篷尽职尽责地为他捕捉到了近处的通讯信号: “你们好啊,各位劫匪,强盗,施虐者,杀人狂,变态艺术家,向混沌屈膝者,只为满足自己兽性而行动的废物,遇到强敌就会轻易屈膝下跪的逃兵——各位人渣与恶棍,各位午夜领主。”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广播中响起。 “你们好,我的子嗣。” 在钷素引擎震耳欲聋的推进声中,他自己甚至都有点惊讶:自己在承认这一点时,语气竟然那么平静。 “如各位所见,我是康拉德·科兹,你们的基因之父。或许伱们会对此感到困惑与怀疑,你们也大可以将这段话当做敌人的嘲讽或者某种新型的恶作剧,对其一笑置之——我不在乎。我很快就会向你们摆出相关的证据,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有些话想要对你们说。” 科兹陡然有点后悔自己的措辞:这听起来像是他想要对这些素未谋面的基因之子们说点心里话,但他想表达的意思不是这个。 他对这些混账儿子们这些话,只是在某种程度上对“告知义务”的一种戏仿。他将对这些子嗣做出宣判,而他们至少该知道,自己即将要遭遇些什么。 “你们在听到我的声音时可能会惊讶,因为你们听说过我死了。我现在可以坦坦荡荡地回答这个问题:我确实死了。但在一番讲述起来冗长且枯燥的经历之后,我被我那(电子噪音)的父亲从安宁静谧的死亡之中强拉了起来。” 科兹皱起了眉头。这群黑暗天使在未经他同意的情况下对音频做出了修正,他记住这一点了。 “或许你们听说过,我对罪恶本身的憎恶与厌弃,我对犯罪者会做出怎样严苛的惩戒,又或许这些事情也在万年的时光中蒙尘,被遗弃在混沌的亚空间之中——这都无所谓。我只说现在:在重新审视过一次自己的人生之后,我得出了结论。” 原体在船壳震动的巨响中向后瞥了一眼,毫不怀疑自己身后的这些小混蛋也在趁着最后一点闲暇的时间,认认真真地收听广播。 “我在生时也犯下了诸多罪恶,其中最为严重且可鄙的是武断,软弱与逃避。我意识到了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因此,我不会对你们在这一万年的颠沛流离中变成了什么样子表示惊诧与痛心。你们都继承了我的一部分,在本就肮脏龌龊的种子中,又怎么可能生得出健全繁茂的枝叶呢?” 跳帮鱼雷行驶过程中的杂音很大,理论上,哪怕是原体,也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下分辨出一切声音的细节。但科兹有点怀疑,在广播放到这一段的时候,他的身后是不是有那么一两声很轻的呜咽传来。 “我接受这个现实:你们中的绝大多数是一滩没救了的烂泥,少数那些还勉强的人也只是没有烂透而已。正如我也接受了我自己就是个偏执的杀人狂,残忍的行刑官,同时还可以有另外百八十个烂透了的称号那样——但,我要说的是,我没打算保持这样。” 双方舰船相距的二十万公里在跳帮鱼雷的航速之下倏忽而逝,按照计算,一艘归属于午夜领主的破败舰船应当已经近在咫尺。科兹在恰当的时间里向那被他改造过的控制台伸出了手,开启了数个他亲手加装在鱼雷船壳上的,自迦勒底的技术中脱胎而来的魔术组件。 “在那段讲述起来冗长且枯燥的经历之中,我逐渐意识到,在面对一个明显的错误的时候,我不应当选择直接将它连同它的载体一起毁灭,而是应当将其更正。这就意味着,在这第二次的生命中,我不会再次去试图追求一次以死亡终结的审判,而是应该尝试着更正自己在一万年前犯下的错误。” 他们毫无疑问地迎头撞上了敌舰的虚空盾,但在那些组件的作用与科兹本人原体级大脑的计算下,跳帮鱼雷神秘地没有在护盾上一头撞碎——而是像是陷入了某种柔软的胶质中一般,在视觉上陡然变慢了。 然而,跳帮鱼雷内部的乘员则完全没有感受到减速:虚空盾会阻拦一切超过一定速度的物体通过,那么只要在撞击发生前利用某种亚空间的手段延长航程,令鱼雷自己减慢到可以通过虚空盾的拦截,自然就能够抵达船体本身了。 “——我说这些,不是想要征询你们的意见,也没有想要请求你们与我共同踏上这条荆棘之路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十秒钟之后,跳帮鱼雷成功地越过了虚空盾,代价是失去了绝大部分推进力与速度——但没关系,午夜领主的船只与跳帮鱼雷正在对向行驶,也就是说,即便他们不继续向前,对方的船也会自己迅速地撞过来。 “——你们,也是我曾经犯下的错误。” 与这句话相映成趣的,跳帮鱼雷最前端的热熔炸弹在碰撞后被触发了。鱼雷尾部最后的辅助推进引擎点火,支持它将自己整个钻进舰船的船壳里。在午夜领主肮脏,混乱,充满了尸体腐臭气息的走廊中,鱼雷的舱门缓缓开启: “我为你们而来。”康拉德·科兹经由头盔处理后变得粗粝可怖的嗓音,回响在这艘舰船当中。 咪呜(无了)。 (本章完) 114 亚空间次级神不是小猫咪 “这不对劲。”舰桥中的十号先知神经质地大喊。 没有人理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广播信号上。这艘船上的所有夜之子,不论他们是从久远的过去中流落至此的,还是自与“现在”的这个时点更靠近些的某刻新生的,都无一例外地被经由电子数据转化而来的声音与影像迷住了。 这些乌合之众里没有人在真正意义上见过他们的基因之父,当然也没法从一段显然可以被伪造的广播信息中辨认出演讲之人的真伪——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但这其中显然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在作祟:所有夜之子体内的基因种子都在这声音中欢唱,奔腾的血液在他们见到那影像的第一个瞬间里便欢悦地宣告着臣服。他们本应该对自己看到的一切发出质疑,甚至否定,但没有一个人做得到。 哪怕是正在大喊“这不对劲”的十号先知本人。 “事情不该是这样发生的!”即便如此,他神经质的声音依然在大喊,“这与我本来的预见毫不相干,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依然没有人理他,就连悬挂在他身边的那具奴工的尸体,也同样缄口不言。或许是来自基因种子的馈赠,或许是他自己的天赋,对十号先知来说,“与亡者交谈”并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就像他的前任,或者他的基因之父那样。 这或许是因为无法控制的灵能压迫了他的生理,令他在类似的场合容易产生幻觉,又或者是亚空间中的某些东西想要借由他身边的尸体向他传达某些信息,并且在他们交谈时故意将时间拉长。但现在,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没有突如其来的困扰,没有令人癫狂的预兆,就连亚空间都顺服地平静下来,喋喋不休的絮语也消弭于无形。这令十号先知在一时间很不适应,好像那些该被诅咒的天赋突然决定离他而去那样,他的世界变得和那些更“不灵性”的兄弟们一般无二,只剩下了他自己,物质宇宙,以及回荡在舰桥中的,由广播传递而出的基因之父的声音。 他或许该说服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难得一见的、所有人都渴望已久的话语上,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令他就是做不到。他无法不神经质地对比,自己在原本的预见中所见到的一切,以及现下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对劲,他没有预见到这么一番演讲。 他本见到的是,瘟疫之神的舰队正于极限星域中肆虐,而他们将在一颗叫做帕梅尼奥的星球上发现基因之父的身影。康拉德·科兹会站在对抗死亡守卫与恶魔原体的最前方,为了帝国,与罗伯特·基里曼并肩作战。 这已经是一个足够荒谬的预言了。所有听过这个预言的战帮首领都以为他是在说一些并不好笑的玩笑,有几个甚至还勃然大怒地想要杀死他。十号自己也觉得这预言太过荒谬,但出于对基因种子里流传下来的能力的信任,他没有完全否定这件事将会在未来真实发生的可能性。 在他的强烈坚持之下,这个消息最终还是通过夜之子们隐秘的通讯网,被传递给了所有的战帮。又因为,关于基因之父的、哪怕是捕风捉影的传言,都会轻易触动蝙蝠们的神经。午夜领主最终还是倾巢出动,纠集了整个“军团”约六万人的全部力量——在第十三次黑暗远征之后,他们就只剩下这点人了——作为一个整体,浩浩荡荡地压上了帕梅尼奥星系的曼德维尔点。 他们想知道这个预言是不是真的,他们是否能够真正在这颗星球上找到他们的基因之父。如果不能,那也不打紧,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当帝国摄政在因为瘟疫战士的进攻焦头烂额的同时,他们也可以在这个富庶的小小王国里狠狠捞上一笔。 当然,如果预言发生了错误,他们没有找到他们的基因之父,那么,“耍了他们所有人”的十号先知会变成什么样,那就不好说了。十号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但出于对自己能力的信任,他愿意赌。 但现在,这件事情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发生了:他的预言错了,但午夜领主又确实在帕梅尼奥星系的边缘确认到了康拉德·科兹的存在。 这或许令十号先知免除了自己的杀身之祸(当然,在午夜领主的概念里,这个词最终的实际表现总会比单纯的“死亡”糟糕上一百万倍),却也同时令他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与迷茫。 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得太久,因为广播中的内容其实不算很长:在影像与音频播放过一轮之后,接收器显现出明显的卡顿,在如此短暂的几秒钟后,这场演讲明显地开始轮播。即便完全可以预测接下来的内容不过是之前的重复,在场的任何一个午夜领主也没有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上面移开——只除了十号先知。 某种无法解释的恐怖突如其来地攫住了他的心神,在那个电光石火的瞬间里,他陡然间明白了,为何他那如附骨之疽般对他纠缠不放的天赋在方才奇特地安静了下来: 夜之主,在此刻驾临。 —— 正在泰罗斯大教堂中“值勤”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在同一个瞬间里,很突兀地闭上了嘴。 这很不寻常,因为在这个瞬间里,他显然还有半句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没有出口。在场不会有人认为他在此刻突然词穷——首先,狄格里斯和常胜军们普遍认为,这个词大概就不存在于午夜领主一连长的辞典当中;其次,他看起来真的不太对劲。 他身上的铁骑式终结者动力甲在紧接着的下一个瞬间里肉眼可见地下线了所有武器系统,紧接着是动力系统,再接着,它连关节移动和广播发声的机能都完全地锁死了。那件甲胄在瞬息之间从作战中不可或缺的强大助力变成了关押犯人的坚固牢笼,极限战士智库馆长在恍惚间仿佛听闻,有一个女性的声音隐约穿透了帷幕,正气急败坏地大喊着,叫所有人都离他远点。 再然后,理应被完全锁死密闭的动力甲中,有鲜血从缝隙中渗透出来。这是不该发生的事,在动力甲锁死之后,亚戈·赛维塔里昂的一切,他的躯壳,鲜血,乃至声音都应该被牢固地锁定在其中——但,这件事就是这样发生了。 一连长受苦的惨嚎声被他自己所无法控制的灵能裹挟,穿透了动力甲的锁闭,回荡在布道厅被精心设计过的墙壁之间。狄格里斯在同时举起了自己的法杖,以迅捷的反应和高超的技艺,为在场的其他所有人抵挡了这一阵饱含痛苦的灵能冲击——但紧接着,他发现,这不是一个结束,而只是刚刚开始。 在他所没有见到的地方,泰罗斯大教堂中隐蔽的各处,原本藏匿在阴影与黑暗中的午夜之子们也在同一时间里经受了几乎相同的遭遇,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并非灵能者,因此他们在痛苦中造成的破坏,与他们的一连长相比,不会太有威胁性。在空无一人的大教堂中,他们的异常也不会引起过分的注意 在更远处的虚空当中,朝着曼德维尔点持续航行着的狮鬃号上,其中被卸去了装甲关押起来的午夜领主们也经受了同样的遭遇。负责看管他们的黑暗天使本以为,他们在科兹预先的透露之下对类似的景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在实际见到牢房内正在发生的景象时,他们还是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固有认知。 而在午夜领主破败的、东拼西凑起来的舰队中,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每一艘舰船之内的每一个夜之子身上。仅有康拉德·科兹本人,以及他身边那十八位早已通过了同样的试炼的午夜领主,能够免于这种折磨,施施然地行走在这可怖的活地狱当中。 午夜领主的原体在此起彼伏的痛苦哀嚎声中咯咯地笑了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他就是这样可憎又恐怖的怪物。除了痛苦与折磨之外,他给不出什么其他的东西。 哪怕对方是他的基因之子。 咪呜(六点) 大家可能忘了,十号预言发作的那个时候是杰斯塔尔副本刚结束,咕哒人理再编造成的影响在亚空间中掀起了涟漪,他借此预言到壳子复活并且会在现实宇宙中活动。 但咕哒因为本身的特性(异界来客)和亚空间两位大能(老t和老e)的联手cover而无法被检索,就连壳子本人也觉得咕哒一出手所有相关的未来都会被扰乱。所以十号看见的景象是从当时的情况开始,排除了一切咕哒的影响之后推演得出的结论(当然是错的)。 其实感觉40k午夜领主在第十三次黑暗远征从了顿哥哥去打了灵族方舟之后就查无此人了,因此nl现状都是我编的。 也可能是我考据不到位,如果有错的话请速速把原典甩我脸上,感恩比心。 (本章完) 115 谁还不会多线程工作了 很有趣。康拉德·科兹以一种抽离的态度审视着自己周围的一切。 这种“抽离”并不只是通常概念上的那种“抽离”,正如他现在的“周围”也不是日常语境中所表达的那种“周围”一样。 一方面,他确实行走在这艘破破烂烂,缝缝补补,似乎快要难以为继,但依然在虚空中苟延残喘的舰船上。他在他子嗣们的哀嚎声中,看着另一些子嗣们迅速地“处理”着目前需要被处理的一切——稀少的凡人船员,浑浑噩噩的奴工,他们需要通过驱使这些比机仆好不了多少的东西们来操纵舰船本身,好让它在它的主人们陷入痛苦谵妄的同时为它主人的主人效忠。 理论上并不需要护卫的科兹在此行中依然带着自己身边的十八个人,就是为了这件事。他不是很想浪费自己的时间去和凡人沟通。他当然做得到,但他没有那种耐性,而军团的士兵就是为了这些杂事而存在的。 另一方面,他并未身处于现实当中的舰船上。他的意识高悬在浩瀚洋中的某处,向下俯瞰着自己的躯壳在舰船上闲庭信步,俯瞰着自己周围的子嗣轻而易举地镇压着几乎可以算是没有的反抗行为,俯瞰着更多午夜领主阿斯塔特战士们的哭嚎与挣扎——就好像,他是黑夜中的王者,高踞在象征权力的塔楼之上,睥睨着这一切。 他走在一艘船中通往舰桥的路上,但却将整个舰队中的所有阿斯塔特尽收眼底;他检阅着此时此刻午夜领主根本不存在的军容军纪,却也同时在对他们所有人过往中犯下的罪孽做出审判。 这感觉真奇妙。科兹这么想。 在真正动手尝试这样做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在同一时间里翻阅五万三千六百四十二份基因子嗣的人生。当然,他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了亚空间时间流速与现实不同的这一特性做了弊,但,在这之前,他也不清楚还有这种作弊的手段。 很有意思的一点是,这支舰队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们中阿斯塔特的总数在六万有余。作为午夜领主的原体,非常清楚自己子嗣到底是怎样“运营”整个军团的科兹,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搞清楚,这到底是怎样产生的乌龙了: 这些分帮结派的战帮首领们照管自己所有的兵力就像童话中的巨龙看守自己的财产,他们不会允许其他人过多地探知自己的真正实力,在自报家门时会故意让自己报出的数字产生虚高——这往往是出于虚荣或者虚张声势之类的原因。 午夜领主们自己也都知道自己的同僚们是怎样的德行,在战帮集结点算人数之后,没有人相信那个被统计出来的八万有余的数字。但以此为依据,他们普遍认为六万左右是一个差不多真实的数据,只可惜,情况要比他们所以为的还要更残酷一点。 科兹的一部分事不关己地分析推演着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一部分指挥着他的躯壳心不在焉地走进了这艘船的舰桥。在他简单地处理负责其中工作的机组人员时,这场审判中的第一个死者出现了;在他意识到,那些还有行动能力的凡人将目前发生的这件事认作另一场混沌战帮与混沌战帮之间的倾轧,并为求保命毫不犹豫地投降时,又有第二个、第三个罪犯近乎同时地宣告了死亡。 他们在亚空间中走得太远了。科兹冷酷地想。不管他们有什么原因,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想要求取这些本不该属于他们的力量,他们都走得太远了。结局已定,他们必须死。 接下来,他看着自己利用通讯装置,向这艘舰船所属的整个战帮宣告了自己的存在,并要求他们归顺。这并非对星际战士,而是对负责操控舰船的凡人们做出的发言。放在其他军团,或许整件事情不会如此顺利,但这可是午夜领主——因此他满意地听到了通讯链路中,以颤抖的声音宣誓效忠的投诚信息如雪片般飞来。 与此同时,他又因确凿无疑的亚空间影响而处死了自己的二十四个子嗣。 五万三千六百四十二,五万三千六百一十五,五万三千五百七十五——五万三千五百七十四。 在他完成了这一切,准备通过传送台从这艘舰船上离开的同时,他注意到,被审判之路所囚困住的子嗣数量突然减少了一位,但这一次的减员却与他的意志无关。 他从至高天上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随后得出了结论:是赛维塔。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内,他已经凭自己的力量成功地走出去了。 有那么转瞬即逝的一刹那,科兹有点心虚。但紧接着,他就因为这件事生出了一些满意的自豪感。他把自己的注意力从这些边角上的问题中收回来,确认自己的躯壳能够顺利通过这一次亚空间传送。 ——又怎么会不顺利呢?此时此刻,这周围的亚空间近乎都在他的掌控当中。 他和簇拥着他的子嗣走在了另一条船的走廊上,五万三千五百四十九,稍微打量了一下四周毫无新意的“装潢”,五万三千五百二十二,随后,他们花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把之前他们所作的事情重新做了一遍,五万两千四百七十四——这期间里,除开那些在亚空间中走得太远的子嗣们之外,原本被黑暗天使羁押、从第三十个千年一同流落到今日的黑甲卫红手套派也都成功地自己离开了。 为什么这样对我们?亚空间中传来痛苦而愤恨的呼号。 这是被他处死的子嗣们灵魂的回响吗?还是某种亚空间邪物假托了这些逸散的能量,想要迷惑他才如此说的话?科兹懒得分辨,他只是一视同仁地作答: “为什么?”他在物理宇宙中正赶往第三个战帮的旗舰,他在至高天中睥睨着向他发问的不成型能量,“难道我的审判之意表达得还不够清楚吗?难道你们自己卑微龌龊的人生还不够对你们的下场做出解释吗?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宽恕,而是为了纠正我从前曾犯下的错误。” 合理的刑罚,最后伴随宽恕与教化,或许藤丸立香会这么做吧。科兹无所谓地思考。但他不同,他会在确定有效的同时选更简单的那个选项。 五万两千三百七十九。 可是我们没有选择!那个声音依然在大喊。为了生存,我们必须这样做!为了生存,我们必须犯下罪孽!我们来到这里,只是想见您一面。您应该清楚,在常人眼中,这本该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但我们还是怀揣着最卑微的希冀来了——可您却只将冰冷的审判和残酷的折磨赠与我们!我们依然没有选择! 科兹丝毫不为所动。他回应时的语气平静,但是是一种漠然的平静:“真有趣。” 他从至高天上俯瞰那敢于质问他的那一团能量汇聚而成的阴影,开口:“你说伱们是想来见我的,那么现在,你们见到了。” 五万两千两百七十一。 “你说你们没有选择,我会告诉你们,你们错了——你们当然有选择。”夜之主俯瞰着他的罪恶,“你们可以选择去死,那样显然更轻松。没有任何刑罚能够越过死亡继续惩罚你们,你们大可以带着自己的累累罪孽,接着做一名逃兵。” 在亚空间中,时间的流逝陡然间凝固住了。这或许是科兹自己的意志,或许是亚空间本身在运行当中产生的自然现象,不过至少,他没有因此显露出任何讶异的神色。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忍受这一切。”他继续着他的声明,“直面自己的罪行,接受那些惩罚,忍耐一切折磨——我不会因此而宽恕你们。你们该从最开始时就知道,我是一位非常严苛的法官,我的字典中没有‘宽恕’这个词。重申:我不会因此宽恕你们,但我会赞赏你们的意志,允许你们继续活下去,去赎还自己的罪过。” 五万两千两百七十一。 这令科兹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但他依然在继续:“当然,你们得知道,这不是一条只要走下去,就必定能成功的道路。你们随时都可能死在半道上——毕竟,你们中的一些人犯下了实在是罄竹难书的罪行,对应的惩罚自然也会更加严格。即便是阿斯塔特的肉体和精神,也很有可能因此而崩溃。这将会是一场不能保证生还率的、痛苦而漫长的死亡之旅,如果你们对自己没有信心,那么或许,一个更加迅速且安宁的终结更适合你。” 他说完了这些话,安静地等待了一秒、两秒,三秒。那团向他表达不满的阴影重新变化为不定型的能量,依然徘徊在附近,但却不再发表意见。在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康拉德·科兹再一次确认了他子嗣的数量: 五万两千两百七十一。 这个纹丝不动的数据,令午夜领主原体一时间说不出话。 咪呜(无了) 还并不是最终剩下的数字…… (本章完) 116 友谊是魔法,但爱才是奇迹 五万两千两百七十一。 这个数字在原位停留了一段难以被计量的时间之后,再次开始下滑。 在此期间里,一直在现实中无聊地重复着“登舰-镇压-收复”这种机械动作的科兹被数字的改变所触动,从高天之上投下了一瞥:他的一些子嗣从中走出来了。 惊讶的感情还没来得及出现,答案就已经被呈上了他的眼前。这陆续从审判之路上得到解脱的零星几人,成为阿斯塔特、加入混沌战帮的时间,至少从主观上来讲,还没有很长。虽说在这之前他们就大多已经是出身地里的同龄人中罪行累累的穷凶极恶之徒了,但,他们目前度过的生命的长度并不支持他们积累下太过严重的罪恶,因此,他们在此处需要经历的审判也比其他人少一些。 他俯瞰着那些从缓缓结束的痛苦中清醒过来的子嗣,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为此高兴。紧接着,他发现那零星的几个午夜领主新兵挣扎着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是试图向身边依然还几乎无法接受外界信息的老兵进行无意义的炫耀——这令科兹重新确认了,他们也不过是另一种型号的小混蛋而已。 至高天中的他利用血脉的链接喝止了这些事情,并且命令他们从他们自己的船上开始工作——统合舰队中所有的船只,向他,午夜领主原体,所有夜之子的基因之父效忠。 这些人还不能完全适应自己身上的变化:原体以亚空间之力强加于犯罪者身上的“红手套”,这让他们在移动自己的手指,或者接触到任何其他物品的时候都感受到犹如刀割一般的痛苦。但他们仍然欢天喜地地开始执行从原体处获得的第一个命令,就好像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折磨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那样。 原本的科兹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因为军团士兵就该去执行原体的每一个命令。但现在,在经历过第二次人生当中的一切,意识到原体的身份并不能成为一切行为逻辑中的最终答案之后,他开始思考:为什么他们会做这种“不合逻辑”的事。 在此之前,科兹与他的子嗣素未谋面,即便紧接着,他通过基因种子带来的碱基契约与他们所有人建立了亚空间意义上的联系,但他也只通过这份联系向他们传递了强权,暴力,痛苦与折磨。 他与自己的子嗣之间没有问候,没有赞许,没有任何一种正向的联结,但他的子嗣依然为他的现身而欣喜,因他给予的痛苦而感到快慰,甚至于会服从他这个施暴者的指令——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出于另一种他不能彻底明晰的感情:爱。 当科兹注意到这个问题,并尝试去理解的时候,他不由得产生了一个疑问:他的基因之子,在亚空间中漂流了一万年后,精神是否正常? 他再次向下俯瞰自己所有的子嗣,并同时意识到,已经开始有罪孽深重之人经受不住这种折磨,破碎着死去了。 五万一千四百五十二。 他早已经说了,在罄竹难书的罪行之下,他的审判可能会令阿斯塔特的精神与肉体一同崩溃。科兹在内心深处嘲笑着这些自不量力的子嗣,而他的本能则在同时,以碱基契约的细线抓起他们执迷不悟的灵魂,在持续不断的痛苦哀嚎中,冷酷地湮灭了他们的意志,在转瞬间将之打散化为纯粹的能量,融合进了自己的本质。 如果他们在这之前自觉一点选择死亡,那么科兹也会大度地放过他们的灵魂。然而,受审者在身死之际也没有产生一丝一毫“停止”的想法,那么这审判就将在他们死后依旧继续下去。这完全是不以科兹的意志为转移的本能行为——就像人在呼吸之后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吸收其中的氧气那样,科兹也没办法叫停他的本质,令它不去消化自己以“审判”捕捉到的猎物。 他也明白,这样做会令他自己承接下这些子嗣所造下的因果与业障,但——还有什么罪孽比成为将整个银河推进火海中的帮凶还要更大呢?他因此而不在乎这些“小事”。 ——看,他也大小算是一个“饮罪者”。科兹自嘲地想。 他继续俯瞰着那些还在受苦的子嗣们,意识到那些被自己的罪恶吞噬,或者说被他不加节制的“审判”折磨到物理性崩溃的人,数量还在,并且还会持续增加。 这令他生出一种介于恼火与恨铁不成钢之间的情绪,但他自己并不能很好地将之定义,也不是很清楚这种情绪的发端在哪。最终,他只是在几微秒的思索后,将之归于“等这件事结束后,小典狱长肯定又要发表长篇大论的说教了”这一令人烦躁且可预见的未来上,气急败坏地继续着他“销毁废品”的工作。 那有一部分并非他的本意,五万零六百七十八,与他一同执行收复舰队任务的子嗣增加到了六十七人,五万整,加拉坦星堡已经甩脱了瘟疫舰队,还有一小时二十分钟就将成为他们的后备力量——四万九千七百六十四。 他开始感到一些原因不明的焦躁。在他的审判中,通过者寥寥,自觉选择死亡者也寥寥,逐渐减少的那些数字里,有九成以上的子嗣都是被他本能地吞噬了的。 科兹隐约有所感觉,自己的决定非常武断,“审判”的标准与强度也并不能说是完全合理,但他原以为自己那不过是一帮软蛋的子嗣该懂得在什么时候知难而退,而不是——死撑着,把事情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最开始的时候,他没想到自己会“吃掉”这么多的子嗣。 科兹本质的审判或许在最初的最初时,能够象征某种程度的“正义”,但诺斯特拉莫剧毒的环境已经将他的心智不可逆地向着糟糕的方向扭曲了,他被毒害过的意志已经偏离了帝皇最初的设想,即便在第二次人生当中获得了各种外力的帮助,他依然不能完美地驾驭自己的本质。 他身处于高天之上,但负责审判的那一部分,则几乎完全在依照本能运行。现在,那所谓的“审判”,不过是他独断的,矫枉过正的,严苛的,绝不会考虑受审者人权的,不设期限的一种刑罚罢了。他清楚人在如此不人道的折磨之下会怎样迅速地屈服,哪怕是阿斯塔特。他精心为自己的子嗣炮制了最恐怖的折磨,却没想到—— ——他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因为所谓的“爱”吗? 一直以来,科兹都清楚地知晓,世界上有这么一种感情存在,但他从未成功地体验或是解析过“爱”到底是什么。他能够凭借基本的推论与拟合粗浅而机械地理解这种感情,进而加以基本的利用——就像是农人能够凭借傍晚的云霞预测到次日是否下雨,再决定要给田地中浇多少水那样——但眼下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过于超出他的认知了。 在他的第一次生命当中,他原本将子嗣对他的爱之视作理所当然。但在意识到并不该如此之后,他才发现,正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到底有多荒谬,甚至荒谬到令他恐惧。 “爱”应当会让人变得软弱。本该如此才对。 “为什么你们要如此坚持?”他向他的子嗣们发问,“为什么明知前方只有无尽的痛苦与耻辱卑微的死亡,你们还不肯放弃?” 碱基契约的联结中传来破碎的呜咽,四万六千三百七十二个回答在同一时刻汇聚在科兹的心头: 因为您在那。 有志一同的齐唱令科兹的脊背发寒。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17 万年之间 还应该继续下去吗? 还应该继续下去。 客观来讲,身为他子嗣的这些叛乱阿斯塔特已然在过去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既然如此,他作为审判者,也不应该因为任何主观因素的影响而手软。既然他在最初的构想中,认为这场审判是有必要的,那么现在,它也应该被继续下去。 吞噬了万余名子嗣的怪物轻声呜咽着,痛苦地试图继续勘正他的错误。 三万三千八百六十四。 这对他来说本该是个不怎么需要费心的机械性工作,只要把一切都交给自己的本能就行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某一刻中如此希望能够抵抗自己的本能。他在为此努力,但是收效甚微。 他令自己在现实宇宙中的躯壳停留在大概是整支舰队的旗舰上,在舰桥中宽大得过分的宝座中落座,剩下的事情自有那些恢复过来的子嗣们为他安排妥当。 现在,在忙着为原体统合整支舰队的午夜领主,已经有五百五十二人了。 感谢帝国那把一切带有仪式性的用具都做得庞大且华丽的浮夸风格,如果不考虑这宝座的实际功能,不尝试以这一行为接通整艘舰船的控制权,只是单纯的“坐下”的话,这张看似华贵,但距离舒适相去甚远的座位,还是能承载得起一位基因原体的。 同任何一艘午夜领主的舰船一样,这艘船的舰桥也由尸体、未经妥善处理的皮革,以及各种各样的骸骨“装饰”着。空气中充斥着腐败的臭气以及机器运转所散发的沉闷味道,照明也仅仅提供了似有若无的最低限度。眼前过于相似的景象本该令科兹产生类似回家一般的亲切感,但他没有。 这景象与一万年前的午夜领主一样,都不过是对科兹所期望的恐吓与告诫的一种徒有其型的拙劣模仿。万年前的那些子嗣们往往便只看见他折磨罪犯、悬挂尸体,剥下他们的皮来装饰在盔甲上的表象,却没有对其中的深意进行任何的思考。甚至于,很多时候被他们“选中”的人不是因为真的犯了什么罪,而不过是因为倒霉地不受那位午夜领主的喜欢而已。 万年后的这些子嗣们所做的事情也大差不差——区别在于,在万年的时光中,他们显然放弃了在任何意义上的哪怕最细微的掩饰,一点都不挑作为装饰品的对象。 这也显然是他们所犯下的罪孽,甚至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这景象再度提醒了科兹审判的必要性与正当性。然而,在认知到这些犯下累累罪行的子嗣,在完全清楚自己会因此经受惨无人道的审判之后,依然对他抱有着不合常理的“爱”——他因此忍不住开始质疑这一切。 有那么一个瞬间,科兹想知道藤丸立香是否曾经遇到过这种令人痛苦的抉择;紧接着,他意识到,对方肯定经历过。这小姑娘曾经以一副自豪的态度向他提起过,自己是一名“超容易徇私枉法的法官”。当时他在心底对此嗤之以鼻,而现在,他开始理解,为何她在提到这件绝不算光彩的事情时,会使用那种语气了。 她一定是发现过一些能够恰当地平衡审判与宽恕的裁量手法,从她在毁灭之爪号上对他的“惩罚”上似乎可以一窥边角——但当时的情况太特殊了,他非常确定那个既能够服众,又确实令他吃了一个教训、开始反思与改正的手段无法在现下的场景中复刻。 何况,他的字典中本就不存在“宽恕”一词。诺斯特拉莫残酷的社会环境潜移默化地教导他,斩草要除根,因此他在类似的事情上也往往只会一条路走到黑。 这些思绪只在他的脑海中不留痕迹地飞速划过。在他落座,并打量起这艘船舰桥中的景象过后,亚空间与现实的时间都只经过了一瞬。而这时,他注意到一个原本身在舰桥中的午夜领主,显然还没有通过他的审判之路,但却能硬扛着被强加在身上的所有痛苦,一点点向他的方向爬了过来。 四周战战兢兢,为了维持舰船的正常运转而活动着的凡人船员都悄无声息地绕过了他,或者为他让出了更好前进的道路。放在以前,科兹可能会觉得这个景象有点意思,但现在,他只对此感到烦躁。 他从碱基契约带来的万千个联系中准确地捉出了与此人相连的那一条,向其中质问:“你想要做什么?” 在这个瞬间里,他确认自己之前从未见过这名子嗣。契约的联系令他轻易地知晓了一切,在主从关系的绝对压制之下,这个人的一生对科兹来讲就如同一本摊开的书那样,可以被任意翻阅。 他因此知晓此人被称为“十号”,一个不像星际战士,而更像是奴工的名字。他也确实是在两名为军团服务的仆役的结合下出生的:他的父母,“七号”与“八号”,同样也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字,但他目前确实因为卓越的天赋,作为战帮当中的先知被有限度地尊敬着,甚至在第十三次黑暗远征中,作为午夜领主的领头羊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科兹不关心这些琐事,但这预言天赋令他感到熟悉。原体因此而要求知道更多,而发源于他的基因种子对他毫无保留。他因此知道了或许连十号本人都已经忘记或者从未听闻的更多细节:他进行手术之前,幼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他父母的形貌,他的生涯之初呱呱坠地时的样子——不知道后天植入的基因种子为何会记录这些东西——然后,他找到了更之前的那些记录。 “塔罗斯。”他如此指认,随后莞尔,“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经由一个活人来对死人说话。” “父亲。”十号的喉咙内灌满了他自己的鲜血,这声凄惨的呻吟也因此含混不清。没人能够借此判断正在说话的到底是他本人,还是某个在此刻回光返照、寄居于他身上的游魂——说到底,这游魂真的存在吗?已死之人真的能仅凭借基因种子的联结,在亚空间的起伏合适的情况下浮上水面,试图完成一场跨越了一万年的对话吗?谁也不清楚。 就连持握契约的康拉德·科兹,和因痛苦而思绪混乱的十号本人,也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我做得够好吗?”十号模糊的发音听起来像是呓语,而他本人的表现也如同就在梦中。 这是一个宽泛的问题,无论是十号在如此发问,还是灵魂猎手在如此发问,都是合理的。而他的原体只是冷笑了一声,回答: “难道我有资格评价吗?在你做下一切的时候,我还在死亡的怀抱中呢。从来都是活人为死者盖棺定论,而已死之人又该怎样评判活人的功过呢?” 与那个宽泛的问题相对,这也是个对于十号或者塔罗斯都成立的回答。但科兹如此表态并非是为了模糊事情的焦点——或许他在过去的时候会试图借此逃避,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必须直面这个问题。 就如同他必须直面子嗣对他的“爱”一样。 他让自己的目光投向十号,他不确定自己是正在看着眼前的这一个生在万年后,他素未谋面的儿子,还是在透过他遥望着万年前他曾给出预言,主动或被动地造就的那位灵魂猎手。但他突然觉得这无所谓:即便相隔了一万年,他们也都是他的子嗣。 “你犯下了多少罪,我的审判会对此裁量。”他这样说,“但至于伱做得‘好不好’,这一点只有你自己能评价。我是个很烂的原体,很烂的父亲,我永远只会觉得你们犯了太多罪,因此你们永远都不够好。或许你们不应该寻求我这样的人来认同你们。” “但……这怎么可能呢?”十号,或者塔罗斯,如此喃喃地说,“您是我们的基因之父啊。” “……” 康拉德·科兹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我问你,你完成了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吗?”他转而换了一个方向提问,“你为自己的的目标所犯下的所有罪行,你认为值得吗?即使是在我因此对你降下惩罚的现在,你还会那样认为吗?” 他的声音低沉但清晰地回荡在舰桥当中,但这个问句没有得到回应。伏在布满了血迹与脏污的地板上的十号依然半睁着眼睛,但他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回答了。 在短暂的静谧之后,科兹暴怒着大吼,同时击碎了舰船宝座的扶手。舰桥中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破坏响起了警报,随之而来的红光一闪一闪地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眼球—— 一万八千六百一十。 他想要结束这一切了。 咪呜(无了) (本章完) 118 劲爆尾杀 一小时二十分后,加拉坦星堡在原本预定好的恰当时间点里,抵达了战术位置。 星堡上驻扎的新星战士、灰骑士等作战人员本对另一场与异端与背叛者的战斗摩拳擦掌,但当他们到位时,却被告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现在只剩下些打扫战场的杂事需要他们帮忙了。 这当然在值得庆幸的同时也让人感到生气。然而在他们见到,面对着午夜领主来势汹汹的庞大舰队的,只是孤零零的一艘绘有黑暗天使标志的轻巡时,这种感情就变成了疑惑与警惕。 紧接着,他们收到了马库拉格之耀号上传来的通讯。帝国摄政本人亲自对他们说话,询问了目前的情况,告诉他们这是一个错误的命令,来自一个系统上无可辩驳的安全漏洞。他们需要仔细评估与判断眼下的状况,而稍远处的舰船上,甲胄是黑色涂装的黑暗天使是可信的。 在这个过程里,罗伯特·基里曼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且充满自信,但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出他很明显在压着心底的怒火。但摄政的印鉴被假造这件事可能产生的恶劣影响确实非常严重,无人对这种怒火进行深思,被嘱托的战团只是在一小段调度产生的混乱后,开始按部就班地完成重新被分配的任务。 他们揣着一肚子的问号,与狮鬃号接洽,随即确认了午夜领主的舰船全部停用了武器系统并降下虚空盾,以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向星堡的方向缓缓靠近。他们派出了小规模部队试探性地登陆了随机的几艘午夜领主舰船,随后,他们在执行这个任务的过程中,发现了更多难以解释的事实: 一切确实已经尘埃落定了——他们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凡人船员战战兢兢地表示愿意归顺,完全听从阿斯塔特的命令,他们的叛变表亲也大多都变得……七零八落。 对阿斯塔特来说,七零八落的尸体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但造就这个事实的方式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安。没有枪弹和刀剑造成的伤痕,没有钷素燃烧后残留下的气味,没有能量束或者任何其他能够被想到的武器所造成伤害的痕迹。这些死去的午夜领主曾经在原地挣扎,可是没有任何残留下来的线索可以证明,是什么东西给他们造成了痛苦,并且留下了如此的伤害。 在长达十五个小时的清理过程中,帝国方从混沌舰船中清理出了四万八千二百零九具大概可能是属于午夜领主阿斯塔特的尸体。他们不得不在报告中使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形容的原因是,这些尸体绝大多数都已经在动力甲中变成一团碎肉了——简单的环境勘测和尸检可以得出,他们在被这样“切碎”的同时,还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这四万八千多具尸体中,仍有一万两千左右的数量勉强保持了完整的人形。虽说他们显然也遭遇了类似的惨无人道的折磨,经历过皮肉被一寸寸从骨骼上剥离的伤害,但,冷酷些说,单就伤势而论,这或许会影响到他们的行动,甚至令他们奄奄一息,但理应不至于真正杀死一个经历过改造的阿斯塔特战士。 他们不理解这些午夜领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康拉德·科兹自己很清楚。第八军团原体再一次败给了自己的懦弱,没有将他最初定下的审判执行到最后。在这个过程里,真正“通过”了审判之路的子嗣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那时,还在他的本质下经历着痛苦折磨的人还有一万五千四百三十七人,但他依然选择将一切停下来了。 他放开了契约的联系,收回了自己的本质,只凭最基本的感应能力观看着之后的事情——然后,他绝望地发现,在他让原本发生在亚空间中的事情停止,令一切回归到现实与物理的规则中去后,许多从他的审判中挣扎着活下来的子嗣,具体来讲,一万一千五百零二人,在随后的十分钟内迅速地死去了。 审判给他们造成的物理伤害理应还杀不了他们,真正杀死他们的,是在长时间极度紧绷着神经后的骤然放松。拥有强健身体素质和两颗心脏的阿斯塔特会死于心衰,这或许可以入围银河中最荒谬的笑话的排行榜了——如果有这种东西的话。 然而如此荒谬的笑话,在这一天里,在这支舰队上,在任何人的预期之外,重复发生了一万一千五百零二次。 —— “我不想和你说话。”午夜领主原体的影像在帝国标准通讯设备的投影之下飘忽不定,如同一个虚弱的鬼影。 “你所担忧的舰队已经归顺了,除开还活着的五千四百三十三个午夜领主之外,上面只剩下我子嗣的尸体,以及早已经被他们吓破了胆、折断了脊梁骨的大概十四万凡人。我为你解除了这个遭受两面夹攻的危机,伱需要做的只是略微收拾一下剩下的烂摊子——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情了么?所以现在不要烦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难道你认为我费力联系你,是为了听你这样自夸吗?!” 罗伯特·基里曼额上青筋毕现,面色涨红地朝着设备大吼。他的确因为对方伪造了他的印鉴,私发命令等这一系列事情气得七窍生烟,近乎失去理智,但原体级政治家的敏锐度也令他在同时注意到了,现在的康拉德·科兹表现得与他稍早时印象中的那一个截然不同。 通讯影像中的科兹身上沾染了少许的血与污物,显得苍白,忧郁,愤世嫉俗,神经质,与短短一天多一点之前,基里曼在狮鬃号的议事厅中见到的那个干干净净,怡然自得,在藤丸立香身边毫无顾忌地大放厥词的叛变原体近乎判若两人。 现在的康拉德·科兹,表现得更接近他在一万年之前的那种状态。 这些思考在他的脑海中只盘桓了一微秒,没有影响到帝国摄政愤怒的下一句斥责:“你难道不清楚你在这之前做了什么吗?!你的行为对整个舰队,甚至整个帝国的指挥链都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你是否考虑过这一切可能造成的后果?!” “我帮你发现了一个一万年前就已经存在于系统中的漏洞,不用谢。”影像中的科兹恹恹地说,“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那是因为我无聊了。在你决定把我关起来的时候,我的小典狱长没有提醒过你,最好给我找点有意思的事做吗?” 这种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的行为令基里曼一时气结。他因此卡了一瞬间,故而没能阻止科兹下一句话的出口:“藤丸立香呢?我有事要找她。” “她在休养。”基里曼本能地回了一句,然后又想起来他最开始的目的:“但是你哪都别想去,就给我待在狮鬃号里!我会另外派遣可信的——” “——然后白白送掉他们的命吗?不管你要派来谁或者什么?”科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你关不住我,罗伯特。我以为刚刚发生的那些事已经足以令你认知到这一点了。” 在这句话音落下之后,他们都短暂地安静了下来。基里曼暂时没有说话,是因为他意识到科兹说得很对,他需要一点时间寻找出能够妥善将之关押的方法——在整个流程中排除与基因检测有关的系统不是那么容易,即便是原体也需要安静下来思考一小段时间;而科兹,与此同时,令人惊讶地,也在思考着什么。 “算了。”短暂的沉默后,午夜领主的原体带着厌烦的表情率先开口,“叫你的人过来吧。随你怎么做,只要他们能不打搅我,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就行。我今天杀掉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厌了——不论你派来了谁或者什么,他们都应该庆幸这一点。” 说完,他看都没看基里曼的反应,就单方面掐断了通讯。而后者则在因此感受到近乎无法克制的狂怒的同时,冷静而理智地意识到,在这段时间里,科兹肯定遇到了什么。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19 尾声……?日式茶道! 战争还没有真正结束,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了。 从事后复盘的结果上来看,这场战争的整个过程中,有不少细节都脱离了原定计划——至少,在藤丸立香最初提交的那份计划书上,她的任务原本是趁着帕梅尼奥的战场进入僵持阶段后,通过虚数潜航趁机直取亚克斯上的纳垢神殿,进行某种仪式将浸润整片区域的亚空间能量的来源从瘟疫之神改换为帝皇,从而在根源上直接干掉绝大多数的瘟疫舰队。 这件事在实际操作中显然不是这么运行的:亚克斯的神殿是被毁掉了,而非被改换为帝皇的神殿。但瘟疫之神在浩瀚洋中掀起的波涛已然开始消弭,现实的规则逐步回归了极限星域。在同一时间里,不仅是帕梅尼奥周边,就连马库拉格之围,以及整个星域中所在的任何瘟疫舰队,都平等地产生了弱化与恐慌。 虽说因为各种各样的临场发挥而导致了计划的变更,原本预定的“帝皇的灵能会自然烧掉纳垢的整支舰队”这样壮观且一劳永逸的景象没有在现实中发生,但,基里曼在拧着眉头阅读了帝皇幻梦号传来的战报,并将信将疑地确认了这些看起来非常天方夜谭的内容,指向了一个“瘟疫之神在保守估计三千年内不会有余力染指现实宇宙”的结果之后,还是勉强认同了和计划中相比略有偏差的发展,开始捏着鼻子收拾残局。 大势已定,混沌势力显然已经无法再在极限星域中翻起什么大浪来,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敌人都会在转瞬间从帝国境内被一键清除,剿灭这些不成气候的余党依然会是一件费时费力的工作。 ——好消息是,在战争烈度显然不会继续升高了的情况下,基里曼作为帝国摄政,可以合理地将这些更简单的任务分派给各个战团;坏消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从这里脱身,前往下一个更需要他的战场上。 艾奥尼德·希尔,自出现在战场上以来,就一直锲而不舍地粘在他身边,对一切他想要做出的,任何试图前往战场前线的尝试,虎视眈眈。 这个有点令人头痛的问题是从泰罗斯北部的战场大致平静下来后初步显现的。当时,失去意识的藤丸立香已经被“迦勒底的人”(包括阿周那,几十名黑暗天使,以及不知怎么的,西吉斯蒙德和阿库尔多纳也跟着一起)带去了后方的泰罗斯大教堂,他和在亚空间的影响下出现的四十八位本应已逝的子嗣相互认识了一下。 有些尴尬的,他缺席得太久,在这万年来的极限战士中英雄辈出,而他只认得其中的五个人。他还一时间没法完全接受这个现实,几乎是机械性地发表了简短的、表达感谢的演说。随后,他强迫自己的思路回到工作上来,准备留下负责扫尾的部队,然后奔赴仍未被攻下的赫卡顿空港前线—— 希尔二连长在此时突然间上前一步,摘掉了自己的头盔,单膝跪地,“原体,请您三思!” 当时的基里曼吓了一跳:“艾奥尼德,你做什么?” “我请求您不要亲身涉险!”希尔跪在地上,但依然抬着头直视着基里曼脖颈上的那条伤口,他湛蓝色的眼睛中满溢着诚挚而卑微的恳求,“如果您执意前往,也请务必让我伴随在您身侧!” 在随后的三分钟里,他声泪俱下——这个词是字面意义——地痛陈了色萨拉一战后他的愧疚与痛苦,用简短地语言重申了“极限战士第二连因何被定义为守望之主”的故事,最后以接近哀求的语气表示,他作为首任的“守望之主”恳请原体允许他履行自己的职责,哪怕是用他的生命与灵魂。 这不像是基里曼印象中的那个希尔会做得出来的事情,但极限战士原体的理论-实践模型也在同时告诉他,在他的脖子上多出了一道近乎令他毙命(事实上,如果不是帝皇的灵能与静滞力场的存在,他就确实已经死了)的伤口之后,希尔会对与当时发生的事情相近的情况产生创伤……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他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艾奥尼德这样强韧的星际战士真的会因此哭出来吗?”),但在意识到当年自己最喜欢的子嗣之一因为自己的鲁莽酿成的苦果而痛苦落泪,然而却甚至不肯过分坚定地反对自己的决定时,他的脑子已经不转了。 然后,基里曼因此而放弃了自己最开始的决定,转为了居中调度。等到他们安顿好了地面上的一些大小事宜,回到马库拉格之耀上之后,他才逐渐开始意识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但紧接着,狮鬃号和加拉坦星堡的异动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基里曼的怒火又转移到了康拉德·科兹的身上。这件事就因此而错过了最佳的解决时段,从而不了了之——而号称要贯彻下“守望之主”职责的艾奥尼德·希尔,就此伙同卡托·西卡留斯,固执地成为了帝国摄政后面怎么甩也甩不掉的两条小尾巴。 在基里曼不知道的某个角落里,极限战士的首任二连长和现任二连长已经达成了一些隐秘的共识,并试图开始编写一本内容有些奇怪的指导书。在这件事上,咒缚军团的其他四十六位极限战士——包括首任战团长马里乌斯·盖奇,都算是知情不报的共犯。 只要是能让原体安安稳稳地待在后方,又有什么手段是不能用的呢?他们集体如此相信。《阿斯塔特圣典》上也写了:为了取得最终的胜利,有时候我们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那么,不过是在基因之父面前虚与委蛇一些,丢点脸而已,又怎么了? 基里曼也不知道的一个事实是:这门“手艺”实际发源于在无法被判断多久的更久之前,星炬中的某处。而始作俑者则是首先向艾奥尼德·希尔传授了“萌混过关”这种古老智慧的,藤丸立香。 日式茶道的传播者,目前还安详地躺在泰罗斯大教堂里,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咪呜(无了) 好耶!全部打完了!日常茶番!堂堂连载!(?) (本章完) 120 你醒啦,你已经是帝国圣人了! 藤丸立香安详地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一盏鎏金的华丽枝形吊灯,以及绘有精细宗教壁画的天顶。 她还没完全清醒的大脑依然在迟钝地运转着,希望从自己的记忆中找出相对应的影像,以确认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但与此同时,一个显然没什么好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醒了?” 藤丸立香茫然地转动有点滞涩的脖颈,看向声源:一席白衣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站在床边,神情非常不满地瞪着她。 那看来,我确实又干了点会令医生超级生气的事情啊。藤丸立香在第一个瞬间里这么想。然后,紧接着,她陡然间意识到不对——阿斯克勒庇俄斯??? 对之前一段争夺灵基主导权的失败经历尚还刻骨铭心的冠位御主“腾”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然而这只是令她迎面撞上了主治医师对她的训斥: “宇宙射线,从未见过的病原体,乱七八糟的混沌能量污染,对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的滥用导致的损害和偏移,还有——过度承接你本应该接不下来的灵能力量,后遗症暂时只有神经与淋巴系统紊乱这种程度你真是撞了大运!你能活到我接诊就该谢天谢地了!接下来给我静养!!” 藤丸立香猛地一愣:这集她好像看过。 “等一下,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机械长蛇浮游上来,以一种超乎想象的灵活把试图发出抗议的藤丸立香重新放倒塞回被子里,“在初步恢复之前什么都不准想,除了安静休息之外什么都不许干!” “我不是这个意思!”意识到阿斯克勒庇俄斯完全会错意了的藤丸立香挣扎着大喊,“‘闹鬼啦——’” “说什么蠢话,伱连脑子都被一起烧坏了吗?”阿斯克勒庇俄斯质问。不论是从广义还是狭义上来理解,“闹鬼”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都不值得迦勒底的御主大呼小叫——但他也的确借此意识到了,藤丸立香在这里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嘁。”他在后者再次试图钻出被子,摇摇晃晃地坐起来的同时如此抱怨,“我还以为能混过去。” 这段时间里,大致根据结果推演了可能发生的过程后,藤丸立香揣着几个可能的答案不太协调地耸了耸肩:“之前你可是差点就被瘟疫之神抢走了,我作为御主怎么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所以,在我并不在场的情况下,其他人是怎样对你执行再召唤的?” “我现在的御主是那个小姑娘。”很显然,从英灵座上下界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另一个副本”,对自己“上一次现界”的经历只有一些粗略的概念,而这些粗略的概念中,明显并不包括他所遇到的其他任何人的名字,“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仅从魔术意义上的资质而论,她可比你强得多。” 看着对方在初始值上就明显超过三阶突破的灵基,藤丸立香很沉稳地接受了现实:“看得出来。” “意识到情况不对,把那个小姑娘带去风暴边界号上的召唤室,举行仪式的是阿周那。感谢迦勒底的召唤系统,凭借‘某一个我曾经诊治过她’这样的缘分,轻易就与座上产生了链接。看过记录之后意识到不对的我也再次顺利下界了。” 阿斯克勒庇俄斯继续讲述他所知道的前情:“顺便一提,我们的船连同那艘巨舰一起,正在执行最高等级的消杀与净化程序。在这项工作彻底完成之前,我们哪也去不了,只能在这颗星球上待着。你就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吧。” 藤丸立香思考了一下,提问:“……两边世界的神秘学规则有些不同,通路(path)之类的细节上没有问题吗?” “命运召唤系统认同了那女孩的御主资质,所以整个仪式是在迦勒底通用的构架下进行的,没什么问题。”阿斯克勒庇俄斯有点不耐烦地回答,“要说区别,也就是因为从她那里传输来的‘魔力’不同,稍微有点怪怪的,不过我也算是神代魔术师,所以没什么大问题。好了,接下来不许再多问,立刻躺下睡觉!” “我现在已经躺得浑身疼了,睡不着嘛!”藤丸立香开始胡搅蛮缠,“我申请下地稍微活动一下,顺便吃点东西!” “——然后活动着活动着就开始工作了,对吧?”阿斯克勒庇俄斯丝毫不为所动,“病人没有胡乱提出要求的权利,只准乖乖听医生的话。在你的神经节律恢复正常之前,不准离开房间,我会按照食谱叫人给你送吃的来。” “呜呜,但外面说不定真的有需要我的地方——” “——又不是地球白纸化那时候,外面等着处理那些杂事的活人少说也有几百万,哪就必须得轮到你了?” “就,比如混沌腐化啊咒缚军啊之类的问题……” “行啊。”阿斯克勒庇俄斯没好气地摸出一个从风暴边界号上拿出来的平板电脑——藤丸立香自己从来到这个宇宙以前开始,就一直用它写日志做计划的那一个——把依然散发着一点消毒水气味的电子设备塞到她手里,“你自己决定一下,如果开始工作的话,你想要从什么地方开始吧。” 藤丸立香狐疑地看了看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表情,又狐疑地看了看手中的设备。在得到了对方的一个“请继续”的示意之后,她唤醒了平板电脑的界面,发现最上面的一个备忘录是阿周那用日语给她留下的“近期大事记录”: 康拉德·科兹冒用了帝国摄政的印鉴,以对方的权限调用了帝国舰队的力量; ——好。我就知道,蝙蝠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午夜领主之围被解除了,帝国方收押了五千四百三十三名叛变阿斯塔特,并将一万四千余被判定合格的午夜领主基因种子入库。这一过程中,科兹本人也同意接受监管; ——我不是很想知道这件事的详细过程,但从科兹本人愿意接受监管这件事来看,我可以用我的项上人头打赌,这件事的过程肯定非常不美好。 赫卡顿空港被收回,帝皇幻梦号目前正停泊在此,修缮与消杀工作执行得不顺利; ——以索姆尼现在的性质,他所受到的伤害应该会随着灵基的填补而自然恢复。但我是不是该问一下,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东西在执行这个消杀工作啊?工作不顺利,不会是因为他已经变成景点或者朝圣地了吧? 黑色圣堂的西吉斯蒙德在得到治疗,灵基初步恢复后,与午夜领主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展开了决斗。 ——啊?不是,等一下……?嗯?为什么?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打完了没有? 咒缚极限战士似乎打算筹备一场宴会,并希望您届时可以出席。 ——如此正常的条目在这个备忘录当中真是一股清流,谢谢你们,极限战士!在这个疯狂的宇宙里,你们这样的正常人实在是太过难能可贵了! 已出现“将‘泰罗斯大教堂’更名为‘帝皇显圣大教堂’”的议案,该议案被通过的希望似乎很大; ——救命!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我当地人民的宗教热情空前高涨了?! “战争使徒”马蒂厄在人群中持续布道,有情报称,帕梅尼奥上其他地区的幸存者似乎也在向泰罗斯赶来。 …… 她花了大概三十秒阅读了其实不算长的整个备忘录,随后从屏幕上抬起头来,瞪着眼睛放空了两分多钟。最后,她深吸一口气,随手把平板电脑扔到了床铺里面,整个人当机立断地主动钻进了被子: “床非常好!被窝非常好!我需要休息!就算打死我,我也绝对不会出这个房间一步的!” 终究还只是个十七岁小姑娘的冠位御主,帝皇亲选的王座特使,把自己整个人藏在柔软的被子里,如此大声宣布。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21 睡不着就聊聊天吧 在作为胜利者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离开之后,确实睡不着的藤丸立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还是爬了起来,重新拿回了刚刚被自己丢出去的平板电脑。 冠位御主愁眉苦脸地对着备忘录唉声叹气了一会儿。但唉声叹气并不能令已经存在的麻烦变少,这个道理她当然非常清楚。即便这份备忘录上的寥寥数语,已经向她揭示了非常多她不愿意看见的、可能存在的麻烦,她还是得一点点搞清楚,现在实际上正在发生什么,然后才能解决这些问题。 继续缩在被子里什么也不去管的诱惑确实很吸引人,但如果放任可能恶化下去的事态进一步变得糟糕,藤丸立香扪心自问,她又会因此良心不安。她躺在床上,举着平板漫无边际地琢磨了一会儿,一半的时间在思考该怎么处理接下来可能遇到的问题,一半的事件在策划该怎么从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眼皮子底下越狱,然后—— “你醒啦?” “——哇啊啊啊啊啊啊!!” 猝不及防之下,被惊吓到的藤丸立香手一滑,不慎遭到了平板电脑和星球重力联合做出的一次重击。在捂着鼻子缩进软绵绵的被子里大概十秒钟,基本缓过来之后,藤丸立香怒不可遏地再一次从床上坐了起来,顺手把背后的枕头抄进手里:“阿库尔多纳!!!” 通过灵体化的手段潜入了这间病房,在床边突然现形的帝皇之子二连长有点尴尬地往前蹭了一点,才伸手恰好接住那只歪歪斜斜、毫无力道,与藤丸立香平时的实力相比大失水准的蓬松枕头,有些尴尬地表示:“很抱歉,我没想到我会吓到你。我以为你会,呃,‘感觉到附近有什么东西靠过来了’,之类的……” “……伱可别四处这么尝试。”藤丸立香噙着一点泪花,轻轻摸着自己依然在发酸的鼻梁,“惹到了我,你会面对一个扔歪了的枕头;你要是吓到了智库,人家大可以直接给你一灵能闪电。” “说到智库,基里曼大人的灵能理事会这两天在频繁地开会。”阿库尔多纳又往前蹭了一步,把枕头塞回床上,明显非常想要转开目前的话题,“狄格里斯智库馆长过来探望时说的。他还说,‘理事会非常期待您在一些灵能现象上的意见与看法’。” “意思就是他们有好多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想要问我,对吧。”藤丸立香以相当肯定的语气设问,“但,反正我也得给罗伯特先生解释好多东西……” 她重新拿起平板电脑,开始在备忘录的待办事项中添加这一项。阿库尔多纳在扫了一眼,发现自己看不懂屏幕上的字之后,犹豫着提醒:“呃……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筹备什么,但我觉得你最近还是不要想着离开这个房间比较好——我虽然不懂医学,但基本的检查报告单还是能看懂的。那位医生有没有跟你说,你现在想下地凭自己的力量走直线都困难?” 藤丸立香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放下了平板。两秒钟后,同一个枕头再次歪歪斜斜地飞向了退回原地的阿库尔多纳——这一次准头倒是好多了,只可惜,如果后者不重新上前一步把它接住的话,它还是会在碰到人之前掉在地上。 “你看,你现在打人都没力气。”阿库尔多纳一副“证据确凿”的神情,再一次把枕头塞回到床上,“我觉得医生说得对,你还是什么都别想,安心躺一阵子再说吧。” 藤丸立香气鼓鼓地把枕头抱在了怀里:“同样都是被灵能烧了,凭什么西吉斯蒙德就已经能和赛维塔里昂决斗,我就非得躺在床上!” “哦,你说这事儿。”阿库尔多纳乐了,“他们俩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吵起来了,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赌上军团的荣誉,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啊?”藤丸立香开始头脑风暴,“他俩……有什么……?嗯?不是?先不说西吉斯蒙德就轻易被冒犯到了,赛维塔里昂也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被荣誉之类的原因挑衅到的人啊?” 她还有藏着没说的一句话:何况第八军团哪有什么荣誉。 这一点未尽之言,就算是阿库尔多纳也听得出来。帝皇之子嘻嘻一笑,事不关己地略过了这个话题:“怎么说呢,这个话题如果展开了讲,你应该比我清楚他们俩产生冲突的原因。” 藤丸立香莫名其妙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试探性地问了一个词:“幻境?” “幻境。”难得成功说了一次谜语的阿库尔多纳故作高深莫测,但很遗憾,他唯一的听众没有理他。藤丸立香正在不满且丧气地哀嚎,并同时放下手里的枕头,泄愤地殴打它:“——帝皇!!!” 她本来就已经知道,赛维塔是在一定程度上清楚她在幻境试炼中的故事的——他的那身奥特瑙斯装甲以及同贞德·alter的契约,显然就是在梅林“作祟”下挪用了幻境中的记录后造成的结果。而作为得到这份记录的副作用,他显然也会接触到在幻境中度过了一生的那个赛维塔的记忆。 这也是为什么,她和其他午夜领主还要花时间磨合,但她和赛维塔之间就几乎没这个过程。在风暴边界号上,午夜领主一连长出现在她身边、平静地插科打诨的时候,总是显得一切都很自然。但——西吉斯蒙德。 在她的幻境里,西吉斯蒙德也是一名午夜领主。造成这个结果的具体过程展开来讲太长了,因此按下不表,总而言之——当时还只对整个帝国历史有大致框架上的认知的藤丸立香,对此完全没有“这不对劲”的认知。直到她通过了试炼开始精读帝国历史之后,她才发现,西吉斯蒙德这个人应该是在帝国之拳的。 考虑到幻境中那个展开来讲很长的故事,她觉得这也合理,于是就没细想。直到她在咒缚军团里见到黑色圣堂首任大元帅,抱着初次见面的心态和对方交流,却被很熟稔地接上了所有的梗,她才惊恐地意识到:她幻境里的那个西吉斯蒙德,很可能是本人扮演的。 顺便一提,除开西吉斯蒙德之外,帝皇为了填充幻境世界观从咒缚军团里拉出来的群演还有很多,咖位最大的一个,是天使。 但那个时候她和星炬里的正牌天使已经见过了,这人装得天衣无缝。要是拉一个第三者来观察一下当时的景象,不论是谁都得说:虽然他们俩初次见面,但真是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啊! ——藤丸立香心眼很小,她决定要因此记恨圣吉列斯,直到她能成功在现实宇宙中把靠垫糊到对方脸上为止。 有关当时的藤丸立香是怎么找到时间单独面对帝皇然后疯狂大叫的这件事,为了当事人的面子,就也不展开说了。回到现在的情况上:在她的幻境里,用日本传统俗语表示,西吉斯蒙德和赛维塔里昂就已经有些“犬猿之仲”的意思了。要是加上这个前提,他们俩在无人看管,身后又没有整个军团需要负责与做出表率的情况下,随便混了一个理由就这么打起来,也不是很难理解。就是…… “我相信阿斯克勒庇俄斯医术了得,如果有他在的话,西吉斯蒙德理论上应该重伤的灵基在短时间内恢复到能动也不是不可能。”藤丸立香开始觉得有点不对了,“但,带着那样的重伤和赛维塔里昂决斗?就算不会危及生命,应该也打不出最好的水准吧?还是说我确实昏过去了很长时间?” “也没有吧,从你在战场上倒下去开始算,到现在也就六十三四个小时。考虑到医生的评价是‘你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我觉得这个时间也不算太长。”假装没看见对方“把枕头当做帝皇殴打”的不敬行为后,阿库尔多纳如此说,“基里曼大人在听说了之后也叫你好好修养,外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至于西吉斯蒙德和赛维塔的决斗——” 他稍微顿了一下,似乎在衡量什么,然后才继续做出评价:“我觉得还挺公平的。在各种意义上。” 藤丸立香警觉了起来:“啊?赛维塔里昂也受伤了吗?到底是什么敌人能顶着帝皇的灵能,摸到泰罗斯大教堂之后,还打伤他啊?!” “噗嗤。”提到这个话题,显然在后来听说了相关故事的阿库尔多纳一下子乐了,“不是这样的,我来给你细说……” 咪呜(无了) (本章完) 122 不愧是你,万能执事阿周那 在讲述了赛维塔在泰罗斯大教堂里遭遇了某种灵能攻击,看似完全无缘无故地惨叫且受伤,在极限战士面前颜面尽失;而智库馆长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总算确认了这种攻击只会不同程度地发作在午夜领主身上,从而解除警报的事情之后,藤丸立香不仅没有像阿库尔多纳所预测的那样笑出来,甚至还陷入了沉思。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她重新拿起平板电脑,再次查阅了备忘录中与午夜领主相关条目中的数字,询问,“说来,你知道午夜领主之围的那些舰队里,叛乱阿斯塔特的数量大概有多少吗?” “不知道。相关的情报被封锁了。”阿库尔多纳诚恳地表示,“不管是极限战士,还是负责处理这件事的那些战团和辅助军,都被下了非常严格的封口令。我看基里曼大人的意思是: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还有过这么一回事。” “倒也是。毕竟帝国摄政的权限和印鉴被冒用这件事也不怎么光彩。” 藤丸立香只是在自言自语,但听见了这句话的阿库尔多纳反而非常惊讶:“啊?” “……你不知道这件事吗?”藤丸立香有点莫名其妙地问,但阿库尔多纳显然已经大脑短路了。 ——虽然他是个要剑术有剑术、要情商有剑术、要统御指挥能力有剑术的二连长,可他毕竟也是帝皇之子的二连长,曾在一个庞大的军事组织中担任管理层的职位。在环境本身的耳濡目染(或者说,耳提面命)之下,这个事实本身有多么炸裂的份量,他还是清楚的, “我不知道这件事!”他很严肃地声明,“我的意思是,我本来就不知道这件事,你也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不管这事背后到底有什么内情,都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该传出去的、谣言!对,谣言!” 看到他这个反应,因为本身就握持近乎无限的权力但不会想到过分使用,所以对帝国内的职级和权力划分没什么敏感度的藤丸立香,也逐渐开始意识到,这到底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我明白了。”她表情复杂地盯着自己的平板电脑,“所以说,这事儿肯定被严格地封锁了起来,其实没什么人知道?” 阿库尔多纳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藤丸立香。此时此刻,沉默也成了一种肯定的回答。 后者因此默默闭上了嘴,陷入沉思:那阿周那是怎么搞清楚这些事的? 思考了三十秒后,出于对“他知道了也不会乱说”这一点的信任,藤丸立香放过了这个问题,开始重新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在补充了这一节曾经发生过的“现象”之后,藤丸立香大致已经猜得到,科兹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解除午夜领主之围,并且确信自己的猜想应当是八九不离十的。这家伙肯定是滥用了自己的本质和与基因子嗣之间的碱基契约……但滥用到什么程度?这还需要进一步的探查。 她又看向备忘录中记载的数字。帝国收押了五千多名变节阿斯塔特,但基因种子入库了一万四千多……她的确也不能否认,这些彻底脱离管辖野蛮生长的午夜领主之中,肯定会有已经彻底没救了的人,并且占比也肯定会相当高。不论是科兹的本质,还是他出于自己本人的意志,将这部分人彻底杀死都是逻辑通顺的事情。但这个折损率…… 考虑到当事人在做完这一切之后甚至接受了自己兄弟的监管,大概率正躲在小黑屋里自闭,藤丸立香认为可以借此推测,整件事情在科兹的评判标准中,也算是“结果不怎么好”的那一个维度。如果她能预先知道对方这次来了多少人,就能对这件事“具体多不好”有一个大致的推算,但现在看来,在帝国摄政的封口令之下,想要打探到这一点显然会非常困难。 按她的推算,如果原本午夜领主的总数在两万五千到三万这个区间,那最后剩下这个数字的人,还是比较合理的。然而,她直觉地感受到,事情的真相会比她的猜测更加残酷。 不如还是到时候直接问问当事人,然后随机应变吧。 “……我得想个办法去跟康拉德谈谈。”她一边用自己不太灵光的手指戳着屏幕,一边自言自语着,“但为了和康拉德谈谈,在这之前我恐怕还得和罗伯特先生谈谈。” “我觉得在这之前,伱还是先做到努力下床比较好。”阿库尔多纳非常不合时宜地憋出了这么一句,毫不意外地遭到了藤丸立香的冷眼相对。 “我不介意坐轮椅四处移动。”她有点忿忿地说,然后迅速地以下一句话堵住了对方即将出口的劝告,“但凡帝皇能在跟他的儿子们谈过心之后,起到哪怕一丁点正面的作用,现在都不需要我拖着病体出场!直接给康拉德面前摆一个帝皇神龛就行了!” 我不是来证明人理的吗?为什么在救世之余还要给原体做心理疏导啊! 想到这里,她立刻更生气了。 她气哼哼地把手里的平板电脑用力拍在手边的枕头上,假装这一击是狠狠落在帝皇身上的。这点虚无的想象带来的精神胜利令她多少觉得舒畅了一点,然后,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开始做事了。 “阿库尔多纳,拜托你去找西吉斯蒙德和赛维塔里昂,叫他们别打了。”她抽出枕头,抱在怀里,颇有一种准备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架势,如此对阿库尔多纳说,“我不能随便乱走,他们也别想随便乱走!既然闲到可以浪费时间决斗的话,不如过来陪我聊天!” 如果是赛维塔在这里,那么他肯定会立刻意识到,这位小祖宗又开始筹备什么即将把他们拖下水的计划了;哪怕是西吉斯蒙德在这里,也会对此时此刻如此胡说八道的藤丸立香投以怀疑的目光。但非常可惜,在这里的是阿库尔多纳,他对此完全不疑有他—— “行,我明白了。”完全将这件事理解为“藤丸立香想要批评无端产生冲突的这两人”的阿库尔多纳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并在对比过相互间的状态之后,认为目前的自己就算一对二也赢面很大。 “我会处理好这个问题的。”阿库尔多纳信心十足地如此说,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灵体化离开了。 ——当然,他指的是冲进决斗笼,一人给上一拳,把这两个人分开之后,再拖来这里。 咪呜(六点) a哥(邓摇) (本章完) 123 强者是否都注定没有头发 三十分钟后,藤丸立香首次想要感谢帝国那种不论什么都要往大了做的奢靡风气: 在这个大概率原本是教堂中神职人员的房间里,即便有三个全装阿斯塔特站在她目前所在的床前,空间依然不显得拥挤——先不谈阿库尔多纳,西吉斯蒙德和赛维塔二人倒都不约而同地,戴着头盔。 西吉斯蒙德这么干倒是无可厚非,但赛维塔…… “头盔摘下来。”抱着枕头、披着被子,跪坐在床垫上的藤丸立香故意端出颐指气使的态度来,如此对赛维塔说,“我现在不开心,所以要看看你的惨样开心开心。” 与之相应的,赛维塔也故意地超大声地“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才摘下他标志性的头盔,露出了底下有些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一块伤在他的额头正中间,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又一次对西吉斯蒙德用了头槌;另一块则叠在了他嘴角的那道疤痕附近,这就毫无疑问地,是被拳头重击而造成的了。 其实对阿斯塔特来说,这点问题甚至算不上伤害,他的机体已经成功地愈合了皮肤下因外力破裂的毛细血管,只剩下消去里面的淤血——但往往,当愈合进行到这个阶段的时候,类似的淤伤最为有碍观瞻。 所以目前,赛维塔的尊容实在谈不上好,清楚这算不得大事的藤丸立香则毫不客气地抱着枕头笑了起来。 如果放在一个“只有自己人”的场合,午夜领主一连长其实说不上对这件事有多大意见,但当他身边站着的两人,一个是假装事不关己的阿库尔多纳,另一个是西吉斯蒙德的时候,则另当别论。 趁着藤丸立香大笑的这几秒钟,赛维塔趁着身边的二人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眼疾手快地将黑色圣堂首任大元帅的头盔也拔掉了。 西吉斯蒙德目前的尊容也很难说雅观:说得具体一点,在距今三小时之前,赛维塔才以明确的报复心态,成功给对方“上了点眼药”。现在,西吉斯蒙德也不得不顶着一只乌青色的眼圈对他怒目而视。 赛维塔是抱着“既然我被嘲笑了那么你也不应当独善其身”的平等想法做这件事的,但很可惜,大惊失色的藤丸立香首先关注的不是这一点:“西吉斯蒙德,你怎么秃了?做帝皇冠军还有这种副作用的吗?” ——在她的印象里,第八军团中的西吉斯蒙德头盔下面,是有一头茂密的金发的。那么黑色圣堂大元帅的头盔底下也应该如此。 ……也不是不行。始作俑者这么想。 这次轮到头发还很茂盛的赛维塔开始大声嘲笑了。 西吉斯蒙德一把抢回了自己的头盔,将它扣回到自己的动力甲上锁死。在他再次开口说话时语气平静,完全听不出对这件事有什么特别的情感波动:“我相信您把我们叫来,不是只为了对着我们这样笑两声的。” 赛维塔还想继续,但搂着枕头的藤丸立香率先空出一只手来,举起了平板电脑:“确实如此。” 她的动作表示她要查看屏幕上的内容,但她的眼睛依然盯着面前的三个人——更准确地说,还是赛维塔和西吉斯蒙德:“我首先想做出的建议是,伱们两个立刻都去找阿斯克勒庇俄斯复查一下,然后花上两三个星期静养一番。不管是人体还是灵基出了问题都不是小事,我希望你们对自己也谨慎一点——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西吉斯蒙德点了点头:“感谢您的关心。” 这本是个无可厚非的反应,但赛维塔听了这话,反而在旁边摇了摇头:“她的意思其实是‘你们俩没事不准随便打架’,你这木头脑袋。” “没关系,西吉斯蒙德理解到‘我在关心他’这一点就够了。”在西吉斯蒙德对此充耳不闻的同时,藤丸立香毫不留情地对赛维塔指指点点,“剩下的言外之意主要就是对你说的。” 赛维塔立刻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闭上了嘴,而藤丸立香已经把自己的目光落在平板电脑上了:“如果你们真的闲不住,比起拖着伤病的躯体打架,不如来帮我这个暂时性的残疾人处理一些不太需要武力的工作。” “瞧您说的。”赛维塔的语气不太好界定到底是安慰还是阴阳怪气,“我们都读过报告,您只是暂时需要静养。” 藤丸立香也完全当做没听见这话:“目前我的待办事项里有这些:跟罗伯特先生见面谈谈;跟康拉德见面谈谈;很可能还需要举行降灵仪式和帝皇本人谈谈;去空港上看看帝皇幻梦号目前的状况与清理进度;风暴边界号也应该顺便检修一下;给狮鬃号上的黑暗天使……嗯,清点战损之类的事情他们自己肯定做完了,但我也得考虑该补给他们点什么物资,再问问他们对之后的想法;然后还得想办法听听战争使徒在帕梅尼奥上布道时都说些什么,这方面的民意引导我感觉全都交给国教不是很靠谱,必要的话我或许要跟罗伯特先生商量一下发表个演讲;以及——还得给凯莉亚找老师,各种老师,武术上的,灵能上的,知识上的,还有别的很多……”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负担稍微有点重。藤丸立香在此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平板电脑重新抬起眼,一下子就迎上了赛维塔很不赞同的目光。 “你得知道,大小姐。”午夜领主一连长又青又紫的脸上,目前的表情令人吃惊地诚恳:“目前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中,你才是最该安心静养的那个。” 理解到对方言外之意的藤丸立香还以不满的眼神:“那你倒是替我做这些工作啊!” 赛维塔立刻转变了口风:“我会试图旁敲侧击一番,以促成您与我的基因之父的一场在期望中的谈话。” “我不赞同。”西吉斯蒙德表示,“我承认这些事情需要解决,但它们中的许多都并非如此急迫,也并不是非您不可。您完全可以在疗程结束后再考虑这些事。” “目前的情况仍然存在恶化的可能性,我必须特别强调和康拉德有关的那部分——你知道,他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怎么稳定。”藤丸立香叹息着,“我也不是很想做原体的心理医生,但……其他的事情都多少可以放放,不过最少,你得让我去确认他的状况。” 西吉斯蒙德看起来还是不太愿意,不过他最终还是退了一步:“我会就此事咨询您的主治医师。即便您非要做点什么,也必须得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至于您方才提到的其他问题,我们会考虑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逐步推进。” 他很狡猾地没有提具体期限——对多恩的子嗣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耍滑头”了。然而,在面对午夜领主时,对填补类似的漏洞经验丰富的藤丸立香出人意料地没有对此说什么,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然后躲在怀里的枕头后面,偷偷打了个哈欠。 她可能还想再继续说,但见此情景的赛维塔决定,还是不要让她再继续下去了。他于此很自然地重新扣上了自己的头盔:“那么,就恕我们告辞,开始‘推进’接下来的工作了。” 开始精力不济的藤丸立香又胡乱点了点头,特别对赛维塔补了一句:“不准捣乱,这跟你的基因之父有关,你可得好好做事!”才放他们离开。百无聊赖地听完了全程的阿库尔多纳本来也想跟着一起溜走,但却在转身准备出门的前一个瞬间再次被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我突然想起来,阿库尔多纳,有关‘你为什么在这里’的这件事,我们还没有讨论过。”开始懒得顾忌自己形象的藤丸立香又裹了裹身上的被子,试图把自己变成一个球,“你还没讲过,这一次仪式长者瑞拉诺是为了什么,才把你逼到跑出来的呢。” “哦,这事儿啊。其实不算大事。”阿库尔多纳停下脚步,“你也知道,仪式长者自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有点疯疯癫癫的,我的同胞兄弟们也都一直在尝试,从亚空间中追踪我们基因之父的痕迹。之前仪式长者似乎发现了一些异动……” 赛维塔和西吉斯蒙德把这些说话的声音扔在身后,一个通过潜行,一个使用灵体化的能力,毫不引人注目地离开了泰罗斯大教堂的建筑内部。在靠近中庭的飞扶壁长廊之下,这两个人在僻静处重新汇合,还是赛维塔先开了口:“对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西吉斯蒙德无可无不可地转过身来,反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在机械教的大力支持之下,帕梅尼奥的生态恢复得很快。原本因邪神的污染而变得枯萎凋败的中庭当中,再次播种的绿草在短短两天之内已经发出了新芽,被净化过的空气也清新自然。静谧中的虫鸣声或许还要再等待一些时日才能恢复原状,但天空上已经出现了一些基于基因重建技术而被重塑的本地鸟类翱翔的身影。 交谈中的二人因此没有意识到,飞扶壁上方的边缘处停留着的那只正在给自己理毛的渡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咪呜(无了) (本章完) 124 二连长与二连长的同性相斥 且不提咒缚帝皇之子们从亚空间的波涛中读到的、或许会发生,但还尚未发生的讯息。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如来谈谈更实际的一些问题,比如—— 卡托·西卡留斯最近不太开心。 确切地说,是自泰罗斯北部一战结束以来的这三天,不太开心。 事情起源于他在这一战中没有什么斩获……不,这不是重点。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对自己的工作本身有什么意见。任何星际战士都不应该对自己的工作本身有什么意见。如果追根溯源的话,他对自己的工作本身确实也没有什么意见——他有意见的部分是,目前与他共同执行任务的这位同僚。 艾奥尼德·希尔,万年前大远征时期的极限战士,军团改制为战团后的首任二连长,也是第一任“守望之主”。 简而言之,他不怎么喜欢对方。即便原体曾经向他们介绍过:“在极限战士中,‘把头盔涂成红色’这一传统最初代表的是耻辱和责罚,但红盔的希尔所具备的智慧与英勇,让这一行为转而成为了荣誉的象征”这段历史,也是一样。 他觉得这样的想法其实在他的同僚当中普遍存在。要一项项细说的话,理由有很多:首先,他的存在形式就不太对——虽然当时凭空出现在战场上的咒缚军的确解了燃眉之急;虽然智库馆长狄格里斯可以证明相关的仪式完全发生在泰罗斯大教堂内,不存在任何混沌、亵渎或者不忠诚的要素;虽然帝皇幻梦号上存有迦勒底局可以行使的所有“合法巫术”的备案名录,而这一召唤仪式赫然在列;但并不能改变他们本身的存在……“不怎么科学”这一事实。 在一些蒙昧的,未开化的地区,人们可能会相信,当他们的家乡遇到危机时,会有历史中已故的英豪与战士从死亡的迷雾中回返,作为守护灵帮助他们守护故土。这是一种野蛮的祖先崇拜或者祖灵信仰,任何一个极限战士们本来都应该能理直气壮地这样说,直到现实狠狠一拳打在了他们所有人的脸上。 国教倒是很开心,他们认为这是“帝皇派遣勇士帮助他的儿子”的一项明证。不过相较之下,显然是再之后“帝皇亲自显圣捉拿恶魔原体”这件事更令他们激动……扯远了。 不提国教在这短短两天之内又给帝国摄政添了多少堵,说回艾奥尼德·希尔——同样是以死者的灵魂为基础而生成的巫术产物,其他的咒缚极限战士就很清楚自己不在战团的现行编制之内的事实。他们仅仅要求了一小块区域作为临时驻地,在首任战团长马里乌斯·盖奇的统筹下乖巧地安营扎寨了下来。 据他们自己表示,在因帝皇驾临而形成的亚空间波涛缓缓平息后,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离开,回到他们应该在的地方去。他们只能在现实世界中停留七到十三天不等的时间,做不了非常注重延续性的工作,但很欢迎当代的极限战士及子团中的成员在闲暇时前来交流。除开原体决定分配给他们的一些工作之外,他们也很自觉地不对战团目前的运行指手画脚。这些人唯一做出的算是不在计划内的行为,只是去尝试在他们中有人不得不离开之前,筹备一场有基因原体参与的宴会而已。 ——但艾奥尼德·希尔和其他人不一样! 从他在战场上出现开始,他就一直粘在原体身边。他确实想到办法阻止了原体亲身前往下一个战场涉险的行为;也确实向西卡留斯表示,他对类似的情况提出了一些看起来行之有效,但还需要实践验证的理论模版;也确实在这两天内利用其中的一两个成功说服了原体不要去离前线太近的地方,也不要去和精神显然不怎么稳定的康拉德·科兹直接见面—— ——但这不能表明,他作为一个不在目前编制内的已死之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往原体护卫队里一挤,顶着一只红头盔在原体面前自己身边持续地晃来晃去,态度随意地不定时对原体本人做出的决定指指点点这件事,就是对的! 最可气的是原体默许了这一切,显然还很喜欢他!甚至还会专门空出时间来跟他聊天! 虽然不得不承认第一任守望之主在原体防护工作上起到的正面作用,甚至他还在帮助对方,试图在原体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些已被证实或暂未被证实有效的理论模型形成一本指导书,但卡托·柠檬·西卡留斯,还是不喜欢艾奥尼德·希尔。 而且他确信后者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希尔非常直白地向他提问了:“你似乎对我有些意见,兄弟?” 震惊中的西卡留斯以非常没必要的速度猛地转过头去,看向了说话的人。此时此刻的艾奥尼德·希尔没有戴着他标志性的红盔,而是将他疤痕交错的面孔暴露在外,西卡留斯因此得以认知到另一个他不怎么喜欢的事实:他和对方实在是很像。 不是说五官或者相貌上的相似,虽然他们都有几乎相同的金色短发和湛蓝色的巩膜,而是某种更深层、更难以明言、更加感受性上的…… 在短暂的权衡之后,西卡留斯决定对自己和他人都诚实一点:“是的。我不怎么喜欢你。但我想,我应该还没不专业到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工作?” “你当然没有。”希尔轻快地说,“我只是对这事有点好奇。我清楚,我从以前开始就不是军团中特别讨人喜欢的那类人,但我觉得,在我们认识的这几天里,我也没做什么叫人讨厌的事情吧?” 西卡留斯调整了一下与之对视的目光,好让自己的表情能更贴切地表达出“愤怒”这一感情:“伱没有吗?” “……我有吗?” 希尔显然是被这个反问句问住了。他在一瞬间的怔愣之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就这样思考了一秒多,然后再次开口:“我非常确定,我在这两天内做的事情,和我原先在生时做的那些没什么区别啊?” “在生时”这个词再次提醒了西卡留斯,自己正面对着的这个看似极限战士的“东西”,从本质上来讲也是一个来自亚空间的怪物。这个重新浮上水面的想法令他瑟缩了一瞬,而后,他又转而唾弃不坚定而软弱的自己,把与话题无关的想法全都压了下去,继续怒视着希尔: “没有吗?”他重复起这半个句子,但它所表达的意思和之前的那次完全不同,“你在过去做事就这么不成体统吗?” 西卡留斯可以保证,在这几天里看到了全程的原体卫队之中,只说极限战士,也会有八成以上的人和他持有同样的看法。但艾奥尼德·希尔在面对这一指控时,只是在不解中无意识地偏了一下头: “你在说什么啊?兄弟?” 显然,他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并且将自己逾距越礼的所作所为全都看做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令西卡留斯更加生气了。 咪呜(六点) 这章写着写着怎么有一种写古代小言,宛宛类卿,白月光活了替身该怎么办,容嬷嬷今天就要给你上上规矩……那种东西的感觉(捂脸)。 我也挺喜欢写那类的东西的但我也觉得它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观下……西卡留斯你有什么头绪吗? (本章完) 125 原体不吃人,我觉得你们都太紧张了 “你对基里曼大人显然缺乏必要的尊敬。”西卡留斯直白地指出。 考虑到自现在算起,这人只能再在现实中停留四到九天,西卡留斯觉得,他应该多注重一些沟通上的效率——意思是不必把话说得那么委婉:“你在原体面前的表现太过随意了。很多时候,如果只关注你说话的语调和措辞,我们甚至会以为伱在和同阶军官说话。” “我倒是觉得你们太过严肃了。”希尔反倒开始挑西卡留斯和他当代同僚们的刺,“你们在和原体说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难道我们的基因之父是什么可怕的怪物吗?” 西卡留斯火冒三丈:“因为他是尊贵的原体!我们所有人的基因之父!在基里曼大人面前,我们所有人都应该保持谦卑!” “我同意你的观点,西卡留斯兄弟,但——”希尔稍微变换了一下重心,降低了一些姿态上的攻击性,表示自己无意与对方发生冲突,“——我想我们应该是在‘保持谦卑’的程度上有一些认知上的差异。” “看来我们找到了问题的核心焦点。”因为对方首先做出了一点退让的肢体语言暗示,西卡留斯的怒火开始缓缓消退,“毫无疑问的,你在这一点上显然过于散漫。” “我倒是有不同意见:在跟我交谈的时候,原体显然表现得更放松一些。”希尔稍微把自己向后挪了大概三四公分,以躲避西卡留斯再次熊熊燃起的怒火,“我不是在炫耀什么,只是在叙述一个可以被证明的客观事实:原体更喜欢和其他人平等对话,而非被架上一个他根本不想要的高位,俯视他的基因之子们。” “……你在以此暗示什么?” “我没暗示什么,我只是在叙述我知道的事实。在大远征时期,那个更开明的年代里,所有的极限战士都是这样与原体相处的。”希尔平静地回应,“我们和原体在谈话中直视对方的眼睛,我们谈论战略与政治,也谈论气候与饮食,我们会执行原体发布的命令,也会和原体讲笑话——我是过着那样的生活,从那样的时代被落下的人。在我看来,你们实在是有些将原体神化了。” “但时代变了。”西卡留斯明确地指出,“或许你生在那样的时代里,可你得意识到,一万年已经过去了。新的时代中该有新的行为准则。” “没有人能抗拒时间的伟力,我承认时代变了。”希尔回答,“但不要忘记,原体也曾经生活在那个年代,或许他也会期待一些来自旧日的回响。” 西卡留斯承认,这个观点非常可能是的对的:罗伯特·基里曼并非正常地度过了这一万年的时光,而是在静滞力场中被冰封着,作为极限战士以及所有子团,乃至整个奥特拉玛星区中的精神支柱,以一尊介于生死之间的偶像的形式,一无所觉地任凭时间在他的身边流过。 无人知晓他是否在刚刚醒来时对现状抱有迷茫,哪怕是与他最为接近的那些人。作为精于政治的原体,基里曼成功地将一切都掩藏在天衣无缝的表情管理和精心安排的话术之下,几乎没有人能看清他面具底下的真实想法。 在初步熟悉了这个时代的环境之后,他也曾经尝试过向这个时代的子嗣们展露少许自己的真心。西卡留斯清楚这一点,因为基里曼也曾经尝试过跟他开玩笑——说实话,他当时完全没反应过来,一些根植于他脑海中的固有思维令他拒绝承认“原体只是在开玩笑”这个事实,而试图从那句本没有深意的闲聊中挖掘出更多的未尽之言……他当时的表现绝对很傻。 希尔的话和西卡留斯自己曾经的经历已经说服了他,但他并不想承认自己被说服了:“你只是在炫耀。”他如此指责,“你在炫耀你曾经和原体关系紧密,可这并不意味着你在这个问题上的理论是正确的。” “我没在——至少我主观上没有任何炫耀的意图。兄弟。”希尔也终于在脸上漏出了一点不快的神情,“而且我也没保证自己所说的东西都是对的,我只是提出了一个等待实践验证的理论模型!” “但在我看来,你只是在为你所有的僭越且不恰当的行为找借口而已。”莫名其妙的,在这个瞬间里,非常不愉快的西卡留斯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当值站岗的事实,早年那个好大喜功、口不择言的讨厌鬼在这一刻又回魂了,“如果过去发生过的一切真的像是你所声称的那样,那么为什么,战团记录中没有留下你的名字呢?首任二连长?” 希尔也非常不愉快地拧起了自己的眉头: “我猜你和同僚之间的关系应该挺紧张的。”他再次调整了自己的体态——这一次,他希望自己看起来更有攻击性一些,毕竟,一场冲突显而易见地在所难免,“说实话,我也很好奇现任二连长的武艺如何。” “然后你们就会决定,在闲下来之后相约决斗笼,是吗?”另一个声音从他们俩的头顶设问道,“很好,那么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两名光顾着吵架的不称职侍卫同时转向身后——高耸的大门已经打开,一些被召见的凡人官员与名流眼观鼻鼻观心地匆匆离去,并非身着命运铠甲,而是一件华贵礼服的基里曼本人还停留在房间内,抱着双臂略有不满地看着他们。色萨拉一战中留下的伤口依然存在于原体的脖颈处,猩红而丑陋的细线时刻提醒着他人,基里曼“复活者”的这一头衔。 西卡留斯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单膝跪地,摆出标准的“认罪”态度,但希尔——他只有在第一个瞬间里露出了一丁点“我做错了”的心虚表情,紧接着,他就理直气壮地向身边一指:“他先起头的!” 这种仿若幼童告状的行为令基里曼差点笑出声来,但万幸,他还是忍住了。在他人看来,原体只是维持着不满的神情,略微挑了挑眉:“我觉得西卡留斯说得对,艾奥尼德。与一万年前相比,你最近确实有些没大没小了。” 因为这句话,希尔立刻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在这个空档里,基里曼提出希望西卡留斯能替他传召下一轮会议所需要出席的官员,他好趁着两场会议的间隙“就这个问题和艾奥尼德好好谈谈”。 这项工作随便找个机仆来都可以,因此谁都看得出,基里曼只是在找个理由支走西卡留斯,好跟希尔单独谈谈而已。但这毕竟是原体的直接命令,即便不情不愿,西卡留斯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而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原本看上去蔫答答的希尔立刻恢复了原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汇报: “我想,他们都是受那种教育长大的,原体。”艾奥尼德·希尔做出了他的评估,“这一万年间,您离他们太近又太远,一些观念在他们的脑海中根深蒂固,很可能不是一两个样例在短短一个星期之内能够修正的。” “……我明白。”之前暗示过希尔,令他试图以自己更随意些的态度影响这个时代中“更虔诚”的那些子嗣的基里曼有些伤感,“我只是想着……改变总要有个开始。” “如果我能做得到,我很乐意再次成为‘一场改变的开始’。”希尔的眼神开始乱飘,“但我还有一个不知道合不合适的问题……” “这里只有我们俩,问吧。” “……我以前的时候也像他那么气人吗?”希尔朝着西卡留斯消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觉得我的人缘肯定会比他好!” 基里曼没有再次尝试控制表情,而是放任自己笑了出来。但他没有选择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基因种子。”希尔说,“在彻底转化为亚空间生物之后,我感觉得到——如果能对卡托·西卡留斯在改造时所用的基因种子进行溯源的话,最终会追溯到我。” 希尔使用的措辞虽然温和且客观,但也再度提醒了基里曼,即便他们此时就如往常般平凡地相互交谈,这一切也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境。笑意从原体相较一万年前变得苍老的面容上隐去了些许,他平静的语气中透露着少许怀念:“怪不得我觉得他跟你有点像。” “不好说,我觉得我可没有他那么讨人厌。”希尔有些耿耿于怀,“什么叫‘战团记录中为什么没有留下你的名字’——过了一万年,历史记录会有缺损和散佚不是很正常么?” 基里曼沉默了。 他有些话想问,比如在他进入静滞力场之后,希尔在之后的时光里又经历了什么。他想知道自己曾经最喜爱的这个儿子到底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度过了怎样的一生,又是因何事不得不撒手人寰,与这个燃烧的银河作别。他想知道希尔对自己的一生是否满意,在临终时又是否留有悔恨——但他不敢问。 他在醒来之后曾试图寻找过这些痕迹,但就像希尔本人所说的那样,万年太久,历史记录会有缺损和散佚是很正常的。他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希尔生平的记录,只在一块不起眼的纪念碑上见到过后者被时光侵蚀得模糊不清的名字。 基里曼很清楚,他现在正经历的,是一场大致为期一周短暂的梦境。即便他眼前的希尔表现得与生前一般无二,灵能理事会也在研究后认可了咒缚军的稳定性,但——他依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提起这个话题。这不仅是因为他不确定希尔是否愿意向他袒露那些经历,也是有其他的一些,更……荒谬的原因。 基里曼从来都是相信科学的,在过去,他只认为一切迷信传统不过来源于人对未知的想象,他会阅读它们,学习它们,但这也不过是为了统治当地人民而进行的必要知识储备。然而在他面对自己已死的儿子时,那些有关死者灵魂的传说就会不受控制地盘桓在他的脑海中——“死者苏生”这种事情都已经发生在了他的眼前,他开始不敢确认这些都一定不是真的了。 这些思绪仅在他的脑海中旋转了一微秒,原体便泰然自若地改换了话题:“不如再试试跟他们提一提,《阿斯塔特圣典》也有你的一份。意识到‘优秀的新战术会被添加进圣典’之后,说不定他们能学会放开那本早就过时了的参考书。” “……我不确定。”出乎基里曼意料的,希尔在这时犹豫了起来,“虽然我也觉得他们不顾环境的变化,只知道抱着《圣典》不撒手的行为很蠢,大人。但……” 他的目光飘忽着躲闪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了:“在一定程度上,我能理解他们。在您缺席的那些日子里,《圣典》或许是他们唯一的,能和您‘交谈’的方法了。” 基里曼再一次沉默了,这次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一直持续到西卡留斯磨磨蹭蹭地回到岗位上。 原体必须承认,就像一万年前一样,希尔再次地提出了他所没有思考过的一个角度。但这并不令人感到开心。 咪呜(无了) 原体和西卡留斯开玩笑:“我最大的敌人就是这张纸!” (本章完) 126 就要暖暖! “谢谢你,凯莉亚,不然我估计我得在这些扣子上浪费至少半个小时。” “没什么,姐姐,我目前可能也只能做好这些事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嘛,你成功召唤阿斯克勒庇俄斯这件事不就帮了大忙——还有,说了很多次,叫我立香就行。” 又过了一天,藤丸立香终于在阿斯克勒庇俄斯不情不愿的首肯下获批了一台轮椅,以及出门进行会议或访谈等不过分耗费精力的活动的许可。虽然还是有严格的门禁时间,但至少,一些最重要的工作可以初步展开了。 于是,她得要为此更换一些“帝国意义上的正式服装”——然后她发现,自己目前不怎么听话的手指不太对付得了审判官制服上的十几个扣子。 好在,阿斯克勒庇俄斯告诉过她,这不过是神经失调导致的暂时性末端控制问题,因此她在意识到手指有自己的想法,并再次想起她现在连吃饭都拿不起筷子,只能勉强用用勺子后,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心安理得地当一阵需要照顾的病号。 她没那么高的自尊心。毕竟这玩意儿一不能当饭吃,二不能拯救人类。 深谙“请帮帮我”艺术的藤丸立香立刻喊来了目前很闲的凯莉亚帮忙。感谢帝国审判官制服在基本款式上男女差别不大——意思是下装也是裤子和长靴,即便是她现在这个手脚都不太灵光的情况,也能只凭自己的力量把衣服穿个八九不离十。剩下的细节处理,拜托凯莉亚就能全部做好。 如果索姆尼在的话,他或许会对当事人非要挑选这件“便装”一事做出抗议。很可惜,他不在,所以藤丸立香的歪理邪说开始占了上风:王座特使怎么又不是一种审判官呢?审判官制服怎么又不是一种正式服装呢? 其实严格说来,这套衣服虽然算得上“正式服装”,出去开个会当然可以,但如果是想要在正式的社交场合面见原体,还是有些卡着下限勉强合格的意思。在出席相应的场合时,审判官也应该有自己的礼服。这套衣服也不是索姆尼在闲暇时间里做好、留在风暴边界号上的唯一一套合适的衣服——然而,藤丸立香拒绝和任何一套“女式礼裙”中,内搭、裙撑、礼服上加在一起至少有二百条以上的绑带浪费时间。 她算是再一次深刻的理解了,为什么贵妇人在换衣服的时候需要好几个仆人帮着一起忙前忙后。 反正,以藤丸立香古代平民的眼光来看,这套类似审判官制服的衣服已经足够正式了。之所以说是“类似”,是因为在一些细节的设计上,索姆尼显然自作主张地加入了其他成分:混入了金线的锁边和刺绣,在介于实用与装饰之间的甲片上无意义的华丽雕花,领口的天鹰标志被换成了代表“冠位指定(go)”的纵向相连的两个菱形标志,索姆尼甚至还手搓了一个带防护力场的天鹰吊坠作为配饰,明显是暗示藤丸立香以此代替审判庭的“i”形玫瑰结。 在接受了帝国“颅骨象征人类的纯洁”等一系列略显朋克的审美之后,藤丸立香对这套衣服挑不出什么刺。它肯定不会像真正的审判官身上穿戴的、在私人定制修改之后往往暗藏玄机的制服那样,向她提供多种多样的防护以及辅助。 虽说,这套材料中毫无疑问是布料占大头的制服基本属于空有其型,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西贝货的程度,但对藤丸立香来说,它非常合身,面料挺括,胸省和收腰的尺寸都恰当,坐下之后也不会一下就变得皱巴巴非常难看,就已经足够好了。 ——谢谢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她不需要像真正的审判官那样,要穿这套衣服出去打架。 “可以帮我把权杖拿过来吗?”拽着附近的桌子保持行进路线,缓缓把自己放在轮椅上的藤丸立香对凯莉亚说,“顺便,你真的不考虑和我一起去感受一下气氛?” “……这合适吗?”听得出来,她其实想去,但还是有其他很多顾虑。 凯莉亚从床边拿过了天鹰杖,按照藤丸立香的示意,把它顺进了轮椅侧边本来是应该用于悬挂点滴架的那个位置,“我从来没去过那样的场合,礼仪上——说来把权杖这样挂着真的不会显得太……随便吗?” 已经坐进了轮椅的藤丸立香沉思了一下:“我倒觉得它这样立着会比歪在我怀里看着正式一点……哦对了,顺便一提,如果伱拿着这个权杖,记得不要随便把它递给别人。这个东西作为帝国权力象征,和审判官的玫瑰结一样,是有各种形式的生物认证的。目前在上面登录过生物和灵能信息的只有你,我,还有原体。其他人一旦接触到它都会直接被灵能闪电烤成焦炭。” “?!”凯莉亚大惊失色,“这是这么危险的东西吗?” “换个角度思考,如果敌人已经冲到你面前了,情急之下你也可以把这个权杖扔出去电死一片……不过你到时候肯定会有更好的攻击手段。”藤丸立香毫不在意地说了一些听起来非常亵渎的使用方法,“话说回来,这些都和礼仪课程一样,是需要你在日后慢慢学的东西。如果你作为‘审判官侍僧’出席一两场重要会议的话,需要你应付的也不是很多,只要表现出基本的教养就可以了。” 感谢大奥特拉玛的生活稳定,相应的教育也文明且兴盛。即便相识的时间还不算久,藤丸立香也看得出,作为帕梅尼奥本地平民女孩的凯莉亚,在生活习惯方面上与她本人差不了太多。 “你可以把那边那件袍子套在外面,然后戴上那个天鹰挂坠。”藤丸立香胡乱指点,“到时候你就在我身边站好,自信一点,挺直腰背,一般情况下目光不要乱看,如果有人想要问你话,你回答时就看着他们的眼睛就行。反正你只是去感受一下气氛,习惯一下类似的严肃社交场合,剩下的我会处理。” 总而言之,这两个人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在五分钟后,一个内行人看来一眼假的审判庭侍僧,推着轮椅上同样在内行人看来一眼假的审判官一起,在离开房间之后,静悄悄地从教堂中空无一人的走廊进入了中庭。 来到户外后,就可以明显听见教堂前广场上基里曼演讲的声音。原体雄浑的嗓音即便不依靠扩音装置也能清晰地传到所有听众的耳朵里,喉间的伤口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发声的能力。只可惜,隔着层层叠叠的建筑,这些声音传到藤丸立香与凯莉亚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分辨不清具体的字句了——不过没关系,这可是原体亲自做出的演讲,肯定会有人录音的。 “声东击西,暗度陈仓。”藤丸立香靠在椅背上,仰视着后方帮忙推轮椅的凯莉亚——以她现在神经的状况,不论是手动操作还是神经操作,亦或是动力传感,显然都不够靠谱,因此在移动轮椅的方式上,还是不得不回归最原始有效的一种。 “你看,罗伯特先生在前面演讲,所有人就都聚集到正门的广场上去了,教堂本身也被戒严。现在,中庭到侧门之间的这条路上肯定不会有极限战士之外的人,这也算是兵法在实际生活中的应用。” 想到可以避开堵门的国教信徒和闻讯前来调查的正牌审判官之流,藤丸立香喜滋滋地说,“我们先去找狄格里斯先生,和灵能理事会……是叫这个名字吧?总之和这些为摄政效劳的灵能者碰一下头,等罗伯特先生的演讲结束后,他会来参与下半场会议。另外,出于安全考虑,灵体化的阿周那会一直跟在附近,如果有灵能者觉得不对劲的话,就这样告诉他们也没问题。” 还没学会怎样切换物质宇宙与灵能视角的凯莉亚茫然地朝四周看了看,当然,什么也没看见。自然,她没有意识到——藤丸立香也同样没有意识到,一场微妙的对峙其实正发生在她们的头顶。 有些时候,因为沟通的问题,本该是友方的二者,会很不幸地,在初次见面时将对方当成敌人。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27 职场中不建议和同事躲猫猫 灵体化的阿周那漂浮在半空,面对着教堂结构投下的一块阴影,短暂地陷入了沉思。 虽然那看起来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阴影,但他觉得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他的感官没有为他抓住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是一种隐约的感觉,而对他来讲,一点隐约的感觉也值得他投放注意力了。 在这几天里,他已经阅读过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以及风暴边界号上留存的运行记录,对御主目前到底所处的是一个怎样险象环生的世界有了基本的认知。因此,阿周那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点可能会造成影响的蛛丝马迹。 那个位置上看起来确实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排除,这是否是某种高深的,阿周那暂时无法看破的幻术或者灵能影响。当然,也可能是某种亚空间生物在帷幕后来去时造成的波动,但阿周那认为这不太可能。 泰罗斯大教堂在数日前曾被重构为一座帝皇神殿。现在,即便帝皇的意志已经从中离开,不再由王座上的灵能直接支持整个系统的运转,由于藤丸立香在最初构建的过程中,就将神殿本身与帕梅尼奥的地脉相连,神殿中没有真正缺失能量的魔术架构依然在运行。 虽说在效果上,以地脉供能形成的防护当然比不上帝皇直接远程为它充能时那样,但这一建筑本来就是国教教堂,泰罗斯上的历代信徒都曾以自己微薄信仰之力加持它。聚沙成塔,积少成多,再加上“帝皇显圣”的神迹令当地人对此地的信仰又提升了一个等级,那么至少,这个神殿本身在防护混沌侵袭这一功能上,还是很有保证的。 阿周那不是魔术师,他对两个不同的宇宙中,运行规则不同的神秘没什么兴趣,但他作为神代英灵,在身处其中时,自然能够判断一座神殿是否正在运转。现在他们还在教堂内部,按理来讲,应该没什么混沌侧的亚空间生物,又或者是有害的法术能在附近徘徊。 他的进一步观察没有什么结果,逻辑推论也表示附近不太有可能出现危险。藤丸立香正在逐渐离开附近,向着教堂的侧门前进,阿周那因此暂时搁置了这个问题,将它当做自己神经过敏导致的疑神疑鬼,以灵体的形式离开原地,追上了御主的脚步。 在他离开后,曾被他关注的那一小片阴影蠕动了一下,一只渡鸦莫名从中生长似的浮现了出来。祂于自己超自然的感知中,同样意识到了灵体化阿周那的存在,故而在内心里转过了大差不差的一套心理斗争。祂因此有些犹豫地在几根廊柱之间跳了几次,像真正的鸟类那样在原地抖了抖毛,然后才下定决定,展翅飞在了空中,也追着藤丸立香去了。 泰罗斯大教堂是国教教堂,因此,其本身的规模也很符合帝国习俗——就是说很大。藤丸立香和凯莉亚在计算好的时间点出发,一边走一边聊,慢悠悠地花了二十分钟,才真正走到侧门。她们是很精确地,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五分钟到达的,但极限战士安排好的专车已经就位等待了。 双方之间的寒暄暂且按下不表,灵体化的阿周那在神殿外围再次产生了那种“有什么在看着”的微妙感受。他挪到一个高点上,仔细地四处观察了一番,依然没有找到什么值得注意的目标。这令他感到狐疑,但地面上的专车已经开走了,他必须得赶快跟上。 这个时代,哪怕是民用车辆,在基础设施完备的公路上全速行驶的速度,也足以吓藤丸立香一跳。专车启动没多久,阿周那就收到了来自御主的念话,问他要不要干脆下来一起坐车,空间还很富余。这确实是一个挺有吸引力的提案,但他拒绝了:灵体化的英灵想要追上这个速度也不过是需要稍花心思的事情,何况在灵体化的状态下,他不像车辆行驶需要考虑道路规划,俯瞰的视角也能更好地观察四周。 藤丸立香没有坚持,这正合阿周那的心意——他开始怀疑确实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他们了。在没有确实抓到证据之前,他决定还是不将之报告给御主,但必要的警戒还是得加强的。 一无所觉的藤丸立香就这样被载进了帝国在帕梅尼奥地表的临时驻地里。一旦把视角从摄政本人和他身边移开之后,就会发现,他所统御着的庞大舰队之中到底都包含着多少种类的士兵。她本来还担忧自己乘坐的这辆型号比较凡人的车会不会有点显眼,等到了地方实际一看,类似的载具还有很多。 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这辆车毫不引人注目地滑向了预定的会议地点。在门口准备迎接的甚至是狄格里斯本人,很难形容智库馆长见到缩在轮椅当中的藤丸立香时,那一瞬间的表情—— “哔哔——”藤丸立香本人摆了个否定的手势,以戏谑的态度把狄格里斯马上就要出口的慰问噎了回去,“我没什么大事,但轮椅是租来的,不多坐两天感觉很亏。” 为什么会有人想跟原铸星际战士讲笑话呢?或许狄格里斯脸上从一种微妙的表情转化为另一种微妙的表情的这个过程,可以为这个问题作出解答。 “这不好笑,小姐。”在脑海中权衡了一番之后,狄格里斯还是决定要把这件事的气氛搞得严肃一点,“考虑到您本身的重要性,请务必多珍重一下您自己的身体。” “好吧,不过我没什么大事是真的。”藤丸立香耸了耸肩,在入场的过程中说,“再过一两天其实我就能摆脱这玩意儿(她拍了拍轮椅的扶手),复健个一两周就能和原来一模一样了。但——这个笑话真的不好笑吗?” 她再次靠上椅背,试图仰视凯莉亚的表情:“我的幽默感难道已经不对劲了吗?” 后者评价时目光诚恳:“可能是各地风俗不同。一般我们不太赞成用身体状况开玩笑,不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好吧,看来我不应该和那群蝙蝠待太久。”藤丸立香遗憾地重新坐正,挺直了脊背,“今天的主要议题是什么?战略性的还是技术性的?” “技术性的。”狄格里斯回答,“但我想还是再提醒您一次,灵能理事会中并不只有星际战士智库,还有来自帝国各界在灵能方面有所建树的成员——星语者,导航员,其他一些有经验的注册灵能者,以及审判官。我并不认为会场中可能爆发什么武力冲突,但气氛可能会很压抑。” 藤丸立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感谢提醒。凯莉亚,如果你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话就从后面踢一脚我的轮椅,我会申请暂时休会。另外,阿周那在这期间会作为我的安保措施在附近隐藏着徘徊,如果触动了谁的感知的话,我提前道歉。” ——然而,被提及的当事人并没有跟着藤丸立香一起进入建筑物的内部。灵体化的阿周那依然在外侧的半空中徘徊——他盯了一路,终于找到了那种似有若无的视线来源: 一只非常不对劲的渡鸦落在了建筑物的凸起处。就像任何一只停在栖木上歇脚的鸟一样,它也警觉地环顾了一番四周,在确认没有天敌之后,开始警惕地用喙整理起自己在飞行中被弄乱的羽毛。 这样看起来,除了它的物种类别是否该出现在帕梅尼奥上这个阿周那也搞不清的问题之外,从远方看过去,这只鸟似乎没什么问题。但阿周那可以用自己弓兵的视力担保,这只乌鸦绝对不对劲—— ——就算在万年又万年的时光里,在人为进行干预的情况下,生物进化得再怎么离谱,一只渡鸦的头顶也不应该有五只眼睛。 咪呜(无了) (本章完) 128 鸟类,很多眼睛,这必定是奸奇的阴谋! 藤丸立香很清楚,极限战士智库馆长亲自出门迎接这件事,首先体现了对方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其次,或许也是一种对“接下来的会议过程或许会很艰难”的暗示。 她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没意识到,挑战会来得这么快——意思是,在他们刚刚进入会场,成功落座之后,狄格里斯刚刚才特别提醒过的“星际战士智库之外的其他与会者”,更准确地说,一位帝国审判官,就立刻起立,向着藤丸立香发难了: “恕我直言,她们看起来可不像审判官。” 这位审判官身前的桌面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卷轴与羊皮纸,一个用作会议记录的伺服颅骨悬浮在他旁边。藤丸立香毫不费力地从那堆纸张的最顶上读到了由巨大花体字写就的标题中,表示“帕梅尼奥战役”的两个单词。毫无疑问,他是有备而来。 她有点无奈地向她姑且认为的东道主,狄格里斯智库馆长,投以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没有看她,但是他的声音通过灵能的传递直接在藤丸立香的脑海中响起了: +我必须说声抱歉,海斯廷斯审判官向来对“神迹”之类的事情有些过敏。但,我们本来预定的议题中并不包括对您的身份在任何意义上的质询,这应当是已经被与会者全体认可的共识。+ 藤丸立香不太明显地点了点头——那意思就是,她可以在这方面率先干掉这位审判官的发言权了。那么她不妨表现得……略有攻击性一些。 “您有着符合您职级的好眼力,海斯廷斯审判官。”坐在轮椅上的小姑娘怡然不惧地明褒暗贬,“我们确实不在审判庭中供职。但这套衣服是我们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在尽可能不失礼的情况下挑选出的一套相对合适的服装——毕竟,要是我穿了一身高领主议会的标准礼服与会,那看起来就非常奇怪了。” 要是问她有没有这种衣服的话,是有的。索姆尼做了。要是问她能不能合理合法地把它穿出来的话,是能的。天鹰权杖赋予她的权力大体上与帝国摄政罗伯特·基里曼本人平级。甚至于,如果为了完成她计划中的某一个部分,需要她进入高领主议会的话,那么帝皇会保证星炬厅主持卢修斯·斯洛德立即下课,把席位让出来给她。只是她没有这种需要而已。 命令伺服颅骨解读了天鹰权杖中识别码的审判官一时间说不出话,因为他意识到,仅从法理上来讲,藤丸立香在身着审判官制服时,这一行为是无法构成“僭越”或“伪造权力”等可能的罪名的。这身衣服所代表的权威于她来讲,完全是“向下兼容”。 但,纸面上的权力是一回事,实际操作中是否能将之如臂指使地运用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审判官清楚这一点,并以为自己能够在“实际操作”这一点上打败对方。然而,经历了三分钟的唇枪舌剑之后,他沮丧地发现,会场中的气氛已经开始向对方摇摆了。 在应对过审判官的第一句指责之后,藤丸立香便再也不强调自己手中的权力了。她只是无视掉海斯廷斯的所有指控,重复地提示与会者今日的议题本该是什么,并强调帝国摄政会来参与下半场的内容,建议所有人在上半场所规定的时限内把该解决的技术性问题尽可能地解决完毕。 灵能理事会虽然是从帝国的社会各界吸取成员的,但终究还是为基里曼服务的一个灵能组织。“不应该让帝国摄政浪费时间等待他们”这一观点很快为藤丸立香争取到了绝大多数的中间派,甚至一些海斯廷斯审判官的支持者也开始认为,在一场不完全属于他们的会议中对疑似的异端进行申斥与征讨有些失礼,他们完全可以在更私密些的场合下处理干净一切。 一场原本很可能愈演愈烈的冲突在十分钟内被成功消弭,会议开始讨论原本他们准备在此解决的问题:“神殿”、召唤仪式、咒缚军,以及最重要的,帕梅尼奥战场上“帝皇显圣”这一灵能现象的具体成因,以及是否可复制,或者说,是否可由他人复制。 淳朴的古代村民藤丸立香花了大概两个小时的时间,向灵能理事会尽可能分享了所有帝皇认为在保密范围之外的相关技术。感谢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相关理论基础,对她所使用的“过于麻瓜”的一些比喻也很宽容。上半场会议就这样顺风顺水地结束了,在二十分钟的短暂休息之后,结束了演讲,又在重建中的泰罗斯内部视察了一番的帝国摄政准时入场。 感谢基里曼自己也不喜欢过分的繁文缛节这一点,入场和寒暄的流程都很简短。他的视线似乎确实在坐在轮椅的藤丸立香身上稍微多停驻了一会儿,但他也显然清楚,灵能理事会中存在对这位“帝国圣人”抱有不善态度的派系。某种程度上,他还需要这些有充足动力的反对派帮他找出藤丸立香背后可能藏着的一些不恰当的真相,因此他没有在这个场合上对任何一方显现出偏颇的态度。 会议本该就这样平稳地继续下去,但基里曼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注意到,他的智库馆长在表情中微小的细节上微妙地呈现出了一种“备战”般的状态。紧接着,藤丸立香也突然抬头看向了会场的天花板——显然,就算不需要灵能也可以从她的神态中理解到,她实际上是想透过天花板看到建筑之外发生的某些事。 在下一个瞬间里,更多的理事会成员表现出了“感受到某种异状”的态度。会场中的参与者开始向摄政本人聚拢,意图构建起一个灵能上的防御工事——但没有人成功地施展出了法术,因为在这个瞬间里,整个建筑物都剧烈地震动了起来,仿佛遭到了敌军的炮火直击那样。 一些灰尘在这种震动中落下,厚重的房顶连同天花板一起被显而易见的外力凿出了一个洞。破损的建筑材料稀稀落落地从上空摔下来,万幸没有砸到任何一个人。连同这些碎片一起落下的,还有一支没有锋锐箭尖的白色箭矢,以及—— “嘎——” 一团大概是某种黑色鸟类的……东西,顺着洞口跌跌撞撞地飞进了会场。它乍一看很像是渡鸦,至少它有着类似的黑色羽毛以及差不多大小形状的体型——但所有人都见到了它扑腾着翅膀、炸起羽毛向四周威吓的样子了:没有任何一只正常的鸟类该在头顶上已经有了有五只眼睛的情况下,依然还在翅膀下的羽毛中隐藏着无数闪着红光的眼球的。 这副尊荣,当然立刻令在场对恶魔学有相关了解的灵能理事会的成员们,立刻产生了许多种不好的联想。反应更快的那些已经当场举起了自己的法器开始念诵咒语,乌鸦本身则“嘎嘎”大叫着,似乎正试图撕开帷幕好遁入亚空间。 而此时,受限于没经过任何改造的身体硬件,不得不比在场的其他人都慢半拍的藤丸立香终于做出了反应:她在过分的惊讶下甚至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想都没想地以帝皇的灵能激活了手上的令咒,对着那只怎么看怎么既邪恶又亵渎的乌鸦大喊一声: “科沃斯·科拉克斯!” 这是命运召唤系统所提供的令咒本身没有的用法,但它却恰好能够成为另一种性质相近的法术的载体。在灵能者的视野中,泛着金光的细线在转瞬之间被连缀到了那只乌鸦的身上,令人吃惊的是,这看起来就很不正常的生物并没有因此收到什么伤害。 但祂确实在不满的大叫声中,挣扎得更厉害了。 咪呜(六点)。 咪呜咪呜咪呜…… (本章完) 129 社恐鸦鸦不想见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难用客观的视角来形容——主要是因为,在亚空间能量的影响之下,每个人在这段很短的时间里“看见”的东西都各不相同,因此,很难找到一个真正的“客观视角”。 对基里曼来说,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两秒钟内:那只“乌鸦”身上的羽毛一下子膨胀了起来,仿佛要挣脱什么东西一般胡乱地四处飞舞。几乎转眼之间,哪怕是原体的眼睛,也没法分辨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四处乱飞的到底是一只乌鸦,还是许多只乌鸦了。 灵能者们的惊呼紧随其后,这似乎表示在基里曼的感知之外又发生了什么别的事。他搞不清楚这个瞬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藤丸立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下子推回到了轮椅里,而悬浮在半空中的那一团羽毛就像是被漩涡卷进深水当中一般,从现实宇宙中消弭于无形了。 有那么一个刹那,基里曼觉得,那些四散的羽毛似乎聚合成了一个大致的人形,一股毫无疑问,属于他兄弟的忧郁目光从中向他投射了过来。基里曼不确定,就算是对原体来说,那个刹那也太短了,他实在不能肯定,这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他的错觉。 随着一点金色的光点,持弓的阿周那凭空浮现在了藤丸立香的身边,气势汹汹地提问:“要追吗?他应该没有走远。” “别了吧。”藤丸立香盯着自己左手背的令咒上缓缓沉寂下去的那点金光,又翻过手掌,对着其中莫名被“剩下来”的一根漆黑的羽毛若有所思,“首先,亚空间之内作战我们不占优势;其次,不如给他一点时间自己缓缓……从契约中传来的一点点感觉里判断,他可能被吓到了。” 在阿周那颔首,并重新化为金色的光点消失的同时,基里曼清楚地意识到,这场会议中不会再继续讨论他们原本定好的议题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帝国摄政以洪钟般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询问,“你刚刚说,‘科沃斯·科拉克斯’?” 后面这半句是单独对着藤丸立香的方向发问的。现在的基里曼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发怒,这把轮椅后面的凯莉亚吓出了一点细小的呜咽,但藤丸立香可以意识到,他只是在以此掩盖自己内心实际的复杂感情而已。 因此她丝毫没有担忧,只是平静地回复:“是的。第十九原体‘科沃斯·科拉克斯’……我相信刚刚的那个就是他,或者至少是他的一部分。” “你为何能如此确定?” “因为‘名字’成功建立了‘契约’。虽然是单方面且不牢固的,但‘通路’确实成立了一瞬间。”藤丸立香一边回答这个问题,一边显然地在思考其他事情。 在原体的眼中,凡人就是这样。一旦开始一心二用,神思不属的迹象就分外明显:“这个事实证明,他确实承认‘科沃斯·科拉克斯’是他的名字,帝皇的灵能也没对他造成真正的伤害。虽然紧接着,他就处理掉了这个我单方面构建的链接,逃进了亚空间里,不肯出来跟我们说话,但我觉得这些也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身份了。” 基里曼不能接受这种说法:“但是那看起来完全——” 他自己停住了。他想起万年来,帝国内部都几乎没有关于科拉克斯的任何记录,仅存的那些也大多只是些捕风捉影、语焉不详,看起来就可信度存疑的信息。如果这是因为科拉克斯一直待在亚空间里,已经适应了那其中的环境…… “科沃斯先生显然已经……”对于帝国摄政的未尽之言,藤丸立香明显有确切的答案,但她的眼神在灵能理事会中的其他成员上乱转,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该往下说。 “说下去,我需要知道。” “这涉及了一些一万年前某个实验室中的秘密……”藤丸立香思考了一下,在此处运用了一些曲折的暗示,“我作为难得有幸看过相关设计图的人会知道,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在这里说出来。” 对于之前曾在狮鬃号上与她(和科兹)会面,经历过三个小时左右会议时间的基里曼和狄格里斯来说,在与“原体”相关的话题中由藤丸立香提到“设计图”这个关键词,自然就暗示着,其中包含一些与原体本身构造相关的最高级机密。整个银河中有权或者能够知晓相关知识的人都屈指可数,这确实不是可以在公共场合谈论的问题——哪怕灵能理事会的成员在某种程度上都能算得上基里曼本人的亲信。 “……我明白了。”基里曼有点不太情愿地暂时放过了这个话题,“我会在近期空出时间,特别向你咨询这个问题。” “与外观上的变化相比,或许我们更应该关心一下他目前的精神状况。”藤丸立香有点不安地将莫名出现在她手中羽毛放在桌面上,把空出来的两只手插在一起,随后握住,放在自己大腿上,“万年的时光不可能没有在一个人的身上不留下丝毫痕迹,何况,那是在亚空间中的一万年。” “但我们没办法找到他。”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藤丸立香盯着眼前纯黑的“鸦羽”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对基里曼表示,“但……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其他的事情。” 基里曼有点生气了:“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找回一位可能失落在亚空间的忠诚原体还重要吗?” “我觉得科沃斯先生本人会对‘失落’这个词有点意见但——”本想再多说两句俏皮话缓和一下气氛的藤丸立香,在帝国摄政的怒目而视下屈服了,“好吧……我担心的是我带来的那一位。” 这两个话题看似毫无关联,基里曼要反应一下才能想起,她指的是康拉德·科兹。 短暂的思考没有在他的反应上造成可见的影响,在他人眼中,帝国摄政立即流畅地回复:“他被关押在轨道上。一切都很正常。” “我不好说。”藤丸立香忧心忡忡地说,“他会被乖乖关起来就已经很不正常了。但目前我更担心的不是这个。在亚空间里,帕梅尼奥的地面和轨道上或许相隔得不远。即便现在一切正常,我们也没法保证接下来也会一切正常——伱懂我的意思吧?” 基里曼短暂地陷入了沉思:从刚才发生的事情看来,科拉克斯显然是在一定程度上拥有从帷幕后干涉现实的能力的——虽然强度有待考证,但至少所有人都见到了那只乌鸦。如果叫科拉克斯发现了暂时被关押在加拉坦星堡中的科兹的话…… 说实话,基里曼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但他可以肯定,如果无人干预的话,这个场面绝对不会以和平的状态收场,连带损害也必定会无法计数。 “暂时休会。”在以原体而论都很短暂的权衡后,他当机立断地如此下令,“我现在得立即回到轨道上去。狄格里斯,藤丸立香,你们也要和我一起。” 咪呜(无了) (本章完) 130 很难受,不知道这章该叫啥 藤丸立香对帝国军用交通的评价是:很极限。 这不是在玩“极限战士很极限”的回文梗。在半个小时内从帕梅尼奥地面抵达远地轨道上加拉坦星堡内的过程,对她来说,完全相当于某种非常令人不适的极限运动了。藤丸立香不好确定,她现在感觉非常恶心是因为从地面到马库拉格之耀号的那段穿梭机旅程,还是因为从马库拉格之耀到加拉坦星堡的亚空间传送——但反正,她觉得自己快吐了。 考虑到接下来要路过一大群不知所谓的蝙蝠,然后再面对一个精神不稳定的原体,藤丸立香认为这对凯莉亚来说还是有点早了,就没带她一起上来。目前帮她推轮椅的人因此变成了阿周那,而这个队伍中的成员,除开她自己,阿周那,智库馆长瓦罗·狄格里斯,以及不知该评价为气势汹汹还是忧心忡忡的罗伯特·基里曼之外,还多了新星战士战团长巴丹·多瓦罗,以及一小队禁军。 这个异常重量级的阵容也没能提升他们在这段路上的体验感。加拉坦星堡的设施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里面关着的东西——当不得不在一个区域内集中关押着五千余名午夜领主的时候,不论是谁,想要通过这个区域时,体验都绝对说不上好。 加拉坦星堡是一件自大远征时期遗存下来的出色战争引擎,是一座能够在虚空之中行走的城市,但不是一座专门用来收押犯人的监狱。新星战士战团长巴丹·多瓦罗虽然成功将所有的囚犯都看管了起来,可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在另一些细节的问题,比如该如何隔绝囚犯与囚犯之间的沟通,或者阻止他们对走廊上经过的任何人大呼小叫这类的事情上,就处理得有些不尽人意了。 事实上,目前尚未有任何一个午夜领主主动尝试越狱,这件事以加拉坦星堡目前的收押条件来看堪称奇迹。 “我很抱歉,大人。”多瓦罗战团长对此有些尴尬,但这已经是他目前所能处理的极限了。在圣典的拆分之下,仅凭新星战士的规模是无法轻松看管五倍于圣典团人数的囚犯的,同样暂时驻扎在星堡上的灰骑士、死亡守望,甚至一部分凡人士兵与军官都为此事而发动协调了起来,然而其中的错综复杂的沟通、调度与安置等环节,则注定了这件事不会在短短几天内被处理得完美无缺。 “我能理解,巴丹。”帝国摄政在四周以低哥特方言、高哥特语,甚至变样走音的诺斯特拉莫语叽叽喳喳着抱怨、侮辱乃至人身攻击的噪音中回复,“我请你再务必这样坚持半个月,等到机械教的那些人完成了他们的工作,我们就有多余的舰船来对这些囚犯进行分流了。” 这可能是在说帝国正在紧急修复在与瘟疫舰队的冲突中造成损伤的舰船,也可能是在说机械教正在清理并评估被这些午夜领主们开过来的那些破烂——藤丸立香无意在有人愿意照管这堆烂摊子的前提下继续探究其中的细节,她现在只觉得周围不仅在胡乱嗥叫,甚至还在用力拍门板的午夜领主们很烦人。 就在她决定为此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她的轮椅不引人注意地稍微晃了一下。完全从她的表情上猜出了她在想什么的阿周那平静地低声提醒:“注意格调,御主。给这些人一个教训其实并不是您的工作,您也没必要自降身份以这种方式达成目的。” “我觉得我骂得赢。”藤丸立香小声回复时的语气中甚至有点遗憾,“而且我真的很想嘲笑他们中一些人的诺斯特拉莫语发音。” 在万年前,自诺斯特拉莫这个星球自康拉德·科兹下令击发的炮火中毁灭起,诺斯特拉莫语就已经成为了一门死语言。除开午夜领主一系的战帮选择将这种语言作为军团文化的一部分流传下来,甚至将它和权力啊身份啊之类的东西挂上了钩,因此夜之子都多少懂得一点之外,万年后的今天,整个帝国中会说这门语言的人都屈指可数,遑论读写。 ——作为在幻境中被迫实操而锻炼出的诺斯特拉莫语骂街高手,藤丸立香只觉得,这些几乎没有语言环境,完全是在半瓶子咣当,根本不理解这门语言中本身应有的复杂且诗意的隐喻,甚至在发音上都分不清/t/、/ts/和/tz/的后生仔们,实在是不行。 但这句话同样也引起了帝国摄政的注意。话音刚落之际,罗伯特·基里曼非常不赞同的视线立刻宛如实质地从藤丸立香头顶上砸了下来,后者不得不缩在轮椅里偃旗息鼓,重新换一个话题: “说来,这些午夜领主来的时候总共该是有多少人?”她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以示自己是在对在场的所有人说话,“如果他们确实带来了如预言中的那样一支舰队的话,其中的乘员肯定不止这些人。” 巴丹·多瓦罗转过头来对她怒目而视,似乎想斥责一些“不该问的别问”之类的话,但在他真正出声之前,基里曼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只论变节星际战士的话,约在四万九千到五万五千之间。”他们在逐步接近这段走廊的尽头,与关押着康拉德·科兹的特殊监牢越来越近,“现场非常混乱,我们目前没有太多时间与资源来让这个数字更精确。” “……我明白。”在得知了这个数字之后,藤丸立香也开始显出忧虑的神色,“这比我预测的还要差……” “你的预测?”基里曼反问。 “我本以为是两万五千到三万。”内心中权衡了一番,最终选择无视掉新星战士战团长不快的目光之后,藤丸立香回答,“我首先知道了结果,对过程也有所猜想,那倒推问题本身本该是不困难的。但这个数字还是超乎了我的想象。” 怪不得康拉德又开始自闭了。她一边叹气,一边在心里想。 午夜领主们嘈杂的声音随着一行人的前进而渐渐被抛在身后,他们开始顺着一段螺旋向下的阶梯行走。藤丸立香的轮椅在此处被激活了反重力模式,而基里曼所关注的,显然是另一个重点:“你‘对过程有所猜想’?” “毫无疑问,康拉德在这件事上不加节制地利用了他自己的本质,以及原体与基因之子之间的灵能联系。”藤丸立香回复,“除开‘不加节制’之外的部分,这是我们在最开始时就计划好的一种对策方案。但我确实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加节制’。” 基里曼回想起了报告中提到的,许多确实出现在了午夜领主舰船上,却无法合理地以科学解释的现象,强压下自己心底的不安:“你的说明让这件事看起来更像某种亚空间邪物在作祟了。” “但,原体的本质基本可以约等于亚空间次级神,这是很确定的事,尤其是,那还是康拉德。”藤丸立香丝毫不顾周围所有人投来的各种目光,毫不在意地说着一些机密性的问题,“以他的精神状态,在激活本质之后搞出来的现场看起来既混沌又恐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帝国摄政有些无奈地提醒:“你得注意点,这不是应该被轻易提起的事实。” “我有看场合嘛。现在这里只有我们。”藤丸立香理直气壮:“你跟我跟狄格里斯智库馆长还有禁军显然早就对此心知肚明,阿周那不算,多瓦罗战团长则很有必要知道他目前负责看守的到底是个什么。具体来讲,就是康拉德之所以能被关在这儿,是因为他暂时还没升起逃走的心思——说起来,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越往下走,气温越冷了?” 这是其他人都没注意到的变化。这点气温的改变对原体、禁军,阿斯塔特以及从者都没有丝毫影响,因此不引人注意。但当他们决定查看一下气温的时候,的确发现,这里的体感温度要比更上面低了两摄氏度。 “星堡中的恒温系统没有出故障。”在一秒钟内,便要求动力甲,以自己本身权限进行了查询的多瓦罗战团长非常确信,“这一区域的温控系统已经加大了功率输出,但气温依然下降了。” “这是灵能现象。”智库馆长的双眼中微微亮起了幽蓝色的光芒,“我感受得到亚空间的波动。” 藤丸立香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纠结。气温还在下降,而且速率越来越快。她因此向着下方忧愁地看过去,长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我过来了。” 咪呜(豹毙,但是六点) 硬写的,很难受。下一章也可能看着很难受,但豹已经豹毙了(海豹做不到啊——) (本章完) 131 怎么会有原体自闭变成史莱姆啊 开启了反重力模式的轮椅载着藤丸立香一马当先地向下漂浮,很快,从她口鼻之中呼出的空气就在骤降的气温下被吹成了一团白雾。 +我确实是来找你的。康拉德。但我也不是很想在跟你见面之前,就因为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而不得不重新开始卧床。+ 她试着通过契约的联结向对方传递念话,但没得到什么有效的回复。气温下降的速度似乎变慢了,又似乎没有,恒温系统再一次加大了运作功率,藤丸立香能听见附近的风道呼呼吹出暖风的声音。 她一路飘到了整条路的最底下,甚至把本该推着她走的阿周那都甩在了后面。守卫在康拉德·科兹囚室门口的,有点出乎意料,是两位如临大敌的灰骑士。她用自己不大灵光的手指控制轮椅歪歪扭扭地停下,想要向他们请求“打开囚室的门”——但一张嘴,她首先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 那个瞬间里,藤丸立香是绝望的:完了,这下要被阿斯克勒庇俄斯按住强灌热姜水了!医神很属意这个从中国英灵那学来的偏方! 就在她本能地因为打喷嚏而捂着脸的时候,本也不太可能被甩开多远的其他人几乎同时抵达了这间被复杂的机械和灵能法术同时控制着的大门前。帝国摄政以威严的声音下令开启囚室、提审犯人,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陡然拔高变得尖锐的女声怒吼就打断了他: “康拉德·科——” 藤丸立香甚至没来得及喊全始作俑者的名字,就已经被一片莫名出现的黑暗“拽住了”脚踝,拖下了轮椅,整个人在转瞬间被同样的黑暗吞噬。 这里的灵能防护是由灰骑士布置的,即便是临时措施,本也应该足够严密,但空荡荡的,因为反重力模式启动而依然漂浮在半空中孤零零旋转的轮椅,则明确地提示了所有人:这或许是一个能困住大魔的防护结界,但对于一个理解了自身本质的原体来讲,还是不太够看。 “……她没事。”隔了两秒后,阿周那突然开口,“我的御主通过念话告诉我,她现在一切都好,只是被午夜领主原体拽进了他的囚牢里而已。他似乎想要和我的御主单独谈谈。” 换一个场景或是手法,基里曼或许还能有限度地同意执行这个“单独谈谈”。但现在,他只是铁青着脸色,再一次强硬地向驻守于此的灰骑士们命令:“把门打开!” —— “冷死了!”藤丸立香不满地大叫着,跌跌撞撞地钻到了房间里显然没被用过的床上,很不客气地拽了一块平平整整大毛毯的一角,把它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空气是冷的,毛毯自然也是冷的。藤丸立香依然在毛毯里打颤,但她相信,这不会再持续很久了。科兹在达成了心愿、停止捣乱后,因过度汲取亚空间力量而导致的降温现象便缓缓平息,努力运作的恒温系统应当很快就能让房间内的温度回到正常的水平上——等一下,仔细一看,这间“牢房”的待遇还挺不错的。 依然在发抖的藤丸立香在通过念话、简单将自己的现状告知了阿周那之后,就开始四下打量这个房间的陈设。这里有床,有书桌,有椅子,甚至有一个单人小沙发和小茶几。所有这一切都是原体尺码,典型的马库拉格风格样式,令人毫不怀疑是基里曼从自己的库房里掏出来放在这儿的。 只可惜很显然,这些来自兄弟的照顾并没怎么让康拉德·科兹领情。整个房间里最可怜的是那只布艺小沙发,它应该原本是有一个以鲜亮的蓝色为底色的优美外衬的,但现在,它已经残破到连藤丸立香都不敢认上面的印花具体是什么了。 失去了坐垫表皮的限制之后,弹簧自由地从上面伸出了螺旋形的尖头,白花花的填充物也显然曾经四处飘飞过,而现在,它们只是安静地趴在以沙发本身为中心的地面上,像一层薄薄的雪一般,一动不动。 剩下的家具上也程度不等地遭到了科兹尖爪的破坏——不是梦魇斗篷上的那一对闪电爪,而是他自己的指甲。整个房间中看起来就仿佛是被什么大型猫科动物蹂躏过一番似的,唯一勉强逃出生天的,大概算是床。起码上面的被褥毛毯之类的东西还算整齐。 而藤丸立香之所以能把整个房间都看得这么清楚,还是得归功于科兹本人没有遮挡她的视线——具体来说,他现在“有大概一半不在这个房间里”。 “虽然亚空间实体都非常唯心,但我不觉得心情不好还会有这种副作用。”裹着毯子坐在床沿的藤丸立香低头对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如此说,“我的评价是你开始掌握要点了,但你就是不肯用在正地方。” 考虑到整个房间的家具都是原体的尺码,她坐在床沿的同时双脚悬空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同寻常的是,在她悬空的双脚下方附近的地面上,一团黑到几乎完全看不清细节的粘稠流体正在犹豫着徘徊。 ——确实开始掌握要点,学会了该怎样把自己的一大半卡在亚空间里,另一小半以本质的形态,在不需要拘泥于现实宇宙中所必须的形体的前提下行动的康拉德·科兹,缓缓从那一小团黑色流体中“生长”出来。 这好像是藤丸立香第一次见到他按照预设,如此从无到有地构建出自己现实宇宙中的躯壳。按理来讲,在科兹终于搞清楚“灵基”这个来源于异世界的概念到底是什么东西之际,藤丸立香是应该鼓掌夸奖一下这位心理年龄绝不超过五岁的原体的。但看着他顶着一张沮丧到无以复加的面孔冒出来,藤丸立香的这句话就实在夸不出口。 一方面,现在这么夸从气氛上来看有点阴阳怪气的嫌疑;另一方面,科兹这个人,怎么说呢,脑筋有点不大对劲。 “我搞砸了。”科兹仿佛默认藤丸立香完全了解前因后果那样,没头没脑地说,语气沉痛且沮丧,“我原以为这件事很简单,原以为我清楚我该怎么做。我知道损失可能会超出预期,但我还是自顾自动了手。但在这件事进行的过程中,我才发现我有太多不理解的地方,事情本身也迅速地脱离了我的控制。” 换一个人来,或许就要对一位原体的倾吐与忏悔而心软了。不明就里的人会在这里说些例如“你已经尽力了”、“把这当做一个不太好的开始,它终究还是一个开始”之类的话来安慰——但藤丸立香不。 “是啊,你搞砸了。搞砸得超级狠,我想都没想过你能把事情搞成这样。”裹着毯子的小姑娘恶狠狠地说,“五万多个人最后只剩下五千多个,你是根本没有‘刹车’这个概念的吗?” ——对于康拉德·科兹,如果他自己都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事,那么在这种时候,去宽慰他反而会产生反效果。这种时候,不如直接顺着他的意思把他骂一顿,然后再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才更能令他接受。 “……” 原体似乎想申辩什么,但他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看来至少这一次,他自己也意识到,他的诡辩站不住脚了。这令藤丸立香感到有点欣慰,但她没有把这一点表现出来,而只是佯做气冲冲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铺: “你坐下来讲话,我不想把头抬得那么高——脖子很冷。”她这么说,顺便又把自己往毯子里缩了缩。 在等着科兹磨磨蹭蹭地在同一侧的床沿落座时,藤丸立香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希望这次“心理治疗”一切顺利吧。 咪呜(豹毙) (本章完) 132 旁敲侧击的话题容易跑偏 “我说得残酷一点:事情已成定局,你现在后悔也没用。死掉了的那些人就是死掉了,我不会帮你找借口把这件事正当化的。” 裹着毯子的藤丸立香这样说。坐在她身边的科兹显得没什么精神,而且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但他显然在听着,因为他很迅速地给出了对于这句话的回应:“我不认为我需要这个。他们都在自己的生命中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从客观的视角来看,我不认为他们应当活下去。” “但是,你在使用什么标准进行审判呢?”一眼就看出这人在嘴硬的藤丸立香毫不容情地追击,“如果伱自己也认同这个进行审判的标准,那为什么你现在却又明显后悔了呢?你如果认为他们确实该死,可为什么又把这件事的结果称之为‘搞砸了’呢?” 在灵能现象的强度减弱后,气温很快在加拉坦星堡内部的恒温系统作用下回升了上来。藤丸立香觉得她才刚刚把毯子捂暖,四周的温度也很快变得宜人了。 科兹张了张嘴,很明显是想说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这话题对他来说太过难以启齿,但如果不讲出来却又如鲠在喉。若是让他自己来评判,将之向可信的他人倾诉看起来非常软弱,但难道就此假装问题不存在,就不是另一种怯懦的行为了吗? 他就这样自己和自己左右互搏了两秒多钟,对原体的思维速度来讲,这几乎就已经是一个世纪了。而藤丸立香就那样裹着毯子仰脸看着他,以此很明确地暗示,如果科兹不作出哪怕一丁点回应的话,她就不会让这个话题继续往下前进。 于是,在科兹的一个世纪过去之后,他很艰难地开口——并非直接询问他想问出的那个问题,而是想方设法地将之迂回了一个角度:“你从前就没有遇到过类似的问题吗?比如必须杀死一些你其实不想杀的人……之类的?” 藤丸立香眨了眨眼睛,几乎没停顿地回答:“当然有,毕竟我很少‘想要杀人’嘛。” 她把这句话说得很轻松,但其实,她也在本能地试图把许多更沉重的东西隐没在这个被模糊掉的重点之下。在提到这个话题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别让气氛被搞得太严肃”,但她又转念一想,意识到,她似乎正在推进一个“应该非常严肃”的话题。 意识到这一点后,藤丸立香不得不又花了一秒钟重新整理思路,然后开口,决定在自己之前轻飘飘的回答中加入一些细节:“就像是电车难题那样啦,是我们那个年代有名到玩烂了的一个伦理学问题。大致上就是‘五个无辜的人被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立刻就要将他们碾压致死。站在路边的你可以选择扳道闸,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但如果你这么做了,正在另一条轨道上作业的工作人员就会死。’这样的前提,然后询问到底该不该在这里扳道闸。只要我还在做类似与‘拯救世界’的事情,那不论怎么说,都少不了要做这种选择吧。” “那你会怎样选?”话题本身已经偏离了科兹最初的预想,这是他不直说而选择旁敲侧击所必须承担的后果,但同时,他也确实想知道藤丸立香会怎么处理她自己口中的这个问题,“我们都清楚,你当然会选择造成的伤害更小的那一种选项。但,你该怎样在这种‘双输’的局面中说服自己,这一行为是正确的?” “不要问这种没有结果的问题。在这个困境中,不存在完全正确的‘道德行为’。”藤丸立香评价,“只要你做出选择,就意味着会有人因为你的选择而死——包括在道闸边上选择‘不作为’也同样。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剩下的问题就好解决了:既然不论怎么做都会成为罪人,那至少还是从功利的角度上,选受损最小的那个选项吧。” 这是科兹此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在他的概念中,放弃一个人,救下五个人显然是更有效率、更合理,因此也更正确的选择。他在提问时很清楚,非常重视“个体的生命”这一点的藤丸立香同样会选择为拯救多数而放弃少数,但他没想到,对方虽然做出了如他所想的选择,却否定了这一行为的正确性。 “这种想法或许对你来说有点难以理解,毕竟你是作为‘审判者’而出生的。”藤丸立香评价,“帝皇在赋予你执行审判所必要的知识与判断力的同时,也相当于给予了你相应的权力。如果将在执行这种权力时的你看做一整个法院而非一个单独的个体,那么你的‘审判’本身便毫无疑问,是有帝国这个庞大的政体进行背书的正当行为。当然,这只是个概念上抽象的比喻,放在实际中并不能说明什么,你在执行的过程中太过功利主义也……啊啊啊我到底在说什么我自己也搞不明白的话啊!” 藤丸立香在气愤与羞赧之间让自己整个钻进了毯子里。 这本来是个她在幻境里思考过的问题,她是认真想要找出康拉德·科兹作为“审判者”却失职的症结所在的。但那时候,她有着原体级的思维能力,她的确找到了一个她觉得正确的结论,如果要让现在的她来尝试有条理地将之重新推导出来,那么这个混合了伦理学、法学、哲学,甚至心理学等社科类学科的复杂问题,凭她只有中人之姿、平平无奇的脑子想要将之理顺,还是有点太困难了。 “总而言之,我想表达的结论是:想要手上干干净净地完成自己的一切目标是完全不可能的!”少女的声音从毯子里闷闷地传出来,“难道你以为‘饮罪者’这个称号只是在‘啜饮他人的罪恶’吗?其中当然还包含我自己将会为了目标所犯下的一切罪行!不谨慎的思考,鲁莽的行动,没必要的伤亡,因我的命令而产生的这些东西当然也得由我自己承担下来!换成是你当然也一样!” “……但这好难。”科兹有些茫然地说,“我第一次发现,想要面对自己审判而出的结果也这样难。” “正确的事情往往都比较难。”藤丸立香重新从毯子里冒出头来,“我很高兴起码这次你没有一声不吭地就选了‘更简单’的那个选项,而是来向我抱怨这件事到底有多难。但我也只会提醒你,你是原体,不论你想不想,你都是目前剩下的那五千四百多个午夜领主的基因之父。你有责任继续引导他们,教授他们正确的处世之道,提供给他们变得更好的一个选择——至少如果是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会这么做。” “可是因为我的过失而死去的那些子嗣呢?”科兹终于鼓起勇气,将这个与他最想问的问题勉强贴了边的句子问了出来,“我该拿他们怎么办呢?” “记住他们。记住这一切,然后引以为戒,不要再制造类似的后来者。”藤丸立香的回应堪称冷酷,“想要纪念他们还是想要唾弃他们都随你,但要记得,他们死了,而你还有其他的、活着的子嗣。过去的事情不论好坏,都已经成了定局,死者已矣,能够与世界互相影响的只有生者。他们或许是你该背负的罪业,但不应该成为阻碍你继续前行的枷锁。” 这是相当不留情面,也因此相当直白的回答。科兹显然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他还在继续犹豫着什么。藤丸立香倒是很愿意等他攒够勇气,将那个一直不肯问出来的问题诉诸于口,但可惜的是,门外的人不愿意。 在康拉德·科兹再一次准备开口的那个瞬间里,总算在一片机械运作的沉重隆隆声中开启的大门,成功把他已经送到嘴边的句子噎了回去。气势汹汹地带着人进了门的罗伯特·基里曼稍微扫了一眼陈设、确认藤丸立香没什么大事之后就开始对科兹厉声训斥——之后当然引起了一些包括肢体冲突在内的鸡飞狗跳。 总而言之,这些事相较起来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康拉德·科兹终于还是没能成功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他到底该怎么处理那些子嗣们无条件地向他投射来的爱? 咪呜(六点) 还是硬写的,其实咕哒想对科兹表达出的意思是“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我知道我表述得很拉…… 这个时候就开始恨咕哒为什么是个日本人,妨碍我直接引用道德经(哭哭)。 (本章完) 133 帝皇!你算计我! 没被带到加拉坦星堡上的凯莉亚,正抱着刚刚被自己披在外面的袍子,走在风暴边界号内部。 虽然在回航之后同样必须要执行消杀程序,但与帝皇幻梦号相比,风暴边界号有一个显著的优势:它更小。即便是算上那几乎已经异界化了的,与整个船只从外面看上去所应该有的容积相比大到过分了的内部结构,它与帝皇幻梦号相比,依然压倒性的小。 小就意味着需要进行消杀的工作面积更小,同时也意味着风暴边界号更不引人注目。在机械神教的工程设备、机仆、技术神甫,乃至贤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帝皇幻梦号上,并因为各种奇怪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的同时,风暴边界号上的工作已经成功地在两天之内,由阿斯克勒庇俄斯和阿周那主持完成了。 总而言之,目前的风暴边界号已经干干净净地回到了泰罗斯大教堂的中庭里,里面除了消毒水的气味明显了一点之外,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变化——又或者,一些“值得一提的变化”发生在了凯莉亚所不清楚的地方,因此,她无法指出这些部分。 不提那些没影的事,只说现在,凯莉亚准备把这件她根本没穿多久的袍子重新放回衣橱挂起来,再重新收好带有防护力场的天鹰坠饰,最后回到分给她的那间房间里,好好休息一下。前不久的会议中,因为真正有冲击性的部分都是冲着藤丸立香去的,故而对她来讲并不是特别耗神——但她依然实打实地在原地站了两个小时,休息还是必要的。 要说她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了什么,那好像也没有。除开最开始的时候被审判官吓了一跳,快结束的时候被莫名其妙的乌鸦和发怒的帝国摄政吓了一跳之外,她好像也没能从这场会议里得到什么。 藤丸立香带她来的时候说,让她“感受一下这种正式场合的气氛”,但她不确定自己有从这个“正式场合”里感受到什么藤丸立香希望她感受到的气氛。她也很努力想要听懂会议中的主要议题,但纯技术性的东西对她这个连门都还没入的未注册灵能者来讲还是太难了。 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做得怎么样这件事,实在是很折磨这个被夹在“已经不能算是完全的孩子,但也够不上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之间的青少年。凯莉亚唉声叹气地抱着衣服往储藏室里走,路上还想着:至少这一点工作,她还是能做好的。 风暴边界号里现在没有什么人——意思是,没有索姆尼,没有科兹和他的午夜领主,也没有藤丸立香。能被实际看见的“活人”可以说是一个没有,但走廊上也不能说是完全空荡荡的。作为已经觉醒能力的灵能者,即便大部分能力被暂时封印,凯莉亚的灵感依然比常人稍强些。这令她时常能够感受到走廊上的一些没有形体,但确实存在的某种东西经过。有的时候,类似的东西也会变成一块模糊的人形黑影,这时候他们能对现实中的物品做出影响。 藤丸立香曾经告诉过她,这是正常现象。这些灵体基本上是与阿斯克勒庇俄斯(当时她还只认识这一位英灵)相类似的存在,如果只是正常在船上生活,不需要费心做什么就能和他们相安无事。但对于自己的感官没法确切地认知到的东西,凯莉亚还是会本能地觉得有些害怕。 而且不知为什么,今天这些看不见的灵体似乎比往常更加活跃一些。 比起四处游荡的灵体和影从者,显然还是藤丸立香的卧室护卫队更令凯莉亚感到放松。哪怕它们也会在墙角探头探脑,突然之间冒出来吓人一跳,但平均而言足够可爱的外形已经赢了太多。 但今天里,凯莉亚也觉得不太对:哪怕她也才上船居住没几天的时间也能看出,由小库领头,好几个活着的玩偶一起在走廊里仿佛在寻找什么的样子,显然是一种不够寻常的景象。 “你们在找什么?”她在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对玩偶们询问。她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毕竟在体型上,显然是她占优势。但小库只是挥舞着它手中那支与餐叉大小差不多的小枪,很不客气地表示:“这里没你的事,赶紧回房间去把门锁上!” 小库毕竟在凯莉亚刚刚上船的时候当过她一段时间的舰内语音导航,后者多少已经习惯前者这个说话没好气的习惯了。她拢了拢自己抱在怀里的那件袍子,干脆原地蹲了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有奇怪的东西混进了船里,你别添乱就算是帮忙了!”小玩偶显得怒气冲冲,然后立刻开始用手里圆乎乎的枪头刺凯莉亚的小腿,“不要在原地傻待着,赶紧回自己房间去!” 玩偶的枪头戳人不至于叫人受伤,但毕竟是个硬硬的小棍子,被小库用这种不留情面的方式怼在凯莉亚的小腿上,也一样生疼生疼的。少女因此有些不情不愿地从原地站起来,答应对方,等她把借来的衣服重新放好就立刻回房。 她虽然保证得很好,但小库对此并不放心,还是派出队伍中的维跟在她身边,直到凯莉亚回到自己房间,从里面反锁了自己的房门为止。 维和看起来是以某种蛮荒地区中的猎手作为原型的小库不同,它的外形除开没有做出五官,而且代表皮肤的部分黑到有点奇怪之外,就是一个普通且可爱的华服洋娃娃。或许是因为没有嘴,维从来不说话,现在也只是安静地飘在凯莉亚身边,和她一起行动。 这一程本该没什么值得一提的部分,但凯莉亚在路过一间休息室的时候,接近心血来潮地突然想要进去简单转一圈。不为其他,只是因为这个休息室中供奉着一尊帝皇雕像。作为帕梅尼奥的孩子,一位基本算是虔诚的国教教徒,凯莉亚在遇到一些自己觉得难以应付的疑难杂症时,也会倾向于对帝皇的小像祷告一番求个心安。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对维说的。可能是觉得存有帝皇神龛的房间里不会有什么混沌敌人的威胁,维也没有反对得很坚持。在抵达储藏室之前,她们俩一起先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一只头顶有五只眼睛的渡鸦安静地栖在正对着帝皇神龛的一张椅背上。听见了机械门滑开的声音后,祂也转过头来,正巧与进门来的凯莉亚与维对上了视线。 不应该出现的什么出现在风暴边界号上的休息室里了。凯莉亚一下子就明白,玩偶小队和船上活跃得过分的灵体到底在找什么。这个房间确实有点灯下黑——谁也想不到,混上船来的奇特亚空间生物竟然敢往帝皇的面前跑,而且竟然还什么事都没有。 维显然也没反应过来,就只是安静地浮在半空中。 除开与刚刚在会议上逃脱的渡鸦面对面之外,让凯莉亚感觉不知所措的另一点是,这只渡鸦在见到她们之后完全没有想离开的意思,甚至就停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翅膀都不伸开。祂对此或许有什么倚仗,凯莉亚完全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电光石火之间,她生成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起效的计划。 缺乏经验的年轻人在做事之前往往不会想那么多。凯莉亚就假装没事人一样地进入了休息室,一路冲着帝皇神龛走过去,仿佛根本没看见椅背上的渡鸦那样,做出一副想要祷告的样子。维不能说话,因此只能有些迟疑地跟在她身边——但,那只渡鸦除了继续对她们行注目礼之外,依然保持在原位,一动不动。 她对于这件事毫无把握,但莫名其妙地,对那只渡鸦采取了无视的态度之后,她还真的在没有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成功地来到了祂的旁边。她在转身面对神龛的同时调整了手中袍子的位置,在真正跪下去的前一秒突然转身,撒开了手中的织物,试图以宽大的布料整个堵住渡鸦逃跑的路线,从而将祂抓住——毫无疑问的,在最后一步失败了。 虽然直到布料展开为止,整个计划都非常顺利,但对于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原体来说,凡人的反应力还是太慢了。渡鸦成功地在袍子完全笼罩下来之前逃离了原地,可这也成功令祂意识到,祂的灵能潜行不知为何在这里失去了应有的效果。祂立刻准备飞出房间再与船上的所有人进行一轮捉迷藏,但—— 机械控制的大门已经阖上,在凯莉亚试图用袍子捕捉渡鸦的同时,当机立断地回过身去的维已经以冰冷的吐息将关好的门结结实实地冻在了一起。 意识到不对的渡鸦紧接着尝试逃入亚空间,然而就像是祂的潜行在这个房间里莫名其妙地失效了那样,祂想让自己的这一部分穿过帷幕的尝试也以失败告终。 “不要跑!我们不会伤害你,但有些事情你得要解释!”还没来得及开始学习帝国历史,还不完全清楚“科沃斯·科拉克斯”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的凯莉亚甩着手中被暂时用作捕捉道具的袍子,如此向渡鸦表示。 在同样能飞在空中的维开始步步紧逼的同时,渡鸦——科拉克斯意识到,自己好像被自己那位明明有灵能躲在雕像里,却完全不回话的父亲坑了。 咪呜(安详) (本章完) 134 偷吃奥特拉玛的水果 在康拉德·科兹囚室中的一地鸡毛里,只有藤丸立香还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打哈欠:毯子很暖,床很软,她也是真的困了。 此时,迦勒底的御主尚还不知道在回到风暴边界号中后,就将面对什么。她还能事不关己地面对眼前一忠一叛两位原体之间掀起的风暴,用逐渐往床上歪倒下去的体态来无声地大喊:“我想下班了。” 她是凡人,又是有伤未愈的病人,在经历了这样一段令帝国摄政都难免感到心累的经历之后,她的体力先撑不住了,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 总而言之,现在就算天塌了也有基里曼顶着,她毫无心理负担地于此把眼睛一闭,再一睁开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连人带毯子包括轮椅,一起被发配到了马库拉格之耀中的某个房间里了。 “我睡了多久?”她从毯子里钻出来,环顾一番四周,确认没有别人之后,悄悄询问房间里的空气。随着这个问句,阿周那非常自然地凭空显形,一边靠近摆在沙发边上的茶几,一边回答:“大概一个半小时。这期间,帝国摄政罗伯特·基里曼正在和午夜领主原体解决一些‘私人恩怨’。顺便,摄政还是想跟你单独聊聊。” “我看你对康拉德还是有些成见。”这里只有自家英灵,藤丸立香的措辞因此立刻变得随意了起来,“虽然说你要是跟他打起来了,我肯定向着伱,但我还是希望你们俩别打起来。” 阿周那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起了一个看着像是苹果,但是表皮有点发粉的水果,端详了它一下,再然后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显然是帝国生产的水果刀来,开始给它削皮:“只要是知晓相关前情的从者,就不可能对他没有成见。我能保证我不会主动挑起冲突,但是……” “我懂。”藤丸立香的回复堪称无情,“如果你觉得被他找了麻烦,直接打回去就行了。有的时候他确实会显得自己很找打。”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而且我猜,我们很快就得把他踢出风暴边界号的乘员行列了。” 带着八十个午夜领主和带着五千个午夜领主显然是两种概念。前者还能被他们遇见的帝国人自动理解为“藤丸立香以审判官权限偷偷养了一些混沌战帮作为打手”,后者那显然就差把“我要造反”写在脸上了。 更何况,帝皇最初将相应的远征任务派发给康拉德·科兹时,意图分配给他们的是“一个标准圣典团等级的兵力”,而但从现在剩下来的午夜领主的数量来看,已经达成了五倍的任务目标还带拐弯——更别提还有一万四千多可堪一用的基因种子。要是藤丸立香狮子大开口,首先去宣称这些基因种子的所有权,那在帝国忠诚派看来,这真是非常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关这剩下来的五千多人和基因种子,以及这群午夜领主在来到星系外围时使用的那支胡乱拼凑的舰队,这部分的调拨、管理,监视及分配问题,显然已经被眼睛里容不得有没被处理的工作的罗伯特·基里曼接管了。何况,帝国摄政正在和科兹谈话呢。她不信前者不会提到这个问题。据此,藤丸立香自然也乐得清闲,愿意对最后这二位得出的结果一股脑地说好好好。 但如果基里曼真的决定要就这样扣下这五千多个午夜领主的话……这下真的要把五百世界的粮食吃贵了。 藤丸立香把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测丢出脑海,没有诉诸于口。阿周那对这个推论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但他显然是为此感到心情愉悦的。 在这段对话进行的过程中,他已经开始把削好皮的水果切成小块,堆在小号的银盘里。但切到最后,他和藤丸立香一起发现,这个看起来像是苹果的水果,里面竟然没有果核,似乎除了装饰性的果蒂之外,它整个全部都是能吃的部分。 原本还算是严肃的话题立刻因为帝国水果的奇特构造而跑偏了。两个古代人一起研究了一番这种显然是被基因优化过、专为人类食用而培育出来的品种,除了“它看起来像是苹果,但吃起来却像是脆桃”之外,理所当然地什么也没研究出来。 但反正,他们俩也不是要真的研究出什么。藤丸立香被递了一把小叉子,阿周那直接就着手里的水果刀,两个人就这么把被切了块的……姑且称之为“苹果桃”的一整个水果,花了大概五分钟分着吃完了。而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藤丸立香才突然反应过来:“我们没经过同意就吃了人家的水果,会不会不太好?” 作为“天授的英雄”,阿周那就显然没有这种瞻前顾后的顾虑。他在简单地收拾桌面之余,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说:“放在待客室的果盘不就是用来给客人吃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一刻里,回想起了塔维茨亲授的一千三百多条帝国标准宫廷礼仪(简化版)的藤丸立香难得地心虚了起来。但她显然已经失去了可以用来掩盖现场的时间——就在此时此刻,即便是凡人的耳朵,也能清楚地听见走廊上传来的,命运铠甲运作时的那种特殊的噪音了。 进门来的帝国摄政身后的队伍进行了进一步的精简:新星战士战团长不见了,禁军护卫也没有跟着来,狄格里斯智库馆长也不知道去了哪,填补了他的位置的另一位出现在灵能理事会中的极限战士子团典记官——藤丸立香的帝国纹章学其实也就那样,能看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她在超常发挥。 进来的人很少,具体来说,只有摄政本人和一位智库典记官。这不知是救了藤丸立香一命,还是让事情变得更糟了。因为基里曼在一进门的时候显然就看见了被单独分出来的盘子里剩下的果皮,并因此挑了挑眉:“你倒是过得很自在。” 藤丸立香因此而尴尬地瑟缩了一下,但紧接着,她还是拼命鼓起了一点强撑起来的气势:“我饿了嘛!而且放在待客室的果盘不就是用来给人吃的!” 基里曼因此而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显然,他们俩互相都没把对方当外人。以帝国摄政的高位和藤丸立香所拥有的权力,这本该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它就是发生了。 “这里不是一般的‘待客室’。”帝国摄政无所谓地偏开了话题,“当我有一些不想被其他人听见的问题需要咨询时,我就会使用这里。我本一直想要忽视这个问题——完全是出于我自己的一些不应当的喜好,但近来发生的一切,都越来越凸显出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了。” 他在说这些话的同时,也示意他身边的那位典记官可以在一边专为阿斯塔特打造的椅子上就坐。藤丸立香意识到了接下来话题的严肃性,也把自己原本靠在轮椅上的脊背挺直:“愿闻其详,我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请稍等一下,目前在这里的还并不是所有我希望参与讨论的人。我希望自己能一次听取多方面的意见。”基里曼这样说,“我想他也应该快到了。” 就仿佛应和着他的话一样,在一点礼节性的敲门声后,房间的大门再次打开了——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的是,来者是一位被四位戴着灵骨面具、全副武装的武者护卫着的,灵族先知。 “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伊利阳·纳塔斯。来自乌斯维方舟的先知。”在大门阖上的同时,基里曼对房间中感到诧异的所有人这样说。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35 你问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纳塔斯先知以一种类似舞蹈般的动作向房间内的人行礼。这动作如果叫人类来做的话,毫无疑问会显得非常滑稽。但所有的灵族都是天生的舞蹈家或演员,因此同样的动作由纳塔斯先知作起来,看着就很优雅。 “罗伯特·基里曼大人。”他这样问候,“以及——我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见您,‘王座的宠儿’。” 他的后半句话显然是对着藤丸立香说的。基里曼因此而注意到,在灵族先知踏进门槛时,原本挺直了脊背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在一瞬间里改换了神情,显然是进入了某种……“临战状态”。 在确定没人想替她接这个话头之后,藤丸立香带着一种微妙的心满意足开了口:“恕我驽钝,纳塔斯先知。我得反应一下才能意识到您是在叫我——毕竟,上次和您的族人见面时,我还显然被称作‘灾厄之源’、‘毁灭者’,又或者什么类似的其他称号。” ——她在杰斯塔尔上遇到的灵族暗杀队伍并不是孤例。虽然这些类似的遭遇全都被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她因此很怀疑决定要狙杀她的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小方舟),但也足够消耗掉她对这个种族的几乎全部好感。 这一点指控没有让纳塔斯先知感到尴尬,又或者,他其实尴尬了,但在场的没有人看得出来。先知只是平静地回复:“看来您已经与我的一些不友善的族人见过面了。然而,就像同一片天空中也可能同时存在阳光与阴云那样,我必须得让您知道,并不是我们中的所有人都将您视为威胁。至少,我代表死神军在此声明,我们愿意将您视为盟友。” 哇,那可真是令人受宠若惊。 藤丸立香是这么想的,但她没有将之说出口,甚至在脸上还挂着无可挑剔的礼节性微笑。她当然可以继续乘胜追击,但她清楚自己在这里的定位终究是客人,而客人是不应该随意把主人家的话题拖着走的。这一两句的交锋已经足够令基里曼领会到她的立场了,她于是从善如流地下了台阶:“感谢您与您所代表的势力,至少在共同对抗混沌的大业之上,我们都义不容辞。” 这是实话,但其中也依然留有一些操作的余地:藤丸立香看似仿佛认同了“死神军盟友”的这个身份,可整句话中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到相关的内容。纳塔斯先知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想继续说点什么补救,然而基里曼比他更快: “开启暗格。”帝国摄政没有对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说话,但他确实吸引到了房间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随着他的声音,靠墙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博古架中传来了一阵机械运作的嗡嗡响声,一个隐秘的抽屉从框架之间本该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冒出来。基里曼从中取出了一个扁平的盒子,将它打开来放在了房间中心的茶几上,展示给所有人看。 盒子里面显露出静滞力场的蓝光,蓝光下面则是一本显然有些年份了的旧书,曾被用心装帧过,但已经因时间的伟力而显得残破的皮革封面上,以尖锐的哥特体写着书名:《帝皇圣言录》。 “……国教的核心经典?”那位星际战士智库问道。 基里曼简单地确认了这一点,而藤丸立香又顺口补充道:“应该是早期版本的孤本,不然我想不出它有什么值得被摄政大人放进静滞力场的理由。” 在灵族面前从“罗伯特先生”变成“摄政大人”了的基里曼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小姑娘,也认同了这一点:“我叫人做了材料鉴定和灵能扫描,它大概是八千年前印刷的。” “那距离大叛乱也过了快一千年了。”藤丸立香评价,“虽然它也很有参考价值,但恐怕也算不上是‘初版’。” 出于好奇,在征询了基里曼的意见之后,智库关闭了盒子中的静滞力场,将书本小心地从中拿了起来,试图阅读第一页。 “有点困难。”他这样评价,“是哥特语,但却是很古老的写法。” 藤丸立香似乎对此完全没有兴趣,甚至没尝试挪动轮椅,往智库的身边凑。但她依然用一种来自一万年前的发音和语调似模似样地朗诵:“‘欢喜吧,只因我为你们带来了光明的福音——神明行走在我们当中。’” 然后她紧接着换回了这个时代更通用的口音,继续说:“我不能多背,这对我们的灵族朋友来讲可能不太礼貌。” 纳塔斯先知确实在她开始朗诵《圣言录》的最初两句时不着痕迹地向后“滑行”了一点。可以看出,他对此显然不太开心,但还是基本保持了克制,还能非常礼貌地向藤丸立香表示“感谢理解”。 基里曼对这个场景有点诧异,不过政治家的素养令他没有将之表现出来。可他的智库显然在藤丸立香的那两句“朗诵”之中感觉到了什么,将自己的目光从古书上拔了出来,有点狐疑地盯着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少女:“你刚刚做了什么?” “以‘正确’的口音背诵初版《帝皇圣言录》的原文,当然,也稍微用了点魔术上的小技巧。”藤丸立香平静地说,“你肯定已经发现了,我不是灵能者,但通过这种方式,我也可以直接引导帝皇的灵能对来自混沌的敌人进行杀伤。能以如此简单的手法达成类似效果的,目前据我所知整个银河范围内只有两例,这也是为什么纳塔斯先知对此感到有些紧张。” 智库显然对这个话题更有兴趣,但在他组织好语言继续发问之前,基里曼的声音先响了起来:“你读过初版?” “确切地说是‘背过’。”藤丸立香露出了很嫌恶的神情,“那可真的很烦人,但没办法,我要靠这个吃饭的。” 基里曼的神情复杂难辨:“那你也知道,初版《圣言录》的作者是谁了?” 藤丸立香点了点头,在开口准备回答前的那个瞬间里堪堪刹住闸,把自己的头扭向了房间里另外两个人。 智库有些莫名其妙:“作者?这个人怎么了吗?” “那是我的兄弟奥瑞利安·洛嘉写的。”基里曼如此回答。 这个回答显然让智库愣了一下:“什么?那个叛徒原体?” “是的。”基里曼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的苦涩,“我近来时有怀疑,是否是帝皇本人对洛嘉信仰的抗拒,令我的兄弟投向了其他更能欣然接受这些事的神们。” 藤丸立香在此时露出了一种“我有话要说,但这个场合不该说,所以我闭嘴”的复杂表情。被夹在中间的智库左右看了看,以故意控制过、听不出感情的语气提问:“所以,我是这个房间里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灵族先知骄傲地微微点了点头:“那作者的身份我族全都知道。” “别太在意,毕竟这在帝国里是永不公开的‘绝密’。”藤丸立香如此宽慰,“想象一下,如果这个消息被传得到处都是的话——” “——那将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国教的正统性将被毫无疑问地动摇,其影响不可估量。”不需要她把后面的全部说完,作为极限战士子团出身,智库自己也有足够的知识来自动补全可能发展。他在此处陡然意识到了事实的份量,那本破旧的小书在他手里一下变得似有千钧之重。 他茫然无措地捧着书,看向了他的基因之父:“为什么?您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因为自我回归以来,有太多东西动摇了我曾经的信念。”基里曼的目光在房间内的其他几人身上依次划过,“我希望借此与你们探讨一个问题:‘神性存在的本质是什么?’” 他自己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解释说明了他的问题: “换言之,‘神’到底是什么?” 咪呜(无了)。 说实话原作这一块时间线我就没太看懂,理论上来说,在《神瘟》这本里,他们是审了t大魔(九句真话名场面.jpg)之后就跑去基里曼书房里讨论了这个问题,但这个场景到底发生在什么时间……(陷入困惑) 其实我的感觉应该更早,至少在帕梅尼奥之前,因为《神瘟》这本写的是基里曼从政务工作中召回英杰菲利克斯之后立刻审了t大魔,菲利克斯之后就留在了舰队里,然后才有《瘟疫战争》里那一节他带队去砸纳垢神殿化的工厂。但这场谈话里灵族先知又提到了帕梅尼奥的圣人小女孩以及她引发的奇迹,那就说明显然是在帕梅尼奥之后……(非常混乱,结果就是放弃思考决定吃了gw的书) 我已经吃完了如果有哪里不对的话请大家忍一下!(超大声) 至于为啥摄政在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带着的不是狄格里斯,而是极光战士的典记官多纳斯·马克西姆,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或许得问问写《神瘟》的盖·哈利(。 原文: “那为什么给我看这个?”马克西姆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秘密,为什么不是狄格里斯或者其他更高深的智慧承受知道这个秘密的重担?” “你在这里。我现在就想讨论这个问题。你是最合适的。”基里曼说道。“你还需其他理由吗?” (就很随便) (本章完) 136 没有酒但论众神 首先毫不犹豫地,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的是智库:“我遇到的一切自称是神的东西都是我的敌人。我知道这些就够了。”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极限战士系星际战士会做出的回答。但纳塔斯先知显然对此有不同意见:“这是否意味着你的主子也是你的敌人?” “帝皇不是神。”智库反驳道,“人类之主会永远否认这一点。” “他否认,但他仍然是。”纳塔斯先知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了基里曼,“我认为这就是这场讨论的核心问题了,我说得对么?摄政大人?” 基里曼没有回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藤丸立香。后者稍微在轮椅里仰了仰身:“别看我,我说的话不算数——我是一个成天借着帝皇的力量施展巫术的人,你可不能指望一个这样的人口中所说的‘帝皇不是神’的观点,在其他人看来有什么说服力。” 帝国摄政拧着眉头追问:“那如果,我们在这个问题中假设性地忽视掉帝皇,只讨论神性存在本身呢?” “神是‘自然灾害’。”她这样说,“通常会给人类社会造成难以避免的大量损失,试图与之对抗的行为也往往吃力不讨好,但只要找准了方法,也可以有限度地利用它带来的能量。以长期的总体而言,负面影响是会大过正向的影响的。虽然一下子突然消失了会造成混乱,可从根源上来讲。人类的繁荣不需要这种东西。” 纳塔斯先知笑了起来:“不错的比喻,但它终究也不过是个比喻。” 藤丸立香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那么纳塔斯先知,不知您是否愿意在这件事上分享来自灵族的古老智慧?” “即便对我的族人来说,这也是个复杂的问题。”纳塔斯先知在这句话后短暂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才再次开口,“我们首先笼统地将神分类两大类:物质世界的神,伱们称之为星神,我们称之为杨戈尔;彼岸之海的神,祂们是我们所说的‘物质世界的映像’。 “物质界的神是现实之纱的根基之一。因为星神与物质界的紧密连接,祂们可以影响它的结构,但是他们也受这现实的规律所约束;而亚空间诸神更加短命,种类也更加多样,许多仅仅是情感的集合,有些在被他人的信仰升变前还是凡人。 “但这些是很粗糙的分类,它们是正确的吗?就连我族内部对此也常有反论。事实会变化,现象会更易,原本的理论总会被随之而来的反例轻易推翻——因此,神的起源是不可分类的。他们没有历史,只有人们强加给他们的历史。” 这段过于抽象,并且语焉不详的介绍令帝国摄政皱起了眉头。他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他的子嗣。 “力量定义了神,但祂们都不过是谎言。”智库这样说,“我对‘星神’不是很熟悉,但混沌诸神只带来恐惧。祂们把我们视为玩物,并最终会摧毁我们。毫无疑问,祂们是邪恶的,每个都是。人不需要神。帝皇是对的。” 智库已经使用了一些谨慎的措辞,但纳塔斯先知依然叹着气大摇其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当你在认同‘力量定义了神’这一点时,你又怎么能将你们的主人排除在讨论之外呢?” “帝皇不是神。”藤丸立香以坚定的语气反驳,“虽然他已经与那条线靠得非常之近了,但如果你们看得够仔细就会意识到,他还没有真正跨过去。” “这是一个无法被证明或证伪的结论,因为没有人能够看得,像你说的那样,‘足够仔细’。”纳塔斯先知继续优雅地摇着头,“在亚空间中,所有投向那一位的目光都只能见到星炬的强光,感受到自其中传来的痛苦与折磨。谁又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从那光中看到的东西是真是假?每一条通往王座的命运之线都被烧毁了,无人能够预测祂将来的道路……” 他在说这些话的过程中,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逐渐减弱了自己的声音。纳塔斯先知开始以一种谨慎的姿态观察着这个轮椅上的女孩——有些事情是模糊的预言与暧昧的预兆无法揭示的,但在这个面对面的距离中,一些事实在当事人意识到之后,开始浮现在灵族先知的认知之中。 他开始发觉,藤丸立香的灵魂当中包裹着一点与星炬极为相似的微光。这光芒就像是未出鞘的利刃一般,暂时性地被收敛着,他无法——也最好不要去探究它的全貌。纳塔斯先知小心地避开这一部分,尝试着让自己的灵能感官去探知更多的蛛丝马迹,但就在这时,一团存在于物质界中的雷暴凑了上来,完全地阻挡了先知的“视线”。 纳塔斯先知负责接收现实中情况的那些感官告诉他,这是藤丸立香身边的白衣侍从稍微靠近了她的座位所带来的现象。他因此而收回了自己的灵能感官,在震惊中开始思索: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另一边的主从之间短暂地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最后以明显不快的阿周那待在原地做结。但藤丸立香显然也没准备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直接亲自阴阳怪气了起来:“不知道您从我身上看见了什么呢?我还挺好奇异族的视角会怎样看待我的。” 目前的形势显然比人强,纳塔斯先知一边沮丧于自己行为的不谨慎,一边致歉:“请原谅我的冒昧之举,但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一些……与王座相映照的迹象。” 这句话从另一个角度引发了基里曼的关切与担忧,他因此而拧着眉头对纳塔斯先知提出:“我希望你能表述得清楚一些。” 但在这个问题上回答他的并不是灵族,而是他身边的智库:“是星炬的光。”他这样说,“狄格里斯馆长对整个灵能理事会通告过这一点,这位少女的灵魂之中蕴含着帝皇的力量。平时看上去不过如在夜空之下眺望远星,但在需要时,它就会迅速地明亮起来。” 提到这件事,藤丸立香显得有点沮丧:“自从我接到狮鬃号上导航员与星语者的投诉之后,我就一直在练习控制这个问题,看来它还是会被发现……” “不止如此。”纳塔斯先知说,“本该与你相连的命运之线要么也同样被烧毁,要么就是被混淆为真假难辨的一团乱麻。这应当就是为何我族无法准确地预测你的命运,而只能通过各种旁敲侧击的手段对你可能造成的未来进行推演。” “……我就不问你们推演得出的结果了。”藤丸立香如此说,“总感觉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会让我心情更好些。” 纳塔斯先知对此不置可否,直接把话题重新转开:“但请恕我有此一问,我真的很好奇:作为承蒙了人类之主诸多恩惠的一位被眷顾者,你又为什么能忽视近在眼前的事实,如此确定地说‘帝皇不是神’呢?” “或许是因为我站得足够近,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一些细节。”藤丸立香平静地说,“碗跟杯子很像,都是半圆形的容器,也都能盛水来喝,可你却不能说‘碗’是‘杯子’。现在的帝皇或许和神已经很像了,甚至连能做成的事情都相差无几,但……” 她停住话头,思考了一下,重新起了一个话题: “在你们的眼里,我的力量毫无疑问来自于帝皇。”她以这个陈述句向在场的所有人确认,得到了一致无异议的认同,“在平时,出于表述上的便利,我自己也会这样说。但如果较真起来,我所使用的一切巫术,追根溯源到最后,真只会在帝皇那里停下吗?” “——又或者说,帝皇本人登上王座以来的这一万年里,他不正常地持续增长着的灵能,真的是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灵魂的质量与精神的强度,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增长吗?” 咪呜(六点) 这两章都是设定章(。) 强烈怀疑gw自己都搞不懂亚空间啊众神啊之类的设定,相关的内容他们自己也反复吃,一会儿说亚空间是物质宇宙的映像,一会儿又说这是宇宙之外创过来的高维世界试图引入多元宇宙,一会儿又让混沌信徒自己吹四神创世,一会儿又说如果帝皇彻底登神可以虐爆混沌四神…… 随便吧,我干脆就举着月球设定直接模因污染亚空间,对着gw的设定大吃特吃!(安详) (本章完) 137 无辜的怪物 “你在暗示帝皇的光辉被其他的什么东西裹挟?” 或许对任何一个忠诚派的星际战士来说,这都是无法忍受的指控。即便说出这种话的,是一位被极限战士的智库馆长认证为“重要人物”的少女,在场的智库依然忍不住发出了质问。同样也在房间里的基里曼制止了他在情绪上的不恰当输出,但原体也为此表示:“你应当详细地对这个问题进行说明。” “首先,我不是在‘暗示’,我所说的这件事是事实——至少,我跟帝皇都认为这是事实。”藤丸立香平静地说,“其次,裹挟了他的东西就在那里,只要生活在帝国当中,就或多或少会接触得到。” 少女示意了被智库放回盒子中的那本破旧的古书,封面上褪了色的哥特体字母看上去像是参差不齐的尖牙。 “《帝皇圣言录》。”基里曼领会到其中有所暗示,但他的固有思维令他倾向于为整件事寻求一个有实体的源头,“你的意思是,国教?但这不合逻辑——” “确切地说,是信仰。”纳塔斯先知点了点头,“这说得通。” “解释一下,又有什么‘说得通’了?”即便他隐藏得很好,但在面对太多不够确切的话题时,帝国摄政也确实开始感觉有点烦躁了。 “信仰或许是寰宇间最强大的一种力量。”先知如此说,“它甚至可以塑造一尊神明,也是众神的食粮。并不是所有的神祇都需要信仰来存续,就如星神与那四个过于强大的混沌邪神一样,但即便是那些强大到足以自持的存在,也往往不会拒绝这种能够增强他们的力量。对于一些更小的、次级的神来说,信仰很重要。没有了崇拜,祂们就会崩溃成无形,变成无知觉的情绪漩涡。如果变得不稳定,祂们就会死。 “而另一些神,祂们原本是与常人无异的肉骨凡胎,但因为某种情况,祂们成为了更多人信念的源头。信念中逐渐产生信仰,信仰又在汇聚后加诸其身,依凭祂们,提升祂们,改变祂们——如果信仰的总量足够大的话,这会在最终,令一位凡人成就为神。” 纳塔斯先知朝着藤丸立香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稍显刻薄的微笑:“由整个帝国兆亿计的凡人所汇聚而成的信仰,我想应该够了。”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而是开始使用另一个更通俗些的说法来解释:“记得绿皮的灵能力场吗?只要许多绿皮都觉得一辆车能开得很快,那么哪怕那辆车本身连启动都困难,在附近有足够多的绿皮的情况下,它也能开得很快。发生在帝皇身上的事情就跟这个差不多。” 这个显然有点惊世骇俗了的类比令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一点抗拒的神色,但藤丸立香对此完全不以为意:“用比较‘合乎逻辑’的方式来解释,那就是‘人类也有成为灵能种族的潜质’。灵能者的存在本身,以及大裂隙展开后灵能者数量激增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虽然绝大多数的人基本都没有什么灵能天赋,但就像纳塔斯先知所说的那样,当‘认为帝皇是神’的人数量扩大到‘全人类’的规模时,帝皇本人的意志就不那么重要了。” 纳塔斯先知在此插了话:“所以你们的主人也是一位神。” “我可没这么说。他确实因此变得很接近神,但还不是。”藤丸立香反驳,“登神这件事在神秘学上有特殊的意义,不是能通过简单的量变引起质变引发的变动,还需要相应的仪式——我再说得明白一点,别逼我提醒您那一位登神的时候,灵族遇到了什么。” 无法反驳的纳塔斯先知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藤丸立香因此能够继续她的陈词:“目前被困在王座上的那一位,呃,抛开帝皇自己本身就有的精神问题不谈,他的绝大多数线程是被难以处理的痛苦与祈愿所占据的,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余力对现实进行干涉。而当过多的祈愿汇聚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即便它们无法直接造就一个神,却也能绰绰有余地扭曲一个人本身的存在方式了。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例子。 “刨去那些装神弄鬼的事情之后,一些所谓的‘帝皇神迹’或许确实出于他本人的意志,但还有一些与他自己的意愿无关,只是当地人虔诚的祈祷在亚空间形成涟漪后,触发了帝皇的某种类似‘自动回复’的机制,由此而引发的自然现象而已——我在日常里借用帝皇灵能所行使的灵能巫术,就是利用了后者的原理。如果不是帕梅尼奥的情况特殊,在我抵达之前,他自己已经下场了,我甚至一般都不会尝试联系他,因为就算是我,也没法确定自己联系到的,到底是‘哪个他’。” 在这段话后,房间内短暂地沉寂了一小会。随后,尽可能理顺了这一切的基里曼再次确认:“你的意思是,帝皇的一些思想和行为,或许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受到了那些指向他的信仰的影响?” “基本可以认为是如此。”藤丸立香确认,“有关这个问题,我确实也有进行一些解决它的尝试。我能确定多少有些效果,但不好说最后具体会变成什么样。” “你做了什么?”令人有些惊讶,问出这个问题的并不是基里曼,而是突然间警惕起来了的纳塔斯先知。 “没什么,偶尔不为人知地拯救一两个星球而已。”藤丸立香显然不是很想正面回答,“整个银河就是一个超大的烂摊子,我们所有人在其中会面临的选择都不过是从‘坏选项a’和‘坏选项b’中挑挑拣拣。既然都是坏选项,又何必在意它最后会坏到哪里去呢?” ——她确实在试图证明人理,进而从帝皇身上摘出“人类希望存续下去的集体无意识”这部分概念,令它作为抑止力阿赖耶识开始运作。但这毕竟已经是另一个宇宙了,它所运行的规则与藤丸立香本来所熟悉的那个也有显著的不同。就算是她自己,有时候也会忍不住质疑:整件事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或许这会是一个从帝皇身上分出信仰、将他从成神的边缘拉回来的创举,又或许这一行为会造出另一种近乎于神的亚空间存在,给人类带来新的麻烦。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要就那样放任帝皇端坐于黄金王座上,被无数信仰、痛苦、哀求与祈愿消磨殆尽吗?藤丸立香扪心自问,她做不出来那样的事。她对自己身处于道闸边上这一点很有自觉,不论再来多少次,她都会选择负起责任来,扳动拉杆试试看。 至少目前看来,还是一切向好的。在这个时间点上,藤丸立香还能如此自我安慰。 “……以卵击石。”纳塔斯先知似乎从藤丸立香语焉不详的回复当中领悟到了什么,令人惊讶地提出了少许暗示性的建议,“我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从你所透露的只言片语里,我可以联想到一些流传在我族当中的故事——它们中的主人公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后者对此没有什么负向的反应,只是报以微笑:“如果我追求的是什么‘好结局’的话,那我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恕我直言,”有点看不下去的智库在这里插了一嘴,“在我们的度量当中,一般而论,‘为帝国捐躯’也算是一种‘好结局’。不论当事人最终会在这个框架下走向怎样的终点。”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更可能会死在半路上。”藤丸立香轻描淡写地说,“毕竟,身为一种用作维持人类种族存续的补助装置,帝皇预估我的使用年限大概会在二十年上下。” 就像莫塔里安之前所说的那样,帝皇过于暴烈的灵能确实会在无意识间消磨它的载体。但这倒也不是说“藤丸立香只能活二十年”的意思,被拟似第三法加固过的肉体与灵魂没有那么脆弱——这个“使用年限”实际上所表达的意思是: 二十年过后,她还真的是藤丸立香吗? 咪呜(无了) (目移吹口哨逃进冰洞) (本章完) 138 救世主的轮椅王座 在那之后,这场谈话便很快在主导者的意兴阑珊之下草草收场了。 在摄政宣布他已经从这场“令人获益良多的交谈”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后,纳塔斯先知便留下了几句大概代表着“您应该多审视一下自己”的云山雾罩的谜语,随即很识趣地率先离开;基里曼在稍微关心了几句智库即将经受的原铸化手术后,就也放他回到自己原本应该在的岗位上去了。 藤丸立香也想跟着溜走,但她“那我就也……”几个词才刚刚出口,另一个威严的句子就已经追上了她:“藤丸立香,你留一下,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这种听起来过于像是教导主任准备发怒前兆的措辞,令冠位御主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她转念一想,自己最近确实没闯过祸,于是在确认过阿周那之外的其他人都离开了之后,便理直气壮地回过身去,一个饿虎扑食,又从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桃出来。 面对着满脸写着“加工时就要给加班费”的藤丸立香,基里曼既忧愁又生气还觉得好笑。他随意地摆摆手,示意对方完全可以自便,然后在藤丸立香开开心心地把水果递给阿周那,等着削皮的这段时间里,从稍远的地方拖了一把足够大的椅子过来,也坐在了茶几对面。 他是见过阿周那在战场上能发挥出多强的实力的。对基里曼来说,“阿周那在给水果削皮”这个场景其实令他产生了一丝“用影剑做建筑工程车”的魔幻现实感。但这不是他现在首要关心的事情。 “所以,在战场上的时候,莫塔里安说的那些话其实是真的?”他选择直接开门见山,“你真的是我父亲——” “——停!”藤丸立香直接用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以加强语气,“不是这样的!我自己父母双全而且健在——大概吧——并且我对于亲身加入帝皇的银河级家庭伦理剧没有任何兴趣!” 这话被应激地说出口之后,她才意识到不对劲:好像从被迫地成为康拉德·科兹的心理医生,又或者说,再社会化训导员开始,她似乎就已经在这个家庭伦理剧的演职员表上了。 “我的意思是,我否认我跟帝皇或者跟原体有任何意义上的血缘关系。”她紧急对此做出了补充说明,顺便从阿周那手里接过了切下来的一片水果,“很轻易就能看出,从各种角度上来讲,我都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没有经过任何意义上改造的普通人类。甚至我在基础条件上比这个时代自然出生的‘普通人’还要脆弱一些。” “我们一般不将能引发‘神迹’、决定一场战役成败的人叫做‘普通人’。”基里曼对此将信将疑,“在我看来,你可能经历过来自王座的、某些我不理解的灵能改造,因此在引导‘帝皇灵能’的这方面获得了超乎寻常的长处。剩下的部分则是这种改造所带来的副作用。” “其实不是这样的。要说‘灵能改造’,我确实也不能说我没经历过,但这跟帝皇没有关系……让我想想怎么解释。”她趁着这个思考措辞的空档咬了两口水果,才继续说,“想来想去还是得从头开始:我其实是从另一个世界‘漂流’过来的人。” 基里曼很明显地挑起了眉头:“你最好说实话。” “如果是帝皇要我保密的话,我会直接告诉你我不能说;另外,我有理由怀疑你在借此质疑我编瞎话的实力。”藤丸立香忿忿地用手里那片只剩一半了的水果隔空点了点帝国摄政,“如果我真的要编,我当然会编一个合理点的说法,而不是告诉你这个听起来完全就是在鬼扯的事实——故事才需要逻辑,现实可不需要。” “好吧,你继续。” 虽然奥特拉玛之主这么说,但他的脸上还是带着明显的不信任的表情。这让藤丸立香一气之下报复性地吃完了手里产自奥特拉玛的水果,然后才继续: “前因很长,在这里就不提了。”她从阿周那手里接过削好的第二片苹果桃,“总之,我为了成功度过这场‘漂流’,接受了拟似第三法的改造。这是为了令我能够接触‘宇宙之外’的,‘人类所不应当理解’的知识所做的准备。 “一点背景知识:在我原本的宇宙中,‘第三魔法’指的是‘灵魂的物质化’,详细解释起来很麻烦,就简单理解成‘让人类变得不老不死的魔法’好了。如果是真正的第三法‘成品’,身体应当可以能够自由变成任何样子、形状、物体,同时也会因为灵魂的永动机化而获得无穷无尽的魔力,代价是会因此而变得无欲无求。 “对我来说,‘变得无欲无求’可不行。我必须带着目的继续向前走,当然另外还有一些成本原因和准备上的原因……总之,我接受的‘第三魔法’只能算是劣化版,它将我的精神、肉体与灵魂固定在了我接受仪式的那个瞬间。即便没有达成真正的‘不老不死’,我的‘时间’也被永远地定格在那一刻了,不管再过十年二十年,都不会自然成长,也不会因为机能自行衰退之类的问题自然死亡——虽然说如果被杀了的话,该死还是会死的。” “……原来如此,这就和莫塔里安说过的话对上了。”姑且决定相信这一切的基里曼思索着,“帝皇的灵能也是因此才能经由你而影响现实的吗?” 藤丸立香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咬着水果片思考了两秒,然后才含混地说:“我想起来了,他好像确实说过这话。但我必须的说,他虽然在灵能上莫名其妙地感官敏锐,可是却有一种‘把两件完全不相关的事情缝合在一起还能自圆其说’的神奇推理能力。” “但这不合逻辑。”基里曼反驳,“我听过狄格里斯的汇报,因此我知道,你在帕梅尼奥本地征召的那位‘圣人’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智库馆长的报告里,她是因为自己本身就是灵能者,同时力量的波段非常稀有的与帝皇本人高度相合,因此才能通过灵能共振‘人前显圣’。但你甚至不是灵能者。如果不是因为某种改造,那他为何能借由你来施展他的力量?” 藤丸立香吃完了手里的水果,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承认我在这方面是有一点特殊,但这确实基本上和帝皇没关系。想细究这个问题的话,我在这方面的‘特殊’主要来自于我之前没提的那些有关‘漂流’的前因,再加上一点魔术上的小把戏。随便换一个稍微有点魔术资质的人来经历过以上的一切,大概都能通过魔术上‘相应’的手段成为帝皇灵能的载体。” 基里曼警惕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这不是孤例?” “理论上可复制,实际操作上我不推荐。”藤丸立香摇着头解释,“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最后的‘相应’,而在于‘达成这种“相应”的条件’。在魔术上,这甚至是个入门级的概念,意思是‘如果a与b在多重意义上足够相似,那么可以通过魔术的手段将之联系起来,将a视同为b’。 “在构建起这种联系之后,我们可以直接借此进行沟通与灵能的远程传输。虽然帝皇的灵能非常暴烈,但如果在使用它们的时候,我也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被视同为‘帝皇’,那么‘帝皇的灵能当然不应对帝皇自己造成伤害’,我能借此得到非常大的伤害豁免。 “但这种联系之所以能成立,重点还是在于构建起‘在多重意义上足够相似’的那些条件上。通常来讲,能被满足的条件越多,就证明二者越相似,建立起的联系就越稳固——如果想要和帝皇达成足够的‘相应’的话,最低限度可能也得是个‘拯救了人类的救世主’吧。我想。” 基里曼没说话。他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一下刚刚听到的这些信息。藤丸立香也没有催,只是接过了第三片水果来吃——直到她意识到,帝国摄政在盯着她的轮椅看。 她猛地产生了一点不祥的预感,并觉得自己有必要搞一个紧急声明: “跟这个没关系!你不准乱想!”她有点气急败坏地拍着轮椅的扶手,“这个是暂时的!我也不是真的站不起来了!你不能因为帝皇坐在黄金王座上我坐在轮椅上就产生奇怪的联想!这种徒有其型的相似在魔术上也根本不会有效果!” 基里曼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39 鸦鸦摆烂 “抓到了!” 凯莉亚开开心心地抱着被整个袍子结结实实地裹住的渡鸦,等着维给休息室被冰冻了的大门解封。渡鸦目前只有一个脑袋被露在外面,还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五只眼睛中都透露着明确的“生无可恋”。 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倒不是凯莉亚有什么地方天资过人,只是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闪转腾挪以及无效挣扎之后,科拉克斯自己意识到,这样下去只会变得没完没了。祂倒是能轻易提高难度,借此打消掉眼前的凡人小姑娘和奇异玩偶在这件事上的积极性,但却没办法解开帝皇灵能的封锁。 在以往,祂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一只渡鸦”因为某种原因被困在某处、无法回归本体的事情还是不鲜见的,科拉克斯一般会选择放弃被困住的那一部分,在达成目的之后直接选择一种合适的手法将之抹消。 祂现在当然也能用类似的手法直接脱身,但这一行为就好比用刀割自己的肉——在事关重大或者生死难料的战场上那样做,当然属于无可厚非的权宜之计;可在放在眼下这种显然不至于山穷水尽的情况里,祂总觉得事情还没发展到必须得那么干的一步。 渡鸦因此决定暂时放弃挣扎,自投罗网,钻进了凯莉亚试图用来捕捉祂的袍子里。反正该丢的脸已经丢完了,就这样吧,暂时被抓一下又不会怎么样。等到过段时间,其他人(主要是帝皇)的注意力从这里转移开之后,祂还不是想怎么跑就怎么跑。 有点令人遗憾的是,这个“过段时间”具体得用多久,实在是没有一个明确的度量衡。祂只希望在这之前不要再有更多人见到祂这副尊容了。 整个帕梅尼奥目前还处于战后休整阶段,所有相关人员要么就是忙着清点损失,要么就是在紧锣密鼓地调配筹备着奔赴下一场战争所需的资源:这个星系上的敌人被消灭了,但并不是整个极限星域中的敌人都同样被消灭了。就算结束了这一场战争,帝国广袤的疆域中也永远燃烧着下一场战争的战火。 虽然风暴边界号也在等待着下一场遥远而壮阔的航行,但在这个大家都忙着自扫门前雪的时间段里,出于刚刚结束消杀工作不久,还并不是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它已经回航的原因,现在上面除了凯莉亚之外,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活人。在将奇特的玩偶和四处漂浮的灵体开除出“人”的概念之外后,科拉克斯“不要再有更多人见到祂这副尊容”的愿望,还是很好满足的。 因为“混进船上的东西被新来的小姑娘抓住了”这一消息被维传递了出去,风暴边界号上的警报暂时性地解除了。骚动着的灵体将信将疑地平静了下来,但玩偶小队们重新聚集在了一起,很警惕地盯着被整个包住的渡鸦: “它可能是装的。”小库张牙舞爪地挥着手里的小枪,这么吓唬凯莉亚,“它可能就是想要你放松警惕,然后从里面偷偷挣脱出来,然后抓瞎你的眼睛。” 后者对此的回应是展示了她用袍子对渡鸦本身进行的,严丝合缝还在最外面打了死结的包裹:“我才学过在战场上应急固定骨骼的方法!它现在肯定已经一动都不能动了!” ——对普通的鸟类来说,可能确实如此。甚至于凯莉亚在打包过程中使用的,并非专门用于捕捉鸟类的、不成熟也不专业的技术,会损伤到被捕捉的鸟类本身。但对于一只仅在头顶上就长了五只眼睛的渡鸦来讲,这点所谓的“固定”甚至根本算不上妨碍。 如果祂想的话,完全可以随时用锋利的爪子轻易划破袍子,或者干脆无视织物本身的限制强行张开翅膀,更别提祂确实还伺机而动,准备一有空隙就溜回亚空间里。祂只是因为暂时没有找到实施后者的机会,故而对实施前者也没什么必须要如此的想法而已。 而且被一件衣服裹了几圈之后还挺暖和。 祂就这样安静地眯在织物当中,看着玩偶小队和凯莉亚在唇枪舌剑中得出了结论,在藤丸立香接到通讯、得知这个消息回来之前,他们要一起共同看管这个“不知道怎么就混上来的家伙”。再然后,他们又在“到底该把它关在什么地方”这一点产生了争执,最后在一种类似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很不严肃的气氛里,通过“投票表决”做出了“就这样带着它,然后大家一起去图书馆读书”的决定。 ——虽说产生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绝大部分都在于,目前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或物都没有能打开安保等级相对较高的门,或者囚牢,或者其他能起到类似作用设施的权限,但科拉克斯依然对此感到迷惑:你们至少该找个笼子吧? 不过祂没说话,也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祂确实在这里犹豫了一瞬,但在这一瞬里,祂也同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正常说过话,或者以任何形式发表过可能被他人知晓或采纳的意见了。亚空间中的时间暧昧,科拉克斯自己也不记得这“很久”到底有“多久”。可能是几百年,也可能是几千年。 在这个为此犹豫的一瞬间里,他还因此同时意识到,他现在似乎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说话。如果他还有这个能力的话,那么他所说的话是否能让现在的人听懂呢? 不论是低哥特语还是高哥特语,都已经随着现实宇宙中时间的流逝产生了变化。原体的思维能力可以在转瞬之间为祂阐释这些发音的流变和相异的读音所对应的字词,但这些声音落在祂的耳中,依然令祂强烈地感受到物是人非。 在祂的思维再次滑坡往“充满希望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那个方向时,一只玩偶的声音又将祂拉回到现实:“你最近只要有空就会待在图书馆,读书就那么好玩吗?” “也不是好玩。为了尽量早一点承担工作,我上船来之后也要学习的嘛。”虽说话题中提到了所有学生都深恶痛绝的“学习”这个词,抱着渡鸦的凯莉亚的兴致却显然很高,“而且至少最近,姐姐安排给我的书目都很有意思,像是读故事一样。虽然要写读后感,但是也不限制字数,想到什么都可以写上去。” “但是她叫你‘熟悉帝皇跟圣言录’对吧?那些书有那么有趣吗?” “笼统来讲,近期我的学习目标确实是这样,但实际上,姐姐开出来的书单大多和宗教经典没什么关系。她的原话是告诉我要‘多少知道一下帝皇的人生,以及他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当中扮演的角色’。” 渡鸦觉得很没意思。祂对以《圣言录》为基础,国教歌功颂德出来的那些故事集实在没什么兴趣。但凯莉亚的下一句话在一瞬间打破了祂的刻板印象: “顺利的话,我今天能把《亚历山大大帝》读完。”小姑娘调整了一下手臂中渡鸦的位置,半是开心,半是抱怨,“公元后两千年左右的语言,就算有翻译器帮忙,看起来也好别扭啊。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学会那么多种的。” 渡鸦有点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咪呜(无了) (本章完) 140 不撞南墙不回头(二合一) “西比拉·海斯廷斯审判官,你已经在这个职位上为帝国服役了一百二十年。在这期间,你在受到基里曼大人的征召后便加入了不屈远征舰队,以顾问的身份作为灵能理事会中的一员,为他服务至今,也有三十载有余。” 漆黑的暗室当中,重新从狮鬃号的武备库里给自己翻出了一个备用头盔的兰马洛克,正无情地宣读着那些由动力甲投射在他眼前镜片上的资料。 “从各种角度上来讲,你为基里曼大人的远征所作出的贡献都是不可否认的,你也因此颇受信赖。在今天的更早些时候,你应该受邀参与了一次灵能理事会的集中讨论。据我所知,那场讨论会应该在五小时二十分钟之前才刚刚结束,你在散会后的如此短的时间里,就令自己陷入了如此境地的错误决策,实在是令人感到可惜。” 这位相对而言属于“后进生”的火翼大导师没有经历过天军时代,甚至于如不是翼军在冉丹战争中折损过于严重,“大导师”的职位也不可能落在他这个卡利班裔的头上。但他依然从那些自火焰天军中留存下来的先辈那里学会了该如何隐秘且不着痕迹地收集情报,也学会了该如何运用各种手段来审讯一个囚犯。 但与他同样待在狮鬃号上昏暗的审讯室中的另一位星际战士“同僚”,显然对黑暗天使的审讯艺术并不是非常感冒。 “要让我来做的话,我会选择直接撬开他的嘴。”躲在阴影里的亚戈·赛维塔里昂略带不满地说,“我看得出,前面的很多步骤对这一位硬骨头来讲都是没意义的。那不如就让我们提高一点效率,直接跳到最后一步。” 在如此昏暗的场景之下,对没有附加改造的凡人肉眼来说,黑色与午夜蓝色几乎没有什么分别,翼盔与蝠翼盔看起来也足够相似。刚刚从昏迷中勉强醒来,被身上的黑石镣铐搞得一阵恶心,并且还因眼角充血而视线模糊的海斯廷斯审判官,暂且没有分出眼前的二位阿斯塔特并不属于同一个编制。但这不妨碍他开口咒骂:“你们这些该被诅咒的异端,愿帝皇的火焰永世灼烧你们罪恶的灵魂!” 兰马洛克对此有点生气,但出于审讯需要,他还是强令自己表现得无动于衷。而在面对同样一句话时,赛维塔的反应则是直接笑出了声: “哎呦,那可真叫人害怕。”午夜领主一连长模仿起一种非常做作的“恐惧”语气,讥嘲地说,“毕竟在一万年前,我可是头一个喊出‘伪帝当诛’的人。要是他老人家想起来这回事,心血来潮从王座上发来一道灵能把我直接劈死,可该怎么办呀?” 这句话挑衅的范围有点大了,就连理论上在此时此刻应该和他站在同一边的兰马洛克都忍不住扭过头来,对他说:“我看不如把你也同样套上黑石枷锁,和这个审判官铐在一起吧。” 赛维塔很失望地摇了摇头:“我开始怀念我们的藤丸‘审判官’了。要是她在这儿,用来反击话肯定要比你全身上下的幽默感加起来,还要有意思得多。” 他想让话题回到正轨了,但海斯廷斯审判官也不答应:“你这该死的异端,愚不可及的叛徒!我就知道这整件事都是混沌杂种的把戏,那个该死的小崽子——” ——砰。 阻止了海斯廷斯审判官继续往下说的,是一股令他的后脑狠狠向后撞在了现在束缚着他的高背椅的椅背上的外力。这股外力来自于上前了一步的兰马洛克,而他也于此同时出言警告:“你最好注意一些自己的言辞。” 这上前的一步也让海斯廷斯审判官在疼痛之余,注意到了他肩甲上的军团标志。在兰马洛克结束了这个动作,缓缓后退的同时,审判官重新拼命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语:“‘堕天使’。” 他的目光在此后转向了距离他更远的赛维塔。昏暗的光线与头面部的外伤显然对他的视觉造成了一些影响,但他最后还是成功地分辨出了对方胸甲上簇拥着人类颅骨的蝠翼标志。 “‘午夜领主’。”他在自己的齿间啮咬着这个词,就好像恨不得把它嚼碎了吞下去似的。 兰马洛克对“堕天使”这个词没什么反应——或者说,他正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倒是赛维塔在听见了自己的军团名称之后,再一次阴阳怪气地鼓起了掌: “恭喜你,答对了一半,准确地说是我这半。”他这样说,“而且我不得不说,我的这位黑暗天使表亲说得很对:帝皇离这里很远,但帝皇的代言人小姐很近。劝你谨言慎行。” 兰马洛克对此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考虑到你刚刚毫无愧疚地自陈过‘诛杀伪帝’的那件事,我还以为你对她不会有什么好感。” “这你可就错了。从整个银河的角度上,我其实是认可帝皇的动机的。他想要扫清银河,统一全人类,让我们的整个种族迎接永远的安宁与和平——多么伟大的宏愿啊,只要是个精神正常的人类就都得承认这一点。” 赛维塔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讽刺地说着:“我只是作为康拉德·科兹的基因子嗣,诺斯特拉莫人,第八军团的一份子,对他在实际为这个愿望努力的过程中所使用的手段,有一些‘小小的微词’而已。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人恩怨’,这种个人恩怨还不至于被我迁怒到相关的无辜者身上。” 我听你鬼扯。兰马洛克心想。 火翼大导师很希望能就这件事情继续和对方“深入讨论”一下,但可惜,这场审讯的目标并不是赛维塔。在后者显然心不在焉,只顾着插科打诨的情况下,前者就不得不肩负起了让话题回归正途的重任。 他转回审讯室中被禁锢在椅子上的囚犯的方向:“海斯廷斯审判官,我敬佩你对王座的忠诚和对自己职责的坚定不挠,但这一次,你越界了。” 他对着在黑石镣铐的影响下,多少显得有些浑浑噩噩的审判官宣读起了那些在黑暗天使看来,完全足以令他沦落至此的罪名: “自帕梅尼奥一战后,你就开始事无巨细地调查起与‘帝皇显圣’的‘神迹’相关的一切事项。这当然无可厚非,但随着调查的深入,你的行为开始触犯到你所不应插手的那些部分里。你命令一位受你管辖的技术神甫以检修为名登上了狮鬃号,以电子废码攻击了沉思者阵列以获取她所储存的数据;而午夜领主们则发现,你和你的人试图埋伏在泰罗斯大教堂外围,明显在策划一场‘很可惜,不够专业’的、针对凡人的刺杀。你对此有什么要申辩的吗?” 海斯廷斯审判官没有以任何意义上的言语对此做出回应。他只是稍微偏过头,当着在场两位阿斯塔特的面,明明白白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兰马洛克很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而赛维塔在一边对前者摊了摊手,幸灾乐祸地嘲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那么,他是你的了。”火翼大导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稍微向后退了两步,和午夜领主一连长交换了位置:“记住,我们需要知道他的党羽,他的部下,以及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又将它们传递去了哪里。在那之前可别让他死了。” “你是在质疑午夜领主的手艺吗?”赛维塔在一边的小桌子边上挑挑拣拣,故意让上面的金属器具相互碰撞,并且毫无必要地叮当作响,“就算有他脖子上套着的那个该死的黑石玩意儿妨碍,我也能叫他把自己多大了还在尿裤子这事儿给——” 一阵由动力甲内部传来的微弱通讯提示音打断了他。有点在兴头上的赛维塔本来不太想理会,但贞德·alter不仅不肯挂断,还很执拗地把那则通讯重复推送到他眼前。他们就这样僵持了一秒多,感到不耐烦的赛维塔决定投降,瞥了一眼通讯来源,紧接着立刻拧起了眉头。 他当啷一声把自己刚刚挑好的剥皮小刀丢回了桌上,然后故意以一个毫无必要的、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动作,而非神经链接,接起了这则通讯,并且打开了公放。 “我说大小姐,您是知道如果用私人战术频道而非公用频道联系我的话,是可以直接说话、不需要等我接起通讯的,对吧?” 兰马洛克趁机做了一个动作,收押海斯廷斯审判官的那张椅子上自动伸出了一些机械装置,在物理上封闭了囚犯的感官,并剥夺了他发出声音的能力。 “但我觉得在不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大家互相间应该有一点隐私,以及一点在‘要不要立刻跟对方讲话’的选择上的自由。”藤丸立香的声音从赛维塔的动力甲中传出来之后回荡在审讯室里,些微回声令它显得有点空洞,“你们是不是抓走了一个审判官?” 赛维塔无奈地和兰马洛克对视了一眼,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很想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到底是从哪听来这个消息的——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加拉坦星堡上,处理和我的基因之父以及我另外一些歪瓜裂枣的兄弟们相关的一些问题吗?” “那个版本的消息过时了。”理论上,藤丸立香没把自己今天的行程告诉赛维塔,何况突然跑上虚空这一段也是在临场发挥中突然决定的;实际上,她对赛维塔知道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就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一样,“我现在正在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刚结束和狄格里斯智库馆长进行的一些卡牌预言方面的技术交流……我完了,我死定了,我超过门禁时间了。” 通讯器里传来了一些很符合当事人年龄段,但绝对不符合当事人权位的哀嚎与假哭声。但这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在发泄了两秒情绪之后,藤丸立香很快收了声,再次重复了问题:“海斯廷斯审判官现在还好吗?” “我没说——”赛维塔本能地想申辩,把这件事混过去,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自己对于上一个问题做出的反应已经相当于默认了这件事的发生。他只好自己刹住车,又叹了口气,尝试进行一些无意义的垂死挣扎:“请定义一下‘还好’的标准。” “你们还没开始动刑吧?”藤丸立香的语气有点不安。 “事实上,已经结束了。”赛维塔以轻松的语气说,“如果没有这则通讯的话,在我本来的计划中,我正准备收拾一下然后出门,将他均匀地粉刷在他现居所的门楣上作为警告呢。” “那就是还没有。”藤丸立香莫名笃定地说,她的语气再次轻松了起来,“要是你们真的已经开始上刑了,你才不会对我把状态描绘得这么细致呢。” 动力甲里的赛维塔很明确地“啧”了一声。 一边的兰马洛克悄无声息地指了指他们囚犯的位置,然后用拇指在自己喉间平着虚划了一道。他显然在以此征询是否要干脆点直接干掉他,而赛维塔只是摇了摇头,指了指动力甲上通讯装置的大略位置,意思是“一切听藤丸立香的”。 “你们现在在哪?我去找你们。”通讯器里的少女发问,“还有,对海斯廷斯审判官好一点,我有事情要找他聊。” “……大小姐,你知道他显然对你很有意见的,对吧?”赛维塔叹息着说,“我们之所以抓住他,是因为他带着人躲在你回教堂的必经之路上,还拿着灵族的星镖手枪,灵能力场剑,喷火器,甚至热熔炸弹——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对吧?” “我当然知道他对我有意见,现在我还知道了他想杀我。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还没真的把我杀了嘛。”通讯器中传来的语气毫不在意,仿佛只是在说“我不小心打翻了墨水,幸好没溅到难洗的布料上”这类的小事,“这年头谁还没想杀过个把人了,只要他不像那群灵族一样死活听不进去人话,拥有正常人类该有的理解能力,可以相互沟通,我觉得这件事完全用不着在意。” 赛维塔很故意地超大声对着通讯装置叹气,而一直屏息凝神戳在一边的兰马洛克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我反对。这个人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不稳定因素,我建议立刻将他以及与之相关的路径一同铲除。” 藤丸立香顿了一下,随即以征询的态度发问:“稍远些的那个人是兰马洛克吗?” “也真难为你听得出来。”为了音响效果能更好地从介质与电波中传递,赛维塔不情不愿地向他黑暗天使表亲的方向靠了两步。 “我明白你们的顾虑。从军事和保密原则的角度上,这样处理肯定没有问题。但我们现在离帝国这个庞大而臃肿的机器中的一个权力中枢非常之近,很多事情不能仅从这些方面来考虑,我们还必须思考政治上的问题。”藤丸立香如此温声软语地劝告,“尤其,这里还是奥特拉玛五百世界,原体罗伯特·基里曼的治下,甚至就在他面前。很多事情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赛维塔发出了一点不满的泄气声,显然对其中的深层原因没有兴趣。但兰马洛克不同,他带着一点自己的决定被反驳后的不快明确地表示:“我不明白。” “有些事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和这位海斯廷斯审判官在今天灵能理事会的会议上见过面了。”藤丸立香平静且耐心地解释,“你们可能知道这件事,但你们大概不会关心这件事的具体细节:我在进场的时候,身边是有狄格里斯先生陪同的。 “在这场会议上,他的身份不仅仅是极限战士的智库馆长,同时也是灵能理事会时任理事长。这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一个非常有重量的身份,理论上,‘他同我一起进入会场’这件事,应当是一个对我的身份或者重要性的非常有力的注解或者背书——但显然见到了这一切的海斯廷斯审判官依然径直向我发难,理应主导整场会议的狄格里斯先生也并未对他在此偏题而发难,而是通过灵能暗示我可以自由发挥。这件显得前后矛盾的事情发生在一张奥特拉玛的谈判桌边,显然是代表着什么。” 从前长期生活在午夜领主那个勾心斗角水深火热的环境之下的赛维塔,即便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文明”的手段,也大致理解了这背后的问题在哪。但卡利班出身的兰马洛克是真的一时跟不上这个过于迂回的思路:“什么?” “狄格里斯先生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大概可以视作摄政本人的态度。”藤丸立香继续解释,“他跟我一起进场,表示他很重视我;他默许别人对我的质疑,并暗示我自己处理,表示他对我还有疑虑。这种疑虑可能是在能力上的,也可能是与一些他自己拿不准、因此不得不保持怀疑的事情有关。考虑到海斯廷斯审判官能在摄政本人的监管下如此迅速地展开行动,我现在倾向于二者兼有——摄政应该是默许这个反对派的存在,并且允许他们在一定限度内自由行动的。” “‘自由行动’到可以尝试谋杀‘帝国的未来’吗?”赛维塔嗤笑着反讽,“说实话,我对你是不是真的代表‘帝国的未来’这一点不怎么在乎,我在乎的是应该对所有可能的反对派斩草除根。” “我劝你收一收你的帮派思维,这真的很没必要。”藤丸立香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无奈。 “那不知大小姐您对此有何高见?” “他不是觉得我是异端,想要调查我嘛。”藤丸立香的语气理所当然:“那我就亲自把门打开,让他调查个够好了——把风暴边界号的登舰权限给他,我要请他做凯莉亚的灵能导师。” 这句话中透露出了一股强烈的,“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自信。 咪呜(试图萌混过关) (本章完) 141 什么叫迦勒底魅魔啊(第二次) “总之你看,我不是白去和狄格里斯先生打牌的。” 狮鬃号的审讯室里,照明所提供的亮度提高了一些。轮椅上的藤丸立香正向着在场的、包括被解放了感知能力的囚犯在内的所有人,轻轻挥舞着一份很厚的,带有群青色与白色的极限战士徽记认证的,羊皮纸档案。 海斯廷斯审判官眯着眼睛,试图令自己仍然有些模糊的视线能够在那份档案上聚焦。他在帝国摄政的灵能理事会中供职了三十二年,多少也接触过一些极限战士内部的制式档案。因此,他很快从题头的格式辨认出,它显然属于一类“调查报告”,而它调查的内容具体是什么——审判官目前受伤的眼睛确实有点不方便,但还没有瞎到认不出自己的照片。 些许不祥的预感涌上了他的心头:“那是什么?你从哪拿来的?”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抱有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直到藤丸立香轻巧的回复将之彻底地打碎:“是你在帝国摄政麾下服役的记录档案索引,附加一点同僚评价之类的东西。我说想要了解一下伱是大概怎么样的人,狄格里斯先生就给了我这个。” 实际的过程当然没有如此轻描淡写,她还跟智库馆长进行了一番语言上的周旋,但展开来讲太麻烦了。于是,她直接将以上的一切都坍缩为一个确定的结果:“何况,在当事人的岗位调动过程中,由原岗位向新岗位发送一份员工履历,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你说什么?”海斯廷斯审判官失声大叫。 “我从灵能理事会那边把你要过来了,理事长已经同意了这件事。”藤丸立香把那沓纸放回到自己腿上,完全没有要翻看它们的意思,“当然,这还得看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想来,大可以拿着这份档案回去,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地把它还到极限战士的档案库里。” “这又是什么把戏?” “不是什么‘把戏’。”藤丸立香平静地解释,“从我的角度,我的船上有一位刚刚觉醒天赋不久的灵能者女孩,她需要一个能安全且正确地引导她能力的老师;从帝国摄政的角度,他的政治智慧告诉他不能对任何人或事报以百分之百的信任,必须要对任何人的背叛或者任何计划的失败做出预案,他会希望在我身边安插一个不那么信任我的人作为他的眼线,而我不在乎,甚至很欢迎这一点。你恰好对以上两点来说都很合适。” 赛维塔在一边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自己。 “恕我直言,大小姐。”他在开口时似乎有点不情愿,不过接下来出口的句子倒是流畅得仿佛在私下里演练过几百次,“在政治博弈的过程中,有的时候我们确实会出于一些原因,不得不(他不情不愿地把这个词咬得很重)欢迎另一个阵营安插进我们这边的探子。但我们也会在有条件的前提下挑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西比尔·海斯廷斯审判官,圣锤修会,纯洁派,灵能者,但对灵能本身也持谨慎态度,出于自身原因与过往经历,对一切‘帝皇神迹’都抱有稍显过度的谨慎态度。”藤丸立香装模作样地翻了一下腿上的档案,实际上只是背出了以上的简略资料,“我很确定他完美地满足了双方需求,或许短时间内我们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不要转移话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无奈的赛维塔选择直指重点:“一般而言,我们不会认为一个可能会对重要人物造成人身安全问题的家伙称得上是‘合适的人选’。” “——是西比拉。”与这句话近乎同时的,海斯廷斯审判官忍不住出声,纠正了一个有关自己名字的读音错误。这句话的后边显然还包含一些更不友善的措辞,但被陡然提高音量的赛维塔盖了过去。 “那倒没关系,我命很硬的。”藤丸立香对此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转向了另一边,“抱歉我念错了,我没注意到这个音变……” “哪有什么音变,你那完全是不知哪来的乡下口音——” “快四万年前,这个词确实被更广泛地读作‘西比尔’嘛,顺便一提那时候这还是个女名,是作为有名的女巫先知的名字被流传下来的。”藤丸立香再一次毫不在意地带歪了话题,“说到这个,我倒是蛮好奇的:据说名字会影响一个人的命运,那么海斯廷斯审判官,你在预言上有什么特别的天赋吗?” 审判官本人露出了强烈被冒犯到的神情,闭上了嘴一言不发。倒是赛维塔乐了:“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这个。” “兰马洛克可能,毕竟这类细枝末节的历史知识还算冷门,但你肯定不是。”非常清楚现在的赛维塔带了幻境补充包的藤丸立香指出,“莫扎特《安魂曲》‘震怒之日’段的第三句,‘如大卫与西比拉所述’的那个西比拉(siby),就是西比尔(sibyl)这个词在拉丁语中的形式。我倒是没想过后者的拼写在这么多年之后的读音会对到前者上去——” “——我们好像不应该让话题集中在一个名字上。”兰马洛克出言提醒,“我们似乎本来是在讨论该怎么处理这位显然已经越界了的审判官的。” 从他很不友善的措辞来看,他显然还在对他船上的沉思者阵列遭到了技术神甫的攻击一事耿耿于怀。但对于还不知道有这么一节的藤丸立香来讲,她终于借此意识到了,这位审判官之所以会出现在狮鬃号上的审讯室里,似乎并不只是出于“赛维塔向勉强够得上熟人的表亲借了一块地方”这么简单的原因。 “说到这个,我还没问过你的态度呢。”她努力把轮椅向着黑暗天使的方向转了转,“在我提出要把他带走到我的船上这个决定之前,你本来是怎么打算的?” 这句本身没什么深意的问句一下子让兰马洛克的思路打了结。也不知道他在这段时间里想了些什么,总之,最终的结果是,与骑士铠甲非常相似的呼吸栅格在沉默了足足两秒钟后,不情不愿地从中憋出了一句:“都听您的安排。” 这个完全不在预想中的回答让藤丸立香猛地一愣,但她身后的赛维塔倒是立刻毫无顾忌地大声嘲笑了起来。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场的两个星际战士就已经,或者说,终于,开始借题发挥着相互争吵了起来。 在一系列的“瞧瞧你那个怂样!”、“难道你就很好吗?”之类的杂音里,藤丸立香长叹了一口气,再一次转向了被锁在房间中央的囚犯:“怎么样?海斯廷斯审判官,你要来吗?” 同样目击了这一切闹剧的审判官绷紧了面孔,其双眼中坚定的神情显然表示,他已经为自己找到了下一个应当被探查、研究,并执行的任务。 “可以。”他这样说,“但我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我迟早会挖干净你所有的底细,将它们展示给所有人的。” 海斯廷斯审判官,现在非常怀疑,这个名叫藤丸立香的“小姑娘”,是不是掌握了什么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篡改他人意识的技术,而且连星际战士都会中招。 不然他没法对自己解释清楚他刚刚看到的一切。 咪呜(六点)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写了写兰马洛克在两秒钟之内的脑内小作文,但越写越搞笑,突出一个想很多但完全是与空气左右互搏……感觉没把握好度,已经不像星际战士,反倒像皇后娘娘不要了随手送给今年选上来的得宠新人的大丫鬟,就给删了(安详)。 总而言之大概是这么个中心思想,请大家受累,自己脑补一下吧(你)。 (本章完) 142 就不能给鸦鸦留一点面子吗 海斯廷斯认为,如果这个小姑娘真的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篡改别人的意识,那么第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受害者,很可能是极限战士智库馆长,瓦罗·狄格里斯。 ——这是一个典型的,由结果上溯而产生的推论。先不谈操作性上的问题,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按审判官先生自己的逻辑,他很难解释狄格里斯为什么就如此轻易地把他的档案交给了,这么一个…… 海斯廷斯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自己眼前的那个完全缩在轮椅里面的小姑娘,最终谨慎地选择了一个措辞:在外观上非常具有迷惑性的异端。 他决定坚持自己这个“异端”的看法:怀疑一切值得被怀疑的东西,揭开它们所有的粉饰,得到最后的真相,这就是一位审判官的工作。这样永远都在怀疑自己身边某样东西的态度(以及其他一些作为审判官无法避免的讨人厌的地方)的确对他的人际关系造成了一些打击,但他自己认为,如果要行在为帝国尽忠的这条路上,类似的事情就永远都是必要的。 耻辱被捕的时候所受的伤还在海斯廷斯的面孔上隐隐作痛,他对这一点也没什么好办法。确实如藤丸立香的猜测一样,他是在预言系灵能上有些特长,辅修了一些念动系,并且出于职业需求知晓了一些与亚空间与恶魔相关的禁忌知识,但他自己从未想过亲自尝试——而以上所有的神奇力量,在面对一个时不时令他感觉视线模糊、难以聚焦的肿块上,都没什么作用。 在选择同意了藤丸立香的邀请后,他身上包括黑石镣铐在内的所有禁锢,很快就被那位戴着翼盔的星际战士(不情不愿地)操作解除了。海斯廷斯之前随身携带的武器没有还给他,不过他也并不对自己必须保持手无寸铁的状态感到惊讶。随后不久,他又从显然没什么好气的午夜领主那里得到了一点消肿用的治疗喷雾。 如此要求的藤丸立香或许想要把这当做一个释放友好的信号,但执行这个任务的那位午夜领主显然不这么认为。这个阿斯塔特找到办法很精确地把刺激性的喷雾弄到了海斯廷斯的眼睛里,显然是想要让后者出个洋相并以此取乐。海斯廷斯没给对方这个机会,药雾令他眼球刺痛,但他一声没吭,还坚持着用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对其怒目而视。 藤丸立香没注意到具体过程。在事发当时,她正在和另一边的兰马洛克说些别的事情。但当她转过头来之后,就立刻读懂了这个剑拔弩张的气氛,并且对赛维塔埋怨了一句:“不要老是时刻准备欺负新人,不然活该你被讨厌。” “那可没有。我觉得大家都挺喜欢我的。”在海斯廷斯愤怒的视线之下,泰然自若的赛维塔仿佛无事发生地拿着罐子走掉了。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最终总会选择和他们狼狈为奸。”藤丸立香自己有点吃力地摆弄着轮椅的方向,“是不是啊,贞德·alter?前一阵子老是半夜偷吃冰箱里咖啡慕斯蛋糕的是不是你们俩?” 赛维塔自己没什么反应,但他动力甲上的背包突然发出了很大的运行噪音。前者原本对把这件事混过去很有信心,但奈何友军关键时刻掉了链子。经过这一下,他也只好假装事不关己地开始心虚望天。 藤丸立香看起来完全没有继续把这件事情追究下去的意思,只是耸了耸肩,对海斯廷斯说:“伱看,他们和普通人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什么?”审判官显然没跟上藤丸立香的思路。 轮椅上的小姑娘则在转动自己座驾的过程中不厌其烦地解释:“就算是午夜领主的一连长也会喜欢吃点心,也会觉得‘自己爱吃点心’这件事说出去丢面子,也会试图在上述的两件事之间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一个解决办法,虽然这个解决办法很不值得提倡就是了。就算是叛变者,他们的思维方式在很多时候,也和正常人类没什么区别。” “叛变者都该死。”海斯廷斯想都没想地说,“我不需要理解他们在想什么,忠诚者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唔,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我明白了。”藤丸立香停下了手,若有所思地再次转向了赛维塔,“情况不容乐观啊,赛维塔里昂。如果现在的帝国里大家都是这个想法的话,恐怕你真的要在战场上一直赎罪远征到死了。” “有什么关系,我觉得我现在的待遇不错。”当事人本人显得非常无所谓,“更何况,阿斯塔特本来就没有什么‘退休生活’可言。” “我倒不全是这个意思,一连长。我的意思是说,你差不多也得为你家的原体和另外五千多个兄弟们考虑一下后路了。我这艘小船肯定装不下你们所有人,高领主议会会爆炸的。” “容我提醒,我们本来就是叛乱军团。”赛维塔很平静地叙述,完全无法从语气上听出他在这件事情上的任何倾向,“在面对一群歪瓜裂枣的罪犯时,你应该收敛一些你过剩的同情心。” “虽然他是个变节阿斯塔特,但就事论事的话,我同意他的这句话。”并不清楚前情,而且选择性地忽略了一个很可能不该出现在这个句子中的词组(你家的原体)后,开始活动起四肢的海斯廷斯单纯根据字面上的意思评价,“如果是真正的审判官,绝不会允许如此多的‘不稳定因素’出现在帝国的境内。” 藤丸立香带着有点不安的表情思考了一下这句话,似乎犹豫了些什么,但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做出任何正面回答。 “我们还是换个能安安稳稳地坐下说话的地方再谈这个问题吧。”她只是这样表示,“既然你决定上船,那我们也应当进行一定的情报交流。这些比较……嗯……的事情还是让我们一点点慢慢说,最好还有一点能舒缓心情的热茶……” 实在看不下去了的阿周那最终还是从灵体化的状态里显形,继续帮连自己转个方向都吃力的御主推轮椅,顺带横了房间里那两个干杵在原地,一点也不懂该怎么照顾人的阿斯塔特们一人一眼。这一景象又吓了海斯廷斯一跳,但他在几个小时前的灵能理事会上已经见过类似的一幕了,因此姑且没做出什么应激反应。 出了审讯室之后,兰马洛克看起来一刻也不想和赛维塔多待一秒。显然,就算是火翼大导师的耐心,在这个跌宕起伏的“审讯过程”当中也被消耗殆尽。他简单表示了自己要召集其他人讨论一下藤丸立香给出的提案,随后就迅速地转身消失在了走廊上。剩下的人里,除了海斯廷斯之外,都是一副对这种发展司空见惯了的神情,很无所谓地向着传送室的方向走去。 出于一些信息交流和物资传递上的需要,狮鬃号的传送室目前暂时设立了直通帕梅尼奥地面的传送点,定位就在泰罗斯大教堂中庭里的空地上。虽然亚空间传送的体感也不怎么样,但不需要乘坐雷鹰航空对藤丸立香来讲依然是一个极大的安慰。几句话的功夫,藤丸立香,阿周那,海斯廷斯,以及一直警戒着审判官异动的赛维塔四人就成功回到了风暴边界号上。 不知道幸或不幸,阿斯克勒庇俄斯没有回来,显然依然泡在本地设立的临时医疗组织里。这让躲过了一场说教的藤丸立香长舒了一口气。 随后,她立刻表示自己也可以在这里尽一尽地主之谊,在这个过程里,也会把将来要拜托给他的学生凯莉亚介绍给他认识一下。但是阿周那对此表示明确抗议,于是最后的整个过程便被迫简化为,为海斯廷斯审判官介绍一下凯莉亚,然后找一个房间让他能安置下来。 ——这时候,她依然没有意识到,在见到凯莉亚(以及她身边的某些东西)之后,她还需要对此立刻做出多少解释说明。 今天的藤丸立香可能注定要过劳了。 咪呜(豹毙) 我标题的意思是我要给鸦鸦留一点面子的!! 不是,你们真的不给鸦留面子的吗!?(豹茫然) (本章完) 143 对镜贴花黄(?) 赛维塔正在医务室里对着镜子龇牙咧嘴。 倒不是他突然发觉了自己未泯的童心,而是他得让将来的自己看起来端整一点——他自己倒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但是贞德·alter很在意。被自己的动力甲强行带过来的过程实在是不好受,既然这样,那么他倒是也不很介意顺着这位平时看不见的搭档的意思,完成这件对他本人来说其实可有可无的事。 而令亚戈·赛维塔里昂不得不在镜子面前龇牙咧嘴的始作俑者,则高踞在一根点滴架顶端,用五只散发着殷红色光芒的瘆人眼睛俯瞰着这个小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祂没说话,甚至没出声,但每一只眼睛里都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事儿还没完呢。 我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赛维塔叹息着想,把自己的注意力挪回到镜子里他被连着头盔一起撕裂的面皮上来,接着尝试把自己的脸原样拼回去。 整件事发生的过程很难讲清楚,当时的场景太混乱了。在凯莉亚抱着这只被衣服结结实实地卷好的渡鸦出现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为这个未曾设想的发展而愣了一下——或许包括渡鸦本身,但是对于原体来讲,他们拥有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思维速度,因此,从中反应过来所需要的时间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再然后,祂非常“渡鸦”地大叫了一声(叫声真的又响又难听),随即轻而易举地撕裂了衣物的包裹,并从凯莉亚的手臂中挣脱了出来。赛维塔不清楚其他人此时在做什么,他只清楚,他出于某种发自心底的恐惧感应激地命令了那和他现在所穿着的铠甲一样、同样由魔力编织而成的链锯戟在空气中显形,再然后他就被一团黑漆漆还泛着红光的什么东西扑到了脸上,面颊在头盔的吱嘎作响中撕裂性地剧痛。 虽说如果不是贞德·alter及时地释放了一些仇火将之逼退,赛维塔的一只眼球估计就要在下一个瞬间里报销了,但其实就结果而论,他伤得不重。他确实在一个照面里就被渡鸦撕碎了半张脸,不过只是皮肉伤。对星际战士来讲,他们自己的愈合能力足够令类似深度的伤口在几秒钟内结痂,在两三天内自行愈合。类似的伤口如果不是在脸上,即便他的搭档催促他这么做,他也懒得去处理。 “您下手可真黑啊,我亲爱的好叔叔。”他一边谨慎地撕开那些固定住了错位皮肤的血痂,将剩下的部分重新按回正确的位置,再等待它们被新一轮的凝血再次固定,一边还接着不知死活地对点滴架顶上的渡鸦阴阳怪气,“我清楚您和我们之间有许多陈年的宿怨,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这显然可以被看做挑衅,不过渡鸦依然没有对此发言,只是发出了一些低沉的咕咕声,可能是在表示不满。赛维塔因此一时间有些搞不清状况:虽然按藤丸立香的说法,这个当然就是暗鸦守卫的原体科沃斯·科拉克斯,或者至少,他的一部分。但……一万年过去了,他现在不会真的认为自己变成了一只渡鸦吧? 没有试探出结果的赛维塔带着这种狐疑重新转向了镜子,与此同时,有什么人从他的旁边推来了一个带着少许怡人香气的扁圆形小罐,看着像是什么他不认识的药膏。 “我说了我不用——”以为来人是贞德·alter的赛维塔带着一点不耐烦,向着那个方向转过头去。但他见到的却是抱着双臂、看起来不大情愿的阿周那。 “这是祛疤的药膏,等到伤口愈合之后涂在疤痕上。”他这么对赛维塔说,“考虑到你有时需要在御主身边执行护卫工作,你至少应当最低限度地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 “这话说得好像你是她的大管家。”赛维塔不情不愿地大声嘀咕,打定主意要让阿周那听得清清楚楚,“我不过是一只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兜兜转转总归还是得回到阴沟里去的。为什么非得按照王公贵族家佣人的标准来安排自己?” “因为我是王公贵族,并且我看不惯。如果伱需要知道这一点的话。”阿周那平静地说,“我觉得我的御主配得上这一切,又或者说的直白点,我觉得你们配不上我的御主。” 赛维塔不满地盯着对方看了几秒钟,然后收走了他拿来的小罐:“我不跟火山炮吵架。” 阿周那有点危险地挑起了眉头,但在他说话之前,转回镜子打量着自己的赛维塔又补上了一句:“我对此也没什么好反驳的。或许把这副动力甲留给我的那个赛维塔配得上站在她身边,但我除了罪人之外什么都不是。” 镜子忠实地倒影出了赛维塔脱去装甲后的双手,鲜红的血色烙印在他布满了陈旧瘢痕的所有指头上。在过去的第八军团里,那双手曾被物理上的“红手套”折磨,内嵌的刑具无时无刻不将他的双手撕裂折磨直至体无完肤;而到了现在,他们的原体显然找到了一些更新鲜的手段好体现他在审判与惩罚上的独特美学。 那些红色不是被他撕开脸上的血痂后流出来的新血所染红的,它们以某种超自然的力量盘桓在那里,带来一种永恒鲜明的痛苦,成为一个无法消去的烙印,永远提醒着他曾在过去犯下的罪责。 杀戮,弑亲,并非为了惩罚而施加的折磨,愚蠢,盲从——最重要的是盲从。 他太过盲从于他的基因之父了。他在康拉德·科兹错误的命令之下犯了很多错误,即便他知道那是错的,他也会想办法说服自己:那是来自原体的命令,而原体是不会错的。他甚至愿意因此对自己的家乡扣下扳机,并且屠戮了舰队中不愿意执行这个命令的人。其实他心底清楚,他是不该这样做的,但如果再来一次,他觉得自己还是会那样干。 对于反叛帝国这件事,他倒没什么可申辩的。第八军团从来都是帝国中的边缘人,谁会喜欢由罪人和囚犯组成的一支军队呢?当然,造成这个结果的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过结果是注定的:在帝国里,他们永远只会遭受冷遇。而至于对其他的那些忠诚军团所犯下的罪行——都在战场上见了,难道还要讲温良恭俭让吗? 这样算下来,他身上那些更严重的罪行几乎全都可以被归类于“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当中。他不因此后悔,但他也不会声称自己的一生光明磊落。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最终的归宿也只能是回到阴沟里去。 不过,那位如幻梦般出现的“赛维塔”则不同。这一个赛维塔不想多提,那只会映照出他自己的人生到底有多么悲惨。但至少,另一个赛维塔可以堂堂正正地对所有人说,他守住了他的诺斯特拉莫,他的家乡,他的同袍,以及他或许还在,或许不在了的凡人血亲。从客观的角度上来讲,那真的是很漂亮的、甚至不像是午夜领主能打出来的一仗。 再多想下去就令人恼火了。赛维塔强行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好集中在现状上。在外界看来,他不过是在一句话结束之后多对自己目前一塌糊涂的面孔端详了几秒,然后便再次开口:“说到这个,既然你甚至会对她身边护卫的容貌挑挑拣拣,为什么不去和她多说两句那位审判官的坏话呢?这样我们就能安安静静地处理掉这个不稳定因素了。” “御主已经做出了决定。”阿周那平静地说,“既然如此,我们该做的就是将之执行下去,而非行那些奸佞手段试图改变决定本身。” “你说得有理,但我看着——”赛维塔在说话间撕下了另一块需要调整的血痂,“——我看着这个‘决定’可不是很妥当。” “我不觉得有哪里不妥。”白衣英灵的语气陡然变得生硬了起来,“只是因为海斯廷斯审判官策划过一场针对御主的暗杀么?” “这还不够‘不妥’吗?”赛维塔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退一万步,不说她现在在整个帝国中的重要性,哪有人会把这种确实可能令自己死于非命的定时炸弹放在身边的?” 话题转到这里,阿周那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他仍旧不肯松口:“在我看来,这只是再次体现了她的容人之量。如果连这点气度都没有的话,她是无法成为整个迦勒底所公认的御主的。” “但你不担心真的‘发生点什么’吗?她在这件事上很可能做出的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就是为什么她需要我们在身边。”阿周那平静地回答,“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过是一个‘人’而已。是人就会犯错,没有人做得到永远正确。她做出的决定可能正确也可能错误,这在事情进展到能显现结果的阶段之前,没人能下定论。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注意到整件事滑向坏结果之前,阻止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这听起来不是很妥当。”赛维塔拼好了自己的最后一块皮肉,用湿毛巾擦了擦脸,现在他看上去正常多了,不再那么吓人,只是像半张脸上被参差地印上了一张血红色的蛛网,“如果我再有文化一点,我可能会指责你有些‘愚忠’。” “我已经看过了一些相关的记录,从我粗浅的认识来看,你是很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面对赛维塔的阴阳怪气,阿周那岿然不动地反击,“再者说,她自己对这一点也有所预测。她曾经向几位她最信任的英灵托付过……” 他不再说下去了,因为这时,简单修补好了自己灵基的贞德·alter从里面的套间中走了出来。 “我知道这件事。”她非常没好气地说,“而且我把话放在这儿,到时候你得先过我这一关。”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44 渡鸦的声音就是很难听,你在期待什么 不得不说,在这种代表了明确冲突的开局之后,阿周那和贞德·alter没有紧接着打起来,这一点令赛维塔有点失望。 在剑拔弩张的几秒钟对视之后,首先选择退了一步的是阿周那:“这只是一种尚未发生的,对‘最坏的情况’的假设。我想我们可以在‘都不希望看见它成真’这一点上达成共识。” “我是觉得无所谓。”贞德·alter不打算让步,但也没有进行进一步的追击,“只要她还是‘藤丸立香’,就算她想去的是地狱,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跟着去的。不过我也同意这只是个假设,在它真正成真那天之前,我们还是相互保留意见吧。” 阿周那没再回话,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并且将之当做了某种道别的礼节,就这样从医务室里转身离开了。贞德·alter对此没有多说什么,但却把目光转到了全程围观了这一切的赛维塔身上,以再明确不过的威胁语气询问:“你看着好像有点失望?” “嘿,瞒不过你。”赛维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倒是挺想知道你们两个真打起来了之后会怎么样。” 这两人好歹也共事了有段时间,每天日常斗嘴多少也斗出了点不太牢靠的塑料感情。贞德·alter在确认到对方没有想要嘲笑她打不过阿周那的意思之后,只是不太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还能怎么样,自己打坏了什么自己收拾什么呗。我可不想把我的时间浪费在修船上。” “怎么,听起来你经验丰富?” “见得多了而已。迦勒底鼎盛时期可是有四百多号英灵呢,这种程度的摩擦只能说是家常便饭罢了。” “四百多号?”这确实有点吓到赛维塔了。虽然他也从阿周那和贞德·alter之间感觉得到“英灵间有个体和实力上的差异”这件事,但在他的第一反应中,还是本能地将“四百多号英灵”和“一支满编装甲连”的战斗力粗略地画了等号。 他还没来得及对这件事进行更细致的思考和询问,以确定自己在第一反应中的判断是否恰当,医务室内便响起了一点拍打羽毛的细微声音。点滴架上的渡鸦张开了翅膀,半是跳跃半是滑翔到了距离贞德·alter更近的一根床架上,神态仔细地盯着她仔细看了起来。 “……你看什么?小心我用旗杆戳你。”对原体也毫无尊敬的贞德·alter没好气地说。 原本赛维塔对此颇有微词。他没少在贞德·alter躲在动力甲里、对康拉德·科兹大放别人听不到的厥词的时候跟她吵过架。但如果这种攻击性并不指向他的基因之父,赛维塔对此还是非常喜闻乐见的。 渡鸦偏了偏头,轮流眨了眨五只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这个“轮流眨了眨眼睛”的动作令贞德·alter本能地感觉发毛。 “去去去。”她烦躁地挥着手,就像在驱赶真的鸟类一样试图把渡鸦从原地赶走,“堂堂原体,你就没有除开盯着别人看之外的事情好做了吗?说起来你最开始跑到船上来是要干嘛的啊?” 她大概只是在普通地抱怨,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些话确实让渡鸦明显地愣住了一瞬间。 ……我本来是来干嘛的?在图书馆里伸着头和凯莉亚一起读《亚历山大大帝》,并因此沉迷到忘记他本来打算择机逃跑的科拉克斯陷入了沉思。 祂回归帝国的时间点比绝大多数兄弟都要晚,不过也是在学习泰拉历史的过程中了解过相关知识的——但,单纯以了解历史为目的阅读帝王传记的感受,和在知道了“这是永生者帝皇在人类历史中某段时间内的亲身经历”之后再去看同一段故事的感受,显然是不同的。甚至可以说,祂是头一次如此认真地去审视一位征服者与统治者的人生。 “不是吧?”贞德·alter的声音把祂从自己的思绪中扯回了现实,“可别告诉我你摸上来就是为了随意四处看看,然后和小姑娘开读书会的。” 我是顺着帝皇灵能的感觉找过来的,但谁知道他不肯说话。渡鸦不满地如此想,同时再次试着用爪子在空气里刨了刨,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祂仍然无法轻易遁入帷幕之后。 现在门开着,祂当然可以原地起飞,一路闪过所有人的追捕,然后顺着什么与外界联通的管线,或者干脆就在这艘船的舱壁上撕开一个口子逃出去。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特指目前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他是个原体了——之后,再那样做确实显得有点掉价。 “行吧,我就当你不想说。我也不是很关心这件事。”贞德·alter没趣地转向了赛维塔,“你搞定了吗?” “我不知道。”赛维塔转了一下椅子,把自己目前像是印了个万圣节妆容的脸正面展示给了将他拖来这里的搭档,“你来评判一下,感觉如何?” “和你原来一样‘英俊’。”贞德·alter冷嘲热讽道,“那就赶紧把这个该死的地方复原,可不能叫阿斯克勒庇俄斯回来之后发现我们动了他的东西——喂,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她的后半句又是对着边上的渡鸦说的。一直把自己的不满写在脸上的贞德·alter虽然看起来对每个她遇到的人都没什么好气,但她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会对所有“在船上”的人或者东西,再或者说,渡鸦,都产生一种微妙的“作为东道主”的责任感。 但是她等了几秒钟,渡鸦依然只待在原地不说话,这就令她有点生气了:“派头真大,难道你真的不会说话吗?这可有意思了。等到明天我们见到午夜领主原体的时候,希望你也能保持这种难能可贵的——” ———— 她的话语被另一种声音打断了。并且,在这个瞬间里,她也彻底理解了为什么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渡鸦都选择保持可贵的沉默: 一种奇特而可怖的巨响震动了医务室内的空气与陈设,整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似乎都因为这声巨响而发颤。那声音仿佛不仅仅是回荡在现实当中,也在同时直接响彻于在场的人的灵魂之上。很难用语言去形容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音色,它实在是过于晦涩难辨,以至于贞德·alter和赛维塔在震撼之余,都要花费三四秒的时间来思考与分辨,才能意识到,这是渡鸦在“说话”。 “你——说—什—么——” 科沃斯·科拉克斯,以从暗影中沥出的嗓音,如此提问。 这种同时响彻于帷幕前后的声音中,带有能被任何听者明确感知得到的强烈的愤恨与怒火,它们几乎能在霎时间摧毁一个不够坚定的心智了。 咪呜(无了) 目前迦勒底其实没有四百多号英灵,这是黑贞口嗨。截至本章发出的时间段,日服目前的灵基序号只排到393,还得考虑里面占位的比如所罗门啊盖提亚啊1.7提妈啊这样虽然存在但是不在卡池里抽不到的,以及讨论比如泳装灵基和本体到底算一个人还是算两个人这样的问题…… 不过也说不定,等第二部结束了之后就真有四百多号了呢……? 顺便,目前鸦鸦说话的感觉基本是黄老汉灵能传音低配版。 (本章完) 145 摄政倒也不是完全亚空间绝缘 罗伯特·基里曼在马库拉格之耀号上接到“加拉坦星堡内部发生了爆炸”这条告警时,船上的时间显示目前正是第四时钟上的深夜。 虚空之中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差别,工作时间是由人为划分的。在此基础上,管理者只需要将为这艘庞然大物的行动而服务的工作人员们的作息时间精巧地错开,就能以合理而健康的手段令整艘星舰上在任何时候都有足够的人手来响应工作。 马库拉格之耀号上为此设立了一些时钟来为这些人为制造的“时差”来做标记,其中的第四时钟,在基里曼本人的观察中,被认为最能够与目前藤丸立香的作息时间相合——在第四时钟上的深夜里,把她从床上挖起来响应一个大家早有预料的告警信息这件事,令帝国摄政有些于心不忍。 在生理上,她终究还只是个没成年,或许也永远无法成年了的孩子。 但是一码归一码。虽然想到了这一节,但帝国摄政还是发布了联系风暴边界号,传召藤丸立香的命令,就像在接到军情急报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留情地重新召回自己刚刚放去休息的海军军官一样。然后,他从自己的座位上、堆积着繁杂政务的办公桌后起身,宣布自己将要去现场看看。 有关这件事,他已经和自己的护卫们争执过,并且得出了结论。因此,在他发布这个命令之后,希尔和西卡留斯虽然很明显地不情愿,但还是与一个寂静修女小队一起慢腾腾地挪到了他的身边,准备一起出发。 他不会为此再带上更多的人了。他们是去面对另一个原体,或许两个。这件事应该被尽可能地保密,而且即便他带上了更多的人。在面对原体的时候,在安保问题上也产生不了什么决定性的意义。 不过说来也怪,加拉坦星堡上终于发生了的这场“爆炸”,反倒令所有的知情者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在知道类似的损失必然发生的前提下,当它真实发生在了现实当中时,就给人一种尘埃落定之感。基里曼现在需要确认的,只是加拉坦星堡在这件事中具体遭受了多少损失。 早在从关押康拉德·科兹的那间牢房中离开的时候,藤丸立香就警告过他,这些防护对一个理解了自己亚空间本质的原体来讲,实在是不够可靠,何况是两个。在他们二人在密室中单独谈话的尾声部分,她又把类似的话强调了一遍,并表示除非是把泰拉皇宫的地牢搬到加拉坦星堡上,想要阻止科兹与科拉克斯“肯定会有”的这一场战斗基本属于天方夜谭。基里曼也因此调整了自己对待这件事的策略:从“严防死守”变成了“控制损失”。现在就是检查最终结果的时候了。 他们通过亚空间传送台来到了加拉坦星堡上,目标明确地一路向着被暂时划作监狱的区域中走去,并理所当然地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但接下来,基里曼发现,造成他们“没遇到什么阻碍”这个事实的原因,不仅仅出于他本人的身份与权威,也在于当他们来到此处时,整件事情其实已经接近尾声了。 在面对原体本人“为什么没在第一时间里将这消息告诉我”的谴责时,此前作为“控制损失”的一环而被安排驻扎在此处的极限战士首任战团长马里乌斯·盖奇,以及他所带领的二十名咒缚极限战士,同时悄悄瑟缩了一下。 “事发当时,剧烈的亚空间波动导致了近乎所有通讯设备的停摆。”盖奇战团长依仗着自己强大的抗压素质,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扯起半真半假的瞎话来,“我们是在尽可能抢修了设备,并在局部的亚空间风暴烈度降低之后,才重新恢复了对外界的通讯的。” 有关亚空间波动导致设备停摆的部分是真的,但有关设备停摆的程度,盖奇战团长则进行了一些模糊处理。原体本人或许发现了这一点,或许没有,不过可见的结果是,他没有继续往下追究,而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挪回到了对现场的观察上: 科兹与科拉克斯的战场在这段时间里,已经从更下方科兹单人的监牢里转移到了上层关押着大量午夜领主的区域。广阔的空间内被某种无形的氛围挤压着,无端令人心慌,即便是基里曼也能感受到这种奇特的压力。 除此之外,空气中还散发着明显的血腥味。一些设备与牢房的墙壁在两位原体的战斗中不可避免地遭到了损毁,但只有很少的午夜领主从里面跑了出来,而且显然完全没有向外继续逃窜的意思——他们都聚集在了自己的基因之父身边。 令人惊讶的是,科兹本人——基里曼几乎有些认不出来,他是凭借一些难以言说的感觉,而非自己的视觉来辨认目前在场的两位兄弟的——似乎对这些蜷缩在他蝠翼之下的子嗣们,展现出一种保护的态度。 这并不是唯一令人吃惊的部分。如果不是预先见到过自认为是“科沃斯·科拉克斯”的渡鸦,并且得到了藤丸立香的提醒,基里曼绝对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就认知到,目前盘踞在这一片广阔的废墟中的两个……东西,竟然会是他的兄弟。 在这片与现实相互交织的亚空间浪潮当中,康拉德·科兹近乎已经失去了人形。在基里曼的感官里,他所身处的位置是一片比黑更黑的黑暗。没有光线得以从中逸散,自然也无人知晓被笼罩在黑暗当中的本相——但正因为如此,这片不定型的黑暗才令人感到发自心底的恐怖。这不是物理上的感官能够传达的情报,而是直接被灌注进观者灵魂中的信息,那片黑暗就像是一面忠实却冷酷的镜子一般,固执地映照出观者自身心底的恐怖与罪恶,并且仿佛在以此将对方缓缓拖入其中。 即便能够在如此的压力之下保持冷静,作为生物自然应该拥有的趋利避害的本能,也令基里曼不得不在短暂的注视后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他试着观察起自己的另一位兄弟,却发现科拉克斯的尊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与之前所见到的“至少是他的一部分”的那只渡鸦不同,这一个科拉克斯显然从体型上看起来与原体更加接近,但依旧与基里曼印象中的那位苍白、安静的兄弟相去甚远。 他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他的动力甲,而在那些残破不堪、机能也堪忧的装甲片之外,全身几乎都被纯黑色的鸦羽覆盖了,外界的光源几乎无法在上面造成反光。他的背后同样也伸展开了一双鸟类的翅膀,与圣吉列斯类似,但其上的羽毛也是同样的黑色。他看起来似乎有一个实体,但这个实体却也随着附近的亚空间浪潮不稳定地改变着大小,就如同一团漆黑地明灭着的烛火一般,几乎要就此消融在黑暗当中。 “你最好别叫你的那些跟班女士们靠得太近。”一个悠远可怖的声音从那片代表了科兹的黑暗中传来,但在基里曼尽可能地刨除了亚空间对他的心智造成的影响之后,他意识到,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出奇的冷静,“我们俩之间悬而未决的宿怨是一回事,但我们的小弟弟目前显然……精神状况堪忧。” 这话叫你说来听着真怪。基里曼忍不住这么想,但他没说出口。因为紧接着的一声皲裂的、破碎而模糊的,从亚空间中震颤着传来的怒吼便对这句评价做出了最好的注解: “我—要——杀—了—你——” 被黑羽包裹着的、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某种亚空间生物的科沃斯·科拉克斯,丝毫不顾场合地,发出了如此冲击着所有人心智的尖啸声。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46 一转家庭伦理剧 亚空间的波涛因为一个原体自灵魂深处发出的怒吼而再一次地翻滚了起来,四周本就已经七零八落的暗淡照明应和般地闪烁着。科拉克斯的绝望与悲苦以这声音为媒介,直接刺入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灵当中——除开寂静修女之外,一时间几乎没有人能对此做出有效的反应,甚至包括罗伯特·基里曼本人。 但在场的原体并不只有他一个。 “这是你我之间的事。”科兹的声音这样说。他的声音显得悠远,仿佛同时从现实中与帷幕后发出,“你恨不得我死,那么就来杀我。只有我——理当审判他们的人——死了之后,你才能动我的子嗣!” 紧接着的是下一轮饱含着愤怒与苦楚的震动。这震动不是来源于某个具体的位置,而是来源于这片空间本身。在众人难以行动的短短几秒钟内,鸦羽构成的漩涡迅速地反复冲击着另一片比黑更黑的黑暗,又有无数种能作为恐惧源头的构象从后者当中浮现上来,将所有的攻击一一抵挡。 “那——我的——子嗣——呢——” 科拉克斯的咆哮中依稀能分辨得出类似的词汇: “伊思塔万——五号——我的——军团——” 在那一刻里,黑色的鸦羽膨胀了起来,科拉克斯的形体被吞没在其中,无数血红的眼睛从中向着叛乱者怒目而视,每一只瞳孔中都带有即将追猎对方到时间的尽头的意志。气流不规则地凭空涌动了起来,时间与空间在这个区域内被原体的愤怒所扭曲,纷乱的羽毛之下,科拉克斯的声音破碎地交叠在一起,仿佛有千百个他在同时说话: “——复仇——杀戮——追讨——我将——” “科拉克斯!”在很快适应了这样的压力之后,基里曼强忍着那些词句在他的精神上烙下的冲击,提高声音试图唤回自己兄弟的理智,“科沃斯·科拉克斯!我恳请你停下!我明白你迫切的心情,但还请务必听听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再做判断!” 帝国摄政试着往前,不受影响的寂静修女们因此立即排出队列,环绕在他的身边,同他一起向前推进。很难说最终产生效果的是基里曼的呼喊声,还是环绕在寂静修女这些不可接触者周边抑制灵魂能量的力场,但至少,在纷乱的强风当中,科拉克斯最终还是注意到了他。 一部分藏在绒羽之间的血红眼眸犹豫地向着基里曼的方向看过来,却又似乎想要转回去继续盯着科兹的方向。如果它们都在科拉克斯本人意志的控制之下的话,这种现象或许可以被认为是:他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 原体本不该因为这种小事感到困扰,这一现象本该让基里曼产生疑惑,但他没来得及对此进行思考。在被那些血红的眼球盯住的同时,帝国摄政产生了一种仿佛连自己的灵魂都被冻结的错觉。科拉克斯的视线几乎拥有实质上的重量,过于沉重的某种东西越过了他身边的寂静修女,从非物质的层面将他整个压住,甚至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 “——基里曼。” 毫无疑问,他认出了自己的兄弟。但这或许不是好事。 “基里曼——” 第一次呼唤是确认,第二次呼唤则是惨嚎。科拉克斯的声音中依旧传递着或许来自他本人的强烈情感,而当这些情感的目标是某个具体的人时,作为目标的那个人则会承受与余波相比更强烈千万倍的冲击。 那声呼唤中蕴含了太多情感,哪怕对原体来讲也过于难以分辨。基里曼在听见自己兄弟的第二声呼唤时如遭重击,哪怕他清楚这只是精神上的反应,这些感情并不属于他自己,他在现实中的躯壳没遭受到伤害,但他还是不可遏制地陷入了那声呼唤所带来的歉意、愧疚,以及被失败笼罩的阴郁感情当中。 ——科拉克斯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基里曼据此得以意识到。 但他无法成功地组织出任何用来宽慰的话语。过于强烈的精神压力有时会反馈在凡人的肉体上,这对基里曼来说原本仅是一个无法感同身受的知识,但在此时此刻,他意识到,原体与凡人之间的差别确实没有他原以为的那样大: 他因这些并不属于自己的强烈感情而生理性地恶心、反胃了起来。这实在是令人惊奇,因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正常人类意义上的“胃”。 “——基里曼——我——” 帝国摄政什么也没做,但作为科拉克斯的一大团羽毛自己却已经哀嚎着缩小了。这句未尽之言中带有的感情再一次变化,他心中强烈的愧怍催生出了难以面对自己忠诚兄弟的恐惧——基里曼读得出这一点,科兹当然也可以。 紧接着,他们同时意识到,科拉克斯再一次准备逃跑了。 “你不能这么干!”大概可以被算成科兹的不定型黑影迅速地涌了过去,试图蔓延到四下里飘飞的每一片羽毛上,“你这懦夫,你已经逃了一万年了!给我出来面对现实——面对我!” 这是很直白的挑衅,几乎就差把“激将法”三个字直接囊括在句子里了,但科拉克斯却明显立刻被科兹的发言转移了注意力,再一次把自己的眼球陆续转了回去,自亚空间当中愤怒地向着对方咆哮了起来。 “这不对劲!”基里曼转向了在此时此刻显得更能沟通,且貌似与他目标一致的科兹。这不论怎么听都像是个笑话,但在这个万年间只变得越来越荒谬的帝国中,如此荒谬的现实最终也成了真。 “这当然不对劲!”科兹在应对对方攻击的百忙当中勉强扔出这么一句话来,“我早跟你说过他现在‘精神状态堪忧’了!” 在这短短的两句话之间,科拉克斯显然又一次认知到了基里曼的存在。阴影中无数的渡鸦在此刻整齐地发出了一声尖叫,祂开始不受控制地再一次撕裂自己的整体:祂的一部分希望能够化身阴影离开这里,在一个距离科兹足够远的地方遁入亚空间,好躲开基里曼可能的诘问与谴责;而另一部分则催促他将继续猎杀他叛乱的兄弟,祂无法和解的仇敌,祂曾发誓惩罚的、将整个帝国拖入泥淖,将那个伟大理想付之一炬的罪魁祸首之一。 科拉克斯混乱的思绪无法决定接下来该按照哪一种方案行事,原体高效的思维处理能力在此刻反而成为了负担——祂在亚空间中、自己的本质上走的太远,已经失却了自己真正的物质形体。而缺少了物质形体的束缚,两种难以被祂因在混沌的领域中消磨了一万年的残破精神统合的想法,正在活生生地将祂劈成两半。 类似的事情在过去已经不知发生过了多少次。最开始时,科拉克斯只是意识到自己可以这样做,并且认为这种拆分的手段非常方便,但随着万年间祂对这种能力的滥用,祂自身的思维也渐渐因此而解裂开来,本该在掌控之下才被分割的本质与思绪也渐渐不听使唤。事到如今,现状已经积重难返,就连科拉克斯自己都数不清,现在的自己到底是由多少渡鸦组成的,而身在此处的祂本人到底又是否完整。 又或许,此刻的祂已经算不上是“人”了。 在这个思绪再次浮现于科拉克斯意识中的那一瞬间里,亚空间中因此再度传来了一声属于原体的痛苦哀嚎。这一声痛呼中所蕴含的感情甚至胜过科拉克斯在面对科兹时展现出的仇恨,祂在无意识间再次成功阻止了他人向祂靠近的脚步,随后准备就地撕开帷幕,离开现实,退回到在万年来已经更令祂感到舒适的亚空间中去。但于此同时,另一种奇特的力量浮现在这个被充作临时监牢的空间里,照明重新稳定了下来,并且提高了亮度,原本由金属和大理石铺就的坚固地面随着一阵轻柔的微风,在眨眼之间开满了虚幻但是优美而绚烂的花朵—— “赶上了赶上了,看来我还算来得及时。”对科兹来说是再一次,大约可以算是来自迦勒底、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七彩梦魔轻浮的声音飘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而那一大团原本在尖叫着的羽毛则在这样的景象当中很快安静了下来,在原地毫无重量般地轻飘飘堆成一团。 基里曼在原地有些困惑地盯着那团黑色的、分不出具体形状的羽毛看了几秒,才隐约产生了一个猜测:科拉克斯似乎睡着了。 咪呜(躺倒) 说来,不知是七版还是八版的军书说,鸦王其实已经没有在堵洛嘉门了,而是不知道去了哪。然后洛嘉才能出来散步,然后才产生了圣言录作者被拿着圣言录的平民女性辩倒了这样的名场面…… (本章完) 147 真正的强者不需要起床也能加班(二合一) 藤丸立香醒了,然后立即意识到,她没醒。 这话让别人说来听着确实非常自相矛盾,但对身经百战的迦勒底御主来讲,倒是一件已经稀松平常到了如同日常工作般的事情。不如说,类似的情景许久不见,她还对此产生了一点类似“故地重游”般的怀念。 ——她现在落进了别人的梦境里。 明白,幕间物语对吧。她小心谨慎地从四周的一片黑暗当中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起身,试图确认自己四周的环境,好大致推断,这又是哪一位需要在梦境里做心理疏导了。 落入他人的梦境当中总会险象环生,但也幸亏,这里是梦境。藤丸立香现实中尚未恢复完全、还不太灵光的肉体,无法影响到她在梦境中的状态。即便这片梦境并非她的主场,以她本人所具有的经验来看,目前的藤丸立香所具备的身体能力,是与她自己认知中健康时的状态相差不多的。 在起身之后,首先被她认知到的是,她在起身之前是躺在一片未经处理的、坚硬的砂砾与岩石上的。这似乎代表着未经人工修缮的某种户外环境,然而四周的空气很沉闷,这又令她怀疑自己实际上身处于某个封闭的场所之中。 四周很黑,但并不是完全的无光。藤丸立香不动声色地为自己附加了增强视觉的魔术:对她这种三流的资质来说,如此基本的魔术也并不是很好掌握,但她同时也认为,如果自己可预见地要长期和一群诺斯特拉莫人一起生活的话,那最好还是多花些力气来掌握它。 在魔术的作用下,她慢慢地适应了如此细微的光线,开始能够正常地观察四周。紧接着,她意识到她身处于某种洞穴之中。这环境显然算不上宜人,虽然距离她有些距离的广阔四壁上有很多明显属于人工凿刻的痕迹,附近也堆放着一些相应的设备与脚手架之类的工事,但显然,以上所有的东西存在于此的意义都不是为了美感或者艺术。 这是一个矿洞。藤丸立香如此判断。 以远处堆放着的那些,在她古代人的观念中显得先进的“采矿设备”为线索来推断,藤丸立香首先猜测这是康拉德·科兹的梦境。 虽然不论是从她自己的观点,还是从与对方确立了契约后偶尔流过来的记忆碎片看来,他们对诺斯特拉莫的印象都更多是被污染的天空与大气,沉闷的巢都,永远在吞吐废水污物的管线,麻木得几乎与“牲畜”一般无二的“平民”,以及其上堕落至罪行累累的奢靡贵族——但诺斯特拉莫,作为一个精金储量多到离谱的星球,上面显然也是有矿场的。 但很快,她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她意识到,这座矿场中富藏的并不是精金矿,或者至少,不是诺斯特拉莫上常见的那种精金矿。藤丸立香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无法判断这里开采的是什么,可她至少能意识到:这里出产的矿石和她更熟悉的那一种有非常大的区别。 那么事情就怪起来了。看看那些可单人手持的、简陋的、但对她来说仍旧比自己原本生存的时代中所应有的更先进的机械设备,她不觉得目前与自己维持着契约的其他英灵会生成处于这种时代背景下的梦境。这个问题稍微困扰了她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甚至于没有“在这么黑的地方实在没法分辨方向”的问题更令她头疼。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管是哪位英灵因为最近受到了什么刺激所以才做了怪梦,还是她的意识又莫名其妙地飘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只站在原地胡思乱想是无法令她找到答案的,遑论解决问题。 她没法分辨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走,于是干脆放弃了思考,随便选了一个看着顺眼的方向。以防万一,藤丸立香顺路随手从路边捡起了一把镐头预备用来防身。 这把镐头只有在粗略的外形上和藤丸立香认知中的“镐头”非常相似,实际上,它上面有着更为复杂的一些结构与线缆,并且显然附加了一个不知用什么燃料驱动的引擎,把手上还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开关。 她不知道将之开启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试一试的打算。误操作设备产生的工程事故是很可怕的,她其实也并不是很需要这把镐头所附加的其他机能:它有一个挥动起来足够令人感到威慑力的重量,并且有着尖锐的末端,这两点对藤丸立香来讲已经非常足够。 她对类似的场合非常熟悉,自然也不会忘记最基本的那些规则:在梦境中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唯一的一次例外在她的幻境试炼中,不过那次是有帝皇作保,因此不算。她虽然不害怕冒险,甚至经常做出令人后怕的冒险举动,但也不意味着她在不论什么事情上都要作死试试看。 藤丸立香就这样带着一把镐头,一边简单地在墙壁上对自己走过的部分做下记号,一边穿行在黑暗的矿洞之中。她说不好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四周的空间有时宽广有时逼仄,并且显然不是按照正确的物理规律来排列的。她觉得自己一直在走直线,也一直没有经过自己曾经走过的部分,但这条矿洞中的通道起起伏伏,既没有岔路,也没有尽头。 这样下去或许会没完没了。在如此行走了难以计量的一段时间,并因此感到疲劳之后,藤丸立香开始产生这样的认知。 作为甚至能徒步横穿美洲大陆的迦勒底御主,藤丸立香在行军速度上或许无法与这个世界中的星界军步兵相比,仅从耐力这一个维度上来看的话,她或许比当下里的凡人士兵有过之而无不及。在魔术的加强之下,如果以她的平均成绩与体感步数来推测,这段时间里她应该至少走了四十公里,差不多是在正常环境下的平地上徒步一天的距离,不过还不是藤丸立香本人的极限。 要走的话确实还能继续走,不过藤丸立香还是决定在原地休息一下。身处于梦境中唯一的好处或许就是不会感到真正的饥饿,她因此不需要在这个几乎什么都没有的矿洞里费心寻找吃的东西——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靠着矿洞凹凸不平的墙壁坐了下来,并在短暂的休息中思考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整理一下目前的现状:这个矿洞本身虽然不是严格的直线,但对于“矿洞”来说,也确实过于“直来直去”了,而且甚至没有岔路。放在现实当中,这当然很不合理,但这里毕竟是梦境,因此也没有什么过于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梦境内部的景象不会遵循现实中的逻辑,这些不合逻辑的景象往往是在表达梦境主人潜意识中的某种映射。根据藤丸立香过去的经验,她应当在行走的过程中遇到一些其他的,能活动的东西,这些东西往往是一些对于问题本质的更明确的映射,但显然,在这一段堪称“什么都没有”的矿洞中,事情不是这样运转的。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梦境主人很特殊,还是说这是因为所处的宇宙不同,梦境的规则也并不相同——说到底,到现在为止,她都还搞不清楚“这到底是谁的梦境”这种最为粗浅的问题,这倒确实令她感到了少许挫败感。 有点出乎她意料的,在她产生这种挫败感的同时,一团漆黑的火焰凭空地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它不散发光芒,不散发热量,只在一点点虚幻的猎猎烧灼声中猛然膨胀了起来,从中吐出了一个人影: “你还真是很难找。”基督山伯爵,埃德蒙·唐泰斯如此抱怨,“梅林把我送进来时只晚了三分钟,你就完全找不到人了。” 不好说是觉得理所当然,还是因为疲惫而懒得作出反应,藤丸立香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哪怕礼节上的惊讶,只是平静地提问:“不能跟着契约显示的大致方向找过来吗?” “这个梦境宛如砂砾堆积而成的高塔。或许是因此,在我目前的感官里,包括方向与距离在内的很多事都变得暧昧不清。”基督山伯爵如此回答,但他的回答和往常一样,依然令听者一头雾水,“最后我只能像这个宇宙中的‘亚空间生物’一样,尝试追逐你的情感——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在狭窄逼仄且丝毫无光的通道里就这么走了八个小时,并且在此期间精神上毫无波动?” 后面的这句话显然是一种抱怨,但藤丸立香对此有点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常人的话在这种环境里走上三十分钟,差不多就会疯了——但你甚至一口气走了八小时。” 基督山伯爵是在以此隐晦地控诉她不顾自己的状况鲁莽行事。放在以往,藤丸立香必然会在此扯上一些有的没的,试图把话题混过去,从而逃避一场可能存在的说教。但现在的藤丸立香反倒只是歪了歪头:“那不是挺好嘛。” 她的反应令基督山伯爵皱起了眉头:不对劲。 这个梦境本身还没有露出獠牙,但单凭它本身的环境,就已经能够混淆基督山伯爵这样英灵的感官了。很难说它对藤丸立香这样的普通人不会产生丝毫影响。 “你还记得自己走了多远吗?”他谨慎地确认着状况,“这一路上又看见了什么?你做下了怎样的标记?收获到怎样的线索?” 对于藤丸立香来说,这本该是不假思索就能回答的问题。作为迦勒底的御主,经常亲历一线的战场指挥官,随时记忆并且运用这些基本的情报应当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在被问到的时候应当将之脱口而出——但她在此时明显地露出了“回忆”的表情,而且显然,回忆得非常吃力。 “感觉上我大约走了四十公里左右。”她慢慢地说。 虽然也不能排除梦境本身在藤丸立香走过之后又产生了变动,又或者梅林在投放时就没有将他们二人放在同一个位置这类的假设,但基督山伯爵在重新经过“原点”时很注意地计算了一下——他能够凭借自己的宝具高速移动,因此几乎是在一瞬间里跨过了这段距离,但“这段距离”,实际上足有五十二公里。 “体感”和“实际”终究会有误差,但藤丸立香理应已经对类似的估算非常熟练,如此大的误差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 基督山伯爵更加地拧紧了眉头。他在思考着,到底是等着藤丸立香慢腾腾地回答完他的所有问题,还是现在直接把“你不对劲”这四个字扔去她的脸上。不过,就在他对此犹豫的这段时间里,迦勒底的御主也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我觉得……不太对劲。”她拼命驱策着自己明显变得沉重的思绪,就好像在用力搅拌一桶快要凝固了的水泥,“除了‘我在走路’这件事之外,我想不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应该确实有看四周,但我不记得我看见了什么。” “……”情况似乎比基督山伯爵想象得还要糟:他虽然只在路上投下了匆忙的一瞥,但也曾清楚地见到一些……相当有冲击性的景象。 堆积如山的矿工尸体,手持枪支却被镇压的起义军,生着羽毛、勾爪和扭曲的翅膀的黑色怪物,残破不堪的阿斯塔特碎片,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他不觉得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见到这些景象会轻易将之忘记,并且感到难以回想。而藤丸立香,至少在来到这个梦境当中之前,则显然是精神正常的。 “我现在……难以思考。”藤丸立香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但是这样不行——” “——我明白,你先冷静一下。”基督山伯爵安抚地如此说,然后随着对方的动作将目光聚焦在她放在身边的工具上。 “你拿来的是什么?”他谨慎地发问。 “嗯?”藤丸立香的反应仍旧慢了半拍,但总体而言还算是及时,“这是我从一开始出发的地方那里拿来的……” 她缓缓转回了头,将目光投向那件工具。在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之后,她含在嘴里的“镐头”这个词也没法被说出口了。 安静地靠在墙壁上的并不是什么镐头,而是一截连着一点膝关节的,明显属于人类的大腿骨。 ——换做平常的、处于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基本都会大声尖叫出来,就连藤丸立香本人,在更正常的情况下也会被吓一跳。但她现在则完全没有表露出类似的感情,而与其说“冷静”,不如说现在的她“迟钝”。 证据摆到这里,结论就很明确了:这是一种认知上的污染。换在平常,藤丸立香转瞬间就能想到这一点,但现在,她足足花了三秒。基督山伯爵很担心地向她确认:“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然我带你从这个梦境中离开吧。”她也依旧站在原地,只是摇了摇头。 她花费了可能有五六分钟的时间,拼命驱动自己滞涩的思维,才在仰赖基督山伯爵的反复提示的前提下,终于成功地理解了这一切: 既然这个梦境会污染她的认知,那么自然,也可能会污染她的精神。她目前的情感反应非常迟钝,注意力下降,很难接受来自外部的新信息,思考也变得困难。对她来说,这是很不正常的事情,这些改变又都是在她进入了这个梦境之后发生的——那么显然,始作俑者自不必说。 “我读过一点,这些算是典型的‘抑郁症状’。”藤丸立香的措辞上也开始产生了瑕疵,“我不是真正的心理医生,对自己的诊断也当不得数,不过为了方便,还是这么称呼吧。” “比起这些,我觉得你还是先回去比较好。”基督山伯爵没有接话,反而提出了另一个方案,“你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想;我回去把梅林打一顿,他活该。” 藤丸立香一时间没说话。这令基督山伯爵有些不安。若是往常,他是愿意相信迦勒底御主的所有判断的,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一样。他开始有些不确定,以对方目前的精神状态来看,这件事是否应该继续交由她来判断了。 “说来,这是谁的梦境?”在短暂的沉默后,她提问。 基督山伯爵不清楚这是她在多少恢复了状态之后进行的思考,还是很久之前决定要探寻的事项在缓慢的运转中终于排队抵达了待办列表。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如实回答”作为下一轮的试探: “科沃斯·科拉克斯。”他这样说,“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藤丸立香在一时间里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立即对此做出回应。 基督山伯爵的心沉了下去。 咪呜(豹毙) 高估了自己,怎么感觉还是不行。 顺便,原体幕间真的没有那么好打,鸦王的问题不是一次梦疗就能解决的。你看科兹的幕间(啥啊)要打一整个大远征最后救下诺斯特拉莫才算过,然后他还依然是那个德行,除了好感度之外其他基本都没刷上来…… 突然想起来,我必须大喊一声:抑郁症状不等于抑郁症!谁都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出现短暂的抑郁症状,但是不是抑郁症还是要真正去看靠谱的精神科医生! (本章完) 148 想当然是坏文明 海斯廷斯审判官警醒地睁开了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平心而论,风暴边界号上分给他的这个房间,隔音还不错,但对于仔细关注着外界动向的人来说,还不够彻底。至少对于审判官来说,他只要稍微集中注意力,就能清晰地听见走廊上阿斯塔特动力甲毫不掩饰地走过的声音。 他走向门口,没报什么希望地试着按了按开门的按钮,出乎他意料的,机械装置非常干脆地启动,令他面前的两片金属滑动着敞开,显露出房间外面除开风格不怎么“帝国”之外,一切都平平无奇的走廊。 自己在行动上没有受到限制,这一点令海斯廷斯愣了一下,但也就那么可被忽略不计的一瞬间。他紧接着就从自己的房间里探出头去,看向刚刚走过的人。然后情理之中的,正巧和听见了开门的机械运作声,因此转回头来看情况的那两位对上了视线。 其中的一个是阿周那,某种亚空间实体。虽然有关这件事当然到处都是问题,但至少,在之前的几个小时里,海斯廷斯已经认知到了他的存在,并且说服自己从长计议,暂且放过这一点。但另一个,显然是发出将他从房间中吸引出来的脚步声的阿斯塔特—— 海斯廷斯的预期是见到一位午夜领主,或者一个“堕天使”,但他没想到,自己见到了一位黑色圣堂大元帅——甚至从佩剑看来,他同时是还是帝皇冠军。 他之所以掐着时间从房间里出来,当然是对此情景有所预想,并打好了一份腹稿的。他本打算要求跟上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成功了自然是好事,不成功也可以作为一种试探。但出现在他眼前的人身份太过意外,把他准备出口的话术全都堵在了嗓子里。 在海斯廷斯因发愣而耽搁的这几秒里,那位黑色圣堂首先说话了:“我很确定风暴边界号上之前没有这样一个人。” “这是西比拉·海斯廷斯审判官。”阿周那很平静地如此介绍,“御主认为凯莉亚需要灵能上的老师,这位曾供职于帝国摄政的灵能理事会中的先生或许会合适。”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准备离开,就好像海斯廷斯审判官是什么不重要也不值得关注的小人物一样。那位黑色圣堂在听了这些解释后,也只是向他点了点头,最后也跟着转身,继续沿着走廊上前进。 有些气不过的海斯廷斯干脆也来到了走廊上,追着另外两人的脚步:“发生了什么?” “与你无关。”阿周那给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令人意外的是,除了这个之外,他没有再给出更多的指示了——甚至包括命令海斯廷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安静待着这类的限制性指令。缀在他身后的那位黑色圣堂也一样,就好像对他们来说,现在不受打扰地立即赶到目的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如果类似的事情发生在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审判官肯定二话不说,便自觉回到分配给自己的房间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但这里是风暴边界号,所以海斯廷斯脚步不停,就这样钻了空子,堂而皇之地跟在了最后。 —— 赛维塔整个人已经木了。就连身上挂着一个用高哥特语写着“对不起,我说话前应该过脑子”的警示牌,在他对面、风暴边界号走廊上贴着边罚站的贞德·alter的窃笑声,都不能令他打起精神来回嘴。 两个小时前,他还对其他所有人发出过大意是“我曾经以灵能窥探过原体的精神世界,我觉得其实也并不是很难”这样的豪言壮语,并试图与“被送进了科拉克斯的梦境中”的藤丸立香进行精神同调。好消息是,两个小时后的现在,他还活着,精神上也没有受到什么不可逆的损害,坏消息是,他失败得彻头彻尾,没有成功达成任何战术目标,还白把自己搭进去了。 原体和原体的精神不能一概而论。康拉德·科兹的精神世界里,几乎可以说所有的攻击性都主要来源于原体本人。而对科沃斯·科拉克斯来说,他本人或许是他的精神世界里最无害的部分了。 “哎呀,谁又能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呢?”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半梦魔在贞德·alter身边表示,“不过立香肯定会没事的啦,她可是能抗过失意之庭的好孩子——噗唔——” 忍无可忍的贞德·alter直接对着梅林的侧脸递出了一记直拳,叫他胸前写着“对不起,我不该随便把御主丢进梦境”的牌子大幅度地晃动了起来。 “这次你闯的祸比我的大多了!给我好好反省!”她咬牙切齿地这么说。 “安静!”出人意料的,如此训斥这两位至少从外貌上看来无疑是成年人的,是一个金色长发、抱着玩具熊的小姑娘。她用一只手气鼓鼓地掐着腰,拼命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这是惩罚的罚站!要把牌子摆正!不许说话!” 放在不知情的一般情况下,或许任何人都会对这样一位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做出的发言一笑而过。但或许是因为目前被罚站的两位确实捅了大娄子,因此自知理亏,所以他们真的遵守了这些仿佛是过家家一样的惩罚措施,扶好了胸前写有“罪行”的牌子,安静地重新站好。 ——在急匆匆地赶到了医务室门口时,阿周那和西吉斯蒙德,以及自己强跟上来的海斯廷斯审判官,看到的就是这样有些滑稽的一幕。 “这位……又是怎么回事?”西吉斯蒙德示意了一下那位小女孩,有些拿不准自己该使用什么称呼。阿周那倒是很严肃地与她对视,然后郑重地相互点头示意,然后才解释道: “这是阿比盖尔·威廉姆斯。”他说,“我们不希望使用的最终手段。” “我觉得事情不至于发展到那一步……”梅林干笑着说,但紧接着,就被女孩本身急迫地大声反驳: “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怎么会有这种不负责任的大人!”阿比盖尔听起来快急哭了,“那么多黑色的东西!如果全部流进‘孔’里了该怎么办!” 眼看着另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就要上演,阿周那却显然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他只是平静地打开了医务室的大门,令所有人都能毫无遮拦地见到在里面监测御主体征数据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以及躺在病床上、眉头紧皱的藤丸立香。 “我们需要紧急中断这场由梅林的‘想当然’发起的精神链接。”阿周那这样说,“医生的意思是,先借用帝皇的灵能尝试一下,或许短暂的加强就足以令御主自行从中挣脱。” 大约知晓前因后果,但因为事件的流程中涉及了太多唯心的部分,因此还是对整件事一头雾水的西吉斯蒙德思考了一瞬间,然后放弃了提问。 至少“情况不容乐观”这一点他是能理解的,他也因此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我该怎么做?”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49 一次失败的探索 我的名字是藤丸立香,是迦勒底的编号第四十八位的御主。还有非我不可的工作没有完成,绝对不能在这里停下。 在黑暗的矿洞里,有人拼命驱策着自己如瓦砾般沉重而零散的思维,这样告诉自己。 很累,想睡觉,什么也不想管——但这些不是我的感觉。这是他人的梦境,是精神的世界,我会被另外的思绪影响。必须思考,必须找到出路,必须想到办法—— 另有一人拉住了她的手臂。 “我们回去。”基督山伯爵不由分说地扯着她向回走,“这本来就不在计划上,也算不上是突发情况,只能说是梅林想当然的心血来潮,没有任何必要性。” 但是藤丸立香只是站在原地。 “还有……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她的声音缥缈含混,听起来接近梦呓,令人很担心她是否还在正常地思考,“……没有完成……我还不能离开。” “你现在不是能做事的状态。”基督山伯爵冷静地评价,并且稍微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即便你认为你在此处还有未竟的工作,也应该在重整旗鼓、思考对策之后再——” 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而是本能地偏开了视线,眯起了双眼:在这个瞬间里,藤丸立香整个人突然金光大作,帝皇灵能造成的烧灼感在他与对方小臂接触的掌心熊熊燃起,他没理会这一点,也没放手。 虽说在构造上,他或许也算是一种亚空间生物,但并非混沌恶魔,不会轻易被这种灵能融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会被识别为“友方”。这一点对在藤丸立香契约之下的所有“复仇者”英灵来说,或许都是如此。 指向帝皇的那些祈祷中,不仅仅有忠诚的信仰、希冀,以及恳求,当然也包含愤怒,仇恨,以及强烈的复仇欲望。就如同硬币具有正反两面一般,虽然更多人只会看见帝皇作为一轮金色太阳悬浮在亚空间之中,星炬于神圣泰拉之上熊熊燃烧,但并不是说,另一面就不存在了。 在适应了突然加强的光线之后,基督山伯爵重新完全睁开了眼睛。一条金色的细长光带正从藤丸立香的胸口连向矿洞深处的黑暗,显然是在表达“走这条路离开”的意思——但很显然的,这些金光所带来的并不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指示。 “不对劲。”在灵能的支援下勉强恢复了点思考能力的藤丸立香这样说,“单纯以‘梦境’来评判的话,这里的结构太简单了。” “这不是伱现在应该思考的事情。”基督山伯爵反对道,“你不应该在这里多留,等我们出去了,你依然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思考相关的对策。这里的环境虽然谈不上好,但胜在稳定。” 然而,就像是故意要跟他对着干一样,在这句话话音刚落的那一刹那,矿洞本身剧烈地震动了起来。仿佛是遭遇了地震一般,原本坚实稳定的结构被大地本身挤压扭转的巨力扭曲,尘土与石块纷纷从他们的头顶落下,地面也在隆隆的巨响当中裂开了缝隙——情急之下,基督山伯爵干脆直接把藤丸立香整个人从地上搬了起来。 “走上面!”在规避着碎石、在破碎的地面上勉强寻找落脚地跳跃的同时,藤丸立香不知在恢复了思考能力的脑海中经历了怎样的推理,并在地面开裂的隆隆声中斩钉截铁地如此对基督山伯爵大喊。 后者没怎么思考。一半是出于对藤丸立香判断的信任(当然,在现在的环境下,这一条原因所占的比重不可避免地打了折扣),一半是出于对自己的能力足以带着她全身而退的信任,基督山伯爵在碎裂的矿洞当中跳跃、以浮在空中的石块当做落脚点的同时,确实也有意无意地在向上攀援。而后很快的,他意识到,这看起来确实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自层层叠叠的石块缝隙中向上看去,很轻易就能发现,上面有光。 那是一种暗淡的、血红色的,显然不祥的光,但那终归也是一种光。 “帝皇的灵能刺激到他了!梦境因此而产生了变动!”藤丸立香在巨大的噪音当中拼命大喊,“他肯定是想要表达什么!” “明白。”不需要更多解释说明,基督山伯爵就自然而然地向着更上面的光亮跳跃而去,“但如果我判断接下来有危险,那么我们就立即离开,没得商量。” “好——噫呃——”藤丸立香不安地颤抖了一下,显然被吓了一跳,“等一下,这个所谓的‘矿洞’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这种“正常的反应”倒令人欣慰,但基督山伯爵几乎没有对御主恢复正常这件事做出任何反应:从上方落下来的东西渐渐变得不是石块,而是一场战争的废墟。 破碎的钢铁,缺齿的链刃,因过热而熔毁的武器,停摆的战争引擎,以及尸体。大量的、破碎的尸体: 那之中有混沌、变节的阿斯塔特,在身上刻下八芒星的凡人,奇特的异形,扭曲的血肉,以及各种各样的恶魔,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是帝国眼中的敌人,也是科沃斯·科拉克斯眼中的敌人。 而这无关荣誉,无关成就,无关任务,无关目标。如此多的敌人倒下,被积压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为了空虚的复仇,与不可能被完成的救赎。 即便有帝皇灵能的阻隔,在向上的这段路途中,类似的思绪也依旧流入了藤丸立香的感知当中。在现实里,她能够被妥善运用的强大共情能力是一种显而易见的优势,但在这样人与人的边界变得暧昧不明、甚至可以说具有“污染性”的精神世界当中,这又变成了令她过于容易被影响的极大劣势。 这不是我的情绪,我的想法,我的记忆。我有我的目标,我的使命,我必须要做成的事。 在帝皇灵能的支援之下,她依然留有余力这样告诉自己。 “你不应该再往前了。”或许是因为本身也是“复仇者”,基督山伯爵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依然能够冷静且理智地做出判断,“恶性情报太多了,再多看下去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但我就要抓到什么了——” 基督山伯爵没有理她。就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如果他判断接下来有危险,那么就会立刻带着藤丸立香离开,没得商量。 漆黑的、闪烁着些许电光的火焰奔涌着为他扫平了道路。紧接着,他带着御主如闪电般地迅速移动了起来——并非向着藤丸立香所期望的光源处,而是向着帝皇灵能为她指示了“出口方向”的光带奔去。而藤丸立香用力攀着基督山伯爵的肩膀,好让自己能越过他的遮挡,向着她本想去的、更上方的红光处大喊: “科沃斯·科拉克斯——” 因为坠落物实在是太多,那点红光时常被落下的杂物所遮挡,故而看来显得如同明明灭灭的烛火。而似乎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在暗淡的光源之下投下阴影的,仿佛是鸟类的翅膀。 藤丸立香或许认识到了这一点,或许没有,但这不妨碍她继续喊出她想要说的话: “——” 她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没有正确地传达过去,也不清楚是否真的有人在听。在她的感官里,她或许甚至没有将它说完,眼前噩梦般的景象就已经破碎消失,回归了深沉无光的黑暗。 —— 科沃斯·科拉克斯猛然睁开了眼,随即惊慌地环顾起四周。 祂早就发现过:原体其实不需要睡觉,亚空间生物也其实不需要睡觉。睡眠于祂们其实并没有实际意义,只是会令祂们感觉自己仍然与人类相似。因此,在亚空间中流离的这一万年里,科拉克斯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合眼了——按理来讲,祂不应该睡着的。 但祂就是睡着了,并且在一处被陈设得整洁、温馨,且恰当地华丽的房间内醒来,身下是柔软的床垫,四周燃着一点安神用的熏香,能称得上是“活物”的只有少许装饰用的绿植,看起来非常安全,没有敌人。 这没法打消祂的警惕。祂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同时如呼吸般自然地隐藏了自己的身形。在这期间里,祂发现自己显然被某种手段清洁过了,不论是与人类相近的皮肤,还是与鸟类相近的羽毛,都变得干干净净,身上破碎的甲片也被拆除,换上了一些柔软的织物。 祂不知道在自己睡着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也已经完全被现状搞糊涂了。祂甚至没法确定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但,还有另一件,祂本该在醒来时就发现的事情,而祂直到现在才意识到: 祂在梦中流泪了。 咪呜(豹毙) 我常因为自己精神太过健康而感到和鸦王格格不入…… (本章完) 150 摄政与鸦 罗伯特·基里曼在打开了那扇他安顿了自己兄弟的房门之后,紧接着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时的表情,实在是很值得记录下来。只可惜附近没有能起到类似作用的设备,即便有,也无人能对它发布类似的命令。 “科拉克斯?”他在门口试探着发问。 他没有穿着命运铠甲,而是一身令他显得庄重严肃的礼服。帝国摄政原本身陷于一场又一场仿佛永无止境的会议当中,但他接到了这间位于马库拉格之耀号顶端塔楼他自己的房间,因此无人会来打扰的房间里,所发来的电子信号。 他的兄弟在十九个小时的安眠之后醒了过来,他因此而立即甩下了接下来的所有公务,尽可能不受打扰地回到了这里。但他没想到,自己只见到一个“空房间”。 不过在下一个瞬间里,基里曼便可以确信,这个房间里并不是真正的“空无一人”。一只冰冷得如同尸体的手鬼魅般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自前方施加而来的巨大力量令他的重心向后偏移。 原体的反应力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基里曼本可以在这个瞬间里就对此作出反应,向后撤步稳住重心,在保持站姿的同时向敌人挥拳——但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反击的本能。他对类似的情景有过预测,也在同一个瞬间里大概猜出了前因后果,他因此什么都没有做,近乎顺从地依照对方的意思,任凭自己摔倒在地上,桂冠也从他的发间滑脱。 理应不该被看漏的,另一位原体庞大的躯壳欺身俯瞰着基里曼蓝色的双眼。冷静下来后,科拉克斯的外貌变得与基里曼印象中的那个兄弟更加相似了一些,但依然有着诸多不同之处——以目前的基里曼看来,最显眼的,便是他身后的那一对可以用遮天蔽日来形容,目前也确实挡住了上方投下的几乎所有光线的黑色羽翼。 “你是什么?”科拉克斯厉声喝问。 即便是身处于一个被扼住喉咙的急迫境地,基里曼永不停歇的大脑还是能为他提供更多他现在其实并不需要的信息。 他首先清楚地意识到,科拉克斯的这句话并不是在要求基里曼做出一个回答,而更多是在询问他自己的判断:暗鸦之主卡在他脖颈上的双手收得很紧,他现在完全做不到正常发声; 紧接着,他作为政治家的那部分也告诉他,这一句“厉声喝问”完全是强撑出的气势,科拉克斯貌似强硬的语气之下埋藏着大量的问题、疑惑与惊讶; 再然后,他意识到情况确实有点不妙——只是卡住一个原体的脖子、令他们不能呼吸这件事,当然无法很快地杀死他们,但对基里曼来说,他脖颈上那条由福格瑞姆造成的、至今难以愈合的伤口,因此而开始流血了。 基里曼趁着自己还有余裕的最后一点时间,克制住挥拳反抗的求生欲,而只是轻轻地拍了拍科拉克斯用力压在他喉间的手腕,以此表示这确实令他“很不舒服”。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后的尝试,如果这依然不能让对方冷静下来的话,那他便真的不得不采取一些暴力行为来让自己脱困了。 好在,随着与原本类似的外形一同回归到科拉克斯身上的,也包括与原本类似的思维与判断能力。就在基里曼终于快要忍不住的那个瞬间里,扼在他喉间的力度陡然松弛了下来。空气总算再一次能够顺畅地通过他的喉管,但与之一同流淌的还有自再次崩裂的伤口中四溢的血液,这种刺激令原体也忍不住呛咳了几声。 “基里曼,我——”在质问过后,凭自己的判断找出答案的科拉克斯挪开了自己的双手,有些恍惚地看着上面沾染的、属于自己兄弟的鲜血,露出了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和“自责”的表情。 你差点就把我杀了。基里曼这么想。放在以往——一万年前、大远征时代的以往,他必然会把这个句子当个笑话说出口。但现在,他只是稍微捏了捏自己颈间的旧伤,确保那一块不怎么听话的皮肉在原体超常的愈合力下重新粘合,然后从地上坐起来,在确认自己能够发出正常的声音之后,立刻宽慰道: “没关系,那是旧伤,只是看着吓人而已。”他这么说着,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和礼服相配的装饰手帕,不是去擦拭自己颈间还在缓缓流淌的鲜血,而是首先去擦科拉克斯沾了血的手,“它有时候确实会因为外部刺激而裂开一点点,但你看,我完全没事。” 科拉克斯盯着基里曼一半还在流血,另一半则因为他刚刚施加的压力而留下了明确红痕的脖颈,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能成功地说出来。他最终只是任凭基里曼擦拭着留在他手上、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已经近乎凝固的那些鲜血,并愧疚且紧张地收紧了背后的翅膀。 在一点点羽翼摩擦声中,基里曼抬头瞥了一眼那对不太安分的翅膀,带着点笑意说:“我希望伱在我这里还睡得舒服。事发仓促,不然我该想办法问问圣血天使们,他们的基因之父是在怎样的床铺上休息的。” 对科拉克斯来讲,这不算什么令人心情舒畅的笑话,但他还是成功理解到了对方是想要开个玩笑,把气氛搞得轻松一点,于是勉强扯出了一个微小的笑容。奇特的是,在他这样做了之后,他真的觉得原本纷乱的心绪平静了些许,并终于能将他想说而没能说出口的问句提了出来: “你真的没事吗?”那伤口显然不寻常。退一万步,就算是不知道它产生的前因后果,也应该轻易地意识到,又有什么样的武器能在一位原体身上如此长久地留下难以被愈合的创伤呢? 但基里曼依旧显得毫不在意,又或者,他逼迫自己显得毫不在意:“没什么,我只是需要换掉这套沾了血的衣服——你瞧,我刚好不容易从一场会议上脱身。” 在科拉克斯的手大致被擦干净后,基里曼拿回那张已经沾了血的手帕,随便地在自己颈间抹了两把,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将它直接丢进了垃圾桶:“好了,我的兄弟,很抱歉我没能在你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 “是的,我确实……”科拉克斯也顺着基里曼的动作一同从地上站了起来,面上依然带着一点恍惚的神情,“……我不确定……你是真实的吗?还是这又是我的幻想?” 这个问句似乎是他在自言自语,因为他没有等待基里曼的回复,而只是低头看着刚刚被清理干净的双手,自顾自地回答说:“你看起来像是真的。不论是我自己的记忆与印象,还是亚空间中流窜的邪物制作的术法,都很难达到这种精度。这之中甚至包含了一些时间的痕迹。” “……你大可以直说,在你看来我变老了。”基里曼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埋怨,“你不是第一个向我提出这一点的人,但我也没办法——帝国需要运转,我总是有太多需要考虑与权衡的事务,桩桩件件,一桩连着一件……” 他如此抱怨着转向了衣帽间的方向,拉开了一面与原体的身材相称的穿衣镜,仔细打量着刚刚受伤的脖子,以及领口上必须处理掉的血渍。然后,他对着镜中倒映着的一小部分科拉克斯苍白的皮肤无意识地微笑了起来: “这让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那时候我好像也是这么抱怨那些永远也看不到头的工作的。” 科拉克斯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你确实是这样说的,但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nevermore)。” 基里曼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但在短暂的犹豫后,他还是开了口: “关于这点,我最近有了些不同的看法。”他其实对此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决定在科拉克斯面前表现得乐观一点,“为什么不随意点,随意选个地方坐下来呢?你这样干站着倒好像是我在虐待你似的。” 咪呜(六点) 很明显的,一种在标题上的黔驴技穷…… (本章完) 151 政治家怎么可能不懂攻略技术 “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了一万年,太多事情都变得与当初不同了。” 基里曼的声音从被用作衣帽间的套间里传出来。 “我刚刚醒来的那时候,甚至发现我的子嗣们给这个房间中的所有陈设布置了静滞力场,好让它永远保持一万年前我离开时的样子。他们对这件事甚至产生了不小的执念,我不得不和我现在的战团长吵了一架,才重新获得了使用我自己房间的权力。真是怪事——你能想象吗?” 在不着边际地讲述着这个故事的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哭笑不得。在说完这些话后,基里曼暂时性地沉默了下来,从套间里传出的细微衣料摩擦声很好地为科拉克斯解释了这段沉默的原因。 后者调整好翅膀的位置,警惕地坐在了房间里的一只单人小沙发上,有些神经质地令自己的听觉紧紧地抓着那一点窸窣声——这毫无必要,但他非常需要有一点外界的刺激来向他证明,刚刚见到的这位“罗伯特·基里曼”,不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幻象。 “……我不知道。”他如此轻声絮语,比起回答另一个人的问题,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没想过要回去……” 我又有什么资格回去呢?科拉克斯这样想。我什么都没能做到,我总是失约,我自顾自地将母星上的同伴与故友拖进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远征当中,我—— “那你真的得想想这件事了。”衣帽间中基里曼的声音打断了他一路向下的思考,“这对你来说可能一下子有点难以接受,但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或许会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成为一种大势所趋。” 帝国摄政对此其实没什么把握,但作为一名合格的政治家,他深谙该如何给别人画饼:“如果不回去实际看看的话,你真的很难确定这一万年来,你的子嗣到底变成什么样了。我相信暗鸦守卫也很期待你的回归。对于如何与自己万年之后的子嗣相处,我多少能提供一些经验,如果你觉得我们的军团在作风上相差太多,这些经验有些用不上的话,你还可以问问费鲁斯。” “……?” 谈话中出现了未曾预想过的名字。科拉克斯困惑地暂时搁置了“回去看看”的这个想法,转而提问:“……费鲁斯?” 他悄无声息地从小沙发上站了起来,在路过桌面时顺手摸了一支数控笔,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地靠近了衣帽间的门口。基里曼对此一无所觉的声音因为距离的靠近而变得更加清晰: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费鲁斯·马努斯。”科拉克斯靠近本就敞开着一个缝隙的门边,基里曼丝毫不设防地面对着套间最深处的另一面镜子,背对着外界,已经换好了内搭的衬衫,正在对付外套的扣子,因为沾了血而被换下来的衣服混乱地被团在一边,就像他远称不上整洁的办公桌那样,“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呢?但——确认一下,你是想把那支笔捅进我喉咙里吗?” 在被算不上锐利、但对原体来说依然能被当成一件致命武器的数控笔抵上脖颈上伤口边缘的时候,基里曼表现得非常镇定。他没预想到这一点,但只要等量代换一下他最初听说“费鲁斯也复活了”那时的心情,科拉克斯为何会有这种表现,对基里曼来说也并不难理解。甚至于,对于万年来都在亚空间内漂泊无依的暗鸦之主来说,没在听说这段“亚空间邪物的胡言乱语”的当时就立即把这支笔直接扎进他的咽喉里,或者直接捅穿他的脑干,已经是科拉克斯非常克制的表现了。 “……费鲁斯已经死了。”暗鸦之主的声音痛苦地颤抖着,“在伊思塔万5,被……” 基里曼看得出,他的兄弟在犹豫。科拉克斯依然不能确定自己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幻想,又或者是某种敌人的诡计。这一切对他来说太过美好:他能够再次和自己的兄弟正常地闲聊,话题中不包括任何对过去失败的谴责、对帝国现状的怨懑,或者对仇敌愤怒的声讨。一切都过于平静,对科拉克斯来说,正是因此,令一切都显得虚幻。 他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又不肯下定决心说服自己,这确实不是真的。出于各种原因,现在的科拉克斯做决定的方式远没有一万年前那样干脆。一部分的他贪恋着这种平静的“现在”,试图相信眼前的“基里曼”所说的话;一部分则叫嚣着“这是个假象,杀了他!”,催促着他回到痛苦的现实当中去;还有另一部分对前者提出担忧:如果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又该怎样收场呢? 抵在基里曼脖颈上的笔尖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极限战士原体不清楚自己兄弟又在心中流转了怎样的想法,但他看得出,映在衣帽间里面镜子上的,科拉克斯闪烁着的表情,证明了对方正在进行一番痛苦的心理斗争。 他尽可能地放松了自己,用不令人感到威胁的力道轻轻地按着那支指向他脖颈的数控笔,以一种无害的姿态原地转了向,再次面对着他的兄弟:“我明白,我明白,你没必要逼迫自己回忆——” “闭嘴!你这假借了我兄弟形体、满口谎言的骗子!”科拉克斯借机紧紧地扯住了基里曼还没扣好的前襟,愤怒的咆哮中带上了亚空间的回响,“不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都绝不可能如愿!显出你的真身!然后你会知道,除了死亡之外——” “——我没有想从你那里得到任何东西。”基里曼平静地回答,“我只想知道,你现在需要什么。如果你肯告诉我的话,我会尽我所能地提供给你。” 在对方近乎纯黑色的、震惊的双目之下,基里曼张开双臂,丝毫不顾对方依然还扯着他的衣襟,令这件事看上去有些滑稽:“至少目前,我觉得你需要一个拥抱。” 这一下似乎完全把科拉克斯搞糊涂了。基里曼不知道他具体在思考什么,但依然能轻易地看出来,科拉克斯的表情里完全把“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这句话清楚地写在了他本人的脸上。他拽着基里曼前襟的那只手上逐渐松懈了力道,意图指向对方喉间的那支笔也在不知不觉间落了地。现在的“科沃斯·科拉克斯”近乎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军团之主应有的决断力,在面对另一位忠诚的兄弟时,他脸上茫然无措的表情并没有比一位刚刚从忠嗣学院中毕业的新兵好到哪去。 “我不知道……”他梦呓般地回答,就好像这句话并不是经由了科拉克斯的大脑判断后才被说出口的,而只是一个单纯的反射性动作。但对于基里曼来说,他显然认为这个不置可否的答案也是一种答案。 他真的踏上前一步,想办法绕过了科拉克斯背后生出的双翼,给了自己在精神上近乎完全破碎的兄弟一个温暖的拥抱。 在短暂的几秒钟之后,他放开了看起来已经完全被搞迷糊了的科拉克斯,就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转回身去抚平了自己的衣襟,接着对付他的扣子:“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好得太假了。大家都为费鲁斯的事情哀悼过,但……我有理由相信,在惨剧发生的当时,我们的父亲想办法保全了他的灵魂,这让他在万年后的今天重新显现在现实中成为了可能。” 科拉克斯的脑子依旧很混乱,他的声音听起来也虚弱而不确定:“但这……怎么可能呢?” “我曾经见到了一些……证据。”基里曼本想在“证据”之前添加一个“确凿无疑”的修饰,但考虑到,当时令他“不得不相信”的那个最为决定性的证据,在一天之前才和科拉克斯之间产生了一些灾难性的化学反应,他不得不将这部分吞回肚子里去,转而采用另一种更迂回的方式向他的兄弟做出证明。 “自我知道这件事以来,我们还没实际见过面,但费鲁斯向我传递了一份视讯记录。”帝国摄政总算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可他显然并不打算紧接着投身自己必须出席的下一场会议当中,而是转身再次面对着他的兄弟,“我之前肯定是把它的一个副本存在这个房间里了,你要看看它吗?” 科拉克斯的表情显示他在犹豫,不过似乎,目前为止,认为“这确实是基里曼”的想法在他有些支离破碎的脑海中略占上风。他的举动与思路因而再一次变得温和起来:“但你刚刚换了衣服。这难道不是为了继续进行你接下来的工作吗?” “工作可以等。”基里曼毫不在意地拽着科拉克斯,离开了房间里面的小套间,“工作永远都做不完的,现在我也没有什么紧急或者重要到超过一位万年未见的兄弟的事情得做。” “这让你听着像是个昏君。”科拉克斯轻微地抱怨道,而基里曼为此露出了一点微笑。 至少,他的兄弟再次开始尝试谈笑了。基里曼认为这是一个好的改变。 咪呜(潜入冰洞) (本章完) 152 梦里加过一轮班之后还要来现实收尾 在基里曼的陪同下,科拉克斯最终还是安安静静地看完了那段来自费鲁斯的,长度仅有三分四十二秒的视讯记录。他不认为这样一个单薄的,不可信的,甚至可能是被随意伪造的视频能够在任何意义上说服他,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就算这是一个谎言,他也希望自己能被短暂地欺骗一下。 “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暗鸦之主仔细地打量着影像当中的那位同他记忆深处中的印象一般无二的兄弟:在昏暗的环境下反射着金属微光的铁手,看似粗粝野蛮的容貌,坚硬的神情,以及从他口中说出的,比他神情更坚硬的那些干巴巴的句子。 影像中的费鲁斯看上去并不是在通过一段视讯和他的兄弟打招呼,而更像是在机械地念出他脑子里组织好的词句。他显然有意掩饰,但对科拉克斯来说,这还是很清晰:费鲁斯在镜头前多少有些不自在。但就是这种凡人乃至阿斯塔特都难以想象的、仅属于原体的那种不明显的“不自在”,反倒令这个视频当中的费鲁斯显得更加鲜活。 这与科拉克斯印象中的“费鲁斯·马努斯”几乎毫无差别,他几乎要在恍惚中认为这是一段从万年前留存下来的影像记录,但影像中费鲁斯所说的抱怨显然证明了,事情并不是这样。 “我没什么证据,但我觉得这不会保持很久了。”发际线已有后退之虞的奥特拉玛之主在一边酸溜溜地说,“他可能确实意识到了在他离开了一万年之后,他的军团子嗣当中出现了什么问题,但他必须得知道: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这个部分是由视频中费鲁斯的“近况汇报”中透露出的:他用了两句话和基里曼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开始平铺直叙、毫无意趣地“汇报”起了近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并且其中的重点显然非常的“费鲁斯”——具体来讲,在这个视频中,他用两句话简述了“我从网道战争中抽身,回到了我的一些子嗣当中”(原话),然后用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以夹杂着许多闻所未闻的专有名词的论述详细解释了这其中的技术要点,最后简单表示了他目前还很虚弱,没能将自己完全稳定在现实当中,他需要回到自己的母星去解决这个问题(并在此处用一句话不明显地抱怨了一下这个年代钢铁之手的阿斯塔特是否有些过于狂热),然后转回头去前往巴尔,与藤丸立香一起推进“迦勒底灯塔”的建设计划,做好复活圣吉列斯的准备。 这一段令科拉克斯听得云里雾里,但在不能确信这个视频的真伪,甚至于,不能确定自己身边环境的真伪这一前提下,他决定不去为其中的内容到底代表着什么而费心。对他来说,能再看一眼费鲁斯,哪怕只是一个视频中的虚像,也已经很好了。 “我看得出来,万年后的这些‘桩桩件件’的工作令你殚精竭虑。”他没有对视频中的内容做出反应,而是回复了身边基里曼的酸话,“还记得吗,多恩在泰拉之围后看起来也苍老得厉害。” “是啊,或许那是我们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原体也并不是绝对不会衰老。”基里曼叹了口气,“我们确实与凡人不同,但有时候我也会隐约觉得,这些不同之处并没有我们原以为得那样多。” 科拉克斯没接话。他看得出,基里曼说这话时是真心这样觉得的,可他也清楚,他自己已经完全是什么“别的东西”了。如果不是这个房间里的帷幕被恰到好处地削弱过的话,他甚至无法以如此完整的形态—— 等一下。 科拉克斯再次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基里曼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亚空间环境?他是靠什么削弱帷幕的——或者干脆,他们现在真的身处于现实当中吗? 这个想法仿若一块寒冰一般直坠入他的胃部,令他腹腔中不知是否还存在于物理之中的脏器难受地绞在了一起。而就坐在他身边的基里曼显然意识到了他在情绪上的变化,转过头来关心地询问:“怎么了,兄弟?你想起什么了吗?” 科拉克斯依然没接话。他面色苍白,但因为他的肤色本就如此,故而在这一点上看起来难以分辨,但他的手依然像人类一样,出于太过紧绷的精神而止不住地发颤。 基里曼以一种恰当的力道按上了科拉克斯颤抖的手臂。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点令人感到安稳的压力,这多少稳定住了暗鸦之主再次变得混乱的心神,令他有余力将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的兄弟身上。 “我可以相信你吗?”科拉克斯这样问,“我能够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我可以向伱保证,这一切都是正在发生的、真实的事情。”基里曼以平静的语气不厌其烦地这样说,“我没法强迫你相信我,但我可以做任何你认为你需要的事情来证明这一点。” “那么为何,本该只能以自己的碎片前往帷幕之外的我,能以这样完整的形态与你说话?”科拉克斯悲伤地问,“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我们现在在哪?现实中?还是亚空间里?如果这里是现实的话,你又为此付出了什么?” 基里曼在这个瞬间里冒出了一点“强忍着,但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很快就将这一点外露的情绪重新锁回了自己的内心深处,但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的科拉克斯来说,这还是足够明显。 “我原以为你一醒过来就会想问这件事。”帝国摄政如此感慨,“但你没有……不过现在开始解释这一点也不晚。” 这两句话中间可疑的停顿里显然被删去了一点什么,但基里曼没有给科拉克斯详细探究它的机会:“我们现在在现实中,具体是在帝国远东,极限星域奥特拉玛星区,一颗叫帕梅尼奥的星球的轨道上空,马库拉格之耀号我的房间里。而至于我为了能和你这样交谈付出了什么,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科拉克斯紧张地发问。他没法判断基里曼的表述中“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部分,到底是事实,还是当事人在故作轻松,因此不得不执着地追问下去,“你到底付出了什么?” “说得具体点,我得给一群不在我编制下的莱昂子嗣们补充他们在之前的作战里消耗掉的装甲力量以及后勤。”基里曼耸了耸肩,“他们人不算多所以——你看,这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大可以安心在这里住上一阵,同时接受一点治疗。” 以上的一切在科拉克斯的脑海中都显得难以理解,令他只能对这一切做出最基础的反应:“治疗?” “对,治疗。藤丸立香是这样跟我联系的,但其实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会全程陪在你身边。”基里曼这么说,“我猜,再过一会儿,迦勒底的人就会到了。”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53 惹谁都不要惹医生 “我打赌罗伯特先生觉得他血赚,很巧的是,我也觉得迦勒底血赚。”藤丸立香这样对凯莉亚评价这件事,“这是个典型的‘双赢’局面,如果做同一件事能让参与其中的双方同时获利的话,一般而论,这件事就能很容易地推进下去。” “但这种‘双方目标相同’,所以顺利达成一致的情况在现实当中并不多见,审判官在实际工作中会遇见的事情往往比这复杂得多。”海斯廷斯审判官在一边补充。 这个场景对凯莉亚来说非常玄幻:前天的时候,她还跟在藤丸立香身后,在灵能理事会举办会议的大厅当中被海斯廷斯审判官当堂训斥(虽然主要是冲着藤丸立香),中间隔了一天之后,今天她就和这位在他的印象里凶巴巴的审判官,以及勉强能在室内的短距离中四处走走了的藤丸立香一起,聚在小桌边上,一边“上课”一边喝下午茶了。 对审判官本人来说,这个场景也不遑多让,甚至于他之前的经历要比凯莉亚所经历的更加跌宕起伏。不过对一个时常走在与帝国的敌对势力对垒的最前线上的审判官来说,他久经锻炼的强韧精神令他在面对这种玄幻场景时,显得更加平静。 ——虽然说,海斯廷斯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就在醒来的藤丸立香对他一阵摆事实讲道理之后,认为起整件事情逻辑通顺,开始心甘情愿地以凯莉亚各种意义上的导师自居起来。 一位刚刚觉醒的年轻灵能者,同时还与帝皇的灵能相性非常高,这或许是放眼整个帝国都难以找出第二个的稀有且重要的资质。在知晓了以上信息之后,海斯廷斯确实认为,这个年轻的小姑娘非常需要由可信的人(鉴于一位审判官通常不会相信自己之外的其他人,这里指的当然是他自己)监视与引导,尤其必须对她与异端思想(此处特指藤丸立香的一些歪理邪说)的接触严加防范。 这样一个曾经给凯莉亚留下“咄咄逼人、不好相处”印象的审判官陡然施加的关注,令此前接触过的最严厉的人不过是文法学校老师的小姑娘感到了颇大的压力。但,藤丸立香之前单独对她说,在任何一个“领导者”的位置上,“说服他人与自己合作”的能力都是非常重要的。凯莉亚在将来的某一天里必然会接任她的位置——这也是帝皇的意思,因此,她最好从现在就开始锻炼这种与策略、谈判话术,以及人格魅力等方面相关的能力。 为此,首先,藤丸立香建议她尝试和这位作为她的老师新上船来,只看面相就显得过分严格的审判官先生尝试好好相处。至少得做到能像朋友一样,不必太看场合就能和对方在谈话中随意开玩笑为止。 藤丸立香叫她把这当做一个完成与否都不影响绩点的课余作业,告诉凯莉亚不用有太大压力,在学习之余尽力试试就好。但对于凯莉亚来说,既然加上了之前那些另外的前提,这件事对她来讲便不止是“尽力试试”这么简单了。 —— “怎么回事?”帝国摄政在他自己的房间门口和他的智库馆长面面相觑,“藤丸她人呢?” “就是这么一回事。”抢在最前面回答这个问题的并不是狄格里斯,而是跟在他身边的另一位穿白衣、带着一支盘绕着机械蛇手杖的男人,“工作过度的藤丸立香作为我的病人被我禁足了。况且,我来这里是为了出诊,虽然她算是我最可心的一位投资人,但这样的专业场合里也并不需要她这么个外行跑进来瞎掺和。” “这位是阿斯克勒庇俄斯医生。”狄格里斯有点尴尬地解释,“迦勒底的成员之一,在瘟疫战士与泰罗斯交战期间曾在临时医务所中提供了技术支援,对许多亚空间疾病的医疗方案发表过独到的见解,在塞西莉亚修女——” “——那谁。”阿斯克勒庇俄斯本人毫不在意,也毫不顾忌礼貌地打断了智库馆长的介绍,“我不记得,也不认识。那是上一个‘我’的事情,和这个‘我’没有关系。我现在只关心病人在哪。” 故事还没说到泰丰斯那一节,就被全都堵回去了的狄格里斯有点气闷。但其一是,行动力非常强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已经开始试图越过基里曼的阻挡,寻找房间里的科拉克斯了;其二是,他的基因之父显然也想起自己在战后总结的报告上见过这么一个名字,这一段因此也就被翻了过去。 在带人来到这里之前,被按在风暴边界号上静养的藤丸立香曾发来一大段文字消息以解释阿斯克勒庇俄斯“略有怪癖”的性格。因此,这段“外交事故”在狄格里斯看来也不能说毫无预兆,但出于一些源于“基因之父没有得到恰当尊重”的隐约的愤怒,他依然想再努力一下: “我完全清楚,有能者恃才傲物是正常的。”他这样说,“可你面前是帝皇的儿子,奥特拉玛之主,一位行走于人间的半神——” “——那我还是神呢。”阿斯克勒庇俄斯说得毫不在意,“况且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神了。要不是藤丸哭着求我,情绪激动到很可能影响治疗,你以为我想来吗?” 说话间,他已经越过了基里曼,见到了从房间更里面的部分向外探看的科拉克斯。谁也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见到他手中的长杖似乎毫无意义地一摆,暗鸦之主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就连狄格里斯都会觉得这景象太吓人了,基里曼因此陡然发出了震天的怒吼也并不令人意外:“你做了什么?!” “任何稍有魔术素养的人都放得出的一个简单的催眠暗示而已,他只是睡着了。”阿斯克勒庇俄斯平静地回答,而且注意力显然没放在另一边暴怒中的基里曼身上,“我听梅林说过了,但这情况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坏。这个魔术理论上甚至是一个意志坚定点的普通人都能不受影响,作为‘原体’这样的半神,他会这么简单中招,只说明他的精神已经破碎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这段话浇熄了基里曼的怒火,转而衍生了更多心痛、内疚与担忧。但他没有时间仔细分析或者品味这些涌上来的感情了,因为阿斯克勒庇俄斯紧接着转向了他: “再说说伱。”医生的双眼很明确地盯着基里曼的脖颈之间,“那道伤口就在几个小时之内才开裂过一次,对吧?其中似乎还含有其他神性产出的顽固性毒素,这才导致你的愈合能力在那上面失效了——我对此也非常感兴趣。”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四周也没有敌人,但就是莫名其妙地,基里曼直觉性地背后一凉。 咪呜(忘定时版萌混过关) (本章完) 154 摄政惨遭医神毒手 基里曼猛地惊醒。 首先回归到他意识中的是颈间的钝痛。自他苏醒之后,福格瑞姆给他留下的这道伤口上的疼痛感,一直与他如影随形,密不可分——哪怕他身着命运铠甲时也是如此,在将之脱下之后,这本该只会更严重。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忍受这一点,但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在他恢复意识后,这种疼痛似乎莫名减轻了。 他睁开眼,入目的依然是自己房间里略显混乱的陈设。他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坐在办公桌前的那张高背椅上,不容忽视的血腥气充斥在他的鼻腔和口腔之中。他稍微扭了下脖子,在那道旧伤上发现了绷带的触感,并且立刻就看见了站在他身边、明显惊魂未定的狄格里斯。 “发生了什么?”基里曼询问,并紧接着意识到,他自己的声音显得非常疲惫。 “……”狄格里斯反射性地张开了嘴想要回答,但喉咙却似乎被什么卡住了似的,隔了一秒钟才真正发出声音,“……大人,这很难解释。” “简单地说,我借了点帝皇的灵能把你一拳放倒,趁着你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给你做了点小手术。”阿斯克勒庇俄斯听不出感情倾向的声音从床铺的方向传来,“顺便一提,伱的宫廷巫师不错。在我准备把你的脖子切开的时候,他差点就把我给杀了。” “……如果不是在那个瞬间里,我确信帝皇向我投射了一个预兆的话……”狄格里斯依然有点语无伦次,“总之还请您务必不要再这样做了。” 阿斯克勒庇俄斯仿佛没听见似的,只守在不知何时被搬上床了的科拉克斯身边,做着一些基里曼看不明白的事情。他没对这句话做出任何正面回应,倒是反过来催狄格里斯:“如果你冷静下来了,就赶紧开始履行你的职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基里曼用自己变得正常了些的声音这样问。实际上,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解释已经很清楚了,但他暂时还无法把那两个简短的句子和自身经历很好地对应在一起,“我失去意识了多久?” “七分十五秒。”狄格里斯很迅速地回答,“在此期间,阿斯克勒庇俄斯医生很迅速地通过……某种手段,从您的伤口中提取出了毒素。” 智库馆长示意了一下基里曼身边的桌子,后者转头看去,一个小巧的玻璃瓶略显突兀地摆放在他显得凌乱的桌面上,里面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地凭空悬浮着一点粉紫色、莫名令人感觉妖娆的液滴。 “那不是所有的毒素。”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声音再次传来,“那道伤口被拖得太久了,这种毒素已经和你的身体组织纠缠在一起,想要将它们完全分离出来绝对是个大工程。不过好在,你的身体和免疫系统……算了,姑且这么叫吧,已经对这种毒素产生了抗性。只要我将‘多到浮在表面’的这些毒素从伤口中分离出来,以你自己的机能,就算什么都不做,半个月后也能自行消解掉剩下的残留了。” 基里曼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颈间,碰到了纱布粗糙的触感。伤口中的疼痛感确实减轻了,但当他看见那个装着“毒素”的小瓶时,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就是这么点东西在如此长久地折磨着他吗? 这道思绪只在他的脑中闪烁了一个瞬间。在同一个瞬间里,他还意识到狄格里斯开始“履行职责”,在附近收集起一些染了血的棉球和纱布等医疗废品;意识到他附近的环境或许曾经被某种力量弄乱过,但又被重新收拾成了差不多的样子;意识到他不久前随便丢了块手帕进去的垃圾桶里不知为何已经空了,内壁上出现了少许火烧的痕迹;意识到目前俯卧在他床上的科拉克斯背后的羽毛在轻微地抖动,显然“睡”得不太安稳。 依然是在同一个瞬间里,他再次整理了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得到的所有情报,基本还原出了自己之前经历的大致概况。他对此不能说完全没有疑虑,但在以原体而论的“一段时间”的权衡后,他还是决定放过这一点。 “我兄弟的情况怎么样?”在其他人看来的下一个瞬间里,基里曼这样问。 “很无聊。”完全不理会“病人家属情绪”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如此评价,“情况看似复杂繁琐,但其实没什么挑战性,按部就班就能处理,也缺乏普适性的临床意义和参考价值。这完全是一件冗长到可能要持续两三天的的机械工作。” 基里曼有点生气,但考虑到现状,他还是勉强压住了火:“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是担心患者情况的话,那么大可不必。”阿斯克勒庇俄斯平静地说,“他现在是我的病人,我就会尽我所能。我还不至于不专业到让自己的感情倾向影响到灵基手术的稳定性。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所能医治的也只有我作为‘医生’能够干涉的部分,其他的就爱莫能助了。” 基里曼紧张地握了一下高背椅的扶手,尽可能地令自己不要听起来太过急切:“这是怎么回事?” “从症状上来描述的话,他把自己的灵魂扯成了一万三千多份。整件事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碎片大多是‘他自己’造成的,重新拼合的过程虽然繁琐,但不涉及太多神秘学上的因果与干扰,相对来说也更容易恢复。” 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语气有些不快: “但,自主分割灵魂就好比用刀割下自己的肢体,甚至于其中的痛苦与后遗症要比上述行为严重一万倍。我不理解怎么会有人会像是吃饭喝水一般地这么做,更不理解他是怎么在自行给自己制造了如此多的痛苦之后还能活下来、甚至还能保持一定程度上的神志的,我也懒得关心这些。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基里曼沉默了一下。没人知道在这个瞬间里,他到底想了多少东西,但在下一秒,他依然试探着发问:“难道没有什么精神科的手段——” “我不是心理医生。”阿斯克勒庇俄斯迅速地回答,“随着时代和医疗技术的进步,我确实对相关的知识有所了解,但我不认为我有这种临床资格——毕竟我自己的精神显然也不那么正常。” 基里曼和狄格里斯近乎同时地露出了同一种复杂的表情,大约可以概括为“我没想到你自己竟然对这一点有自知之明”。 没人将这一点真正说出口,但这个短暂的停顿显然引起了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注意。他在进行手上的操作之余飞快地转头向房间中另外两人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什么都明白了似的冷笑了两声: “你们猜得不错,我对此其实没什么自觉,只是藤丸立香有时会告诉我:‘正常人不会这么干’——但我对这也没什么所谓。” 正常人确实不会一言不发先把病患打晕然后再进行治疗。而阿斯克勒庇俄斯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在这个房间里,把这个“正常人不会这么干”的操作重复了整整两遍。 “我讨厌神。”跟在那句话之后,阿斯克勒庇俄斯紧接着抱怨,“我也讨厌这种不听话、不自重的患者。目前我正接诊的这位甚至二者全占了。” 这让基里曼有些不安地站起了身。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55 又是黔驴技穷的一个标题 “我们不是什么‘神’。”这句反驳没有经过思考,是自然而然地从基里曼的口中溜出来的。紧接着,他才意识到这不太对,追加解释道,“我的意思是——” “我说了,我没那么不专业,不会因为自己讨厌什么就影响到治疗效果。”阿斯克勒庇俄斯平静地说,“以及,你不可能通过坚称一颗橄榄是葡萄这种手段,就令橄榄最终变成一颗葡萄。不论在哪个世界,‘神’都是个暧昧的概念,难以用简单而准确的形容来定义。但如果和‘人’放在一起对比的话,这中间瞎子都能认得出来的巨大差别是不应该被忽视的。”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足以被称之为‘神’的不同之处。”基里曼语气生硬,“作为原体,我或许确实超出常人许多,但……” 他觉得似乎不应该继续顺着这个话题纠缠下去,这不是他原来想说的话。但阿斯克勒庇俄斯不知为何闷闷地笑了两声:“你想否定自己的身份,这很有趣,我开始觉得来这一趟不亏了。” “什么?” “我听说原体的记忆力堪比超忆症,那么你应该不会忘记我在十分钟左右之前说过的话吧:我也是神。” 这让基里曼愣了一下:“但伱说你讨厌神。” “世上难道没有人类会讨厌人类吗?”阿斯克勒庇俄斯理所当然地反问,“讨厌自己的种族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何况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神的——大概是后世对我的崇敬与信仰,将死后的我推上那个位置的吧。不过也无所谓,‘我是什么’也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重要的是,讨厌的力量也是力量,只要它能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所用,我也没必要将它摒弃得那么彻底。” 基里曼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如此极致的实用主义思想对他来说也并不是很难理解,这确实为他在审视自身时打开了一种全新的思路。但这确实不是他一开始想要谈论的话题。 “科拉克斯……”政治家雄辩的激情似乎突然间不肯眷顾他了,基里曼莫名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他会没事吗?” “仅让我评价这场灵基手术的话,我已经做出明确的表态了:无聊。我甚至在和你聊天以防我在这些单纯但冗杂的机械工作中睡着。”阿斯克勒庇俄斯一如既往,丝毫不顾患者家属的心情,但也在如此抱怨的同时稍微保留了一定的专业性,“但你得知道,我可以把他从现在这幅样子里完好地拼起来,却没办法防止他再次把自己撕碎。你最好提前担心一下这个部分。” 他顿了一下,语气中令人惊讶地透出了少许落寞:“就算我拥有能起死回生的医术,也并不能完美地解决病人身上的所有问题。如果我能做得到的话……” 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似乎在说科拉克斯,又仿佛在借着自己正在诊治的病患说着其他人的事情。这种微妙的错位感令基里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 “你必须得注意这一点了,我的共犯。”特意挑了一个藤丸立香独处的档口从阴影中现身,考虑到现在的时间,没端上咖啡,而是递过了一杯牛奶的基督山伯爵这么说,“‘孔’的问题现在必须得被纳入考量。” “……所以,这开始成为一个甚至能在我清醒的时候被讨论的问题了?”隐约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藤丸立香拢住了温热的马克杯,没有正面表态,而是反问,“说来,你到底是哪个‘伯爵’呢?” “你想起来了啊。看来记忆操作的术式也不是那么牢靠。”基督山伯爵也同样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其实不重要。英灵本就只是事项记录的影子,以这个世界而论,甚至是不曾存在于历史中的海市蜃楼,我在何时出现、何时消散都是可能的。” “在活着的人听来,你这么说倒是有点残忍了。”藤丸立香想起了在她的契约之下近乎自杀地死去,又在转眼间被重新召唤出来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这让你们听起来像是某种消耗品,我是很不希望以这种形式使用我们曾经结下的‘缘分’的。” “但在情势需要的时候,你会做的。”基督山伯爵确信地说,“就像奥尔特那时候一样。” 面色阴沉了下去的藤丸立香没说话——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沉默。 但这沉默对于基督山伯爵来讲,也是一种很明确的答案。 “你这样就好。”他的语气有些感慨,“你在情势迫不得已的时候下得了手,肯去行‘必要之恶’,但在你心中,‘必要之恶’的重点从来不是‘必要’,而是‘恶’。就是因为这一点,人类史中的诸多英杰才会毫无怨言地追随你吧。” “可以的话,我也想双手干干净净地走完整个旅程啊。”藤丸立香苦笑着,“但是越往下走我就越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事。在这个前提下,如果我依然把所有难做的决定都丢给别人的话,岂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责任重大啊,人类最后的御主。”基督山伯爵叹息着,“不过‘最后’这个词,现在差不多可以摘掉了吧?” “凯莉亚虽然取得了御主资格……不,仅在这件事上,我担心也没用。迦勒底的灵基肖像会在将来让她继承的,但是否能自如地使用这份力量,总归还是得看她自己的性格和能力。” “如果你告诉那之中的所有人,‘这女孩是我的继任者’,或许绝大部分英灵都会同意继续辅佐她。” “或许这只是我的主观想法,但那样就有些本末倒置了,‘结缘’这件事如果有外人强行插手的话,说不好会不会起到反效果呢。”藤丸立香慢慢地啜了一口杯子里的牛奶,“但你本来不是想说这个的吧?” “你终于肯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去了?”基督山伯爵似笑非笑,“你在之前的那场战争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躲在后方,这一点很好,但你在最终阶段还是跑去了最前线,让‘孔’接收到了太多无生者消散时产生的垃圾数据。近来我们的工作环境可不怎么好啊,就连塞勒姆的那个小姑娘都想要出来透透气了。” “……这样啊,那些东西的死也会累积恶性情报吗。”藤丸立香盯着手中的杯子,近乎自言自语地说。 “不止是这些,你在不久之前甚至还重编了一整颗星球的人理,那个被废弃的数据量级有多大,你至少应该心里有数了吧——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改写一整个行星的命运这件事,你可不是第一次做了。” “诺斯特拉莫也算吗?”这倒让藤丸立香有些震惊,“那明明是幻境啊?” “别忘了,你进入这个幻境的目的是什么。即便是模拟演算,‘曾在某个可能性中发生过’的事件也会成为能量。”基督山伯爵摇了摇头: “我直说吧,你最好别再往第一线冲了。‘废弃孔’中虽然比以往多了一点防护手段,但现在,我们也不确定再这样继续下去,让那其中的东西‘孵化’出来,会发生什么。” 咪呜(安详) 之前有人觉得审判官被留在风暴边界号上这一点太“二次元”,我是没明白这个二次元在这里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我觉得以本书而论二次元起来没什么问题——只要大家看看本书主角的名字并意识到这是一款二次元手游x战锤40k的xover同人之后,应当就能认识到:二次元是本书大前提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意思是我不会改的) (本章完) 156 女子卧谈会(一) 就像他毫无预兆地出现时显得莫名其妙那样,基督山伯爵在扔下了自己的想说的话之后,一言不发地消失时,同样也令人感觉莫名其妙。 藤丸立香倒是已经基本习惯了这种莫名其妙。在下一句话收不到回应、一转头发现房间里本该存在的另一个能和她说话的人陡然消失了之后,她只是平静地喝完了牛奶,在房间内的卫生间里涮了涮杯子,重新刷了牙,毫不在意地躺回了床上。 伯爵总是这样,在意想不到的时间点里突然出现,给出两句云山雾罩的忠告,然后不等人反应过来,一转头的功夫就再次消失。这次他竟然肯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大约也是代表着情况已经确实不容乐观到没有说谜语的余裕了。 不过,幻境里的那些事最终也积攒下了恶性情报啊…… 躺在床上的藤丸立香莫名有点伤感。在和帝皇启动这个必要的步骤之前,她是已经彻底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她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完全理解幻境中的一切故事最终的归宿都只能是湮灭。在虚拟当中被改变的命运与已成定局的现实相冲突,这一过程会生成她在整个宏伟计划中接下来的几个阶段里所需要的能量,正是这些“不存在的故事”所归化而成的以太构成了康拉德·科兹和帝皇幻梦号的物理躯壳。她本以为自此之后,幻境模拟中的所有记录便都因此而彻底消失了,但…… 即便只剩下了恶性情报,或许也能证明那段故事曾经存在过…… 藤丸立香本不该因此而高兴的,但她也并不能斩钉截铁地断言,在知道这个消息的瞬间里自她的心底翻涌而上的复杂情绪当中,并不包含“高兴”这种情绪。 但她没来得及伤感很久。在这个理论上来讲该睡觉了的时间里,她的房门外又出现了敲门声。 风暴边界号上的警报没响,说明这不是什么需要紧急集合的大事,但藤丸立香依然从床上翻了下来,穿着睡衣跑去开门。 “哇啊啊啊啊——”她没想到,自己一开门就得迎接贞德·alter的大声尖叫。这位龙之魔女在非常没有威严的惊慌失措中迅速把藤丸立香推回到自己的房间深处,确认好她身后跟着的一串访客都成功进门了之后迅速地按下了开关,“你多少也该有点戒心吧!怎么穿着睡衣就来开门,不要这样子在船上晃来晃去!” “我只是在我房间里……”藤丸立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扯着自己纯棉长袖上衣的衣摆展示着,“再说,这套除了印花可爱一点之外没什么问题吧?大家都这么熟了,就算要笑话两句这只俄里翁……” “不一样,睡衣就是睡衣!”贞德·alter坚持。她显然还想接着说教,但来的时候就已经抱了一个枕头,显然对此早有预谋的阿比盖尔已经快乐地扑到了藤丸立香的床上。 “今晚想要一起睡!”穿着一套白色的洋裙,但从功能上来看显然也算是“睡衣”的小姑娘快乐地宣布,“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所以今晚想聊天一直聊到睡着!” “倒是没问题,但我这床是单人床,你自己要小心不要睡到半路就摔到地上了哦。”在过去的时候,藤丸立香也时常和一些女性从者一起这样睡前关了灯夜聊,故而对此早已经习惯,对阿比盖尔突然的入侵没什么反应。但接着,她的目光转到了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也抱着一个枕头,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凯莉亚身上,挑了挑眉: “alter亲,这不是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穿着睡衣嘛!”迦勒底的御主转头佯装生气,“怎么就只有我一个不能出门晃来晃去?你这是差别对待!” 贞德·alter的脸皱成了一团,一副想反驳但却找不到话说的样子。藤丸立香趁着这个空档叹了口气,再次转向了凯莉亚:“先说好,这张床是单人床,就算阿比还是小孩子,想要睡三个人也很挤的。你觉得你这样能休息好吗——海斯廷斯审判官给你安排的学习日程表还挺满的吧?” 提到最后一句话,凯莉亚立刻显得沮丧了起来。与之相对的,是贞德·alter在一边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抱歉,我知道这样不好,我绝对是被赛维塔那个混蛋传染了但是他们俩互相折磨的样子实在是太——” “——要笑出去笑。” 藤丸立香掐着腰一指门口,贞德·alter从善如流地从原地消失,两秒钟后,门口的走廊上便传来隔音设备都挡不住的大声嘲笑。 凯莉亚看起来确实快哭了。 “我也不喜欢那个叔叔。”在藤丸立香叹着气把凯莉亚往自己的床边推的同时,已经理所当然地在上面占据了一部分空间的阿比盖尔气鼓鼓地抱怨着,“我只是吃一份烤薄饼而已,他就说‘这很奢侈’然后说教了一大堆。” “他是大人嘛,大人就是爱对小孩子说教,你让让他。”藤丸立香这句瞎话说得毫不犹豫,“你看凯莉亚的心情也不好,肯定也是被骂了吧?” 她把后者按到自己的床边上坐下,凯莉亚顺势抱紧了自己怀里的枕头,几乎是嗫嚅着低声问:“我真的……我真的做得到像姐姐那样吗?” 藤丸立香转身坐在了她身边:“说具体一点的话,你觉得你应该‘做到什么’呢?” “我、我也不知道,但帝皇选中姐姐,然后选中了我……”这位骨龄测试显示只有十六岁,绝大部分人生都在奥特拉玛五百世界中和平稳定的帕梅尼奥上度过,人生经验和阅历基本为零的少女显然非常忐忑,“我还不知道我具体该做什么,但至少,我不知道——我——” “——好好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别哭……算了,想哭就哭!”藤丸立香很迅速地从床头抽了好几张面巾纸,开始给凯莉亚擦眼泪,“海斯廷斯审判官到底给你说了什么啊。知识技能之外的事情你别管他,人刚出生的时候还只会哭呢,谁都是从什么都不会的时候开始成长起来的啊!这又不是让你明天就上岗——” “——我看他倒是有这个意思,赛维塔认为他是想找个机会把你暗杀掉,然后把这姑娘推到你的位置上。”笑够了、灵体化潜回到房间中的贞德·alter阴阳怪气地说,“赛维塔一直二十四小时全天盯着他呢,这审判官自从上船之后就没正经睡过觉,一直四处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探索尝试。很明显,他是想尽快把整个风暴边界号翻个底朝天呢。” “他是审判官,他就是干这个的。如果他真能在风暴边界号上找到机会杀了我,帝国有这样的人才也算是复兴有望。”面对这种明显的投诉,藤丸立香倒是不在意,“他要是想查,把数据库直接开给他也行,先用风暴边界号之前的航行记录和事件报告拖他一阵,等他把那些看完了再做判断吧。” 贞德·alter耸了耸肩,表示自己要跟赛维塔说一下这个问题,就再次灵体化离开了。稍微发泄过一轮情绪的凯莉亚看着这一幕,眼眶红红的,有些沮丧地询问: “为什么其他人都肯听姐姐的话呢?” 咪呜(六点) 告解:很想写一些幻境咕哒nl原体番外。 曾经贷款了很多番外,但最终都因为找不到恰当的插入时机而坏账了……(很悲伤的海豹) 很想不管不顾地写然后不管不顾地插入正文……(海豹落泪) (本章完) 157 女子卧谈会(二) “那是因为御主在做重要而且正确的事!”阿比盖尔拖着被子钻到了凯莉亚身边,试图把她盖住好让她“暖和一点”,“大家都应该做正确的事,如果还很重要的话,就更得认真才行了。” 凯莉亚有点茫然地回头看着跪坐在床上的小女孩,拿不准为什么她会主动回答这个问题。但在此时,藤丸立香的声音已经在她身边响起来了: “这倒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她脸上露出了有点为难的神情,“嗯……最开始的时候算是情势所迫吧,我在刚踏上旅程的时候表现得只会比你更烂,不过真的要从那么远的地方开始说吗?那样的话不就变成我给你们两个讲睡前故事了?” “想听!” “饶了我吧,阿比你不是大致上都知道了嘛。” “但御主来讲的话不一样的!” “……可我在之前的战争当中什么也没做。”凯莉亚有些落寞的声音打断了另外两人生龙活虎的争执,“姐姐不可能表现得比‘什么也没做’更差了吧。” 她是觉得藤丸立香之前的话不过是在安慰她,可她没想到,在听了这话之后,藤丸立香反而笑了出来:“伱怎么会觉得你什么都没做的?我听艾奥兰斯修女说过了,在我来到这颗星球之前,你不是已经在泰罗斯城中净化了水井,击退过瘟疫之主的战争引擎,还驱逐过小恶魔了吗?” 凯莉亚睁大了眼睛:“但那、那不是——” “你觉得那是帝皇做的对吗?”藤丸立香笑着反问,“但你必须得清楚,没有你的话,帝皇是无法把他的力量投向帷幕之外,需要他帮助的泰罗斯城的。” “可是,我们不只是‘场工’……” “确实,正确地认知自己的定位很重要。”藤丸立香说,“但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应该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高,也不应该放得太低,学会恰当地审视自己是更重要的。我们不是‘神’,但如果没有我们,‘神’也是没办法真正降临到需要他的舞台上的。我们虽然做的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工作,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重要——很多事都是同样的道理。” 凯莉亚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有点不安地抓住了阿比盖尔给她披到肩上的被子。后者意识到另外两人在说一些更重要的事,虽然对长篇累牍的“大道理”露出了一点不开心的神色,但还是没有捣乱,只是抱着自己的枕头钻到了藤丸立香身边靠着。 几秒钟后,凯莉亚以不太确定的语气提问:“所以,其他人会听姐姐的话,是因为这种‘重要性’吗?” 藤丸立香耸了耸肩:“你觉得呢?” 凯莉亚立刻就想回答,但在发出声音的前一个瞬间里,她还是停住了。又花了两秒钟思考了一番之后,她的语气中依然饱含着很多不确定的部分:“好像……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哦,你会觉得有问题,只是因为‘重要性’这个词本身过于笼统,涵盖了各种各样的情况。”藤丸立香的语气反而非常轻快,“最明显的,还记得索姆尼吧?他就是因为我‘重要’到帝皇甚至要单独命令他在我身边协助,才会和我一起行动的。如果去掉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的话,恐怕除了帝皇本人之外,谁都指挥不动现在的他吧。” “……但他只是一个人。”凯莉亚仿佛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不安,“虽然我也认为大家都应该遵从帝皇的教诲,可我不觉得那些午夜领主……” “嗯,毕竟是变节阿斯塔特嘛,他们确实不会听帝皇的话,也很早就跟帝国离心了。”藤丸立香毫不在意地同意了这段在宗教上来讲非常异端的论述,“但他们会听自己基因之父的话。在他们大多数人的眼里,我的‘重要性’在于,他们的原体在很多时候会听我的话。” “诶?”虽然曾经和对方打过照面,因此知道康拉德·科兹这位叛变原体在船上也拥有一席之地,但终究对此的理解不深的凯莉亚一愣,而藤丸立香的论述并没有因此而停下: “至于午夜领主原体为什么会听我的话,这个故事讲起来很复杂,不过简单总结的话,大致可以理解为他想要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赎罪,而帝皇指定了我作为这一过程的见证者——如果没有我的话,他的‘赎罪’也就无从谈起。对他来讲,这就是我的‘重要性’。” “嗯?” “而对于海斯廷斯审判官来讲,我的‘重要性’体现在之前已经论证过的‘午夜领主会听我的话’这一点上:毕竟他和我们靠得太近了,如果连最低限度的配合都做不到的话,被特别留在船上的那十名黑甲卫绝对有能力让他死得既痛苦又不体面,而且还毫无意义。对他来说,我想他更担心‘毫无意义’这部分吧。” 凯莉亚看起来已经完全被这种一环套一环的结构搞晕了。 “你看,我说了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事。”藤丸立香失笑,“总之,如果想要让人服从你的命令,先决条件之一,就是令别人意识到你的‘重要性’——今天在和海斯廷斯审判官正式见面的时候,他不也特别对你强调了他‘审判官’的身份吗?” “……”即便是在奥特拉玛长大,因为生活环境稳定,从而对“审判官”这个名号没有什么多余恐惧感的凯莉亚,在与对方相处了大半天之后,也在此时显露出了明显的畏惧感,“但那是‘王座特使’……” “有什么可怕的,我还是帝皇亲选的王座特使呢。”藤丸立香满不在乎地说,“我甚至还敢和帝国摄政比头衔长度,也没见你那么怕我。” 凯莉亚整个人一激灵:“但是——但是你没说过——” “——就是这个原因哦,我没说过。”藤丸立香安慰地拍了拍凯莉亚的肩膀,“我在这艘船上的重要性已经不需要特定的某个职位或者很长的头衔来体现了,但海斯廷斯审判官才刚刚上船。虽然他名义上是作为你的老师加入的,但船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作为俘虏被抓上来的,甚至于如果不是我插了一嘴,他现在已经死了。他当然得抓着帝皇赋予他的‘王座特使’权力这一点,反复强调自己的重要性。” 甚至是“死得到处都是”的那种死法。藤丸立香蛮想这么说的,但考虑到谈话的对象不是其他午夜领主,她还是遗憾地把这个地狱笑话咽了回去。倒是凯莉亚在听了这段话后,思索了一阵,露出了有点迟疑的表情: “怎么这么一说,海斯廷斯审判官听起来有点可怜……” “那家伙就是色厉内荏啦!”接话的是气鼓鼓的阿比盖尔,“就像被扔到陌生环境的猫一样,会挑衅所有他觉得自己打得过的东西。阿比才不跟他一般见识,把他扔在原地不要管就行了嘛!” “阿比能看出这一点很厉害,处理的方式也成熟了呢。”藤丸立香顺势夸奖身边的小姑娘,后者带着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有句俗语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藤丸立香再次转回了凯莉亚的方向,“虽然你应该已经开始觉得海斯廷斯审判官很讨厌了,但他确实能够教给你一些我没法传授的东西。这话不是我在为他开脱,但他确实已经在这个职位上为帝国服务了差不多一百二十个泰拉标准年。他肯定在这期间总结了许多作为‘审判官’所必须知道的经验教训,哪怕只是学到其中的皮毛,对你将来作为迦勒底领导者履行职务的好处,也是不可估量的。” 最后一句话令凯莉亚本能地觉得不安,但她毕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处于一个未来远多过过去的年纪,便自然地在潜意识中将这句话里令人不安的地方丢向了遥远的未来。 “但我就是不喜欢他。”凯莉亚气鼓鼓地嘟囔着,“我也觉得我不可能和他‘成为朋友’。姐姐之外的审判官都这么讨厌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就刻板印象来看,我猜八成是这样吧。”藤丸立香笑道,“毕竟,这些人作为帝国的第一道防线,工作会带给他们的压力不是常人能想象的大。在这个岗位上一做就是一两百年,要是有这样的资深审判官看起来精神正常且平易近人,你才要怀疑一下是不是有什么混沌污染在作祟呢。” “但姐姐你——” “——别闹,以现实宇宙的时间计算,我上岗才不到一年。”藤丸立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收敛了笑意,假装严肃,但没几秒钟,她又忍不住破功了,“哎,虽然我不知道海斯廷斯审判官跟你说了什么让你那么讨厌他,但——” “——我不想和他做朋友。”凯莉亚抱着枕头强调。 “也行啊,反正那不过是个附加题,你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跟他学习怎样控制灵能。毕竟船上就他一个受过系统教育的注册灵能者。”藤丸立香对此很无所谓,“那么我给你换个课题:你想想办法,考虑一下该怎么让海斯廷斯审判官在你面前变得‘不那么讨厌’吧。” “……?”凯莉亚没说话,但她在不使用灵能时棕褐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一种疑惑:还能这样的吗? 咪呜(安详) (尝试制作番外卷) (本章完) 158 女子卧谈会(三) “怎么不能?”藤丸立香的语气非常自然,“人际关系就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产生变化嘛。你当然可以选择让它顺其自然,但也可以选择努力让它向你希望的方向变化。” “嗯……”凯莉亚抱着枕头用力思考了一小段时间,随后沮丧地回复,“我想象不出来有什么方法做得到。那个人看起来真的很顽固。” “海斯廷斯审判官其实不顽固,他只是显得强硬。如果他真的很顽固的话,也不会同意这个作为你的老师上船的任命了。”藤丸立香直接向对方透露了答案,又忍不住顺着话题抱怨,“西吉斯蒙德那种才真的叫顽固,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绝大多数时候甚至都是我在顺着他……扯远了。” “……姐姐也有觉得很难说服的人啊。” “当然会有啊,伱把我当成什么啦。我也只是个从外观上来看非常不可靠的普通人类而已,出门在外就算拿着天鹰权杖,别人的第一反应也是首先质疑识别码的真实性——虽然紧接着他们就会意识到,这个识别码确实是真的了。” 藤丸立香叹了口气,又把话题拉了回去:“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可以总结一下海斯廷斯审判官到底为什么让你感觉讨厌,然后把这些一项项列出来,明确告诉对方你不喜欢这样。一切沟通的基础都是‘把话说清楚’,这方法虽然直接,但也很容易见效。” 大概是文化氛围的差异,藤丸立香本以为凯莉亚会在这里犹豫一下,担忧一番“这会不会太直接了”之类的问题——至少她自己在没有经历这么多之前,是会这样觉得的。但凯莉亚只是稍微思考了一秒,就堪称凶狠地点了点头。 “明天我就这样说。”然而紧接着,她的面容上又显露出了忧虑,“如果他不肯听该怎么办呢?” “那就说明你在他眼中的‘重要性’还不够,所以说出来的话份量也不够。”藤丸立香回答,“思考一下吧,在这艘船上,你的优势在什么地方?” “……但我只是他的学生。”就算是在帕梅尼奥的文法学校里,这种师徒关系也显得相当严格而绝对。被固有思维束缚着的凯莉亚忧伤地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藤丸立香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第一次,所以我会告诉你大概思路,不过以后再有这种问题的话,你就得自己思考了。”她这样说,“从你们之间的关系上来看,海斯廷斯审判官当然是你的老师,你是他的学生;但如果从对整个迦勒底局的意义上来看呢?” “对迦勒底局的意义?”凯莉亚茫然地抬头。 “你是我,迦勒底冠位御主所指定的唯一继承人,而他在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我的囚犯——顺便一提,被康拉德·科兹留在船上的一连长赛维塔里昂加十名黑甲卫,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我的囚犯,只是目前的状况依然需要他们在船上负责各种各样的职务,我觉得把他们关起来很浪费而已。” 藤丸立香转了个身,把脚缩回床上,背对着床头,正对着坐在床边的凯莉亚,把手肘放在膝盖上撑着脸:“从师徒关系上来讲,你当然是人微言轻的一方。但对风暴边界号上的其他成员来说,可不是这样。你大可以为自己寻找一些其他的‘盟友’来帮你对抗这位‘仅凭你自己难以对抗的强敌’嘛。” “但……”凯莉亚有些犹豫,“我以为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人类从发祥之初时,就是需要相互帮助才能生存下去的群居生物。在面对自己难以解决的困境时,寻找帮助又不可耻——你看我什么时候单打独斗地上了。”藤丸立香轻快地说着一些听起来绝对不值得骄傲的话,可她的语气中甚至有点自豪,“我本人其实很弱,要是把我单独一个人扔去随便哪个巢都的下巢,不出一周我就会死了。我能一路走到现在,也全是靠各种各样的朋友襄助才做得到的。” “可我不知道有谁会帮我。” “这种事四处问问不就知道了?”藤丸立香轻巧地说,“反过来讲,如果你不这样问问其他人的话,也没人会知道你需要这方面的帮助,自然不可能主动凑上来啊。” “如果我不是明天就要回去了的话,我肯定会帮忙的。”乖巧地安静了很久的阿比盖尔突然插话,“那个叔叔很讨厌,大家都这么觉得!我觉得你可以首先问问alter姐姐哦。” 藤丸立香突然注意到了别的地方:“不,等一下,虽然我清楚一般而论,审判官的性格当然不可能讨喜,但要说‘大家都这么觉得’的话是不是有点……” “就是大家都不喜欢他嘛!”阿比盖尔气鼓鼓地说,“基督山的叔叔也很嫌弃他,虫子一样的妖精大哥哥也说要给他下咒,御主御主,你肯定也讨厌他的对吧?” 凯莉亚也跟着把目光投向了藤丸立香,但这个在所有人看来都不需要犹豫的问题,确实令她一下子卡住了。 “……呃,我当然也不喜欢他啦,他可是要杀我诶。”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语气中似乎带着点心虚,“但你要说我讨厌他,好像也不至于。你看我也是会耍性子的嘛,如果我真的讨厌他,怎么可能让他上船……” “为什么嘛!”阿比盖尔气冲冲地抱着枕头一下下地挤着藤丸立香,“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能让人喜欢得起来的要素啊!” “客观上来说我很清楚这一点……” “那为什么御主还不讨厌他!难道他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吗!” 阿比盖尔气势汹汹地跪坐在床上,举着枕头面对着藤丸立香,很明显,如果对方的回答不合心意的话,她就会把枕头砸下去。藤丸立香当然也理解到了这个很明确的威胁,立刻开始冥思苦想了一番,在几秒钟后迟疑地给出了答案: “呃,他是,人类?”最终感到束手无策的藤丸立香很勉强地挤出了这么一个理由,然后紧接着,阿比盖尔手中的枕头就摔到了她的脸上。 在“就算硬找理由的话也找个说服力强点的啊!”之类的谴责声中,夜间卧谈会很迅速地发展成了枕头大战。但在这片欢声笑语里,只有藤丸立香自己意识到,她确实已经有“很久”,没有在主观情感上讨厌过任何一个“人类”了。 那确实是真心话,但她决定,就这样让它成为一句不好笑的戏言吧。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59 一转家庭伦理剧(续集) “……至少现在,我们不用担心阿库尔多纳再次冒出来烦人,我已经给了他一个预言并且把他踢回了亚空间,让瑞拉诺长者带着忠诚派帝皇之子们去心烦就行……” 科沃斯·科拉克斯在一位女孩轻声细语的声音当中缓缓睁开了眼。 理论上,他不清楚这之前发生了些什么,但实际上,在他恢复意识的那一个瞬间里,他意识到,“肯定发生过什么”。 人,哪怕原体,在处于一种缓慢滑坡的过程中时,往往是意识不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的。而只有在陡然间被外力拔回到原来的高度的那一瞬间,才能意识到,自己到底往下滑了多远。在科拉克斯睁眼的第一个瞬间里,他便清楚地意识到:不知为何,他的注意力轻而易举地集中了起来,而这才是他作为一个原体,理论上该有的信息处理速度。 那个瞬间被原体高速的思考能力近乎均等地切割成了无数小块,科拉克斯本人则好整以暇地令自己的意识穿行在这些小块里,在“一个瞬间”中“按部就班”地认知到了周围的环境。 他还在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基里曼的房间里;这个房间,连同其中的一切,都是沉浸在现实当中的,他现在终于能百分之百地确认这一点;在已经失却了物质实体的情况下,他自己依然能够在现实中保持着“科沃斯·科拉克斯”的形象,则是因为房间四壁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些与墙壁本身的装饰风格完全不合、在亚空间生物的视角中散发着些微光亮的符文,这些符文以一种他不理解的机理在从灵能上封闭了这个房间的同时,维持了房间中的亚空间浓度——他不知道自己在之前为什么竟然能看漏这个,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重大失误,如果放在战场上,那么他很可能就已经死了。 科拉克斯因此懊丧了一小会儿,但在这“一小会儿”结束之后,“这一个瞬间”还没有过完。他继续观察着房间中的陈设:与之前相比,基里曼的办公桌上显然更乱了,很显然,在这段时间里,他曾经在这张桌子上处理了一些政务;墙上挂钟所显示的时间告诉科拉克斯,如果他此前的那些支离破碎的印象没出错的话,那么“这段时间”很可能是五十个小时;而坐在办公桌前的基里曼除开重新戴回了桂冠之外,看起来完全和他之前的印象中一模一样——意思是,他还是穿着科拉克斯印象中因为前一套衣服沾了血而被换上的礼服,显然,打那之后,他就没离开过这个房间。 除了他和他的兄弟之外,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或者说,活物。科拉克斯稀薄印象中的那个白衣持蛇杖的“医生”已经不见了,守在门口的星际战士也换了人,而且从甲胄的涂装上看来,甚至不是极限战士。科拉克斯对帝国现在的战团编制谈不上熟悉,叫不上这位星际战士所属战团的名字,但他能从对方的装备上看出来,这也是一名智库。而在科拉克斯的感知中,令他对“另外两个人”这个概念产生疑虑的那一位,则是那位爬到了原体尺码的小沙发上把自己努力垫高了的,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姜红色头发少女。 科拉克斯也说不好,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产生了这种感觉。那是一种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际的直觉性感知,没有具体的缘由,也很难用语言来描述到底“有什么不对劲”。他只在认知到对方存在的第一个刹那里,莫名质疑起了自己的判断,但在进一步仔细地观察了之后,他又非常确信,这个小姑娘不论从各个方面来讲,都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 或许是错觉。科拉克斯这么想。考虑到他才刚刚从一场非自然的睡眠当中清醒了过来,产生一点非自然的错误判断似乎也没那么难以理解。 就在他这样思考的同时,身处于靠近房间内侧的两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醒转——毕竟在他扑着翅膀试图找一个能让自己爬起来而不碰倒太多东西的角度时,所发出的响动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本正在说话的女孩很适时地暂停了自己的话头,基里曼也转过头来询问:“你感觉好些了吗,我的兄弟?” 因为背后的翅膀而被迫俯卧,现在正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的科拉克斯没说话。在这短暂的几秒钟之内,他以一种可能已经有数千年未曾感受过的清醒迅速地检索并审视了自己这几天来的记忆,并同时按照他主观上的重要程度为之排好了先后顺序。在他在床上坐定之后,他已经完成了这一切的思考,并做好了依此行动的准备: “谢谢你,罗伯特,我好多了。但——” 如果排除掉背后的那双翅膀,现在的科沃斯·科拉克斯看起来与万年前相比几乎完全一致。在那些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脆弱与不安随着他灵魂与思维能力的再次完整而消失之后,除开眉宇间沉淀下的少许忧郁和戾气之外,时光似乎没有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但就是这一点,令二者之间产生了决定性的不同: “康拉德·科兹是怎么回事?”能够清醒地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能清醒地分辨出哪部分是真实、哪部分是虚幻后,暗鸦之主再次开口时,语气中确凿无疑地含着杀意,“为什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你的舰队里?” 房间里原本明亮温馨的光线陡然间暗了下来,一位原体的怒火令这个被奇特符文封闭了的空间内沾染上了压抑且暴虐的氛围。肉眼无法观测,但确实汹涌地蔓延而来的窒息感瞬间将在场的其他人淹没——然而,且不提正准备出言安抚自己兄弟的基里曼,这里还有一个懂得该如何在他人侵染而来的,没顶的负面情绪底下吐泡泡的角色。 “我早跟伱说了,他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这事儿,或者把它当成自己在做梦了。”把自己放在沙发上的那姑娘低声——但对于这个房间中的所有人来讲,依然是一个毫不费力就清晰可辨的音量——这样对基里曼抱怨。紧接着,她又转向了科拉克斯的方向,像是学生上课回答问题似的举手示意,向一位正在盛怒中的原体朗声说道: “康拉德·科兹原本死于边境世界塔古萨,由一位帝国刺客完成了击杀。这个传闻听起来很扯但它确实是真的。至于你之前看到的那位午夜领主原体,我也向你保证他确实是本人:在提供了相应灵魂与本质的帝皇的授意下,我们使用了迦勒底的技术成功将他以另一种形式‘复活’——”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这从物理上来讲做不到。科拉克斯依然停留在原地,但在这几句话间迅速地侵染上整个房间内部的黑暗几乎对现实本身产生了某种扭曲。作为原体,暗鸦之主什么都没做,但仅是他在此时流溢而出的怒火,就已经足够令一个身体孱弱的凡人感到窒息了。 “科沃斯,冷静一点。”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的基里曼出言维护,“你也听见了,这是父亲本人的授意。他认为科兹在目前的时局当中能产生特别的用处。” 帝国摄政其实对此也不是很相信,但为了目前的情势,他还是得这么说。他不知道自己的劝说是否能够起效,但在下一个瞬间里,房间里的黑暗确实变得稀薄了一点,藤丸立香也终于能重新开始下一次的呼吸。 “我听见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还在原地,这也是为什么此处未见鲜血。”暗鸦之主如此说,他的声音中再一次地带上了仿若来自亚空间的层叠回响,仿佛会令句子中的词汇直接刺进听者的脑海当中。很显然,他在凭借理性克制着自己的仇恨与怒火,但依旧被显现在外的部分,只要花些时间仍旧能直接杀死一个凡人这一点,说明这件事……很显然的,不是那么容易。 “我同样敬重我们的父亲,但在这个问题上,他最好有一个合适的理由。”科拉克斯这样说。 基里曼想说话,但很奇异的一点是,他这样精于演说与辩论的一位雄辩家,在这个问题的开口速度上,竟然比身边的少女慢了半拍: “我会解释这一切的。”藤丸立香这样说,“这之中有些很复杂的原因……”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60 你听我狡辩 “直接说结论的话,就是帝皇认为,如果我离开神圣泰拉前往帝国暗面的话,就需要康拉德·科兹——准确地说,是他‘审判’的本质,和我的灵魂之间形成一些——” 在藤丸立香刚刚开口,正预备开始一番长篇大论时,帝国摄政却先以一个简单的手势打断了她,然后向门口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少女有些茫然地转头看了过去,却只来得及瞥见顺滑地溜出门去的子团典记官手中法杖的一角,随后,房间的大门便顺滑地无声阖上了。 “……有必要吗?”藤丸立香转回头去,向着仅用一个眼神就成功清场的基里曼发问,后者没说话,只是带着一种严肃的表情回望着她。 其实基里曼也不知道这有没有必要。他一来不清楚藤丸立香接下来要说什么,二来,就算他再怎么封锁消息,对于目前这支舰队的核心管理层来说,死而复生的康拉德·科兹和他莫名其妙被抓住的五千来个崽子也是不可能瞒得住的事情。但这场谈话显然要涉及到一些细节上的问题,而基里曼本能地觉得,过于具体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在,藤丸立香对这一点也很无所谓,毕竟她最重要的一位听众还端坐在床上,明显地散发着肉眼也可以辨认的黑气。在短暂的停顿后,她便继续起了对“故事”的讲述: “重来,简单地说,帝皇认为令我的灵魂和他的本质之间形成一种神秘学上的呼应,是一件很必要的事。” 由于前置信息不足,基里曼完全没理解这一举措中的必要性到底在哪,但科拉克斯似乎明白了什么,并立刻反驳:“我大概能明白这种必要性存在,但我依然要对人选提出质疑。” “打断一下,我没明白。”基里曼很自然地插入了话题,“你们所说的‘必要性’到底在哪?” 科拉克斯看了一眼基里曼,确认他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现之后,莫名露出了一点复杂的表情:“你倒是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什么?” “这女孩自己没有亚空间投影。”科拉克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开始解释上一个,“这本该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就算是不可接触者,在以亚空间的视角观测他们时,也能看到一种类似黑洞的构造。但对她来说,就连这也是不存在的。” 基里曼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困惑了起来:“但这不可能——我的意思是,我麾下的许多智库曾经和她有过接触。如果她身上有如此明显的不合常理之处,他们应该会——” “——那是因为她‘看起来’是有投影的。”科拉克斯说,“一小片黑色的雾气,规模与任何一个凡人所应有的大小类似,很不起眼,因此没有人会过多地注意它。但那不是她自己的,而是被后来加上去的,虽然大体上与在现实世界中的她本人能够做到同步,但如果能够同时观测二者,就会发现这之间总是有细微的延迟差异。我在见到她的一瞬间里曾感觉到有些不协调,现在想来,问题或许就出在这儿。” 他顿了一下,然后不情不愿地继续开口,就好像说出那个名字都令他很难受一样:“那一小片投影属于康拉德·科兹的本质。” 基里曼带着茫然的表情往藤丸立香的方向看去。他本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更进一步的解释,却发现她本人的表情也与他如出一辙的茫然。 “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我指康拉德的一点点本质被假造成我的‘亚空间投影’这部分。”她这样说,“我还以为我一直看起来都是‘没有投影’的样子,只是大家都觉得这种程度的‘不对劲’放在从各种意义上都‘很不对劲’的我身上不值一提,所以大家都没特别拿出来说……” “……” “……” “等一下。”在短暂的沉默后,科拉克斯再次提出问题:“如果不是出于这个‘伪造投影’的原因的话,那你所说的‘必要的神秘学呼应’到底指的是什么?” “不对,我觉得应该让她首先解释一下为什么——”基里曼再次从科拉克斯的方向转回了藤丸立香,“——伱没有亚空间投影?” “很简单,因为我‘不是这个宇宙的人’。这一点帝皇从一开始就清楚了,或者也可以说,这一点才是所有事的前提。”藤丸立香解释道,“虽然从外观、结构和基因上看来,我和这个世界的普通人比较起来只有一些‘可以理解’的‘正常’差异,但由于两边的宇宙在运行规则上有着根本性的不同,从神秘学的角度来看,我在这个宇宙中‘存在’的这个事实本身,就是非常不合理的。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很快我就会因为这种‘不合理’被宇宙本身排除出去。为了留下来,‘和这个宇宙中的某个重要人物’建立联系算是一种……应急手段,对‘不合理’的掩饰,大概这样吧。” “那为什么不能是基里曼?”科拉克斯丝毫没有放过这一点的意思,“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中你没有计算我的父亲,但就算只是从原体当中选择,‘帝国摄政’不是显然比一个早已经死去的变节原体重要得多么?” “……其实我没得选。是帝皇选的。”藤丸立香面无表情地开始甩锅,“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帝皇觉得康拉德的本质能在‘意外’发生的时候成为一种保险。” “什么‘意外’?”科拉克斯问。但从神态上来看,他并不是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反倒表现得像是“我倒要听听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来”。 “你看,我是没有亚空间投影的。”藤丸立香说,“这是因为在我原来的宇宙里没有亚空间,人类就是没有亚空间投影的。但如果我长期滞留在这个宇宙中,不得不适应起这边的规则,或许我的灵魂也会逐步形成我自己的亚空间投影——帝皇认为需要针对这个可能性预先做出对策,因为说实话,我的灵魂里……很有一些牛鬼蛇神在的。如果让它们毫无限制地变成亚空间实体,可能会产生一些灾难性的后果,而康拉德‘审判’的本质,理论上应该多少能够限制住这一点。” 这话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一个肯定没成年,甚至从外貌上看来大概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自称“我的灵魂里有怪物”,这种事拿出去在大庭广众下说,绝大多数人也会一笑置之。但藤丸立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心虚地偏开了头,不去与在场的任何人对视,基本可以证明,至少她自己确实是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的。 基里曼再次困惑地与科拉克斯对视了一眼,而这一次,甚至连科拉克斯也露出了“不确定”的表情,向着他的兄弟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麾下的智库没——” “——因为‘探查灵魂’这一点在很多时候没有必要,而且无论怎么想都很冒犯。”藤丸立香回答,“平时大家用灵能偷偷听一下对方的心情啊表层思维啊之类的东西很正常,就实用性上也完全足够,下力气探查灵魂不仅容易被发现,只能光明正大地做,而且除非是有特殊的仪式需求,这样做了往往也没什么回报。” “你的灵魂里有什么?”科拉克斯紧跟着询问,而藤丸立香露出了有点为难的神情:“一定要说吗?” 基里曼定了定神,决定换一个角度:“那至少让我们知道,如果那种‘灾难性的后果’发生了,会造成多大的损害?” “我不知道。”藤丸立香表示,“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接下来我不得不像一个先知那样说话: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但直到它进展到可以被收束的那一刻为止,任何人都不能确定它到底会向着怎样的方向发展。我们现在能做的一切就是给未来本身加码,试图让它向着更好的方向偏转,但它具体会不会真的向那边偏过去,没人说得清。” 科拉克斯若有所思,但基里曼只是对此露出了很不赞同的目光。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61 帝皇是个烂父亲 “就不能说得——” “不能哦。”转而面向基里曼的藤丸立香立刻以双手摆出了一个叉号,以肢体语言辅助表达了坚定的拒绝之意,“神秘学之所以叫神秘学,就是因为它只能用神神秘秘的方式来暗示啦!” 不是这样的。至少从词源学上来讲,不是这样的。基里曼拧着眉头腹诽。但这毕竟也和现在的话题没什么关系,他也不是马格努斯,所以他没真把这句反驳说出口。 “……既然父亲对这件事已经有所对策,或许我们不该多问了。”科拉克斯说得有些艰难。从他有些挣扎的神情上来看,很显然,这句话是在与另外一种或几种相互交织、相互否定的想法中最后胜出的结论。 但虽然放过了这一点,并不代表暗鸦之主因此忘记了他原本想要追究的那个问题:“或许我可以认同康拉德·科兹再次出现在这附近的必要性,但我并不觉得……” 他犹豫着顿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决定把那句显得恶毒的话原样地说出口:“我不觉得他有资格过得这么舒服。” 基里曼的肩膀怪异地起伏了一下,就好像他准备做出什么动作,但最后又决定不那样做一般。然后,他带着一点恳求的态度开口:“别这样,科沃斯。归根结底,他也是我们的兄弟——” “——从伊思塔万那时候起,他就不是了!” 科拉克斯的声音如雷鸣般自亚空间深处炸裂开来,即便他本人似乎依然端坐在原地没有动作,房间里的各项陈设也在一种奇妙的共振下随着这句话一同嗡嗡作响。但在下一秒,暗鸦之主本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过于激动的问题,和任何一个人类一样,他停了下来,深呼吸了一次以放缓情绪,再开口的时候,科拉克斯显然已经在各方面上都平和了很多: “罗伯特,我清楚你曾经有过一个很美满的家庭,你因此对‘亲情’这件事或许有些执念,但对于那些背叛了我们的父亲、令人类帝国不得不苟延残喘地燃烧至今的罪魁祸首……” 他顿了一下,试图筹措一些能更精准地描述他所思所想的词汇,然后他失败了。于是,渡鸦之主只是在轻叹了一口气后,简短而坚定地表示:“他们不配。” 基里曼明显愣了一下。他紧接着想说些什么,但藤丸立香足够迅速地开口,再一次把他将进行的辩解堵了回去:“各位介意我从一个彻底的‘局外人’的角度解释一下这个问题吗?” 二位原体都因为这场本应发生在兄弟之间的争执被打断而略显不快,不过好在,这二位原体是基里曼和科拉克斯,看在藤丸立香本人重要性的份上,他们还是勉强愿意听听她要说什么的。 “首先,我作为局外人的第一感觉是,帝皇是个无可辩驳的伟大统治者,但也是个无可辩驳的,很烂的父亲。”自动把沉默当做默认的藤丸立香一开口就是这种重量级发言,“别急着反驳,他就是因为有太多事要忙而对自己的儿子分外疏忽的那种典型工作狂,还带一些莫名其妙地觉得大家都能理解他想法的理想主义,在该向儿子展示慈爱的时候毫无动静,在不该这么做的时候又把爱胡乱泼洒——以上都是铁一般的事实,不论让谁来看,他都是个很烂的父亲。” 基里曼的喉结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起双臂来怒气冲冲地坐在原地,或许对此完全词穷。倒是周身近乎实质的“气氛”愈发阴郁的科拉克斯开了口,但也不是为了对以上论点进行驳斥:“我看不出这和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联。” “关联在于,这整件事的根源就是,帝皇的‘烂父亲症候群’又发作了。”藤丸立香说得理直气壮,“即便是在现在,他依然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儿子都应该享有改邪归正的机会,并且愿意让他们试试看。这一点完全、根本,实际上就是:他又在不该爱的时候乱爱自己儿子了。” 基里曼还绷得住,但科拉克斯在一瞬间里露出了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困惑,痛苦与悲伤的表情。在随后的一秒内,科拉克斯的愤怒显然在这段情绪中占据了更大的比重,他气冲冲地开口表示:“这不对。我觉得应该要——” “——从我这个局外人的角度上,其实我也赞同这种循环利用的计划。”藤丸立香紧接着撞散了科拉克斯准备发表的观点,“虽然我的视角就比较冷酷了:如果现实中能再多一个原体为帝国效力,在一段时间后能产生的正面效益是难以计量的。就像罗伯特先生在苏醒后的一段时间内便迅速筹备了不屈远征,初步安定下了因大裂隙的展开而变得混乱的帝国暗面那样,在这个群敌环伺的银河里,我们不应该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增长帝国实力的机会。” 其实她自己也是“人都死过一次了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那一派的,不过她很清楚,这种轻飘飘的感性理由绝对无法说服直接当事人与受害者的刻骨仇恨,所以干脆就把这个“不重要的”部分忽略了过去。而她在此刻提出的这个相当务实的理由确实有些许说服对方的希望:至少科拉克斯确实开始思考这一点了。 “或许如此,但我不觉得科兹那样的人能对帝国整体的局势起到什么正向的作用。”暗鸦之主不情不愿地说。 “至少他还能领着他目前所有的五千多个子嗣打仗,这种对原体来讲最低限度的事情,就算是他,姑且还是能做得好的。”藤丸立香说,“目前我们对这些午夜领主的初步决定是,打散他们的建制重新分割之后,分批次扔去大裂隙赎罪远征——多一点能够用来给帝国收复失地的兵力总是好事,康拉德自己也同意了。” “是这样的,”基里曼适时地开始帮腔,“这件事是我跟他谈过之后决定的,似乎父亲本来就有想要让他清理大裂隙内某个指定的星球的意思——他真的变了挺多,或许你也应该——” “——免了。”科拉克斯立刻拒绝,“我对他现在变成了怎样的人没什么兴趣。现在,我从理性上能理解他目前在此存在的意义,并且也承认这一点。但感性上,我依然……”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然后才说:“我不信任他。我做不到信任他。”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房间里微妙地沉默了一秒钟。之后,藤丸立香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来:“确实,我也不觉得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他一个人负责是什么好主意。必须得有个分量足够的人全程看着他才行。” 基里曼不安地以疑问的语气提示了一下对方:“藤丸小姐?” 这句话听上去是征询,实际上确实带一点不是很坚定的否定意味。在科拉克斯醒来之前,他们已经做好的计划中并不包含这个部分,但藤丸立香没理他,毫不在意地继续对着科拉克斯说了下去: “之所以那不过是个‘初步决定’,是因为我们没有合适的人选来做这个监管人的职位。我和罗伯特先生都有另外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远征大裂隙这件事与我们本来该去执行的计划相比显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然而,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如果现实中能再多一个原体为帝国效力,在一段时间后能产生的正面效益是难以计量的’。” 科拉克斯预感到了她将要说什么,有些不安地鼓起了背后的翅膀。但这没能阻止这个小姑娘把自己原本就想说的话接着说出口: “科沃斯先生,作为‘一个原体’,我们是否有幸能邀请您回到现实中,作为一个‘分量足够’的监管者,带领暗鸦守卫与午夜领主一同执行这个任务呢?” 基里曼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很精彩。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将这两个仇深似海的军团(战团)放在一起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他用带着点恳求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兄弟,但他自己也说不好,这点恳求的意思到底是“恳求他就这样留下来”,还是“恳求他不要答应这个请求”。 至于科拉克斯本人,则在沉默中思索了一段时间。即便以凡人的感觉而论,这段时间也有些长了,但最后,他还是得出了结论,并怀揣着一种坚定的态度做出了回应: “好,我答应。”他这样说,“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绝不会就此消逝,但现在的我也非常清楚,一时的妥协有时是必要的。” 他以一种物理上近乎做不到的方式从床铺上“移”了下来,站起了身,正对着向他提出这个请求的藤丸立香。原体庞大的阴影笼罩了这个凡人少女,在他人看来,这或许会被理解为示威,或者警告,但藤丸立香依然毫不畏惧地仰视着科拉克斯苍白的面孔:她清楚,对方只是想让这个声明看起来更郑重些。 “我,科沃斯·科拉克斯,以自己的生命与灵魂发誓,只要我还一息尚存,我便会永远注视着康拉德·科兹以及他军团的一举一动。”暗鸦之主这样说,“我将尽我所能,去公正地评判自己眼前的一切,即便我们之间横亘着永无可能消弭的巨大仇恨。这不是因为我愿意宽恕他,也不是因为我认为他能够偿还他的罪恶——只是为了那些可能依然在亚空间内遭受折磨的平民,以及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 “这已经足够了。”藤丸立香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或许她也想让这个情景看起来更正式一些,但实际上,她只是让她在说话时的高度更低了。不过没关系,她在开口的时候依然显得很高兴:“所有人都应感谢伱的回归,科沃斯先生。” 这个情景当中,唯一仅剩的那个没有说话的人,罗伯特·基里曼,反而露出了一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忧愁的复杂表情。 咪呜(六点) (本章完) 162 积压的工作总会被部门里最有良心的人解决掉 “……真希望一切都能顺利。”藤丸立香无所事事地趴在马库拉格之耀号塔楼舷窗的边上,唉声叹气地这么说。 “所有事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伫立在她身边的西吉斯蒙德这样说。 比起某种从存在方式上就很难以解释的亚空间实体,又或者某个变节军团头顶蝠翼盔的一连长,一位黑色圣堂帝皇冠军显然是更能光明正大地四处行走的人选,哪怕他身上的荣誉勋章确实多了点。风暴边界号上的数位成员在经历过几个轮次的“友好讨论”之后,终于决定把藤丸立香的护卫一职暂时性地让渡给了西吉斯蒙德——至少,在下一轮的“友好讨论”开始之前,事情会被这样决定。 “我不知道。”藤丸立香的语气里多少带上了一点埋怨,“我总觉得,我醒来之后的这几天里,又有好多本来写在计划上的该做的事还没开始做。” 确实曾经故意拖延工作进度的西吉斯蒙德顾左右而言他:“实际上,您已经完成了对您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很不恰当的工作量了。您该多考虑一下自己的健康问题。” “但把该做的事情放在那里,它们又不会自己消失。” “这是基里曼大人治下的星球。理论上来讲,只要您把绝大部分事情放在那里,过上一小段时间后,基里曼大人就自然会让它们消失。” 藤丸立香莫名其妙地转回头来,很稀奇地盯着西吉斯蒙德看。 “等一下,你原来是这样的人吗?”她非常惊讶地说,“还是说,我确实把你带坏了……不对,我那时候这样推过工作吗?” 西吉斯蒙德依然没有正面回复:“您需要休息。且不提您之前的身体状况,您也该对您现在不过是一介更为脆弱的凡人有所自觉——您至少需要保持每天八小时的睡眠和充足的营养摄入,不应该像从前那样,一忙起来就连续工作几十个小时。” 这就说的是幻境里的事了,虽然是假的,但那时候藤丸立香毕竟是有着原体级的身体素质,这样连轴转不过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即便如此,藤丸立香依然还想反驳:“这是你的刻板印象,就算是我那个年代的人类也没那么脆弱——” “什么脆弱?”另一个声音从他们头顶上飘下来。 说话的是栖在壁灯顶端的科拉克斯。在离开了被特殊符文改造过亚空间环境的基里曼的房间之后,在其他帷幕厚重、现实稳定的区域里,他又不得不缩减了自己投射于现实中的力量,让自己的形象变回了一只普通渡鸦——至少这一次,他在塑造自己的实体形象的时候好好记住了,渡鸦这种生物只有两只眼睛。 不,等一下,他没记住。藤丸立香在短暂地观察了一番之后如此确定。他只是把自己头顶另外三只位置不够恰当的“多余的”眼睛闭了起来,让它们的存在感不那么明显而已。 在藤丸立香如此观察的同时,科拉克斯也同样在仔细观察着西吉斯蒙德。但不论他是否得出了什么结论,他都没有对此明确地发表什么看法,而是从壁灯上跳到了走廊另一侧的栏杆扶手上,与跟着他的移动路径转过身来的藤丸立香平视着,简单说明了他之前的问题:“伱之前说,你和现在的‘普通人’之间存在一些‘可以理解的正常差异’。” 他显然是觉得这种程度的暗示已经足够,便收着翅膀伸着头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对藤丸立香而言,这没什么不好说的,但她仍然在左右观察了四周,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之后,才低声解释说: “我不是说,我是从另一个宇宙跑过来的吗,在那条时间线上,我生于公元后两千年——没有少掉一个零或者怎么样的。在这个宇宙的概念里,如果对我进行基因检测的话,就会发现我是本该已经成为化石了的古代人类。” “也就是说,对很多在帝国内常见的环境或者流行病缺乏必要的抗体。”西吉斯蒙德在一边毫无必要地附加了解释说明,“在体质与体能上也弱于帝国凡人的平均水准,甚至连一点轻微的辐射都会影响到她的健康。” “我觉得你们有点太过于风声鹤唳了。”藤丸立香面无表情,“我可是能在芬里斯规格的宴会上喝倒黎曼·鲁斯的女人!” “那是在幻境里,不能算数,而且您之后陷入了长达三天的情绪低落期。”西吉斯蒙德反驳,“现实是,您现在甚至不能去到空港上查看帝皇幻梦号的清理进度,那里的辐射对您来说已经超量了。” “——只要我穿个防护服——” “——我相信禁军们会处理好这个问题的。”西吉斯蒙德对藤丸立香炸起毛来的申辩不予理会,“您应该学会把工作放心交给其他部门的人。” “但如果你在基因型上属于‘古代人类’,”科拉克斯显然对这件事有不太一样的重点,“那么你是否能开启一些黑暗科技时代的……” “……帝皇让我在皇宫地下试过。”藤丸立香耸了耸肩,“答案是能,但只能使用一些无关紧要的民用设备。黑暗科技时代的便携换装投影挺好玩,虚拟现实设备也挺有趣的,但一旦我想开启更能起作用的那些东西,它们本身就会弹一个说明出来,告诉我:我没通过身份认证,‘权限不足’。总体而言,这个特性除了能调个产品说明书之外,没什么大用。” 科拉克斯遗憾地抖了抖羽毛,没有再多说什么。紧接着,他向侧面转过了头去,好像在等着什么东西出现那样。这样过去了几秒钟后,藤丸立香才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大门滑开的机械声,以及动力甲沉重的脚步声中意识到,整装完毕、重新穿上了命运铠甲的基里曼,总算是从他的武器库里出来了。 “希望你们没有等很久。”帝国摄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套铠甲当中附带了额外的维生系统,因此需要的穿戴时间更久一些。” “我们没有等很久。”藤丸立香态度很自然地,前言不搭后语地回应,“我们都理解你需要一点时间来进行心理建设。” 基里曼向下投来略显愤怒的眼神,但紧接着就不太自在地、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紧张得这样明显吗?” “我猜的。毕竟这是由在你沉睡的一万年间,你曾经错过的最优秀的几十名子嗣为重逢而举办的庆祝宴会。”藤丸立香的微笑显得有些促狭,“以己度人,我也会紧张的。” 这令基里曼意识到,自己是被虚晃一枪露出了破绽。这让他接下来的反击在别人看来,多少带了点恼羞成怒:“你就穿这个去?” “我又不需要在宴会上坐主位。”只穿了一身很平常的正式制服的藤丸立香耸了耸肩,摆弄了一下她自己手腕上的手环,一道虚拟影像般的流光迅速地覆盖在了她整个人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像是正身穿一套层叠繁复的洛可可式礼裙。 ——紧接着,这小姑娘理直气壮地举起手,对帝国摄政比了个“耶”。而在不久前的过去里,也曾用过类似的手段糊弄一同来开会的大臣、以示他并非不能脱下命运铠甲的基里曼,很难对此做出什么有效的斥责。 这个问题就如此被轻轻放过,藤丸立香愉快地转向了一边的科拉克斯:“你不来吗?露个脸就行,反正我们都不用坐主位,留个十分二十分钟就离开也行。” “不了。”渡鸦有些尴尬地拍了拍翅膀,“我还是想……不如我还是先去看看,舰队中那些以我的基因为模板铸成的那些原铸子嗣吧。” 他这样说着,就迅速地从原地消失不见了——就好像紧赶慢赶地要从什么地方逃走那样。 咪呜(忘记定时的萌混过关) (本章完) 163 时光飞逝 渡鸦飞掠在帝国舰队中的阴影之间——并不仅仅是马库拉格之耀这一艘舰船,而是“舰队中”的阴影之间:万年间,早已谙熟亚空间之道的渡鸦之主,在进行这种短途跳跃之时,已不再需要亚空间传送台与信标的导航。 他必须得承认,在第一次从基里曼那里听说“原铸战士”这个概念时,他感到了一种从内心深处发源的恐惧。事实已经在他知道或不知道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地对宇宙中所有妄图这么做的人证明过,意图篡改帝皇造物的所有妄想最终都得不到什么好下场。即便他的兄弟向他反复保证过,这已经是一项经历过大量测试的、完全成熟且稳定的技术,他对此依然……有些将信将疑。 尤其是当他听说,这是一群比“首生之子”体格更加强大,性情更加稳定的战士时,他的不安达到了巅峰。理性上,他反复告诉自己,这些战士自不屈远征伊始时便已经入列,在战场上经历过了百年左右的考验,基里曼能够自信地这样说,当然是因为这期间已经产生了足以作为证据的大量实例,但他在感性上,依然会想起自己那些经受了变异折磨,最后不得不由他亲自为他们结束这种痛苦的子嗣。 因为这种无法被消除的忐忑心绪,在凭借一些玄妙的感应找到了他原铸子嗣所在的舰船之后,科拉克斯没有从暗影中现身,而依旧是以这种与渡鸦仿佛的形态在昏暗的走廊中穿梭。他潜身于黑暗之下,怀揣着对他们、更是对自己的疑虑,默不作声地看着面前一小撮并未处在战备状态下的,他从未见过却确实与他血脉相连的原铸子嗣—— ——直到其中的一人突然莫名地抬起头来,即便因为吊灯散发出的光芒而不得不眯起眼睛,也依然坚持着看向了科拉克斯正躲藏于其中的那道阴影。 相同的基因之间总会相互呼应,尤其是在距离够近、二者在这方面的感知又都足够高的时候。虽然他确实想过拖延,但科拉克斯也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选择从天顶上枝形吊灯映上去的阴影中现了身,一言不发地出现在了他的子嗣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该对这些素未谋面的子嗣说什么。幸运的是,很显然的,他的子嗣也不知道。在一众表亲之中,渡鸦之子总是显得有些安静:他们的胜利也安静,失败也安静,喜悦也安静,悲伤也安静。 当他们终于与自己的基因之父重逢的那时,他们所在的舰船上也很安静。 —— 基里曼与他咒缚子嗣的庆祝宴会以一种马库拉格的方式很圆满地结束了。自次日起,这些本已故去的亡者便逐个开始化为金色的粒子消散。即便帝国摄政已经被告知,这只是已不应存于现实中的残响回归他们应在的地方,但他依然对此感到有些怅惘。 一场美好得仿若不现实的梦醒了,但他没有沉湎于其中的资格。他还需要面对一个没那么好、但似乎正在逐步向好的现实。在所有的咒缚极限战士都重新回归到帝皇座下之后,极限战士智库馆长瓦罗·狄格里斯应诏带领了一小部分舰队启程。他将返回马库拉格,极限战士的母星,接手现任战团长马里乌斯·卡尔加的目前的一应事务,让对方能够从领主与防务的工作中腾出手来,带兵驰援警戒星。 在基里曼的命令之下,星语者开始向所有他们能够定位到的暗鸦守卫部队及其子团发送消息,向他们告知科沃斯·科拉克斯的回归。他们暂且还没有来得及收到回音,但所有人都可以想见,这一消息将会极大地鼓舞暗鸦之主的所有子嗣。出于当事人本人的偏好与要求,科拉克斯的回归并未由一场盛大的仪式向整个帝国广为告知——毕竟他接下来将要接任康拉德·科兹的狱卒,而后者的存在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想将之暴露在帝国当中的密辛。 又过了一两天,藤丸立香便不得不与康拉德·科兹作别:从最开始时,他们从帝皇处所领受的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任务,一人需要为帝国暗面建设灯塔,另一人则需要带兵清洗目前已经陷入大裂隙中、很可能早已被混沌感染了的某个星球。因为任务的差别而分道扬镳一事,二者早已心知肚明,但他们都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帕梅尼奥上的事情已了,瘟疫战争约等于已经结束,但帝国摄政舰队的远征结束的日子依然遥遥无期,基里曼必须得要前往下一个在等待着支援的战场了——而对于现在规模已经变得过于庞大的午夜领主来说,仅凭风暴边界号上的人力是显然无法对他们做出有效监管的,康拉德·科兹也必须得和他的子嗣们待在一起,依旧被收押在准备开拔的舰队当中。 因为帝皇幻梦号上的消杀工作预计得要持续两个月之久——毕竟那是艘比一般的荣光女王级战舰还要更大的舰船,其中由帝皇的智慧所设计的内部结构更是错综复杂,即便是由帝国摄政从他身边的禁军中划分出来的一个小队在组织协调这件事,工期也不可能更快。藤丸立香不得不跟着一起留在帕梅尼奥上,不过好消息是,这一小队禁军此后就将作为乘员加入风暴边界号,算是基里曼抽走了她身边的“安保力量”(指康拉德·科兹)后的补偿。 除此之外,狮鬃号上的黑暗天使也依旧准备继续随同风暴边界号航行。藤丸立香虽然向兰马洛克询问过,他们是否想要去寻找军团延续至这个时代的遗存,和生在当下的血亲兄弟们汇合相见。如果他们想的话,那么藤丸立香自然不会阻拦,但在黑暗天使们经过了一番讨论之后,兰马洛克向她表示,不论如何,狮鬃号与风暴边界号都总归是要去帝国暗面的。这件事可以等到了巴尔之后,再看情况考虑。 另外,很令人迷惑的一点是,亚戈·赛维塔里昂和他所率领的那十位黑甲卫不知怎么,就被罗伯特·基里曼、康拉德·科兹,甚至科沃斯·科拉克斯这三个人有志一同地无视了,仿佛默认他们就该被留在风暴边界号上。不能跟随自己的基因之父一同征战(哪怕是在暗鸦守卫的监视之下)这件事的确让夜之子们士气低落,但在藤丸立香看来,对这件事产生了最为负面的感觉的那个人是西比拉·海斯廷斯审判官:自那次夜谈之后,凯莉亚莫名其妙地就学会了一点寻找外援的手段,目前已经开始和这些午夜领主中,包括赛维塔在内的三人成功联合了起来,在遭遇了这位老师过于严苛不讲理的对待时,变着花样地给他添堵。 乏善可陈的日子就这样过,一个月后,泰罗斯大教堂终于还是被更名为了“帝皇显圣大教堂”,其作为神殿级魔术工房的机能也被国教粗浅地利用了起来,试图在其中以一种更为血腥而狂热的方式生产灵能护符。很令人吃惊的,在此处恰当地踩下刹车的人是马蒂厄。他似乎认为自己在接下来人生中的使命便是令这座帝皇神殿正确且可持续地运转下去,因此向帝国摄政申请辞去了战争使徒的职务,决定留在这里,花费自己的余生将帕梅尼奥建设为一个神龛世界。当然,基里曼同意了。 这多少算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但出人意料的事情可远不止这些:马库拉格的赫拉要塞里,在狄格里斯带着明显心有余悸的神色向卡尔加解释“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过程中,守卫突然向他们汇报,他们抓获了一个在附近晃来晃去的“行为不端的极限战士”。而直到智库馆长拨冗亲自提审犯人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位被控诉在赫拉要塞附近行事鬼祟、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的极限战士,是不知道怎么滞留下来的艾奥尼德·希尔——藤丸立香对此表示她完全不知情,但她嘴上是这么说的,神情上却心虚得非常明显。 最终的结论是,艾奥尼德·希尔也被马里乌斯·卡尔加抓进了支援警戒星的队伍。而在他们启程时,终于完成了清理工程的索姆尼总算是获得了重新变回禁军的资格,再一次愉快地把自己扎根在风暴边界号的主控室里。第一批次赶来的渡鸦之子在此时已经追上了帝国摄政的舰队,而钢铁之手的毁灭之爪号,也已经在大修之后重新回归了他们的战团母星美杜莎。 “您不能这样做!”美杜莎之眼,中央祭坛外侧,钢铁之手的战团成员们在平地上拉成了一个稀落的阵线——这一举动丝毫没有战术意义,他们只是让自己像个无用的障碍物一样挡在了那里,带着一种混乱的绝望向着来人大喊:“您不能这样对待我们的父亲仅剩下的遗骸!” 来人的刀削斧凿一般线条冷硬的面容上显出了怒火,但几乎令人惊奇的,比起明显的怒火,上面更容易被解读出的感情,是一种悲哀: “我就是你们的父亲。”费鲁斯·马努斯这样宣告。 咪呜(六点) 祖宗之法不可变,祖宗之坟不可撅,哪怕是祖宗亲自来也不行! (安详)这样这一卷就结束了!(啊?)感觉上可能有点仓促但我章纲上确实就是这么决定的……(眼神乱飘) (本章完) 卷末总结 紧急在单位加入这段:今天早会领导展望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我掐指一算,大概在十二月的时候我的更新就会变得飘忽不定,一月则会直接查无此人,哈哈,寄!(安详.jpg) 顺便一提,催更是没有用的,打钱也是没有用的。人要首先为自己的命考虑,我还不想猝死……!呜呜,晚上还要开会……(豹毙) 虽然叫总结,但我没啥好总结的(安详),我知道我很拉,但我对此自我感觉良好:社畜几乎都在准时日更诶你们还想要求什么!总而言之写完了就是胜利!(对自己要求很低的人) 其实我本来是个同人短中篇选手,长篇日更连载还是第一次(意思是第一次写得这么赶),这么一回头看确实有挺多瑕疵,不过写都写了(来都来了),就这样吧。 这一卷虽然主要写的是咕哒顺势而为在帝国里上蹿下跳的故事,但其实也有个科兹在心智层面上成长的暗线。明线大家都看得见就放着不提了,只重点说暗线:想要在这方面拯救一位原体巨婴,让他变成一个成熟的成年人真的是个大工程,我也确实通过这五十万字有了清醒的认识。于是对于莫塔里安,我直接把他塞进星炬让大e去头疼这个问题,希望在旁边时不常敲边鼓的天使能让大e的烂父亲综合症不至于随地发作…… 因为工期(对我来说)蛮赶的,所以很多地方都只顾着顺着章纲闷头走剧情了,本来剧情上而论是有挺多可以回文或者相互照应的地方,但都没成功处理得足够明显。总而言之以暗线而论,这一卷是教科兹做爹的故事,引申到科兹不会做爹,没关系,大e也很明显不会;铁手在面对他的儿子们时也有遗憾,但作为一个正经的成年人,他在一万年来已经摆正了心态,决定尝试凭自己处理;摄政在面对极限战士的时候不能算百分百的好父亲(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家国不能两全),但在一众原体里也已经足够一枝独秀了(谢谢你,康诺王);另外,还有混沌侧的慈父和小莫,小莫和提丰之间那种纠结扭曲的、很难称得上是父子情的父子情……是说最后这点就根本没人看得出来吧!我自己都看不出来! 顺便一提,铁手那段,几个世纪前,蓝宝石之王第一次出现,被崇尚理性的钢铁之手战团释放感情放逐;几个世纪后,蓝宝石之王第二次出现时,基因之父濒死前的惨嚎又被战团子嗣的理性击败。这段剧情上的互文我真的很喜欢但是没有人说…… 还有一点是,那段里昙花一现的小恩其实没下线,只是在镜头之外跟着毁灭之爪一起回了铁手母星(眼神乱飘)。我本来是打算在有人提醒我“你写丢了一个角色!”的时候说这个的(因为实际上看起来就是写丢了,那段油门踩得太快我一回神就变成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局面了),但是也一直没人说…… 其实这一卷写着写着就有点后悔,不应该把这一卷分那么大。我为什么不认清我短中篇写手的本质,杰斯塔尔分一卷,蓝宝石之王分一卷,瘟疫战争分一卷,从科兹噶崽开始后面的收尾部分分一卷——事到临头我才想到有很多梗可以在卷头语玩!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把这篇文里的午夜领主旗舰变成古典音乐之都(这就在开头占了一句话的位置,伱怎么还想着这件事)! 算了,反正木已成舟,都这样了就无所谓了吧。堂堂进入下一卷——首先必须要说的是:我不写警戒星!咕哒不去警戒星!写一个瘟疫战争我就要死了!细写警戒星的话我真的要豹毙!警戒星上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希尔和一个铁手原体能够支援,你们就当这两个人加上原本就有的豪华配置在镜头外刷地一下把警戒星的问题解决了好不好——(卖萌豹哭) 但下一章开始的时候咕哒确实会下线一段时间,镜头要跟着铁手……毕竟,他还是个抱枕(指实力)啊!这个问题总归还是得解决,不然铁手崽也无法放心自己爹进入那种大混操级别的战场。哈哈,主角下线,寄! 不过反正这篇文我是自己怎么爽就怎么写的什么追读海豹不知道哦所以我是不会改的! 顺便,那个番外,原体咕哒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不过我之后打算在卡文的时候随机更新一波重要人物小传,不知各位…… 反正就酱啦!海豹愉快地钻到冰洞下面逃走了! (本章完) [假lex]原体列传——“长夜之星”藤丸立香(一) 永远不该被忘记的是,在我们决意将自己的余生消耗在战场上的那个瞬间里,我们所期望的,是一个怎样的未来。 ——藤丸立香 —— 藤丸立香,也被称作“长夜之星”,是人类帝皇创造出的二十名基因原体之一。她在地狱般的星球诺斯特拉莫上长大,但却在近乎无人教导的情况下,通过她的长期努力,成功地将这个活地狱转变为一个社会秩序井然,人民知礼守法的文明星球。 在帝皇所有超凡的造物当中,藤丸立香是唯一的一个在体型上与凡人一般无二,看似没有任何超常之处的原体;也是唯一的一个女性原体。迄今为止无人能够理解帝皇这么做的理由,但或许也正是因此,她才是性情最温和、情绪最稳定的原体。 另外值得称道的一点是,自出生以来,她便受到自己过于详尽的预言天赋的困扰和折磨,但她成功凭借自己的努力,将这种困扰和折磨转变为一种有力的工具。于大远征末期,战帅荷鲁斯叛变后,她曾带领自己的部分军团向战帅假意投诚,随后紧接着派出了另外的小股部队提前警示帝国。 在登陆场大屠杀中,藤丸立香为掩护忠诚派军团撤离最终战死于伊思塔万5。 一、生平 [少时经历] 据记载,装载着年幼藤丸立香的育婴舱是从天而降,如火流星般划破了诺斯特拉莫永恒的夜幕,坠落到这颗罪恶之星的地表的。 诺斯特拉莫的地壳中蕴含着大量的精金矿藏,这使整个星球上发展出了庞大的矿业生产链。但这种在银河内都显得紧俏的货物并没有令其上的人民过上富庶的生活。正相反,诺斯特拉莫上的绝大多数人口都在极端的贫困与繁重的劳作中艰难度日,而占据了金字塔顶的富有显贵则理所当然地君临在这一切之上。这里除了贵族阶层实行的清洗和苛政外没有真正的法律,极端的犯罪行为在星球上肆意蔓延,食人和谋杀在这里被视作正常行为,将掠夺及酷刑则是普通的日常娱乐,抑郁导致的自杀成为了缩减过剩人口的主要手段。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不恰当地被留存在人间的地狱。 藤丸立香在离开育婴舱的几乎同时,她就已经通过她那受诅咒的天赋,意识到了她在这颗星球上将会遇到什么,也借此认知到了这颗残忍无道星球的罪恶本质。同大多数其他原体不同的是,藤丸立香并没有被星球上的任何人收养。即便是在懵懂之间,她的预言也告知她这颗星球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不可信的,因此她明智地选择隐藏了自己,自力更生地在昆图斯城中的暗处勉强存活了下来,并从未停止观察这个可怕的世界。 [长夜之星] 或许,藤丸立香早在人生之初便已听悉帝皇崇高而伟岸的耳语。在无人教导的前提下,凭借原体的超常心智与超凡的能力,她本该在这罪恶的坩埚中汲取了所有欺瞒、犯罪与谋杀的艺术后,成为一位君临于诺斯特拉莫黑暗世界的堕落女王,但她并没有。 藤丸立香长期被一种自然发源自她心底的,天然而朴素的正义感驱使着。她唾弃那些横征暴敛、贪残无厌的贵族,但更为麻木不仁、浑浑噩噩的底层劳工感到痛心。她花费了自己的大量时间行走在那些劳工中间,试图改变他们的生活状态,帮助他们获取足够生存的物资,甚至无师自通地利用工业废料制作了简单的乐器,想要以音乐这种几乎不需要知识也能欣赏的艺术形式来告诉他们,未来也可以是美好且充满希望的——但这并不能解决根本性的问题,因此总是收效甚微。 在这一过程中,她也经常不得不与城市中派系林立的黑帮,甚至听闻她特殊之处的上层贵族打上交道。在经历过数次最终发展为不友好冲突的会面之后,在这样一个残虐的世界中显得过于天真且仁慈的藤丸立香终于意识到,许多事情并不存在一个“较为温和”的解决方式。 于是,暴力袭击开始了。首先是矿场的监工,然后是贵族派来的杀手与匪徒,控制着产业链的罪恶帮派。她从这些地方缴获了大量的武器装备,随后将它们堆在了矿场的门前,对所有茫然但麻木的矿工说:他们可以选择待在原地,等到拥有这矿场的贵族意识到这场事故,接着毫无意义地被处死;也可以选择拿上武器跟上她,战死在与压迫者的火并中——但这绝不是无意义的,会有其他和你们境遇相似的人看见你们的反抗,你的死亡会令其他人意识到,那些施暴者们同伱们一样,也是血肉之躯,也会感到痛苦与恐惧,也会死。而越多的人意识到这一点,诺斯特拉莫人离一种“更好的生活”就更近些。 没有人理解所谓“更好的生活”是怎样的,最开始,这号召的响应者也寥寥无几。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冲突规模的逐渐扩大,贵族与帮派的控制力在城市边缘的区域越来越弱,麻木的劳工们开始意识到,他们的生活或许真的出现了改变的希望。选择拿起武器而非沉默着等死的人越来越多,藤丸立香的反抗队伍也越发壮大。就这样,小规模的反抗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成了大规模的起义,战争的烽火逐步点燃了整座城市。 作为起义军的首领,藤丸立香花费了八年的时间彻底统治了诺斯特拉莫上的第五城市昆图斯。在这期间里,她也意识到了,这些长期受到压迫的人们一旦被移除了思想上麻木与奴性的枷锁,其下井喷式爆发而出的复仇欲望也有着与之相应的可怖和残忍,而诺斯特拉莫残酷的环境只能教会所有人:唯一的法律即是锋刃,唯一的权利属于支配一切的强者。为了约束这一点,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制定律法并设置能够确保它被正确地执行下去的机构,直到昆图斯在这样的统治下彻底成为了一个能够保障弱者生存的文明都市之后,她才将自己的目光移向这颗星球上的其他城市。 随后的仅仅一年时间里,在厚积薄发之下,藤丸立香轻而易举地将诺斯特拉莫上的其他四座城市收入囊中。她处死了所有鱼肉百姓的贵族与罪行累累的恶徒,并将他们的亲属与共犯投入监狱。在城市中进行统治的则是经由恰当的流程选举而出的、被要求公正严明地执行合适法令的,原本贵族麾下受过教育的工作者。 在底层的劳工彻底获得了解放的那一天中,欢快的音乐响彻了城市中的所有街巷,人们庆祝并感谢藤丸立香为他们指明了一个“更好的生活”,并自发地开始称她为“长夜之星”,意为她在无尽的黑暗中,永远无私地高挂在天空之上,为他们指出接下来该前进的方向。 在藤丸立香本人的计划中,在做出这一阶段性的成果后,她打算着手建立正常的医疗、教育体系,为建设一种更加可靠、能运行得更加长久的政治体系打下基础,并开始尝试治理诺斯特拉莫被矿产工业严重污染的大气。但出于她非常有用,却也经常折磨着她的那种预言天赋,她显然非常清楚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不像在制定法案时那样,对于这些计划上的工作,她没有过多插手实务,而是将之拆分后托付给了另一些她认为可信的人。在这些人的疑惑、焦虑和自认无法胜任的推诿当中,藤丸立香仰望着诺斯特拉莫晦暗的天空,表示:她已经预见到了,她是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这颗星球上的。 咪呜(爬来爬去) (本章完) [假lex]原体列传——“长夜之星”藤丸立香(二) [帝皇降临] 正如藤丸立香在自己的预见中所看到的那样,在她对整个星球的统治开始后不久,人类帝皇所发动的大远征便推进到了诺斯特拉莫星系的边缘处。 很快,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罗格·多恩和洛嘉·奥瑞利安随同帝皇一起,带领着一支谈判队伍,在粲然的金光当中降临到了诺斯特拉莫永夜中的地表。这颗星球上的居民们由于长期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根本无法直视帝皇身边闪耀的金光。许多百姓因为这些反射在墙壁和雨水之间的光芒而哭泣,而那些敢于直视其源头的人,则都因为过于强烈的光线而被照瞎了双眼。 谈判队伍就这样在金光中径直地行至这颗星球现任统治者的宫殿前,而藤丸立香对此早有预料,孤身一人立在宫殿前方等待。而在她见到代表团抵达的那一刹那间,她不受控地预见到了大量的、真实的,或许是在此生中最为猛烈而痛苦的一次预言幻象。藤丸立香从未谈及她在当时见到了怎样的未来,但从此后她的行为中推算,或许在那时,她就已经预见到了大远征这一帝皇所行的伟业,在最后会有怎样惨烈的结局。 在她被这痛苦的预言幻象折磨时,帝皇俯下身来,安慰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他说:“藤丸立香,冷静下来,不用担心,我会把你带回家的。”但在自痛苦中挣扎而出之后,藤丸立香则对此回应说:“我现在的家就在这里,但我会跟你走。不是因为你的要求,而是因为我将迎接我自己的命运。” 这回应令当时在场的其他原体对她产生了一些不同的看法,但藤丸立香自己并不甚在意。帝皇等人很快意识到,他们其实并不需要带着身后的那一众只是为了谈判而组成的队伍:诺斯特拉莫的主人似乎很早就已经做出了离开的决定,并将此后的一应事务都已经安排妥当。比起谈判,帝国在此处更需要的,是能够直接接手管理、处理实务的政府官员。 [大远征] 在福格瑞姆的教导下,藤丸立香很快便接受了“帝国真理”的指导思想——至少表面上如此。在此过程中,不论是福格瑞姆还是藤丸立香都深刻意识到了,他们彼此在性格、喜好和执着的目标上都是几乎完全不同的。但即便二者之间有如此大的差距,二位原体之间依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于完成了一系列的学习工作后,藤丸立香终于取得了第八军团的领导权,并将之更名为“午夜领主”。在原体回归之前,第八军团最早的成员来自于神圣泰拉那些恶名昭彰的古老监狱中,并频繁地按照帝皇的旨意进行战斗——往往并非简单征服,而是残虐的惩罚。在对对方有过深刻的了解之后,福格瑞姆曾建议藤丸立香向帝皇上书,令自己的军团从这一份残酷的责任中摆脱出来,好获得一些更荣耀、更磊落的功勋,但后者拒绝了。因为“帝国不仅需要帝皇之子,也需要午夜领主。而且别忘了,我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成功地统治了自己的母星的。我相信我和我的士兵们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在接下来的几年内,午夜领主迅速地接受了他们回归的原体所带来的哲学观念。在远征过程中,不得不面对人类执政的口袋帝国时,“谈判”也作为一种必要的手段被提上了计划表。如果这一阶段出现了失败,整个军团不得不转为战争态势的时,敌人就会发现,第八军团的作战方式依然并不注重荣誉。但与从前那种不管不顾的残暴相比,他们逐渐开始使用各种灵活多变的,甚至被其他原体所不齿的战略战术,只为了在战争中提高效率、减少任何原体认为是不必要的损失,不论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在成功将这些星球纳入帝国版图之后,藤丸立香也总是倾向于花费大量时间因地制宜合适的法案,以帮助他们在维持尽可能稳定的生活的同时,顺利地融入帝国。 但如果敌人是异形种族,或者帝皇需要他们前往镇压一些曾经归顺、但又举起反旗的星球时,午夜领主则会在原体的授意之下显现出狰狞的一面。第八军团之子往往对“正义”有着一种冷酷的偏执,而随着回归的原体一同加入的诺斯特拉莫裔士兵,则让整个军团在为正义而施行惩罚与警示时有了更多“花样繁多的巧思”。午夜领主同样会令类似的战争结束得高效且利落,堪称成果斐然,但即便对于和他们并肩作战的友方来说,这个过程也远谈不上令人愉快,甚至叫人避之不及。 在重复过许多次类似的行为之后,军团的恶名开始在银河当中飘荡。仅是午夜领主即将到来的传闻就会让星系总督因恐惧而缴纳超出常规的税款,就连平民的犯罪活动也会瞬间停止,帝国法律中所不允许存在的变种人和异端嫌疑犯则会被立刻从藏身处掘地三尺地挖出来,并紧跟着处死。就连一些与第八军团原体素未谋面的兄弟,也因此对她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印象。 这令军团在帝国之中的声望变得尴尬了起来,但对于同样并不重视荣誉或声誉的藤丸立香来说,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负面效果:恐惧并不是一种恰当的统治手段,但当需要摧毁敌人的作战意志时,则再没有比这更趁手的工具了,将它作为一种对“背叛了帝国”的惩罚也再合适不过。我们需要时刻提醒我们的敌人,在决定阻挡在帝国前进的方向上时,他们得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虽说午夜领主的作战方式经常显得过于酷烈,但在其他原体听取过藤丸立香对此的解释,并能够耐心地从军团的作战记录中了解到,这样恐怖且残虐的战场终究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后,也能够勉强认同她的看法。其中最为令人惊讶的是罗格·多恩:在初次见面时,多恩曾为此事当面向藤丸立香提出过言辞相当激烈的指控,而后者只是冷静且平和地对前者所提出的每一项质疑进行了解释说明,并感谢了对方在她的计划中指出的错漏与失当之处。此后,二位原体的关系谈不上有多亲密,但依然不会有人说他们的关系不好——罗格·多恩甚至在藤丸立香的请求下,划拨了三十位已经完成了帝国之拳阿斯塔特改造手术的新兵,令他们永久地加入了午夜领主军团。其中就有日后的午夜领主首席典刑官西吉斯蒙德。 但类似的事情并不是每次都能这么顺利,火龙之主伏尔甘便一直都不能认同藤丸立香所授意施展的恐惧战术。二者曾就这个问题进行了多次无疾而终的谈话,最终在都彻底地认识到自己无法说服对方后,遗憾地与对方告别,并尽可能避免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中。暗鸦之主科沃斯·科拉克斯也对此颇有微词,但鉴于二人在出身经历与战术上的相似性,在几次交流过后,双方反而都觉得受益匪浅。藤丸立香曾在公共场合中称赞科拉克斯的战术,后者也公开表示过自己并不反感前者本身,但截至大叛乱为止,他们和他们的军团确实不曾再次联手作战。 与其他军团相比,午夜领主的远征速度相比之下“很不起眼”——也就是说既没有值得称道的速度,也不至于慢到需要催促。这或许可能是与原体本人“奉行中庸之道”的哲学有关,但也不能说,这样的远征速度完全没有受到过原体母星的拖累。在以百年计的远征过程当中,屡教不改的罪恶之星诺斯特拉莫上曾发生过数次起义、复辟、腐败、叛乱等事故,而由于银河中信息传播速度的缘故,当藤丸立香得知此事时,事情往往已经变得不可收拾,甚至有两次已经影响到军团的兵源供应。原体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从大远征中抽身而去,回到自己的母星上,去平定诺斯特拉莫上的叛乱。 咪呜(再次爬来爬去) (本章完) [假lex]原体列传——“长夜之星”藤丸立香(三) [叛乱早期] 当已然被混沌蛊惑、投奔了战帅的福格瑞姆找到藤丸立香时,后者正在诺斯特拉莫上镇压一次严重的叛乱。鉴于二位原体曾经相交甚笃,以及第八军团在帝国内长期显得尴尬的地位,紫衣凤凰对说服长夜之星一同投靠战帅一事本就颇有自信,但这件事顺利的程度依然出乎了他的预料: 就在他们在双方军团华丽的仪仗下见面的当时当刻,两位原体刚刚按应有的礼节进行过寒暄后,藤丸立香便对福格瑞姆开口:“我已经知道了你是来说什么的,而且我同意。” 虽说藤丸立香那甚至胜过所有原体的精准预言天赋并不是秘密,但情况进展得如此顺利还是不免让福格瑞姆心生疑窦。为验证她是否所言非虚,紫衣凤凰在诺斯特拉莫的轨道上与藤丸立香一同度过了十五天的时间,后者利用这段时间成功地打消了前者对此的所有疑虑。最后,福格瑞姆回到了战帅的身边,向荷鲁斯报告了这一建设性的好消息,并承认他对藤丸立香对自己军团的掌控力感到嫉妒,因为当藤丸立香当众宣布自己将会追随战帅时,午夜领主当中完全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出现。 但其实任何午夜领主之外的人都不知道,也无法理解的一点是,藤丸立香与她的军团士兵之间享有一种分外紧密的联结。虽说原体与他们的基因子嗣之间往往都能感受到超自然的吸引力,但只有藤丸立香能够利用这种能力,而非灵能,向她的子嗣们隐蔽地传达确切的话语和指令。藤丸立香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让整个军团协调一致地在福格瑞姆面前完美地表演出了“午夜领主在原体的授意下倒向了战帅”这一事实,并在之后的几次接触中,成功打消了所有叛乱派的疑心。 在此期间,她依然保持着与泰拉近卫罗格·多恩的定期联系。出于一些莫名的原因,午夜领主和帝国之拳之间曾长期地持续过在某种亚空间导航技术上的合作开发,这在大叛乱开启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内也没有停止。藤丸立香给出的理由是,如果突然暂停了研究进度,以罗格·多恩的性格,他很难不对此寻根究底。战帅对此表示同意,又因为藤丸立香坦然地表示她可以向所有人公开她与多恩之间的通话以及研究记录,也不在意其他兄弟随意篡改她将要发给多恩的讯息,这件事最终也没有在叛乱派中引起什么警惕。 直到那场发生在伊思塔万5上的登陆场大屠杀当时,“午夜领主并未反叛”这一对叛乱派来讲令人震惊的事实,才终于浮出水面。在叛乱派原本的计划中,午夜领主将要同钢铁勇士、怀言者,以及阿尔法军团一同入场,对已经鏖战许久的忠诚派军团制造毁灭性的打击。而藤丸立香确实在此处命令午夜领主展现出了他们高超且令人畏惧的杀戮技巧——很可惜,是对部署在她军团左右两翼的阿尔法军团和怀言者。 在磷火炸弹与集束炸弹自空中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友方”军阵中的同时,和“午夜领主并未反叛”这一事实一同令人震惊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是,藤丸立香和她的军团对帝国真理显然只有表面上的遵从。她和她的军团显然长期秘而不宣地进行着某种灵能科技的研发,并卓有成效。凭借一种被称为“奥特瑙斯”的、能够良好地兼容绝大部分型号动力甲的灵能改件,一些“合适的”午夜领主战士可以在现实宇宙中以很少的代价借取某个特定亚空间实体的力量进行作战,正是以这些获得了其他力量加持的稀少战士,午夜领主才能够在人数与单兵作战能力占据劣势的情况下,措手不及地撕开叛乱派的阵线,为忠诚派的军团清理出一条能够用以撤退的路径。 在战场中短暂的窗口期内,被围困在内、几乎已经弹尽粮绝的暗鸦守卫以及火蜥蜴都当机立断地做出了撤退的决定,唯有被怒火燃尽了理智费鲁斯·马努斯依旧向着远处战帅的要塞方向冲锋。钢铁之手原体在进军路线上撞见了福格瑞姆,二位半神在尸山血海之间展开了激烈对决,甚至让天地为之变色。而就在费鲁斯棋差一着,即将满盘皆输的那个瞬间里,仅带着一个飞包作战小队、自远处的战线当中飞速赶来的藤丸立香,在千钧一发之际击中了福格瑞姆,从剌人之剑下拯救了费鲁斯·马努斯。 根据费鲁斯·马努斯本人的回忆,在他得以从自己受到的伤害中缓过神来后,便见到福格瑞姆在质问藤丸立香对战帅的忠诚。而后者回答道:“我从未对将我的忠诚交予除我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不论是帝皇还是战帅。早在你我初次见面时,命运便已向我揭示了今时今日的惨状:无论如何,今日的伊思塔万5上都会有一位原体就此陨落,而这个人选,我不打算让命运说了算。” 随后她命令钢铁之手就此撤退,便义无反顾地投身战场,在舰炮、各式飞行器与战争引擎,乃至泰坦神机的咆哮与轰鸣之下与叛乱派血战,直到力竭身死。据此战中午夜领主的幸存者表示,直到最后一刻,那个藤丸立香本人早已向他们昭示过的、令人绝望的时间点来临之前,原体都在通过某种玄奥的方法阅读战场,并以那种隐晦的联结向她的所有基因之子发布命令。 虽然午夜领主成功达成了此战中的战略目标,即尽可能保全并接应忠诚派军团从伊思塔万5的绞肉机上脱身,但失去了原体一事——即便原体本人早有预料,并在临战之前已经将之向麾下所有基因子嗣通告了这一宿命中的事实——依然令来到此处,并遭受了不可避免的大量减员的军团士气低迷。但值得注意,并且理所当然的,被藤丸立香召集,并带领至伊思塔万5的,仅仅是她军团中的一小部分。 咪呜(无了) 这一段单截出来有点少,和后面加在一起就又太多了,分章分得很难受……(豹毙) (本章完) [假lex]原体列传——“长夜之星”藤丸立香(四) [陨落之后] 早在叛乱前夜,福格瑞姆带着目的抵达诺斯特拉莫那时,甚至于,早在藤丸立香与罗格·多恩的合作研究开始之际,她对叛乱一事或许就已经有所预见。 没有人能明确知晓她对于此事的筹谋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就连午夜领主当中与她最为亲近的那些子嗣们也说不清。但在原体陨落、整个银河被叛乱的战火点燃之后,他们意识到,从前原体仿佛是在心血来潮中做出的很多决定、施行的很多命令,都在这个混乱而绝望的时代中显现出了它们的作用。 就比如那曾暴露在叛乱派眼中的,藤丸立香曾试图与罗格·多恩合作开发的亚空间导航技术——实际上,相应的导航仪“纸月亮”早已经被测试有效,并在铸造世界乌兰·胡达中成功投产,作为一种在导航员观测亚空间时能够增加安全性与准确性的辅助设备,被列装于绝大多数午夜领主旗舰的导航室中。 藤丸立香与罗格·多恩之所以进行了进一步的合作研究,只是因为该装置在实现其机能的过程中涉及到了不容忽视的灵能部件,而原体希望在将来能够令它以完全符合帝国真理的方式运作。即便在叛乱伊始之时,他们还没有成功完成这一步骤,初版“纸月亮”导航设备在午夜领主军团中的普及依然令军团在叛乱派掀起的亚空间波涛中不至于彻底迷失。 在罪恶的枪炮在伊思塔万星系炸响第一声之前,除开原体直隶的一部分军团士兵之外,绝大多数午夜领主便已经因藤丸立香“应其他原体相邀、巡查其治下帝国境内的世界是否安定”的托词散落在帝国中的各处,少部分则驻守于原体母星诺斯特拉莫,以完成平叛的收尾工作以及监督新政府的建立。 第八军团的舰船因此而零散地分布在伊思塔万星系到神圣泰拉之间的航路附近。对于叛乱派,藤丸立香曾向他们解释说,这是一个在战火燃起后,令他们能够迅速控制需要途径的帝国世界、保证航路畅通的预先布置。而实际上,午夜领主在不引人怀疑地接近了那些世界后,便立刻迅速地加固了当地的防御,并布置了相应的对策:“伦戈米尼亚德”防御堡垒。 在大远征时期,除开所需的占地面积和建筑规模较小之外,这种可以由舰船直接朝地表空投并迅速展开的防御堡垒看起来甚至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只要是稍有工程知识的人,任谁都能看得出,其内部结构中意味不明的冗余部件太多了,导致其在防御和火力,甚至于内部空间上都远远不如它的同类。许多其他的原体在见到过这种战场工事后都对它提出过改进意见,藤丸立香虽然接受了这些意见,但却只是利用它们重新设计出了更合理的便携工事,并依然命令乌兰·胡达对此种看似无用的设备进行了大规模生产。 这在长期以来都是一种秘而不宣的专项对策型设施,直到荷鲁斯之乱开始,叛军自可鄙的混沌诸神处取得了来自亚空间的邪术后,他们才第一次意识到,这种“防御堡垒”最主要的功能是,稳定现实的帷幕,防御来自亚空间的侵袭。在这种堡垒所能形成的无形能量防御圈之内,任何的仪式邪法,甚至普通智库的灵能在运用上都会受到极大限制,就仿佛这堡垒是“帝国真理”的某种具象化一样。但很奇特的一点是,或许是藤丸立香本人在设计上留出的后门,奥特瑙斯战士在“伦戈米尼亚德”防御堡垒的笼罩之下,依然可以不受阻碍地施展他的亚空间力量。 每当午夜领主向地表成功投射了“伦戈米尼亚德”防御堡垒,并带领忠诚派的表亲们依托此种工事进攻时,叛军所拥有的邪神赐福便会立刻褪去,以任何形式存在于现实中的亚空间实体也会无一例外地尖叫着退缩,邪恶的仪式或者法术效果也会被阻隔在堡垒不合常理的防御圈之外。在双方都同样是阿斯塔特的情况下,更有纪律、有信念的忠诚派将士往往能获得更大的战果,这令叛乱派感到相当棘手——更别提,在伊思塔万5被午夜领主掩护而逃出生天的费鲁斯·马努斯,正怀揣着炽烈的愤怒,带领钢铁之手军团和部分午夜领主,与叛乱派在正面战场上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几乎令战帅的队伍无法向神圣泰拉的方向前进哪怕一步。 为解决这个问题,荷鲁斯做出的举措之一是:派遣佩图拉博带领他麾下的钢铁勇士,试图攻陷唯一能够制作这种内含异端技术的堡垒工事的铸造世界,乌兰·胡达。而当铁之主领兵抵达目标星系时,却发现这个铸造世界早已经人去楼空,原地只剩下了因无法搬走而被封存或破坏的、毫无意义的锻炉,以及不仅空空如也,还被毁坏到几乎无法回收利用的建筑与仓库。在此时,整个星球上的机械教成员,或者,技术异端,早已连同所有生产设备仪器,依照《午夜条约》的要求整体搬迁至诺斯特拉莫星系之内,而同样依照《条约》所述,只要他们能够尽快恢复生产,午夜领主军团将会为他们提供保护。 佩图拉博挟盛怒带领军团抵达了诺斯特拉莫所在的星系,星系外围的防御此时已在军团和铸造世界的通力合作之下变得固若金汤。但对于钢铁勇士的原体来说,没有什么防御是他绝对无法攻破的。第四军团在虚空中耗费了大量的代价,试图在逐步攻破防御的同时,一点点蚕食第八军团驻守在原体母星上、本就不多的守备力量。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藤丸立香早在叛乱前期准备离开诺斯特拉莫时,就已经指派了一连长亚戈·赛维塔里昂亲自监督母星叛乱平定之后的新一轮军团征兵事宜。在佩图拉博发动进攻的当时,已有约十万新兵披坚执锐,枕戈待旦,只待对叛乱派迎头痛击——更可怕的是,这个数字甚至还在随着改造手术批次与进度的推进而持续增加。 最终,在银河边陲的食尸鬼星区,本该无人注意的诺斯特拉莫星系当中,钢铁勇士与午夜领主之间爆发了一场持续了五年之久的惨烈消耗战。钢铁勇士一方在兵员素质、武器设备,战略战术等方面都无疑更加占优,并且还有原体亲自坐镇;而午夜领主一方依然成功地依托他们对战场的熟悉程度,对敌人进行了大量长期持续的袭扰行动,以及偶然间猝不及防的、对重要设施的毁灭性打击,并借此从血战之中坚持了下来。直到这场战争开始的五年后,闻讯赶来的莱昂·艾尔庄森带领黑暗天使大军前来支援,在久攻不下的诺斯特拉莫面前“功亏一篑”的佩图拉博自知凭现在的兵力无法抗衡后者,于是才悻悻离去。 经此一役,诺斯特拉莫百废待兴,在消耗战中元气大伤的第八军团,即便背靠母星能够立即补员,也陷入了建制不全的窘境。但午夜领主一连长亚戈·赛维塔里昂并未接受第一原体令他们“继续原地固守,与此同时逐步补员以恢复建制”的建议,反而成功地说服了对方,令其连同第一军团带领此处仅剩的午夜领主残部一同启程,直取神圣泰拉,对即将决定人类命运的那一场最重要的战争进行支援。 咪呜(无了) 一些一直插不进去的设定: 黄老汉开出这个幻境来其实不只是要被用作复活科兹的燃料,也是为了尽快(以现实宇宙中的时间而论)让咕哒适应帝国的灵能环境和科技树,并在这个全拟真幻境里尝试以帝国技术复刻一些月球魔术。迦勒底灯塔的技术雏形全都是她(借了科兹的原体脑子)在幻境里做出来的,和月球原版相比很多都是劣化版,再之后需要铁手接盘研究成果,继续优化。 顺便幻境里的原体演员确实只有天使,他是因为灵魂碎掉了很多事情想不起来所以被黄老汉塞进来重新体验一遍大远征的。铁手在幻境里经过了伊5之后确实常常顶自己号上线收一波咕哒的论文,但他只是来收论文,没有演,咕哒也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这么干了,所以不算演员(但罐头演员确实蛮多的)。 至于之前,咕哒以非灵能的方式和子嗣说悄悄话的那个,其实就是碱基契约的应用。私设是每个原体只要肯努力理论上就都做得到的(本文科兹已经快做到了),但这件事就像是倒立之后用手走路那样,行是行,可没事就这么干一下真的很怪诶,所以别人没主动这么想过,当然也没试过,只有咕哒这个月球人觉得“我用契约跟契约对象说念话不是理所当然吗”,于是顺利开发出了这个能力。 (本章完) [假lex]原体列传——“长夜之星”藤丸立香(五) [泰拉之围] 尽管诺斯特拉莫星系的防御成功抵挡并拖延了钢铁之主五年之久,但佩图拉博的持续进攻也并非全然没有对叛乱派的军事行动形成优势。由于钢铁勇士对于整个星系的封锁,在这五年间,午夜领主无法继续稳定而顺畅地向其他忠诚派军团提供在对抗混沌影响上能够起到重要作用的两种设备,甚至连已搬迁至诺斯特拉莫星系中五号星上的铸造世界乌兰·胡达,也在钢铁勇士的持续进攻下被毁灭了一半有余。 但即便如此,在怀揣盛怒的费鲁斯·马努斯的指挥下,忠诚派的战线本身看起来似乎还能维持。在这一系列兄弟阋墙、背信弃义的战争当中,戈尔贡抛弃了自己原本定下的原则,开启了弥密尔宝库,利用他在大远征期间从银河各处中收集到的黑暗科技,仅凭钢铁之手一个军团之力,便成功钳制了帝皇之子、吞世者和死亡守卫三个叛乱军团的主力部队。 除此之外,在泰拉近卫罗格·多恩已经召回了他的全部军团,一心加强太阳系内部的防御措施;自银河边缘与兽人的鏖战中归来的察合台可汗正在虚空当中游猎着阿尔法军团和其他叛乱派的党羽;千子在普罗斯佩罗之焚后便显得一蹶不振;怀言者的人数与规模虽大,但其主力部队也被罗伯特·基里曼与圣吉列斯,连同自伊思塔万星系突围的部分暗鸦守卫与火蜥蜴残余一同拖在了帝国远东;而此时,科沃斯·科拉克斯和伏尔甘已经在午夜领主“纸月亮”的导航下设法回到了太阳系,正在筹备军团补员工作。 战局看起来虽然胶着,但还远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从当时的局势来看,虽然人人都清楚叛乱派剑指神圣泰拉,没有人会认为荷鲁斯和他的叛军真的能达成他们的目标。因此,在那时的莱恩·艾尔庄森看来,亚戈·赛维塔里昂所提及的那场“即将决定人类命运的、最重要的一场战争”,无疑是无稽之谈。 没有人知道,那时的午夜领主一连长到底是用了怎样的方法,才说服了向来高傲且固执的第一原体的。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录被留存下来。哪怕是与自己的原体最为亲近的黑暗天使,也只知道,卡利班的雄狮在与群鸦王子进行了五小时以上的长谈后,便立即决定携午夜领主挥师太阳星域,直取神圣泰拉。而不论是狮王还是午夜领主的一连长,都对那场谈话中发生了什么讳莫如深。 另一个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的事实是,即便是在大叛乱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莱恩·艾尔庄森也依然在神经质般的反复试图确认,第八军团原体死于伊思塔万5时,是否曾留存下哪怕任何一点身体组织。即便在所有幸存目击者的陈述当中,他们都表示,藤丸立香是在力竭之后,最终身陨于一道毁灭性的高能能量束之下,尸骨无存。 由于叛乱派在亚空间中掀起了剧烈的波涛,即使是在有相对可靠的导航仪器的支援下,第一军团依然花了两年时间,才令全军都能成功抵达太阳星域。而在此处,黑暗天使们惊讶地意识到,荷鲁斯的军队已经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太阳系的边缘,冥王星附近的要塞卫星早已开始与叛军接战,并已经陷入颓势。 荷鲁斯·卢佩卡尔显然已经从邪恶的混沌四神处获得了许多该被诅咒的力量,在莱恩·艾尔庄森抵达战场的时候,昔日的战帅、今日的首逆几乎已经要将泰拉近卫罗格·多恩杀死在战场之上。及时加入了战场的第一军团虽然成功将罗格·多恩和在场所剩不多的帝国之拳士兵从叛徒的蹂躏之下拯救了出来,但却没能成功阻止荷鲁斯之子攻破这道防线。直到这时,多疑的雄狮才终于相信,亚戈·赛维塔里昂曾向他揭示过的那场战斗是被写在宿命当中的,无论如何都会发生。 第一军团开始在太阳系内阻击荷鲁斯之子的攻击,罗格·多恩则返回了神圣泰拉,着手进一步加固人类发源之地的防御,随同黑暗天使一同抵达太阳系的,以一连长亚戈·赛维塔里昂为首的午夜领主也与这位原体一起。但在这一过程中,所有人都很快意识到,另有其他的叛乱派军队正以某种不明的手段不着痕迹地自亚空间源源不断地赶来增援。 他们意图借由星语将这一情报传递给在更前线作战的忠诚派兄弟,却发现因为亚空间环境的问题,信息的远距离传递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即便如此,在无数忠诚的星语者与灵能者前赴后继的牺牲之下,其他的忠诚原体终于也陆续意识到了这一重大问题,开始向泰拉回援。 最终,宿命之战如期在神圣泰拉上打响,那是一场史诗般的灾难性战役。不论忠诚或者反叛,近乎所有的原体都在这最终的时刻聚集在了这颗人类种族发源的星球上,激烈的冲突、白热化的战争,以及战争双方泼洒的鲜血则成为了令混沌欢笑的祭品。太阳系周边的时间与空间在诸神的旨意之下凝固,除非有人在此登上神位,日照与星轨便永远不会在泰拉上移动,这场战争也将永远地持续下去。 一切本该如此,但无人知晓,在那个被凝滞住了的时间点里,皇宫的深处发生了什么。人们所知的只有:在大天使与帝皇相继登上了降下虚空盾的复仇之魂号后,有一道宏伟的光芒从空心山脉的地下飞射而出,星炬在那无法被计量的某一时刻曾灼灼燃烧,即便以肉眼观测,也能在泰拉的天幕上清晰见到由这一现象生发的一枚熠熠生辉的星子。正是这炽烈的光芒在最后一刻保护了圣吉列斯的灵魂,并帮助了最终下定决心的帝皇,忍痛诛杀了叛逆者之首,彻底粉碎了荷鲁斯残破不堪的灵魂,打开了通往泰拉的亚空间通道,令忠诚派最后的增援能够成功抵达星球表面。 无人能够说清这一灵能现象背后的原理到底是什么,但总是有类似的传说在午夜领主军团流传:那或许是他们已逝的原体为人类的未来作出的最后努力,为了做到这一点,她已经让自己仅剩的灵魂与星炬合而为一,永远地成为了照亮人类前行之路的道标。 咪呜(无了) 毕竟是幻境里的大叛乱复刻,除开帝皇本人不会做和原本的现实中不一样的决定之外,所有的关键性节点事件也都会正常发生,比如小马炸网道,帝皇上马桶,泰拉围城战,圣吉列斯之死,以及永远差了九小时的基里曼…… 顺便,成功说服幻境狮子的不是幻境赛维塔,是以英灵形态出击的咕哒本人。 说到圣吉列斯之死,我看了一点终与死2,海豹大声咆哮。抛开那些大家都在喊的荷鲁斯啊天使啊学姐显灵啊之类的问题不谈,我只觉得这部分剧情石锤了大e有烂父亲综合症:看看你亲手养出来的儿子都是什么玩意儿——从小养大的一个阿发惊世智慧,从小给上网课的一个小马惊世智慧,半路出家带在身边养大的荷鲁斯又是个冲爹逆子……(内种表情) 不是大e,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内种表情) (本章完) 004 准备出发 “目前被用作机械教研究站的托俄萨(thoosa)在神话中也是一名半人半鱼的仙女,作为海神的情人生下过独眼巨人;死亡世界格里伊(graea)的名称可能来源于灰衣三姐妹格赖埃(graiai),她们出生时就已苍老,居住在不见日月的洞窟当中,三人共同使用一只眼睛和一颗牙齿;矿业世界斯琪拉(sky)显然是对斯库拉(scy)的转写,后者在神话中是一位被下了咒、变作六首十二足怪物的水仙女;拉冬don)在神话中则是负责看守金苹果的百首巨龙;赫斯珀洛斯(hesperos)则是——” “等一下,等一下。”费若斯忙不迭地叫停。对他来讲,他完全可以把戴比特之前那段面无表情的长篇大论一字不差地复述下来,但那没有意义——他缺少的前置信息太多了,根本无法从这些字句里提取出“真正有用的”信息。 “这些名字或许确实都有典故。”费若斯表示,“但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对,取名时用典是件很正常的事。这可能只是单纯在遥远的过去,黑暗科技时代之前,来此殖民的人类随手翻书给这个星系中的天体取了名,又被如此流传了下来而已,没有其他深意。” “我持否定态度。”戴比特这样说,“即便在‘取名当时’,做这件事的人没有深意,但在相应的名字在长久的时光中依然被流传下来之后,事情就变得不同了。我之前曾向毁灭之爪号上的智库们求证过,在这个宇宙中,‘名字’本身确实对命运有所影响,这在灵能者之间似乎是常识。” “我没有听过类似的事。”显然并非智库的锻炉之主暗示对方,给出一些更具体的例子。 “就比如美杜莎。”戴比特平铺直叙地说,“在神话故事中,‘美杜莎’原本是容貌姣好的神女,受到诅咒后变成了蛇发的恐怖怪物‘戈尔贡’。我想,就算这种远古神话故事在数万年间散失了不少,‘戈尔贡’这个名字对你们来说,也是绝不可能陌生的。” 马尔坎·“戈耳工之子”·费若斯在头盔底下把眉头拧得更紧了:“我们的基因之父确实认同并长期使用这个称号,但它的来源其实是……” “无论它的来源如何,我都认为,这个在很多情况下几乎可以代替他名字的称号确实影响到了他的命运。”戴比特面无表情地回复,“神话中的戈尔贡是被英雄珀尔修斯斩首杀死的,其头颅还被英雄带走,献给了在这一过程中帮助了自己的神。” 他没说这段故事应和了什么,但费若斯不可能听不出来。放在平时,他会理性地将之判断为一种巧合:在战场上因斩首而死的战士不知凡几,敌人拿走头颅以证明军功的行为也过于常见,单个事件造成的孤例完全不能排除偶然性。但事关他的基因之父,再加上,在之前的几个月里他已经看到了很多用逻辑和理性所不能合理解释的现象,此刻的他不得不在感情的驱使之下疑神疑鬼了起来。 可惜的是,戴比特的故事讲得很冷酷,在这段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准备转回原来的话题了:“如果这种相互间的照应真正成立的话,那么‘美杜莎会成为戈尔贡’的这个事实或许还会造成一些其他的后果——不过那并不是我们眼下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我还是希望能找到与‘杰里克’相关的档案。” 费若斯非常想问问,上述这段话中的“其他的后果”到底是什么后果,但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克制住了自己刨根究底的欲望:他开始意识到,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最好还是找个智库来处理。 “我们先去星图档案室,拿一份最近的星区地图出来。”他这样对戴比特说,“然后我们去找林德里克。” 希望钢铁之手的首席智库能够在这个问题上给出一点好建议吧。费若斯叹息着想。 —— 很遗憾,但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是,即便是钢铁之手的首席智库,也对“杰里克”这个星球名字毫无印象。 虽然感谢机仆中湿件部分带来的模糊搜索,他们最终还是成功在浩如烟海的档案中找到了与之相关的记录,但一万年前的数据确实已经随着漫长的时间推移变得模糊不清,自其中能够被解读的部分看来,大远征时期的钢铁之手显然也对这个星球本身的情况漠不关心:他们最终找到的部分只有战报中的寥寥几行干巴巴的叙述,而这已经堪称神皇和欧姆弥赛亚都在保佑了。 这件事本该在他们借由这点资料,成功推算出现在的“杰里克”到底是哪颗名不见经传的星球,并确定了它的坐标位置之后就结束了。但戴比特还是很不死心地去询问了费鲁斯·马努斯本人,对于杰里克这颗星球,他还记得什么。 好消息是,在正常状态下,原体超常的记忆力是不会褪色的,即便时间已经过了一万年之久也是如此。费鲁斯·马努斯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他在攻占杰里克时的情况——但坏消息是,在他的回忆当中,整件事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大远征时期的杰里克是一个异形帝国的门户星球,拥有在整个星系当中尤为突出的防御力量。这种异形对于科技非常在行,但可惜,终究还是没有钢铁之手军团在行。在费鲁斯的记忆中,他们花费了一个星期突破了杰里克的防御,一个月后便攻陷了整个星系。 因这个星系原本属于异形文明,也没有剩下什么开发价值,他在清洗了星系中所有可居住星球的地表,并确定异形文明已经完全被毁灭了之后,便将之干脆抛荒,只借用并大幅度改造了杰里克原本就有的地下设施,又重新设计了更严密的防御系统,将之改建为一处弥密尔宝库。在改建过程中,也没发生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而至于从戴比特开始的、对“相应的名字会影响到命运”这件事的担忧,费鲁斯本人倒是看得很开。对他来讲,“死后依然在持续战争”、“凭依于自己子嗣身上”、“死而复生”这种等级的事情都已经经历过了,再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在他眼前,他认为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太强烈的情绪波动了——至于它可能带来的麻烦,哪次战争又能说顺风顺水、完全不会令人遇到麻烦呢? 这件事就因为原体本人的意志而被搁置,连戴比特都没有尝试继续理会,即便他在不久之前、刚刚听见“杰里克”这个名字的时候,确实产生一点不对劲的预感。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所有人都在为紧接着将会发生的“远征”而进行筹备,直到四天之后—— 被整饬完毕、经检查后一切正常的“钢铁之拳”号,时隔一万年,再次可以出港了。 咪呜(无了) 查资料看到铁手母星星系的时候,我当时就决定:我必须立刻开始造谣! gw你看看你,取名字的时候既玩梗又图省事吧!给我们同人作者搞了多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借口!铁手星系靠里面的星球几乎都是海怪,铁手自己又是戈尔贡,如果把戈尔贡放在正面角色的位置,那故事里的反派当然就是杀人凶手珀尔修斯和幕后黑手雅典娜——(你醒醒) 我知道其实这块gw更想梗的是莎乐美,但莎乐美福格瑞姆已经在锤友脑洞中品鉴得够多了,我寻思整点不一样的。反正同人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大家图一乐谁也别当真就行。 顺便,美杜莎三姐妹都是女神这部分是月球设定。 再顺便,杰里克在我查到的资料里只出现了一个名字,大概是说“在美杜莎上的弥密尔宝库装满了之后,铁手在()、杰里克、()等地都建设了同样的设施”这样。所以除了名字确实是大家想的那个耶利哥之外,别的都是我编的。 (本章完) 000 Dont Panic 命运的流向再次改变了。 水晶宫殿当中的万变之主正因此而狂笑。祂的笑声恣意且疯癫,毫无顾忌地撕扯着周围的空间,哪怕这就是祂自己的领域,自己的宫室。祂这样已经持续了很久:亚空间中的时间总是难以被计量,但这片领域已经在主神的狂笑声中被重铸了九次,而奸奇显然依然不准备停下。 虽说奸奇本就无法勘破这宇宙中未来的每一种可能——祂是万变之主,永远追逐着无法被预测的变化,而“全知”则意味着“每种变化都可被预测”,这是与祂的本性背道而驰的。而现在,命运的流向在祂自己无法控制、无法预知,也几近无法干涉的情况下,正频繁地变动着。 些微变量的引入令整个宇宙的未来变得模糊不清。未来向来是善变的,但善变到如此地步,对于这位混沌大能来说,也是字面意义上的“开天辟地头一遭”。祂身边不远处,卡洛斯的两个头看起来都恹恹的,本就不怎么光鲜的羽毛更是变得前所未有地灰败。显然,祂在短时间内应祂主子的要求许多次地尝试窥测就连祂的目力也无法触及的“未来”,已经过分透支了自己的力量。 万变之主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只是接着凭借高绝的术法,在亚空间里无序奔腾着的未来中拣选着自己所需要的片段,对祂目前想要知道的问题进行着推论,试图寻找足以让祂插手,将现实宇宙中某一粒沙尘的命运导向祂所乐见的方向的机会。这很难,有另外一种存在正无时无刻不休不止地阻碍着祂,想要与对方分出胜负或许还需要很久,但没关系,万变之主并不缺少时间。 万事万物之间都有联系,祂只消在一处不起眼的位置拨弦,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细微的震动便会随着命运的轨迹而传递,在物与物,人与人,事与事之间不断地流转,在行进间积蓄着能量,直到最后掀起一个宏伟的浪潮—— 但是这浪头最终会在什么时候拍上海岸呢?就连策划了这一切的奸奇自己也说不清。这样发源在任何存在都无知无觉之处的灾厄,区区凡人,又该用什么来规避呢? 水晶魔宫中的癫狂笑声仍未停止,但万变之主已经做下了决定。 祂必须得见见祂的其他兄弟们,祂对此已经迫不及待:棋盘边上如果能再添一个执棋者,那么对祂们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 侍奉战神的信徒在血海中缓慢地行走。 他的名字不重要,相貌不重要,过往不重要,功绩也不重要。他不过是个伤痕累累的凡人,缓缓地行走在这片以死者躯壳和躯壳中流出的血堆叠而成的战场当中,并且,是其中唯一的活人。 他因此被允许这样颓废、悲惨,毫不值得称道地前进:四周所有的敌人都已经倒下,懦弱者与失败者沾着血的魂灵已经飘入了亚空间,成为了他——此间唯一存活者,故而也是唯一的的胜者,献予了战神的生祭。 但当事人本人对此一无所觉。 他取胜的手段是否磊落、是否光荣、是否公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这里唯一一个还能够呼吸的人。这本该足以证明他胜者的身份了,但正因为他是战神的崇拜者,他才依然心惊胆战,不敢就此畅享胜利后的休憩:我主会怎样看这场胜利呢?我未曾正面迎战任何强敌,只是勉强在战场上苟活,最终幸运地成为了被留存到最后的那一个生者——我主会认同这是一场胜利吗? 他不懂文字,在智识上更不可能有什么造诣,崇拜鲜血之主与颅骨之主也不过是因为环境使然:他的部落信仰着这位混沌大能,他从小生活在这些人中,便自然也成了信徒。他在惶恐当中想要拿这个问题询问部落中的巫师,即便这会让他结结实实地在头顶挨上两棒子也是值得的。但紧接着,他在层叠的尸块当中发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拿着一把在剑柄处镶嵌着黑曜石的、剑刃已经被折断了的铁剑,面容狰狞,目眦欲裂,仰面倒在地上,并且腰部往下的躯壳不翼而飞。 毫无疑问,巫师已经死了。 此处的文明程度不高,在战神光辉的笼罩之下,居住在这颗星球上的生灵将所有他们能够找得到的资源都投入了无止境也无意义的战争当中,人类也不例外。这在沉沦于亚空间中的星球里,是很常见的事情。战场中唯一的幸存者因此没有受到过除开使用武器和战斗之外的任何教育——他还很年轻,因此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并因此陷入了茫然。 他就这样在巫师的尸体之前傻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安抚自己惴惴不安的心灵,好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劫后余生带来的快乐。在思索了一点时间之后,他选择从死去多时的巫师手中夺下了那半截铁剑,开始尝试自己找到出路: 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者无畏,或者什么类似的格言都可以被用在这里。简而言之,这位没受过什么像样教育的年轻幸运儿,决定要自己举行一场指向他与他的部落所侍奉的神的献祭,直接向神祇本身询问,这样的“胜利”是否能被认可。 他自己当然不知道该怎样完成类似的事情,或者完成类似的事情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只是记得,自己见过部族中的巫师做过类似的事,并决定要依照自己记忆中的稀薄印象不伦不类地进行复制。他带着那把断掉的铁剑再次在战场上有目的的逡巡,这一次,他要收集那些勇士们的头颅。 部族中的勇士身上与头上总会佩戴更多的装饰品,这也是他曾经为之奋斗的目标。他曾担忧过以这种并非自己击杀的头颅作为祭品,是否能够取悦他的神,但等他开始尝试用断剑割下这些人的头颅时,这种思绪便从他的内心中不着痕迹地消失了: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割下别人的头颅”这件事,比他本来想象中的要难得多。 他知道,自己所侍奉的神祇圣数为八,但他刚刚才从一场鏖战中勉强苟活下来,实在没有那么多体力可供消耗。只割下了四名勇士的头颅,其中的工作量便已经令他气喘吁吁。于一个信徒来讲很不合格的,这一刻里,厌烦的情绪因为过分的疲惫而占据了上风,这场战争中唯一的一个幸存者自暴自弃地想着:就这样吧。并决定只用这四颗头颅作为仪式的祭品,以完成他的愿望。 他本该做不到的。圣数错了,祭品错了,祭坛错了,祷词错了,祈祷者也错了。这场从头到尾都是错误的献祭仪式,本该什么都无法招来——即便有什么会因此对他投以注意力,最终会令他得到的也不过是恐虐的怒火。但当他把自己仅有的四颗头颅在临时垒砌而成的小小土台上堆成塔型,又在这简陋的祭坛前跪坐下来,准备祷告时,却有原本并不存在他脑海中的字句,流畅地经由他的口舌而吐出: “于此恳请伟大的战神投下注视。您是天地间所有战士之主,荣耀与公平的守护神,与四方为敌者(necocyaotl),司役我等如奴仆者(ticauan),夜与风的象征……” 他机械而空茫地如此絮语,双眼无神地拾起了那柄镶嵌了黑曜石的断剑,在四颗头颅空洞的注视之下,以一种他本不可能拥有,也不可能在此施展而出的熟练技术,将那截断剑充作短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从汩汩的鲜血中,生生剖出了自己的心脏。 ——确实有什么东西回应了他,有什么东西操控了他,有什么东西以非物质的形态驾临至此,盘桓于此间的尸山血海之上。 尘埃落定的战场之上阴云密布,仿佛即刻便会有大雨瓢泼落下。就仿佛受到了什么无形之力的吸引一般,此处的骨与肉与血从地面上缓缓漂浮了起来,在这片阴翳之下如同漩涡般卷动,不合常理地被压缩至一点,紧接着,一个男人的身影从中缓缓降落。 “真有意思。”特斯卡特利波卡,再一次拥有了与人相近的形态,得以借此行走于物质宇宙中的全能神,冷笑着抱怨,“那个蓝毛软体动物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会选择帮我?” 灰色的烟雾在他的周身汩汩地涌动着,原本赤裸的男人向着“祭坛”的方向闲庭信步般地走动。不知何时,他身上便有了恰当的衣饰;又不知何时,他的双指之间便夹起了一支卷烟。他就这样一边抽烟,一边踱到了那位在奸奇的影响之下,以歪打正着的仪式将他召唤至此的“祭品”身边。 这场战争中存活到最后的“胜者”是一位看起来还没有十五岁的少年,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这少年只是跪坐在原地,低着头,以自己的双手高高捧起了自己的心脏。尸体不言不语,但态度宛若进献。 特斯卡特利波卡嗤笑一声,从那少年的手中接过了他在懵懂中非自愿地献上的心脏,并将它重新塞回到了少年的胸腔之内。 “什么东西。”他如此抱怨着,挟着烟雾,从这颗星球上离开了。 咪呜(无了) 咕哒要长期离线了,寄! (本章完) 001 带好毛巾 不得不说的是,美杜莎上的环境,相当的……不宜居。 至少对戴比特·泽姆·沃伊德这样,仅从物理层面上的生理与基因结构上说,完全该被归类为“上古人类”范畴的人来讲,是这样的。 他“裹着”一块本地生物的毛皮用以保暖——更精确地说,是让这块毛皮在自己周围很近的距离内搭成了一顶很小的帐篷,因为它不论是皮还是毛都实在是非常的硬,想让它完全贴合一个人的轮廓是近乎不可能的。 很难想像,在钢铁之手母星上的这种科技条件下,人类还得靠这种非常原始的手段保证自己的体温。但,这里毕竟是钢铁之手的母星,某种意义上来讲,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这里唯一的准则,对于戴比特这种“很不客气的外来者”而言,“如果你要出门,就需要自己考虑保暖手段”这种程度的“不予理会”,甚至连下马威都算不上。 其实从根源上来讲,这是个歪打正着的误会。费鲁斯·马努斯以及毁灭之爪号上的成员,都没有如此慢待他的意思。哪怕只看在他那个能够实时观测宇宙环境的能力的份上,戴比特也至少应该享受最高等级导航员的待遇。 问题在于,回到母星上之后,钢铁之手战团内部正因为基因之父的回归乱成一团,不论是原体还是阿斯塔特都腾不出手来关照这些细节上的问题。如果这里换了一个人的话,大概率是会尝试和其他人商量、向上级提交申请、尝试和队伍中的其他凡人交易或借用,或者就在原地等等之类的策略,以筹备自己行动所需的物资——但,在这里的是效率至上的戴比特,他只会选择“最具效率”的处理方式: 他自己一个人出门,在美杜莎空港附近接近冰点的气温环境下随机杀死了一只路过的倒霉野兽,然后剥掉了它的皮,简单处理了一下,又附加了魔术,就这样用它保暖,在整个星球上晃晃悠悠地勘探地脉,直到现在。 甚至于最开始的时候,他连代步工具都想要自己用工业废料来拼。如果不是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的费什副官在他拼了半个底盘的时候回头来看了一眼,说不定戴比特就真的要靠他在毁灭之爪号上学到的一点技术和魔术,攒一辆可靠性存疑的三无小车出来,并用它环游整个美杜莎上的地表环境了。 总之现在,戴比特是依靠钢铁之手战团提供的载具在地面上长距离移动的——感谢费什副官的友情赞助。但后者没有额外向戴比特提供更多保暖设备,戴比特对此也没什么意见:他觉得这条舒适性存疑的皮毛确实已经够了。 费什副官这样做也算不得疏忽:堂堂初创团当然不至于连几件凡人用的大衣都拿不出来,但对于美杜莎上的人来说,披着明显是“他人赠予”的衣服,或者明显是“自己猎来”的衣服,这二者之间是有明确差别的。戴比特自己或许没怎么感觉到,但当他披着这条不怎么好用的毛皮和本地人说话的时候,后者在回答中,往往会多一点真心实意的成分。 戴比特每天有限的记忆容量令他无暇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正如现在,站在卡拉许圣山脚下的他其实也不关心面前对他虎视眈眈的钢铁之手卡拉古氏族成员。他只是以魔力操作着自己提前用毁灭之爪号上成员退役下来的传感器改造好的航拍无人机使魔,在以魔术师的视角观测地下灵脉走势的同时,盯着手中数据板上由传感器扫描记录下的圣山三维图像。 “有点错位。”他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里应该发生过不少次地质上的变化,目前而论,山脉底下的灵脉交汇点与万年前费鲁斯·马努斯的羊水舱降落之处已经出现了偏移,在这里进行仪式的话风险依然偏高。” “但也没有更好的地方了吧。”在他身边的恩奇都这样说,“美杜莎之眼中的灵脉强度也是足够的,可那里与费鲁斯本人的‘缘分’绝大多数都是由后人的敬拜形成的。即便是在我们的宇宙当中,人类的集体潜意识造成的歪曲也铸成不少‘无辜的怪物’,更别提在这个宇宙中,‘信仰’本身就是一种近乎能超脱一切的力量。” 这话的言下之意很清晰:如果在那种强烈的祈愿之中举行在他们计划中的,那个“令已死去的原体与他在生时的遗骸再次融为一体”的仪式,会有额外的风险——当仪式结束后,走出来的究竟会是费鲁斯·马努斯本人,还是万年来存在于钢铁之手战团成员们想象中的另一个“费鲁斯·马努斯”呢?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很明确地领会到对方意思的戴比特反驳,“在这颗星球上,费鲁斯·马努斯这个名字早已经被无数的崇敬给神化了。即便是这座于他来讲象征着‘降生’的山峰,也只是因此与他在因果上多出这一点强烈的联系,相对而言能更好地帮助他维持自我认知罢了。” 神代思想犯再次口出惊世之言:“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我推荐的最优解在伊思塔万5上。” “风险太高了,驳回。”戴比特面无表情,“两边宇宙的运行规则不同。他是在战胜了象征自己死亡的概念之后,才得以返回现实宇宙中的。对这个宇宙来讲,在伊思塔万5上他曾经身故的地方举行仪式,大概率只是将他重新推回死亡当中去。” “同样是被设计制造出来的兵器,所以我能懂,他绝对没有那么脆弱。”恩奇都耸了耸肩,“我们是同类,我看得出,他也一直在寻求挑战。” “不是那个问题,我说过了,风险太高。”数据已经收集完毕,戴比特不再看着手中的数据板,并且把自己所有裸露在外的肢体全都收回了毛皮披风当中,抬头等着无人机使魔在操控下飞回来,“如果这只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我想他自己也不会拒绝的。但就像是藤丸一样,他还有他未竟的责任,在完成之前,他不能死。” 提到藤丸立香,恩奇都才略显遗憾地放开了这个话题:“那还真是遗憾。” 在狮鬃号和毁灭之爪号因为帝皇的星语分道扬镳之前,藤丸立香就已经在征得了各方同意的前提之下,把与恩奇都的契约关系转交给了戴比特。虽说后者因为不受人理承认的原因,在原本的世界中很难凭自己的力量进行英灵召唤,但他的魔术师资质和御主资质依然是确实存在的。在恩奇都本人表示过没意见之后,契约的转让进行得很顺利,而这之后对从者灵基的保护工作,则由戴比特在与藤丸立香交流过后,定时利用国教基盘为他制作的帝皇护身符来承担。 ——即便是在他原本的宇宙中,圣堂教会所使用的“洗礼咏唱”本质上也不过是一种以“信仰”作为基盘的魔术,能否行使它的权力与信仰是否坚定无关,反而与魔术资质挂钩。而在换了一个宇宙之后,这部分的道理也很幸运地相通:或许是帝皇并不在乎这点小事,又或者是藤丸立香已经在御前给他开过了绿灯,至少作为一个合格的魔术师,戴比特在这种利用这种强大基盘制作护身符的“小事”上,还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但你说得对,我也认为在这颗星球上举行仪式可能不是最优解。”无人机回到了戴比特的身边,他不情不愿地从毛皮披风里伸出了手,将被关停了动力源的小机器抓住,“我们不如回去问问费鲁斯·马努斯本人,他对自己的‘因缘之地’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头绪。”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02 坐稳扶好 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是,当戴比特回到钢铁之手要塞修道院时,费鲁斯·马努斯大概率是恰巧没空见他的:原体正在对他万年后的子嗣生气。 倒不是说他在大喊大叫或者打坏了什么东西,在经历过网道战争万年有余的磋磨之后,费鲁斯·马努斯在控制自己情绪这方面的能力上已经有了质的提升——意思是,他总算是懂得该如何在自己生气的时候,不将怒火直白地显现在脸上了。 但究其本质,费鲁斯只是学会了该怎么控制怒火。在该生气的时候,他还是会生气。这种怒火永远炽烈地燃烧在他的本质当中,是他在自帝皇的生命炼金术锻炉中“出生”之前,便已经注定会镌刻在他灵魂深处、不可也不会被更易的东西。 也就是说,当他确实感到愤怒的时候,在无意识间引发的少许超自然的异象,是没法隐藏的。 较为普通的那些战团成员无法感知到这些微妙的差距,但自从费鲁斯·马努斯重新回到这颗星球上来之后,要塞当中驻扎的钢铁智库在行动间都很明显地变得谨小慎微了起来。戴比特作为异世来客,虽然和藤丸立香同样,在灵能上丝毫没有天赋,但作为一个更出色的魔术师,他能够通过解读四周以太的细微振动来对此做出判断。 对他来说,费鲁斯·马努斯“正在生气”的征兆明显得很,隔着半个修道院主体建筑都能感知得到。 在遥远的宇宙空间里,目前的美杜莎之主或许确实是个藤丸立香拿着沙发靠垫就能打败的以太空壳——但在这颗星球上,事情就变得非常不同了。以戴比特更熟悉的方式来表述的话,这是因为费鲁斯·马努斯在他的母星上得到了本土与知名度的双重加成;而对钢铁智库们来讲,更容易被理解的说法是,万年来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战团与人民对费鲁斯·马努斯的崇敬已经深刻地渗入了土地当中,正是这些信仰填充了原体目前堪称“弱不禁风”的灵基,令他借此把自己的绝大部分本质都拖入现实。 总而言之,如果只限于在美杜莎这颗星球上,或者说,美杜莎所在的斯特涅罗斯星系当中的话,即便是现在的费鲁斯,也是能够发挥出几可媲美他在生时、一位原体理当拥有的力量的。但可惜的是,帝国的疆域很大,需要被结束的战争也不可能只被局限于朦胧星域的这一角。费鲁斯日后必然得要离开这个星系,前往宇宙中的其他地域解决各式各样的问题,这个确实悬而未决的问题不能就此当做已经被解决了。 戴比特在原地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向前,因为他判断这样做会更有效率。 如果换成是藤丸立香在这里,她肯定能在几次通传的功夫里把这件事做得更圆滑一点。但很可惜,在这里的是戴比特,他只会这样硬邦邦地做事:他把数据板夹在腋下,在进来热闹得甚至有些异常,被各种来自钢铁之手及其子团的不同动力甲颜色近乎挤满了的走廊里,毫不避讳地钻进了一群又一群的阿斯塔特中间,利用着各种或明或暗,或物理或魔术的手段中努力向前,最后在吸引到费鲁斯本人的注意力后,在其他阿斯塔特们愤怒的目光中被原体亲自喊到了面前。 “什么事?”拧着眉头的费鲁斯直截了当地发问。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眉间的那几道皱纹在这短短的半个月里似乎更加深刻了。 和他所有停留在驻地中的子嗣勉强解释清楚自己“复活”一事,就已经花掉了费鲁斯十天的时间和相当多的精力。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过多苛责这些万年后的士兵,但对他来说,愤怒这种情绪并不是能在他主观上决定了之后就不会产生的。控制住自己不要一拳打在那些过于钻牛角尖了的子嗣身上实在是很耗神的一件事,说来也怪,费鲁斯甚至有点怀念那段打不过沙发软垫的日子了——至少那时候,他气到想要抬手打人时,是可以放心全力施为的。 再然后,还有如何从自己子嗣捂得死紧的手中把自己剩下的遗骸扣出来、是否要更换战团现任指挥官、该怎么处理钢铁之手战团正在面临的几场战争、该怎么对待闻讯赶来的各个子团等等问题。如果藤丸立香制作的这个以太外壳能在“相由心生”的部分上更敏感一些,说不定就在这半个月里,费鲁斯也会被上述种种不一而足的琐事烦到变得衰老。 很奇妙的,和戴比特说话的一点点时间,在其他问题的衬托下,竟然成了费鲁斯能够“松一口气”的机会。起码这位特立独行的毁灭之爪号乘员,不会给他带来那类令他心烦的消息。 “情况不太好。”戴比特照例直截了当地表示,“长话短说的话,就是我怀疑,美杜莎上没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仪式场地,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润了太多对你的‘信仰’了,没法保证在仪式结束之后,‘你’还仍旧是‘你’。” 这段话单从字面意思上听来很让人生气,但对早已经理解了绝大部分魔术上的常见概念的费鲁斯来说,他完全明白戴比特是想要借此表达什么意思:“所以,你开始思考,这颗星球之外是否有什么合适的场地?” “最合适的地方,我想是地球。”戴比特毫不在意地在所有专有名词上都使用着他自己更习惯的古称,“青藏高原地下的实验室,或者你首次回到地球上时举办庆典的位置——一个是你真正‘生于’这个宇宙中的象征,一个是你以第十原体费鲁斯·马努斯之名为帝国所知的象征。这两个地方于你来讲,因缘的份量也足够,而地球的土地中所浸润的信仰则必然是明确指向帝皇的。” “太远了,我走不开。”费鲁斯直接地拒绝,“当我真正回到朦胧星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还有这么多场未平息的战争等着我去处理。何况,要是我真的把我自己的头骨从这颗星球上带走,在之前负责看管它的那几位地狱神父恐怕就会立刻自杀了。” “那么我推荐‘阴影之地’,你获得‘铁手’的那片岩浆湖附近。”戴比特毫不纠缠地提出了第二个选项,“如果不考虑‘信仰’的问题,那里其实是‘最不合适’的一个地方,但作为传说中的死魂灵汇聚之地,地脉中的负面情报说不定能协助你保持自我。” “‘说不定’。”费鲁斯重复了一下这个词,“那么实际的概率呢?” “不好说,即便是恩奇都亲自对那个地区收集了数据,情报依然很模糊。而且最终,能够从根源上决定这件事成败的,也只有你自身的意志。”戴比特回答,“魔术上的事情很多都是这样,要么彻底成功,要么彻底失败。” 他显然在中间跳过了一段论述,但费鲁斯显然也清楚失败的后果:“一个合理的想法是,我们应当先取得供能部,随后将之与锚点部一起植入灵基当中。这样便只需要一次仪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规避风险。” “我不推荐这样做,但最终做决定的人是你。”戴比特表示,“你自己是完全清楚其中的风险的:虽然使用的仪式大体相同,但锚点部和供能部的汇入本该是两场差距甚大的灵基手术。你这样做几乎是与徒手为自己做开胸植入手术无异。” 费鲁斯思考了几秒,大约是不死心地在这段时间里计算了成功率。在经过了这段对于原体来讲堪称几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后,他不得不沉重而沮丧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他又顿了一下:“但或许我确实应该首先把我准备用作供能部的设备拿回来——距离这里不是很远,但被关在一个弥密尔宝库当中,我想我最好还是亲自去解开那颗行星上的防御拿回来。” “我以为那是在美杜莎之内。”戴比特困惑地皱了皱眉,但转眼,他就丢开了这个问题,“那么我去找费若斯先生规划航程。那颗星球叫什么?” “杰里克。”费鲁斯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在交换完毕有效信息之后,这段简短的谈话就此结束。但钢铁之手原体没注意到的是,对古代人类神话非常熟悉的戴比特,在听到这颗星球的名字时,神态上有了少许微妙的变化。 希望是错误的预感吧。他这么告诉自己,再次回身钻出了阿斯塔特组成的人墙。 咪呜(无了) (本章完) 003 这都是谁起的名字 戴比特找到马尔坎·费若斯的时候,后者正和其他一部分钢铁圣父聚在一起开会。 从参与的人数和设备看来,这应当是一场非正式的小型会议,但至于他们在讨论什么,站在门口的戴比特也完全不知道。 对钢铁之手战团而言,像是在毁灭之爪号上、由藤丸立香召集的那场会议那样,与会各方直接由语言交流的方式反而少见。最典型的就是在战团遇到重要事件需要决策时,就会在美杜莎之眼中被召开的钢铁议会:四十一位列席的钢铁圣父——毫无疑问,在此前的服役生涯中都已经过了充分的神经强化手术和植入物增强,从而令他们可以直接进行脑链连接进行大脑信号直接交流以及承受数量不可思议的数据洪流。在会议中,他们会通过直接的脊柱插槽和神经连接头盔将自己连接到巨大的钢铁王座上,在意识中与他人的思维直接碰撞,大量的争辩和相互协调将借此以一个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完成。 而现在,就在戴比特面前的这个看上去很随便、没什么专门设备的房间里,包含了马尔坎·费若斯在内的五名钢铁圣父以及一位显然属于机械教的成员安静地站成了一个圈。以毫无增强改件的正常人类的视角来看,他们似乎就只是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但信息的交流显然正在借由某种无线传输协议,飞快地于这六人间进行着。 戴比特思考了一下,再次拿起了数据板,在上面打了两行字,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费若斯正对着的方向上,朝着他举起了自己想说的话。 几乎就在他这么做了的下一秒里,房间中所有的人都近乎同时地把头转向了他。要是换个人来感受一下这种整齐划一的注视,说不定会为此感到强烈的不安,但戴比特终究是戴比特:他对此丝毫不为所动。 他写在数据板上的两行字是:“杰里克”星球与美杜莎的相对位置如何?“钢铁之拳”的整备状况如何? 马尔坎·费若斯在头盔里面发出了一阵大概表示“叹气”的机械音,然后问:“原体的任务?” 戴比特点了点头。 “大人近期想要离开美杜莎星系?”费若斯的这个问句中带有明显的不赞同的意味。 “弥密尔宝库。”戴比特简短地解释。 与会者中,明显属于机械教的那一位立刻发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尖锐蜂鸣声,这让其他所有钢铁圣父再次整齐地看向了当事人的方向。短暂的几秒钟后,蜂鸣声逐渐平息,钢铁圣父们显然也在戴比特无从感知的通讯链路中做出了一些决定。费若斯动身直接从会议中离开,顺便从房间里带走了戴比特,剩下的五人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继续讨论。 戴比特没有问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费若斯也没有说。以上的事情被双方有志一同地视为无关情报抛在脑后,直接开始对下一个问题做出解说:“有关钢铁之拳号的整备,目前的预计是还需要85.68个泰拉标准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钢铁之拳”号,大远征时期第十军团的旗舰,帝皇赠予费鲁斯·马努斯的荣光女王级座舰,钢铁之手毫无疑问的战团圣物。在大远征末期,已经堕落的福格瑞姆前来劝说费鲁斯投向战帅之际,这艘庞大的战列舰便已经损坏,不得不回到美杜莎的星环上进行整修。在钢铁之手原体举兵前往伊思塔万星系时,这艘宏伟的战舰依然没能成功恢复到可以被投入战斗的程度。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她在星环上停泊后,便有一万年不曾重新起航。 对这艘已被封存了许久的战舰再次启封,也是“原体回归”为钢铁之手战团带来的连带影响之一。不论在执行这些工作的人对此抱有怎样的心情,工作本身都被很好地推进了下去——这些感性上的问题是藤丸立香会主动关心的,而对戴比特与钢铁之手的战团修士来说,他们只关心最终结果。 “可能会造成‘不顺利’的因素呢?”戴比特一路小跑地跟在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的费若斯身后,这样问。 “氏族纠纷。”费若斯听起来不太有所谓的样子,“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是我们自己内部的问题,我会想办法协调处理。” “那么,关于杰里克的位置——”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费若斯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还顺便问了问刚刚在场的其他人,至少我们六个人当中没人知道。” “……?”戴比特看起来很困惑,“但,费鲁斯先生应该不会把弥密尔宝库建设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等一下。” “就是你想的那样。”费若斯赞同道,“我的猜测是,正因为它成为了弥密尔宝库的所在地,它才在记录中被故意地抹去,并在万年来的时光中从战团的集体记忆中消失了。” 戴比特似乎想要转身离开:“也就是说,现在很可能只有费鲁斯先生本人记得这颗星球的坐标位置?但那也肯定是一万年前的数据了。在天体运动的过程中,一万年可能代表不了什么,也可能是一段足以让行星毁灭的时间。就算是我,也不能借此百分之百地保证去往杰里克的航道安全无虞。” “别那么急——我只是说,它在记录中消失了,但这颗行星本身肯定还在。”费若斯说,“或许换了个不引人注目的名字,或许只剩下一个毫无意义的编号。它应当没有什么开发上的价值,所以在这一万年来战团在附近星区的活动中从未被特别注意过,但既然它存在于美杜莎星区当中,它就一定在战团的星图当中有所记录。” 费若斯还在继续向前,他的最终目标是要塞内存有星图数据的那个档案室。但就在他带着戴比特穿行于走廊中各类档案室的铭牌之间时,后者却突然在另一扇以低哥特语标注着“历史档案”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个房间里会存有一万年前、大远征时期的档案吗?”戴比特向费若斯提问。 钢铁圣父不得不驻足停下,并带着疑惑回答:“类似的记录当然存在,但不会放在这么‘外围’的资料室里。那些古老的历史记录大多被作为圣物,由智库在特别保存着——你想从上面查找什么?” “‘杰里克’被纳入帝国版图中的历史。”戴比特回答说,“或许其中会记载这个名字本身的来历。在这个宇宙中,任何的‘名字’都带有强烈的象征意义,‘杰里克’这个名字则显然是来源于某个古代神话——我有些担心它确实在象征什么。”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就像是美杜莎星系,或者说,斯忒涅罗斯星系一样。如果与美杜莎本地的方言来称呼星系中的所有行星的话,很容易就能发现,这些行星的名字都来源于另一种古代神话,而其中的一些象征意义,我想已经应验过了。” 没有理解其中关联的费若斯很困惑地在头盔底下皱起了眉头。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04 准备出发 “目前被用作机械教研究站的托俄萨(thoosa)在神话中也是一名半人半鱼的仙女,作为海神的情人生下过独眼巨人;死亡世界格里伊(graea)的名称可能来源于灰衣三姐妹格赖埃(graiai),她们出生时就已苍老,居住在不见日月的洞窟当中,三人共同使用一只眼睛和一颗牙齿;矿业世界斯琪拉(sky)显然是对斯库拉(scy)的转写,后者在神话中是一位被下了咒、变作六首十二足怪物的水仙女;拉冬don)在神话中则是负责看守金苹果的百首巨龙;赫斯珀洛斯(hesperos)则是——” “等一下,等一下。”费若斯忙不迭地叫停。对他来讲,他完全可以把戴比特之前那段面无表情的长篇大论一字不差地复述下来,但那没有意义——他缺少的前置信息太多了,根本无法从这些字句里提取出“真正有用的”信息。 “这些名字或许确实都有典故。”费若斯表示,“但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对,取名时用典是件很正常的事。这可能只是单纯在遥远的过去,黑暗科技时代之前,来此殖民的人类随手翻书给这个星系中的天体取了名,又被如此流传了下来而已,没有其他深意。” “我持否定态度。”戴比特这样说,“即便在‘取名当时’,做这件事的人没有深意,但在相应的名字在长久的时光中依然被流传下来之后,事情就变得不同了。我之前曾向毁灭之爪号上的智库们求证过,在这个宇宙中,‘名字’本身确实对命运有所影响,这在灵能者之间似乎是常识。” “我没有听过类似的事。”显然并非智库的锻炉之主暗示对方,给出一些更具体的例子。 “就比如美杜莎。”戴比特平铺直叙地说,“在神话故事中,‘美杜莎’原本是容貌姣好的神女,受到诅咒后变成了蛇发的恐怖怪物‘戈尔贡’。我想,就算这种远古神话故事在数万年间散失了不少,‘戈尔贡’这个名字对你们来说,也是绝不可能陌生的。” 马尔坎·“戈耳工之子”·费若斯在头盔底下把眉头拧得更紧了:“我们的基因之父确实认同并长期使用这个称号,但它的来源其实是……” “无论它的来源如何,我都认为,这个在很多情况下几乎可以代替他名字的称号确实影响到了他的命运。”戴比特面无表情地回复,“神话中的戈尔贡是被英雄珀尔修斯斩首杀死的,其头颅还被英雄带走,献给了在这一过程中帮助了自己的神。” 他没说这段故事应和了什么,但费若斯不可能听不出来。放在平时,他会理性地将之判断为一种巧合:在战场上因斩首而死的战士不知凡几,敌人拿走头颅以证明军功的行为也过于常见,单个事件造成的孤例完全不能排除偶然性。但事关他的基因之父,再加上,在之前的几个月里他已经看到了很多用逻辑和理性所不能合理解释的现象,此刻的他不得不在感情的驱使之下疑神疑鬼了起来。 可惜的是,戴比特的故事讲得很冷酷,在这段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准备转回原来的话题了:“如果这种相互间的照应真正成立的话,那么‘美杜莎会成为戈尔贡’的这个事实或许还会造成一些其他的后果——不过那并不是我们眼下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我还是希望能找到与‘杰里克’相关的档案。” 费若斯非常想问问,上述这段话中的“其他的后果”到底是什么后果,但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克制住了自己刨根究底的欲望:他开始意识到,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最好还是找个智库来处理。 “我们先去星图档案室,拿一份最近的星区地图出来。”他这样对戴比特说,“然后我们去找林德里克。” 希望钢铁之手的首席智库能够在这个问题上给出一点好建议吧。费若斯叹息着想。 —— 很遗憾,但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是,即便是钢铁之手的首席智库,也对“杰里克”这个星球名字毫无印象。 虽然感谢机仆中湿件部分带来的模糊搜索,他们最终还是成功在浩如烟海的档案中找到了与之相关的记录,但一万年前的数据确实已经随着漫长的时间推移变得模糊不清,自其中能够被解读的部分看来,大远征时期的钢铁之手显然也对这个星球本身的情况漠不关心:他们最终找到的部分只有战报中的寥寥几行干巴巴的叙述,而这已经堪称神皇和欧姆弥赛亚都在保佑了。 这件事本该在他们借由这点资料,成功推算出现在的“杰里克”到底是哪颗名不见经传的星球,并确定了它的坐标位置之后就结束了。但戴比特还是很不死心地去询问了费鲁斯·马努斯本人,对于杰里克这颗星球,他还记得什么。 好消息是,在正常状态下,原体超常的记忆力是不会褪色的,即便时间已经过了一万年之久也是如此。费鲁斯·马努斯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他在攻占杰里克时的情况——但坏消息是,在他的回忆当中,整件事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大远征时期的杰里克是一个异形帝国的门户星球,拥有在整个星系当中尤为突出的防御力量。这种异形对于科技非常在行,但可惜,终究还是没有钢铁之手军团在行。在费鲁斯的记忆中,他们花费了一个星期突破了杰里克的防御,一个月后便攻陷了整个星系。 因这个星系原本属于异形文明,也没有剩下什么开发价值,他在清洗了星系中所有可居住星球的地表,并确定异形文明已经完全被毁灭了之后,便将之干脆抛荒,只借用并大幅度改造了杰里克原本就有的地下设施,又重新设计了更严密的防御系统,将之改建为一处弥密尔宝库。在改建过程中,也没发生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而至于从戴比特开始的、对“相应的名字会影响到命运”这件事的担忧,费鲁斯本人倒是看得很开。对他来讲,“死后依然在持续战争”、“凭依于自己子嗣身上”、“死而复生”这种等级的事情都已经经历过了,再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在他眼前,他认为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太强烈的情绪波动了——至于它可能带来的麻烦,哪次战争又能说顺风顺水、完全不会令人遇到麻烦呢? 这件事就因为原体本人的意志而被搁置,连戴比特都没有尝试继续理会,即便他在不久之前、刚刚听见“杰里克”这个名字的时候,确实产生一点不对劲的预感。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所有人都在为紧接着将会发生的“远征”而进行筹备,直到四天之后—— 被整饬完毕、经检查后一切正常的“钢铁之拳”号,时隔一万年,再次可以出港了。 咪呜(无了) 查资料看到铁手母星星系的时候,我当时就决定:我必须立刻开始造谣! gw你看看你,取名字的时候既玩梗又图省事吧!给我们同人作者搞了多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借口!铁手星系靠里面的星球几乎都是海怪,铁手自己又是戈尔贡,如果把戈尔贡放在正面角色的位置,那故事里的反派当然就是杀人凶手珀尔修斯和幕后黑手雅典娜——(你醒醒) 我知道其实这块gw更想梗的是莎乐美,但莎乐美福格瑞姆已经在锤友脑洞中品鉴得够多了,我寻思整点不一样的。反正同人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大家图一乐谁也别当真就行。 顺便,美杜莎三姐妹都是女神这部分是月球设定。 再顺便,杰里克在我查到的资料里只出现了一个名字,大概是说“在美杜莎上的弥密尔宝库装满了之后,铁手在()、杰里克、()等地都建设了同样的设施”这样。所以除了名字确实是大家想的那个耶利哥之外,别的都是我编的。 (本章完) 005 你们铁手 这是荣光女王级战列舰时隔一万年再次出港,尤其还是在回归的钢铁之手原体的带领下再次出港,于情于理,都应该配有一个声势赫奕、极尽奢靡的最高规格出港仪式。 但在钢铁之拳号重新翱翔在虚空中之前,除了机械修会的成员在一路高唱最高规格的二进制圣歌,给这个出港仪式添加了点神圣而狂热的气氛之外,其他的部分竟然显得与其他船只出港时的流程大差不差,整体而言乏善可陈。 造成这件事的原因还是在戈尔贡的子嗣内部。虽说“费鲁斯·马努斯回归”这个重磅炸弹般的消息传出去还没多久,附近能够回来的、不论是母团还是子团的军团后裔都因此派出代表、再次聚集在了美杜莎上的要塞修道院里。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们对这件事吵出一个结果——哪怕那么大的一个费鲁斯·马努斯,本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放在大远征时代,费鲁斯绝对会把那些敢在他眼前对他咄咄逼人地大叫“我不相信你是我们的基因之父”的小崽子挨个锤进地里——事实上现在他也非常想这么干,但在经历过一万年网道战争的蹉跎之后,与从前相比,他的脾气至少看起来好了很多。 理性上,他能理解这些与他暌违万年的子嗣对这件事抱有不信任感。这群在他面前吵吵嚷嚷的铁壳脑袋里,有一半以上的人脑筋转不过来弯的样子和他自己一模一样。因此,在感性上,他虽然生气,也忍不住在处理这件事的手段上,对他们宽容一点,再宽容一点。 宽容的结果就是牺牲效率。时至今日,从毁灭之爪号回航,原体重新出现在整个战团的目光之下的当天算起,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美杜莎上的所有氏族依然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连指挥调度的权力,费鲁斯都没能成功全部上收到自己手中。 他对此也没有特别在意,毕竟战团在此时此刻还有几场战争正在进行。即便他是原体,在磨合期没过的时候就“临阵换将”——不单纯指战场指挥官,还有与之相匹配的后勤调度、接应补给、航路划分,军工生产等方方面面——也是一个不怎么明智的选择。战争是一架精密而庞杂的机器,直接决定胜负的虽然是双方之间战术与火力的较量,但想要打出能够取胜的战术与火力,所需要依赖的并不仅仅是最前线的战士与枪炮本身。 然而,就算是恩奇都也觉得很有意思的一点是,虽然这群人对“这一个费鲁斯·马努斯到底是不是他们的基因之父”这件事各执观点,争得不可开交,但在“重启钢铁之拳号”这件事被议会提上议程之后,却迅速被全票通过了;在费鲁斯表示他需要进行一场短途航行,前往某个弥密尔宝库取回某件设备之后,一艘被空置许久的荣光女王级战列舰又几乎是立刻的,被补员至满编。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吉尔知道这事的话,估计要连肚皮都笑破了。 恩奇都难得地觉得有点郁闷。目前在钢铁之拳号上他的身边,要么就是只会对他怒目而视、对他喊“你个铁人又懂什么”的事件当事人,要么就是基本完全不解风情的美杜莎本地仆工和机械教成员,再不就是思路诡诘、难以预测的戴比特,或者对这件事漠不关心,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只想着该如何提高自己杀戮效率的载具机魂。神造兵器现在连个分享乐子的地方都没有,并因此开始无比怀念藤丸立香。 但话又说回来,要是藤丸立香在的话,这件事估计也发展不到眼下的情况里。 另外值得一提的一点是,钢铁之拳号并不是独自出击的。虽然在费鲁斯本人的观点里,他只是去自己从前安置过的一个一万年没人去的旧仓库里找点东西,用一艘普通战斗驳船带一点以防万一的部队来做这件事就已经足够。但不知道为什么,甚至包括戴比特在内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原体如果要从母星上出门,那就至少得把他当年的旗舰请出来,然后再配上规模合适的护航舰队才行。 反正,在费鲁斯本人表示“没必要在这件小事上浪费资源”的当时,阿维尼氏族的代表第一个大声表示反对;拉库安氏族紧随其后;哈蒙克氏族这次一反常态地,对拉库安氏族情绪化的决定表示了支持;多弗克氏族唯原体马首是瞻;出于一些相似而不同的原因,博古斯氏族与多弗克氏族在这个问题上选择共进退;卡拉古氏族虽然在内部对“这个没有从卡拉许圣山回归的基因之父到底是不是基因之父”一事有所疑虑,但在“费鲁斯决定不带太多部队离开美杜莎”这件事上也持坚定的反对态度;索拉古氏族没明确表态,不过他们在听到这件事的同时,显然就已经在计划将这一个弥密尔宝库的所在地一同纳入美杜莎星区的保护圈中了;沃尔干和莫拉格氏族则出于纯粹理性的考虑,表示“再次失去原体对战团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损失”,因此而加入了护航舰队的编组;而格萨卡氏族依然试图保持中立的态度,但这个“中立”在其他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统一了观点之后,本身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这群人甚至为了兵力与编组的问题召开了钢铁议会,以钢铁之手的方式吵了整整大半天,直到忍无可忍的费鲁斯本人发了脾气。原体的咆哮声震得美杜莎之眼的地下承重结构都在颤,他的子嗣们才不情不愿地鸣金收兵,在护航舰队中削减了自己氏族的数量,又给想要参与的子团和火星之声的机械修会代表留出了位置——即便如此,在钢铁之拳号时隔一万年后再次出港时,她身边的护航舰队依然能凑出一个满编战团的编制。 就这样,这支任谁来看都说不出“这是在两天内临时凑出来的”、但却真的是在两天内临时凑出来的舰队,浩浩荡荡地向着星系内部的曼德维尔点驶去。 咪呜(六点) 写这章的时候我真的,你们铁手(软垫殴打),你们铁手(软垫殴打),你们铁手(软垫殴打)。 很不想写这些中间的过渡段,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写高潮……(闭眼) (本章完) 006 这就到了 出人意料的,这支舰队在整个亚空间航行的过程里——意思是,从出发、跃入亚空间,到航行、确认方位,再到跃出亚空间,抵达目标星系,在这整个流程当中——都没有出什么岔子。 一切都很正常,甚至正常到乏善可陈的地步。自大裂隙展开之后、每次亚空间航行中都会必然出现的损伤也十分轻微。仿佛他们不是在帝国暗面混乱狂暴、诡谲难测,又难以辨识方向的亚空间洋流中前进,而是在恍惚间回到了大远征时期,那个亚空间近乎平静无波、帝国的舰队能够在其中肆意航行的时代。 考虑到从美杜莎出发、前往杰里克的航向,其本身近乎是直指恐惧之眼的,这个事实便显得更加玄幻了。 舰队中的各个方面都从自己的角度对这种现象做出了一些阐释,有些认为这不过是偶然现象中的偶然现象,有些试图在本次航行过程中寻找变量。另有一些极少数的、非常离谱的猜测,离谱到在它们能被传到费鲁斯耳朵里之前,就已经被钢铁之手们自己在内部消灭掉了。 其实答案没什么神秘的。亚空间恰好很平静或许是偶然事件,但导航准确这一点,只是在之前停留在毁灭之爪号上的半年多里,费鲁斯·马努斯已经成功地在现实宇宙当中复制出了能够勉强使用的“纸月亮”导航系统,并在航行过程中将之装配在了旗舰钢铁之拳号上,开始投入使用。 当然,与正版的“平面之月”相比,它在观测性能、使用便捷度、稳定性和算力等方面都有很大的不足,但对于现在的帝国来讲,却已经足够好了。何况,作为异界产物的“平面之月”大概率只能是孤品,完全基于帝国技术做成的“纸月亮”却有进行大规模生产的可能性。 费鲁斯判断,这一原型机依然有继续优化的空间,或许要再等一段时间之后,他才会将之向与战团合作的机械修会公开,并授意他们尝试制作相关的stc。 说回眼下:以钢铁之拳号为首的舰队安全地自目标星系的曼德维尔点跃出了亚空间,开始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区域中搜寻杰里克的位置。这一部分的工作也非常顺利,这颗星球的位置确实在万年来很自然地有所改变,但终究还是没能脱离钢铁之手们的测算与戴比特的观测。舰队的鸟卜仪在一个恰当的距离里正巧捕捉到了它的反射信号,所有舰船以疏密有致的整齐队形开始向它进发。 接下来就是整个流程中最激动人心,但也最可能出问题的一个部分:费鲁斯·马努斯必须要在接近这颗星球的过程中,发出信号以关闭弥密尔宝库的轨道防御系统。当年,为了防止其中库存的禁忌设备与不应出现在世界上的知识外流,戈尔贡为他的库藏设计了相当严密且可怖的安保系统——比如在虚空中就把接近这颗星球轨道上的所有舰船全部烧成灰的防空火力,又或者在不经意间就能从空间意义上将轨道上的舰队抓住,整个拖到星球上令其坠毁,顺便将宝库本身也一起毁灭的武器。 在伊思塔万5后,曾有一些钢铁之手氏族曾经尝试穿越过其原体亲手设置的这重重障碍,即便他们成功了,也无一例外的,因此而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而对费鲁斯本人来说,这种损失是毫无必要的——他也并不是想要开启其中的某些禁忌知识,而只是需要从中拿走他目前需要使用的一件藏品。 虽然他清楚,这支舰队中,必然有许多人并不是这么想的。 原体亲手构建的防护措施精妙无比,但在过去了一万年,且在这期间无人保养它们的现在,这些精妙绝伦的防护措施是否还会像从前那样顺滑地运转,舰队中几乎所有人的心里都没有底——只除了费鲁斯·马努斯本人,戈尔贡对自己过去的作品显然抱有强烈的自信。 原体站在舰桥上,正对着钢铁之拳号上毫无装饰,甚至连外壳都吝惜、令沉思者阵列也直白地裸露着排线的控制台前,将背包上的数据接口插入其中,亲自查看着屏幕上瀑布一样流动的数据。阿维尼氏族守护在他身边,屏息凝神,一刻也不可放松。但即便是其中最有经验和学识的老兵,也近乎绝望并同等欣慰地意识到,不论自己再舍弃多少血肉、为自己增加多少思维扩展改件,也绝不可能跟得上原体的思考速度。 在肉眼看不到的波段中,钢铁之拳号正进行着效率奇高的数据接收与反馈。鸟卜仪做出提示的嘀嘀声不绝于耳,每一次蜂鸣声都代表一次密钥认证与请求通过的信息收发。钢铁之手原体正依靠这一过程解除星球周边的防御系统,这之中涉及了太多一环套一环的密文、嵌套式计算、依靠只有费鲁斯本人知道规律的伪随机数生成的口令,以及复杂的解码顺序,而且在进行每一项认证的过程中都有很紧迫的时间限制。 除开原体之外,无人拥有能够解密这种复杂算法的思维能力,况且,其中的一部分认证只有费鲁斯自己知道该怎样解开。而即便另一个原体侥幸成功地通过了上述所有的步骤,他还必须得面对最后一个决定性的认证方式:指纹。 这听起来似乎非常可笑。虽然指纹认证的方式在现今的帝国中依然存在,但它没有完全消失的原因,更多是出于便捷性而非安全性。并且,因为想要伪造一个人的指纹实在是太过简单,在使用了指纹认证的区域里,哪怕是在凡人中也公认,它至少应该与另外几种认证方式,比如视网膜认证或者声纹认证等,共同使用。 然而,这个问题在费鲁斯·马努斯这里则完全不同:即便有人能够伪造一位原体的指纹,也没法伪造“钢铁之手”指尖上那种特别的活体金属材质。 和他的兄弟及子嗣不同,没有什么盔甲能够比这些与他融为一体的金属更加坚固可靠,因此,费鲁斯自己所身着的动力甲部件中是不包含臂甲和手甲的。他将自己赤裸着的、反射着银白色微光的手掌按在了扫描平台上,平台立刻开始对其上的一切数据进行严谨且细致的分析与扫描。 沉思者阵列从中分析到了比常规指纹认证多出许多的数据,并在转瞬之间将它们按照原体在万年前曾制定过的规则分类打包,传输向了杰里克周边的防御系统。后者在几秒钟内解包了数据,并确认一切细项都与预置程序相符。于是最终,钢铁之拳号舰桥中的控制台屏幕上跳出了“全部认证通过”的提示,守卫弥密尔宝库的利刃终于为它真正的主人而入鞘。 一万年无人照管的时光不足以击溃一个原体的才智,费鲁斯在大远征时期设计并建造的工事依然能够无比顺畅地运转。 在这个提示跳出来的那一刹那,整个舰桥中莫名传出了一阵“松了口气”般的叹息声。那显然不是费鲁斯本人所发出的,他自己从未对自己的作品能否顺利运转做出过怀疑——发出这种声音的是阿维尼氏族的几名终结者。虽然他们在钢铁之手内部横向对比后,也显得格外高度机械化的躯壳中竟然还能产生这种感情令人惊讶,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声叹息里面,多少还带着一些金属振动的声音。 这点小插曲令那些忍不住叹了气的战士们不自觉地感到了惶恐与尴尬,但原体本人对其一笑置之的态度,又重新令舰桥上的气氛回了温。整支舰队安安稳稳、顺顺利利地抵近了杰里克的行星轨道,毫无波折地成功在保证了地轨同步后,开始进行轨对地投送的准备。 整个过程都很顺利,连一点堪称波折的困难都没有遇到。顺利当然是好事,但这也令一些疑神疑鬼的人忍不住犯嘀咕: 他们此行是否——太过顺利了一点? 咪呜(无了) (下午看了评论之后很茫然地从冰洞里伸出头) 哪里来的性转谣言!我不是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但我要干这事的话肯定是在提前预警过的番外里!顺便目前为止我也没有写这种番外的计划! (依然不知道谣言哪来的迷茫海豹默默钻了回去) (本章完) 007 芝麻开门 首席智库林德里克,正是那些对“此行是否太过顺利”这一事实犯嘀咕的、疑神疑鬼的人之一。 亚空间依然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平静得过分,就连恐惧之眼也是如此。美杜莎的位置本来就与恐惧之眼相当接近,杰里克则比之更甚。在灵能的视角中,林德里克不需要对之投以过多的注意,便能随时感觉到这一混乱之源的存在——它本身的存在感不容忽视。 但他并没有太多时间来为自己处理“疑神疑鬼”这种卡在中间态的情绪,因为他已经被选中成为基因之父前往地面的首批随员,被召集前往钢铁之拳号中的一间格纳库。他不得不随着动力甲给出的指引即刻动身,并做好空降准备。 当然,此时他的动力甲并不仅仅是在向他指引前往指定位置的路径,同时也向他展示了前不久,战舰上的鸟卜仪自轨道上对杰里克进行的勘测结果。林德里克从他的基因之父那里听说过一些万年前的故事,那时候这颗星球上还生活着一些异形种族。他无法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推断,昔日生活于此的异形到底有着怎样的生理结构,他也不关心这一点,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即便它们从死亡之中回魂,得以再次见到现在的杰里克,它们也绝不可能仅从外表上认出这颗星球曾是它们的家乡,也不再可能生活在上面了。 万年前,费鲁斯·马努斯想必曾毫无保留地令帝国的怒火倾泻在这里。即便在往年之后,林德里克也能从鸟卜仪传递给他的读数中清楚地认知到,这颗星球的地壳曾经被从物理意义上地“夷为平地”过。或许它曾经有过大气,或许没有,但林德里克从自己所见到的数据当中得出的结论是,即便它曾经有过,那也早已被旋风鱼雷彻底烧干了。当时层出不穷的剧烈撞击与爆炸想必影响到了杰里克的地磁和自转,这万年过去,这颗岩质固体行星本该能凭借自身的质量捕获到一些游离于宇宙中的气体,重新形成一个稀薄的大气层的,但是它没能做到。 或许是有赖于原体设置在行星周边的防御系统,这万年来,似乎没有什么小行星或者陨石成功撞击到了杰里克的地表,它地壳的绝大部分上还保留着大远征期间的战争痕迹。 弥密尔宝库的主体设施处于地下。作为任务简报的一部分,林德里克所阅读的行星数据中为他标出了宝库入口的所在地。这部分的情报显然只可能来自于他的基因之父,因为不论首席智库自己怎么看,都只能在那处被标记出的地区附近找到看起来毫无异状的土堆和石块。 他很快地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寻找,转而再次确认了一下在行星地表上的集合地点,随后便让注意力回到了自己的周围。他已经在格纳库里,面对着做好了起飞准备的雷鹰炮艇,动力甲自动地与周围准备与他执行同一个任务的战斗兄弟们链接起了无线传输协议,队友标识的符文在头盔内侧的显示屏上亮起,方便他随时查阅友军状态。 而令林德里克感到有些意料之外,细思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是,钢铁之手灰黑色的甲胄之中,突兀地混进去了一个戴比特。 这位在毁灭之爪号上也显得特殊的乘员在本次航行开始时,是被原体亲自提拔到钢铁之拳号上的。对林德里克来讲,考虑到此人对古老传说的熟稔,并非灵能者却在灵能上有些独到的见解,以及最重要的,与“恩奇都”这位在战团中被更广泛地认作“铁人”的、看似友善的亚空间实体有着契约关系,原体会这样决定也顺理成章。但对首席智库来说,即便有一位钢铁圣父的引见,原体似乎也对此人格外宽容,他还是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对对方报以信任。 这种微妙的感情没什么具体的原因,更多是出于一种直觉——灵能者的直觉。即便他的各项感官,包括灵能上的那些在内,都能无比确信此人在生理结构上没什么过于奇怪的地方,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没有经历过任何增强改造的凡人,但他依然在和对方距离过近的时候,会直觉性地感受到一种晦涩的威胁。 戴比特令人感到“威胁”的原因并不是很明确。一般人在靠近爆弹枪的枪口时会感到威胁,是因为他们意识到,爆弹枪的枪口可以轻易地夺走他们的性命;灵能者在靠近具有强大亚空间之力的实体时会感到威胁——林德里克在与恩奇都过于接近的时候,有时也会感觉到这种威胁,但那是正常的——是因为他们很清楚,这种澎湃的亚空间力量随时能够对他们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而他从戴比特身上所隐约感到的那种威胁,与以上都不相同:他从未明确地自戴比特身上找出这种威胁的来源。 至少目前为止,这种“威胁”还没有明确地影响到什么,在与马尔坎·费若斯详细交谈过后,林德里克也愿意暂时搁置对其根源的探究。他回过神来,在登机的同时打量了一番这个穿着维生虚空服的凡人,然后他再一次地确定:不论怎么看,他都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你没问题吗?”在把自己固定在位置上的时候,林德里克终于忍不住,向着同样在绑安全带的戴比特发问。 “没问题。”后者头也不抬,回答的声音从虚空服的头盔里怪里怪气地渗透出来。 “我是指你跟着我们的炮艇一起前往行星地表的这个过程。”因为对方的回答太过简略且斩钉截铁,怀疑对方没有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的林德里克补充,“你只是个凡人,身上又没有附带任何机械增强组件,你能承受得了接下来的加速度吗?” “没问题。”戴比特重复,“我曾经与毁灭之爪号上的多弗克氏族中参与过类似的轨对地投送。飞行带来的加速度没有超出我强化魔术的极限,可以安全落地。” 林德里克将信将疑地闭上了嘴。按照钢铁之手一贯的风格,既然当事人本人认为没问题,那他也会认为这件事没问题。但首席智库对此依旧将信将疑:戴比特和他那个所谓的“强化魔术”最好真的没问题,毕竟谁也不想在雷鹰落地后只能在被固定在位置上的虚空服中发现一些肉糜。 如果有好事者愿意给帝国载具在使用中的体感舒适度排个序的话,阿斯塔特修士们所使用的那些过于偏重效率和效能的军事设备显然只能垫底。而在这之中,钢铁之手的载具则非常有可能成为底层中的底层。这些绝大部分都拥有过量机械增强的星际战士将雷鹰速降时附带的推力和过载视若等闲,哪怕它们对凡人来讲毫无疑问是致命的。 但令林德里克惊讶的一点是,声称“没问题”的戴比特在这样的“摧残”之下确实显得没什么问题。吹嘘和夸大这两个词汇显然不存在于他的字典当中,当他们所乘坐的雷鹰炮艇在杰里克行星地表落地,被指定来进行这个任务的所有人从机舱里鱼贯而出时,戴比特显然也好好的,只是略有一点脚步虚浮而已。 这点可被忽略的问题显然无伤大雅,在一路灵体化跟着过来的恩奇都凑热闹般地在戴比特身边显形之后,这更是没有对他们的行军速度造成任何一点阻碍。首席智库带着他的小队前往了目标地点,与原体和自其他飞行器上被投送至地面的战斗兄弟们汇合,在简报中标注的宝库入口的位置警戒着稍微等待了一阵,他们的基因之父便在又一轮的复杂认证过后,成功开启了地下设施的大门。 在此地用作遮掩的土石、全息投影,以及负责伪造鸟卜仪反射示数的相关材质在隆隆的震动声当中分裂开来,露出了其下掩藏着的精金大门。配置在附近的护盾与防御措施在机械运转的过程中驯顺地停止了运作,仅被简单夯平的路面通向了黑暗的宝库深处。在纷飞的灰尘与砂砾暂时平息的那一刻里,深邃的巷道中开始燃起了点点灯火——亮光不多,依然令走廊中显得昏暗,但对于生活在美杜莎那有浓重大气遮挡,因此永远显得阴暗而冰冷的地表环境上的钢铁之手来说,这种程度的光线已经足够了。 事情依然进展得非常顺利,这令队伍之中的林德里克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随后抓紧了心铸之杖。 在他的感知当中,恐惧之眼依旧毫无波澜。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08 虽然不对劲,但是对劲了 “我觉得不怎么对劲。”思考一番后,林德里克以无声的方式把这条文字消息投送到了戴比特虚空服的头盔上。首席智库认为,后者作为第一个提出“杰里克”这个名字有问题的人,在目前的状况里,应当是谈论这个话题的最好人选,“这一切都进行得太顺利了。” 在这段话被发出去的二十秒后,戴比特才成功以同样的路径对林德里克做出了回应:“顺利是好事。但也不应该放松警惕。” “古代的传说当中有什么可能的映射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但唯一确定的事情是,我们不应该在杰里克之上详细谈论这个。” 若是换一个战团兄弟来进行这场对话,他很可能会因为这种语焉不详的回复而感到愤怒。但林德里克不同,他是智库,他很清楚语言的魔力和命运丝线的微妙之处。在他们都认为正在发生的事情本身就不怎么对劲时,这种显得过度的谨慎绝非不必要。 “这颗星球附近的亚空间太平静了。”林德里克再次向戴比特发送文字信息,“按理来讲,杰里克与恐惧之眼如此接近,几乎就处于大裂隙的边缘,这里的以太环境不应该如此平稳。” 这一次,他等了三十秒左右,才收到了戴比特的回复:“我没在附近的宇宙环境中发现任何可能造成此种情况的人为因素。但若想要将之解释为‘自然现象’,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这场交流还应该有一两句结语,但对林德里克和戴比特来说,在相互确认到“这情况不正常,可二者都找不出原因”之后,他们的谈话就结束了。 杰里克上,现实的帷幕看起来很稳定。不论是林德里克还是戴比特都清楚,这种“看起来”的事情,往往都有一些“表象之下”的暗流。虽然从策略上来讲并不值得提倡,但他们现在确实只能以“时刻注意周围可能发生的异状”这种笨办法,来警惕可能存在的阴谋。 但这阴谋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至少他们没人找出了能证明这一点的证据,因此没人能仅凭这种“疑神疑鬼”,就此叫停费鲁斯本人的计划。 整支队伍由原体一马当先地进入了宝库内部,昏暗的走廊中除了堆积了万年的灰尘之外,似乎没什么明显被时光侵袭了的部分。不知当初费鲁斯在建设这间宝库时,为之预设了怎样的功能,但很显著的一点是,钢铁之手们踏入的走廊非常宽敞,甚至可以让他们毫无阻碍地展开战术队形,又或者向宝库内部轻易投送装甲力量。几乎没什么装饰的墙壁上明摆着悬挂着各种未被激活的“防御措施”,其中一些垂向地面的枪口所连接着的机械结构是基于古老的帝国制式装备所改造的,另一些则显然是原体本人的伟大发明。而不论是在面对前者还是后者时,在场的人中都不会有那种试图挑战其威力的愚蠢之徒。 但有一个设计意图,对在场的任何一名钢铁之手来讲,都很容易便能看得出来:走廊中过量的火力设置看起来不像是为防止外侧的闯入者进去,而是在防止内侧的什么东西出去。这令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初次意识到,费鲁斯·马努斯在弥密尔宝库中封存的并不仅仅是知识与技术,还有一些或许令原体都感到棘手的威胁。 在陆续意识到这一点后,聚拢在原体身边的混编卫队感到了少许威胁,但费鲁斯·马努斯依然昂首阔步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戈尔贡在走廊间昏暗照明里投下的阴影如同一个庞然可怖的怪物,在这怪物的威慑之下,不论是宝库本身的防御系统,还是其内部紧锁的门后蛰伏着的可憎造物,都安静顺服地停滞在原地。这倒让卫队们的紧张感显得有点无处安放。 或许在修建这个宝库的时候,费鲁斯本人就从未想过令除他之外的什么人单独进入此处。四周的墙壁上与钢铁之手本身的风格相同,一贯地缺少装饰和遮掩,各式各样的机械结构和管线近乎被直接地暴露在外。这里灯光昏暗,又缺乏明确的标识,只要拐过两三个转角、走过两三条岔道,四周过于相似的景象便令人很难搞清自己的位置,以及回程的路线了。 这或许也是戈尔贡精妙设计的一种体现,但这种精妙的设计显然无法为它的设计者造成困扰。原体从不忘记,即便已经时隔一万年,费鲁斯依然非常清楚自己要找的东西被过去的他放在了哪一间仓库的哪一个静滞力场当中,又该怎样走怎样的路线才能抵达他的目标地点。 在原体本人的带领之下,整支队伍只花了十五分钟左右,就在这个错综复杂、宛若迷宫的宝库当中抵达了他们需要寻找的那一间。在又一轮的身份认证之后,精金大门抖落着灰尘在费鲁斯面前敞开,露出了被它守护在身后的空间,十个维持着启动状态的静滞力场在其中安静地闪烁着微光。 钢铁之手原体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便很确定地走进了这个房间当中,从其中的一个静滞力场中取出了里面的内容物:一个看起来非常像是“玩具发电机”的……玩具发电机。 这东西的风格和四周粗犷的环境完全不搭,以至于它在落入众人视线的同时,所有人都因它鲜艳的配色和光亮的漆面而感到了一阵迷幻。如果它不是出现在弥密尔宝库当中的话,恐怕任何人都会在见到它的第一眼时就做出如下判断:这或许是一个给贵族小孩用的启蒙玩具,是经典但落后的手摇发电机造型,体积对于学龄前儿童来讲稍大,但原体依然能够轻松地单手持握,对其发电效率的合理猜测是“摇动摇杆后能够点亮一两个灯泡”,基本上毫无实际作用。 然而,这东西出现在了弥密尔宝库当中,整件事乍一看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但这个“玩具”背后肯定是有些不寻常的地方的。 “林德里克。”原体召来了队伍中的首席智库,并且询问,“我需要一个灵能者的视角。你对它有什么看法?” 林德里克走上前来,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以各种手段对原体手中的那个……东西,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检测之后,很困惑地回答:“……我不知道,大人,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它与亚空间确实没有任何联系。” 在顿了一下之后,首席智库又犹豫着询问:“但或许,这也可能是因为它没有在启动的状态下运作。如果能让它运行起来,我或许能多看出些什么。” “在这里这样做不太明智。”费鲁斯回复说,“这东西虽然看起来像是个手摇发电机,但本质上,我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东西。这或许是黑暗科技时代的某种恶劣玩笑,又或者是高科技异形种族的某种粗劣的模仿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它开启之后,它所产生的电量能够轻易满足一个巢都世界对于能源的需求。” 林德里克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只除了稍大一点之外和玩具没两样的设备,他猜想自己周围的所有人都与目前的他有着同样的感想。费鲁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用自己背包中的机械臂将手中的设备收纳了起来,回过身去,准备班师回朝,在钢铁之拳号上以更精密的仪器和更丰富的手段对其进行研究—— “有紧急情况。”戴比特被头盔搞得瓮声瓮气的声音突然从队伍的边缘响起,“轨道上很蹊跷地出现了帝皇之子被腐化的堕落舰船。” 这当然是个坏消息,但对于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反倒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在这种关乎一位忠诚原体能否彻底复活的问题上,若是事事一帆风顺,才令人感觉心神不宁。而帝皇之子,钢铁之手的老对头,在这件事的边缘上出现时,竟然让人感觉到某种怪异的合理。 “我们会处理这个问题。”混编卫队中有声音这样说,“零散的混沌战帮不会对我们的舰队构成威胁,只要我们在轨道上的兄弟能堵住——” “问题不在这里。他们出现得很蹊跷。”戴比特强调性地重复,“具体来讲,他们的舰船几乎是‘凭空出现’在轨道上钢铁之手的舰队当中的。” 这件事听起来太像是无知者醉酒后的戏言了,以致于在场的听众几乎没有人立刻相信这种说辞,只除了林德里克: ——钢铁之手的首席智库,突然发自内心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咪呜(无了) (本章完) 009 很坏奸奇,恨来自九头蛇 对轨道上等待着的舰队群来说,戴比特的那句“帝皇之子舰船凭空出现在轨道上钢铁之手的舰队当中”并不是戏言,而是写实。 即便在事后复盘时,想要对这件事溯源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一切的线索与证据都在事故发生的当时,以及紧随其后的一分三十秒内被湮灭在扭曲的灵能与炮火之下了。亚空间或许会记录一切,但其本身剧烈而诡谲的波荡则让记录着事实的那些碎片彻底消失在了浩瀚洋的深处,几乎无法被真正唤回来。 因此没有人知道,这场事故起源于一位隶属于哈蒙克氏族的、名叫欧格斯·卡波的技术军士——又或者说,一位隶属于阿尔法军团的、名叫毕肖普·佐格的奸奇信徒。 真正的欧格斯·卡波已经在一场与黑暗灵族的战斗中死去了。又或者说,他是被这名叫做毕肖普·佐格的阿尔法军团成员设计,在那场发生于差不多三十年前的战斗中死去,随后又被后者顶替了身份的。 陈年旧事不必再提。在一个战团里扮演技术军士,尤其是在钢铁之手这样的战团里扮演技术军士,对任何人都显然是一种挑战。但毕肖普·佐格成功了。他本就渴求知识的性格令他在这个专业要求过硬的岗位上没有露出丝毫马脚,也成功规避了许多轮战团同僚对于他的基因、记忆、灵能、机械增强、使用工具的习惯等方面的怀疑。在这大概三十年来,他已经完全令自己混入了哈蒙克氏族当中,没有人真正怀疑他。 而氏族中一个不被怀疑的技术军士,在战斗驳船的运行过程中适当进行巡检,因此而在船上四处走动,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尤其是在这个基因之父回归了的档口。钢铁之手战团中没有人明说,但明显没有人希望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什么不应该的差错。 说到费鲁斯·马努斯的“回归”,这件明显在所有计划之外的“意外事件”的发生,也是令毕肖普·佐格目前如此焦虑的原因。他没有将这种焦虑表现在外界,但他确实急于和自己的一些同僚进行联系——他的意思是,阿尔法军团的同僚。 这件事确实在钢铁之手战团以及其影响力能够辐射到的范围内引起了轰动。美杜莎星区,乃至小半个朦胧星域,兼一小部分太平星域的星语广播里,在这原体回归过后的快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开始传递起了相类似的讯息。的确,有无数远征中的部队因此而选择回航,无数来自子团的舰船也因此火急火燎地赶往美杜莎。但银河很大,这终究只是帝国中的一小部分。 就像基里曼的不屈远征前后花费了百余年,才勉强稳定住了大裂隙展开后的帝国疆域那样,“费鲁斯·马努斯复活”这个重磅消息想要被传遍整个帝国,哪怕是在最顺利的预测里,也至少是需要五年十年这样的时间跨度的。 但时间不等人。尤其是对如毕肖普·佐格这样,身处于一个“大计划”之内的人来讲,这一不在任何预测之内的重磅信息很可能对计划的方方面面产生不确定的影响。他必须要及时和其他的,和他正为达成同一个目标而行动的“同伴”们取得联系,确保他们都能立即知道这个消息,并且据此开始讨论一个能让计划顺利进行下去的对策。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奸奇信徒,但他确实因为各种各样的际遇而从万变之主那里得到过一些恩赐。毕肖普本身不是灵能者,就如他甚至能毫无障碍、不受怀疑地在钢铁之手战团扮演一名资深技术军士这一事实所表现出的那样,他即便在追求知识,他所擅长的领域也更倾向于物理与机械的方向。灵能是他受限于天赋而无法窥得门径的一个方面,但在拜入奸奇门下之后,他开始逐步意识到,使用某种巫术并非一定需要灵能潜质。 恰当的献祭加上神祇的恩赐,也可以让毫无天赋的人利用这种玄奥的力量。 毕肖普就知道这样一个法术。这是他在以技术军士的身份成功嵌入了钢铁之手战团后,九次不着痕迹地将哈蒙克氏族所参与的战局引导至万变之主想要看见的方向之后,从一位万变魔君处得到的赏赐。这是一个用于与远在天外的特定对象沟通的法术,一个在万变之主的垂青之下,比长距离的星语通讯传递得更迅速、直白,且不容易被他人截收的更有效的沟通工具。万变魔君所赐下的卷轴中也很贴心地标出了“该怎样布置祭坛,该绘制怎样的符号,该怎样选取祭品,该怎样献祭”这类的技术要点,只要严格执行了所有步骤,即便是毕肖普这样毫无资质的人,也能成功施展这个法术,向指定的对象传递自己想要的信息。 钢铁之手的技术军士不可能不擅长遵守严格的工程指标,这一点对于假扮了技术军士的毕肖普来讲,也是一样的。这令他在行使这个法术时从没遇到什么除了“该怎样合理地收集祭品”之外的困难。 万幸,在这次航程当中,由于战团中各个氏族麾下的凡人仆工中,最优秀的那些熟手都被抽调去为万年来首次起航的钢铁之拳号服务,现在,护航舰队中的绝大部分舰船里,对凡人仆工的管理都处于一种微妙的、但是被默许的混乱状态:新手太多了,一些“不够合格”的成员会在这次航行的过程中被“自然淘汰”掉,只剩下那些更优秀的。 这种与以往相比更高的折损率给了毕肖普的献祭仪式可乘之机。他在这艘船中属于自己的那间机库里隐秘地设置了祭坛,又在航行的过程中迅速地“收集好了”九十九名祭品。即便目前的管理仍处于一种混乱状态,凡人仆工如此大规模的失踪案件依然会引起战团兄弟的注意——万幸的是,这艘船上对仆工的管理是由技术军士负责的,他只要适当地造假档案,让这些仆工们“在档案记录中”以一种不引人注目的频率逐渐被“损耗”掉,就可以了。 在毕肖普得到这个法术之后,他已经利用类似的仪式成功令它运行了八次,每次都是一样的稳定可靠。这给这位不合格的奸奇信徒带来了一些不合适的信心:这将是第九次,而九是万变之主的圣数。这位伟大的存在很可能会在这次仪式的过程中对此投下注视,之后的一切都会顺利。 从事后的发展来看,万变之主确实如毕肖普所想,投来了注视——但显然,并不是这位阿尔法军团成员所希望的那种“注视”。 他的仪式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顺利被启动了,亚空间的伟岸波涛以一种勉强能够令毫无资质的愚人也能理解的方式在他面前展开。祭品的生命力在被顺利地抽取着,以维持这通往浩瀚洋的细小裂隙。在此期间,毕肖普利用自己背包上隐藏着的,一些与灵能相关的组件开始对自己想要发出的信息进行编码——但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不对。 即便对灵能的艺术驽钝如他,也开始感觉到,这法术的表现形式与此前的八次都不一样:他面前那道本应该一直保持不引人注目大小的亚空间裂隙,在扩大。 他没有来得及更仔细的思考。对于一个毫无灵能资质的人来讲,从毕肖普发现了这个法术本身“不对劲”的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万事皆休了。他不理解这到底是因为什么,甚至没来得及产生“恐慌”这种情绪,他的灵魂就已经被大笑着的、在九年前将这个法术仪式交给他的那位万变魔君攫在了指爪当中,在浩瀚洋中无尽的灵光中经受起无数的折磨。而他位于现实世界中的躯壳则轰然倒下,在逐步扩大的亚空间裂隙所渗透出的灵能影响中,上面的血肉、机械组件,同四周哀嚎着、痛苦着、经受着折磨但仍勉强并未死去的祭品们一起,被扭曲地融合在了舰船本身的构造当中。 这不是结束,裂隙仍在扩大,舰船本身的鸟卜仪开始发出预警,驻守在其中的智库感觉到了变故的来源——但已经晚了。 这艘哈蒙克氏族的战舰,自技术军士的机库开始,被迅速地吞入了亚空间——又或者说,是有什么东西,被从这艘舰船的机库中,被吐了出来。 帷幕在不应该破裂的地方破裂了,事故因此而这样发生。在他人看来很难理解,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甚至也不怎么符合灵能规律的,一艘涂装有大量亵渎符号、装饰着无数“前卫艺术”,许多部件莫名显出一种柔软细腻的生物质特征,以正常逻辑而言显然应该早已搁浅成为废船,但却依然能够在虚空中行动的船只,就这样在钢铁之手舰队的占卜仪器毫无反应的前提下,“凭空”砸进了舰队深处——甚至,与原本就停泊在那个位置上的一艘属于战团的舰船在物理坐标上“叠加”式地融合在了一起。 万变之主放肆的大笑声从亚空间深处传来,其下层叠附加着欢愉之主似有若无的娇吟。在这某种意义上狼狈为奸至今的两位神祇共同的期待之下,在此前一直显得平静得过分的浩瀚洋开始翻涌。 这或许是出现在这附近的现实宇宙中的第一艘帝皇之子的舰船,但绝对不是最后一艘。 很明显,风暴要来了。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10 保持车距很重要 仍滞留在弥密尔宝库里的部队当中,除了戴比特之外,首先凭自己的感知意识到不对劲的,是首席智库林德里克: 原本平静到诡异的亚空间开始翻涌起了猛烈的波涛。就如同之前不合常理的平静不过是一层压在容器上的盖子那样,而容器内部却还在不停地加压。现在,盖子因为某种外力而被掀开了,容器当中所盛放的一切混乱无序的恶物都在过大的压力之下被不断地喷射而出。 ——如果要把现状表述得更具体一点,那就是杰里克周边空域所对应的亚空间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变成了一团糟。哪怕是最有经验、最无所畏惧的导航员也绝对不敢在这种情况下穿越曼德维尔点。并且,这种混乱的状态之中,确实有某处的帷幕被撕破了,奔涌的灵能正毫无顾忌地扩大着那个裂口,很快,具体来讲是六到九分钟左右,不稳定的亚空间对物质世界的影响就将蔓延到行星地表之上。 说得更直观一点就是,他们被亚空间风暴和陡然出现的帝皇之子堵在这颗荒星之上了。而且,最好祈祷弥密尔宝库在设计建造的过程中考虑了灵能冲击的影响,不然他们很可能会被宝库里关着的一些不对劲的东西两面夹击。 “在直接闯入舰队当中后,毫无疑问的,帝皇之子的舰船在一分三十秒内便被四周的炮火瘫痪了。钢铁之手的舰队正在按照应急协议有序变换阵型,但在帝皇之子的舰船出现的那个位置上,已经出现了一条迅速扩大的亚空间裂隙——更多被邪神腐化过的船只正在不管不顾地借此跃向现实宇宙,如此多高质量的物体聚集在一个过于狭小的空间里,引力本身就会造成混乱。” 由于侵入现实中的亚空间冲击毁灭性地影响到了地对轨通讯,目前正从地下的宝库中向地表急行军的费鲁斯一行人对轨道之上情况的了解,只能依靠戴比特的实时播报。 后者在阿斯塔特急行军的前进速度下几乎是在拔足狂奔。但和他能几乎毫发无伤地从执行轨对地运输任务的雷鹰炮艇上走下来这件事相比,他在拔足狂奔的同时还能口齿清晰、气息匀称地说话这一点,就显得不那么值得大惊小怪了。 “我相信我的子嗣们能够迅速做出应对。”费鲁斯的语气冰冷,其下却显而易见地压抑着灼热的怒火,“联系留在地面上的成员,我们必须尽快返回钢铁之拳号上。” “恕我僭越,大人,我不认为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因为沸腾起来的亚空间而不自觉感到毛骨悚然的林德里克从旁插言,“亚空间的浪潮正迅速席卷着我们的整支舰队,虚空中已经不再安全了。” 费鲁斯没有对这句关心则乱的劝告发表评价,回答了首席智库的人是戴比特:“这附近已经没有什么称得上是‘安全’的地方了。” 命令没有被改变,整支队伍迅速地冲出了弥密尔宝库的大门,随后他们不得不在原地一顿——眼前末日般的景象令所有人都意识到,戴比特说的话是正确的。 如果费鲁斯·马努斯不在这里,林德里克想必一定在听过戴比特的叙述后做出更加正确的判断:为何帝国在利用亚空间技术所进行的超光速宇宙航行的标准流程当中,非得存在一个“曼德维尔点”、舰船只能从这个地方进出亚空间呢? 这是基础知识中的基础知识,只要是在帝国中稍有学识的人就应该记得,帝国舰船中的亚空间引擎并不需要在某个特定的位置撕裂帷幕——只是单纯这样做的话,在哪都可以。理论上,帝国舰船可以在任何一个船长喜欢的位置上进出亚空间,但在实际操作上,他们必须得考虑一艘“凭空出现或凭空消失”的大质量舰船和周围环境之间的引力作用,是否会造成一些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后果。 “曼德维尔点”的存在意义就在于此。它不是某种自然存在的宇宙地理坐标,而是由细致且精密的人工计算而得出的一个“安全岛”,一般处于一个星系当中偏远的,不受任何天体的自转与公转影响的,物质密度极低的区域中。在这个坐标点附近,无论质量多大的舰船甚至舰队在这里进出亚空间,只要船与船之间保留了正确的、不会令自身产生的些微引力互相影响的距离,就不会出现什么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故。 而目前直接撕裂了帷幕、跳跃至钢铁之手舰队当中的帝皇之子舰船们,首先,显然不是从曼德维尔点附近的“安全区域”跃出亚空间的,其次,显然,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和敌人的舰船保持距离。 这样说起来非常诡异,但他们确实,看起来只是想开碰碰船。 不要命的那种。 这些堕落成混沌的仆从的阿斯塔特们,正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欣喜和狂热争先恐后地驱使自己的座舰从亚空间中扑向已经有所准备了的钢铁之手严密的火力网中,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完全是自杀行为——又或者,正是由于他们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因此而更加兴奋。 钢铁之手舰队中首先产生了问题、与帝皇之子首只跃出的战舰在物理层面上交叠在了一起的那艘哈蒙克氏族的船,已经在指挥官意识到问题的下一秒就立刻执行了核心反应堆的过载程序,准备拖着这艘背叛者与堕落者的亵渎船只同归于尽;部署在四周的友军也在执行紧急机动的同时,立刻调整了炮口朝向,在一分三十秒内以火力显然过剩的宏炮齐射将它撕成了碎片——但影响已经造成,恶果已经显现。 即便钢铁之手们迅速而冷酷的应对没有丝毫问题,即便敌舰已经在出现后来不及反应的短暂时间里被炮火无情地肢解为太空垃圾,这部分对现实宇宙来讲“凭空出现”的质量,依然在瞬时间对周围造成了影响:具体来讲,是令四周的其他舰船在进行机动规避时的动作,因引力影响而比预计迟缓了大约零点二秒。 如果仅是这样,那这点偏差虽然恼人,但还在钢铁之手们能够从容处理的范围之内。但问题是,想要在这里“凭空出现”的,并不仅仅是那一艘船,而是由帝皇之子系战帮胡乱拼凑起来的,一整支舰队。 混乱便由这一逐渐加码的连锁反应开始。以钢铁之拳号的朝向为基准,在短短五分钟之内,钢铁之手舰队的左翼便很快陷入了极大的混乱;钢铁之拳号所在的中军,也在紧急判断了目前形势后,自觉开始进行了规避机动,试图令阵型散开;而又因为入侵现实的亚空间波涛在转瞬间就毁灭性地打击了舰队内部的通讯设备,甚至令一些精密电子仪器也同时失能,舰队右翼的绝大多数舰船虽然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变故,但却无法得知具体情况,因此在自知无法做出正确判断的前提下,选择了按兵不动。 这就是舰队太大而可能产生的坏处:由于右翼在通讯不畅的情况下原地不动,中军无法令阵型朝右侧迅速散开。为了规避左翼之中的乱象,除了必须等待原体回归的钢铁之拳号之外,其他绝大多数战舰都选择了向远离杰里克轨道的方向进行机动。 而在事故发生的第六分钟里,舰队左翼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混乱的炼狱——钢铁之手们的判断在正常的虚空舰队战中或许无可指摘,但打从一开始,帝皇之子显然就没打算和他们来一场“正常的虚空舰队战”。 钢铁之手们不能理解自己的对手那近乎没有的逻辑:那些倒向了混沌的孽物们打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什么射击位置啊命中率啊如何过载敌人的虚空盾啊这类的问题,他们只是一个劲儿地,向着现实宇宙中的同一个坐标位置投送兵力。 本来在舰队战的尺度上几近可以被无视的引力作用因这个没有正常人会做的决策而被无限放大了,最开始那零点二秒的误差以一个不容乐观的速率飞快地上涨,左翼舰队当中开始因此而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碰撞事故——这不仅发生在钢铁之手自己的舰船之间,也发生在忠诚与堕落的舰船之间,更发生在那群已经变得不能以正常的思路判断的、欢愉之主的拥趸之间。 混乱的交火以一种毫无规律可言的方式就此展开了,被撕裂的大块舰船碎料四处乱飞,有些在过程中被杰里克的引力捕获,即将穿透这颗行星上几乎可以说完全没有的大气层,携带着可怕的势能如陨石般坠落在地表。从地面向上仰望,杰里克所在星系中的主序星黯然失色,半个漆黑的天空已经被舰船之间相互轰击的炮火点亮,甚至有几艘最初在部署时位置就“不够好”的忠诚舰船与地面靠得略近,正无暇他顾、马力全开地试图再次逃离行星重力的束缚,不让自己作为战舰服役的一生结束在“不小心坠毁在行星地表”这种可笑的事上。 第七分钟,费鲁斯从宝库中回身,成功地飞奔到出口。但哪怕他以急行军的速度缩短了地下设施中的一半行进时间,早他与他的整支护卫队重新仰望起天幕时,看到的也依然是这样的景象。 正如戴比特所说的那样:已经没什么地方称得上是“安全”的了。 “福格瑞姆老是这样。”费鲁斯·马努斯突然如此评价,语气竟然堪称平静,“这倒像是他会喜欢的那种‘戏剧化的开场’。” 咪呜(安详) (本章完) 011 亚空间,不好 这句语气介于评论和感慨之间的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产生了一些不太正面的感触——只除了戴比特和恩奇都。 在场的人中,有且只有这两位异界来客还能站在纯粹客观的立场,以完全的理性来思考这个问题。 “为什么确定这是他的手笔?”戴比特的疑问中听不出明确的感情倾向,“堕落的第三原体已经很久没有在物质宇宙中现身了,这也可能是邪神授意了帝皇之子系战帮中某个有实力的领导者,由他们进行策划的。” “直觉吧。我想。”费鲁斯平静地回答,“藤丸立香曾经建议我,在成为这个与亚空间密切相关的形态之后,我可以多相信一点自己的直觉。” 排除这句话当中在钢铁之手战团听来不太友好的一些暗示,藤丸立香曾建议过的倒也没错。亚空间中的时间本就是混乱的,其中收束了海量的因果。所谓的“预言法术”究其本质,也不过是藉由灵能从亚空间中拣选与想要占卜的事件强相关的“因果”中尚未发生的部分,并将之解读。而作为与亚空间本身联系紧密的一种形态,在物质宇宙中早已死去、但仍然以灵魂和本质的形式存在着的费鲁斯·马努斯,在与自己强相关的事件中所产生的“直觉”,也大多可以被归进这一类晦涩的法术中。 很轻易地理解到了其中原理的戴比特在他人看来很轻易地放过了这一点,直接将费鲁斯的结论当做了既成事实,并在此基础上展开讨论:“那么我建议尽最大努力避战。如果必须要面对福格瑞姆的直接进攻,情况对我方非常不利。” “注意你的言辞,凡人。”阿维尼氏族终结者被机械合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听起来像是在表示美杜莎之主在那堕落的叛徒面前无法占据优势。” “我就是在表达这个意思。”出于效率,戴比特直愣愣地对着战团子嗣的痛点戳了上去,“在神秘学的领域中,曾一度被‘证明成立’过的事件总是‘更容易发生’。‘福格瑞姆’确实曾经成功杀害过‘费鲁斯·马努斯’,若是他们二人再次对垒,命运会因此更加偏向福格瑞姆那一方。” 总是更相信那些能被机器收集到的数据,能由概率计算得出的结论的终结者还想反驳,但在那之前,他的基因之父已经说话了: “但那并不绝对,不是么?” “的确如此,但从任何意义上来讲,你们都没有做好准备。” 费鲁斯没有说话。他面色略显阴郁,因为他清楚,确实如此。 在内线通讯安静下来之后,杰里克上稀薄得几近于无的大气便令一切发源自四周声音都变得细微且遥远。恩奇都似乎在和戴比特说着什么,但那就是仅有契约双方能够以念话完成的信息传递了,别人无法旁听。稍远处配置了远程火力的载具和无畏机甲已经在行军过程中抬高了炮口,安静地迎击起从上空坠落下来的舰船碎片。一艘亵渎的船只不知因何几乎突破了钢铁之手舰队的火力网,似乎意图朝着杰里克的地表直接坠毁下来。另一艘属于忠诚者的舰船则毫不犹豫地调转了方向,撞向了那艘下落的船。 从设计上来看,后者本来的用途应当是执行远火打击与兵力投送一类的辅助任务,它的舰艏没有配备精金撞角,在与堕落者的船只相撞时,只能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但这样的损伤并没能阻止它,它舰尾散发着冰蓝色光芒的引擎在已经被逸散而出的亚空间染上瑰丽色彩的天幕中依然喷吐着细小的火焰,与在远距离目视中的景象不相匹配的巨大推力同时对抗着自身相对于杰里克的重力、敌舰的重力,以及二者相撞的势能。 在近乎真空,因缺乏介质而造成的一片寂静里,它以自己破碎的残躯奋力将它和它的敌人一同推离了原本可能造成灾难性后果的轨道,如同一部悲壮的彩色默片。它无法拯救自己下坠的颓势,但至少,它和它所牵扯着的那艘敌舰,不会立即坠落在钢铁之拳号在杰里克上设定的登陆场附近了。 轨道之上,如此残酷的战斗仅仅是一个缩影。混乱的战局迫使钢铁之手战团一贯崇尚的理性与效率也向着混乱的方向滑去。左翼过于混乱的开局令现在的战线变得犬牙差互,直撞进舰队当中的帝皇之子也令外围的钢铁之手在支援射击上略显投鼠忌器。敌人紧密得不合常理的“阵型”也让反应过来、准备支援的舰船难以拉开阵线、找到合适的射击位置。 情况看起来不容乐观,但所有人都相信,这不过是暂时的。钢铁之手的舰队中虽然被帝皇之子不合逻辑的出击而撕开了一个洞,然而即便身陷于白热化的战场当中,他们依然能够肯定地说,帝皇之子的行动或许的确“出奇”,却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借此“致胜”。 戈尔贡之子相较于那群糜烂颓废,只想着纵情取乐,追逐着常人不能理解的、无意义的刺激的堕落者们,显然有着更好的军备,更好的组织度,更强的战斗意志。或许他们的确在阵线上被狠狠捅了一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因此而输掉这场战役——美杜莎的孩子曾经跨过无数场比这更加艰难可怖的战斗,基因之父在注视着他们,他们绝对不会在这里失败。 他们不会允许自己在这里失败。 而在杰里克的地面上,费鲁斯带队向着更远处停靠的雷鹰编队飞奔的脚步也显得心急如焚。出于战略上的考量,他应当尽快回到钢铁之拳号上,以纵观全局,把自己的部队从这一团混乱当中解救出来。但目前驱策着他的脚步的并不仅仅是这些理性上的思考,一种感性上的强烈冲动令他无比希望能够迅速回到自己的子嗣当中。 他没能迅速理解这种感性上的冲动源自何方,他也没有为此单独分出精力去仔细思考——反正他的最终目的不会因此而改变,依然是尽可能快地回到轨道上去。整支队伍已经能够从地面的些微震颤中感知到了雷鹰炮艇引擎的启动,只要跨过最后的二百三十米—— “停下!”内线通讯的广播中,戴比特突然以强烈的语气向整支队伍如此命令道。 即便他这样说,但作为编外成员,他的命令在钢铁之手战团中也没有任何约束力。在话音落下的四秒钟之内,只有同样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林德里克和愿意听取戴比特意见的费鲁斯本人停下了脚步;紧接着,与费鲁斯距离较近的、约占整支队伍中三分之一的卫队成员因为基因之父的停步而停步;这本该再接着引发一些连锁反应,直到整支队伍都因此而停在原地,但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四秒钟过去,距离第一艘帝皇之子舰船出现于现实宇宙中已经过了九分钟。被毁灭大能自恐惧之眼中掀起的灵能风暴终于抵达了杰里克的地表,大裂隙旁本就不算坚实的现实帷幕因此被迅速撕裂破碎,现实宇宙与至高天的洋流在转瞬间混同在了一起。 时间与空间的客观规律在此失灵,所有人眼前的景象在下一刻变得混乱而扭曲。费鲁斯与停泊着雷鹰的那片空地仅仅相距了二百三十米,但这二百三十米在此刻被扭曲成了一条崎岖蜿蜒、不知通向了何方的小道——想办法通过它已经没有意义了。没人能保证在他们登上雷鹰之后,雷鹰能够顺利地在这样的环境下抵达钢铁之拳号的格纳库。 ——更重要的是,那些没有来得及在四秒内停步的卫队成员,在踏出下一步的瞬间里,就从原地消失了。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12 亚空间,还行 在异变突生的那个瞬间里,费鲁斯身边仅剩的卫队便同时进入了戒备状态,并尽可能在保持着原地静止的前提下试图构筑防御火力线——“消失不见”的那些兄弟们已经给他们做出了榜样,在眼下的情况里,谁也不知道自己向前踏出的一步,到底是不是“向前”,又或者是不是“一步”。 下一秒钟,由费鲁斯开始,整个队伍开始依次检查相互间的通讯协议是否畅通,电子战术标识是否还能实时更新,以及鸟卜仪的运作是否正常。虽然并不是说没有这些东西,钢铁之手战团就无法作战了,但比起为了避免误判而武断地直接将这些系统全部关闭,让所有人仅凭目视来判断情况,这类辅助功能最好还是能留下一点是一点。 与此同时,他们还在尝试与那些“走失”了的其他护卫队成员进行联络,但收效甚微。传递出去的电波信号大多石沉大海,相应频道中的回复几乎只剩下通讯杂音。偶尔也能有几个幸运的波段与原体所在的部队连接上通讯,但那也不过转瞬即逝,双方能够顺畅沟通的时间甚至只勉强能令钢铁之手这样会装载思维扩容增强组件的、比通常的阿斯塔特反应更加迅速的战士们勉强确认一下对方的番号和状态。 紧接着,这支因突发状况被打散的队伍便被原体以一种超人的效率重新整合,从零开始构架了合适的指挥链。这以数量论占整个卫队三分之一的部分中因为站位的原因,其中绝大多数被留下来的是阿维尼氏族的终结者部队,另有少量负责远火打击的卡拉许氏族和哈蒙克氏族的无畏机甲。载具则因为刹车需要余量距离的原因统统冲出了散落在了亚空间的混乱当中,一辆都没有成功留下。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又或者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在策划着什么,但从现状来看,他们干得不错。”在给自己仅剩下的战士们进行编组的同时,费鲁斯这样评价,“目前留在我身边的火力连原本的五分之一都不到,我们甚至没法展开队形。” “按‘常理’来讲,如此极端的状态不会持续很久。”戴比特在现状中依旧显得平稳得过分的声音在通讯当中响了起来,“如果时间与空间一直如此极端不稳定,那么敌人也没法向我们发起进攻。我想只要稍等一会儿,即便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们也至少会有一个多少能够施展得开的空间。” “希望如此——林德里克,你还好吗?”美杜莎之主看向身边的首席智库。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位高超的灵能者,在这场亚空间风暴的冲击抵达的那一瞬间里,他所感受到的一切或许要比在场剩下来的其他人加起来的都要多。但他依然从中挺了过来,虽然这很艰难,而且必须要花一点时间。 林德里克加装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增强组件并不是平白无故地存在着的。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它们确实也成功地发挥出了自己应有的功能,在灵能风暴的吹打中勉强维系了他本人的神智,没有让他的灵魂被这冲击吹走,或者发生什么类似的事故。在停顿了大约四十五秒后,他还是成功听见了原体在询问他什么,并且勉强对这个问句做出回应: “我想我还好,大人。”他撑着手中的心铸之杖,勉强让自己站直,“如果有什么亚空间里的鬼东西冲过来,我还是能狠狠给它们一下子的。” “目前倒还不需要你这样做。不过可能很快我们就会有需要了。”费鲁斯这样回答。 原体多少想要给自己的首席智库——虽然他们才刚认识没多久——一点点喘息的时间,但戴比特在某些情况下会变得比最不贴心的铁块还要不贴心。这位目前在战团中只能勉强算是个挂名成员的“顾问”,在借此确认了林德里克还能正常思考和回答之后,就立刻在单对单的通讯频道中点名向他询问: “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讲过的那些与‘杰里克’相关的‘神话传说’吗?” 林德里克在灵能兜帽底下不太开心地皱了皱眉,回复:“你是在质疑一位戈尔贡之子的记忆力吗?” “你记得就好。”戴比特没有理会对方话中带刺,只是按部就班地叙述,“过后可能需要由你来观测并解读这件事本身是否与神话有相互映照的迹象。” 林德里克一愣,正想追问,但戴比特的声音已经在公共频道中响起来了:“趁着这最后一点时间整理一下现状:我们目前被关在这个亚空间与现实相互交融的杰里克上了。等待浪潮平息、帷幕重新恢复显然不怎么现实,我们必须在这里迎击敌人——万幸,敌人虽然成功分割了我方的部队,但亚空间的环境本身并不是只对敌人有所加成的。” “这也很合理。”领会到戴比特在表达什么的亚空间生物——费鲁斯·马努斯这样回答,“如果敌人的指挥官是福格瑞姆的话,他一定不希望这件事‘平平淡淡’地就这么结束。他会想要至少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来为他的胜利增色的。” 不论怎么说——杰里克是不是一颗万年来都没有人对它过多留意过的荒星,又或者这里是不是已经与混乱的亚空间相互交叠,他们目前的坐标位置在各种角度上来看都依然处于美杜莎星区当中。虽然程度没有在母星上那样强烈,但钢铁之手原体在此处依然能够享受到一定的知名度加成。再加上帷幕的破碎令他不是非常需要顾忌是否会被现实排斥这一点,他也可以选择暂时脱离那个由迦勒底技术勉强堆砌出来的孱弱灵基,仅在这个战场之上展现自己的本质,并且以此直接作战。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同样作为亚空间实体的恩奇都在亚空间中所能发挥的实力也会无限接近他“本应有的样子”,其本身最重要的“律神”机能也因为四周环境能够提供充足的真以太补充而有所增强。 “安全起见,如果福格瑞姆真正出现了,要不要我去打先锋?”神造兵器如此提议,他层叠的、带有回声的声音在以太浓郁的混乱空间里显得像是在空旷的房间中不停回荡,“立香早就猜到,要是那个人知道了‘费鲁斯·马努斯复活’这件事就不可能坐得住,因此才派已被确认过能够限制住原体行动的我加入这边的队伍一起行动。也就是说在她的计划里,‘与福格瑞姆直接对垒’应该是我的工作吧?” “倒也不必。”费鲁斯拒绝,但他并不是因为其他人首先想到的那个原因拒绝的,“我们不应该被福格瑞姆的想法牵制。如果他真的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再次要求与我单挑,我们可以一起上。” 这个显然不够荣誉的提案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愣,恩奇都很快莞尔:“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在某种意义上念点旧情,不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一万年了。”费鲁斯回答,平静得令人惊讶,“我并不是像我的某位兄弟一样,平白把这一万年睡过去了的。在这一万年里,伊思塔万5上曾经发生的那些事困扰过我很久,不过现在,我早已经想通了。” 原体在一片混乱中眺望着亚空间浪潮的起落,刀削斧凿般的面容上略显狰狞:“叛徒最终的结局只应当是彻底的死亡。我是这样认为的,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达成这一点。我曾经被愤怒冲昏过头脑、因此犯过一次错,我不会让同样的错误在我身上发生第二次。” 咪呜(无了) (本章完) 013 幕布拉开 对于费鲁斯·马努斯的发言,戴比特只是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希望临战时,你在见到他本人之后,也能保持与现在类似的冷静。” 放在一个局势更加舒缓的情况下,这句没什么感情的话都可能被看做挑衅。但在目前的这个环境与场景当中,钢铁之手们明显没有这种余裕。 “我感觉得到亚空间风暴在急速减弱。”林德里克向队伍中其他只能在这里感受到混乱与不适的战斗兄弟们汇报着他自己的主观感受,“我想,正如戴比特所说的那样,再过一会儿,我们就会至少获得一片能够展开队形的稳定空间。” “请使用更精确一些的语言进行量化表述,林德里克兄弟。”一位哈蒙克氏族的无畏机甲以略显暴躁的声音提问,“这个‘一会儿’到底是多长时间?” “此地的时间与空间已经变得没有意义了。”首席智库爱莫能助,“我的计时器甚至在倒转,我对时间的主观感受也很难在整个部队中作为一个统一的标准。现在的情况迫使我们不得不在这里应用一些模糊算法。” “很遗憾,这段时间到底有多长,最终会由我们的敌人来决定。”恩奇都在边上轻飘飘地说,“如此规模的真以太风暴绝非人力所能掀起的,要么就是对方有几个非常受神恩宠的牧师,要么就是真神亲自下场。” 戴比特因这句话拧起了眉头,迅速地转向了费鲁斯的方向:“以防万一,你还能联系到帝皇吗?” 费鲁斯对此略显不悦:“比现在更艰难的困境我也不是没有跨越过,难道我非得——” 原体突然顿了一下,有些僵硬地回答:“我感觉不到他了。” 美杜莎之主确实对戴比特所暗示的“实在不行就请求帝皇帮助”这个策略颇有微辞,但“不想这样做”和“无法这样做”之间,还是有相当严峻的区别的。 “那么,我们的一张底牌确实被封住了,只能尽量靠目前手头拥有的力量破局。”戴比特平静地总结。 他这种永远冷静理性的思维方式有时候甚至会令钢铁之手战团的成员疑惑,到底谁身上才加装了情绪抑制协议和过多的机械增强组件。 “我安排了两人持续尝试呼叫与我们失散的其他兵力。”费鲁斯的语气中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点烦躁,“如果风暴正在持续减弱,我们或许还能多少收拢一些力量。” “亚空间中的时间与空间都非常混乱,别对此抱太大希望。”戴比特显然不怎么看好这个计划的结果,但他也没有对此说得更多,“以最坏的情况来考虑,我们要以目前仅剩下的兵力在三个神话的映射中与对方‘争夺命运的支流’。应当首先假设‘对方已经占据了先手’,以及‘对方的兵力总数必然会优于我方’。” “等一下,‘三个神话’?”林德里克惊讶地插言,“我以为只有两个?” “不要忘记伊思塔万5。”戴比特解释,“即便在你们看来,那或许是‘曾发生过的真实历史’,但在万年时间的积淀与帝国国教的传唱中,它也已经成为了一个确实有神秘学效力的‘神话’。何况,由于它‘确实发生在费鲁斯·马努斯身上过’,在曾记录过这一切的亚空间回响中,这个‘故事’所带来的‘命运’,在强度上必然会明显优于美杜莎神话与耶利哥神话。”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说话间,亚空间风暴的强度也已经肉眼可见地渐弱了。绚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彩稍微退去,众人总算意识到自己确实还是站在一片平地上的。附近的空间多少变得更加稳定,能够供人行动的面积也在首席智库的探测之下被确信变大了,费鲁斯目前编组混乱的卫队开始在附近调整起相对位置,组成了一个更加利于防守的阵营,自发地把原体、戴比特、跟着戴比特的恩奇都,以及一直在参与讨论的首席智库围在了中间保护最为严密的部分里。 “‘耶利哥神话’?”虽然不是头一次听说有这么一回事,但依然对此不怎么相信的费鲁斯反驳,“我还是倾向于‘耶利哥’和‘杰里克’不过是一个拼写上的巧合。” “我也希望如此。”戴比特说,“如果策划这次进攻的完全是帝皇之子,或者说,完全是欢愉之主的派系,那么这个‘巧合’仅停留在‘巧合’上的概率会相对较大。但如果并非如此,或者福格瑞姆心血来潮,又或者帝皇之子的巫师恰好是个饱学之士,那么这个与‘神’和‘因果’强相关的传说,甚至有可能越过‘伊思塔万5’,成为决定这场争斗的胜负手——” 费鲁斯做了个手势,暂时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原体显然是听见了什么从指挥链中上报而来的消息,转向了自己身侧一位同样相对靠近内圈的战士:“能确定他们的方位吗?” 显然,随着亚空间风暴的渐弱,电子仪器的功能也逐步有所恢复。其中一位负责持续呼叫失散兵力的战斗兄弟因此有了一些发现:“正在尝试,大人。但四周的环境在事故发生后有了明显的改变,定位系统也因空间的混乱不再起作用了。我们需要一点时间计算出双方之间的相对位置。” “如果能做到的话,要求他们向我们的方向汇合。”在打过一万年的网道战争之后,对各种“恶魔手段”早就一清二楚的费鲁斯如此命令,“以及全员戒备,真正按照坐标走来的不一定真的是友军。智库与牧师,时刻检查通讯兵的状态,一些亚空间邪物的腐化可以通过电子设备与声音传递。” 在他这样说的同时,更加细致的命令已经通过指挥链逐级下达到了与这些任务相关的具体个人。钢铁之手们毫无疑虑地执行着这些命令,但就在下一秒——暂时没有做出在自己的工作中取得了进展的汇报,因此暂时被所有人认为重要性较低、排在稍微后方的那位临时通讯员,很突兀地发出了一声尖厉的惨叫: 他身上坚硬的护甲以一种显然不合常理的方式和效率鼓胀了起来,就好像其中膨胀的内容物立刻就要把容器撑破了那样。但在接下来,陶钢与精金,以及各种复合材料所构成的战甲并没有随着金属理论上应有的强度,在发生了极限形变之后随之破裂,而是莫名变得柔软,依然包裹在这位战士吹气般膨大起来的躯壳上。 他们没能确认到,如果放任这一切继续下去,这位不幸的战斗兄弟最后会变成什么。在如斯异变刚刚开始的几秒钟内,迅速反应的其他战团成员就已经以爆弹枪、灵能闪电、电浆武器和钷素火焰令这一切结束了。炮火的轰鸣声停止之后,原本那位战斗兄弟所在的位置上已经只剩下少许焦黑的残迹,但他痛苦而尖锐的呼喊声依然萦绕在所有人的耳边——物理性的那种。 “敌人想要激怒我们。”戴比特讲述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一个结论,只是为了强调提醒,“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应该保持冷静。” “我觉得没什么用,这话伱连立香都劝不住。”恩奇都在一边悠然自得地说,“不过这件事倒是令我惊讶,难道‘万变之主’和‘欢愉之主’的关系很好吗?” 林德里克再次在兜帽底下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这么说?” “在毁灭之爪号上的那次也是,这场风暴带给我的感觉也是。”恩奇都思索着评价,“很多地方都让我感觉,是不是有两种本来不一样的神力混在一起了?” 虽然顺着这个发现继续讨论下去大概率会是有益的,但很可惜,他们没有更多时间了。亚空间风暴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平息到了能够令某些东西通行的程度,而首先找到费鲁斯和他的卫队的,显然不会是什么友军。 由浩瀚洋向现实中倾斜而出的柔光和迷雾之内,传来了少许混乱但诱人、不辨男女,不分雌雄的娇吟声。莫名旖旎的氛围随着一阵缥缈的香气一同被微风送来,又在转瞬之间变得浓重到令人作呕,甚至令人分不出这到底是香气还是臭气。嘈杂的、甚至难以被称为是“音乐”的“乐声”自远处传来,但却仿佛就响在众人耳边那样,剧烈地震动着耳膜,钻入所有人的脑海。敌人或略显曼妙,或狰狞可憎的身形如同被投射到白布上的虚影那样,隐约而模糊地出现在了钢铁之手部队的侦测范围当中。 帝皇之子与色孽恶魔的联军,正带着婉转却恶毒的笑意,对此地仅剩的、捉襟见肘的兵力,从四周合围上来。 “他们想打歼灭战。”戴比特又说了一句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废话。 在迅速估测了一番战场周边的形势之后,费鲁斯·马努斯露出了一个狞笑: “我也正有此意。”他说。 咪呜(六点) (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推书) (本章完) 014 主角登台 交火,或者说是钢铁之手战团向着敌人单方面倾泻火力的行为,在转瞬间便开始了。 最初时,这像是一首精密的协奏曲,紧跟着,就变作了一曲恢弘的交响乐。在确认到敌影之后,轻武器的点射首先拉开了这场战役的序幕。随着敌人向前不断的冲锋,它们部队的规模在此期间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了钢铁之手战团的探测范围之内,而这又反过来为战团提供了更多可供分析的数据,从而令钢铁之手的炮火打击变得更加准确且富有效率。 数据的洪流在步调一致的战士之间迅速地涌动,每一个新的读数都会在其中造成一个细小的涟漪,每一个细小的涟漪都会被反馈在炮火与防御的调整上,促使战团向着最终的胜利迈出微小但确实的一步。这是来自老兵的教诲,先人的教诲,基因之父的教诲,戈尔贡之子从来都是这样作战的——他们统合每一个能够被收集到的数据,以非凡的信息处理能力和效率计算并推演,随后执行一个最能够确保敌人毁灭的战术。万年来都是如此,钢铁之手就是这样赢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直至今天。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这句话也并非一定得作为一句宗教上的箴言来理解。 从敌人没有选择直接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而是选择从一段距离之外向战团已经简单构架好的阵地进行冲锋开始,他们的败局就已经注定了。在短促的试探性攻击之后,冲入了钢铁之手射程之内的无论什么东西——帝皇之子,还是色孽恶魔——都迅速地被饱和式火力覆盖轻易地撕成了碎片。 在钢铁之手们精确的计算之下,没有任何一发弹药是完全无用的。它们都成功地击中了,或者确保自己的同侪能够在接下来的短时间内击中了它们应当毁灭的敌人。阵地中的枪炮隆隆作响,钷素引擎和机魂的怒吼回荡在每个战士的耳边。在这个亚空间与现实混同的空间当中,不知为何,声音倒是可以正常传递了。 绝大多数的敌人都在真正抵达阵线之前就已经被密集的火力网筛选出了战场,但仍然有少数的幸运儿,或者在闪转腾挪之术上更有心得的技艺高超之徒,又或者对自己的道德底线更加宽容、能更好地利用身边的同伴这种“资源”的恶劣者,成功地突破了弹药的封锁,欺近了钢铁之手的战线。身着经历过各式改造的终结者装甲的老兵们对此早有准备,纷纷提着手中的动力锤、巨型链锯剑、双手链锯斧等近战兵器出列上前,阿维尼氏族的标记在他们的肩甲上反射着冷光。 能够欺近战线的敌人在任何意义上都不太可能是等闲之辈,来自毁灭大能的赐福更是令他们迅速灵敏得过人,能够在炮火与武器之间跳着危险且诱人的舞步。但很可惜的是,他们需要面对的敌人也在杀戮与毁灭上同样是一把好手。在短兵相接的那一刹那,看似势均力敌的双方便很明显地各有胜负:有的堕落剑术大师期待着与自己的对手来一场武技上的刀锋盛宴,却在两招之内被对方肩甲中陡然显露出来的双联爆弹枪打成了筛子;有的色孽魔试图以自己庞大的体型压制对手,却错估了钢铁之手老兵经历过多重机械强化后的速度与力量,直接被动力锤砸成了肉酱;有的噪音战士狂笑着在一定距离之外演奏着手中亵渎的乐器,利用声波摧毁了自己面前一片敌人盔甲之内所剩不多的肉身,然后在狂喜当中跳起了癫狂但是无意义的舞步——随后紧接着,就被从短暂的“停滞”中再度站起身来的“终结者战士”们以交叉火力无情地杀死;而后,装甲之内、继承了原主人炽烈愤怒的机魂咆哮着,挥动着武器继续向着人类之敌发起冲锋。 形势看起来还不错。虽然略有减员,但损失仍旧在计划之内。钢铁之手在第一轮冲击当中无疑占据优势,可惜,这必然只是暂时的。还是那个问题:他们在兵力的数量上终究占据劣势,而对抗中产生的消耗总是实打实的,弹药与能量的补给也总归会有耗尽的那一刻。如果敌人想要把这场战斗长久地拖延下去,那么最终胜出的,只会是福格瑞姆和他的主子。 “可他不会这样做的。”目前还沉稳地停留在中军的费鲁斯·马努斯对这个问题这样解释,“我了解福格瑞姆,他会觉得这样按部就班地稳妥取胜的手段……‘不够精彩’。” “但也必须考虑你对他的估测没有成为事实的可能性。”戴比特这样说,“一万年过去,他或许也有所改变。” 林德里克正身处于这场对话的发生地相比更靠近前线一点点的地方。首席智库正在纵览战场,以灵能为自己的兄弟附加增益,令钢铁之手的各种机械都运转得更加和谐且富有活力,偶尔也以灵能闪电对防线查缺补漏。恩奇都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注视着战场的眼神中带着点百无聊赖的忧愁。 “我不知道。”在指挥链路中时刻掌握着战况的费鲁斯分了点神出来嘴硬,“至少这一万年过去,我自己是没怎么变的。” 很可惜的是,目前在他身边的人里,并不存在一个能够回嘴且敢于回嘴的角色。效率至上的戴比特没有给出任何一种在钢铁之手原体预期中的反应,而是直接转开了话题:“你觉得还能撑多久?” “到结束为止。”费鲁斯回答,“我在打歼灭战。” “但如果敌人源源不断怎么办?”戴比特的问题很现实,“我们没可能一直撑下去。” “福格瑞姆不会有那种耐心的,在我们撑不下去之前,他肯定会出现。”美杜莎之主笃定的语气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一加一等于二”这样的常识性问题,“而只要我们能杀死他,这件事就能结束了。” 戴比特拧着眉头张口,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另一种阴柔的、带着缱绻缠绵之意的声音就在轰鸣震响着的炮火声的阻隔中,以一种奇异的、令所有人都能听得见,并且因此而汗毛倒竖的方式填补了这一小段沉默的空白: “你是在说‘想要杀了我’么?亲爱的?” 这声音当中毫无疑问地带有魔力,甫一出现,就令战场当中其他所有的声音都黯然失色,全然不值得令人在意。所有人的注意力,不论他们当时正在做什么,都在那个瞬间里被那个声音所吸引。它本该无法被分辨出来向,那声音层叠响彻于上下左右所有的空间当中,但任何听见了它的人都能够准确地朝同一个方向转过头去,毫无偏差地让自己的目光集中在说话那人的身上: 那里凭空出现了一座本不存在的,以象牙、黄金和白玉堆砌而成的高台,顶上则是一副合拢的,由无数颜色各异、五彩斑斓,甚至流光溢彩到似乎不属于现实世界的珍珠与宝石所串联而成的珠幔。两只身姿妖娆的大守密者正身处于高台顶端,以暧昧撩人的动作从中间分开了那些密实的珠帘,已经在色孽的影响之下,近乎完全看不出昔日“紫衣凤凰”风姿的“福格瑞姆”,面上带着一种靡丽的笑容,缓缓自高台之上蛇行而下。 一位恶魔原体的戏剧性登场让战场上的枪炮声与金铁交击声暂时停了下来。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自觉地被吸引之际,费鲁斯以自己如洪钟般的嗓音打破了这一切: “好久不见,福格瑞姆。”他平静地这样说,“伱倒是变丑了不少。” 咪呜(安详) (本章完) 015 你看我面容平和根本没有在生气啊 就像是费鲁斯竟然能以平静的语气提起福格瑞姆这件事很令人惊讶一样,福格瑞姆在面对这句显而易见的、对他外貌的侮辱时,所表现出的风度和平静也同样很令人惊讶。 至少,他看起来是这样表现的。 “一万年过去,你还是老样子,”恶魔原体的语气也如同在和一位阔别许久的老友谈话,但他柔滑的声音依旧浸满了诱人堕落的毒药,“在对于‘美’的感受性上有些……驽钝。” “一件艺术品若是无法正确地将它本身应当表达的意义传递到观者的心中,那么它就称不上是‘艺术’,只能说是失败的垃圾。”费鲁斯平静且坚定地反驳,“这道理还是当初我在‘帝皇之傲’号上听见的。” 领会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后,确实被时隔万年陡然飞了回来扎进了自己心口的回旋镖攻击到了的“失败的垃圾”面色微沉:“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这真是令我开心。” ——钢铁之手原体对此的回应是,一发直冲着对方喉咙所在的位置发射的爆燃子弹。 即便这是一种以背包上的机械臂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进行的、近似“当面偷袭”的行为,费鲁斯也并不认为这发子弹能够成功命中目标。以原体的反应力,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战场对面的福格瑞姆在火光出现在枪口上的那个瞬间里露出了一点犹豫的神色,然后才决定动身规避了这次攻击,并最终以一种近乎舞蹈般优雅且从容的动作成功了。 但这没关系,这在费鲁斯的计算之中。那枚子弹的本意也并不全是攻击,在出膛的那一瞬间里,它也带上了费鲁斯希望它能够向对方转述的一句话: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万年前的福格瑞姆就向来善解人意,万年后的恶魔原体也依旧能轻易读懂戈尔贡的心绪。粉紫色的蛇怪在原地无意义地腾身翻滚了一圈,庆贺似的发出了一阵以与人类结构相近的发声器官绝不可能发出的怪笑声,随后以一种近乎嗔怪的语气责难道:“哎,我的老朋友,伱可真绝情。” 费鲁斯没有回话。他只是分开了自己面前的护卫,或者说,他面前的护卫在两位针锋相对的原体所形成的某种难以言明的超自然压力之下,主动为战团的基因之父让出了道路。以太在钢铁之手原体的身边按照他本人的意志翻卷涌动,填补着那些此前因现实宇宙的压制而难以完全展现的机能。 在这个亚空间与现实混同的环境当中,“美杜莎甲壳”背后的机械背包上所携带的设备与机能本身因以太的填补而进一步被扩展,“钢铁之手”上银白色的活化金属顺着戈尔贡裸露的皮肤蜿蜒而上,金色的粒子在那双手中汇聚成破炉者巨锤精致威严的样貌。全副武装的费鲁斯·马努斯以沉重的脚步踏在自己子嗣所让出来的道路之中,向着稍远处那个再次因为常人不能理解的某事亢奋得不能自已的蛇妖缓缓逼近。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恶魔原体癫狂地大笑着,举起了四只手中仿佛自虚空中抽出的,装饰华贵、在柔和的弧线上泛着灵光和毒液的弯刀,“你还留着我送给你的礼物!天哪,费鲁斯,我感动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就,闭上,你那,该死的嘴——” 须臾之间,破炉者便已经在费鲁斯的手中,自上而下地向着福格瑞姆重砸而去。这是将要开启整场战斗的第一击,但面露狰狞之色的戈尔贡并没有给自己留出任何余地,而是以一位原体的全力施展了这个招式。这令他的对手得以确认到,他实际上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这一认知再次带给了福格瑞姆一阵狂喜。恶魔原体完全可以从巨锤内含千钧之力的攻击之下躲闪开来,但这阵狂喜为他带来的冲动令他以盘绕着的蛇尾将自己稳定在原地,以手中的那四支与破炉者相较,显得格外纤细的利刃硬生生地抵住了费鲁斯摧山崩岳的沉重一击。 那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原本短暂地停滞住了的战场也借由这个讯号重新启动,对立的双方再一次开始厮杀。 原本因福格瑞姆的戏剧性登场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那些战斗重新开始了第二轮,两个大守密者也带着淫荡而猥亵的笑容,暧昧地吞吐着长舌,试图在这混乱的局面当中给自己分一杯羹。与之相对的,林德里克的心铸之杖上亮起了灵能闪电的光芒,而恩奇都也干脆地从军阵中心跃出,按照自己对目前形势的判断,准备在钢铁之手重火力的辅助之下迅速地料理掉那两个色孽大魔、解除了阵线崩溃的危机之后,再腾出手来帮助费鲁斯对抗福格瑞姆。 如果是以物理学的逻辑来判断,福格瑞姆手中的四把刀剑无论如何都应该在这样的攻击之下被砸成碎片了,但它们没有。混有亚空间之力的武器总是会在各方面显露出人意料的性能,但这并不能改变,它们的主人依然会在这样的攻击之下受伤的事实。 破炉者所传导的冲击力依然顺着刀锋流入了蛇妖现在的这个躯壳里,在破坏着他肉身的同时顺着他的尾巴传导向了地面,其中的余波依然令这片不知是真是幻的大地震颤。更别说,战锤上所缠绕着的电弧所昭示的能量、力场,以及灵能都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对恶魔原体造成了确实的伤害,令他仿若珠光般细腻的皮肤变得焦黑,摧毁了他精心装饰的甲胄上的外壳——福格瑞姆因此而高声尖叫,但没人说得清,这声尖叫当中所蕴含的感情,到底是痛苦多些,还是欢悦多些。 “我几乎要碰到你心口中熊熊燃烧的愤怒了!”沦为欢愉之主仆从的原体在令人眼花缭乱、迅捷到未被增强过的视力几乎无法追上的刀兵相交之际愉快地说,“我能否从你现在的这个身体当中剜出一颗喷涌着熔岩般血液的心脏呢?放心,我会给你留下另一颗,因为我还不想杀了你——” “——但我,想杀了你!”费鲁斯咆哮着的声音甚至一度盖过了他背后的各种器械运作和开火的声音,“而且这一次,我不会再犯任何错了——我必将做到这一点!” 美杜莎甲壳背后的重力发生器和火焰喷射器在它们的主人说出了这句话的同时开始生效,试图不着痕迹地将敌人困在原地,随后烧成灰烬。费鲁斯可以确信自己确实将福格瑞姆笼罩在了重力发生器会起效的区域之内,这武器正持续以可以直接压扁一台兰德的功率运作,但福格瑞姆只是显得有些惊讶;在火焰的光芒也一并压上去之后,戈尔贡敏锐地发现,其中理当受困于其中的阴影依然像是一条游鱼那样从火焰当中滑走了,甚至还有余力咯咯笑着讥嘲他: “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了,老朋友,‘命运’这次无疑站在了我这一边。” 在蛇妖自得的、响彻了整个战场,就是要让所有的戈尔贡之子也能清楚听见的宣言之中,戴比特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16 和真神掰手腕 在这个宇宙当中,“命运”这种东西,在某些语境当中可以被视同为“奸奇”。 因不久前,恩奇都才表示过对于“‘欢愉之主’和‘万变之主’关系很好吗”这一点的疑惑,戴比特判断,在福格瑞姆所说的这一句话里,“命运”这个词的含义是符合上述那种语境的。 既然如此,虽然目前为止,战场当中尚且没有出现明确属于万变之主的仆从,但依然不应该小觑这位混沌大能在其他方面能够对局势造成的影响。即便是在戴比特原本的宇宙当中,“命运”和“因果”这类的东西也都是相当难以摆脱的影响因素,遑论是在眼下这个几乎可以确定“幕后正有一个满怀恶意的操盘手正在操纵一切”的情况。 但虽说奸奇是这方宇宙中四位混沌大能之一,祂在操控命运之时显然也不可能无中生有。藤丸立香曾经与戴比特和特斯卡特利波卡详细解说过这一尊亚空间神祇自相矛盾的权能,祂虽然能以看似全知的姿态恣意拨弄命运丝线的走向,但祂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全知”,“拨弄命运”于祂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全无代价、能令他真正随心所欲地去执行的事情。 简单地说,祂如果想要“拨弄命运的丝线”,那么首先需要满足这样一个先决条件:那根“丝线”必须得存在,并且祂还得“碰得到”。 就比如,对于藤丸立香或者戴比特这种“没有丝线的外来者”,奸奇能对他们本身做出的影响就非常有限,只能通过影响并不与他们直接相关的另外的人、事、物来勉强引导他们的命运。再比如,虽然帝皇确确实实是这个宇宙当中的原住民,但奸奇显然也没办法直接操控那一轮投影在与泰拉相对的亚空间当中、熊熊燃烧着的金色太阳的命运——除非祂自己不要命了。 不过回到现在的状况上来,不论费鲁斯·马努斯还是钢铁之手战团中的所有成员,他们的命运丝线显然都不符合上述两种特例,只能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万变之主不怀好意的指尖之下。如果福格瑞姆所言非虚,他所发起的这次进攻真的处于奸奇的注视之下,那么钢铁之手想要赢,就无异于在和一位真神正面掰手腕。 ——而如果“想要赢”,他们这一边也需要首先满足一个先决条件:找到那张被用来掰手腕的桌子,不然之后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这个问题如果仅放在这个宇宙当中,或许会被奸奇费尽心思地变成一个无解的问题。万变之主当然有在对手眼睁睁地看着的同时藏起那张桌子的能力,即便后者阴差阳错地即将发现它的存在,从来没打算过玩什么公平斗争的至高之鹰也能凭借自己对亚空间中森罗万象的掌控力,立刻发现自己计划中的疏漏,并进行相应调整,以保证在尘埃落定之前,那张桌子在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眼中都保持着隐形,或者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状态。 但很可惜的是,在目前的这场战役当中,祂疏漏了戴比特的存在。或许是因为后者“外来者”的身份,或许是因为特斯卡特利波卡的有意照拂,戴比特甚至在所有人还没有出发的时候便已经意识到了“那张桌子”的存在:耶利哥、戈尔贡,以及伊思塔万5的这三个神话故事。而不论奸奇是否发现了这一点,祂显然都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应对。 然而,为什么是这样三个故事? 伊思塔万5是最好理解,也是最难破解的一个。福格瑞姆确实曾经一度杀死过费鲁斯·马努斯,只要这两者出现在同一个战场之上,这场“戏剧”的重演便几乎是必然将会发生的事情,甚至不需要奸奇出手多做干预; 戈尔贡传说在此处显得有些奇怪,但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或许奸奇是希望重演“珀尔修斯在神祇的帮助下斩杀戈尔贡”这一幕剧。但如果不看费鲁斯顶着的那个“戈尔贡”的别称的话,不论怎么看,现在的福格瑞姆都才是更符合“怪物”、“与蛇形相关的妖异”这类描述的那一个; 最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耶利哥的传说。整支舰队在前往杰里克星球的过程中没有遇到任何可见的阻碍,直到帝皇之子的军舰突然冒出来之前,一切都非常顺利,其中没有丝毫“有什么东西在应验”的迹象。戴比特在四周随着时间推移愈发猛烈的炮火声中皱着眉,反复回顾了自己脑海中对神话故事,以及对杰里克星球本身所知的所有资料,然后模糊地意识到了一点: 在确认了奸奇在注视,这个星球名叫“杰里克”极大概率并非单纯巧合的前提下,如果这个“神话”没有应在当下,那就会应在之前和之后。 ——在这个宇宙当中,“天主教”本身的源头也与一直暗中推动着人类文明发展的帝皇密不可分。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大远征时期“费鲁斯曾用了七天攻下了杰里克”这一事实,或许在无意间与“‘主’以七日绕城之祭仪将耶利哥城赠予祂的选民”这段故事相合。它本身可能是个单纯的巧合,但这也确实给了奸奇一个在概念上混淆“杰里克”与“耶利哥”的机会。至少在弥密尔宝库在这颗星球上建起了一万年之后——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钢铁之手一直以来都陷在一个在知情者看来“理所当然”的盲区当中。正如他不久前的判断,和“神”强相关的“耶利哥传说”真的成了一个胜负手,甚至还是一个令他们进退两难的胜负手。 猛然意识到不对的戴比特令自己的意识从思维里回到现实当中,迅速地环顾了四周,越过了暂且还在依照命令守护在中军的几个终结者卫队。此时,距离混战再度打响也已经过去了四分钟左右,但他还是成功且准确地在一片混乱中,抓住了正在逐步靠近战场前线的林德里克动力甲的信号,急迫地向首席智库发送信息:“现在的全局战况怎么样?钢铁之手是不是要输了?” 通常来讲,正在鏖战当中的林德里克是不会理会这种与战况本身没什么关联的无营养信息的——奈何戴比特的措辞太找打了,任何一个钢铁之手都无法忍受这种怀疑,并会立即将之视为一种侮辱。本来就已经与四处乱窜的大守密者斗法到火大的首席智库怀揣着炽烈的怒火释放了手中正在准备的法术,随后趁着着一点点空档怒气冲冲地回嘴:“你在说什么*美杜莎粗口*话!钢铁之手当然会赢!” “我不是在说这种与战斗目标或者期望意志之类的东西相关的话!”戴比特的声音,非常少见的,听起来比林德里克还要焦急,“我需要实际的数据和逻辑论证!做你们最擅长的事!然后告诉我这样推演下去,钢铁之手到底会不会输!” 林德里克还想再骂,但他头脑中更理性的那部分已经令他意识到了,戴比特肯定是因为某些原因才会这样问的。首席智库因此一边咒骂着空气一边将自己的一部分思维沉入了指挥链当中,花了零点三秒的时间以自己的权限调取了目前为止的战报数据,又花了零点一秒的时间意识到了,这之中确实可能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战场上正在发生的、总体看来对对手有利的“巧合”太多了。仅就“因机械故障造成我方成员战损”这种在钢铁之手战团中小到以阿斯塔特的严格标准也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的巧合,在目前战报中的减员原因中已经占据了百分之七点四——而且,这一趋势还在逐步上升。区区四五分钟,战场上钢铁之手一方的战损数量便已经比原本的预计高出了百分之四十二点八六。 铁一般的数据一下子砸灭了林德里克的熊熊怒火,但要让他认同戴比特口中那句“钢铁之手是不是会输”,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在半秒钟的停顿之后,他在战场杂音中,大吼向通讯频道里回复了对方:“数据上来看确实有很不对劲的地方,会给我方造成损伤的‘巧合’多到不正常!” “耶利哥传说确实在与现实呼应!”戴比特这时才勉强赶到了林德里克的身边,“传说中,‘主’曾降下旨意,令众人在进入耶利哥城后:‘绝不可掠夺财物。所有东西都不能纳为己有。’如若不然,‘主’的怒火便会令他们在接下来的战争中节节败退!” “什么?”林德里克确实在不久前从戴比特口中听说过这段故事,但他未能立刻理解这段故事与现实到底在何处呼应了,“可是——” “我们都太想当然了,认为‘弥密尔宝库当中的藏品当然是属于费鲁斯·马努斯的东西’。”戴比特迅速地解释,“但不能忽视,这宝库在杰里克星球上已经存在了超过一万年——以这种程度的时间积淀,在神秘学上,当然可以说‘那宝库中的所有东西也是属于杰里克的’。” 当他们身处于弥密尔宝库中时,谁也没有想到,费鲁斯从中取出的那只玩具般的“发电机”,将会决定他们在接下来战役中的命运。 咪呜(安详) (本章完) 017 协调性很差 “如果我们把那东西放回去呢?”林德里克试探着提议,“我们可以分一个小队去做这件事。” “不太现实。”戴比特冷静地反驳,“且不说在现在的这个环境里,我们该怎么找回宝库的大致方位这件事——‘神’的怒火可是要以血祭来平息的。意图将设备从‘杰里克’带走的是费鲁斯本人,要是想着‘平息神的愤怒’,以此为目标的任何行为最终都只会加速导致他的死亡。” 不解决这个问题只会导致战团在命运的影响下不可遏制地走向失败,而如果尝试解决这个问题,又会在命运的影响下最终杀死他们的基因之父。这个进退两难的问题令林德里克罕见地踌躇了起来,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能够破局的解法。 不论怎么选都只能导向一个坏结果,这听起来就非常奸奇。万变之主在这件事上所做出的主要贡献显然不在正面战场上,“耶利哥传说”在眼下确实成为了混沌的胜负手。 “你对目前的局势有什么建议吗?”林德里克不抱太大希望地向戴比特发问,后者稍有些令人失望、但完全在意料之中地回答: “没有。这类‘临场发挥’不是我的长项,我更擅长在进行充足的计划与准备之后‘掀桌子’的战术——但现在显然没有那种时间。” 不知为何,戴比特在此时选择摘下了虚空服上的头盔。这是一个相当冒险的行为,如果目前这个空间内的气压环境还和杰里克地表一样的话,在生理结构上与普通凡人无异的戴比特这样解除掉自己的防护,便毫无疑问地会立刻因为体内外的气压差而当场暴毙。但亚空间的事情很难解释清楚,至少在这个现实与虚幻混杂着的空间里,摘下了头盔的戴比特看起来还活得好好的,并且会持续“活得好好的”下去。 “十六分钟。”他突然这样说,随手把摘下来的头盔扔去了一边,“现在开始收缩部队,重整态势,用这十六分钟开展作战会议,想出办法来摆脱这所谓的‘命运’。” 这样说的同时,戴比特已经在向前迈步,往争斗更加剧烈的前线走去。因为他扔掉了头盔,无法再接到内线通话,对此感到莫名其妙的林德里克不得不在纷飞的炮火当中对他大喊:“你在说什么?什么‘十六分钟’?” “我预计自己能拖上十六分钟。”戴比特头也不回地说。 —— 虽然关系平平淡淡,相互间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的干涉甚至交谈,但现在,只从契约从属的神秘学角度上来看,恩奇都确实是戴比特的从者。 御主以契约通路传来的念话明确发布了命令,在这个情况下,作为从者的恩奇都没什么不遵从的理由——“神造兵器”也是“兵器”,而兵器总归是得在他人手中挥舞的。即便在成为英灵之后,他对自己依然必须依照御主的命令进行战斗这一点,本身也没什么抵触。 当然,他会不会听相应的命令明显是另一回事。不过在眼下,在借由藤丸立香勉强与戴比特构建了信赖关系之后,恩奇都已经通过命令本身理解到了自己现在的御主打算做什么。至少仅在此刻,他没什么必须得违抗这个命令的理由。 在以“民之睿智(ageofbabylon)”这一宝具塑造出的刀枪剑戟撕碎了一只大守密者,又把另一只逼进了钢铁之手为它倾情准备的,以钷素、灵能、分解力场和能量武器所构成的,环绕着火焰、闪电和激光的绝路中之后,恩奇都灵巧地从这个战场上抽身而去,奔向了另一边“人力难以企及”的战场。 福格瑞姆和费鲁斯·马努斯之间正在进行的争斗依旧难分难解、如火如荼。以正在交锋的这两人为中心,四周空出了相当大的一片空地——只要稍微靠近一点,不论是战场的当中的哪一方,都会轻易地被正当中的那股狂暴的旋风卷入其中,然后绞得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两位盛怒中的原体以浑身解数相互对抗的场面,无异于一场严重的自然灾害。福格瑞姆手中的四把弯刀挥舞得密不透风,堕落后反而愈发精妙绝伦的剑术招招指向费鲁斯身上的致命处;后者则以身上的甲胄、背后装载着无数种威力和效果都令人难以想象的、层出不穷的机械臂来应对,武器的余波毫不留情地切削融化着地面,留下形式各异的弹坑。 在这个空间本身不够稳定的环境中,大地也因为这场应当以史诗来传颂的战斗而恐惧地震颤着。若是这附近有什么城市或山岳之类高于地平线的物理结构,那么它们也会被这场宏伟残酷的斗争毫不在意地削平。原体之间的较量就是如此可怖,不论是任何人,想要去与之正面对抗的行为都显然是不够明智的。 ——但恩奇都,不论从任何角度上来评判,都不能算得上是“人”。 神造兵器自如地靠近了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战场,灵巧地避开了双方交战中逸散而出的流弹和余波,精准地找出了一个,或者说,利用大地与泥土的支援塑造了兵器,自己动手“造”出了一个争斗的空隙,然后紧接着展开了“天之锁(enkidu)”的机能,以锁链的形式直接插入了二者的战斗当中。在挡掉或者躲过了因此而感到不满的福格瑞姆多少带点情绪的追击的同时,他还顺便以锁链困住了显然已经“有点”上头了的费鲁斯,在两个呼吸之间直接把后者拖出了战场范围。 “你做什么?!”已经熟识了恩奇都的锁链、清楚这是友方,但仍然停留在愤怒情绪当中的钢铁之手原体没什么好气地斥责,“这和我们原本说好的计划不同!” “情况有变,我的御主要求重新开展作战会议。”锁链边漂浮在半空中的泥偶这样回答他,并且持续地将他向着阵线后方拖拽。 “怎么可能——” 费鲁斯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唐突撤退并不现实,不论是从理性和感性上来看都是如此。但紧接着,他还未出口的句子便卡住了,因为他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两秒,但福格瑞姆没有继续向他的方向追击。 对一位原体来讲,两秒钟的空档无疑是一个重大失误,费鲁斯因此略带疑惑地重新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不知为何陡然变得寂静的战场—— ——在这个瞬间里,他莫名理解了“戴比特协调性很差,在战场上根本完全不可能和任何人合作”的这句,来自藤丸立香的,在原本的他看来显得过于极端且绝对的评价。他说不清战场上正在发生什么,甚至以原体的智慧也无法真正理解眼前正在进行的事,但帝皇在制造原体时为他安放的那些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思维本能地令他理解到了一个事实: 戴比特·泽姆·沃伊德,即便通过了最为严格的基因测试,即便从外观和生理结构及机能上看来都毫无疑问能够被归类进“凡人”的行列,他也依然,“不是人类”。 某种并非通往亚空间,也并非通往现实宇宙的裂隙在这个空间内展开了。从中向外窥探的是,纯然漆黑的某种…… 人智所不能理解的怪物。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18 戴比特·泽姆·沃伊德 “名字会影响到一个人的命运”,这一点在各界的神秘学当中都有类似的展现。虽然这一点反映在现实当中的程度因地缘、民俗、文化等方面的不同而有轻有重,但不论如何,只要对神秘学稍有涉猎,就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名字与当事人的命运紧密相连”这类的说法。 对戴比特来说,也是如此——但并不是他被名字所影响,而是他在“被影响”后,选择了自己的名字: 戴比特(day-bit),最小(bit)的一天(day),象征着他一日中只能留存下五分钟的记忆; 泽姆(sem),德语闪米特人(semiten)之略,象征着他作为闪族文化研究者的后裔,也暗指将永远缠绕在他身上“命运”的起点; 沃伊德(void),虚空(void),无尽的宇宙,永恒的熵增,吞噬一切的黑暗—— 永远与他相连,或许直到宇宙热寂也无法摆脱的梦魇。 这种“梦魇”,正以实际存在的形式,在戴比特的意志之下,迅速显现在这片战场上。 重重叠叠的、被雾气影影绰绰地包裹着的黑影自那被开启的“某种裂隙”当中降临。仅从视觉的角度上来看,事情是这样发生的,但这些东西以它们本身的“存在”所给在场的任何人,或者说,任何“有知觉的生物”,所带来的感触,都并非仅仅以“视觉”这一种孱弱且片面的感官所能完全概括的。 在此刻里,不论是钢铁之手还是帝皇之子,不论是阿斯塔特还是无生者,乃至历史传说垒砌而成的事项记录带副本,或者帝皇以难以想象的精妙生物炼金术所铸就的原体,都深刻地感到:语言在此处显得苍白无力。 除开“黑影出现了”这种极不准确,甚至堪称敷衍的描述之外,他们甚至无法做到向未曾见过这一景象的人,讲述此时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遵循着戴比特的召唤降临于此的,是来自一百三十八亿光年之外的异质物,是宇宙起源大爆炸时飞溅而出的终端,是视野被仅仅囿于银河系当中的知性生命体所不能理解的“某种存在”。它们不仅是“未经确认的异形生命体”,任何成功认知到它们的知性生物,不论是人、阿斯塔特、恶魔,还是原体,都会自然而然地理解到:这些东西是不存在、也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唯一能够从这些黑暗的身影当中所感知到的,存在于人类能够理解的维度之内的东西,只有恶意。 “立刻叫你的部下停火后撤。”恩奇都这样对同任何人一样,因为“这些东西”的出现而陷入了短暂的震惊与源自本能的恐惧的费鲁斯·马努斯说,“立香曾经跟我说过,戴比特虽然能够召唤这些‘东西’出现,但对它们也仅能做出最基本的一些控制。随便在那些东西附近开火的话可能会被认作敌人,从而被一并‘料理’掉——那玩意儿从存在开始就不是人类能理解的,自然也没法推断它们的逻辑,安全起见还是离远一点好。” “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勉强通过指挥链发布命令的同时,费鲁斯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 上次令他感到这种仿佛从灵魂深处源源不断渗出恐惧、从本能中便已经强烈反感的东西还是……等一下,真的有这样的“上次”吗? “让你们隐约觉得‘戴比特不对劲’的东西。”恩奇都含糊地说,“仔细探究这个问题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模模糊糊地混过去才是明智之举。有些知识本身就是有毒的,在深入了解过亚空间之后,你应该也对这一规律很熟悉了才对。” 费鲁斯当然想要细究下去,但他也确实借此意识到,这至少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话题。既然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些“东西”确实在戴比特的召唤与指挥之下显现出了“帮助钢铁之手对抗敌人”的基本行为逻辑,那么看在战事紧急的份上,他也不是不能暂时搁置下这一点。 说实话,如果他目前所需要收拾的场面再有余裕一点,费鲁斯说不定就会直接下令,并且带头与这些漆黑的异物直接开战了。帝皇曾把“厌恶异形”这一点作为底层逻辑写入了所有原体与阿斯塔特的基因之中,在近距离面对这种“比异形还异形”的东西时,哪怕是原体,也会隐约感觉到一些生理性上的不适。 对福格瑞姆来说,这一点好像也是一样的。恶魔原体正带着明显的恼怒与怨恨与这些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争斗,或者说,扫除。显然,即便获得了欢愉之主相当程度的宠爱与赐福,他从它们身上也得不到哪怕一丁点的快感,他的那些崽子们,以及另外的那些惊恐地惨叫着的无生者们也是如此。 “看在藤丸立香为他做了担保的份上,我姑且相信他这一次。”最终,回到了己方阵线当中的费鲁斯勉强这样说。 在见过了这些比无生者还要超出想象的牛鬼蛇神之后,戴比特那范围高达一百三十八亿光年的实时观测能力好像也不是那么香了。 “他说可以帮我们拖十六分钟。”恩奇都收回了锁链,飘在一边,警惕地眺望着那些黑影朝着阵线远方以某种不易被理解的方式缓缓推进的样子,“我并不认为这意味着他在十六分钟后会输——按立香的说法,戴比特召唤‘这种东西’的机制是‘永远会召唤出与敌人体量相当的影子’,至少在数量上是如此。这‘十六分钟’的限制或许另有其他意义,不论接下来的‘作战会议’是要讨论什么,在时间上最好卡得死一点。别指望他能‘多撑一撑’,戴比特从来不无的放矢,超出这个时间段或许会引发另一些大家都不想见到的、更严重的问题。” 费鲁斯胡乱地点了点头,也跟着瞥了一眼远处显然陷入了惊恐当中的敌方阵线,紧接着就带着明显嫌恶的表情转回了头。在他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子嗣们时,也并不怎么意外地发现,这些依照命令重新收缩回防御圈之内的阿斯塔特们,虽然没有明说,但大概率和他也有一样的感觉。 他把这些令人不适的想法勉强排到待办事项的最后,对他的士兵们发问:“所以,伱们发现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应当知道的事吗?” 感谢钢铁之手对机械化改造的痴迷,林德里克与戴比特在前不久的谈话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被整理成了电子数据,并在这个问题之后迅速被上传到了美杜莎甲壳的伺服系统之中。费鲁斯只花了三秒钟就完全理清了这些以正常手段至少需要五分钟才能彻底被说明的信息,然后,他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我明白了。”戈尔贡这样说,没有向其他人征询意见,而是直接做出了决定,“我需要一点时间来解决这个‘耶利哥’问题。” 这种笃定令在场的其他所有人都感到了些许茫然。 咪呜(安详) (本章完) 019 吸取前人的先进经验,成为亚空间流氓 其实在费鲁斯看来,这件事很简单。 如果他从弥密尔宝库当中拿出来的那个设备既不能“被带走”,也不能“放回去”,那么只要让它在概念上变得“不存在”就行了。 在持续了一万年的网道战争当中,他早已遭受过无数次来源于无生者的、与这一次相似的玄学暗算。他或许在灵能这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资,也不怎么长于解读那些玄奥复杂、充满隐晦的影射的暗喻,但他依然是原体——而且是哪怕在原体中对比,都尤为擅长战争的一位。只要将这种行为视同一种“战术”,那么费鲁斯依然能很快地适应它们,并且逐步推演出应对的方法。 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会被无法遏制的命运狠狠地绊一个跟头;但很快,他就懂得了己方必然会输的前提下,无师自通了该如何以令所有人都不满意的方式来实现混沌做出的预言——既然我不能赢,那你们也绝对别想赢得太痛快;再然后,他在少数时刻里也有了和真正懂得灵能的圣吉列斯与帝皇交流的机会,借由此二者传递的经验,费鲁斯也逐渐开始明白,该如何着手利用“命运的定局”,在一定程度上将劣势转化为优势: 目前,万变之主想要利用传说与历史,锚定在这一战场上的命运显然是“福格瑞姆将会杀死费鲁斯·马努斯”,祂甚至为这件事准备了两个可供映射的“故事”。而如果这命运足够稳固的话,“福格瑞姆将会杀死费鲁斯·马努斯”一事,也同时意味着:“费鲁斯·马努斯在此处不会因为福格瑞姆之外的因素而死”。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费鲁斯·马努斯,不会被他自己杀死。 “我需要在这里举行那个仪式,利用那个发电机填补我目前用于在现实宇宙中行动的以太外壳。”戈尔贡这样对所有人宣告,“我不能确定这具体需要多长时间,如果在戴比特的‘十六分钟’结束后,我依然没有完成这项工作的话,我需要你们来保证敌人无法靠近我。” 对于任务本身,钢铁之手们没有任何异议,但对于这个任务的前提,戈尔贡之子们意见很大。首先明确提出反对意见的是首席智库林德里克:“您不能——这太冒险了!我们甚至没有对那个很可能有问题的‘发电机’做过详细的测试,这里也不是恰当的‘灵地’,我们更无法准备相应的技术支持,甚至连凑齐仪式所需的智库人数都——” “那些都不过是为了提高成功率而需要的准备。”费鲁斯决心已定,而当一位原体固执起来的时候,或许除非帝皇亲临,否则整个宇宙当中都没有什么能击溃他们的意志,“而现在,我恰好绝不会输在这件事上。” “可是,原体,我还是请您——” “我们没有时间了!”费鲁斯咆哮道,“‘十六分钟’已经过去了多久?这是目前为止能够最快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的一个方法!或者你们中还有什么人有些别的提议?” “伱现在还剩下十分钟多一点。”恩奇都冷静的声音插入了谈话,“但我有一个问题:即便你把自己从弥密尔宝库中拿走的那件设备成功地嵌入了你的灵基之中,也没法更改你曾经从‘耶利哥’中拿走了‘财物’的事实。” “这里是美杜莎星区。”费鲁斯只是这样简单地回答,“‘美杜莎星区’遵循‘美杜莎之主’及其血裔的传统和规矩,在亚空间的逻辑里是说得通的。” 诞生于人类文明发祥初期的神造兵器对此非常疑惑——若是戴比特在这里,作为科技水平和社会发展都远不如这个世界的异世来客,想来他也会产生同样的困惑。在他们的概念当中,一个人身上的任何零件都不该被随便替换,即便魔术或者科学做得到,后来被加上去的部分也与“原装”的那些部分有着本质性的区别。 不论是常人因为疾病不得不接受辅助维生设备或者替换他人的脏器,又或者魔术师出于某种目的将自己的一部分替换为效用不同的魔术礼装或者更换上原属于他人的魔眼,即便他们确实能够“像使用自己原本的肢体一般使用它们”,在潜意识当中,他们还是能清楚地意识到,那些东西是“不属于自己的外物”。故而,在恩奇都或者戴比特的概念里,“费鲁斯将从宝库中拿出的设备嵌入自己的灵基”这件事即便成功,也并不会对“他从耶利哥中拿走了财物”这件事有什么改变。 但对于喊了一万年“血肉苦弱”、无比崇尚机械的力量,质疑自己的孱弱的肉身,甚至一度因此误入歧途的钢铁之手战团来说,在他们的集体潜意识当中,对上述问题的看法则完全相反。在战团万年来的无数场对戈尔贡之子的机械改造之中,这些阿斯塔特们对待类似事情的看法已经被明显的扭曲了:他们会认为自己所谓“原装”的那些部分才是应该被舍弃的,而之后通过手术加入的机械增强组件,才是真正能够成为力量的“属于他们的一部分”。 ——依照这种逻辑,在费鲁斯成功将那只发电机嵌入了自己的灵基之后,“发电机”本身就不会再被认同为一个独立的概念,而是“费鲁斯·马努斯的一部分”。如此一来,整件事就变成了:费鲁斯前往杰里克,随后带着“自己的一部分”离开了——就算是最不讲道理的神,也不应当因为这件事而发怒,相应的“命运”不攻自破。 而如果有任何存在想要颠覆这个至关重要的“逻辑问题”,大叫起什么“只有钢铁之手才这么想!放眼整个帝国,这绝对算不上主流!”之类的浑话,那对不起,费鲁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里是美杜莎星区,钢铁之手经营了一万年的星域,相应的文化与历史已经沉淀了一万年,铸就了坚固且庞大的基盘。现在,处于基盘范围之内的“美杜莎之主”希望调用一下其中最简单的基础功能,这当然是一件默认成功的事。 倒并不是说,这事完全不能由外力造成干涉。但和眼下急着处理“耶利哥问题”的费鲁斯一样,哪怕是万变之主想要对这个“美杜莎问题”插手,也无论如何都需要时间。 但在戴比特所召唤出的、来自宇宙尽头的虚影面前,所有人都没有多少“时间”了。 不知为何,至少在此时此刻,奸奇没有通过操控时间的方式来进行下一轮作弊。在戴比特所说的“十六分钟”当中,出于某种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原因,甚至连钢铁之手们动力甲当中纯机械的内置时钟都恢复了正常运作,就仿佛时间在此恢复了理性和逻辑,决定重新开始以符合自然规律的状态精密地运转起来一样。 “十六分钟”还剩下九分四十二秒,费鲁斯看了一眼依然把“我不理解”几个大字写在脸上的恩奇都,近乎焦急地最后说了一句:“没时间解释了。我会成功解决这个问题。” ——紧接着,他本身的轮廓,在陡然自他周身闪烁起来的光芒和电弧之间,迅速地模糊了起来: 费鲁斯·马努斯,借着此地已被亚空间混淆的特性,展开了自己的本质。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20 我们已经退无可退 藤丸立香曾经锐评,费鲁斯·马努斯的本质是个西卡然坦克。这一评价当然不能说错,但从实际情况来说,它确实有一些片面。 费鲁斯·马努斯的本质当然可以是一台西卡然坦克,但同时,他也绝不仅仅是台西卡然坦克。 在灿然到炫目的光华与迸裂跳跃的电弧之间,某种庞大的存在自钢铁之手原体原本所站立的空间当中拔地而起。那是一种巨型的机械设备,有着显而易见的复杂且精密的结构,各种部件被以恰当的手段精心结合在一起,钢铁轰鸣的合唱自运作中的活塞、齿轮和铰链等最细微的小处生发,升扬,汇聚,最后在无与伦比的高效秩序当中成为了一曲壮美的交响。 那是万年前,帝皇对于“费鲁斯·马努斯”这一个体所精心做出的设计。但现在,被展露在众人眼前的,已经远远不止帝皇本人在万年前依靠他自己的智慧所做出的设计了。线性流逝的时光与借此积淀的历史以“故事”打磨了钢铁之手原体,宇宙真理之中所蕴藏着的知识也哺育了他的才智。费鲁斯·马努斯的躯壳或许在万年之前已经死去,但他的灵魂与本质却在帝皇的保护之下依旧以某种状态“活着”——正是这种“活着”,在接下来的一万年里,给予了他审视自己,理解自己,重构自己的机会: 费鲁斯·马努斯的本质,是一种凝聚了他生前死后所有构想与发明的,专为战争而生的,可以用作武器、用作载具、用作维修设备、用作资源回收与矿产开采器械、用作工厂、用作战场医疗——用作任何在人类的概念中能想象得到的功能的,行星级巨构机械。 受限于空间,他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完全地”展开自己的本质,这也是为什么藤丸立香会对他产生“西卡然坦克”这类的误解。但在“本质的规模”这一点上,他认为对所有的原体来说都是一样的。至少在藤丸立香成功用以太制作出康拉德·科兹的新躯壳之后,他看见过:帝皇确实是用灵能把那一坨行星大小、谁都看不明白功能,却谁都能看得出非常不情不愿的黑漆漆粘体压成一团,塞进躯壳当中的。 在经历过一些玄学洗礼之后,费鲁斯也确实曾经怀疑过,帝皇在制造原体的时候,材料是不是还包含一些死去的星星之类的……扯远了。至少在眼下的状况里,同样受限于空间的钢铁之手原体不可能,也不需要完全展开自己的本质。为了达成他的最终目的,他只是在自己的子嗣面前展开了带有他所需要的那一小部分——但这也已经是一座令人望而生畏、和谐运作着的金属高塔了。 指示灯的光芒映在目睹了这一幕的所有人身上,他们无一不为这超出常理的奇景而瞠目结舌。在场的钢铁之手最少也是阿维尼氏族之内有了两百年以上资历的终结者老兵,资历最高能够达到卡拉许氏族中服役了将近一千年的一位无畏长者。按理来说,在他们的战斗生涯当中,与亚空间邪物作战的经历绝不会少,见到这种非常识且不合逻辑的灵能现象的次数必然也不在少数,但他们依然在本能中为眼前的景象感到震撼: 帝皇宏伟的灵能与欧姆弥赛亚精密的机械同时在一位神子的身上如此明确地体现出来,如果有合适的人在场,那么仅凭这一个场景,转瞬间相关的教义——不论是国教还是机械教——就能迭代至少四五次。 可惜的是,现在显然并不是做这件事的好时机。戴比特的“十六分钟”此时已经只剩下了八分五十七秒,费鲁斯·马努斯在原地展开的塔型结构内部,显然正在急匆匆地对他之前拿出来的那只“发电机”进行最基本的检测。好消息是,目前为止,那些诡异的黑影已经在戴比特的勉力控制之下把战线推远了一些,而且没有把任何一个或者一只敌人漏过来;坏消息是,只要稍有机械知识的人便都能看出,费鲁斯正在做的这件事显然不是在短短八分五十七秒内能够以正常流程结束的,哪怕他是原体,这也不太可能。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必须得考虑八分五十七秒之后的事情了。 回过神来的钢铁牧师挨个敲着战斗兄弟们身上的动力甲,在通讯链路当中大音量地播放着提醒他们事态紧急的蜂鸣声,钢铁之手们在这种堪称暴力的逼迫之下重新开始作为一个整体运作。他们重新清点了现在己方剩下的人数、武器装备,以及弹药,准备以自己的基因之父为中心再次构筑防线。很可惜的是,在经由了之前的那一连串“命运般的巧合”之后,他们现在的储备对于一场不知何时能够正常结束的零纵深据点防御战来讲,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从逻辑与概率的推演上来讲,这并不是一场必胜的战斗。放在以前,钢铁之手们是绝对不会放任自己陷入这种境地,允许同僚做出“在一场可能无法取胜的战斗中浪费资源”这种值得谴责的事的。但现在,他们显然已经退无可退,他们的基因之父亲手将他们推上了这个既不符合战团一贯的信条,又不可能就此撤退的战场之上——可奇异的是,他们之中没人对此有什么怨言,反而不知为何,非常轻易地接受了这种不确定性。 或许战争,本来就是一种难以在真正结束之前确定胜负的东西。 —— 以宝石、金箔和五颜六色的羽毛装饰的宝座之上,特斯卡特利波卡陡然向着遥远的天幕之上皱起了眉头。 大裂隙内部,亚空间内五光十色的瑰丽天空一如既往地嘲笑着他,但他没有移开自己的眼睛。哪怕他现在已经借由某种献祭仪式给自己塑造了一具与凡人相仿的躯壳,而在这个宇宙中,凡人的躯壳在各种意义上来讲都很容易遭受到亚空间的侵染,也是如此。 他,或者说,祂自己,已经在此方的众神之间趁机浑水摸鱼,得到了一小块地盘,有了自己的信徒。大裂隙内部,或者说,亚空间内部的时间流逝的速率从来都不正常,外界或许才过去了几个月,但他却已经在这颗大概也许可能是属于恐虐的星球上舒舒服服地经营了好几年了。 抢恐虐的信徒和其他恐虐的信徒互车确实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但对特斯卡特利波卡来说,这充其量终究还只是茶余饭后的小零食。当在他的观念之中真正重要的那些事情发生时,他还是必须得抬头看一眼的: 就比如,戴比特对“天使的遗物”进行了大规模召唤这件事。 他曾经针对相关的问题对戴比特进行过告诫:既然他每天只有五分钟的那个记忆障碍还在,就说明,即便死过一次甚至换了一个宇宙,“戴比特·泽姆·沃伊德”这个个体也依然受制于可观测宇宙范围之外,把他“变成这样”,或者干脆说,“制造了他”的那种满怀恶意的生物。既然如此,那么在这个宇宙中召唤外星终端一事当然也是可行的,但如果过于滥用这种能力的话,难保不会因此而引起“外来者”的注意。 在上一次的定期通讯当中,特斯卡特利波卡认为,以自己在这个宇宙中勉强已经“站得住脚了”的权能,最多能够在十六分钟之内帮他屏蔽掉来自领域外生命的注视。他的确为此给戴比特设置了相应的法术,但没有想到,这法术如此快就被触动了。 他感觉得到,他现在在亚空间之内,戴比特现在也在亚空间之内。即便他现在出于兴趣(或者说,乐子)也把自己塞进了一个与人类相仿的肉身之中,以他全能神的权能,在亚空间之内对与自己有强烈缘分的某个个体进行一次实时观测,本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事实上,他放眼望去,只能在大致对应的位置上看见一片迷离的雾气。 特斯卡特利波卡有些不快地眯起了眼睛。 咪呜(安详) (本章完) 021 Just as planned! “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咿咿咿咿哈哈哈哈——” 亚空间中的某处,万变之主尖厉的怪叫掀起了滔天巨浪。因权能而刻入了祂本能中的求知欲和作为知性个体所必然具有的本能求生欲在此时此刻相互碰撞,很大程度上干扰了祂作为混沌大能所本应具有的正常实力。 来自原初之时的终端,宇宙之外的个体,可观测范围之外的维度,这些无一不在挑动奸奇的好奇心。但这次和面对藤丸立香,甚至特斯卡特利波卡那时候都不相同:面对上述外来者的时候,奸奇确实也曾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过危险,但祂依然能够为这种危险所带来的变化而欣喜——但被戴比特召唤出来的这些……东西,令奸奇感受到的“危险”,在根本的性质上就有所不同。 它们是外来的毁灭,是无序的疯狂,是一也是全,是起始也是终结,是……某种…… 某种能掀翻祂们所钟爱的棋盘,甚至能彻底“杀死”祂们的东西。 这可比王座上的那一位还要糟糕。虽说若是祂起身,那么大概率也会荣登一张象征着焚烧与毁灭,充斥着疯狂的仇恨的座椅,但祂至少还将遵循此方宇宙的基本规律来运作。但那些东西呢?奸奇不知道。 对于万变之主来说,这可字面意义上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祂什么都不知道。面对藤丸立香的时候,祂至少很清楚自己在面对着一个“从永恒之井中落入这个宇宙中的人类”,因此能够以对待人类的方式对待她;面对特斯卡特利波卡的时候,祂至少很清楚自己在面对着一个“不知怎么跨越了世界间障壁的神祇”,因此能够以对待其他神性存在的方式对待祂;但——戴比特召唤来的这玩意儿?除了“它们从前,现在,将来都不存在,也不应存在于这个宇宙当中”之外,奸奇可以说什么都不知道。 祂在求知权能的驱策之下想知道,但又在求生本能的驱策之下拒绝知道。这令祂在此时此刻看起来非常像是某种精神分裂——即便是以“精神状态”从来不能以人类的标准来衡量的混沌大能眼中,也是如此。 “如果你帮不上忙的话,就至少安静一点,不行吗?”不远处的欢愉之主如此“说”,而且“语气”显然不太高兴,“我最喜欢的那一个现在正在跟那些可憎的东西面对面呢!哎,可怜的小家伙,他会因此遭受多大的惊吓呀!” 虽然同样注视着战场,但却对“那些东西”的威胁性缺乏更直观理解的黑暗王子只是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祂没有与奸奇相似的那种能够一眼直达事情本质的权能,在诸神当中又是最年轻的一个。这让祂没能立刻真正理解那些东西的威胁性,只觉得它们实在是令人生厌——以色孽的权能,祂竟然也完全无法解读那种黑影的情绪与欲望,就好像它们“不是活着的”一般。 但它们看起来又确实是活着的。它们显然有自主意识,有捕食行为。甚至于,欢愉之主感觉得到,在祂的仆从、祂的碎片,祂延伸而出的些许力量,那些无生者被黑影吞噬之后,便彻底“不存在”了。 这令祂在厌恶之余又感到了一些威胁。 “你没法解决这个吗?”在种种负面情绪的驱使下,色孽没抱什么希望地对奸奇抱怨,“它们是被‘召唤’出来的吧?看起来也没用什么祭品。你就不能用点什么相对的法术把它们全都送回去吗?” “嘻嘻嘻嘻嘻——不,我不能!就算我能,我也不能!”万变之主的句子颠三倒四,“不能这么做!不能引起它们的注意,因为那就等同于引起它们背后的某种东西的注意!” “什么?”色孽皱起了眉头,在一个瞬间里打起了退堂鼓——福格瑞姆可以算是祂最喜欢的一个玩具。他这次难得主动地希望以一场戏剧来取悦欢愉之主,那么祂当然赞成且支持。但如果这幕戏剧的出演会让福格瑞姆遭遇什么超出限度的不测的话,祂当然应该及时叫停正在发生的一切事情。 但奸奇癫狂的句子仍旧没有结束: “不能用法术遣送它们,不能用权能影响它们,不能用规则扭曲它们,不能让它们在这里停留得太久——瞧着吧!莎莉士,我的兄弟!类似的行为都会将我们的棋盘引向毁灭!”祂这样说着,语气中同时蕴含着狂喜与恐惧两种近乎不可能同时存在的极端感情,“但不必担心!我在看着!一切都将会继续如计划般进行下去!总有其他存在比我们更担心棋盘本身的存亡!” —— 就如他的主子在或许是同一时刻中所想的那样,福格瑞姆确实也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他实在是不想继续和这些乱七八糟、无法理解的东西纠缠下去了。 恶魔原体确实在银宫当中龟缩了差不多一万年的时间,只专注于那些极端的享乐,很少从中离开,领兵前往真正的战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一个将领所应有的能力——虽然可能,也许,大概,剩下的也并不是很多,毕竟现在有太多感性上,或者说,“感受性上”的乱七八糟的原因会影响到他的决策了。 况且,他现在能够指挥的部下也散漫得几乎没什么组织度,但福格瑞姆在出发前显然已经考虑过了这一点,并且想方设法地成功令他们或者它们听从了自己的命令——至少,他那“别出心裁”的、同时有着色孽与奸奇帮助的计划,一直进行到成功堵住费鲁斯·马努斯为止,都没有出什么太大的差错。 但他真的不知道眼前这些黑影到底是什么,也完全不想和这种东西作战。他觉得它们全都无法理解,他还不清楚,这不仅仅是他在主观上从那些东西身上所感知到的一种感受,而是客观事实:作为宇宙之内的“某种生命形式”,从客观上来讲,他便是绝无可能理解那些“领域外生命”的了。这甚至是奸奇都不大可能做得到的事。 即便已经近距离地交战了一段时间,福格瑞姆依然无法理解那些东西的构成、形态、攻击方式、维生方式——好在,如果只是想要“杀死”它们,倒也并不一定需要理解其中的原理。至少最基本的,将它们细细地切碎,或者烧尽它们的形体,这种能够令绝大多数生命停止活动的酷烈手段,对杀伤这些“东西”也确实是有用的。 如果放在以前——一万年前,他还未曾堕落、敢于带着七名子嗣在三个月内收复一颗星球的时候,福格瑞姆倒也不会这么慌张。只要这东西是能够被杀死的,那么他们便依然有取胜的可能。但现在,已经沦为恶魔王子的福格瑞姆显然缺乏相应的信念与动力,他麾下的士兵也不再是那些坚定且技艺高超的“帝皇之子”了。 色孽的军阵在可怖的外来物种的冲击下一触即溃,战线在惊恐的哀嚎声当中迅速后撤。福格瑞姆登场时为了气氛所特意设置的高台已经被摧毁了,而他原本安排在其中,令它们姑且隐藏起来以防万一的另外四位大守密者在当时被迫一跃而出,恼火地加入了战团,却在不久之后带着同样恐惧的尖叫一个接一个地、以无法被理解的某种形式被淹没在了黑影当中。 福格瑞姆相信,这些色孽大魔的死亡必定会引起欢愉之主的注意,但至高天当中滚滚的波涛里,并没有为他带来他主子的懿旨。 恶魔王子咬着牙远眺向了对方阵线当中耸立着的机械高塔,借此勉强唤起了一点斗志,以咬着牙在战场上坚持下去。万事务求完美的福格瑞姆不肯承认自己完美的计划会被这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打败,他试图以此说服自己克服那种未知的恐惧,怀揣着怒火与不甘继续在此方战场之上挣扎—— ——而此时,距离戴比特的“十六分钟”结束,还剩下一分零六秒。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22 时代变了 一道惑人的光芒从战场上方斑斓的天空中落下,端坐于浩瀚洋当中的欢愉之主在万变之主的建议下,在恰当的时间中向着祂的追随者给出了启示与赐福。 在接下来的六十六秒之内,色孽的信徒们都短暂地获得了来自他们主人的恩宠。这让他们,或者它们,能够在战场上跳出更加灵敏迅捷的舞步,或者演奏更加动人心魄的乐曲。本质上来讲,这不过是一种很普通的增幅,甚至不会花费掉色孽的多少精力,也不知是否会对目前的战场局势有什么实质性上的帮助。但这确实提振起了信徒们的士气,至少令他们在面对领域外生命时知晓,他们的神没有就此放弃他们。 得到了这一点恩赐的欢愉追随者们确实欢呼了起来,并且按照尊神懿旨勉力继续进行着战斗,没有在过于超出常识——甚至是无生者常识的敌人面前溃败成一盘散沙。战场上的六十六秒很漫长,但也很短暂——在这最后的六十六秒过后,那些来自维度之外、无法被理解的黑影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是因为,戴比特准确地卡着特斯卡特利波卡能够“掩护”的时限,自主将那些暗影遣散回到了它们应在的地方。正如奸奇所说,出于人类基本的道德和善恶观,引发这一切的戴比特实际上才是最不希望领域外生物注意到这个宇宙的人。 这里已经很烂了,确实不应当让它更烂了。 意识到这段“意外”已经结束了的福格瑞姆,以及他麾下的士兵恶魔都在此刻发出了一点安心的喟叹。欢愉之主的赐福吝啬地再次从他们身上悄悄溜走,但这些欲望的信徒们并不会因此太过伤感:事情的发展回归了“正轨”,他们还记得恶魔原体在出发前曾向他们许诺的一切,并且乐意享受其中的过程——最好还能享受到最后的结果。 就此腐化一整个忠诚的战团,甚至夺得另一个在尸皇麾下征战了一万年后复活归来的原体,尤其,以上内容描述中的主体还是钢铁之手战团和费鲁斯·马努斯!这对帝皇之子系的混沌战帮来说简直无法抗拒,所有人都同意,这万年来纠缠的因缘值得一个盛大且华丽的落幕。在至高天中宏伟存在的注视之下,这场戏剧的结局将会收束在他们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那一点上,既然如此,那么无论他们需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很值得的。 在如此“指导思想”的驱使之下,那些混沌阿斯塔特们在危机解除后再次陷入了一种近乎狂欢的气氛里。可以说,被剩下来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哪怕产生过环顾周围,检查己方残存的力量,整合部队重新拟定合适的战术的想法,只知道带着自己的无生者朋友一起向着钢铁之手的阵地方向冲过去,想用杀戮、鲜血、折磨以及敌人痛苦的哀嚎来抚平自己在刚刚的那一段时间里受创的心灵。 福格瑞姆自己也很期待能这样做,但他完美主义的一面还是令他认为,此刻值得花费上一两秒钟,重新观察整个局面。他想要把这件事做得尽善尽美,不论是活捉费鲁斯·马努斯,还是之后借助原体来腐化所有的戈尔贡之子,这些都应该在一个稳定,妥善,而且具有足够华丽的戏剧性的过程中。 在度过了刚刚的“困境”之后,缓过神来的福格瑞姆回味起这段经历,又或者说,回味起自己前不久因此而生的恐惧与绝望,其实还觉得挺有意思:虽然那有些明显的突兀和生硬,若比作戏剧,它就是十八流剧作家一拍脑袋在写作途中插入的一段毫无铺垫与逻辑,也无法令观众理解内容的垃圾剧情。但作为一种增添波折与紧张感的手段,它还是起到了应有的效果的。 但他觉得这段“剧情”还挺有趣,不代表他就能愉快地接受这个出其不意的事件为他所筹备的戏剧所带来的不确定因素。 恶魔原体花费了一两秒钟确认了己方部队的现状,对比了在领域外生命肆虐过后、他手中仅剩下的、较最开始时只有约三分之一数量混沌阿斯塔特与色孽魔军,以及对面也只剩下与之相当人数、但是却显然严阵以待的钢铁之手们,又用去了几微秒的时间进行思考。最后,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在此地投入他原本用来以防万一的预备队,以求稳胜。 ——虽然精心策划的计划因故失败而产生的挫败感也必然会是一种极端感情,能够很好地取悦欢愉之主,但至少现在,福格瑞姆还是更想要费鲁斯·马努斯本人能与他一同回到银宫中去,不论以何种形式。而他目前的兵力数量、组织度和战斗意志显然全都无法比拟某种意义上正背水一战的钢铁之手,短期内也没什么提升这一点的可能,那么至少他能来个以多欺少,以此尽可能确保战场上的胜利。 然后他就能慢慢料理自己的这位老朋友了。他会多少留下一些戈尔贡之子,并且像对待自己最为宠爱的子嗣那样,同样赐给他们列席于观众当中的资格的——那肯定很有意思。 于是,在恶魔原体的命令下,色孽巫师大声吟唱咒语的声音当中,虚空当中再次泛起了闪烁着粉紫色光华的涟漪。当先头出发的那些一边冲锋一边发出怪叫声的混沌阿斯塔特成功与钢铁之手抵近交火之后,原本在福格瑞姆的授意之下作为预备队的另一批帝皇之子系战帮成员也踏入了战场。 人数上的优势令福格瑞姆感到了些微的满足,就仿佛他已经看到自己胜券在握了那样。但在他好整以暇地游弋着他修长的蛇身,兴致勃勃地观赏着愤怒的戈尔贡之子们毫无意义的负隅顽抗之时,却突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他们脚下的土地在震颤。 这一战场上的帷幕虽然已经破碎,并且在奸奇与色孽联手从恐惧之眼里掀起的浪潮之中与亚空间混同,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场战斗仍旧是在杰里克的地表上发生的。而这颗星球曾经有过完备的生态环境,即便在一万年前,其上的生态圈已经被费鲁斯·马努斯带领钢铁之手彻底夷平了,但这颗星球终究活过。 ——杰里克的“灵魂”,正在非常勉强地对恩奇都的呼唤做出回应。 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不应该成立的事情:这不是恩奇都原本所在的宇宙,此处也并非他被神祇孕育之时的那个地球,杰里克之上的原生种族也并非人类,这颗星球从头到尾都与所谓的“人理”无关——但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当恩奇都试探着呼唤大地时,大地断断续续地回应了他。 没有人解释得清其中的原理,就连恩奇都自己也不明白。但在眼前战场的逼迫之下,他其实也并不需要明白:他只需要知道,此处的大地确实在支援他。 神造兵器脚踏大地,星球吐息的以太自下而上地泵入了他的灵基当中,又从灵基当中携带了指定的某种概念,回归了大地。冰冷松散地浮在地壳表面的沙土在震颤,随即大片大片地从原位隆起,在以太的凝聚与指挥之下,以某种特定的规律被塑造为了一些在场所有人都无法说自己不熟悉的形状: 兰德掠袭者、猎食者坦克、角斗士反重力坦克……几乎可以说,一个又一个成建制的坦克编队,正从翻涌着以太的大地之上被“塑造”出来。 “民之睿智(ageofbabylon)”就是如此不讲道理。而恩奇都也不是平白无故地喜欢在钢铁之手们的机库当中流连的。 咪呜(安详) 事实再次证明我根本不会写打仗…… (本章完) 023 走一步看一步吧 “确定要把我加入防线吗?” 时间稍微倒回去一点,恩奇都这样向前来与他沟通的林德里克提问。 理论上,钢铁之手对于和他这样的某种亚空间生物合作——即便恩奇都在很多情况下都表现得可以沟通、可以预测,和一个在不太重要的细节上稍微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人没什么区别——至少也会持“不太赞成”的一种态度。 从战团的风气上来讲,除了附加在自己身上的改件和已被确认可靠的机械设备之外,钢铁之手们没有那么相信外物的力量,何况是这种无法用理性与逻辑来解释作用机理的力量。但,既然有戴比特召唤出的“天使遗物”这种完全无法理解的异维度终端珠玉在前,就显得跟一个可沟通的亚空间实体尝试打一波配合,不是什么太过令人难以忍受的事了。 “我们没有办法。”林德里克这样说,“我们必须提防敌军还有未投入战场的预备队。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场绝不能输的战斗。我很清楚你的力量或许更应该用在之后、在我们的基因之父能够重新对阵恶魔原体的时候,但如果我们在这里输了,就谈不上什么‘之后’了。” 在短暂的思考后,恩奇都回答:“……也是一种合理的判断。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如果他……算了,他现在可能发表不了什么意见。” 交谈中的二人一同将目光投向了防御圈最中心的“塔”。费鲁斯·马努斯的本质当中有太多作用原理过于高深的结构与部件了,这让在场的其他人完全看不出,解析工程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 恩奇都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紧接着,他的动作短暂地停顿住了。神造兵器向自己身后、钢铁之手们所布置的阵线外侧看去,林德里克也顺着前者的视线一同移动了观测镜头,发现戴比特已经重新回到了阵地的防护范围之内,对四周或明或暗地瞄准着他的各种武器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扒掉身上妨碍行动的虚空服,露出底下他平时穿着的那套他自己更习惯、更方便活动的衣服。 “戴比特从念话里同样要求我对接下来的防守战进行支援。”恩奇都简单地对林德里克扔下了一句解释,就迅速地接近了他目前的御主所在的方位: “你这样没问题吗?”比起担心,他语句中的情感更多是困惑,“现在或许没事,亚空间和现实的交汇能让你在不依靠维生设备的情况下‘唯心’地活下去,但这一切结束之后该怎么办呢?杰里克上是几乎没有大气的。” 戴比特抬头看了一眼恩奇都,非常诚实,也非常出人意料地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其实这事在林德里克眼里也多少有些离谱了:戴比特到底是怎么把自己连同平时他身上的那件大衣一同塞进虚空服里的?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另一方面又觉得和一位能召唤“那种东西”的“人”深究这个是不是没有意义。毕竟相较之下,“毛衣什么的也就算了,戴比特到底是怎么把那件下摆很长的大衣塞进虚空服里的”这件事,本质上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这也不是我们现在必须要考虑的问题。”戴比特平静的声音继续传来,他一边检查并调试藏在自己大衣中的各种“武器”,一边继续论述,“‘天使遗物’不能在这个宇宙中停留太久,否则会引来不必要的注视。之前说好的十六分钟马上就要结束,接下来就只能靠我们自己,在费鲁斯完成‘灵基融合’的全工程之前守住这里了。” 在场的人都清楚——林德里克作为战团中的首席智库,也曾经参与过相关仪式的构架与论证——不论如何,在仪式的最后一个阶段里,费鲁斯·马努斯必须在现实中暴露出自己本质的核心部,以为自己安插“需要增添的部件”。那将会是他各种意义上都最虚弱、最容易受到不可逆损伤的一个阶段。这也是为什么,当戈尔贡表示自己将要在与敌人如此接近的战场上直接进行仪式的时候,林德里克几乎是应激地表示了反对。 只可惜,反对无效。那么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在一切之前死守在自己基因之父身前了——哪怕他们需要面对的是一个堕落的原体。 与林德里克相对的,恩奇都显然缺乏戈尔贡之子所能感受到的那种悲壮的紧张感。神造兵器在观察了一番戴比特的动作之后,提出了一个和现状有关联但显然不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伱要把武装带藏在大衣里面?钢铁之手提供的虚空服上不是也有挂载的位置吗?” 戴比特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依然很平静:“我说过了,‘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美杜莎上能够仅凭一把单分子匕首杀死本地野兽,几乎不需要保镖也能在那片寒冷、贫瘠且危机四伏的大地上自由自在地进行调查的戴比特,在这一刻,终于暴露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的事实: 即便他能够花费一年的准备时间成功炸掉地球(虽然在最后一步被藤丸立香阻止了),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在外太空实际作战的经验。 —— 在进行仪式准备工作的同时,费鲁斯其实知道自己的周围正在发生什么。 海量的数据从他本质当中的各种检测设备当中流入他的感知。在对那只不知来源的古代遗物发电机迅速进行解析的同时,他也默认了自己子嗣在四周进行的所有行动。战争是一种集众的艺术,集众的艺术则显然不应当完全依靠某一个指挥官来完成。即便他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而暂时无法直接进行指挥,他也应当相信他的子嗣能够完成预定的战略目标。 而他的任务则是尽快结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好让自己能重新回到战场上进行支援——并且给这件事,给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给帝皇之子和钢铁之手之间的所有事,画上一个句号。 永远地。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在神秘学中,这并不仅仅是一句宗教箴言。在万年的网道战争之中,费鲁斯已经对此非常熟稔了,他因此而明白自己目前所处的局势非常不利: 即便他能处理掉“耶利哥传说”在这场战斗中的神秘学影响,如藤丸立香所述的那样,将“美杜莎传说”作为“奸奇同时也有希望的权能与象征,所以祂不会在自己的计策中给任何人留下纯粹的死局”这一点的“突破口”来理解,但横亘在他面前的最重要的障碍,还是“伊思塔万5传说”。 “福格瑞姆曾确实地杀死过费鲁斯·马努斯”,这一事实在整个亚空间当中持久地回响着。即便他能够成功结束整个仪式,并且尽可能快地恢复战斗力,命运的轨迹也依旧会不容置疑地将整件事推向曾发生过的那个结局。 费鲁斯缓缓收回思绪:现在还是该专心考虑,以怎样的方式才能合理恰当地把这个诡异的“发电机”嵌入自己的核心部才对。 如果这件事没成功的话,后面的所有都不必继续思考了。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24 开胸手术 ——由泥土化成的各种载具有秩序地向着帝皇之子和色孽魔军有序地推进。 这种没有知觉和灵魂,也不会因为遭受伤害而给出任何反应的敌人令信仰欢愉之主的进攻方大为扫兴,但混杂于步坦协同方阵当中的那些钢铁之手阿斯塔特们,又令帝皇之子们兴致盎然。 当然,整个战场之上最重要的“主菜”部分还是被簇拥在最中心的费鲁斯·马努斯——不光福格瑞姆这样觉得,他麾下的、所有参与了这场飨宴其他成员也是如此认为的。即便目前正在发生的事情如此“扫兴”,他们也依然愿意带着癫狂的笑声,伴随在以长长的蛇身向前游走的福格瑞姆身边,一同向着防御圈之内的方向推进。 恶魔王子灵巧的四只手臂中紧握着弯刀,在亚空间中,他不合常理地变得尤为庞大的体型哪怕令阿斯塔特的坦克也相形见绌。那些由恩奇都的宝具显化而出的泥土载具虽然成功地阻截了紧逼上来的混沌魔军,却无法真正阻挡一位堕入至高天的原体。 福格瑞姆蛇形的长尾一扫,“民之睿智”所生出的、本应和原版在攻击与防护上都相差无几的一只猎食者坦克便被拍扁了。恶魔原体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一种毫不费力的云淡风轻,就好像常人踩扁一只被喝空的易拉罐那样稀松平常。 紧接着,他手中的四柄刀剑左右开弓,闪烁着暧昧灵光的刀锋之上流淌着以太。福格瑞姆扭转腰肢,原地旋转起来,以一种近乎舞蹈般的动作将刀锋之上的以太如流水一般准确地甩向了钢铁之手的阵地之中。四股以太光芒构成的弧线在半空中化作宛若实质的利刃,在落下时毫不费力地切碎了阻挡在它们路径上的一切东西——任何载具,任何防护力场,以及任何猝不及防、躲闪不及的钢铁之手战团成员。 簇拥在他身边的混沌阿斯塔特与色孽恶魔纷纷为这精妙高超的剑术技巧献上欢呼,福格瑞姆则狞笑着准备如法炮制地就这样字面意义上地切开外围的所有防御。钢铁之手的反应非常迅速,在阵线因此而出现破绽的瞬间里便开始重新编制队形,想要堵上防御薄弱之处——但不论是人还是载具,他们的移动都注定需要时间。 他们的反应很快,但福格瑞姆更快。在此处战场、钢铁之手战团仅剩的资源之下,他们是绝不可能成功抵挡帝皇之子的攻势的。恶魔原体好整以暇地重新复位了手中的四把刀剑,准备以另一种招式继续扩大战果。但就在他调整姿势的这短短半秒钟内—— ——四条锁链以迅猛得惊人的气势直冲着他的面门飞来,最末端尖利的矢状锋镝闪着隐约的金光。 这种在形式上有些出乎意料,但也并不是在这个战场上第一次出现了的攻击令福格瑞姆稍微有些惊讶。从不同的角度分别飞来的四条锁链令他情急之下不得不迅速变招,放弃了追击,挥舞四柄刀剑在近乎同一时刻里挡下了对方的攻击。四次金铁交击之音重叠在了一起,仿佛只响起了一声。 他向着锁链射来的方向看去,这次他终于看清了:一位身着白袍、雌雄莫辨,面容精致得仿佛人偶的绿发青年就那样漂浮在空中。其周身环绕着以太流动引起的和风,手中攥着一只隐约散发着金光的护符,带着兴致盎然的神色,毫不畏惧地与恶魔原体对视。 这很有趣。福格瑞姆心想。他不知道他此刻的对手是否也产生了同样的兴致,但至少,他的注意力从费鲁斯身上被短暂地吸引到了别处。 恩奇都身边的虚空中同样泛起了金色的涟漪。在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中,“天之锁”无论长度、也无论首尾的锁链从中近乎无止境地奔涌而出。 福格瑞姆快乐地举起了他的四把剑。 —— 基本的解析已经完成了。这只“发电机”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黑暗科技时代之前,中蕴含着大量就连费鲁斯·马努斯也无法迅速理解原理的技术。 若是放在更有余裕的情况下,他当然应当更加谨慎一些。就连对机械改造这件事轻车熟路的钢铁之手战团,也只会在确保机械本身没有任何不明结构,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都会被预测到的情况下,才会将之移植到自己的战团兄弟身上。何况是费鲁斯目前需要面对的,这种将外来的机械部件融入自己核心的“大手术”。 但他没有时间了。他也清楚,灵基上的融合问题一旦真的出了岔子,后果绝对要比普通机械与人体之间的排异反应严重得多——但眼下,他实在没有时间了。 他的子嗣在流血,在遭遇一场残酷的、毫不荣耀的屠杀。即便他们在外来者的帮助下尽力在挣扎、反抗,怀揣着永恒且炽烈的愤怒尽己所能地杀死敌人,却依然无法改变这捉襟见肘的兵力即将不可避免地陷入颓势的事实。 而他自己却只能在所有人的保护之下白白看着,这是费鲁斯·马努斯绝不可能忍受的一点。 心急如焚的钢铁之手原体因此放弃了更稳妥的方案,决意在大致摸清那只“发电机”的基本运作方式和输出效能之后便直接进入仪式的最后一步。他干脆把一切的安全条例都抛在了脑后,在仅仅确认过一遍相关数据的当时,便立刻重新调控了自己当前展露在外的本质部分,在战团防护的最中心将所谓的“核心部”暴露了出来。 这本该是一件在各种意义上都相当惊人的事情。即便费鲁斯的本质当中包含了太多连欧姆弥赛亚最精锐的信徒都看不出功能的机械结构,但只要是稍有常识的人,在看见此时此刻的这一幕时,都能轻易地理解到:这就是整台机器当中最重要的那个核心。 这不是能通过理性判断和知识性的分析来得出的结论,而是一种感性的、模因上的影响。就如同即便借由传说从人类升华为英灵之后,从者的“心脏”与“大脑”部分也依然是他们的要害——实际上他们并不是真的需要这些器官提供实际性的功能,但它们依然具有作为“要害”的强烈象征性,因此会在神秘学意义上直接连接到从者的灵核。 类似的事情在亚空间生物身上同样会发生。即便在场的人是未受过教育、无法理解机械结构的文盲,也能从这部分结构中自然携带的“象征意义”上,直觉性且直观地理解到:这部分就是核心了。 福格瑞姆和他麾下的杂种和怪物们当然也能理解到这一点。他们或许并不完全清楚费鲁斯·马努斯在做什么,但敌首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最重要的弱点,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令他们感到非常兴奋。 戈尔贡并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他对外界最后的感知是一阵几乎要钻进所有人脑子里、把他们的思绪绞成浆糊的狂喜大叫声。他没有理会那声喊叫,甚至都懒得分辨那声音源自哪里。在焦急与愤怒的情绪驱使之下,这些东西没能成功地影响到他。 费鲁斯·马努斯不为所动地将自己的意识完全专注在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上。戴比特前不久才对他说过,这件事的难度毫不亚于在无防护的情况下徒手为自己做开胸植入手术——但他只能这样选了。 一支铁黑色的机械臂攥着那只从颜色到外形上来讲都与费鲁斯·马努斯本人丝毫不搭的“发电机”,并将它移动到了原体在脑中的设计图里计划好的位置上方。戈尔贡“深吸了一口气”以平复情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仪式的最终阶段开始,他就不可能再有回头路可走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目前最该做的,就是不要辜负他子嗣的牺牲,迅速将一切工作全部做完。 ——钢铁之手原体,在与战场中心相隔不远的、远称不上安全的位置中,在敌人的虎视眈眈之下,毫不犹豫地拆开了自己的“灵核”。 咪呜(安详) 写的时候很犹豫,这里要不要细写福格瑞姆和恩奇都的1v1。 但又一想,我写了的话剧情得推到什么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于是没写(非常安详)。 (本章完) 025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很痛。 原体虽然感官敏锐,但作为一种为了战争而被设计制造的兵器,在帝皇的意图之下,他们对疼痛的忍耐力也天生便相当出类拔萃。藤丸立香确实警告过费鲁斯,令他的灵基与实际存在的机械产物融合这一构想理论上可行,但在操作上却一定会很痛——费鲁斯确实记住了这句提醒,但他没想到,这居然这么痛。 那是一种仿佛被从灵魂深处生生剖成两半的痛楚。考虑到他确实正在把自己的“灵核”分成两半,或许应该把上一句话里的那个“仿佛”删掉。 这的确非常痛苦,令人感到难以忍受,或许会恨不得以死亡这种永恒的终结来逃避这种过度的折磨——但还不足以击垮费鲁斯·马努斯的神智。 钢铁之手原体凭借自己坚定且强硬的意志令这个工程持续下去,他的机械本质躯体在运转过程中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和接近过载的不祥震动。这足以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因此而回头看向了戈尔贡所在的方向: 钢铁之手战团没有回头。他们目前最首要的任务并不是关心自己基因之父的情况,而是在整个仪式完成之前决不能让敌人再向前靠近一步。在敌人因此而分神时,正是利于他们推进这个“首要目标”进度的一个优质窗口期。 他们当然不可能不关心自己的背后发生了什么,即便他们已经在长久的服役生涯当中为自己替换掉了太多的肉体部件,那连接着他们头脑与双心的血脉呼唤仍然是确实存在的。但,在这个足够极端的场合之中,在钢铁之手战团中早已成为一种“战团传统”,从而加装在每位战士脑中的情绪控制协议,正恰好有了合适的用武之地。 这令他们并没有看到自己身后正在进行着的,是怎样奇妙的一番景象。 费鲁斯的核心部在某种不能理解的力量中被一分为二,黑铁般沉重坚硬的外壳之下显露出了蓝白色的炽热核心。庞大的机械装置整体都因为此种不自然的行为而痛苦地哀鸣着,而唯有负责抓握着那只“发电机”的机械臂,仍旧保持着令人惊讶的稳定和流畅的运作。 紧接着,另有两只末端加装了叫人辨不清功能的工具的机械臂凑了上来,以某种方式对“发电机”进行了“拆解”。 这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那种“拆开外壳,看看里面的机械结构,并在理解其中原作机理的前提下进行改造”的“拆解”,而是另一种概念上的,更加“神秘学意义”上的“拆解”。那两种令人不清楚能做什么的工具并没有在任何意义上破坏“发电机”颜色鲜艳的外壳,却像是从纺车上抽线那样,从那只发电机内部“抽出”了一缕缕泛红的光芒—— 那些光被牵引着,漂浮在半空中,迅速便在空气里按照某种规律描绘出了形状。那依然不是什么常人能够轻易理解内容的图像,但只要稍有学识的人,这一次便都能清楚地意识到,光芒在半空中显示出的是某种机械的设计图。 几乎没有人能够在它们显现在半空中的短暂时间内理解到这些图像中蕴藏的知识,那些细碎交错的回路是怎样定理的具象显现,活塞与泵当中又将会在这样的设计下跃出怎样的源力,驱动了它们的一切所需要的能量源头又在何方——这些内容都过于高深、超出当前人类的想象了。即便是在此之前已经成功解析了这只“发动机”内的部分结构的费鲁斯本人,也只能勉强从中提取出他所能理解的这部分“概念”。 将实际存在于现实中的某物与用以太构成的灵基进行链接的步骤说起来很复杂,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在概念上的接续。在从藤丸立香那里了解到相关的知识后,费鲁斯就详细考虑过该如何将相应的复杂仪式进行简化。 藤丸立香确实曾经基于成熟的魔术理论设计了类似的流程,戴比特也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提高成功率的优化——在原本的计划中,他们确实是准备按照这个“没有任何‘新’理论,因此能够在最大概率上确保成功”的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在美杜莎上寻找灵地,集中智库举行仪式——但这可没法在现在的情势之下解除燃眉之急。 费鲁斯在提出相应想法的最开始时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而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显然,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但他想当然地忽略了一点:在接下来的仪式过程中,最大的挑战并不是这项未经验证的技术在初次投入使用的时候可能会引发的某种意外情况,而是这种“新”技术本身——战场在奸奇的注视之下,万变之主绝不可能放过这个能够从中作梗的机会。 至高之鹰当然没有忽略掉这一点。无数蓝色的羽毛抖擞着想要借此在这个瞬间中降临在钢铁之手原体身上,但祂也想当然地忽略了一点:不应当用这个宇宙的常识来揣测戴比特。 即便他在生理和基因层面上与“常人”一般无二,本质上,戴比特·泽姆·沃伊德与他所召唤出来的那些“天使遗物”才是同类。这层以碱基序列披在身上的外壳不过是帮助他能够融入人类社会中的一层假象,本质并非人类的戴比特,在“活动极限”这件事上,并不应当以人类的标准进行计量。 ——在召唤了大量“同类”与福格瑞姆的军队鏖战了十六分钟之后,他依然能够像个未曾经受过任何消耗的没事人一样,继续进行他作为“魔术师”的本职工作:使用魔术。 藤丸立香已经为他证明了,帝国国教确实可以视同某种宗教性的魔术基盘,在魔术上发挥相应的效果。虽然他们都没有圣堂教会相关的背景,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接触过相关的知识:迦勒底的英灵当中曾有过不少圣人甚至代行者,而出于另一些历史上的原因,在这个世界当中的帝国国教,在某种意义上与圣堂教会所崇拜的宗教也有某种“相映”的缘分。这就令绝大多数的教会“秘迹”,可以被他们成功平行移植到国教基盘当中。 在蓝色的羽毛自辨不清方向的“天空”之上缓缓飘落的同时,戴比特也再次靠近了费鲁斯的本质,以发音不算非常标准的高哥特语背诵起了《帝皇圣言录》中,有关守护与净化的选段。 原体蓝白色的核心当中延伸出了一些与自“发电机”中出现的红光相似的光芒,那些蓝白色的光在半空中也显现出了一些与前者对应的图像结构,并且,它们还在费鲁斯本人的意志之下进行着变动,仿佛正在寻找一个能在结构上与另一方更好地对接的方式——而在那些仿佛随风飘荡的蓝色羽毛成功落在此二者之间时,已经另有淡淡的金光将费鲁斯目前展露在外的整个“躯壳”都笼罩在了其中。 至高天之上,奸奇俯瞰着战场上的戴比特,自无数张口中同时发出了懊丧与欣喜的尖叫。 ——但这显然,并不是祂所能做的全部。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26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万变之主的手段能够轻易超出这宇宙中任何人的想象。祂在亚空间中享有莫大的权柄,知识与变化的神职令祂甚至敢于自称“全知全能”。 且不说“此命题是否为真”这个若要辩论的话便永远无法达到尽头的话题,单看在“奸奇敢于如此自称”的份上,就能证明,祂这个“智慧之神”的含金量可不是空穴来风的。 在转瞬间,祂便想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种,能够绕过戴比特以魔术构造起的孱弱屏障的方法——即便这位年轻人确实成功地在两位混沌大能所掀起的亚空间风暴的封锁之下,成功地在王座上那具腐尸不知情的情况下借用了祂的力量,这确实令奸奇非常印象深刻,但——抛开“天使遗物”不谈,戴比特终究不过只是一个人类术士。即便他所使用法术基本构架来源于另一个世界,对此世中的任何存在来讲都是完全陌生的理论体系,但在万变之主的眼中,在至高之鹰的智慧之下,它依然破绽百出。 费鲁斯·马努斯在眼下所进行的这种行为,当然是被囊括在奸奇本身的神职当中的。若只论“阻止费鲁斯”这一个目标,万变之主本可以直接利用自己的权能完成它,比如乘着这个“创新”与“改造”的概念顺手令费鲁斯本身产生某种随机的变异——这样做显然更简单,高效,快捷,但是无趣。而无趣,对于这位生于混沌,因此以混沌作为本性的神祇来说,是绝对不可接受的事情。 所以,奸奇在开始时选择了施展一个法术,单纯是因为祂预见到,这样做会令祂在接下来经历一些预料之外的事情。现在,预料之外的事情确实出现了,并且切实地阻碍了祂对费鲁斯进一步地造成影响,这令祂在欢喜的同时也感到沮丧。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万事万物都时刻处在变化之中,作为万变之主,奸奇的手牌绝不可能被区区凡人耗尽。 祂不是很清楚,人类的帝皇到底是怎样在无法准确观测到这团亚空间风暴内部情况的前提下,准确地向戴比特投送力量的。祂敢百分之百地确信,在祂自己与色孽的合力之下,再怎么技艺高超的术者也只能从亚空间本身的痕迹当中勉强读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祂们两位,而无法对这团风暴之内的任何东西产生影响——这不妨碍祂施展了下一个法术,准备击碎眼前的、由“帝皇的灵能”所构筑起来的防护罩。 奸奇没必要这么做,但出于兴趣,或者说心血来潮,祂决定这样试一试。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经由万变之主那寰宇间至高无上的智慧所制定下的完美计划最终总是会失败——祂实在是太容易心血来潮了,以致于祂在最开始时定好的所有计划都无法“按计划进行”。 但这显然并不妨碍,祂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依旧能阴暗地说出“正如计划好的那样”这句话。可祂是否真的是这样计划的呢?没有什么存在知道。可能就连奸奇本身,也不知道。 不过,这一次的心血来潮似乎没有为祂带来什么非常可喜的变化。戴比特塑造的屏障在法术灵光炫目的蓝色之中破碎了,附近的地面因为些许余波而生出了水晶的晶簇。与奸奇本身所预计的相同的发展令神祇半是满意、半是懊恼地叹息了一声,但这没有影响到祂施法的速度。 通常在这样的情况下,奸奇的下一个法术应当是向着那位敢于和祂对抗的术者去的。祂会以此赞赏对方敢于和法术之神正面对垒的勇气,或者说,以此惩戒对方竟敢这样做的无知。但当这个对象是戴比特·泽姆·沃伊德,刚刚才召唤过宇宙之外的某种奸奇也不能理解“怪物”的个体时,就算是万变之主,也不得不对此小心谨慎一些。 刚刚的场面遗留给这位大能的求生欲令祂迟疑了一下。在下一个瞬间里,祂偏开了自己原本瞄准的目标,从至高天中将法术向着费鲁斯·马努斯投去。作为一位混沌大能,祂很确信这个法术不会打偏,哪怕它若是需要从祂现在所在的这个“绝对安全的位置”,成功抵达费鲁斯·马努斯所在的战场,中间必须得穿越距离不可被计量的一段无比混乱的亚空间风暴,也是如此。 这与法师本身的投掷技术无关,单纯是万变之主给自己施展的法术所特别开的绿灯。司掌概率的奸奇已经极大地提升过这个法术“成功命中”的概率,因此,只要稍稍经过一点在亚空间当中变得混乱的时间,它当然就能—— ——比这个法术抵达它应去的终点更快的,是一柄被炽热的红光和浓烈到宛若实质的血腥味裹挟着的斧子。这个不知为何,能够在闯入奸奇与色孽联手掀起的亚空间风暴后,还气势未减,能带着极大的力量与威胁性从万变之主的“头顶”擦过去的战斧,其来源当然是显而易见的。 这是未曾出现在万变之主预测当中的一种发展。不好说奸奇是因为被这一击突然出现、很可能不会对神祇本身产生什么致命影响,但却依旧能造成伤害投斧吓到了;又或者,祂是因为这投斧的目标如此明显、投掷得如此准确而感受到了危机意识;再或者是出于什么凡人不能理解的理由——总之,在这一瞬间里,奸奇失去了祂对于之前自己投向费鲁斯·马努斯的那个法术的控制,任凭它消散在了浩瀚洋的洋流之中,转而开始检查包裹着祂和色孽,以及这方战场的亚空间风暴,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法术是否确实地阻隔了外界的所有窥探: 恐虐发现祂在这里,随手扔了把斧子也就扔了。要是叫那具玩弄巫术的咸肉成功发现了祂们到底在干什么,那么这局游戏便只能遗憾地到此结束。而这则是眼下的奸奇最不希望发生的一件事。 费鲁斯·马努斯的融合仪式因此暂且不受打扰地进行了下去,而在他或者奸奇都暂且未能发现的大裂隙的某处,身处于一座涂满了鲜血、放置着八只被斩下的邪教徒头颅的祭坛旁边,眺望着亚空间诡谲难辨的光华的特斯卡特利波卡大笑了起来: 正是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神祇通过仪式告诉了血神,奸奇又联合了祂的老对头色孽在什么地方暗中活跃起来了。也正是这位“烟雾镜”巧舌如簧地劝说了对方,机会难得,不如朝那个方向甩一斧子过去。当然,奸奇的法术无愧于祂的名号,在阻碍其他人探查的角度上其实没有问题——这一团亚空间风暴本身的问题在于,它只阻碍了其他亚空间存在的“视线”,没有真正阻碍祂们对内部进行干涉的能力。 而“无法观察到内部的情况,所以无法瞄准”这个问题,则被同样具备操控概率这一权能的特斯卡特利波卡轻易解决:就像奸奇能够利用概率令法术命中那样,特斯卡特利波卡也能利用概率帮恐虐瞄准。 唯一可惜的是,击中奸奇和击中色孽之间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最后还是让恐虐随手丢出的随便一只战斧落在了奸奇头上。万变之主拥有与烟雾镜相似的权能,二者相互对冲导致血神的投斧最终与目标失之毫厘,这也是虽然遗憾,但可以理解的事。 在其他能够观测到亚空间中那团风暴的存在眼中,那个逐渐变形的气团显然代表着奸奇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正积极地再次构架起另一种防御措施。另有几道法术隔着无法计量的距离朝着特斯卡特利波卡抬头就能见到的天幕之上光明正大地打来,至高天之中传来血神的一声冷哼,没有理会这些注定徒劳无功的远程法术。 见到此情此景,特斯卡特利波卡再次计上心头。 咪呜(安详) 本章又名: 大哥黄金王座,二哥黄铜王座 忠诚的颜色是红色 盲狙 烟哥:sir,thisway (本章完) 027 宿命之战(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在戴比特以国教基盘构筑的防护被打破过一次之后,整个战场之上就再也没有遭遇到过任何其他“不明来源”的攻击。 在奸奇已经证明了,祂或者祂麾下的大魔有能力出手的前提下,类似的攻击突然停止自然令人感到不祥。可在现在的战场上,这样的变化无疑是有利于钢铁之手一方的。戴比特迅速以另一种形式重新构架了防御之后,很“幸运”的,不论是费鲁斯·马努斯,还是在场的钢铁之手战团,都没有再次遇到以他们现在的能力无法应对的情况。 ——可惜,这并不代表,这一切就会毫无损伤地结束得四平八稳。 兵力上的差距依然客观存在,即便恩奇都的“民之睿智”能够自大地中捏造具有“人造武器”概念的载具来勉强拉平这一点,也只能勉强延缓钢铁之手落败的速度而已:他们所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混沌阿斯塔特与色孽魔军,还有一位恶魔原体。 一个原体在这种小规模战场上,能够起到的作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只要给他时间,甚至不需要是很长时间,福格瑞姆便能轻易地凭借自己的一人之力全歼目前仅剩下的,钢铁之手所有的原体卫队成员。 这便迫使恩奇都在维持“民之睿智”的效果的同时,还必须展开“天之锁”的机能,以在战场上与福格瑞姆进行对位。机能的分散令具有“律神”机能的神造兵器在与一位同时作为原体(半神)和恶魔王子(受赐神性/魔性)的敌人对阵时暂且落入了下风,放在以往,这是恩奇都自己也很难想象的。 如果他不需要拖住福格瑞姆的话,给他一点时间,他自己也同样能在这片不大的战场上挨个把敌人抓住弄死;又或者如果,他不需要分出机能协防钢铁之手战团的话,给他一点时间,他也能利用自己在相性上的优势击杀福格瑞姆,或者至少毁掉对方目前的这个躯壳。 但可惜的是,现实中往往没有类似的“如果”。虽然令人恼火,可目前这种不上不下的拖延与僵持,就是战场上的最优解——即便恩奇都有把握击杀恶魔原体,钢铁之手的战士们也自愿牺牲,他们也不可能放弃目前被保护在最中心的费鲁斯·马努斯。 那才是帝国在眼下这场争斗中,最无法接受的损失。 万幸的是,在前方战场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僵持之后,“最无法接受的损失”先生看起来终于要完成这一阶段的工程了。 机械的轰鸣声依然显得痛苦且烦躁,仿佛随时都有过载的危险,但当这样声音绵延不绝地持续过大概是主观上的二十分钟左右之后,所有人都会为此感到麻木——包括当事人自己。 费鲁斯几乎是机械性地在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半空中漂浮着的光幕上显示的图案表明,那只古怪的“发电机”与他本质核心的概念接续已经基本完成。蓝白色与淡红色的光芒严谨地交织在一起,仿佛是某种血管一般,又似乎有能量开始在其中规律有序地流动。 在两种不同颜色的光被确认能够正常运转,并相互间有所融合之后,它们便在费鲁斯自己的意志之下凭空消失了。持握着“发电机”的那只机械臂松开了顶端的爪子,那个貌似儿童玩具般的设备却没有如常识一般地坠落到地上,反而像是被磁铁吸引一般的飞往了费鲁斯本质的核心附近,并且在这个过程里变化了外形,失去了过于鲜艳的色彩和过于圆滑的外表,和其他绝大部分都是黑铁原色的粗犷结构在风格上形成了统一。 这也是它“彻底成为了费鲁斯的一部分”后,在神秘学上会显现的表征。 紧接着,蓝白色、仿佛正在炽热燃烧着的灵核重新被费鲁斯关进了铁黑色的防护罩里,随即整个核心部的机械结构便再次融化在光中。重新亮起来的以太光芒在体积上迅速地缩小了,缩小至费鲁斯·马努斯本应当有的大小——再然后,在敌人的叹息声,己方的呼和声中,身着美杜莎甲壳、手持破炉者巨锤的钢铁之手原体再一次从光芒中起身,面容上显露出了不可避免的疲惫,但却同时也依然带着一种牢不可破的、蕴藏着深刻怒火的坚毅。 “福格瑞姆!” 他甚至没有用去几秒钟的时间略作喘息,或者稍微调试一番自己才刚刚经过一场“改造手术”的躯壳,便已经怒吼着大踏步地上前,毫不在意四周传来的任何呼唤,直向着福格瑞姆而去。 他才是这片战场上,真正能做到与恶魔原体“对位”的那一个。 这里并不是纯粹的物质宇宙,费鲁斯本可以像自己曾在亚空间中进行网道战争时那样,直接使用一个利于战斗的本质形态来对福格瑞姆发起进攻,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出于什么缘由,这样做更多是出于直觉。 从理性上判断,明明那或许才是更优的解法,但在感情上,费鲁斯总还是有些既说不清又放不下的地方。或许就是那些既说不清又放不下的某些事,令他选择了这个与伊思塔万5时的发展尤为接近的那一种策略,可这一次,至少在此时此刻,他确实还保持着一定的理性,没有完全被愤怒冲昏头脑。 相识与高山流水已经过了一万年,背叛与刀剑相向也已经过了一万年。再怎么炽烈的感情经由一万年的沉淀与发酵也会变得温和醇厚,哪怕是愤怒与痛苦。 在这一万年间,费鲁斯亦曾无数次地质问福格瑞姆为何会背叛,为何会堕落,为何会犯下如此可怖又可鄙的罪行。福格瑞姆没有给他答案,虚空没有给他答案,帝皇没有给他答案,自幻境中知晓了一切后再次出现的藤丸立香,也没有给他答案。 然而当他在经历过这一段痛苦的改造之后,再次握紧战锤踏上战场,能够以一种带着疲惫的理性更加审慎地面对这一切时——又或者,再次面对面地见到已经化身为恶魔王子,原本的美与高贵都被扭曲得不堪入目的福格瑞姆,以及他欣喜、癫狂,却无比空洞的眼神时,费鲁斯突然理解了: 现实已经如此,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应该怎样面对如此的现实。 “来吧!费鲁斯——”化作蛇形的恶魔原体咯咯笑着,在战场中央迅捷地扭动着,摆脱了恩奇都的绝大部分牵制性攻击,“——就该这样!你我之间必然应该有此一战!你我的成败生死都在此一举!我们万年来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为了将我们推向今日的结局!” 紧跟着这句话的是一声巨响。二位原体之间的争斗永远会令人有天地变色、山河震颤之感,何况,这里还充斥着大量容易受到相应能量影响的以太。 恩奇都趁机收回了近乎所有的锁链,开始专心维持“民之睿智”的效果,从针对福格瑞姆的前线上退下来伺机而动。而接下来费鲁斯与福格瑞姆之间速度过快的战斗,令神造兵器一时间也目不暇接。 “你的结局只有死!”在这场真正的“宿命之战”的起点,费鲁斯·马努斯如此做下定论。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28 宿命之战(二) 当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的兵刃再度相击时,他们所在的位置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战场的中心。 这并不是说他们的位置在正中央,也并不仅仅意味着二位原体之间的冲突在转瞬间便进入了白热化的烈度。但当他们的剑与锤再次碰撞出撼天动地的巨响时,四周的枪炮声、喊杀声、悲鸣,哀嚎与痛苦濒死的呼吸声,都在那个瞬间里莫名地减弱、褪色,仿佛变得不重要了。 不合逻辑,但符合神秘学的,这场发生在原体之间的,即将决定整场战斗真正的“胜负”的,甚至会影响到难以捉摸的未来的“命运丝线”的走向的“重要的”战斗,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响了。 这是亚空间的浪潮带来的某种规律,是混沌神祇投来的注目礼。这场能够作为某种象征,同时也被更多象征所影响着走向的战斗,在此时此刻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在场所有人的焦点。空间因此而生出了拒绝他人干扰的断层,时间也为这场绝伦的战斗而驻足。此方战场的性质决定了它的投影将永恒地被记录在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潮汐回响当中,但真正作为主角参与了其中的二人,并不在乎这些。 传说的映射,命运的走向,在战场中心对峙着的二者之间,仿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纠缠了万年以上的缘分早已成了一团乱麻,曾经的遗憾、痛苦、愤怒与渴求都已经被纯化成为了某种执念。相互对立的两种执念驱策着昔日亲密无间的好友走上前去——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如此以刀兵相向,仅为了向对方论证自己的某种战法是否合理,又或者尝试着找出对方策略上的某种漏洞。类似的行为在此二人之间也曾经代表过一种友好的、对完美的追求,曾经包含过真挚的友情和对对方的充分尊重。 但现在,那些甚至称得上美好的感情早就已经被燃尽,福格瑞姆和费鲁斯之间只剩下了单纯的恶念与杀意。 四柄弯刀的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刁钻且恶毒的意图,破炉者与机械臂的每一次进攻都带有再明确不过的毁灭性目的。 此时此刻,不论是福格瑞姆还是费鲁斯,都没有试图在战场上回忆过去的那段“好时光”,又或者试图让对方回忆起那段日子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好让自己能在这场令人目不暇接的战斗中获得少许优势——他们太熟悉对方了,那些万年前的来的经验于万年后的现在也依然成立。 此时此刻,不论是费鲁斯还是福格瑞姆,只要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便能明确地意识到: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有用了。 这场从字面意义上可以夷平山岳的战斗就这样在二者的沉默中,在各种武器震耳欲聋的轰鸣里,以一种堪称异常的快节奏继续了下去。对战中的两者都太熟悉对方了:不是指他们在这万年里各自获得赐福,开发出的新设备,又或者锻炼出的某种新的武技,而是指他们对对方的思路和反应太过熟悉。 原体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都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在多年前形影不离的那段时间里,他们都太熟悉对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反应,面对每一种情况时可能会说出的话、制定的策略、将之付诸于行动的优先顺序……他们太熟悉对方了,熟悉到看见对方抬起手就会知道他要使用怎样的招式,熟悉到看见对方举起枪就能意识到他想破坏哪部分的目标。 这样的熟悉让福格瑞姆在迅速以堪称白热化的烈度胶着起来的战场中心朗声大笑了起来。他从这一事实当中感到了什么呢?欣喜?可笑?费鲁斯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 他只对此感觉到一种难以遏制的悲凉。 “我的老朋友,你没有忘记我——哪怕已经过了一万年。”福格瑞姆最终还是说话了。 此时此刻,他在色孽赐福之下变得过于滑腻且矫揉造作的声音中听起来竟仿佛有一种欣慰的欣快感:“我好像已经说过了,但我必须再次强调:我真的很开心——” “——我当然不会忘记这些事。”费鲁斯回答。 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现在的福格瑞姆都能够从中得到某种扭曲的乐趣,但他认为自己必须往下说:“要是我忘记了这些事,我又该以怎样的数据来制定杀死你的最优策略呢?” 他不确定,在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个瞬间里,福格瑞姆脸上的表情是否有过某种惊讶或者伤痛。那个表情所持续的瞬间即便对原体来讲也太过于短暂,紧接着,恶魔王子已经被混沌扭曲过的面容便再次进一步地被狂喜的感情所扭曲:“就是这样,这就是被憎恨——” 费鲁斯没有让他说完。声波武器的怒吼在霎时间里将福格瑞姆的未尽之言彻底淹没,顺带以冲击波震碎了他已经扭曲异化得不成样子的内脏。但这对一位正被色孽注视着的宠儿来讲,根本就是不痛不痒的伤害。内脏破碎所造成的痛苦不过是再次挑动了对方兴致高昂的神经,如此的伤势对作战机能造成的影响也在转瞬间被欢愉之主所投下的赐福所消弭。 福格瑞姆浑不在意地呕出了一口鲜血——这几乎不过是在象征性地告诉对手:你的攻击确实能够起效,但没有用——随即立刻游动着蛇身试图再次拉近与费鲁斯的距离。二者能够占据优势的作战半径是不同的,这一点在万年之前,他们便已经做过很多次论证。虽说这其中的细微差距放在整个混战的战场当中不值一提,但现在,他们面对的是对方,是与自己无比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另一位原体。 任何细微的差距都应该被把握,任何一丝一毫的优势都应该被紧攥在手里。最终的胜利是由每一点一滴微小细节的胜利累加而成的,这一定律在面对一个与自己势均力敌的敌人时最为明显。 “没有用的。”福格瑞姆狂笑着举起弯刀,而破炉者已经在近乎同时横在了他的进攻路线上,“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命运’这一次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在这场并不能称之为战争的战争开始之前,伱的失败就已经成为了定局!” “所谓的‘命运’又能代表什么呢?”费鲁斯咆哮着,“如果所谓的‘命运’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我会以我的浑身解数去拒绝它!” “‘命运’是绝对的,不论你怎样挣扎,你都逃不出它的罗网。”福格瑞姆陡然从白热化的战斗中抽身而出,后退了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向着费鲁斯张开了一对手臂阴柔地说,“你在这万年间应当也理解到这宇宙、这亚空间的真实了,难道你还没有明白这最基础的一点吗?就如大叛乱早已注定,原体的堕落早已注定,我与你在伊思塔万5上的那场争斗早已注定,帝皇的失败也早已注定一样。冥冥中的一切早有定数,而只有——” “——我明白了。”在这段可能该成为“中场休息”的短暂时间里,费鲁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福格瑞姆戏剧性的侃侃而谈。 福格瑞姆完全不以为忤,反而兴致勃勃地询问:“什么?你明白了什么?” “一件我早就该明白的事。”美杜莎甲壳的机械背包中伸出了一支机械臂,上面抓着一把从长度到体积来看都不该能藏进背包中的长剑。费鲁斯在这段可能只会持续几十秒短暂的“休战期”中放下了手中的破炉者,抬手从机械臂上接过了剑柄。 福格瑞姆惊讶地发现,他认得那把剑。那是费鲁斯曾经赠予他的那把火焰之剑;紫衣凤凰曾经在战场上无数次地挥舞过它,用它斩杀过无数帝国的敌人;它曾经被费鲁斯以破炉者亲手击碎,又被他再次重铸—— 他没有再继续回忆下去,因为在费鲁斯的手接触到剑柄的那个瞬间里,剑刃之上陡然燃起了熊熊烈焰。戈尔贡如钢铁一般的双眼注视着剑上和万年前如出一辙地燃烧着的火,接上了他之前的未经直言: “真正的福格瑞姆是绝不会说出‘一切早已注定’这种话的。真正的凤凰永远不该也不会被不尽如人意的现状所困住。” 费鲁斯向着与他相对的恶魔王子举起了那把剑: “‘福格瑞姆’早在一万年前就已经死了,我现在面对着的,不过是他留下的一个悲惨却不自知的空壳。” 咪呜(安详) (本章完) 029 宿命之战(三) “你说我‘只是一个空壳’?”福格瑞姆带着一种扭曲的微笑对费鲁斯大声讥嘲,“难道‘一个空壳’能够这样——” 恶魔王子未出口的句子被淹没在了枪炮击发的噪音之下。钢铁之手原体踏着这条以火与铁铺就的道路,挥舞着手中的火焰之剑冲上了前去。直到炽热的剑光从反射性闪过了这一击的福格瑞姆眼前划过的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费鲁斯的那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那句话更多是在说给费鲁斯自己。 在战场上,戈尔贡给人的印象总是挥舞着破炉者、以背后的机械臂向着敌军倾泻各种死亡弹雨的毁灭风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剑术上就有所生疏。 福格瑞姆自万年前便已经深知这一点,即便他在彻底堕入欢愉之主的麾下之后,依然孜孜不倦地在追求更多快乐的同时打磨自己的剑术,为此不惜令自己化身一个“更完美”的形态,以灵活地做出那些以人类僵硬的外壳所难以施展的动作,借此来使用一种“更完美”的剑技——在面对拿着剑的费鲁斯的时候,他也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现在确实有四只手,但如果把美杜莎甲壳背后的那些机械臂也算上呢?说真的,那些如同蛇发女妖的附肢一般,在费鲁斯的操控下,显得就像是有自由意志一般分别互不干扰地自由行动着的机械臂,或许才是最符合他“戈尔贡”之名的装备。 与之前那一阵势均力敌的战斗不同,福格瑞姆惊讶地发现,自己确实在拿起了长剑的费鲁斯面前感到了压力。这倒并不是说,费鲁斯的剑术比他使用战锤的技巧更加高妙,而是……显然,对方在心态上发生了某种变化。 福格瑞姆一时间不能领会这具体是怎样的变化,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没能真正读懂费鲁斯·马努斯的心思。这令恶魔原体感到少许困惑与慌乱,一时间只能在火焰拖出的剑光与机械臂击出的各种弹幕之下左支右绌。 在此前,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争斗虽然也带着“你死我活”的明确目的,但那终究是“费鲁斯与福格瑞姆”之间的事情。不论当事人是否有这样的意识,自万年前开始延伸的纠葛与缘分都并不是假的。他们曾是最为相知相熟的挚友,他们之间并非没有发生过争吵或冲突。但那都是理念的碰撞,信仰的交锋,不说是否能够最终达成一致,至少都带有某种“杀死对方”之外的明确目的——就连在伊思塔万5上的那次,也很难说福格瑞姆或者费鲁斯,是否真正地想要在战场上就那样杀死对方。 但此刻,事情变得不一样了。福格瑞姆不能理解,因为他从未认为费鲁斯会这么想:钢铁之手原体确信自己将会杀死堕落的帝皇之子原体,而且这次,绝不只是嘴上说说。 费鲁斯·马努斯已经意识到,他所认识的那个“福格瑞姆”早已经同样死在了伊思塔万5上。剌人剑挥下的那一刀并不仅仅斩下了费鲁斯的头颅,同时也彻底杀死了福格瑞姆的灵魂。正如他刚刚所确信的那样,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早已不是“福格瑞姆”,而仅仅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又被色孽任意摆弄过之后,残留下来的一个扭曲的玩物。 这一个恶魔王子或许留有福格瑞姆的记忆,福格瑞姆的肉身,福格瑞姆的所有精妙绝伦的技巧,甚至或许还有福格瑞姆残留下来的一些灵魂和本质——但真正令福格瑞姆成为“福格瑞姆”的那些东西,却早已经先这些所有一步死去了。 眼下正在发生的这场战斗中,因此而不再带有费鲁斯的任何感情色彩。钢铁之手原体纯粹理性的逻辑推演和概率计算封死了恶魔王子所有可能出招的角度,他不再将对方视为自己曾经的挚友,也并非一个分道扬镳后依然值得尊重的敌人。他甚至不再将自己眼前的对手视为某个单独的个体,而是将之抽象为一个“敌人”的概念。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剿灭自己眼前的敌人。 这是万年前的福格瑞姆从没有见过的战术,万年后的福格瑞姆当然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应对。这很正常,因为费鲁斯·马努斯和他的军团一样,是个很重视“荣誉感”的原体。他的美杜莎甲壳之内装载着能够比拟泰坦神机的火力,但在一对一的战场上,他并不是很倾向于使用它们——他的那双铁手,他精妙的计算、迅捷的反应速度和刚猛强盛的力量往往已经足够。费鲁斯往往更希望能以自己的力量和技巧来战胜任何敢于面对他的敌人,这是他对敢于向他挑战的敌手展示尊重的一种方式。而他现在判断,眼前的这位恶魔王子,不配享有他的尊重。 如果要给这种打法取个名字的话,费鲁斯会简单地称之为“扫除”。但现在,他身边已经不再有一个福格瑞姆试图让他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了,所以这种临场发挥的战术最终没有任何名字。美杜莎甲壳背后对单个目标来讲充裕得太过分了的火力正以福格瑞姆从未在记忆中见过的效率和密度向他倾泻着,迫使恶魔王子不得不放弃对他来讲更有优势的近距离进攻,转而在惊慌与混乱之下试图从费鲁斯的火力线中逃窜出去—— ——一个错误的判断,一个一万年之前的福格瑞姆绝不可能犯下的低级错误。如果他能够在那个瞬间里拼上一口气,豁出去冲向对手身边、费鲁斯自己也会被他自己的炮火波及的那个半径之内的话,凭欢愉之主对他的注视与宠爱,能够迅速恢复的福格瑞姆或许还会有一战之力。可他在慌乱之中选择了后撤,即便他在下一个瞬间里便意识到自己已经因此踏入了死局,他也不再有更正这个错误的可能性了: 他不该觉得,自己能从美杜莎甲壳的火力线中逃走的。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极不现实的错觉——比起能从费鲁斯·马努斯的精确锁定下逃走,不如思考一下怎么拖到美杜莎甲壳之内的弹药耗尽比较现实。 但那也是基于万年前的数据所能得出的结论了。现在的钢铁之手原体毫无疑问,也成为了某种亚空间生物,或者至少类似的存在。那么在这个被两位混沌大能施了法术,令至高天与现实本身相互杂糅了起来,因而四处都充盈着以太能量的空间当中,他真的会有“弹药耗尽”的那一刻吗? 迅速意识到一步错步步错,如果再错下去情势便将很快不可挽回的恶魔王子微微颔首,在勉力于密集弹雨和偶然闪现的剑光之中苦苦支撑的同时,立刻开始喃喃有词地向着他现在的主人祈祷。而色孽确实给了祂目前最宠爱的孩子相应的“赐福”: 一片柔和但却莫名令人目眩的紫光当中,恶魔王子发出了不知是欢悦还是痛苦的尖锐叫声。美杜莎甲壳背后的远程武器不再能够造成同它理论上来讲应当能够输出的威力所相当的损害,蛇妖盘卷扭曲着的所有肢体,都同他的肉身一起,肉眼可见地涨大了。 浸润在亚空间能量之中的福格瑞姆,现在真正地成为了一个怪物。 咪呜(六点) 讲道理我还挺震撼,为什么能联想到铁手这种不服就干的钢铁直男嘴炮别人(甚至还能成功)的……(宇宙海豹) 说实话我挺想看这集的。有没有人替我写点(喂),要嘴炮成功的那种。 (本章完) 030 宿命之战(四) 他早就应该这么做的。俯瞰着一切的色孽如此思考。 祂认为,从这场战斗开始发生的那一刻起,福格瑞姆就应该这么做了。如果想要取得一份完美的胜利的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给敌人留下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祂自己也清楚,“完美的胜利”和“完美的胜利”之间并不是严格完全相同的。“完美”的定义总会受限于那些还不够完美的生灵所必然具有的局限性,从而产生一些因人而异的偏差。即便祂是这片银河中最接近“完美”这一概念的神祇,祂也并不能说,自己的“完美”就是“绝对”的。 何况,福格瑞姆确实是在最近的一万年里,祂最喜欢的一个玩具。任何有感情的智慧生物或许都会对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有所偏向,很遗憾,色孽拥有感情,因此祂在这方面也并不例外。 祂因此而允许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个玩具的小小任性,而福格瑞姆也确实没有辜负祂的期望,为祂献上了一出足够有趣的滑稽剧。抛开整件事过程中那段谁也没预想到的意外不谈,欢愉之主还是很欣赏这出剧目中其他的部分的。 因此,在那个小东西惊慌失措地祈求祂的帮助时,祂并没有吝惜自己的赐予——不如说,甚至有些不必要的慷慨。 欢愉之主悠然自得地高踞于至高天之上,俯瞰着祂的小玩具在痛苦的呼号中挣扎着:福格瑞姆身上的甲胄随着他体型的膨胀而应声破碎,原本泛着珠光的皮肤因为过度生长而被拉成纤薄得几乎透明的薄膜,又在终于抵达极限时被迫撕裂,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同样在剧烈地扭曲着的、如同活物般蔓生延长着的肌肉和骨骼。即便这一过程中造成的伤害在转瞬之间就被色孽本人的赐福给治愈了,福格瑞姆也并没有在最终结果上产生什么体型之外的过多变化,但其中必然存在的痛苦依旧是实打实的。 混沌大能手中送出的每一份馈赠都不可能是免费的。恶魔原体祈求了欢愉之主的恩赐,那么他就必须得献上与之相当的痛苦。 在一段难以确认具体长度的时间过后,福格瑞姆的体型已经变得如同山岳一般了。恶魔原体在被混沌异化之后的身躯人立起来本就要比费鲁斯高出一个头,如果同时计算他拖在身后的蛇尾的话,福格瑞姆的整体长度几乎是费鲁斯的两倍——但现在,这样计算已经没有意义了。从极致痛苦的折磨中再次起身的福格瑞姆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巨兽,宛若泰坦神机的体型和被色孽赐福不计成本地强化过的防御令近乎一切常规火力失去了出现的意义。 欢愉之主满意地俯瞰着这一幕,直到身边“不远处”传来的尖锐笑声再次扰了祂的兴致。 “你又在笑什么?”祂这样问再次陷入了癫狂之中的万变之主——或许祂不应该用“又”这个词,因为自打这个亚空间风暴在祂们的法术之下生成,两位混沌大能一同坐进这处“观众席”以来,奸奇根本就没停过。 其实万变之主的这种显然不怎么正常的精神状态应当被追溯到更早之前,但必须得注意,这可是奸奇,如果祂什么时候显得“精神正常”,那才是更加不正常的事。 “我看见新的命运生出了枝杈!”亚空间中,至高之鹰快乐的喊叫掀起了又一阵波浪,“九百九十九种可能的未来因为你刚刚的选择而彻底枯萎干涸了,又有九百九十九种全新的可能因此而萌发生长!命运的变化总是这么奇妙——你想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太有意思了——” 奸奇再一次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当中。欢愉之主无趣地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战场之上,没有继续进行追问。 因此,祂也就不知道,那刚刚生发而出的九百九十九种“全新的可能”,其中的一大半都毫无疑问地通往—— 混沌的再一次失败。 —— 费鲁斯毫不怀疑,现在的“福格瑞姆”,只需要平常地进行移动,便能够轻而易举地碾碎整个战场。 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巨大的蛇怪在痛苦当中本能地发出咆哮,而仅仅是如此单纯的痛呼,此时此刻仿佛也有了拔山倒岳、摄魂夺魄之能。此方战场中得以见到此情此景的人都被这一声痛苦的呼号扰乱了心智,本能地矮下身做出了戒备与防御的姿态,甚至于他们中有些人的生理机能也因此而紊乱——只除了费鲁斯。 体型的差距并不意味着什么。他这么想。在他人生最开始的那个阶段里,他就已经成功地猎杀过许多比自己大得多的怪物了。而那时,他显然还没有现在这样优秀且种类齐全的装备。 钢铁之手原体在巨兽的咆哮声中纹丝不动,甚至还因为触景生情,而露出了一个看起来有点狰狞的微笑: “看看,现在是谁看起来比较像‘戈尔贡’。”他如此轻声感叹。 杀人的怪物,恐怖的象征,与“蛇”相关的巨兽——福格瑞姆意识到自己在祈求了什么吗?色孽意识到自己赐下了什么吗?难道他们错误地以为,纯粹以力量与数据上的碾压就能够为自己赢得一场战争吗?奸奇又在做什么?祂没有意识到自己布置好的传说已经因此而被一一破解了吗?没有以此对色孽做出提醒吗?还是说,祂对这之后所能衍生出的结果也兴致盎然地期待起来了? 无数纷乱的思绪在转瞬间从费鲁斯的脑海中飞速地划过,但这些问题都没有真正地为他造成困扰。 耶利哥传说带来的必败诅咒已经被费鲁斯亲手消弭;在他否定了“福格瑞姆”作为同一个体在这一万年里的延续性,堕落原体又在接受了大量色孽赐福之后加强了自己“恶魔王子”的概念之后,一位主演就此失格,伊思塔万5上曾发生的旧事也不能在此继续充作命运的砝码了。 舞台上仅剩的、可供播放的剧目只剩下了“戈尔贡传说”。但是,就像费鲁斯刚刚近乎无意识的喟叹中所说的那样: 现在,到底谁才是这出戏当中的“戈尔贡”呢?是持有广为人知的相应绰号的费鲁斯·马努斯,还是更贴近传说中概念的恶魔王子? ——而谁又最终会成为那位,在神祇的帮助下成功斩杀了怪物的珀尔修斯呢? 来自美杜莎、又名“戈尔贡”的勇士在命运混乱的湍流之中,毫不畏惧地缓缓举起了手中包裹着火焰的长剑。 他没有去思考更多复杂的事。他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彻底杀死他的敌人。 咪呜!(豹怒) 我是很好猜!但你们不许猜那么准!!!!(气急败坏地满地乱爬) (本章完) 031 宿命之战(五) “说来,你知道珀尔修斯斩杀戈尔贡的故事吗?” 或许是心血来潮,当不知多久以前,网道战争的情况还没得到足够的控制那时,凭借迦勒底的技术临时成为某种随军战地医生的藤丸立香,曾经这样问过费鲁斯·马努斯。 他知道。他在被帝皇找到、回归帝国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学习过相关的知识。在人类的母星之上大略了解人类的历史和文化是每个原体的必修课,而希腊神话恰好是在这之中重要到无法被绕过的一部分——更何况,他自己也有“戈尔贡”这个广为人知的绰号。 原体的记忆力令他即便过去一万年的时间,也不至于忘记那些发生在大远征初期的旧事,或者也自己已经记住的知识。但在藤丸立香这样问的时候,费鲁斯也看出,这个显得疲惫的小姑娘只是想要找个话题跟他聊聊,好让自己保持清醒而已。 于是他放任对方继续说了下去,然后略有些惊讶地发现,她不仅很会说故事,而且在叙述当中还提到了很多他从前没怎么关注过的细节。他当年确实因为对这方面没有太多兴趣而只了解过相关故事的梗概,但他所知的部分也与藤丸立香所提到的一些部分不相吻合。 “口口相传的神话与史诗总是会在流传的过程中产生讹变,后人在完全不同的社会环境下对神话的重新解读也会影响到其本身的姿态,甚至可能因为传唱度的关系而变得面目全非。任何故事都是这样的——毕竟无论如何,讲故事的都是人啊。” 藤丸立香对此是这样解释的: “就好比在这个世界中,传说中的戈尔贡或者说美杜莎,在古风时代时最初的记载中,只是有着蛇发,獠牙,铜铁的利爪和金色的翅膀,并且任何与之对视的人都会立即变成石头这样的恐怖怪物。后来才在古典时期逐渐出现‘美杜莎面貌姣好’这类的艺术创作与描绘,至于‘美杜莎受雅典娜诅咒变成怪物戈尔贡’这类的故事,则是更后来的罗马诗人做出的再创作,然后再再后来到了大致相当于我所生活的那个年代时,把‘蛇怪戈尔贡’描绘成蛇身蛇发的怪物则变得更常见了。 “对你来讲,这些全都是三四万年前的旧事了。在我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神话故事随着人类的认知和历史的延续继续发生变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比如你看,现在如果和别人提到戈尔贡的话,绝大多数知道这个名词的人想到的首先不会是居住在海岛上的女妖,而是伱嘛。” —— 费鲁斯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想起这种琐事。 此前那些发生在原体之间的战斗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了,但眼下的这个“福格瑞姆”,几乎是一举一动都能够引发出与他们之前的战斗中最激烈的阶段相媲美的余波——而这甚至还只是他在主观上没有进攻意图的前提下,做出的一些本能反应。 毫无疑问,承受了太多色孽赐福的福格瑞姆正被痛苦的余波折磨着,一时间还难以恢复神智。紫衣凤凰曾经所应该拥有的意志已经在万年来银宫的享乐之中被磨损殆尽。他之所以还能以这个与“福格瑞姆”勉强相似的形态存在,而非就此直接变成混沌卵,或许更多得仰赖万年前制造了“原体”这一物种的帝皇所拥有的高绝生物炼金技巧,令他的躯壳能够轻易容纳下如此多的亚空间能量。 但即便如此,他也终究还是个原体。费鲁斯对眼下的形势并不持乐观态度。他现在有一个短暂的窗口期,可能只需要几秒钟,这位受宠的恶魔王子便能成功回过神来,再次以自己的意志来支配自己的行为,做他一切想做的事。 钢铁之手原体本应该趁着这几秒钟构思能够击败此等巨物的战术,而非不着边际地回忆一些其实并不重要的琐事。但在下一个微秒里,他意识到,在面对眼下的情况时,这些“琐事”也并非完全“不重要”。 ——在亚空间的逻辑当中,一场战斗的成败不仅仅取决于火力和战术之类的常规要素,还取决于“命运”以及“象征意义”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不知是否是巧合,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藤丸立香确实曾在过去的一个不起眼的时间点里,非常细致地告知过他。 下一刻里,“福格瑞姆”动了。 他没有停下自己因痛楚而发出的尖叫,或许那些折磨依然在他的神经与感知当中盘桓不去,但恶魔王子依然想起了自己现在应当做什么。他泛着蒙蒙紫光的双眼之中饱含着痛苦与怨毒,在他的目光成功再一次地锁定了费鲁斯所在的位置时,那四只手臂中的一只便以几乎超越了所有人想象的速度拍击了下来。 这倒有点超出预想,但并不是完全不能应对。勉强及时做出了反应的费鲁斯顺利离开了这次拍击所直接影响的范围,但支持着恶魔王子做出如此迅捷动作的、缠绕在他身边的大量灵能紧接着令四周刮起了一阵以太风暴,仅是这些风暴的余波便已成功地击碎了美杜莎甲壳上所安装的一只特制的防护力场。 而这显然不是结束,对这只庞大的怪物来说,这仅仅是个开始。 在色孽的观念中,即便祂的宠儿已经变得如此庞大,行动上的缓慢与迟钝却依然是不被允许的。现在的“福格瑞姆”依然能够做出任何他原本就能够做出的迅捷灵巧的动作,而当他的体型等比例地变大之后,类似的动作所造成的声势便也跟着指数级增强了。 在终于意识到自己变成了怎样的怪物之后,福格瑞姆不惊反喜,再次伸手,逐一从虚空中抽出了与他现在的体型相匹配的弯刀。若按费鲁斯往常的做法,他当然会立即选择展开自己的本质形态,试图借此取得与对手相当的体型、质量以及输出效能,不计成本地摆正将双方所能在棋盘上施展的力量的天平——但现在他没有那样做。 因为不论在哪个版本的神话故事当中,斩杀了戈尔贡的珀尔修斯,都只不过是“人类”。 —— 特斯卡特利波卡凭肉身独自穿行在浩瀚洋的波涛之中。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不是孤身一人。 “我来到这个宇宙中还没多久,但我已经意识到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事。”他这样对他不在此处,却能清晰地听见他正在说什么的“旅伴”抱怨着,“端坐于这亚空间顶点的那四位,都显然是一副输不起的样子。” 他的所谓“旅伴”或许回复了他什么,至少他确实在一段时间内沉默着做出了类似倾听的动作。再之后,他笑了起来: “我可不是那样。我虽然的确和奸奇差不多,称不上什么好神,但至少,在我确实输了之后,我会坦坦荡荡地承认这一点。只是目前为止,在这个宇宙当中,还没有人曾经堂堂正正地打败过我呢——就连恐虐,不也老想着在牌桌上出千。” 要不是这一点,说不定祂们还确实谈得来。 烟雾镜这样想着,但是他穿越空间的脚步没停。他的“旅伴”或许又问了他什么,在一段时间的聆听之后,他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回答: “因为这样很有趣。而且以人类的身体施法虽然受限,但也相对不容易被察觉。” 他在一个看起来和别处没什么不同的位置停下了脚步,看似正漂浮在光怪陆离的亚空间当中。附近原本生活着的一些生灵慑于他故意释放出来的神格气息,纷纷谨慎地跑远了,以至于这附近竟然显出一种诡异的风平浪静。 “我看这儿就不错。”特斯卡特利波卡这样说,“是个适合你开始支付之前所有事的代价的地方。” 在又一阵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再次笑出了声:“哈哈哈,我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早说过我没那种无私奉献的好心。我姑且留下你也不过是我兴致所至,觉得这样做会有意思而已——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宇宙当中,我甚至能在概念上与奸奇相互映照,难道你还指望我真的是什么‘好人’吗?” 又停顿了一小会儿之后,特斯卡特利波卡微笑着说: “代价就是——逃吧。”烟雾镜人类的面孔上显出一种幸灾乐祸般的残忍快乐,“逃得利落一点,最好别被抓住——当然,你最后是否被抓住,也和现在的我完全没关系就是了。” 随着他的一个响指,亚空间中的另一处与他所在的位置在神秘学意义上“镜像”关联着的空间里,一道封锁着什么东西的法术无声地解裂了。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32 宿命之战(六) “……就算是风暴边界号此刻在这里,或许也无法准确地测量‘那东西’现在的灵基规模吧。” 跟随着钢铁之手的大部队,正在迅速撤往安全距离的戴比特正把自己挂在一辆由“民之睿智”生成的兰德上,回望着自己身后战场上的风起云涌,如此感慨。 毫无疑问,那是一场在字面意义上,会使天崩地裂的战斗。 庞大的亚空间能量呼应着变得同样庞大的“福格瑞姆”的一举一动,雷霆、火焰与风暴似乎能够自然地顺从着他的心意出现。这并不是法术,而是自然现象——被灌注了如此多“赐福”的怪物,其存在本身就能够引发种种异象了。 地面在不停的颤抖,这方战场上与亚空间混同的瑰丽天空也在此时因强大的能量出现了漆黑的裂缝。说不清是气流还是以太吹起的狂风平等地试图摧毁吞噬地面之上的一切东西,谁也不清楚那些被刮走的东西最终去了哪里,获得了怎样的结局。 绝大部分混沌星际战士与色孽恶魔在欢愉之主为福格瑞姆降下赐福的那时便开始欢呼,但他们依旧显然过于不知死活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没有发现正在发生的这件事于他们也同样是灭顶之灾。不像是在异变刚刚发生时便从指挥链路中接收到了原体命令,并由此开始有秩序地收缩防线,准备撤离的钢铁之手,那些只知道傻站在原地的混沌拥趸很快便被撕裂在随后扬起的以太风暴当中了。 钢铁之手战团虽然及时得到了示警,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们在撤退过程中也不是毫无损伤。一些战斗兄弟因为紧咬不放的敌人而永远倒在了战场上,不过得益于“民之睿智”所造出的绝大部分载具临时成为了掩体,他们现在至少还没有像敌人那样,落到差不多全军覆没的境地里。 但比起自己,他们显然更担心,依然滞留在那风暴中心,直面着造成这一切的怪物的费鲁斯·马努斯。 即便没有接入阿斯塔特们的通讯网络,戴比特也很清楚他们正在无声地对怎样的问题进行讨论。他没有过多关注这些与出发时相比,在数量上仅剩下五分之一不到的原体卫队,只是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斜上方,直白地提问:“你目前的状态怎么样?” “比想象得要好一点,但也有限。”漂浮在那个相对位置上的恩奇都如此回答,“虽然不知怎么的,我在这颗星球上也奇特地受到了地脉的支援,但消耗就是消耗。要以‘民之睿智’构建数量这么大、构造又这么精细的人造物,想也知道会花费掉大量资源。” 戴比特没对此发表任何意见,而是继续以这种单刀直入到不近人情的方式提问:“那么,还能使用一次‘世人啊,冀以锁系神明(enumaelish)’吗?” 恩奇都带着莫名其妙的神色盯着戴比特看了一会儿,仿佛在评估他的神志是否还清醒。 “能用是能用,但我不保证效果。”短暂的沉默之后,神造兵器还是选择以正常的态度进行回复,“以你我的‘常理’来讲,‘世人啊,冀以锁系神明’这一‘对肃正宝具’在眼下的情况确实能够起到帮助,但你必须意识到,我们眼前的世界并没有在以伱我的‘常理’运转。” ——“对肃正宝具”往往是基于抑止力的支持而存在的,在世界本身发生重大灾难时才会被启用的遇强则强的宝具。虽然说在客观的意义上来讲,面对这个灵基规模已经庞大到可称之为“灾厄”的福格瑞姆时,恩奇都的宝具当然能够起到足够的效果,但想要启动这个宝具,又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 抑止力。 不论是盖亚也好,阿赖耶也好,这项宝具的发动必须要仰赖抑止力的注入。就像不论是理论上速度有多快的跑车,没有油的话就只能被停在车库里那样,没有抑止力的话,即便恩奇都将自己化身神造兵器的锁链冲了上去,那也不是“世人啊,冀以锁系神明”,而仅仅是“天之锁”而已。 “不说盖亚,这个宇宙中的阿赖耶确实已被藤丸立香证明存在了。”戴比特理解对方的顾虑,但他的措辞依然显得是在用简洁而强硬的方式进行催促,“既然你在这个作假的‘耶利哥’的土地上能够获得地脉的支持,那么至少,这片土地是被‘人理’承认的。据此,在这片战场上的话,‘对肃正宝具’应当是能正常展开并发挥机能的。” 这中间省略了大段的论证过程,不过眼下显然不是适合悠哉游哉地辩论的场合,恩奇都自己当然也拥有相关的知识。后者没有对戴比特的结论做出质疑,而是在转瞬间便自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反而笑道:“那看来,这次又得谢谢万变之主了。” 当奸奇试图用“耶利哥”与“杰里克”在名字上的巧合相关,以人类的传说为钢铁之手构筑一份注定的命运时,就意味着,祂不得不在概念上承认“杰里克就是耶利哥”。那么自然,这里自然也享有了自人类这个种族发祥之初便有人类活动的概念,而这又为抑止力的自然响应提供了条件。 “即便宝具能正常展开,我也不能保证效能。”恩奇都重新转向了风暴中心,“不知道这个宇宙中的‘抑止力’能够提供的能量换算出来有多少,最差的情况下——算了。反正首先要面对可能出现的‘最差的情况’的也不是你,我对你说这些也没有用。” 他就那样注视着那团以太的风暴,其中投出的黑影勉强勾勒出了一个巨大的四臂蛇妖的轮廓,费鲁斯·马努斯的身影在其中完全不可见。从钢铁之手战团中仅剩下的成员还能勉强保持情绪稳定看来,他们应该是有一些方法远距离确认原体的基本状态,但气氛中依然飘荡着些许不太明显的焦躁。 戴比特没急着催促,他知道恩奇都口中“最差的情况”对从者自己来讲意味着什么。如果那种可能性成真的话,现在的他便正作为御主要求自己的从者去战场上自杀。这自然算不上什么“善举”,但其结果也可能导向更大的“善”。 他与恩奇都之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或者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行动。他们能够建立起这种主从关系,不过是由于藤丸立香在中间牵线搭桥而已。如果恩奇都在这里拒绝了这个命令也很正常,但这是戴比特判断中,面对眼下情况的最优解法。要是—— “别一副那么视死如归的表情,我会去的。”恩奇都反而是先出言安慰起戴比特的那个人,“虽然是看在立香的面子上,但既然她觉得能够相信你的判断的话,我也会这样做。我的问题是:你对接下来的走向有多大把握?” 戴比特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这不完全是在赌吗?”恩奇都抱怨着,但显然没有反悔的意思。 绿发白袍的英灵无奈地稍微叹了口气,在半空中留下一道微微泛着金色的闪电。在这闪电向着与戴比特越来越远的那团风暴冲去的同时,他还同时扔下了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民之睿智’我就解除了,接下来你自己想办法跑吧!” 话音未落,“载着”戴比特的那辆兰德掠袭者便已经在运行过程中产生了不正常的震动。在上面唯一的乘员感到危险,急匆匆地跳到了地面上之后的那个瞬间里,它便迅速地在行进间坍塌了下去,重新变回了一大团石块和沙砾。 远处的风暴内部,再次传来了雷鸣般的巨响。 咪呜(安详) (本章完) 033 宿命之战(七) 色孽俯瞰着祂最宠爱的一个在战场之上所掀起的云雾。亚空间大能的视线令祂能够轻易地拂去那些以太湍流与灵能造成的雷霆的影响,毫无障碍地穿透那些与自己本身同源的力量,看清遥远的杰里克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即便时至今日,祂也不得不称赞盗火者那过于精妙的手艺。若单论原体的设计本身,无论是哪一个,在色孽眼中都无疑是近乎完美的艺术品。当然,福格瑞姆最投祂的脾性,因此也成为了祂最喜欢的一个,但主观上的喜好是一回事,客观上的评价又是另一回事。 此时此刻,祂不得不承认,那具王座上的腐尸对于费鲁斯·马努斯的设计也相当完美——不然他为什么能在面对祂亲手赐福过的福格瑞姆之时,还能坚持得这样久呢? 钢铁之手原体背后的绝大多数武器在浓度过高的以太风暴中失效了,仅剩下的那些也因为神祇的赐福而无法真正造成伤害。目前他手中唯一勉强能用的武器只剩下了手中的火焰之剑,至少它成功在恶魔王子珠玉般闪着光、却在亚空间力量的加持下比任何装甲都还坚韧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任谁来看,他都不可能赢,但他依然还没有放弃。在色孽的评价中,费鲁斯·马努斯无疑显得太过粗野又不解风情,但祂依然得承认,盗火者把他做得很好。 那块同样不解风情的咸肉想要的是一把坚毅且出色的利刃,一只永远能完美地执行祂需要的任务的武器,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再然后,祂做到了,费鲁斯·马努斯就是因此而生的。从这个角度来看,钢铁之手原体无疑是一个完美的作品。 但那也没有用:即便他依然没有放弃,可任谁来看,他都不可能赢。色孽也是这么想的,并且祂知道,福格瑞姆也是这样想的。欢愉之主悠然地品味着祂所眷顾的王子心中翻涌着的扭曲快意,转过头去想要讥嘲万变之主之前的癫狂之状—— ——然而,在那个瞬间里,至高天环绕在祂周身的波纹将一个与祂本身密切相关的讯息推到了祂的身边: 祂看见了失去保护的灵族女神,伊莎,独自再次出现在了亚空间之中。 —— 于此唤醒的是星之吐息—— 奸奇的风暴与法术确实有效,哪怕是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帝皇,此时此刻也无法令自己的视线穿透此方战场之上的重重防御,自然也无法准确地投射灵能进行帮助。 但祂并没有意识到“阿赖耶”这种,与“帝皇”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相似而不同的东西的存在。比起某种拥有自我意识的亚空间“神祇”,作为“集体无意识”的衍生物、因此也“无意识”的抑止力则更像是一种自然现象: 有气压差的地方就会自然形成风,水汽充裕、温度合适又具有凝结核的地点便会出现雾。与之相似的,当神造兵器完全展开自己的机能时,也会唤起抑止力的注目。 ——我将与人类并肩向前。 阴云之下,宛若丛林般不间断地击中地面的雷霆之间,巨大的锁链如同活着的生命一般急速蔓生而出。恩奇都完全放弃了他作为神祇制造的泥偶外形,展现出了制造他的众神在最初时赋予了他的那个形态。 “连天都能够束缚的锁”,正以自己的意志,决定再次踏上为人而用的道路。 闪着金芒的巨大锁链从费鲁斯的头顶呼啸而过,以自己坚不可摧的身躯为他挡下了两记灵能的雷霆。灌注于其上的力量并非直接由帝皇给予,而是来自这一宇宙中尚且虚弱的抑止力的灌注,却在经由神造兵器的转换后显现出了与之非常相似的形态与效果。 没有交谈,没有暗示,但同样作为“武器”而被制作者造出的二者在那一瞬间里都自然而然地明确了之后的计划。因此—— ——世人啊,冀以锁系神明(enumaelish)。 ——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气急败坏的色孽向着身边的万变之主发出质问,“还是说,纳垢确实没有对我们说谎,真的是你趁着祂与受诅咒者相争时抢走了灵族的生命女神?” 祂此刻还在试图从奸奇口中得出一点情报,但祂也清楚,几乎不用考虑能够从这该死的蓝色软体动物那里得到真话的可能性。因此,欢愉之主虽然还在同较祂年长的兄弟说话,同时却也正在试图从这一战场上抽身而去,回到更广袤的浩瀚洋当中,追逐那一柱自灵魂深处吸引着祂的神性。 如果亚空间中的祂意识到了这件事,那么亚空间中的纳垢自然也会意识到这件事。欢愉之主并不认为长期将这位女神视为自己的禁脔的瘟疫之主会放过重新将祂抓回到自己花园的机会,作为灵族神那一面的本能正在催促着色孽,祂必须得要快—— “我知道吗?我不知道吗?”万变之主癫狂的笑声恼人地刺入了祂的脑海,“做这件事的是我吗?或许是吧——但是,问题的根源不在这里,而是:‘我’,是‘我’吗?” “我现在没空听你说这些疯话!伱就不能说一点对现状有用的吗?” 若放在其他更悠闲些的情况下,色孽或许还有兴致猜一猜这些话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含义,但现在,祂显然拒绝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进行解谜活动。 “什么‘有用’,什么又‘没有用’呢?你得先定义一下这个!”显然不会因为一两句简单的嗔怪而吸取教训的奸奇继续狂笑着说,“命运的枝杈有千千万万,你的选择将会决定它们哪些能够继续生长、哪些能够苟延残喘,哪些又会立刻枯萎——你要选哪个呢?” 这显然意味着,至高之鹰不会对欢愉之主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任何意义上的帮助或者阻拦了。凭借神祇之间即便相看两厌,也无法用时间来计量的“长久”交情,色孽清楚,现在的奸奇完全已经进入了“看乐子”的状态里。意识到这一点的欢愉之主迅速开始权衡起眼下的情况: 首先是祂最喜欢的一个玩具。他所献上的剧目正演出到最关键的一幕,如果不能看完,实在是有些可惜,但对色孽而言,祂认为这出剧目的结果已经注定——即便当中经历了许多波折——等一下,那是什么? 祂盯着战场之上陡然出现的锁链,仔细端详了起来。那锁链仿佛是从地面上生长了出来,却在转瞬间变得仿佛直达云霄。它们在奔涌之间缠绕上了恶魔王子的肢体,以一种奇特的、概念性的力量迫使福格瑞姆只能一动不动地固定在原地——那种金光—— “那是什么?”色孽急迫地询问起身边的奸奇。祂并不是做不到解析那东西的原理,但无疑,这会花去许多时间。虽然亚空间当中的时间在混沌大能眼中,不过是能随手操控的玩物,但如果当可能的敌手正是另外一位混沌大能时,争分夺秒还是有必要的。 奸奇瞥了一眼战场上的金芒,祂永远处于变化中的形体中的几张嘴饶有兴致地喃喃有词了起来。万变之主没有回答问题,不过欢愉之主能够通过对方的反应意识到,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显然与帝皇无关——奸奇可是花了大力气才成功做到,在环绕着他们的亚空间风暴上添加好阻隔了包括帝皇在内的一切窥探的法术的。如若不然,祂绝对会立刻蹦起来然后大声尖叫。 祂又回头瞥了一眼战场,迅速地判断出了那些锁链中蕴含的力量虽然在概念上占优,但与福格瑞姆所获得的赐福相比,它们在能量的总和上却显然占据劣势。正如水能熄灭火,火却也能蒸干水一样,在神秘学的对抗中,相性虽然对胜负有非常大的影响,但抛开体量谈相性也是一种很不明智的行为。 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足为惧。此刻的色孽是如此认为的。祂确实对这出剧目很有兴趣,但在已经完全可以预见其结局的前提下,祂对真正亲眼看到结局的渴望也是绝对无法压过再次吞噬一位灵族神祇的渴望的。 在一个瞬间的权衡之后,祂果断地将自己剩下来的所有力量都汇聚在了一起,顺着奸奇法术的缝隙离开了这个被万变之主完全封锁了视线的空间——祂要毕其功于一役,在抓捕伊莎的这件事上,祂绝不会再留给纳垢任何试探的机会。 ——然而,祂没有意识到,在祂离开这片空间的那一刹那,奸奇所创造的法术中,“内侧”与“外侧”成功联通了一瞬。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34 宿命之战(完) 以太构成的风暴之中,费鲁斯·马努斯正以背后的机械臂抓着锁链,艰难地向上攀登。 按理来说,仅是完成这个动作的话,对费鲁斯来讲并不怎么困难。但现在正阻碍他的,并不仅仅是在其中不停尝试着挣扎、导致锁链本身不停晃动着的福格瑞姆,又或者四周仿佛永不可能平息的,还有那锁链本身。 或许这并不是恩奇都的本意,但当费鲁斯碰到他,或者它时,立刻便理解了:那上面闪烁着的朦朦金光,并非他在网道战争等场合中见惯了的、来自帝皇的支援,而是另外的某种、由神造兵器自行解算后输出的、在接触时会令他产生少许灼烧感的能量。 初生的抑止力此刻仍显得懵懂而机械,其朴素的判定方式并不能认同一个作为亚空间生物成立的原体也可以被归进“人类”的范畴。但由于恩奇都目前最重要的目标依然是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的“小动作”便在主导着当前主要功能的神造兵器本身的默许下,被抑止力同意了。 少许的烧灼感并不能阻止钢铁之手原体向上攀登的脚步。何况,在那双覆盖着活性金属的“铁手”的阻隔之下,这些细小的疼痛实在不值一哂。就像是锁链周边的狂风与其本身的摇晃一样,客观上来讲,它们确实阻碍了费鲁斯的前进,但实际上,很难说这种“阻碍”有什么效果。 神话中的珀尔修斯借由神赐的镜盾的帮助,以宝剑割下了熟睡中的戈尔贡的头。 现在的费鲁斯正试图借由神造兵器“天之锁”的帮助,以手中的火焰之剑砍下福格瑞姆的头。 不需要任何神秘学上的高深知识,只要稍有常识到能理解亚空间中的映照、并知道相关的神话传说的人,都能理解费鲁斯正在进行怎样的尝试,而相应的尝试又会在最终导向怎样的结果。 福格瑞姆自己,当然也知道。 他并不打算就此束手就擒,迎接如此急转直下的命运。他虽然不能理解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锁链为何如此坚固,却也本能地意识到,它并不是绝对坚不可摧。作为欢愉之主的宠儿,只要他能够用神祇恩赐于自己身上的灵能光环腐化侵蚀掉锁链上稀薄的金色灵光,便能自然地脱困——但那需要时间。 即便体型变大了,他的脖子距离地面也仅有二三十米的距离。他需要时间来脱困,但费鲁斯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一位原体在锁链上攀登的速度当然比不过他在平地上移动的速度。但那终究又能慢得到哪里去呢? “别以为这样下去你就会赢了!”恶魔王子开口,试图以此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拖延时间。 他原本至少还称得上轻灵婉转的声音也随着他变大的体型而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重迟钝,这样的音色落在他自己的耳朵里时,也令他哪怕在堕落之后也依然在追求完美的部分感到相当难忍。但,逐渐逼近的死亡显然才是更加可怕的那个,于是他不得不忍受着自己变得“不完美”的声音,继续说: “难道你以为,以你手中的那把剑就能杀死我吗?”福格瑞姆色厉内荏地讥嘲。但即便他尽可能地不让自己的真实情感表露在外,费鲁斯也依然能够从他表情中的细节读到他的不安。 不知这是因为他们在一万年前就已经太过熟悉了,还是因为眼前的这具空壳在这一万年间过得太顺心遂意,以至于原本手到擒来的演技也有所退化。 费鲁斯没有被这个只是从他的思维中不着痕迹地滑过的问题困扰太久,而至于之前他被敌人问到的那个问题,则甚至没能成功扰乱他的意识。 钢铁之手原体依旧在沉默中向上攀爬,而他毫无反应的反应则令恶魔王子感觉到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焦躁。这令后者的神色显出了更加明显的急迫,并且立刻想要继续说点什么——而紧接着,他凭借着他在受赐后产生的,与他主子的那种虚无缥缈的、堪称“直觉”的,近乎无法解释的联系意识到,欢愉之主的目光不再投注在他的身上了。 这一无法确证的事实令他猛然间感到了极端的恐惧,仿若刚出生的幼童被独自扔在残酷的世界当中那般无助。被色孽扭曲过的思维令他永远地失去了感知正常情绪的能力,而眼下他所产生的这种极端感受又在赐福的篡改下令他不自觉地颤抖并欣喜着。 恶魔王子的脸上因此而再次流露出了与万年前的福格瑞姆大相径庭的表情。费鲁斯·马努斯将这一切变化都尽收眼底,但依然什么也没说。 看见那位调笑着称呼自己为“戈尔贡”的挚友堕落至斯,费鲁斯心中当然不可能毫无波澜。但他非常清楚,现在不是能从容地为了这些而感怀的时间。 现在,他必须得优先于亲自动手结束这一切。 能做到这件事的,目前只有他——为这纠葛了万年的孽缘彻底画上句号的,也只能是他。 他不确定这个所谓的“彻底”到底会有多彻底。到了现在,费鲁斯仍然不能完全确信,这一处本该处于杰里克的地表,却又因大裂隙中涌起的潮汐而与至高天混同的战场空间,到底是属于“现实”还是“亚空间”——又或者直白地说,在这里“斩杀”了福格瑞姆之后的结果,到底是会将他放逐回色孽银宫当中,还是会让他得到一个干脆而宁静的死亡。 但这种“不确定”,并不足以阻止他继续做出计划内的行动。 一切都会就此终结也好,眼前的这个“福格瑞姆”还能够在色孽麾下重新回魂、继续以这种堕落而放荡的姿态为祸一方也好。不论如何,费鲁斯·马努斯都发誓他将结束这一切。即便他今天在此画下的不过是休止符也好,即便要花费万年又万年的时间也好,他发誓自己总会追上去,总有一天会以彻底的死亡终结昔日挚友的痛苦与折磨。 这是他在万年后,对福格瑞姆曾给予他的友情,帮助,爱,与背叛——对曾经的一切,所做出的最终回答。紫衣凤凰曾叫他“戈尔贡”,象征恐怖的怪物。一个象征恐怖的怪物在面对这样复杂的问题时,只能给出这样远称不上完美的解。 短短十几秒后,费鲁斯便已经到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福格瑞姆被扭曲过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闷雷似的隆隆作响,可他一点也不关心对方在说什么。他用背后的两支依然算得上结实的机械臂抓住锁链,勉强在这个没什么合适落脚点的位置稳住了自己的身形,用双手持着火焰之剑,用力向着他选定的目标位置挥砍—— 裹着不熄火焰的长剑发出了清脆的金属嗡鸣声,恶魔王子看似细腻柔滑的脖颈仿佛在亚空间之力的赐福之下如同经过特殊处理的、最坚硬的精金。由费鲁斯打造后赠与了福格瑞姆,曾作为后者本人的佩剑被他长期携带,由经历过折断后重铸等波折的火焰之剑,在他的脖颈上只留下了一道因冲击而产生的白痕和少许烧灼的焦黑。 钢铁之手原体对此并不是非常惊讶,因为这把剑在之前砍中了福格瑞姆裸露在浮夸的装饰之外的手臂时,他已经看过了类似的结果。后者陡然变得底气十足的嘲笑声并没有影响到他,但紧接着,他在迅速地思考解决方案之余,却陡然感到了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注视。 那道视线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又仿佛确实离他很近。他在万年间早已熟知了这种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的感触。而即便是费鲁斯这样在感情上的反应略显迟钝的人,也能轻易从那视线中读出明确的悲哀与痛苦。 他知道那是从谁那里投来的视线,也清楚地意识到,那之中所包含的感情虽然确实有“悲哀”与“痛苦”,却并不包含“反对”。 那一瞬间,福至心灵的费鲁斯再次挥动了手中的火焰之剑。在那一瞬间里,它的剑刃莫名地变宽变长了,形制也跟随着发生了改变。唯一不变的是,它的剑锋上依然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熊熊烈火,而这一次,在烈火碰触到恶魔王子脖颈的瞬间,便令他发出了吃痛的惨呼。 连费鲁斯自己都觉得很奇妙的,那一瞬间里,他什么也没想,只是任凭自己的手腕随着肌肉记忆继续动作。双手持握的长剑这一次如热刀切黄油一般顺利地划过了他想要切割的部分,或许是因为剑上火焰的缘故,从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并没有他原本预想的那样多。 他没想到,这件事最终的结局会如此简单——费鲁斯·马努斯,在这一刻,以“帝皇之剑”彻底斩下了福格瑞姆的头颅。 他甚至没费什么特别的力气。 咪呜(安详) (本章完) 035 博物馆奇妙夜(上) “这是藤丸立香亲手占卜出的空间坐标,我想它肯定不会有错。” “但除了这里显然被一种我们所不能理解的异形科技所严密地保护着之外,我们什么都看不出来。” 帝皇之子二连长,号称“福格瑞姆长子”的阿库尔多纳,正在躲在一辆怪里怪气的、悬浮在半空中的反重力载具当中,于昏暗的光线下与钢铁之手一连长,“摩洛克”指挥官的盖瑞博·桑托轻声争论。 “而且,这里是现实当中,再而且,这里的帷幕很牢固。”桑托继续说。 阿库尔多纳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能一下子就知道这么多他自己完全没感觉到的问题,只能将之归结为钢铁之手一连长那只闪着蓝光的机械眼正在读取某种他不了解的设备的示数。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毕竟挑选战场的权力不在我们身上?” “虽说确实,但你难道就一点也不考虑后续支援的问题么?” 桑托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明显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你对此最好有些自觉:我们已经是亚空间生物了!虽然我们成功确认了这个来自藤丸立香的坐标确实指向‘某个具体的地方’,而非纯粹的虚空。但如果这是在现实,就算我们俩耍了些迦勒底的手段绕过了帷幕的阻隔,一旦离开了这辆‘试做品1号’的内部环境,也会很快因为缺乏支撑我们存在的能量而被放逐回亚空间——更别提叫上你的兄弟一起来,展开部队迎接之后基本不可能不存在的战斗了!” 阿库尔多纳可疑地沉默了一下,然后接着开口:“是的,当然。但伱看,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不依然是‘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尽量收集情报’嘛?没什么问题啊?” “……我就当你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好了。”桑托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开始操作面前的控制台。 他们目前所搭乘的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底盘看起来像是加装了反重力组件的兰德,但在底盘上面完全看起来像是倒扣了一个方形纸箱在上面的……姑且根据职能,称之为“运兵车”的……载具,其原型是迦勒底达·芬奇所设计制造的第一代虚数潜航艇,“暗影边界号(shadowborder)”。 虽说藤丸立香没什么敝帚自珍的坏毛病,很轻易地允许他们所有人在不造成破坏的前提下对迦勒底的技术进行研究,但其中的很多东西都涉及到另一个世界中完全不同的科技问题,想要全部使用能够不受阻碍地在帝国进行大规模生产的技术来进行复刻,就连费鲁斯本人亲自上阵,都觉得很有难度。 何况是负责这部分专项研究的咒缚钢铁之手们。 就比如试做品的这个很丑也很欠缺功能性、看起来完全是脑子进水了的人才会设计出来的载具外壳。当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真心想要这样设计——但考虑到这东西的主要功能应该是进行虚数潜航,而载具在进行虚数域和实数域的自我转换理论又要求大量算力,外表面越是不规则所需要的算力就越多,而帝国在禁止了纯机械的憎恶智能后,单凭湿件又很难维持相关功能的运转…… 风暴边界号能轻易做得到,是因为它有特里斯墨吉斯忒斯这种算力和性能都远超帝国平均水准的超级计算机坐镇,咒缚钢铁之手可没有这种好东西。目前来讲,让这辆车上的沉思者阵列算一个扣了纸箱的兰德底盘已经是极限了。 总而言之,这是个因为不得不拼命向下兼容而造成的悲惨设计事故。但反正,这还只是个试做品,他们迟早会想到办法,来解决这个不能加装炮台或者外挂机枪的问题的。 要是想要将之投入实战,火力不足可不行。 为执行这次任务而特别进行了潜行改装的试做品一号无声地自黑暗中滑过,鸟卜仪从四周捕捉到并回传的数据以一种相当原始的方式直接被显示在控制台的屏幕上。桑托显然在阅读这些数据时毫无困难,但阿库尔多纳看了一小会儿就觉得眼晕,于是干脆转向舱壁,拉开了身边的遮光盖板,尝试以肉眼确认外界的景象。 这是一个非常昏暗,但又没有那么昏暗的环境。在阿库尔多纳的第一感觉中,这里很安静,很平静——但紧接着,一张随着反重力载具的运动从观察窗正前方溜过去的、属于明显欧克绿皮的狰狞面孔,令他反射性地握上了剑柄。 “别太一惊一乍。”桑托在盯着控制台上数据的同时头也不抬地说,“鸟卜仪显示,这里没有活物,但到处都是静滞力场。我很精细地规划了前进路线,确定这辆‘东西’不会在此过程里引起任何警觉。不论你看见什么,记得,它们都不会动。” 阿库尔多纳对此的回答是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桑托早已被替换成机械结构的腿,并且以手势无声地要求他也通过观察窗往外看一眼。 桑托用他的那只还能表达感情的眼睛白了对方一眼,才在确认好载具行进路线规划无误的前提下,也拉开了自己那一侧的观察窗。 他已经从鸟卜仪上回传的数据上清楚地知道,他们周围的存在着相当多规模庞大的静滞力场。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从逻辑上来讲,开启着的静滞力场之所以存在,当然是为了关住其中的某个东西。因此,在看向窗外时,桑托已经做好了看见什么“惊人的东西”的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他看到的东西竟然会……如此惊人。 那些静滞力场中所关着的,并不是“某个东西”,而是“某些东西”。且不论直观地、而非从数据上看见这些静滞力场本身的规模大小本身就很令人震惊,也不论其中到底“静滞”了多少相互明显不同的个体,更不论这些个体到底是以怎样的状态被静滞力场困在其中的—— “*美杜莎粗口*。”桑托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那只绿皮可真大啊!” 在他们眼前的——若只是从视觉信息上来看——毫无疑问的,是一个战场。身着各色不同战甲的许多灵族武士正向着数量几乎与之相同的欧克兽人冲锋,他们的背后又分别是灵族那种轻巧敏捷的载具和冒着滚滚黑烟的绿皮赃车。而无论是谁看向这个方向,首先第一个注意到的,则必然是那个被簇拥在兽人异形当中的、体型硕大无朋的哇博士(warboss)。 ——那东西甚至比桑托曾在乌兰诺上见到过的最大的哇博士还要更大。 而后仔细看下来,就会发现不止如此:簇拥在那只哇博士身边的绿皮小子们,在平均体型上来讲也比桑托和阿库尔多纳认知中的那些要更大。而那些灵族——在场的两位咒缚星际战士显然都不是什么异形专家,但军人对敌军装备的天然敏感度也让他们意识到,这些灵族也与他们曾经交战过的那些有着显著的不同。 他们不愿意去思考,如果这些东西没有被关在静滞力场里,而是在此地自由交战的话,他们的周围会发生什么。绿皮是很好懂的一种异形,它们的实力往往和体型直接挂钩。既然如此,能够和这些庞大的绿皮正面交战的灵族显然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或许这场战斗的强度会远高于这两位大远征时期的阿斯塔特对此二种异形的认知。但最重要的是—— ——又是什么东西,能把这一个异形与异形之间,正在如火如荼地交战中的战场整个地裁切下来,又如同将小虫封死在琥珀中那样,将之栩栩如生地关在静滞力场当中呢? 试做品1号依然在寂静无声中按照桑托规划好的路线前进,而规划了这一切的那个人从观察窗边缩回了驾驶位上,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讨厌占卜这种带有强烈不确定因素的结果……这个藤丸立香算出的坐标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咪呜(六点) 反正你们都猜到了…… 目移口哨.jpg (本章完) 036 博物馆奇妙夜(中) 从本质上来讲,静滞力场是一个扭曲时间的发生装置。不论是基于何种技术制造而成,它所能达成的作用都是“在一定范围内破坏正常的时间流动”,以借此大幅度降低了因果关系的进展。 如果说得不那么“学术”的话,也可以理解为,在静滞力场所起效的范围内,时间是被停止的。 在这个范围内,就连基本粒子也无法自由进行震动。被关入静滞力场的任何人、事、物毫无疑问地都失去了“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只能以被放入其中时的状态存在于那个瞬间所构成的永恒当中。 然而,在物理能够达成的技术中被静滞下来的,也仅仅是物理上的规律。这固然是一种精密的、高妙的,象征着灵活的智慧能够战胜无知觉的宇宙本身的伟大发明——但必须得知道,通行于这个宇宙中的规律并不仅仅以“物理”作为它全部的准则。 在广袤银河当中遥远的某处,某时某刻,又或者此时此刻,一件对置身其中的人来说惊天动地,于整个宇宙来说又细如尘芥的事情发生了。杂糅成一团乱麻的命运因此而碎裂开来,产生的余波迅速地推动了某些事情的因果,令它们在亚空间当中脉冲一般地传递起来。 这本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宇宙足够大,大到每时每刻都有着恒河沙数般的类似事件正在发生。但一个特别的巧合令这件事变得特殊了:这些被推动着的因果中,其中有一支的末端,正如乳燕投林一般地,轻巧地飞入了某个静滞场当中。 在物理上被停滞下来的“因果关系”却在灵能的推进中再次开始了“发展”。一种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全然寂静的空间里的,仿佛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响起,一件被关在静滞力场当中的“藏品”在痛苦的呻吟当中跌落了出来。 传感器接收到了意料外的震动,相关警报已经发往了数据中心。但这告警的程度与优先级别都很低,响应了指令的只有区区一排冥工圣甲虫。它们作为低级应急协议的执行者从它们待机的地点中爬出,准备对可能存在的技术问题进行基本的检查与维修。 ——索勒姆纳斯博物馆的馆长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后悔,自己没能在第一时间里发现这个微小的错误。 —— “我觉得这里是个艺术馆。”在试做品1号中毫无意义地警惕着四周动静的阿库尔多纳,对他身边显然绷紧了神经寻找合适的前进路线的桑托这样说。 “这不好笑。”后者回应道,“就和你自己的艺术水平一样,你的‘风趣幽默’大概也不怎么及格。” “我没开玩笑。”阿库尔多纳听起来有点忿忿不平,“我承认我在绘画和雕刻上的水平都很……呃,亟待改进。但我好歹也是个帝皇之子——我清楚一个艺术馆该是什么样的,而这里显然非常符合相关的条件。” “什么条件?” “你看这打光,这场馆结构,这视觉引导……算了。伱还是看那些被关在静滞力场里的战场吧:虽然那都是些异形,但你没觉得它们排兵布阵的方式很蠢吗?” “确实,但这又怎么了?” “从作战效能上看着,类似的排布是非常愚蠢的,但如果不以军事的眼光,而是以艺术的眼光来评判——” “——你确定你有那种眼光吗?” “你信不信我把你从这儿扔出去?” 桑托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示意阿库尔多纳继续往下说。但后者再开口时,也干脆放弃了利用自己那浑身上下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二两的艺术细菌,而是干脆地指向了观察窗外的某个方向:“你看,那不是展品介绍的标牌嘛!” 但桑托没有跟着阿库尔多纳的手指一起向他指示的方向观察,而是重新把注意力转回了控制台上那个过于简陋的屏幕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们都知道什么才是正事,阿库尔多纳于是很自然地放弃了之前的话题,顺手脱下头盔,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脸孔贴近了观测窗:“什么?在哪?我看不见!” “前方大概两百米,个体很小的一群……嗯。”桑托盯着示数若有所思,“这是个被后来者们录入过数据库的信号模式,我想我们至少知道,这里大概率是一个被太空死灵管理着的设施了。” “我看见它们了。有点发绿的小东西。”阿库尔多纳盯着那一小群冥工圣甲虫的行动轨迹,“要跟上去看看吗?” “还是谨慎一点为好,太空死灵一种科技发达——远比帝国发达的异形种族,资料中是这么显示的。”桑托再一次检视起试做品1号上的整体数据,“目前来看,采取虚数潜航技术到达此地,并且一直进行严格潜行的我们似乎还没有被发现,但——这个坐标到底跟福格瑞姆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阿库尔多纳理直气壮地说,“难道我看起来很精通占卜吗?我只是个负责传话的!” 桑托又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地开口:“那要我说,我们还是立刻撤退。看看这周围的静滞力场,还有它们里面关着的东西:这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墓穴世界。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之后的局面不是你我二人就能轻易应对的——” “——但我们只是来侦察。”阿库尔多纳及时打断了对方,“放轻松点,我们只是悄悄四处看看——” “——我不觉得欢愉之主麾下的恶魔王子会潜伏在太空死灵的地盘里——” “——占卜只是说‘可能有关’,又不是百分百确定他就在这儿!”阿库尔多纳据理力争,“说不定我们能发现什么重要线索呢?”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催促:“你再愣一会儿,我们就会失去那些小玩意儿的踪迹了!” 桑托怒气冲冲地和这次行动里的队友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转回头去,低声咕哝着些“所以我才讨厌占卜”之类的话,认命地驾驶试做品一号,悄无声息地缀上了那些冥工圣甲虫的尾迹。 “万一我们被带到什么‘繁华地区’里,被迫进入了战斗,”钢铁之手一连长咬着牙恨恨地威胁着身边的帝皇之子,“我绝对会首先把你扔出去垫背。” 他原以为自己会得到至少一两个用于反击的句子。阿库尔多纳虽然文学造诣不算很高,但跟别人呛声斗气总还是会的。但他等了好几秒,耳边都只听见试做品一号运行时所发出的嗡嗡声。 这令他有点奇怪地转过头去,想要检查对方的状态。而此刻的阿库尔多纳虽然还依然只是阿库尔多纳,但他面孔上的神情却罕见地显示出了一种…… 桑托不想这么说,但此时此刻的帝皇之子二连长,确实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咪呜(安详) (本章完) 037 博物馆奇妙夜(下) 他想吐。 他很清楚,自己其实没什么东西能让他往外吐。他没吃过什么正经的东西,只勉强维持过自己的给养。而从时间再度在他的身上开始流动算起,他也没有相应的机会。 脑中那些并不真正属于他的记忆中存在相应的概念,存在对于不同种类的食物的印象——色、香、味、口感,无比详细。他甚至能借此推断出自己的喜恶,但这些过于详实的记忆并不能改变,他的消化系统里确实不存在什么能让他吐出来的东西的事实。 这种反应在他生理上的感受也并不真正出于某种生理问题。他“与生俱来”的精妙大脑冷静地为他分析出了这一现象的成因。在他脱离开静滞力场之后的那个瞬间里,他的大脑本身不合常理地接收到了太多的情报信息。他无从知晓如此多的情报信息到底是从哪来的,又为什么会被强灌进他的脑子里,但过多的数据确实影响到了他的脑功能,并且因此向他的其他器官发送了错误的讯号。 所幸,这种错误很快便被他自己勘正了。他的躯体本身天然有着强大的纠错能力。即便他的脑子依然因为必须处理分析这样过量的情报而无暇他顾,他依然也是一件锋利且危险的武器——这是由最初的设计所决定的。 那些不知来源的、能把一个凡人逼疯无数次,又或者干脆炸掉一个灵能者的脑子的信息量,仅仅令他干呕了两声。他什么都没吐出来,作为天生战士的机能迫使大脑强行分出的那个用于“关注眼前情况”的线程告诉他,这也理所当然。 再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着一套华丽的、紫金相间的甲胄——华丽,但缺乏必要的功能性,甚至实用性。他不知道它的结构,但却自然而然地意识到了该怎样“运用”它:这东西穿起来并不方便,甚至甲胄本身的设计也在拘束并限制他的行动。若想在不破坏掉着装本身的前提下进行行动,那必然会很不舒服。 他从未穿着过类似的东西,但他自然而然地明白该怎样在这样的限制之下优雅地活动身体。他的手脚还有些虚弱,但已经足够让他从这冰冷的地面上缓缓起身了。 他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借着幽绿色的简单照明,看见了自己胸前金色天鹰的模糊倒影。他因此而无意识地露出了一个苦笑,而这也同样模糊地倒映在了地面上。他看见自己丝绸般柔顺地垂落的银发,以及镜像当中即便模糊,也宛若天神般俊美的面容。而后,他脸上无意识的苦笑扩大了。 目前,能被他用来思考现状的脑力不多,因此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表情。这是一个很无所谓的问题,它的重要性排在目前所有必须得进行分析的问题中的最末——而最重要的,显然是那些罔顾他本人的意志,莫名灌进他脑子里的那些情报信息。 或者说,另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那些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完全没有被进行过任何拣选,充斥着大量冗余的无用数据,就那样直愣愣地被强塞进他的脑海当中,迫使他详细地阅览其中的所有内容。那其中的一部分事情他已经知道了,那些知识,技巧,发生过的故事在他出生之前便已经被组成了“他”的、详细编译过的基因自然地植入了他的脑海。而现在,涌入他意识当中的另一些他不曾知道的信息告诉他,这些曾发生的故事已经有了一个结局。 他在跌出静滞力场的短短的十几秒钟内,阅览了“福格瑞姆”万年来的一生。 福格瑞姆降落在彻莫斯上,如同自灰烬中冉冉升起的凤凰;福格瑞姆被帝皇迎回泰拉,率领帝皇之子加入了大远征;福格瑞姆因异形的长剑而逐步堕落,带领着整个军团滑入了深渊;福格瑞姆随同战帅荷鲁斯发动了叛乱,杀死了自己昔日的挚友,彻底倒向了混沌与色孽的怀抱;福格瑞姆献祭了自己的兄弟后被擢升为恶魔王子,在色孽银宫中纵情享乐;福格瑞姆放任自己的军团子嗣恣意戕害他本应献出忠诚并为之战斗的帝国;福格瑞姆……福格瑞姆…… 福格瑞姆最终变成了恐怖的怪物,如古代泰拉的传说中一般,被有如神助的勇士,他昔日的挚友,以他过去受赠的宝剑,以他父亲对抗大敌的佩剑,永久地斩下了头颅。 福格瑞姆的结局是在金色的火焰之中缓缓化为灰烬。而这次,舍弃了高贵凤凰之名的“彻莫斯的凤凰”,并没能再次浴火重生。 被迫阅览了这一切的他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但他隐约意识到,正是这个“结局”因某种缘由投射到了他的身上,强行推动那些被外力停滞了的“发展”,令它们再次延伸开来,从而打破了静滞力场对他“因果”的封锁。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意识到这些,他基因中的记忆里没有与这些“玄学”的事情相关的知识。关注着外界的那一小部分感知告诉他,有一些闪烁着绿光的“小虫”正在以一种对“虫子”这种生命形态来说有些太快了,但在他眼中依然慢吞吞的速度靠近他,但他依然觉得这不重要。 在他因过量的情报而混乱的意识中,另一个显然不属于他的、仿佛悬于高天之上的声音向下垂问:你是谁? 福格瑞姆。他这样想。我是福格瑞姆。 你不是福格瑞姆。那声音回答。真正的福格瑞姆在万年前就已经背叛了帝国,投向了色孽,又已经被在烈火中重生的费鲁斯·马努斯彻底斩杀了。你是谁? 在这几个问句当中,一种怨毒的愤怒莫名在他心中滋长了起来。 “我才是福格瑞姆!”他在不自觉中大声喊了出来,与原体一般无二的、宏伟瑰丽的声音在空旷而黑暗的展厅中回响着,“那个自甘堕落者——他担不起这个名字!他不够完美,他因此而堕落!” 他的愤怒自语气和文句当中表露无疑,但这没有引发任何其他的现象。那些绿色的甲虫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试图以一种“虫子”所不该有的力量将他推回到静滞力场当中。这时候,他还在混乱中的感知终于让他认识到,那些东西并不是真正的虫子,而是某种无比精细的机械构造物。他本该借此意识到什么,但愤怒与混乱阻碍了他的思维。他只是生气地把那些愚蠢的机械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本能地用远超出必要的力量将之掼到地上,最后挨个踩扁了。 另一个阴柔些的声音不请自来地加入了他的意识:很高兴见到伱依然在追逐着完美。我想我们会合得来的。 “闭嘴!你这邪物!”他对着空气怒吼,“难道你还以为我不清楚你的伎俩么?” 随后,他的意识当中传来了一声叹息,以及一阵轻笑。那些不属于他自己的思绪便在一瞬间里烟消云散了,仿佛它们从来不曾存在过。立刻地,他的意识就此变得清明了一些,对于外界的感知也更加清晰了。某种直觉上的吸引让他在原地抬起头来,向着自己的右侧——那些绿色机械甲虫的来向——看去: 他看见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反重力……载具?—— 十六个标准时后,索勒姆纳斯博物馆馆长,“无尽者”塔拉辛面对着空掉的展台陷入了沉思。 他叫来了技师,并且亲身上阵,和他的部下们一同反复地检查了这一场馆中的所有运行记录。在由一位霸主亲身带领的情况下,以太空死灵的思维运行速度,他们在转瞬间就在可能出问题的那部分记录中检查了上万遍,在一无所获之后,他们又开始尝试扩大搜索范围,寻找任何不对劲的蛛丝马迹——但除了一小撮冥工圣甲虫不知缘由地被毁掉了之外,他还是没有得出任何合理的结论。 塔拉辛想不通自己的展品到底是怎样凭空消失的。会造成这样结果的,要么就是他的部下之中存在能够篡改运行记录的内鬼—— ——笑话,即便有,他也不可能没有在之前上万次的检查中露出马脚:在进行生体转化之前,塔拉辛就是惧亡者中的档案管理员。这一部分的工作生涯让他养成了对一段数据吹毛求疵的较真个性和极端敏锐的眼力,当然还有一些与他霸主身份不太合衬的怪癖……扯远了。总而言之,要是有人在索勒姆纳斯的运行记录中成功动了手脚,而且还有在塔拉辛本人面前瞒天过海的能耐,那这位从机体性能上来讲就高低得是个法皇——没有不敬的意思,他只是想用一些天方夜谭般的比喻来说明,“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道理。 要么,就是有谁或者什么东西开发出了某种能绕过索勒姆纳斯安防系统的交通方式。对塔拉辛来讲,这还是比较容易接受的一种可能性。即便他是太空死灵霸主,对自己种族的历史和技术都有着充足的自信,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就是会发生一些超出他计算和预测之外的事情:绝大多数类似的烦人事来源于他的同族,少部分来源于亚空间(包括黄金王座上那一位),类似的损失他已经经历过了不少,但毕竟算是有先例。 那么问题就是,到底是谁做的?谁有这种能力做得如此不着痕迹?甚至能够在防护严密、传感器几乎在一步的距离内设有三个的索勒姆纳斯博物馆中,也没有留下任何足以证实外来者存在的证据? 在三微秒的冗长沉思后,塔拉辛决定放弃: 证据太少了,不如先去打一顿欧瑞坎吧。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38 传令兵的规格有点高 “……这件事这么快就发生了啊。”藤丸立香叼着吸管感叹。 顺便一提,虽然迦勒底的御主目前嘴里叼着吸管,但这并不是什么“闲来无事听听别人讲故事”的悠哉场景:她嘴里叼着的吸管底下连着的是塑料瓶子里的糖盐水。这玩意儿真的很难喝,但在高强度的剧烈运动之后,她确实需要以此来迅速补充损失掉的矿物质与能量。 而她在之前不久进行的“高强度的剧烈运动”,实指带着风暴边界号上被帝国摄政分配来的禁军小队直接切进了斯凯洛斯行星地表上的泰伦虫潮,直取被簇拥在战阵最当中的暴君虫王。 在以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模拟出的“军神之剑(photonray)”,连着所有虫族近卫一起,直接蒸发了这个最大的虫巢节点生物之后,他们成功为这支从大部队中离散出来的虫巢触手敲响了丧钟——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该死的玩意儿带来的异次元阴影阻塞了泰伦之外个体的灵能传递,事情本来能够以更简单的方式解决的。 藤丸立香在成堆的泰伦尸体所散发的恶臭酸腐气味当中叹了口气:“也算是个好结果吧。对他们俩来说都是。” 为她带来了“费鲁斯成功杀死了福格瑞姆”这一消息的圣吉列诺在朦朦金光当中转过了头。与圣吉列斯本人的容貌一般无二的精金面具是无法表露感情的,但他的少许惊讶依然从他的话语中流露了出来:“我以为您的感想会……更激烈一点。” “技术上来讲,我并不真正认识‘福格瑞姆’,也不是相关任何事件的当事人。”藤丸立香随手扔掉了喝空的瓶子,“这是费鲁斯先生自己的事情,而且某种意义上显得非常……‘私人’。要是我为此大惊小怪起来,那就显得太不尊重了。” 考虑到空瓶上面已经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泰伦虫族被切碎时不可避免地迸溅而出的粘液,她实在是不怎么想把它重新带回去——毕竟那只是一个瓶子。但她没想到的是,紧接着,那只带着吸管的塑料瓶就迅速地在金色的火焰之下皱缩着融化消失了。 刚刚再次提起手中虹色长剑的藤丸立香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看向了圣吉列诺,后者倒是泰然自若地仿佛自己方才什么也没干那样:“恕我直言,您的‘尊重’有的时候让我觉得不太好理解。” “也没必要非得理解,你就当作文化差异吧。”藤丸立香最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再有,你非得在这种时候跟我提这些事情吗?” 她理解这是很重要的情报,但在她不得不置身于一大批因为失去了节点生物而乱窜的虫子的当口跟她说这些,真的合适吗? 圣吉列诺没有回答,又或者,他决定以自己的行动进行回答。他背后的双翼并没有挥动,但他依然在金光之中缓缓自地上漂浮而起。见此情景,藤丸立香很无所谓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对身边的禁军护卫开口:“瓦西里安先生,我们得回去了,请帮我们找一个合适突围的方向。” 禁军守望者瓦西里安沉默着点了点头。要他来评价的话,在藤丸立香身边负责安保工作可要比在罗伯特·基里曼身边那时候省心得多——虽然他们都一样有想要亲身上阵的坏毛病,但至少藤丸立香懂得在战场上时不应该离他们太远,也懂得在达成了战术目标之后便立刻班师回朝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在决定了战略方针之后,她会把用于具体执行的战术交由禁军们自行发挥。这部分参与感让瓦西里安很满足。 失去了虫巢意志统合的各种泰伦虫族只懂得依照自己的本能四处乱窜。从整体的角度来看,这确实令它们变得更容易处理了,但从个体的角度来看,单个虫族的战斗力并没有因此而下降,甚至因为泰伦本身的凶残本能而变得更具有攻击性了。只可惜,这些在面对藤丸立香所处的这支精锐小队时,没有什么用处。 总共十名的禁军小队在守望者瓦西里安的临时指挥下迅速重新排列了队形,将他们需要保护的目标放在了队伍的前中段。而在他们准备重新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圣吉列诺带起的金色流光已经为他的行动做出了注解: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他已经成功杀死了附近在混乱中试图再次聚拢兵力的三只脑虫。 “我还有一件事得说。”令敌人重新陷入了混乱之后,这位帝国活圣人又一次跑回了行进间的队伍里,对藤丸立香开口:“钢铁之手的盖瑞博·桑托和帝皇之子的阿库尔多纳前不久失去了踪迹。考虑到之前发生才刚刚发生的、被您认定为‘非常私人’的那个问题,我的父亲觉得您有必要知道这件事。” “你阴阳怪气的样子像是圣吉列斯。伱真的不是他本人在这里‘借壳上市’吗?”藤丸立香又好气又好笑地回答。 “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记得桑托连长一直在进行有关虚数潜航的研究,他和阿库尔多纳的关系也足够好。”没理会圣吉列诺的申辩,藤丸立香显然对自己之前说的那句话没怎么认真,“这两个人会一起失踪,或许只是在进行某种技术测试。考虑到风暴边界号在虚数潜航的过程中也很难被发现踪迹,我认为这是一个相对于‘他们被自己基因之父的争斗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而言,明显更合理的推论。” “但就在近期,咒缚军中的一些帝皇之子显得有些……圣吉列斯大人的原话:鬼鬼祟祟的。” “他们或许确实知道点什么,不过我建议你直接逼问瑞拉诺长者。你只要威胁他说,要在他的外壳涂装上画点难看的东西,并且让他相信你确实有能力做到,那么在不涉及原则性问题的情况下,他会回答你所有的疑问。” “这正是我所担忧的:如果在他们看来,我需要他们回答的确实是某种‘原则性问题’呢?” “你一下子问住我了。”藤丸立香愣了一下,“圣吉列斯怎么说?他试探过了?” “我的基因之父或许对此有些想法,但那不是我能够揣测的。”圣吉列诺回答,“不论如何,咒缚阿斯塔特竟然会失踪这种事都过于天方夜谭了,至少在我前来的时候,大人的意思是务必要找出其中的原因。”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思考这个问题,并且以我的方式展开调查。”藤丸立香如此答复。 这不是什么托词,和一些帝国领导层常见的政治动物不同,这个小姑娘口中的“尽快”就只意味着“尽快”。虽然相互接触不多,但圣吉列诺也知道这一点,因此认为这样的答复已经足够令人满意了。 “非常感谢,那么恕我失陪。”金光闪闪的活圣人这样说,“我的手足兄弟在战场上陷入了绝境,我必须得去露个脸了。” 藤丸立香挑起了眉头:“‘露个脸’——再问一遍,你真的不是圣吉列斯本人吗?” 圣吉列诺没有对此进行正面答复,只是令自己的身影融化消失在了金光当中。 数分钟之后,与藤丸立香所在的位置相隔甚远的、茫茫不见尽头的虫海另一端,另一柱金光冲天而起。与此同时,斯凯洛斯蓝紫色的天空之上凭空多出了另一轮炽白色的太阳。 看来索姆尼那边的虚空战也挺顺利。藤丸立香如此判断。 咪呜(安详) 斯凯洛斯:短篇《圣吉列诺:连队典范》中提到的星球。这个短篇大概就是说圣血天使在这个星球上和虫子打了七年打到弹尽粮绝人也快死光(剩下十来个),山穷水尽之际圣吉列诺显灵了,带他们一起杀穿。这篇的重点被作者放在信或不信的问题上,所以,除了圣吉列诺确实显灵了并且杀穿,以及剩下的几个天使崽的名字之外,其他一切都是我编的,包括这支虫子的归属、规模,以及这件事实际发生的时间点。 顺便一说我将来还要对圣吉列诺大编特编,谁叫gw不给他一个逻辑通顺且可信的起源故事…… 瓦西里安:《神瘟》里和柯肯在摄政背后(物理意义上的背后)碎碎念他冲锋陷阵扔下护卫不管的另一个禁军。我也没看到原文不知道是不是确实是守望者(b站翻译庭写的“典狱长”),但正文里写了他“刚完成了五百年的服役并且获得了荣誉长袍”(大意),并且确实是用斧子的,我就这样当他守望者了…… 咕哒打虫子这段属于可以写但实在没啥好写的剧情,简述一下大纲就是莽上去了然后打穿了。虽然战争场面如果能写好的话也不至于什么能写的都没有,但大家已经知道了我一到打仗就写得稀烂,完全是一款有心无力的赛博阳痿,就不要互相折磨了……于是直接快进到战争结束。 (本章完) 039 赢了,但输光光 迦勒底在斯凯洛斯上的这场战争胜利了。帝国的档案中也会这样记录。 但他们到底赢得了什么呢? 凯莉亚在燃烧的废墟当中思考这个问题。 拜藤丸立香喜欢多管闲事,也拜当下的帝国确实有很多“闲事”能让他们“多管”所赐,自她从帕梅尼奥被拎上风暴边界号之后算起,已经经过的这半年多里,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直面这种危险的战场了。 虽说如此,她也是刚刚才勉强适应炮火炸响在耳边的轰鸣声,适应凡人规格的爆弹枪在手中击发时的强大后坐力,适应主动引导帝皇灵能时会产生的那种冰冷而虚幻的灼烧感。 还没办法适应的事情暂时有两件:一件是生死一线间时肾上腺素飙升所带来的些微晕眩,另一件是——大量的、毫无意义地铺陈在她眼前的死亡与毁灭。 但战争就是这样的。 泰伦虫族的这一支离散出来的触须在五天之内被迦勒底成功剿灭。在确定可以一击必杀的情况下,整支队伍被分成四路同时出击,近乎同时地一举彻底摧毁了虫巢母舰与它投放到地面上的所有节点生物。失去了命令与组织,又无法自我繁殖的泰伦已经是不足为惧的强弩之末,但斯凯洛斯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手无寸铁的平民早已经被化成了可憎吞噬者们的给养,所有的有机结构都被泰伦转化为了驱动虫巢的生物质;作为职业军人的星界军也未能避免类似的命运,据海斯廷斯审判官在还勉强能够运行的几个政府机构的沉思者阵列中得到的情报看来,至少曾经有两个满编制的帝国兵团在斯凯洛斯的地表与这些太空蝗虫英勇奋战——而他们的英勇无人记得,只有被酸液腐蚀得七零八落的军用装备能够证明,这一切曾经存在过。 在这一星系的亚空间被虫巢阴影彻底封闭之前,只有半个圣血天使的连队成功赶来进行支援。但哪怕是这些由帝皇亲自设计的,能够在各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依旧保持战斗力的生物战争兵器,在面对漫山遍野的泰伦虫族时,显然也无法保持自己的优势。如果圣吉列诺没有显现于此的话,帝皇的告死天使也必然会在此地全军覆没——而即便活圣人来了,成功生还到最后的天使子嗣也仅仅剩下十二人,以及一具算得上完整的尸体。 从一开始,他们就来晚了。 “又想什么呢?”藤丸立香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泰伦尸体烧起来的味道可不好闻,我强烈怀疑燃烧产生的气体有毒。” 凯莉亚没有理会后头显然是调笑的那句话,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在想,我们到底赢了什么呢?” 这问题她已经问过了其他的一些人。海斯廷斯审判官给她的回答是“清除了一支可能继续伤害帝国的异形”;在此处恰好专业对口的恐翼连长扎恩提克·阿弗帕给她的回答是“成功从异形的蹂躏之下守护了帝国的疆土”;游离在战场边缘显得无所事事的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回答相较之下有点偏题,他反问了凯莉亚:“难道这些吃人的怪物不应该遭报应吗?” 凯莉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还太年轻了。她原想再去问问禁军们,但紧接着,她自己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在这半年左右的接触中,她已经完全能猜得到这些帝皇的卫士会对她说什么了。 而藤丸立香的反应有些超乎她的预料——她也反问了凯莉亚:“那么,你觉得我们在这里输了什么呢?” 凯莉亚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回答:“这颗星球上的人都已经……” 她没有把话说完,强大共情能力带来的悲伤哽住了她的喉咙,但这并不妨碍藤丸立香的理解。再次出乎凯莉亚预料的,后者竟就此点了点头:“确实,这是相当严重的失败。我们来的太晚了,别说星球上的人民,就连斯凯洛斯的历史和文化,我们都没能保留下多少。” 藤丸立香指向了她们面前燃烧着的废墟与旷野——它们原本不是废墟与旷野,从当地沉思者阵列中保存的记录看来,在这个经纬度上本有一座无比繁华的庞大城市。它和任何一个帝国大都会一样,有着庞大的占地面积,先进的基础设施,以及密集的人口。各种用途的建筑原本应当林立于此,但在泰伦虫族的肆虐之下,这里已经成了一片荒寂的死地。 泰伦的“消化系统”非常可怕,哪怕是陶钢土石这样的无机物,也能被它们腐蚀还原为某种仅仅够被它们自己利用的恶臭泥浆或者粘液之类的“生物质”。本该耸立于此的宏伟人造物也在无数虫群的啃食之下被夷平,仅剩下的那些也变得难以辨认原样。 无怪乎帝国中有人称之为“文明吞噬者”。 “但,胜利和失败都是相对而言的。一直只看着自己失败的部分,太容易把自己逼疯了。”藤丸立香以一种照本宣科的语气补充,“毫无疑问的,斯凯洛斯完全毁了。即便机械教能够恢复这里的生态,帝国又重新令新一批的殖民者来到此处,这颗星球上的文化与文明也确实彻底的断代了,往后的斯凯洛斯将不再是从前的斯凯洛斯——但,我们终究还是成功剿灭了这一支虫巢舰队,永远断绝了它对其他帝国世界带去类似灾难的可能性。” “……” 凯莉亚微妙地停顿了一小会,又问:“姐姐,你现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不全是。”藤丸立香回答了,但回答得离了题:“我现在在想,如果你在今后见到了太多这样的事情,伱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变成西比拉那样‘异形全都该死’的审判官……” “立——香——姐——姐——” “行吧,刚刚说的算是‘官方口径’的看法。你要问我实际怎么想的话,其实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藤丸立香苦笑着说,“斯凯洛斯之上发生的事情确实很令人难过,但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消逝了的东西就是消逝了——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无法轻易回溯过去改变这一切的我们,接下来该做的只能是为未来打算。虽然无奈,但这种‘胜利’,已经是我们所能抵达的最好结果了。” 怀揣着微小的希冀——或者说侥幸心理,凯莉亚试探着发问:“……没有能做得更好的方法了吗?” “我的话已经做不到了。”藤丸立香摇了摇头,“难道是我们之前这一段时间的旅程太顺利了一点,让你产生了什么‘迦勒底无所不能’的错觉吗?” “但就像这次,面对几乎让斯凯洛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一支虫巢舰队,我们只用了五个标准日的时间就成功做到了对局势一锤定音……” “那是因为我们手中的力量确实太豪华了。虽然人少,但从效能来看,现在的迦勒底毫无疑问依然能够在一场战争当中充当尖刀部队的职能。”藤丸立香回答,“即便如此,你必须记得,一场常规的战争当中,由少量精锐组成的尖刀部队能起到的作用依然有限。我们能如此快地结束斯凯洛斯的战斗,还是因为对手是泰伦虫群,它们的习性决定了只要成功拔掉它们的‘指挥部’与‘传令官’,剩下的部分就不足为惧。”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别忘了,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为了让帝皇能够登台而存在的‘场工’。在这个宇宙当中,连帝皇都无可奈何的事情也存在许多,你我还是早点接受‘人力终有尽’这个事实比较好。” 垂头丧气的凯莉亚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总觉得,是不是再努力一点就还可以做得更好……” “有这个想法是好的,但如果你心中所期望的理想状态和现实落差太大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把自己逼疯的。”藤丸立香叹息着说,“不过,这是每个审判官都必须得面对的问题——还是那句话,小心变成海斯廷斯——” “变成我怎么了?”海斯廷斯审判官不满的声音从两位女孩身后传来。 半年的时光理应不会在一个已经生长完毕的壮年男性身上留下过多痕迹,但现在,海斯廷斯审判官的眉宇间已经明显比半年之前多了一些皱纹。很显然,他在风暴边界号上的生活不是非常尽如人意,至少他皱眉的频率要比从前高出许多—— ——但至少,他总算学会了在一定程度上保留自己的意见,虽然他对藤丸立香说话的样子依然冷冰冰的没什么好气,也没人知道他现在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位“帝国圣人”的。 “你不该关掉装甲上的通讯系统,你的医生在找你,有关圣血天使的问题。”审判官很生硬地对藤丸立香扔下了这句话,紧接着又转向了凯莉亚,“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么?和我去模拟室,我要检查你的冥想进度。” 一听这话,在各种意义上都已经正式成为了“审判官侍僧”的凯莉亚脸上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便瞬间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学生对即将检查作业的老师的那种天然的恐惧。 咪呜(安详) (本章完) 040 圣血天使的小问题 藤丸立香才刚刚走到医务室附近,明显带着怒气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便随着一阵以太转换的金色光点,自灵体化状态中显现在了走廊上。 “你又往我的医务室里塞了什么东西?”这位效率至上主义者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个非常不满的问句,让尚还不知晓前因后果的藤丸立香一下茫然了起来: “怎么?兰马洛克让他的药剂师们把泰伦虫族的尸体搬上来解剖了?”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可能把眼前这位希腊医神惹毛的操作,但紧接着,她就从对方的表情上意识到,事情并不是这样。 阿斯克勒庇俄斯确实带着怒火长出了一口气,回答说“不是这样”。但毕竟一鼓作气,再而衰,他虽然依然显得气冲冲的,不过再次开口的时候,至少清楚自己该明确地摘出重点了: “我说的是后来的那十二个红色装甲的改造人。”他的语气当中明确地带着厌恶,“都已经来了这么久,那个什么帝皇搞出来的‘阿斯塔特’——又或者‘禁军’——其实已经不足以让我感到惊讶和厌恶了。但它们——” “——他们。”在纠正对方所使用的人称的同时,藤丸立香也跟着长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这件事——” “所以,是什么?” 另一个中途加入的声音打断了藤丸立香的陈词,并且不可避免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在谈话中的二人警惕地转过头去,发现医务室的门口正站着一位白色肩甲的圣血祭司。 “德克尔先生。”藤丸立香很冷静地向这位前来支援的圣血天使连队中仅存的药剂师点了点头,而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反应就没有如此平稳了: “我记得我建议你们所有人都尽可能地休息,伱们经历过改造的身体确实有着远超常人的韧性和自我修复能力,但并不代表它们能永远那么运转下去。”医神的语气阴恻恻的,“而你甚至担任着军医的职位——” “——我知道,但我真的没法入睡!”或许是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气势有点吓人,这位圣血天使的首生战士竟然在申辩的同时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声音,“这几个小时里我们经历了太多……然后我又听见了一些有关我和我兄弟们的事——” “——跟你没关系!”阿斯克勒庇俄斯态度恶劣地打断了对方,“我不想听这些借口,现在立刻回去睡觉!” “我看还是算了吧,阿斯克勒庇俄斯医生。”藤丸立香又叹了一口气,“你不可能让他知道他和他的兄弟‘有什么问题’,又不告诉他问题到底出在哪,然后就这么打发他去休息恢复——他现在这副心存疑虑的样子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还有镇静剂。”阿斯克勒庇俄斯想都没想,“阿斯塔特规格的。” 他虽然这么说,却显然没有真的去拿镇静剂的意思。在医务室门口踌躇的德克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再开口提问的时候又多了一点底气:“所以,我们到底出了什么事?请直白地告诉我吧——我可以接受坏消息。我的意思是,我们毕竟已经在这颗星球上与泰伦虫族交战了七年,我们非常清楚它们进化得有多快,可能会——” “停,停,停,我们俩的异形生理学都是零分。”藤丸立香迅速地做出了巴尔文化中的“暂停”手势,“快别自己吓自己了,你们没被泰伦污染基因,你要是不放心这一点,就去问狮鬃号上借点设备给自己验个血。我们说的‘问题’不是这样的事。” 阿斯克勒庇俄斯依然没什么好气地评价:“如果真是这种‘后天污染’,反倒是好解决了。” 这句评价令德克尔感到困惑,而藤丸立香紧接着问了他一个似乎与目前的话题无关的问题:“圣吉列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德克尔在茫然中点了点头:“他在向我们指引了这艘船的方向之后就消失了。” “……大忙人啊。”藤丸立香低声抱怨着,然后再次转向了德克尔,“我和阿斯克勒庇俄斯医生本来想要讨论的‘问题’——与其说是‘你们’的问题,不如说是‘圣血天使’的问题,这问题中的许多细节更应该被放在你们的战团议会上讨论。我们可以向你保证,你们目前没有任何除了‘是圣吉列斯的子嗣’之外的问题(此时她征询地看向了阿斯克勒庇俄斯,后者稍微犹豫了一下,恼火地点了点头表示确认),但既然圣吉列诺不在,其中的具体细节是否能够向战团成员及逆行披露,我必须先问过但丁战团长的意思。” 这一段话确实打断了德克尔往不好的方向滑坡的思维,但又好像让他的思维往另一个不好的方向里滑坡了下去:“——什么?‘圣血天使’的——问题?” “德克尔先生,你是圣血祭司。”藤丸立香近乎明示地暗示,“你的战团中没有比圣血祭司更清楚‘圣血天使’到底有什么问题的人了。” 这句话看起来完全把这位还相对年轻的战团药剂师给吓毛了。 —— 好说歹说地劝走了德克尔之后,阿斯克勒庇俄斯这次总算是记得该换一个相对不那么公开的场合再开始发脾气了: “两心三肺又加装了许多本不应存在的器官的改造人也就罢了!”他在一个能被魔术彻底隔音锁死的房间里对着藤丸立香——又或者说,隔空对着帝皇——大发雷霆,“吸血种又是怎么回事?他用这种玩意儿组建了一支‘保护人类’的军队?这和用随时可能凶性大发的野狼牧羊又有什么区别?” 藤丸立香再次叹了口气。 “圣血天使不是死徒——虽然他们也有与之相似的吸血冲动缺陷,但他们显然没有‘死’,而且……” 迦勒底的御主有些沮丧地在原地转起了圈。 这件事她没法解释,至少没法单纯用语言解释清楚。要是阿斯克勒庇俄斯能够首先充分地认识到圣吉列斯,或者说,圣血天使,到底是一群怎样的人的话,他或许就能更客观地看待他们的“红渴”缺陷——然而万事没有如果。 “我们,从头开始说。”停住了脚步的藤丸立香忍住了再叹一口气的冲动,下定决心般地开口,“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阿斯塔特的‘模板’是相应的基因原体,这一点你是清楚的,对吧?” 阿斯克勒庇俄斯点了点头。他也不是没见过基因原体,甚至上手诊治过原体和与之在碱基序列上有关联的阿斯塔特,对这之中或者物理上又或者灵能上的问题都有过大致的了解。 “而圣血天使的原体,圣吉列斯——我详细研究过他的设计构造,毕竟我也有用以太帮他重塑灵基的任务在身。”藤丸立香终于没忍住,再次沉痛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帝皇最初的设计当中——我觉得是巧合,但我不放心,所以之后又问了爱尔奎特小姐和芥前辈,她们也觉得排除一切可能性之后,这只可能是巧合,但是——太巧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阿斯克勒庇俄斯有点不耐烦了。 “说一些没法解释的事情。”藤丸立香很不安地交握起了自己的双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圣吉列斯的设计图看起来很接近……真祖。” “……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医神确实为此而惊讶了,“‘真祖’是精灵或者妖精那样的存在,是星球为干涉地表的灵长以自身意志而生成的触觉或者终端,任何研究者理论上来说都不可能——” “所以我说,这件事没法解释!这个宇宙里的绝大多数星魂甚至都没有自卫能力!何况就算是以一万年前的地球环境来推断,盖亚也早就该陷入了沉睡——但帝皇就是——这事没法解释!” 就算是作为仅仅初窥魔术门径的外行人,藤丸立香也觉得这件事非常离谱: “仅从设计构造的角度上来看,在我们的理论上,圣吉列斯不知为何可以拥有‘archetype’资格,构造相似度与爱尔奎特小姐达到了惊人的30%左右——只是因为这个宇宙本身不具有相应的规则,他才——我到底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深感自己知识面不够的迦勒底的御主,痛苦地拽着自己的头发开始大叫。 咪呜(安详) 胡编乱造.jpg (本章完) 041 成就天体者 藤丸立香在初次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曾经有过这种怀疑:寰宇间优秀的设计或者结构是否就只有那么几种——如果想要令一种生物的某方面机能达成某个指定的效果的话,那么设计者就将在不自觉间连类似的缺陷也一并被拓印下来。 不然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帝皇没有在最初的设计建造阶段里,就将九号身上的“吸血冲动”,又或者说,“红渴”缺陷给去掉。这只可能是因为有另一些与这一缺陷相比收益更大的优势与之直接挂钩,令这个缺点在帝皇眼中变得可以忍受。 别说帝皇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反正藤丸立香是不信这一点。 在帝皇本人对这一设计的前因后果闭口不言的前提下,无法得知设计者的真实动机的藤丸立香在简单的几次猜测后,便放过了这个问题。能够知道真相固然好,但她手头上的工作又不是没有这份答案就无法继续往下进行的。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非得知道。 说这件事只可能是巧合的原因是,她曾在这一过程里召唤了地球的archetype“爱尔奎特·布伦史塔德”,并且在经由对方同意过后对其灵基概念进行了解算。在将得出的结果与圣吉列斯的设计图进行对比之后,便能够很清晰地看出,虽然最终在表象上呈现的结果上,二者非常相似,但是在深层次的运行逻辑中,最终造成了这种“相似”的设计本身,即便采用最宽泛的那种评判标准,相似度也仅仅只有29.84%。 甚至于,在这29.84%当中,也是能看出,虽然总体而言的设计思路大致相同,但是在细节处理的问题上,二者的构造也确实各有千秋。很难说得上是谁在抄袭谁,二者之间的相似反而更接近“趋同演化”的概念——帝皇制造原体的目的确实是造出一种在任何极端情况下都能完美运作的生物兵器,而如果他能够知道藤丸立香原本所在的世界中的一些知识的话,就会发现:这条研究道路的尽头,当然是“原初之一(ultimateone)”。 从这个角度来看,圣吉列斯在某种意义上,搞不好确实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一个原体。 于是,在与帝皇进行了短暂的讨论之后,藤丸立香也并不介意,借由这种“巧合”让圣吉列斯“更接近正确答案”一些。 ——在正经的“原初之一”到底有多难杀这个问题上,没人比藤丸立香更有发言权:因为即便是她,在面对已经大幅度被弱化过的、来自奥尔特星云的“原初之一”时,也是在彻底拼掉了差不多全部灵基肖像记录之后——还是没能杀死反复诈尸的对方。 这东西在概念上就没有“死”这么一回事,最终还是ort自己被挖出来的心脏在异闻带中因信仰而化身成的“库库尔坎”,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人类的闪光之处之后选择了站在迦勒底“人理”的一方,这才彻底“消灭”了ort本身。 技术上来讲,这玩意儿的威胁根本不是凭迦勒底自己能解决的。要不是她运气好…… 藤丸立香认为,这场绝望的战斗给她造成了相当大的心理阴影面积。并且希望在这个宇宙中,想要对“人理”出手的各路牛鬼蛇神,都能感受一下这种令她午夜梦回也难以安睡的心理阴影。 但说归这么说,“令圣吉列斯成为‘原初之一’”这件事从根源上就不可能成真——而且不论是帝皇还是藤丸立香,都出于各种理由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成真。因此,“迦勒底灯塔”计划在这一部分的最终目标,最多也只是希望能做到“成功复活圣吉列斯,并令其与巴尔的星魂进行链接,直接调用星球资源”这个地步。也就是说,希望圣吉列斯能够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巴尔三星系统中的“成就天体者(archetype:baal)”。 毕竟这个宇宙中本来是不存在类似的概念的,所以藤丸立香自己也不好说,这样做到底能不能成功。不过至少“复活圣吉列斯”这个部分,是从一开始就决定好,无论如何都要做的。这部分工程又涉及到巴尔三星的天体运行和历史传说等等……扯远了。 “总而言之,作为圣吉列斯的子嗣,‘圣血天使’从本质上来讲也确实不过是阿斯塔特而已。”藤丸立香这样对阿斯克勒庇俄斯做出结论,“‘红渴’这一缺陷也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基因之父在构造上与‘真祖’过于相近,从而在机能劣化过后依然顽固地保留下来的遗传表征。硬要类比的话,与其说是某种‘先天性疾病’,不如说是某种‘特性’的残响。不过在帝国历史中的这一万年间,圣血天使自己已经反复证明过他们能够以自身足够高洁的品性对抗这个缺陷……” “……但不可能是所有圣血天使都能成功吧。”稍微冷静下来了一点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反驳,“我很清楚写在基因与本能上的东西有多难抗拒。就算是帝皇的‘生物炼金术’成功加强了阿斯塔特的生理耐受度和意志,可类比一下,又有几个人能够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就有食物的情况下活生生把自己饿死呢?” 藤丸立香沉默了下去。她确实没法反驳。在通读过帝国的大致历史后,她当然有很多例子可以举出——但同时,她也非常清楚,这之中并不是没有反例。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反倒还是阿斯克勒庇俄斯先叹了口气:“算了。以偏概全一刀切这类的事情还是叫帝国本土的人去干吧。既然你认为和这群人有合作的可能,那么我也像对待其他阿斯塔特和禁军那样,姑且将他们视同为人类……你还真是会给我找一些麻烦的课题来啊。” 虽然感觉自己还什么都没做,但依然从这段话里听出了“警报解除”意味的藤丸立香依然尬笑了起来。可惜的是,她还没成功笑完两三声,就立刻被自己的主治医师身边蛇杖上的蛇冷不防地捕获,准备也一路拖进医务室进行检查: “你模拟那位匈人大王的灵基也就算了,伱还故意花费资源增强‘天性的肉体’这个技能——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她会持有这个技能,从根源上讲是因为她完全是与人类不同的另一种生物!” “我当然知道啦!说实话在当时的状况下,在发现总归还是与人类文明直接相关的‘军神之剑’起到的作用比我想象中的小之后,比起阿蒂拉的灵基我更想直接模拟赛法卢——” 阿斯克勒庇俄斯缩在过长的袖子里的拳头“砰”地一声落在了藤丸立香的头顶。 “——好。根据示巴透镜和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的测算,距离虫巢带来的亚空间阴影完全散去还有一段时间,这次我要把你的头骨切开,看看那个本该装了脑子的位置里到底存了多少水!” “不——要——啊——” 知道对方只是放点狠话,不会真的这样做的藤丸立香,其有恃无恐的假哭声今天也在风暴边界号的走廊上回响着。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42 占卜事故 在被阿斯克勒庇俄斯以体感不怎么样的各种检测手段报复性地检查了一番之后,接受完再次被更新过一轮的口服药剂和注射剂摧残的藤丸立香换了套简单的常服,从最里面的隔间蹑手蹑脚地出来,越过还在休息的圣血天使们之后一溜烟地逃出了医务室。 倒不是说她还有什么非得现在进行的任务得做完。自从风暴边界号上加入了一小队禁军之后,留给藤丸立香本人的工作就极大地减少了——虽然在协调人际或者说部门关系相关的方面增加了很多,但总体而言,她本人的余暇时间确实变多了。 禁军们的态度与发言有时也确实会令人血压上升,但在对外沟通这方面,活生生的“人类”所具有的情商,还是要比过于“物似主人形”了一点的索姆尼强上不少的。更何况,他们作为帝皇的侍卫与利爪出现在人前时,可远比藤丸立香这位帝国人眼中的未成年(从生理年龄上来讲,她确实也未成年)少女可信得多了。 举个例子,在这些金灿灿的巨人从战场上仅剩下的圣血天使们面前晃过去之后,这十二位劫后余生的士兵们甚至连一丁点质疑和反驳的态度都没表露出来,就乖乖接受了风暴边界号对他们的一切安排。 帝国广泛认知当中的“帝皇之声”们确实能够为藤丸立香解决掉绝大部分工作,但风暴边界号上依然有一些事务是非她不可的——与法术相关的那些。 圣吉列诺在战场上对她说的事情,她可没忘。在确认了虫巢造成的亚空间阴影消退、各种灵能法术都能正常施展了之后,她便准备着手开始相关的“调查”。 以一种玄学的方式。 每一个禁军都多才多艺且学富五车,在除了战斗之外的场景下,也能够胜任甚至包括做饭刷碗在内的各种常规任务;但受限于帝皇在最初创造他们时所做的规划,在绝大多数与灵能相关的问题上,这些近乎与亚空间绝缘的超级人类都爱莫能助:他们或许能在混沌的腐蚀之下毫不动摇,却无法放出哪怕最简单的任何一个法术:这是从帝皇在他们的底层设计中就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再加上这个队伍中的“智库”,要么就是黑暗天使从大远征时期尼凯亚禁令下勉强苟下来的“有灵能天赋的战斗兄弟”,要么就是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光明正大地跟在凯莉亚身边蹭课的赛维塔。把这些人扔到战场上打架或许足够靠谱,但真到了需要占卜预言的时候,最终还得看藤丸立香自己和海斯廷斯审判官。 顺便一提,虽说藤丸立香的“占卜”准确率挺高,但其中起了绝大多数作用的,都是那一点梅林不知道怎么接在她身上的,本属于康拉德·科兹的本质——另有小部分,来源于她与午夜幽魂之间的契约关系。 又或者二者颠倒过来,毕竟经常困扰着科兹的那些过于真实的预言幻境,有时候也会顺着他们之间的契约联系漏到藤丸立香的梦里。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进行纸牌占卜的时候,使用的并不是在帝国阵营中更流行的帝皇塔罗,而是诺斯特拉莫传统纸牌。 藤丸立香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很熟练地关上门,翻出占卜用具,坐在桌前花费了几分钟的时间让自己平心静气了一番。在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之后,她流畅地洗牌,抽牌,解牌——再然后,她什么结论都没得到。 虽说在占卜这种玄学上,“没有结论”本身也意味着一种结论,但藤丸立香依然陷入了沉思:这还只是第一步,她只是想粗略地占卜一下阿库尔多纳目前与她之间的相对位置,理论上应该能够从纸牌表示的意象当中解读出一个非常模糊的方向和一个非常模糊的距离信息。 然而这次占卜当中,她并没有抽出能够解读出“距离”的牌,牌堆里的三种可以解读出“方向”意义的花色牌却随着她的重复抽卡,以一种相互矛盾的形式全部出现了,紧接着的第四张牌则表示“颠倒的、不确定的”。 毫无疑问,占卜失败了。 在这类神秘学仪式上,“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是很忌讳的事情,于是在简短的思索之后,虽然不抱什么希望,藤丸立香还是决定改为占卜盖瑞博·桑托连长目前与她之间的相对位置,随后重新洗了牌。她与这位昔日的钢铁之手一连长只能算是认识,没有太多“缘分”上的牵扯,占卜的成功率理论上是低于阿库尔多纳那个问题的——果不其然,藤丸立香这一次又失败了。 四张牌中的前两张分别解读出了“远”和“近”的意义,后两张则向她展示了“混乱的、不可知的”,以及“难以理解的”两种意象。 藤丸立香陷入了沉思。 再然后,她决定占卜了瑞拉诺长者的位置,再次洗牌。她与这位长者的缘分也不算很深,但这一次,四张牌的运作显得非常正常:前两张纸牌所指示的大概方向与神圣泰拉,或者说,星炬所在的方向重叠,第三张牌说明距离很“远”,第四张牌的补充说明则象征着“艰难险阻”,大概是指想要抵达那个位置需要穿过大裂隙——这充分地证明了,她本人的占卜技术又或者是这片刚刚从虫巢阴影下解放出来的亚空间,都毫无问题。 那就说明,有问题的只能是阿库尔多纳和盖瑞博·桑托了。 看来他们的“失踪”确有其事。 紧接着,藤丸立香排除了“他们正在进行虚数潜航”这种可能性。在通过实数域和虚数域之间的自我转换欺骗帷幕的这个过程里,占卜确实是无法锁定他们的。但首先,这一工程不需要也不应该持续太久;其次,就算咒缚钢铁之手们制作的帝国版虚数潜航艇真的要在这个工程上花费很多时间,占卜得出的牌面也不应该是这种错误。 在这种情况下,卡牌理应会直接告诉她:世界上不存在你要寻找的东西。 一瞬间里,藤丸立香想要起身去找擅长帝皇塔罗的海斯廷斯审判官,看看使用另一种方式进行占卜是否能够得到不同的答案。但紧接着,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阿库尔多纳和盖瑞博·桑托不见了”这件事,是由圣吉列诺转告她的。 这就意味着,帝皇本人,很可能还包括天使,此二者的“预言”在这件事上都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而帝皇塔罗作为一种以现实宇宙中的载体借取帝皇智慧的占卜方式,自然也没办法告诉她更多。 再次经历了短暂的思索之后,藤丸立香决定尝试占卜“阿库尔多纳的状态”。在决定好了这次使用怎样的牌阵之后,她再次着手重新洗牌——然而这一次,在她习惯性地拱桥式洗牌的时候,那些看起来只是稍比扑克牌大一点的纸牌却很不听话地从她的指缝里飞了出去。 午夜领主认证的千王之王藤丸立香洗牌洗飞了,这件事要是在普通牌桌上发生,毫无疑问会叫人笑话。但可惜的是,这一小概率事件中的小概率事件并没有发生在牌桌上,而是发生在占卜台上。 占卜台上所发生的意外,到底是真的意外,还是在某种存在的注视或干扰之下,所发生的必然呢? 在纷纷扬扬的纸牌落下后,唯有“殉道者”牌以端正的逆位形式飘落在了藤丸立香面前。它暗示着极大的危险,即便付出生命也难以被克服的困难,鲁莽的牺牲以及坏结局。 这可能是个巧合,也可能是个警告——考虑到她现在于亚空间中所处的位置,她同时被帝皇与奸奇所注视的现状,这是来自帝皇的警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比起明确的警告,奸奇总是更倾向于借此顺手布置一个阴谋。 藤丸立香深呼吸了一次,决定就此停手。她捡回了所有的纸牌,重新理顺了牌面正反并且再次放好,随后从桌前起身,准备前往那间放着帝皇雕像的休息室。 ——她的“停手”,仅仅指的是在占卜上停手。说到底,不讲道理地请外援才是迦勒底的御主最擅长的一件事。即便帝皇本人也没法在这个问题上看清未来,但作为寰宇间屈指可数的强大灵能者,藤丸立香相信,他可以即时地对她的一些猜想进行验证与肯定。 比如:阿库尔多纳和盖瑞博·桑托这两人在虚数潜航测试过程中搞错了某个参数,现在正被困在什么难以被探测的口袋维度里之类的。 咪呜(安详) (本章完) 043 我就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没的 藤丸立香默默从休息室小茶几底下的柜子里拖出几个软垫来。 这些是过去留下来的日式坐垫,在茶几周围的座位不够的时候给不得不跪坐在地上的人垫膝盖用的。当然,在现在的风暴边界号上,能够想起来并将它们投入实际使用的,也只剩下藤丸立香一个人了。 她在矮柜前面捏来捏去,挑了她认为软硬适中的一个垫子出来,把它铺在了康拉德·科兹雕刻而出的《帝皇降临诺斯特拉莫》雕像前面,跪坐了上去。 坐好之后,她才想到自己是不是应该至少拿杯茶放在旁边。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个问题,决定要不要把它付诸行动,她的眼前的雕塑上就已经亮起了朦朦的金光。 从这座“他的儿子亲手塑成的”雕像建成之后,帝皇就一直把自己的一小点灵能存在这里——当然,是在帝皇标准中的“一小点”。这“一小点”灵能不仅在日常时能够自然地对风暴边界号整艘舰船提供保护以及混沌消毒,还可以在帝皇认为需要的时候被即时调用,进行一些比如说,以灵能震动空气和在场的其他人进行对话之类的精细操作。 但这一般是需要藤丸立香首先在雕像面前以各种方式吸引到帝皇的注意的。毕竟他有整个银河要看顾,即便这个“锚点”所在的位置在各种意义上都很重要,他也不可能无时无刻不盯着风暴边界号。然而这次,藤丸立香才刚刚在雕像面前坐定,帝皇就以这种异象表示:他在看着。 ……讲道理,有点可怕。藤丸立香紧张地绷直了脊背,抬起头。 这么一抬头,她才发现,自己突发奇想在雕像面前跪坐下来的决定也不是很合适:在这个高度上,她即便是以正坐的姿势挺直了背,也得很努力仰头才能看见帝皇雕像上的脸。 总感觉下一步好像就要挨训了。自觉最近没做什么值得批评的事情的小姑娘腹诽着。 实际上的剧情并没有这么发展。帝皇以灵能震动空气发出的声音确实威严,与上一次那个“疲惫的老父亲”听起来大不相同,但在面对藤丸立香的时候,他的态度还算是平和: “我已知悉你的卜算。”泛着金色光芒涟漪的雕像这样说,“但仅在这件事上,你不该深入下去了。” 藤丸立香等了两秒,发现帝皇确实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便一摊手:“又来?这又是那种‘我知道了一些你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伱乖乖听话’的展开?” 尚未消散的金光显示帝皇的意志投射还在,但他没有回复这句话。很显然,这次被藤丸立香随机到的是帝皇的一个语言障碍人格。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后者很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行吧。反正我很清楚,你做好决定之后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归根结底,这是你的国家,失踪的那两位咒缚军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你意志的延伸。你想要怎么处置他们,或者说借此有什么安排都是你的自由。但,不论是作为西格鲁德灵基数据的契约者与提供者,还是作为和阿库尔多纳与盖瑞博·桑托相互熟识的后勤官,我都认为我有资格要求尽可能多的信息共享。” 帝皇还是没说话,这让藤丸立香有点心头火起: “至少我得知道他们现在还活着没有吧?” “他们还活着。”在这个问题上,帝皇回答得倒很痛快,“但我也只能对你说到这个地步。” “到底是怎么回事?”藤丸立香总算还是从垫子上站起了身,不然她感觉她气势太弱,“圣吉列诺带来的消息太过简略,但他忙着到处显灵,不知道事件的具体过程也很自然。可我甚至听他说咒缚帝皇之子——” “——你的主要任务不是考虑这些。”帝皇以相当不近人情的态度说,“尽快抵达巴尔,对灯塔进行选址才是你的首要任务。与此相比,区区两个咒缚军团战士——” “——但他们是‘人’!”未成年少女在此处充分发挥了自己嗓音尖锐的优势,轻易地令自己的喊声盖过了帝皇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任何国家都是由‘人’组成的!我不能接受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不见了!” “……‘牺牲是帝国的基石’——” “——那至少也得是‘有意义’的牺牲才对吧?什么‘生命是帝皇的货币,善用它’——我可看不出这个‘用法’有什么合适的地方。作为正在努力建设‘人理’的‘董事会成员’,我认为我有监察重要资金流向的资格!” 两位在大远征时期便已经非常出名的重要连长,在帝皇的货币当中确实有着被算作“重要资金”的资格。 帝皇沉默了一会儿,用灵能叹了口气:“你是我亲自选出的代言人,别像个小孩似的耍赖——”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确实是个‘小孩’?至少在现在这个年代的人眼中是这样的。”藤丸立香毫不犹豫地开始发挥她那永远凝固在原位的年龄优势,“总而言之,我已经提出了我坚持获知真相的原因,如果你要拒绝我的话,最好也拿出一个差不多一点的理由来。哪怕编一个给我听,我都当你对这件事上心了——” ——气急败坏的帝皇在此刻用灵能禁止了藤丸立香继续说下去。在无能狂怒的小姑娘对着他的雕像跳脚的时候,他又叹了一口气: “我不能说给你听。”雕像本该以大理石塑成的脸上以出人意料的生动流露出一种疲惫的神情,“我没想到这件事会以这种形式让你知道——这本该是仅存在于‘命运之外’的一件事。” 从帝皇显然不怎么认真的灵能束缚当中挣脱出来的藤丸立香没什么好气:“你又在做什么乱七八糟的实验了?莫名其妙就成为你‘实验体’的这两个人有知情同意权吗?何况,如果你尝试把他们向‘命运之外’赶,那这件事被同样有一半在‘命运之外’的我知道,不反而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吗?” 帝皇顿了一下,再次重复:“你现在的主要任务不是考虑这些。巴尔星系就是你航程的下一站了。” 这种显然不希望她去掺和的态度令藤丸立香一时气结——但再气也没有办法。虽然她从还在星炬里那时候起,就看起来总是和帝皇在各种场合之下呛声斗气,可追根溯源,这也不过是心态上的问题而已:要是帝皇做好了什么决定,这一整个宇宙里都没什么存在能迫使他改主意。 雕像上的金光逃也似的迅速散去,藤丸立香趁着最后的一点时间对着帝皇大喊: “但你至少应该让那群疑神疑鬼的帝皇之子知道一下你对他们的二连长有计划!”她也不确定对方到底能不能听到了,这项举动或许更接近于泄愤,“还有咒缚钢铁之手!记得告诉他们的一连长去了哪!还有圣吉列斯——” 算了。她说到一半的时候陡然泄了气。毕竟帝皇每次和他的儿子进行沟通的最后结果……都很难说“十全十美”。 干脆,我自己跟圣吉列斯说。藤丸立香愤愤不平地想。 咪呜(六点) (忘记定时的目移口哨) (本章完) 044 直男工友只会跟你谈工作 虽说想要“直接跟天使说”,但藤丸立香自己也清楚:她目前无法在隔着半个银河系的情况下,即时确定圣吉列斯现在的状态是可以正常沟通还是正在沉睡,这是第一个问题;目前的圣吉列斯是否有能力隔着半个银河系,像帝皇那样把自己的意志投射到合适的载体上,又是第二个问题。 但这两个问题在他们抵达巴尔之后,说不定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在所有的原体当中,圣吉列斯若是敢说自己与母星之间的“缘分”排第二,恐怕就没人能认那个第一了。 总之还是先去巴尔。藤丸立香再次明确了这个简单的小目标。 由于这个目标确实太简单,暂时没有什么值得她特别进行的任务,藤丸立香姑且只是先顺手重新把垫子收回到了柜子里,并且打定主意再也不要在类似的情境之下把它拿出来了。在这个过程里她权衡了一下接下来或许应该做的几件事,最终选择了去召唤室尝试连线费鲁斯·马努斯,远程慰问一下这位刚刚亲自动手,令自己从一份很难定义的复杂因缘当中解脱出来的原体。 她不是很确定自己现在通过迦勒底的契约联系对方是否合适,不过在藤丸立香眼中,这是个“不先联系一下怎么知道呢”的问题。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抱着平板电脑窝进了召唤室,着手“联系了一下”。而等到她再次从召唤室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了。 事情的发展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费鲁斯·马努斯在情绪反应上丝毫没有什么可见的波动,并且凭一己之力把这次联系变成了毋庸置疑的工作研讨会——就好像之前他并没有手刃已经堕入魔道的万年前的挚友一样。 不过就像藤丸立香之前对圣吉列诺说的那样,她觉得这件事“非常私人”。虽说她现在自认和费鲁斯·马努斯算是隔壁工位的工友,在实际工作上有很多需要交叉并行的任务,并且在这个层面上算得上“关系不错”,但也确实没熟悉到能把什么事都说给对方的程度:将心比心,她不太想跟对方提马修的故事,因此对方不跟她多提福格瑞姆,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在这三个小时里,有关福格瑞姆的事情可能只占了谈话的百分之一不到。费鲁斯在提起他的时候显得非常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完全是通报最新军情讯息的那种形式。接着,他的话题就转到了欢愉之主与万变之主,转到了不知为何又混乱起来的亚空间,转到了自己正在班师回朝,并且准备对战团编制重新改革之类的事情。 藤丸立香闻弦歌而知雅意,也绕过了福格瑞姆,只问对方了一些灵基融合是否遇到困难或者问题之类的事,预先讲了讲“伪臣之书”在不需要了之后的处理方法,又表示自己最多还有一周就要抵达巴尔,即将开始对迦勒底灯塔进行选址,并且预告了如果图纸没有问题的话,等选址完成之后她就正式开工。 在这期间,她一直不着痕迹地透过契约简单观察着费鲁斯的精神状态。这种探看非常粗略且不准确,比较接近于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的神色”,因此也算不上失礼。她没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什么值得担忧的迹象——考虑到费鲁斯在原体当中不算是非常善于隐藏心思的一个,藤丸立香姑且判断,这件事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大到不可控的影响。 再多研究这一点就不礼貌了,于是藤丸立香决定到此为止,把接下来的时间花在了对建筑设计方案的统筹规划上。一晃两个半小时过去,她的平板电脑上多了很多乱七八糟到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笔记,也很难说她完全理解自己写上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等到了最后,她真的只差对着门外大喊“西吉斯蒙德快来救救我”了。 “我觉得我像是个正在半疯着撰写预言的智库。”她这么对费鲁斯抱怨,“我正受某种强大的亚空间生物的操纵,在某种载体上连续不断地写着一些我自己都不明白的文字、符号和公式,其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暗示和隐喻。而这些东西又确实会在未来的某一时刻里起作用。” “这些是科学。”费鲁斯不太满意的情绪同声音一起通过契约向她传来,“它们符合逻辑,而且显然更容易理解。” “我是个公元两千年生人且未曾经历过任何意义上机械改造的普通人,我觉得你对我的知识面和理解力的要求都有点太高了。”藤丸立香哼哼唧唧地反驳,“现在的我能把你说的话原封不动地抄下来就已经烧高香——幻境那时候不算,那时候我用的脑子是康拉德的。” 说实话,要不是有那段经历,她恐怕连费鲁斯说出来的80%以上的术语和在这个宇宙中约定俗成的物理理论都听不懂。 “我会整理一下这段笔记,然后换一个真正看得懂这些东西的人来操心它们。”藤丸立香一边扒拉着自己的手写备忘录,一边趁着记忆还没褪色,给自己胡乱速记下来的东西标出顺序,“说来,最近桑托一连长有没有找你?” “没有,他怎么了?”近来没有和咒缚军团有什么联系的费鲁斯稍有些困惑。 “没什么。但他不是在搞以帝国技术复刻虚数潜航艇的课题嘛。”藤丸立香语气平静,“我这边最近正巧遇到了一支落单的虫巢触须,风暴边界号在泰伦虫族造成的亚空间阴影当中航行时在稳定性上有一点偏差,我想着要不要在成功找到误差原因之后把这部分数据也给他送去一份。” 费鲁斯给出的答案当然是“要”。他们就这个话题顺便讨论了一番虫巢阴影对于亚空间能量的压制作用,并由藤丸立香提供了刚刚出炉还热乎着的体感经验:召唤完全不能用,不过已经被召唤出的英灵并不受影响,只是难以连接亚空间或者帝皇直接获得以太能量补充,自身储存下来的魔力依然是可以使用的。 在虫巢阴影之下,灵基外骨骼也能用,不过只限于从迦勒底的灵基肖像当中提取并模拟数据。虽然费鲁斯早已经掌握了手搓奥特瑙斯改件的技术,但他毕竟没有灵基肖像这种东西,因此这种“能用”对他来讲没什么意义。 在又花费半个小时交流完这些之后,这场谈话才算真正结束。藤丸立香抱着平板电脑头昏脑胀地从召唤室里出来,恍惚间意识到吗,差不多是晚饭的时间了。 反正,她在进行了三小时高强度脑力劳动之后,确实很饿。 ……不过,既然桑托连长最近没有联系过费鲁斯先生,那大概率说明,不论他在动身时的预期是去做什么,他都显然不认为此行有着重要到需要向自己的原体通报的意义。他可能认为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支援行动,又或者一场快去快回的旅行,再或者一次正常的…… “伱不去食堂吃饭,傻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声音把藤丸立香的神志从她的思绪中挖了出来。少女转向英灵的茫然眼神中明显带着一股用脑过度的麻木,叫医神明确地对着她叹了口气: “你就是不知道‘休息’两个字怎么写,是吗?” “等明天大家开始亚空间航行的时候,我不是有的是时间睡觉嘛。”藤丸立香反射性地反驳,“你主动离开医务室找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阿斯克勒庇俄斯欲言又止。不过面对着眼前这个屡教不改油盐不进的病人,他在此刻姑且还是忍了回去,开口只说了他来此的目的:“我需要领用一个圣杯。” 藤丸立香维持着那种茫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阿斯克勒庇俄斯,又在这个过程里不可避免地扫到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位圣血祭司,几乎没过脑子地,说了一句如果被天草时贞四郎听见肯定会当场酸死的话: “一个够用吗?”她这样反问。 咪呜(安详) (本章完) 045 很遗憾,圣杯退环境了 “圣杯”这种东西,放在从前,在整个迦勒底内部所能收集到的所有资源中横向比较起来,也毋庸置疑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地位。 但放在这边的世界里,尤其是现在这个迦勒底背靠帝皇好乘凉的情况下,圣杯本身的重要性便显而易见地急剧下降了——这也是为什么,时移事易后的藤丸立香能够很轻易地问出“一个够吗”这样的句子。 虽然这个问题也有出于缺乏相应基盘的缘故,导致圣杯本身“愿望机”的功能被大幅度削弱了的原因在,但在人类的第四十二个千年里,帝国已经意识到了,广袤的银河当中,圣杯这种等级的东西其实并不罕见。 何况从本质上来讲,圣杯不过是一种“海量无属性魔力资源的聚合体”,在原本的迦勒底中,其重要性也主要体现在泛用性上。而这个“海量”虽然从藤丸立香这种“凡人的视角”来看没什么错误,但放在此时此刻的帝国里……这种事主要就怕比较。 说是“海量”,但其实藤丸立香在尝试重构康拉德·科兹的躯壳时就已经测试过了:以圣杯这种在魔术师的概念中极高规格的魔力炉心的资源吞吐量,也根本不可能撑得起一个原体规格的躯壳以全功率运转。换言之,费鲁斯收藏在弥密尔宝库当中的那个所谓的“发电机”,在同样的单位时间里所能提供的能量,都轻易地超过了单个圣杯。 基于此,加之藤丸立香拥有能直接调用帝皇灵能的权限这一前提,风暴边界号中库存的圣杯就显而易见地变得鸡肋了。就连在重塑过原体的“物质”身躯,构建过索姆尼的人形灵基,再接着稳定过费鲁斯·马努斯的以太外壳之后,迦勒底库存中其他有明确指向功能的魔术材料都已经被用得七七八八了,圣杯的数量还完全没动过。 在这个不怎么需要利用圣杯内含的“海量”魔力资源来为麾下英灵增强灵基的情况下,藤丸立香对这种已经变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材料”所作的定位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用得上的备用电池。 比如说,当战场情况甚至不允许她原地设立国教祭坛,也没法联系帝皇,但是召唤术可以起作用的情况下,她可以拿一个圣杯出来召唤几名之前已经认识了的咒缚军……很遗憾的是,藤丸立香在魔术上没什么想象力,在她手中,圣杯的应用场合莫名其妙就变得这么狭窄了。 可以说圣杯在迦勒底中的存在感成也泛用性,败也泛用性:因为无属性魔力的泛用性太广了,所以想要彻底利用起来的话,就对使用者的魔术知识和技术有要求——而此两者,藤丸立香显然都不太具备。 既然她自己拿着没什么用,那不如就拿几个给真正会用的人发挥余热。 —— 在风暴边界号上昏暗的仓库当中,与另外两人的镇定自若相比,不可避免地显得紧张的圣血祭司德克尔,正尽可能不太明显地左顾右盼着。 就他目前所能看到的部分而言,比起“仓库”,这里更像是某种“展览馆”。至少从大范围之内昏暗的照明,以及对那些以各种形式被“展出”于此的“展品”进行了重点打光的布置,令他产生了此种联想。 作为圣血天使中的一员,他并不是非常苟同四周过于简陋的设计,也不是很理解这些东西被“展出”在这里的意义。从各种角度来看,他都不认为那些或者是艺术品,或者以某种他不能理解的手段凭空展现了一段场景,又或者是看不出特殊之处的武器,再或者是某些有点奇怪的东西——有什么展现出来的必要。 而考虑到仓库门口永远紧锁着的,直到藤丸立香抵达才通过对她的身份认证而敞开的大门,“展览馆”这一猜测又显得自相矛盾了起来。 不过在考虑到这艘船主人的身份,以及在德克尔的惊鸿一瞥之下,他没有发现什么明显“不对劲”的东西这一事实的前提下,圣血祭司决定把这点疑问憋在自己的心里: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真的不是为了做这些毫不重要的解谜工作。 紧接着,少女说话的声音将他在新环境当中四处飘飞的神志重新拽回到了他的躯壳里。 “虽然从效能上来讲,‘圣杯’这种东西最近贬值得厉害,但出于管理义务,我还是得问一下你具体要拿去做什么。” 藤丸立香站在细分出的“资源储藏室”面前对付身份认证的同时,以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向阿斯克勒庇俄斯提问。 此前的一段时间里,忐忑不安的德克尔也曾经试图旁敲侧击地对这位看起来不过是凡人,但学识和手段显而易见都一点也不“凡人”的医生提问,然后只得到了“闭嘴”这一简单粗暴的回应。而当后者在面对这位比他自己本人看起来更加“凡人”的小姑娘的时候,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态度却显然好了不少: “我不是想拿去‘做什么’,只是想将它用作一个必要时的应急手段。你看,‘圣杯’说到底不也是个‘杯’吗?” 这点解释说明被资源储藏室及时滑开的机械大门所发出的声音稍微打断了一下。在一行人走进这扇内部细分的小门时,阿斯克勒庇俄斯以确认的态度询反问:“仅以‘真祖’和‘死徒’而论,你知道他们的‘吸血冲动’是怎么回事吧?” 德克尔不知道“真祖”或者“死徒”这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专有名词代表着什么,但“吸血冲动”还是能从字面意义上显而易见地理解的。这令圣血祭司本能地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甚至于在犹豫间将手伸向了腰间的爆弹枪。 “知道倒是知道,但这真的是一回事吗?”对此一无所觉的藤丸立香依然专注于眼前林立着的柜子的标号,“虽然这缺陷确实是出于设计上的巧合,但不论是‘真祖’还是‘死徒’,又或者是所谓的‘原理血戒’,相关的运行规律在这个宇宙中都不通用——爱尔奎特小姐是这样说的。” “不过拜这巧合太相似所赐,造成这缺陷的原因也确实过于相似。”阿斯克勒庇俄斯轻描淡写地说,“根据我此前以这几位‘圣血天使’为样本进行的研究,我发现,在他们身上引发所谓‘红渴’症状的机制,不严谨地说,相当于‘死徒’吸血冲动的弱化版。” “打断一下——伱们到底在说什么?”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疑问的德克尔终于鼓起了勇气插了句话,“自从我和我的血亲兄弟登上这艘小艇以来,才只过去了七个标准时不到。你的研究到底——” “——在有了可能极高的参考方向之后,我在你们身上进行的研究不过是一种验证而已。”阿斯克勒庇俄斯不满地打断了后者,“仅在这件事上,立香几乎已经把答案甩到我脸上了。我所做的仅仅是验证一个已知的设计缺陷并为之设计在紧急情况下的应对方法,这点事情要不了三个小时就能做完。” “你到底开的是哪门子玩笑——”圣血天使的“吸血冲动”,或者说“红渴”症,是战团拼命掩盖了一万年的秘密,也作为一种诅咒困扰了所有圣吉列斯的子嗣同等长度的时间。而如今,这样一个秘密被一个不知所谓的外人表明他在三个小时内就找到了解决方法,这是作为圣血祭司的德克尔,乃至于任何一位包括血奴或仆役在内的圣血天使战团相关成员,在感性上完全无法接受的事。 他本能地想要拔枪。不是为了开枪打点什么,只是在处于这种精神紧张且极度混乱的情绪状态之下,任何一个星际战士的本能反应都会是拿出武器。而在他真的从腰间的枪套中成功拔出爆弹枪之前,一股不知来处的力量却凭空锁住了他的手臂。 “——我提醒一下,我们现在在仓库里。”再次借用了帝皇灵能的藤丸立香无奈地说,“但我也理解……算了,不如我们就在这儿花点时间,详细地解释一下这个问题吧。” 咪呜(六点) (本章完) 046 当我们在喝血时,我们在喝什么 “以人类的伦理常识而论,‘吸血冲动’毫无疑问是一种缺陷。”藤丸立香这样对德克尔说。 “我不敢说我完全理解你们在万年来为了对抗‘红渴’而付出了多大代价,到底因为这个问题而不得不处决了多少兄弟,但我还是不得不做出这个不情之请:至少在我们就这个问题进行讨论的过程中,请将它看作一种,自圣血天使的基因模板上便决定了的‘设计上的特性’。” 作为圣血祭司,理性上,德克尔清楚,在每一个圣血天使兄弟几乎都无法逃避这种由对鲜血的渴望而引起的疯狂症状的情况下,这种“被基因模板决定的设计特性”论调并非站不住脚。但感性上,他绝对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你的意思是,造就这种缺陷的并不是由于战团的基因种子在代代相传的过程中产生了变异,而是——” 来自帝皇灵能的压力陡然间增加,一点微弱的灼痛感透过了圣血祭司的臂甲烧在他的皮肤上。这一点点痛觉对阿斯塔特来讲几乎可以无视,但却不知为何,成功地令他快要沸腾的思绪冷静了下来。 “——冷静一点,德克尔先生,我们都想尝试解决这个问题,不是吗?”少女的声音不急不徐,“目前,我们对这个问题恰好有一个溯源理论,而只有知道这种缺陷本身为何形成,以及它的运行机制,我们才能对此对症下药,着手尝试治愈它,不是吗?” “我插一句。”在医疗研究等问题上分外严谨的阿斯克勒庇俄斯毫不留情地打断,“从圣血天使的生理机制上来看,想要‘治愈’吸血冲动,显而易见是一种不可能的事。我目前准备进行的尝试,也不过是试图寻找一种将这种‘吸血冲动’无害化的引导方式。” 灵能的压力缓缓散去,但德克尔依然紧张地握着腰间的爆弹枪:“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刚刚立香也说了,究其本质,这是一种‘设计上的特性’。如果想要从基因层面上勘正这一点,就必须得彻底地改变你们的基因结构。”阿斯克勒庇俄斯以一种平铺直叙的态度叙说,而这些话落在德克尔耳朵里,则不啻于对整个战团作出判决,“这种事确实也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不过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的话,扪心自问一下,伱们还能自称‘圣血天使’吗?” 这短短的两句话中有太多震撼人心的信息量了。德克尔觉得自己有太多事情需要问,比如“设计上的特性”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比如为何这位看似凡人的医生能以这种平淡的态度声称自己能够更改帝皇的设计,再比如——但在下一刻里,他首先脱口而出的问题却不是这些: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阿斯克勒庇俄斯露出了一点厌烦的神态。 “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他意兴阑珊地这样回答德克尔,“而我的身份,至少此时此刻,只是风暴边界号上的主治医师罢了——圣杯还放在原来的那几个架子上吗?” 最后的那句话,他显然是对着藤丸立香问的。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阿斯克勒庇俄斯就一言不发地从原地离开,显而易见地是在顺着置物架上的标识数字移动,在明确地寻找着什么。 德克尔的视线本来被这位渐渐离开的医生吸引着,但发源在他身边的少女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能够缓解‘红渴’症状的必须得是‘血’——准确的说,是流淌在绝大部分知性生命体体内,用于运载养料维持生理机能的‘血’。这个问题的原因你们是否有考虑过?” 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因此立刻吸引到了德克尔的注意力。万年来,历代圣血祭司并非没有尝试过寻找除开血液之外的、能缓解红渴症的代用品,但收效甚微。 首先在实际测试当中被排除了可能性的是人造血:作为一种可以随时生产的医疗用品,人造血毫无疑问地可以在需要输血的病人血管当中承担起血液应该承担的任何职能,这是久经实践考验的、铁一般的事实。但它们却无法哪怕缓解一点陷入红渴症的兄弟们对鲜血的欲望。 再之后,对合成血液的测试也明确失败了。圣血祭司们曾经抛开功能不谈,运用阿斯塔特远超常人的智慧人工合成过在外观、气味、组成成分、微量元素,甚至血细胞的配比上都与人类的血液完全一致的一种“合成血液”。圣血祭司们曾将这种合成血与真血交给机械神甫,并成功做到了让他们用任何仪器检测都无法分辨差别的地步——但没有用。 别说陷入红渴的那些兄弟们了,只要是个圣血天使,就能从容器中飘散出来的气味轻易地分辨出哪个是刚刚从血奴的身体中放出来的新鲜血液,哪个是圣血祭司兄弟们的作品。哪怕它们都如出一辙地,依然带着与人体相似的温度。 这一万年间,一代又一代的圣血祭司在这个问题上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失败。最终,到了现在,战团在这个问题上现行的策略,依然是蓄养血奴。一万年前就是如此,一万年后亦然。而这不断重复的失败自然而然地让所有的圣血祭司心中都升起了同一个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非得是血?为什么非得是从活生生的人的身体中抽出来保存的血?为什么非得是在静脉与动脉中安然流淌的、从鲜活的喉管中喷涌而出的血?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问题中,‘血’只是表象,一种象征性的概念。”下一秒钟,藤丸立香便如此自问自答,“‘吸血冲动’这种特殊机制存在的原因是,你们的躯壳本身在渴求‘外来的生命情报’,并能够在你们无意识之间运用这些资源填补自身。虽然都是我的推测,但我猜想你们在饮血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会感到精力充沛,伤口愈合的速度也会增加。还有,我想这就是圣血天使的寿命在阿斯塔特之间也普遍更长的原因。” “……我不明白。”虽说藤丸立香在叙述过程中使用了一些略显生僻的术语,但在简单地望文生义一下之后,圣血祭司所应该拥有的,甚至包含少许亚空间禁忌的知识告诉德克尔,这说得通。 然而,他在感情上依然无法接受:“但,如果这是个‘设计上的特性’,为什么在所有阿斯塔特当中,这样的缺陷只在我们身上出现?” “因为在所有的原体当中,只有圣吉列斯一个人因帝皇的无心之举而拥有这样的‘特性’。”藤丸立香在德克尔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回答,“是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是你们与大天使之间血脉相连的一种证明。”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基因之父也——” “——这一点我可以说得很确定:圣吉列斯自己也有‘红渴’的困扰。”藤丸立香的语气相当笃定,“圣血天使的‘红渴’并不是因为突变而造成的缺陷,而是来源于基因种子的遗传——只是因为同一段碱基序列的表现形式在由原体降格到阿斯塔特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遭受了劣化,相应的‘缺陷’才被放大了。” 德克尔在震惊当中沉默了几秒。对阿斯塔特来讲,这段时间已经非常长了。 “但是——为什么?”藤丸立香不知道在这几秒钟内,这位圣血祭司到底思考了什么,但在他发问时,他最终的表情定格在了一种绝望的怒火上:“为什么帝皇会允许这种缺陷的存在?为什么他甚至允许自己最为光辉灿烂的那个儿子成为一个,一个——” “很简单,因为站在帝皇的角度,从设计目的上来看,这是一个更为有利的性状——其实与之相似的某种机能,在所有星际战士体内理论上都应当存在。”藤丸立香近乎无情地说。 “‘红渴’带来的‘吸血冲动’只是表象,一种相对而言失败且残缺不全、更有悖于伦理道德的生理机能。但如果排除伦理道德的部分,又有某种方法能令圣吉列斯将这种机能发挥到极致,最终它所展现的能力理论上来讲,会是‘基因侦测神经’的究极强化版——” “——帝皇的本意并不是需要圣吉列斯,或者你们啜饮同类的鲜血,而是在战场上增加一种收集情报、补充体力,以更好地完成战斗任务的手段。” 在听过这番话之后,德克尔显然陷入了一种困惑: “但……那毕竟只是……既然阿斯塔特的制造模板中已经包含了基因侦测神经,我不认为这种……” 人总是很难以想象自己从未见过的事情。清楚这一点的藤丸立香完全理解对方的困惑与质疑,于是叹了口气,尝试使用一种对方显然知道的异形作为类比: “我们在谈论的不是‘基因侦测神经’那种等级的东西。”她这样说,“举个例子,泰伦虫族可以通过吃掉战场上敌人的尸体迅速完成针对性的进化,这样的事情你应该见过,所以可以想象,对吧?” 德克尔在困惑当中点了点头。 “我们在讨论的这种‘红渴’的最终形态,理论上会比泰伦虫族在生物质和基因层面上的利用效能,要更强,也更可怕得多。”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藤丸立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可是见过真正的“原初之一”,是怎样“吃东西”的。 咪呜(安详) (本章完) 挂个单章讲一下最近的更新频率问题 省流:从这个月开始更新随缘了,一直到二月中(大概)恢复正常。 众(?)所周知,单位年底冲业绩,领导不做人,我开始加班了,甚至于休息日也基本泡汤。 目前还没正式开始加,正式加班从明天开始,所以还不能确定到底会加成什么样。反正从领导开会时使用的职场语言之避重就轻式看来,一天两更显然是做不到了。 如果形势还好的话我尽可能一天一更,更新时间也会不可避免地变得飘忽。但形势还好的可能性只是一种比较乐观的猜测,更大的可能性是每天加班到十点回家倒头就睡(意思是更新会变得断断续续)。另外,下半个月除了领导任务之外我本职的本职还要开始忙,所以十二月中旬开始大概率我要寄,这个月全勤基本是天方夜谭了。 顺便一提明年一月我更新这一块大概率会挂零。领导节前抽人干活是这样的。 反正我个人的建议是大家从今天起直接开攒,一直攒到二月中春节那会儿领导(预期会)放过我们的那时候。我就一个出于兴趣写文的也不在乎成绩,大家该攒就攒该弃就弃,忘了也就忘了。 我是觉得等到二月中(大概)我恢复稳定更新的时候,大家能再次相见是因为各位抬举,就此江湖不见也是理所当然。大家看网文最重要的就是图一乐,我自己写网文最重要的也是图一乐。反正我是没在这个故事上乐完,所以肯定会回来接着写(双手合十)。以现在我存下来的大纲,至少把圣吉列斯正经拉起来之前,大家还不用担心我弃坑而去。 (而且说不定我在工位摸鱼的时候大纲就会自己慢慢继续长出来呢……) 总之就酱,感恩笔芯,钻进冰洞,准备开会…… (本章完) 《退休救世主掉到锤四万哪算退休啊》挂个单章讲一下最近的更新频率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47 午夜领主特供军团兄弟爱,不得不品 阿斯克勒庇俄斯不清楚,也不关心藤丸立香到底同德克尔说了什么。他只知道,在他带着一个圣杯回到原地之后,迦勒底的御主与圣血祭司之间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德克尔看起来依然有些摇摆不定的紧张——要知道,一个星际战士竟然会把这种情绪写在自己的脸上,那就说明在他的脑海当中,他所遇到的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但至少现在,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意义上的攻击性,并且确实在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些过于……冲击性的知识。 阿斯克勒庇俄斯不在乎过程。他不需要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的最终目的不过是制造出能够缓解圣血天使红渴症的血液代用品,并将全套技术留给圣血天使。为此,一个在研发阶段就参与进来的圣血祭司会对全局进度有很大帮助。 他不在乎对方具体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加入进来的,甚至不期待对方能真的在他的研究过程中帮上什么忙。他只希望对方能正确地将最终他所得出的治疗方案不打折扣地执行下去,并且将之带给真正需要的人。 ——虽然确实对圣血天使的人籍发表过质疑,甚至在此之前,他还对全体阿斯塔特的人籍发表过质疑。但眼下他决定要进行的倒并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他应藤丸立香的要求才决定进行的工作。 有人因为某种症状而无法如正常人一样地工作生活。阿斯克勒庇俄斯只是单纯地无法允许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眼前而已。 —— 处理过突发的这么一段插曲之后,藤丸立香终于能够再次前往食堂。 但很可惜的一点是,风暴边界号终究只有这么大。在上面的乘员十有八九都有那么些或大或小的问题的前提下,她想要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食堂里确实听起来很安静。然而,这种安静放在眼下这个非战时且饭点没过的时间里,就显得非常可疑。 ……别吧?刨去半路杀出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不谈,她可是刚从与费鲁斯进行的高强度脑力劳动里解脱出来,用来记备忘的平板电脑还没被她放下呢。她现在真的很需要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 非常可惜的是,精通人性的迦勒底御主在这方面的坏预感总会成真。当食堂大门在她面前滑开的时候,她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三个换班下来吃饭的午夜领主正满脸写着吃瓜,两个禁军正捏着对他们来讲很小的小茶杯面无表情地看戏。 然后,她走进食堂,顺着这些人的视线看过去,再次(意思是类似的食堂对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毫不意外地看见,海斯廷斯审判官正和赛维塔互不相让地大眼瞪小眼。被夹在这两人中间的凯莉亚拼了命地想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机械地用刀叉切着面前盘子里的牛排——那块肉剩下的部分已经快被她切成碎末了。 只要稍懂察言观色技能的人,就不可能接收不到被夹在中间的凯莉亚所散发着的“快救救我”的讯息。藤丸立香长叹了一口气,并且给在场的其他所有人每个人都记了一笔。 食物会造成的怨念是很深重的:在打扰她吃饭这件事上,这些看戏的每一个都有责任! 责任归责任,但现在的局势已经放在面前了,藤丸立香又不能不处理。于是,她近乎本能地从焦点处着手,看向了海斯廷斯审判官和赛维塔的方向: “所以,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在问过这句话之后,她将自己征询的目光投向了再次(意思是类似的情况也早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被迫成为夹心饼干中夹心的凯莉亚,“他们俩又是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的?” ——是的,这种食堂对峙的情况之所以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本质并不是因为审判官和叛变阿斯塔特之间天然的立场冲突。在这半年来经由藤丸立香观察,她可以轻易地得出结论:他们吵架只是因为他们想吵架!哪怕是赛维塔今天左脚先进入食堂或者海斯廷斯对着空气骂了一句话这样的小事也能成为让他们吵起来的原因! “怎么能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奥特拉玛出身,曾与极限战士合作,并有在帝国摄政的灵能理事会中任职履历的西比拉·海斯廷斯,深谙如何使用“公务员语”把小事粉饰成大事,“即便是最为细小的裂缝,如果不对它采取措施,有朝一日也可能会动摇帝国的根基——” “——小姑娘今天路过医务室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圣血天使。”亚戈·赛维塔里昂冷酷无情地直接戳穿了事实,“说实话,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需要对她‘进行行为纠正’的必要。” 海斯廷斯审判官“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审判官制服上复杂的装饰不慎带到了本摆在他手边的勺子,让金属餐具和瓷碟之间发出了相互碰撞的一点响声:“凯莉亚现在是我的学徒,我觉得有必要那就有必要!” 被提到的当事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虽说藤丸立香曾经告诉过她,她作为迦勒底分量很重的正式成员之一,没必要对海斯廷斯审判官这么一个编外员工气虚,但凯莉亚虽然年纪不大,脑海中的固有观念却已经形成了,并且没那么好打破。即便是在帕梅尼奥的文法学校里,师生关系也带有一种严肃且绝对的上下级色彩——何况是这种一对一形式的审判官师徒。 通常来讲,审判官对从属于他的侍僧(或者学徒)享有绝对的控制权。这种“控制权”甚至严苛到接近一种“对物品的所有权”——仅从法理上来论,就算一个审判官突发奇想决定要用自己的侍僧做祭品召唤恶魔,他会因此受到惩罚的原因也是“召唤恶魔”,而非“献祭自己的侍僧”。 当然,是否要对侍僧行使这种权力,还是要看当事审判官自己的性格与为人。好消息是,海斯廷斯审判官还不至于那么没人性,凯莉亚在他手下的学徒生活至少还不需要担心自己是否会性命不保;坏消息是,海斯廷斯审判官毕竟已经有了一百二十年左右的执业经历,意思是他有人性,但是不多,而且脾气古怪,接受凯莉亚这个“学生”的时候也并不是完全自愿的。 这就导致了凯莉亚在自己的学徒生涯当中过得不是那么顺利。虽说在藤丸立香明确告诉过她“帝国审判官平易近人才有问题”之后,这一点也不是不能忍,她也很努力地尝试过“让海斯廷斯审判官在她面前变得不那么讨厌”这个课题,但是…… 原谅她吧,转过年去她才十六岁,这个年龄连西比拉·海斯廷斯的零头都不到。她确实很努力了,但以百年计积累出的经验和思维方式的差距,不是短短半年就能弥补的。 虽说在最开始的一两个星期里,她成功得到了几位午夜领主的支持,但很快,显然比一个十六岁小姑娘更懂得该如何在各种互有敌意的势力当中斡旋的审判官就号准了那摊散沙的脉,成功地分化打压了除开赛维塔之外的所有人。海斯廷斯审判官借此在自己“不够听话”的学徒面前正式树立了自己的权威,之后半年里类似的事情也时有反复,不过总归还是基本在他的掌控中。 ——但凯莉亚的情况并不是审判官与侍僧之间的那种“通常情况”,而海斯廷斯之所以只能说情况“基本”在他的掌控中而非“完全”,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从法理上来讲,他只能算凯莉亚的代课老师。虽然代课老师也依旧是老师,但要论行使与学生有关的权力,第一顺位从来都不在他的手上:真正完全、彻底地享有这些对凯莉亚权力的人,是藤丸立香。 “多看两眼圣血天使怎么了?我也爱看帅哥。”气压偏低的藤丸立香开始胡搅蛮缠——反正他们只是想吵架,因此吵架的内容不重要。 她在此时该做的是带偏话题,让他们吵不下去,并且把无端被当作筏子的凯莉亚从话题里摘出来:“为什么凯莉亚爱看圣血天使不爱看你们,建议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不够帅。” 这个在此之前从未出现在争论中的、带有很微妙的攻击性的纯女性视角观点令冲突双方(以及观众)同时一愣。而阿斯塔特反应比未经改造的普通人更快的优势,在赛维塔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圣血天使的这些表亲们很帅吗?”他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下巴,脸上的表情是十成十的真心困惑,“我没觉得啊?” 虽然冲突的一方顺着这个观点被带歪了是个明显的好兆头,但藤丸立香莫名其妙就心头火起,毫不犹豫地转头骂道: “闭嘴!赛维塔里昂你这没品味的东西!” “哎呀,大小姐,您不是早就知道我分不出美丑了嘛?”被骂了的赛维塔反而显出一种理直气壮的洋洋得意来,“您要怪就怪帝皇在阿斯塔特改造手术中设置的‘某些步骤’,彻底剥夺了我们对这些在战斗中用不上的东西的感知力吧。” 他的话音刚落,在藤丸立香对着旁边观战的午夜领主转过头去之前,已经预测到了她会做什么的夜之子们已经从自己的座位上迅速地弹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刮向了食堂的门口,并且最后朝着他们一连长的方向扔下了这样的句子: “艹你的,赛维塔,伱怎么净想着拉兄弟下水!” 咪呜(豹毙) 显然高估自己了,或者低估了领导的不做人程度…… 在正文写太占字数的月设:死徒(吸血鬼)吸血是因为他们的亲代真祖吸血,将自己的吸血冲动遗传给了他们。另外,死徒的肉体已经死去了,所以需要从物理上汲取来自外界的生命情报来维持死去肉体的运转,吸血冲动也是一种维持生理机能的必要行为。仅在本文中,圣血天使的寿命比其他阿斯塔特长也是因为能通过红渴喝血做到类似的事。 真祖(地球精灵)具有吸血冲动是因为他们在被地球创造出来的时候参考的模板是type-moon朱月(月球的“原初之一”),而朱月也同样具有吸血冲动。理论上来讲真祖在活动中的一切损耗都是由星球买单的,不需要以吸血这种行为摄取额外的“营养”。吸血冲动对他们来说真的就只是一种有害的、令他们不能维持理性的“欲望”而已,平日里需要消耗精神尽可能地压抑,否则会彻底变成嗜血疯子。所以k和s都想要天使(? 而一切的源头朱月为什么有吸血冲动,我印象中蘑菇好像没明说,但我参考ort认为这是原初之一的一种吸取敌人情报并借此进化应对困局的手段……妈的ort是能把灵基肖像吃空然后骇进英灵座以冠位降临者职阶自主现界的……的…呜哇——(豹哭) (本章完) 048 美学研讨会 失去了“将这场冲突转化为一场针对午夜领主的艺术审美考试”这一机会的藤丸立香遗憾地咋了咋舌,紧接着,便默默把目光投向了一边的禁军。 禁军这个物种很奇妙。据帝皇说,与阿斯塔特的平均值相比,他们在设计上更有情商一点——坏消息是,他们确实懂得看气氛,但没有懂多少,一般情况下也不太喜欢使用自己的情商;好消息是,在藤丸立香眼前的情况不算是“一般情况”。 藤丸立香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禁军小队里到底有多少人在拿她当帝皇代餐吃。不过总之,在她扔了一个不赞同的眼神过去之后,在场的两位禁军就非常自然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在金灿灿们真正离开的这段很短的时间里,藤丸立香见缝插针地给自己点了一份汉堡排套餐。而海斯廷斯审判官在这么被赛维塔打了岔之后,虽然气势一落千丈,但还是试图进行无用的挣扎: “我依然不认为在长远看来这是一件好事。”他这样说,故意用了一种复杂拗口的语法强调他的官方权威性,“任何可能导致腐化与堕落的——” “追逐美是人类的天性,审判官先生,它本身是无罪的。”藤丸立香叹息着反驳,“就算是审判官,我也不建议——不,就因为是审判官,我才不建议当事人采取那种苦修士一般毫无意趣的生活方式。适当的放松和娱乐都是必要的。” 海斯廷斯审判官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应这个已经被藤丸立香带歪了的话题: “……或许如此,但人的‘天性’就真的‘无罪’吗?”他坐回了椅子上,重新开始面对自己面前剩下的那一半已经冷掉的餐点,“我不否认人类天生便有追逐美的欲望,但你不可能不清楚,在这个混乱的宇宙当中,将‘美’与‘欲望’紧紧攥在手心的是一个混沌大敌。” “你也知道,事实没有你所宣称的那样绝对。”藤丸立香说,“欢愉之主确实在这个宇宙当中掌握着相关的权能,但神的权能是一回事,相关的概念又是另一回事。‘美’的概念并不是由亚空间邪神而诞生的,而是由‘人(观测者)’来决定的。同‘掌控’美的神灵无关,人类本身就会自然而然地感受到美。” 很好,话题变成既听不懂又让人头大的异端神学辩论了。赛维塔当即决定风紧扯乎,但现在才准备逃跑还是有些晚了: “或许如此,但即便是人类之主,也认为对美的感受力并非必要。”海斯廷斯即刻用餐叉虚点了一下还没成功离开的赛维塔,“正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我们面前呢——若是祂真的认为这很重要,为何又在以生物炼金术造出阿斯塔特的时候,还要特意剥离掉这部分机能呢?” 才转了一半身子的赛维塔重新转回来,对审判官威胁性地咧嘴一笑:“这话可多少有失偏颇。您怎么不拿我那些可亲可敬的圣血天使表亲举例子?” 海斯廷斯神情阴沉地再次抬头看向赛维塔的方向。眼看着第二轮争吵就要启动,藤丸立香的声音又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就算帝皇确实想过要在阿斯塔特身上剥离这种机能,也有恒河沙数那样多的实例能够证明,他并没成功。赛维塔里昂只是单纯的没什么鉴赏能力而已,这是他本人的问题。” “嘿——” 午夜领主一连长立刻发出了抗议的声音,但藤丸立香没理他,只是重新把一直没来得及放下的平板电脑拿在了手里,以非常简单的操作从中调出了一个页面,展示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结合过往的许多经验,我猜只要让他看见足够‘美’的东西,他那点少得可怜的鉴赏能力也是能够被激活的。” 赛维塔对这个说法很不满意,但他没有来得及表达出这种不满意。为了表示抗议,他自然而然地往藤丸立香所在的方向转过了头去,他的视线也因此自然而然地撞在了后者及时向他翻过来的平板电脑屏幕上,然后—— ——他感到困惑。 毫无疑问的,那屏幕上正显示的是一个对赛维塔而言完全是陌生人的影像记录。虽然不过是一张呆板的、静止不动的图片,但也并不妨碍他在转瞬间借由图片所传递出的骨骼构架与身体结构的信息,粗略地得出“那是一个凡人男性”这样的结论。这本来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但他却不知怎么,莫名移不开眼。 虽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但这令他联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基因之父时涌上心头的那种感受。在第三秒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失态,可此时此刻,这好像也变得不是很重要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也没有产生任何为了一点小事就将之打断的想法——直到他这样愣在原地的第五秒钟,藤丸立香熄灭了平板电脑屏幕的显影,他才猛然惊醒了过来。 什么邪法?赛维塔在这个瞬间里心有余悸地想。 出于对“周围环境绝对安全”这一点的信心,总算恢复了正常思考能力的午夜领主一连长首先摆出的是一副会话上的防御姿态。他在转瞬间就已经做好了立刻把任何敢于嘲笑他刚刚反应的人都骂回去的准备,但下一秒,他又发现,并没有人准备尝试这样做。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藤丸立香当然对可能发生的情况了然于胸,她当然没必要这么做;而同样在场,或者说已经食堂中仅剩下的海斯廷斯审判官和凯莉亚两个人,都显然还没有从几秒钟之前的“美”的冲击当中缓过来。 “高长恭。”又过了两秒钟之后,藤丸立香发出了这样三个清晰但令人感到陌生的音节,“又或者被称为‘兰陵王’。以貌美和武勇享有盛名的将领,因为容貌过于美丽,此人日常必须得佩戴面具才能在不引起骚动的前提下正常生活在人群里。虽说曾在迦勒底留下过记录的‘美丽的男性’、‘美丽的女性’,甚至于‘美神’都不止一个,但要是提到‘美丽的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了。顺便一提,灵基肖像上的证件照所能体现出的杀伤力不及他本人一半。” 海斯廷斯审判官张了张嘴,却隔了两秒钟后,才成功通过自己的声带发出声音。这确实令他看起来非常傻,但至少这次,心有戚戚的赛维塔并没有对这一点发动话术攻击。 “……这实在是太……”凯莉亚毫不怀疑,审判官欲言又止的那个词是“亵渎”,但他终究还是把自己未出口的指控咽下去了一半,“……如此完美的容貌,真的没有大敌从中作梗吗?” “我相信欢愉之主的手还没有伸得那么长,并不是世界上所有与‘美’相关的概念中都会存在那一位的影子。”藤丸立香平静地说,“且不提兰陵王的事,伱也是亲眼见过罗伯特先生真人许多次的,不是吗?” 海斯廷斯再次开始欲言又止,而这一次他确实什么都没成功说出来。 这跟当事人帝皇之子、帝国摄政的身份、职位,又或者是“政治正确”之类的问题完全无关,任何见过帝国摄政本人的人,都不可能不承认罗伯特·基里曼的确是“美”的。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任何雕塑、画作、乃至影像记录都无法百分之百复制的、震撼性的美,任何面见过原体的人都不可能不为其慑服。 海斯廷斯张口欲言是多少希望对方能够换一个更与原体本身相匹配的表述方式,比如“雄伟”、“英武”,又或者“神采英拔”,“英姿勃发”之类——但紧接着,他就像一个绝望的文盲那样意识到,以上所有他在霎时间内想得到的词语,在包容性和概括性上来讲,最终都会被收束到“美”这一个概念里。 但赛维塔带着点忿忿不平再次转过了头:“我可不觉得——” “——康拉德·科兹。” 对此早有预料的藤丸立香只轻飘飘地甩出他基因之父的名字,就成功把赛维塔所有未出口的锐评堵了回去,“说到底,所有的原体都是‘美’的,只是因为不可避免的个体差异而在能够体现出‘美’的程度上有所不同而已。从‘体现并能够赋予美’的这个角度上来看,将帝皇看做一种美神也并无不可。” 所有的原体都带有一种灵能上的,或者在藤丸立香的眼中,由魔术造成的美。同帝国早年间主流的,“帝皇将原体设计得如此完美,是为了令他们更好地统御军团”的认知不同,在详细钻研并亲手复原制造过一位原体的物理躯壳之后,她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良性的、不需要特别处置的“副作用”: “将天体运行引入人体可以令其获得神秘性上的美”这一点似乎在魔术师当中算是常识,但作为三流魔术师,藤丸立香对此也不过只在埃尔梅罗二世的现代魔术扫盲教育下,对此有着上述程度的肤浅认知而已。她对其中的原理没什么了解,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帝皇在制作原体的时候,在他们每人的“本质”部分中都加入了能够反映天体运行的某种东西。 “但是,”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抱着果汁杯子的凯莉亚慢慢地问,“亚空间众神当中首先占据了‘美’的权能的是欢愉之主对吧?这样的权能是可以……我不知道怎么说才比较合适,‘被分享’的吗?” “有关这方面……不如说有一个独一的美神存在,问题才大。”藤丸立香短暂地思索了一下,回答,“且不提神祇之间争夺权能这类离我们太远了的问题,单说若是有神想要独占‘美’的概念,那么祂势必得首先让自己成为一个‘完美’的存在,而众所周知,‘完美’是一种可以被追寻但永远也不可能被追得到的概念。” 类似的话她也对幻境中的福格瑞姆说过,只可惜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对方显然没有听进去——又或者因为幻境中的事情必须要以现实中曾经发生过的框架作为模板,他听进去了也没有用。 她曾经想要追问过正确答案到底是哪一个,但那没有意义。藤丸立香有许多机会向帝皇确认这个问题,可她最终还是放弃了。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她不过是不想听见那个自己不太喜欢的结果,仅此而已。 咪呜(唐突更新) 摄政,一款奥特拉玛人心中的普通帅哥(普通外科医生那个普通)。不准提醒我gw给原体的头雕做成了什么鬼样子,反正只看文字的话原体都是帅哥! 咕哒关于美的月式论述主要来自二世事件簿的双貌塔伊泽路玛案。谢谢你,三田诚。而月式论述和锤的有机结合则是我胡诌的(安详)。 (本章完) 049 数字论证 “完美的东西是不存在的。”阿库尔多纳突然这样说,“这甚至是一个可以从数学上被证明的命题。” 藤丸立香在幻境中曾经向福格瑞姆论证过这一点,而当时他就作为军团冠军站在一旁。理论上,这不是一个他有能力单凭自己参与的话题,但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被简化成了“复述一段他对此有着清晰记忆的知识点”的程度而已,就算是阿库尔多纳也能轻易做得到。 “几乎是从人类历史诞生以来,‘黄金比例’就被广泛认为是‘美’的一种体现。虽然只靠这个想就想要抵达‘完美’是肯定不可能的,不过若是真有什么‘极致完美’的存在,那么它必然会彻底地体现‘黄金比例’,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对吧?” 他此时的二位听众确实毫无疑问地点了点头。 “美”并非只能依靠“黄金比例”来体现,但他们现在正在讨论的“极致完美”则不同。这是一个重要的前提:若是世上真的存在“完美”的某物,那么它应当必然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彻底地体现世界上的每一种“美”。既然“黄金比例”被广泛认为是蕴含着“美”的一种数字,那么这个“完美”的东西就必须能够在各种情况下都彻底地体现这种数学之美,才能够被称得上“完美”。 这在某些方面或许是个很严肃的话题,但试做品一号当中的气氛并不怎么严肃,甚至可以说得上轻松——毕竟,这几位乘员不过是在虚数潜航的无聊过程中随便找个话题聊聊打发时间罢了。 “虽说1:1.61803这个比例已经算是小孩都知道的常识性知识了,但那不过是艺术家和建筑师为了计算和工程上的方便而进行的省略而已。真正的‘黄金数’是斐波那契数列的前后两项之比的极值,也就是Φ=(√5-1)/2,很明显,这是个无理数。” 阿库尔多纳就此停下了话头,而他的两位听众在纳秒级的短暂验算之后认同了这一点。 但接下去,当事人就再也没就这个话题继续论证了,仿佛他所应该说的所有问题可以在“Φ是无理数”这一点理所当然地收束住。当这个答案在建立在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上后,就应该不言自明了。 在短暂的沉默后,最先发起“完美”这个话题的、不论怎么看都和尚未堕落的福格瑞姆别无二致的那一位开口询问:“接下来呢?” 即便当事人正戴着头盔,也能明显看出,阿库尔多纳被这个问句卡了一下:“接下来……黄金数是无理数,所以永远不可能被精确地体现出来,所以真正意义上的‘完美’不存在……?” 幻境里的藤丸立香就只说到了之前的部分,那一个被捏造出的福格瑞姆就已经完全懂了对方的意思。阿库尔多纳虽然能通过证明题的结果大致猜到中间过程,但他对此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但,即便对人类来讲,数学符号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桑托态度平静地反驳,“这甚至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只要稍微受过教育的人,都可以用相应的数学符号在无法穷尽无理数本身的前提下进行尽可能精确的计算,直到环境本身要求一个‘有限’的答案为止。我没有在为大敌辩解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提出这种忧虑:那些亚空间中自然生成的生物所持有的思维与逻辑与我们太不相同了。谁能知道,它们在这个问题上是不是有什么在我们的认知之外的、能够完全地穷尽‘无限不循环小数’的解决手段呢?” “因为这是个‘不应该被解决的问题’。”另一个声音回答他们,“如果‘无限’能够被‘穷尽’,那么‘无限’和‘有限’又有什么差别呢?就算是在这个基本已经半疯了的宇宙中,模糊此二者之间界限的行为也是毫无疑问会颠覆现有秩序的绝对禁忌——我倒是挺喜欢接受这种决斗挑战的,但你们确定要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动手吗?” 试做品一号机舱的狭小空间当中,本不存在于舱内的“第四个人”,一个金发、即便在光线幽暗的环境下也依然戴着墨镜,身着简单的、谈不上任何防护的皮制夹克,甚至毫不在意地裸露着部分皮肤的凡人男性,在两柄爆弹枪的枪口和一把已经递到他脖颈边上的礼仪长剑面前,以难得的好脾气优哉游哉地说。 —— 在斯凯洛斯驻扎的第七天里,迦勒底的队伍总算是处理好了一应琐事,准备重新向巴尔的方向开拔。 在虫巢造成的亚空间阴影散去之后,狮鬃号上的星语者们为了将斯凯洛斯目前的状况传递到各个帝国机构当中,便不得不忙碌了好一阵子。至于帝国暗面的星语是否能够成功抵达它们本该去的地方,相关的部门在得到这份情报之后会怎么做——甚至于,在这份星语被送达之后会不会被帝国官僚压箱底,藤丸立香都是没法控制的。 虽然遗憾,但在眼下的情境中不得不说,“好在”斯凯洛斯四舍五入已经成为了一颗荒星。在处置一颗荒星上后续事宜的问题中,帝国具体是三天后就来支援还是三十年后再来支援的区别不是很大。因此,在藤丸立香决定不等“有关部门”的回复,直接继续推进迦勒底的任务进度时,没有遭遇到什么反对的声音。 在运用了各种手段得知这一行人前往巴尔的主要目的之后,就连海斯廷斯审判官,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明晃晃地表示反对。尤其是在禁军守望者瓦西里安和他的小队加入进风暴边界号之后。 半年的时间或许已经足够藤丸立香和午夜领主原体从“康拉德先生”混熟到“康拉德!”的地步,但显然还并不足以软化一个保守派审判官的态度。风暴边界号上的西比拉·海斯廷斯当然还保留着一些意见,他只不过意识到,目前他的意见除了变成文字被呈现在任务报告上,以只有他自己清楚的某种手段定期发往马库拉格之耀号上之外,也只能被“保留”在他的心里了。 帝国审判官之所以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地步,和他们的个人实力或者审判庭的玫瑰结本身都关系不大。真正令他们强大的,是王座特使所能够调用的资源——但在风暴边界号或者狮鬃号上,海斯廷斯审判官别说就地调用资源了,就连联系他自己本来组建的侍僧团队,他都得依靠一种相当拐弯抹角的方式,才能向他们传递信息。甚至于他已经发现,他与外界得以成功沟通一事,建立在藤丸立香本人允许这件事发生的基础上。 毕竟,不论是午夜领主,还是黑暗天使的火翼大导师,又或者禁军,在渗透与反渗透这方面全都不是吃素的。但在审判官疑神疑鬼过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自己发出去的信息并没有被截停:毫无疑问,这是被默许的。在他上船时,藤丸立香的那句“帝国摄政的政治智慧令他认为需要一个不那么信任我的人作为他的眼线,而我恰好不在意这一点”,确实没有丝毫水分。 对海斯廷斯审判官,乃至于任何一个帝国人来说,这可能都是一个非常诡异的状态:他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身陷敌营,但在敌首的授意之下,他甚至可以说过得非常滋润,甚至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一些很可能会对当事人不利的小动作。而且不可思议地,在这支队伍的日常运营过程当中,他竟然还能享有一定程度上的话语权——代价是不可避免地承担一些细节上的工作。 从为达成他自己目的的角度上来说,海斯廷斯审判官当然很欢迎这一切。但只要稍微换位思考一下,他就忍不住开始怀疑藤丸立香的精神是否正常。不过到了现在,他已经学会该如何在保持必要的警惕的同时,仅在类似的事上适当地放弃思考了。审判官对这件事唯一会产生的些许怨言在于:藤丸立香不应当看他出身于大奥特拉玛,又有过在极限战士原体的灵能理事会中履职的经验,就跳跃性地假定他很擅长文书工作。 虽然他确实擅长,但他并不喜欢处理这些东西。 在索姆尼(再一次)入列,风暴边界号通过虚数潜航回到了狮鬃号的格纳库中之后,这艘短剑级轻巡开始朝着星系中的曼德维尔点缓缓航行。海斯廷斯审判官正拿着斯凯洛斯的战报,在这艘怎么看怎么亚空间的小船上寻找圣血天使们的身影,好跟他们核对一下细节上的问题,给这份报告收个尾。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星语者们正在趁着他们在物质宇宙中停留的最后一点时间向巴尔的方向发送行程通知,告知迦勒底大致的抵达时间——这件事他们在从帕梅尼奥离开时就已经做过一次了,但那终究已经是半年多之前的事情。在目前这个大约与巴尔只有一周左右的路程(如果亚空间跳跃不出什么问题的话)的位置上,于情于理,类似的通知都该再做一遍。 另外,导航员在进入帝国暗面之后折损得有点厉害。虽然拜“平面之月”所赐,即便难以看见星炬,这支队伍也不至于在浩瀚洋的无序湍流当中迷路,但注视着那些狂暴波涛的灵能者究竟何时会被暴虐的亚空间吞噬,则是连帝皇都无法保证的事情。而狮鬃号上的乘员又绝大多数都来自大远征时期,如果想要补员的话…… 狮鬃号又不是他的船,他思考这个复杂的问题干什么,真是没事闲的。海斯廷斯审判官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 导航员的事情自然该由藤丸立香或者兰马洛克去操心,审判官最终在风暴边界号上的“那间”休息室找到了聚集起来的圣血天使们。而他们会聚集在此处的原因,和令这间休息室在审判官口中也值得一个特指的原因是一样的: 这是整艘船上唯一一个显著地摆放了和国教或帝皇有关的标识,甚至还是一尊在艺术水准上相当过人的雕像的空间。而海斯廷斯一眼就看出,这些斯凯洛斯的战斗中仅剩下的圣血天使们聚集在此处,多少有一点宗教上的意义在其中。 (本章完) 050 考前综合症(一) 虽说,因为帝皇雕像的存在,风暴边界号上的这间休息室毫无疑问是甚至可以包括狮鬃号在内的整艘船中“宗教氛围”最为浓厚的一个空间,但对帝国人来说,这种“宗教氛围”也仅仅是聊胜于无罢了。 这种感觉从雕像本身开始就明晃晃地存在着。只要是稍有艺术审美的人便都能清楚地看出,雕琢它的人虽然对自己的作品要求很高,在制作的过程中也确实体现了某种崇敬,但那种崇敬与任何一个获准为帝皇造像的工匠都不相同。 即便帝国中的宗教与艺术往往都是相辅相成的,但休息室中的这一座帝皇雕像,在艺术性上却远远优于宗教性。在这一点上解释得更直白点,就是说——这件作品中,帝皇确实在展现神威,确实在拯救祂身陷于黑暗中的臣民。但如果细品作者在其中所进行的一些暧昧不清的表达,观者便会发现,自己会逐渐地很难认定这件作品到底是对神皇伟力的歌颂,还是包含了某些仅是说出来都显得异端的暗示。 再就是神龛本身。摆放这座雕像的神龛能被任何人轻易看出来是后来加上去的,因为它明显只完成了主体框架,在细节上还有很多继续提升的余地。 海斯廷斯审判官倒是知道这是为什么:雕像本来不过是被普通地放在那里,这艘船上只有西吉斯蒙德觉得这样不行,因此会在他既有闲暇又有材料的情况下来断断续续地弄一下神龛的部分。但即便是一位帝皇冠军,在这艘从各种角度来看都显得颇为异端的船上,也显然不认为以此彰显帝皇威仪这件事的优先度很高——至少不是应该排在第一的那种高度。 起码从前一天开始,便恰好是这位多恩之子被藤丸立香抓走,开始进行迦勒底灯塔建筑的最终验证的时间。他对神龛的建设与雕琢也就再一次地被暂时搁置下来了。 至于那些同样有能力做这件事,并且从人数上来讲,显然会比形单影只的西吉斯蒙德更有效率的禁军们。他们为什么没有接手这部分工作,或者说,为什么没有把这个“半成品”的外框拆掉换上他们自己的作品,个中原因海斯廷斯审判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至少他在预言上的亚空间直觉是这么对他劝说的。由于他同样直觉性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应该确实没有那么重要,因此本着身在敌营中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对此追根究底的欲望。 ——在帝国中,王座特使和帝皇禁卫谁的权限比较高呢?从法理上来讲,这问题或许有一个理论上的答案。但说一千道一万,在实际操作中,归根结底,这还是得看火力。至少在风暴边界号上,处于劣势的,毫无疑问是海斯廷斯审判官。 这个想法令他本人感到一阵焦躁与烦闷。他强令自己的意识从这种负面的情感中抽离出来,专注地回到当下:斯凯洛斯战役之后仅剩下的十二位圣血天使们正身披素色的亚麻布长袍,安静地聚集在休息室中的帝皇神龛前祈祷。 很显然,这十二个人当中已经没有牧师了,主持整个流程的应当是仅剩下的那一位圣血祭司,因此虽然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应该做什么,但仪式中最重要的布道环节,看起来依然有些仓促和简陋。 当前摆在审判官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他因此没有打扰仪式的过程。在去掉了动力甲(以及上面的各种标识)之后,海斯廷斯在一个瞬间里意识到,他有点分不出这些圣血天使们到底谁是谁。他因此等在门边,趁着这一点时间仔细地打量了每一个人——并且最终不得不(很不服气地)承认,仅从美学角度上来讲,圣吉列斯的子嗣看起来确实无懈可击。 海斯廷斯并未在这个空间中不必要地强调自己的存在,但以阿斯塔特感官之敏锐,他们不可能没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一位帝国审判官的出现依然令正在进行的仪式明显地加快了:这又一次说明了审判庭在帝国当中的职权和威能超乎想象,又或者又一次说明了玫瑰结所代表的许多东西都不怎么令人愉快,又或者二者皆有,只看当事人选择从哪个方向来看待这个问题。 至少,对于现在这一位当事人来讲,他早就过了会因为这点小事胡思乱想的年纪了。海斯廷斯沉默地等在一边,直到圣血天使们的这一场并不怎么正式的弥撒结束,他才在圣血祭司德克尔征询的目光之下表示了自己的来意:有关斯凯洛斯之上的那场战争,以及在绝境中陡然出现的圣吉列诺,他还有许多细节需要了解。 紧接着,他毫不意外地发现,在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里,德克尔修士本能地露出了一点防御性的姿态。考虑到海斯廷斯审判官的身份,或许对方是将之理解为了一种在形式上较为温和的审查,而当事人也并没有想要纠正这一点的意思—— ——因为,这当然就是一种形式上较为温和的审查。 从个人感情上来讲,西比拉·海斯廷斯当然钦佩这些在绝境般的战争当中挣扎了七年,最终坚持了下来等到了胜利的圣血天使们,但帝国审判官不会因为个人感情而放弃他的本职工作: 他的工作就是怀疑一切。 —— 前往巴尔星系的亚空间航行风平浪静。 很奇妙的一点是,藤丸立香所经历过的绝大多数亚空间航行都很风平浪静——即便是在进入了帝国暗面之后也是这样。相关的体感评价来源于海斯廷斯审判官,所以大致上可以认为在当代帝国人的标准中是可信的,即便藤丸立香自己并不这么觉得。 直白地说,她并不觉得狮鬃号顶端导航员塔楼上,在观测亚空间的过程中时不时发生的损失是“可被接受”的。 她确实曾经思考过是否可能在整个帝国中推广“纸月亮”这种观测机械,但这个问题甚至不需要“问问别人”,她在那场幻境当中就已经对这件事可能会有多大的阻力有了充分的理解。人类有的时候就是会因为不肯放弃已经被掌握在手中的利益而对另一种在资源利用上更有效率的做法视而不见,又或者,这只是因为在既得利益者眼中的“利益”与全局不同而已。 藤丸立香清楚,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虽说她依然坚定认为“导航员家族为了保证自己在帝国中超然的地位,放弃一种可以极大减少家族人员损耗的观测手段,坚持使用危险而低效的‘第三只眼’观测亚空间,以保证导航员家族在亚空间航行当中依旧保有不可撼动的垄断地位”,这种她已经在幻境当中品鉴过了的行为很傻,但她也清楚,如果非要在帝国搞点什么“大动作”的话,自己的精力还是应当首先被留给迦勒底灯塔。 毕竟,凡事得考虑到她那个当事人自己并没有什么不满,放在现在的帝国中却如同只在须臾间的“使用年限”。放在这件事上,基本上可以确信,事情的结局将会是一种可被量产的“纸月亮”原型机还没通过机械教的验证,她人就已经没了。 技术上的问题让费鲁斯先生去操心,全帝国推广的事情就让罗伯特先生去头痛,她目前最该干的事就是和圣血天使战团聊聊,然后在巴尔主星上选一块地方开始打地基。藤丸立香对此是这么想的。 ——而这个“聊聊”的过程,想必不会像之前在基里曼面前时那样简单了。 虽说奥特拉玛之主是一位原体,帝皇的儿子,帝国摄政,但在帕梅尼奥星系当中时,藤丸立香与对方之间的会面绝大多数都发生得……要么就是因为事急从权而没那么正式,要么就是因为各种原因而“遮遮掩掩”的。 尤其是,由于导致她不得不“遮遮掩掩”的那个最重要的原因(此处特指康拉德·科兹)的存在,加上迦勒底灯塔计划本身的重要性所造成的某种飘忽不定的“保密性需求”,她虽然在小范围内确实以“帝国圣人”或者与之类似的称号闻名,但并没有非常正式地,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般地,以某种形式向帝国人民宣告过自己的存在。 在藤丸立香本人的默许下,搞不好帝国摄政又转手进行了一番情报与流言上的操作,接着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帕梅尼奥上流传的那段故事里,对整个战役起到一锤定音重要作用的“帝国圣人”就会变成凯莉亚。 有关名声啊荣誉啊之类的事,她对这些是毫无波澜的,甚至隐约感觉有些对不起凯莉亚。要是能将藤丸立香此前的人生和幻境中所经历过的一切堆叠在一本书或一部影片当中,便足以令任何一个得以观看它的人意识到,那些金光灿灿加诸于身的“荣光”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或者她只是死活也学不会该如何享受它,不论怎么看,她都只能从荣光中看出众人对她名不副实的冀望以及其中所蕴含的巨大压力。 她对能够甩脱这个压力包以及其后连带的所有麻烦一事还挺高兴的,但如果这个压力包落在她身边的其他人身上,尤其是凯莉亚这样明显涉世未深,经验不足,年纪尚浅,又或者更直观地说,会令她联想到那个刚刚加入迦勒底时的她自己时,她便又不得不反过来,在愧怍的同时替对方感到担忧了。 不过还好,至少目前,凯莉亚已经在物理上远离了那颗变得过于狂热的行星,依然在藤丸立香所能看顾到的范围之内……扯远了。回到正题:同圣血天使战团“聊聊”的过程,必然不会像之前在基里曼面前时那样简单。 情况在各种意义上都与之前不同。她在巴尔上并不是只有一场只持续了短短几天的防守反击战要打,也并不能在解决了最关键的问题之后就把剩下的烂摊子扔给帝国摄政。她这是要代表迦勒底局,在圣血天使的征兵地上征地进行复杂的土木建设。 不论这是否在法理上合情合理,也不论这一行为最终的目的如何,仅从表象看来,这都不啻于在太岁头上动土——也就是说,无论她对此有什么想法,甚至无论圣血天使战团对此有什么想法,在这次会面中,迦勒底一方都必须以各种盛大且繁琐的手段强调自己的官方背景和正统性,以向整个帝国暗面昭告他们的确在法理上拥有相关的权利,而圣血天使战团则不可能不进行对等的回应。 每次一想到这个部分,藤丸立香就会控制不住地焦虑起来。哪怕禁军们和索姆尼已经表示过,他们会认真地全权负责制定流程和相关的所有预案…… ……但藤丸立香自己倒是总感觉,正是因为这些金灿灿的巨人这么说了,她才非常,特别,极其地不能放心。 (本章完) 051 考前综合症(二) “我主但丁。” 墨菲斯顿以一种近乎漠然的态度对眼前这位站在智库圣所、他的私人厅室之前的尊贵不速之客说:“我以为您已经休息了。” 圣血天使智库馆长毫无波动的语气实在是令人不好评判这句话当中的感情倾向。这可能是单纯地表示惊讶,也可能是一句隐晦的埋怨,甚至若是采用严格的标准,这也能算是某种僭越——但早已经熟知对方秉性的帝国暗面摄政,圣血天使战团长,服役了一千五百年之久的、一位活着的传说,但丁,只对墨菲斯顿露出了一个苦笑: “我确实休息了。”他这样说,只身披了一件宽松柔软的长袍。这或许是对他前一句话的的最佳注解,但这也是令墨菲斯顿感到有些惊讶的源头。 圣血天使的现任战团长并不是很喜欢将自己过分衰迈的面容与躯壳展露在人前。哪怕现在,在原铸化成功之后,他看起来已经变得比以往年轻得多了,也是如此。 首席智库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与这样缺乏武装的战团长面对面,但令这一事实得以成立的前提——联结着圣血天使战团长与智库馆长之间的信任、亲近与理解——令墨菲斯顿同样清楚,如果不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但丁不太可能如此在身着便装的情况下,在这样一个有些尴尬的时间段里叩响他厅室的大门。 这些思绪只在须臾间从墨菲斯顿的脑海中闪过,而与此同时,他已经让开了大门的位置,将战团长请进了相对更加温暖些的室内:“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利维坦虫巢的阴影依然在帝国暗面盘桓不去,天使的子嗣理应奔赴下一场将会拯救帝国世界的战斗,但战团的首脑依然在这个被大致指定过的时间里回到了阿拉克斯天使堡垒。这并非是因为战团的母星又将再次遭到袭击,而是为了一件在约半个泰拉标准年前曾被告知过的外交任务。 在下一个瞬间里,首席智库陡然间抓住了自己正再一次飘向“那条星语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穿过大裂隙”的思维,责令它重新关注起正在发生的现实——因为进门后的但丁开口说话了: “我做了一个梦。”战团长的语气中带着少许困惑,“虽然只是直觉,但我相信它并不……‘平常’。” 预知梦。墨菲斯顿想。 这可能是某种潜意识中的信息重组,也可能是亚空间波涛潜移默化中造成的影响。不论产生的原因为何,类似的事情在这个宇宙当中并不鲜见,但这并不意味着,当此种情况出现时,他们能够将之视若等闲。 比起询问梦境当中的内容,圣血天使战团首席智库在此时此刻更加优先的行为是: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象征性地询问自己的战团长:“如果您同意的话?” 但丁轻柔地颔首:“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他们没有将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付诸言语,长久之间的默契令一切在沉默的心照不宣当中运行下去。墨菲斯顿的灵能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如大河一般浸润了但丁的心智;而后者没有进行丝毫抵抗,完全将自己的心门向自己所信任的首席智库敞开,如同一座巍峨不动的山岳一般,允许对方检查自己心灵当中的一草一木是否混杂着混沌的误导与腐化。 能够引发类似现象的原因太多了,他们必须首先确定,这一个“不寻常的梦境”当中并不包含某些……令人不安的因素的参与。 相应的检查持续了约十个标准分左右。这一过程对二人来讲都不算轻松,但它是完全必要的。好消息是,在此番彻底的检查过后,墨菲斯顿可以确定地说,但丁在来到此处之前所经历的异象中并不包含任何大敌的蛊惑或灵能的痕迹;坏消息是,战团长在之前的梦中所见到的景象,令博学多识的首席智库也有些难以理解。 并不是因为在但丁的描述中,他梦境里的景象太过晦涩——反而是因为它太过清晰。 “我梦见圣吉列诺,在巴卫二的盐碱地上。”战团长以一种他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的、缥缈的语气如此叙述,“但,就只是圣吉列诺。没有什么光怪陆离的复杂隐喻,也不像是有什么潜移默化的暗示和预言,就只单纯是我和他,站在一片空地上,只是在相互交谈。就好像他单纯有些事情要说给我听那样。” 墨菲斯顿感到困惑。 如果只说“但丁战团长梦见了圣吉列诺”这个部分,首席智库认为,这虽然不常见——意思是在过去的战团记录中从没有过什么“圣吉列诺入梦”的记载,但如果发生在但丁身上,就似乎也不是那样地“不可能”。 谁都知道,圣血天使的现任战团长是被眷顾的。圣吉列诺在但丁服役的一千五百年当中,屈尊在他面前显现的次数可能会比再之前的将近一万年里加起来还要多。传说中圣吉列诺只会出现在最为艰险的战场之上,传说中圣吉列诺在显现时从未有过出言说话的记录,但这些“传说中”的经验在但丁面前统统都不成立。既然如此,那么传说中圣吉列诺从未以入梦的形式与天使的子嗣进行沟通过,而这件事却在但丁身上发生了,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令首席智库更加困惑的部分是,在但丁的形容当中,这个梦境里并不包括任何显得晦涩的部分,又或者什么明确的、叫人搞不清这是在表达什么的隐喻。一切过程都简单明快、清晰明了,就连墨菲斯顿自己也从来没有做出过这样的“预言”。这甚至一度令他开始怀疑,最开始时他对这个梦做出的“预知梦”的定义是否正确。 就算是以墨菲斯顿在阿斯塔特之中也能傲视群雄的丰富的经验,他也无法完全肯定地对此给出结论,但——比云山雾罩的预言更令人不安的,当然是一段清楚明了的预言。 “这很奇怪。”首席智库这样说。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他便从但丁未被遮挡的面容上轻易看出,他的战团长与他英雄所见略同。 “这不是最奇怪的地方。”但丁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复杂而微妙的“茫然”感情。这太不像他了,几乎令墨菲斯顿忍不住想要再次动用灵能,以确定自己眼前的这位战团长不是由什么变化灵之类的东西假扮的。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与其怀疑眼前的战团长,不如怀疑他梦里的那位“圣吉列诺”: “圣吉列诺试图跟我聊天。”即便只是提起这件事,但丁也表现得非常难以置信,“不是命令,不是指示,不是展现某种诗意的预言,就只是……聊天。” 那是个很生活化的场景,生活化到与圣吉列诺这个专有名词不该被放在同一个句子里。即便是阅历过人的但丁在方才自己梦中所见的场景面前,也会因过分的惊讶而在难以置信中感到词穷,就好像他作为天使子嗣积攒了至少有一千五百年的文学素养在当时当刻突然决定集体离家出走,并且到现在也没回来那样。 “……我没法概括这件事。或许我该直接告诉你我梦见了些什么。”在短暂的斟酌后,但丁最后还是这样说,“又或者你可以读我那时的记忆——不如就这么办吧。” 这令墨菲斯顿感到更加惊讶与困惑了:“您确定吗?我主,容我提醒,那可不会有什么……和煦的体验。” “我确定。”但丁这样回答,“请原谅我如此迫使你面对这些令人困惑和苦恼的事,但我实在是需要伱的智慧。” 既然如此,墨菲斯顿也就不再多言。有那么一个瞬间,首席智库忍不住思考,如果是卡利斯塔琉斯在这儿,他会以怎样的言语来回应圣血天使的战团长。可惜,在这里的是墨菲斯顿,墨菲斯顿什么话都没有说——在下一个瞬间里,智库的神智便几乎毫无征兆地沉入了战团长的记忆当中。 这仅仅是发生在数十分钟前的事情,又有当事人本人的首肯,再加上施术的人哪怕放眼整个帝国也是首屈一指的灵能者,因此墨菲斯顿在这过程中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智库的意识轻易地找到了那段因是梦境而略显缥缈的记忆,完全是光明正大地向其中探看: 他看见巴卫二上的盐漠,感受到其上吹来的干热的、带着咸腥气又夹杂着细微砂砾的风。他对此感到一种陌生的熟悉,然后比往常多花了一瞬间才意识到,这是因为他正从但丁的视角审视这段记忆——陌生是他自己的感受,而熟悉则来源于战团长本人。 墨菲斯顿,或者说,梦境中的但丁,在短暂的停顿后便目标明确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结合前情,首席智库在转瞬间便已经做好了“这或许是一场考验”的心理准备,但又一个转瞬间里,他便自己把这个念头擦去了:这段记忆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显然那与艰难的跋涉或者任何可能称得上“考验”的东西无关,墨菲斯顿觉得自己只走了几步路,绕过了面前的一个小沙丘,便见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一辆盐漠中的游牧民常用的那种漫游车——以及显然更重要的,等在漫游车边上的圣吉列诺。 有关“圣吉列诺出现在了梦中”这一点,墨菲斯顿已经得到过充分的预警,因此这并没有在他的心中产生过多的涟漪。他的确感到有些惊奇,而与此同时,他依然能分辨出这些“惊奇”中哪些是属于他自己的感情,哪些又是梦境当中的但丁所产生的。 略微有些出乎首席智库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是,梦境中的但丁对这件事也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反应,而是就好像遇见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老友那样,在原地稍微一顿,便向着对方迎了上去。 ——或许是因为,这终究是一个梦。梦境当中潜意识的肆意游动是几乎不可预测的。深谙这一点的墨菲斯顿在如此简单的思考之后,便轻易放过了这个部分。他在最后的一两步路程里再次集中精神,并端整了自己的态度,准备聆听活圣人的谕示。 目前为止的事情依然没有超出墨菲斯顿的预测。圣吉列诺转过头来,以那张模仿了他们基因之父的面容熔铸而出的黄金面具正对着梦境中的但丁。在这张面具的遮掩之下,任何人都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是何时开口的,但的确有声音从其下清晰地传递出来: “上次一别想来已经过了有段时间了,但丁。”圣吉列诺语气平和,令他的这段话听起来就像是连队中最普通的那种“相互熟悉的战斗兄弟在久别重逢后的寒暄”,“我有理由相信,这段时间里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来讲都很难捱。不过还是允许我这样问候一句吧:最近你过得怎么样?” 墨菲斯顿,圣血天使首席智库,因此大为震撼。 按照这段记忆的流向,他清晰地知道,但丁在短暂的怔愣之后便做出了回答,然而在此时此刻,墨菲斯顿并不关心这回答是什么。甚至于,这段记忆在稍远的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在这时的墨菲斯顿心里也没那么重要了。 首席智库将自己的神智从战团长的记忆当中抽了回来,令它回归了自己的肉身。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似乎从但丁困惑地看过来的浅琥珀色双眸当中见到了自己震惊的倒影,但这是在后来他重新回忆这件事时才意识到的。当时当刻,阿斯塔特远超常人的大脑机能也几乎停摆,就连墨菲斯顿的语言中枢也鲁莽且失礼地做出了一段显然不经思考的发言: “我没想到您二位竟然已经是那种关系了。”他在震惊中试图以此向他的战团长征询事实真相,而这句显然不是从大脑发出的指令里被造出来的句子,只换来了但丁的一个略显扭曲的复杂表情。 但丁的服役年限:我查了一下lex,但丁40生人,《但丁》那本写他跑出门去参加选拔的时候是40,然后41摄政起床,本书采的是世界线变动之前的“不屈远征马上结束的时候摄政才回马库拉格打了瘟疫战争”的设定,所以当前时间线大概是在100+.m42。具体我没算(数学gw教的算不明白进位),但大略地说一千五百年应该只少不多了。 再就是但丁出门在外喜欢着甲戴死亡面具这个设定,gw在不同里解释说他是不喜欢让别人见到他因为年龄和不吸血而变得格外苍老的样子,认为这可能会对士气产生影响,又或者他自己觉得他这样的老头子不该待在现版本圣血天使的c位什么的(我单方面认为这是嘴硬以及他想太多)。 本来是个很严肃的事情,但我的脑子:圣血天使之主,一千五百岁,开始有些年龄焦虑。 我忏悔(。) 我感觉圣吉列诺在绝大多数圣血天使的印象里基本是个能显灵的神像的定位。等量代换一下,去庙里烧香的时候佛像当啷跟你来一句“早上好啊,吃了吗?”确实是个非常惊悚的事情(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 顺便:是什么比年终更可怕的啊?答案是年初开门红(安详)。 (本章完) 整个免费番外表示一下我还没进宫 三次元快要肝吐了所以放飞自我,请将之当做与正文只有背景(?)相同的平行世界星炬英灵殿(??)发生的《藤丸立香什么都不知道》故事(地狱笑话)。 至于正文在哪,我也不知道,看我和过渡章与设定章博弈的进度吧(悲)。顺便这种状态大概率会持续到二月中过年那段时间(指着之前的更新进度单章),忘记了的人去给我重看。 ----------------- 一、取胜的重要因素 藤丸:所以,想要打赢一场战斗的话,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那个因素呢? 科兹:你得想办法让敌人感到彻骨的恐惧。 费鲁斯:火力和计算。 基里曼:这个问题蛮复杂的,不过要我说的话是后勤。 科拉克斯:虽然战术和情报差距也很重要,但还是战斗意志和士气吧,我想。 圣吉列斯:我同意科拉克斯的观点。只要每一个士兵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战的,这支军队便会战无不胜。 莫塔里安:不论其他人怎么说,只有在战场上站到最后的一方才是赢家。 藤丸:是特攻和特防。 藤丸:别那么看着我,星炬里咱们每个人都有主场优势,给我先手机会的话我能利用特攻特防的相性打赢你们每一个人。 藤丸:等一下,莫塔里安,不准带军团。 莫塔里安:那你不准喊帝皇。 ----------------- 二、莫塔里安输了 藤丸:男性,混沌,中庸,骑乘,神性,魔性,巨人。单就这些也足够我用影从者把你吊起来打了。更何况你之前还因为投过混而混到过一個人类威胁的特性,我打人类威胁那可太专业对口了。只能说你输得不冤。 莫塔里安:这不公平,你们都看见了,我根本没法对她成功造伤! 藤丸:对肃正防御就是这样的,我也没拦着你给自己的装甲上加虚空盾啊? 莫塔里安:你绝对喊帝皇了。 藤丸:抑止力是抑止力,帝皇是帝皇,我可是花了大力气来拆分这两个概念的,不要否定我在现实宇宙中的辛勤工作! 莫塔里安:她绝对喊帝皇了! 圣吉列斯: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不如我们挨个试试吧? 费鲁斯:有道理。对自己具有怎样的“特性”稍作了解或许也对我们在亚空间当中的作战有所帮助。 基里曼:这种作战方式倒是很新奇,而且我也很好奇所谓“特性”的评判标准。我同意。 科兹:我看你只是想摸我小典狱长的底。 藤丸:有什么关系,反正星炬里的大家都是友军嘛。 莫塔里安:没人在意她作弊的事实吗? 科拉克斯:这话或许不该我说,但莫塔里安,不论她有没有作弊,你作为原体选择揪着这件事不放,就已经很难看了。 科拉克斯:顺便一提,此时此刻里,我多少有点想念多恩。 ----------------- 三、所爱之人 藤丸:我不理解。 藤丸:费鲁斯先生有所爱之人特性那可太对了,圣吉列斯、罗伯特先生和科沃斯先生有这个也不是不能理解。 藤丸:但你这康拉德也是“所爱之人”是怎么回事啊? 科兹:什么叫“伱这康拉德”啊! (中略对“所爱之人”特性评判标准的解释说明) 科拉克斯:那位名叫布伦希尔德的女武神真的视力正常吗? 科兹:所以为什么只有我是“你这康拉德”,我不禁对此耿耿于怀。 圣吉列斯:。 圣吉列斯:不对劲。 圣吉列斯:兄弟,我不禁据此对你的感情生活产生了怀疑。 藤丸:你开始怀疑这点的话康拉德就赢了。他现在心理年龄也不超过十岁,就是单纯在酸别人有“先生”他没有而已。 藤丸:。 藤丸:布伦希尔德,到底为什么啊!“所爱之人”至少得是个成年人吧! 科兹:这让我更加耿耿于怀了。 ----------------- 四、差异化 费鲁斯:所以,不是我们所有人的特性都是一致的? 藤丸:是这样的。 藤丸:先说大家都有的特性,是男性,骑乘,神性,魔性,巨人,这部分之后就不再多说了。 藤丸:然后,康拉德是混沌·恶,圣吉列斯是中立·善,费鲁斯先生是中立·中庸,罗伯特先生是秩序·善,莫塔里安刚刚说过了,科沃斯先生混沌·善。 藤丸:顺便一提我也是中立·善。 科兹(对圣吉列斯):但你也没有“先生”。 圣吉列斯(对科兹):刚刚怀疑你是我的错。 也没有“先生”的莫塔里安:嘿! 藤丸:大家不太一样的地方是:康拉德、圣吉列斯、费鲁斯先生、罗伯特先生、科沃斯先生都有“所爱之人”特性;圣吉列斯、费鲁斯先生和罗伯特先生又有“王”特性,我觉得这个判定标准也有点怪了,按理来说王特性不应该是所有原体人手一个的嘛;再就是费鲁斯先生自己单独占一个“机械”特性;圣吉列斯独占一个“神灵”特性;罗伯特先生则是原体中唯一一个占了“人科”特性的——我拒绝思考这是怎么回事。 藤丸:等一下,康拉德,为什么你多出一个“持有灵衣之人”特性?谁给你搞的灵衣?你什么时候学会换衣服的? 科兹:除非我变成“康拉德先生”,否则你别想知道。 科拉克斯:他闲着没事干的时候自己缝的。我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种手艺。 莫塔里安:等一下,难道只有我是只占了通用特性的吗? 藤丸:当然不是啊,但你非要提这茬吗? 莫塔里安:从你的叙述里,我可没听出我到底差异化在了哪。 藤丸:之前不是说了嘛,“人类威胁”啊。 莫塔里安:。 圣吉列斯:噗嗤。 ----------------- 五、活在当下的人类 藤丸:不对劲。我刚刚明明测到一个“活在当下的人类”buff命中了的。我们当中到底是谁有这个特性? 科拉克斯:不是你吗? 藤丸:不是啊? 科兹:按你那些魔术的判定标准来衡量的话,我们全都不是“人类”,遑论“活在当下”。不是你是谁? 藤丸:我是领域外生命啊?吃不到活在当下的人类buff的啊? 基里曼:等一下。 费鲁斯:停。 藤丸:没问题啊?你们都知道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啊!这不是领域外生命是什么啊! ----------------- 六、地狱笑话 藤丸:。 藤丸:*诺斯特拉莫粗口*。 圣吉列斯:怎么了? 藤丸:我知道那个飞掉的buff去哪了。 圣吉列斯:“活在当下的人类”吗?是谁? 藤丸:是帝皇。 圣吉列斯:。 藤丸:是帝皇。 圣吉列斯:。 圣吉列斯:是帝皇。 科兹:(大声爆笑,紧接着挨揍了) ----------------- 附加、正片未出场的追加原体 藤丸:虽然完全是我猜的,但我认为黎曼·鲁斯有“猛兽”和“兽科”特性。 基里曼:如果这是真的,我认为我将来在听到你确认这一点的时候丝毫不会惊讶。 052 考前综合症(三) 且不提墨菲斯顿这个首席智库窝在图书馆里阅读典籍时,到底同时把什么奇怪的东西混在一起也记在了脑子里,也不论“圣吉列诺跑去圣血天使战团长的梦中找对方聊天”一事会被还活在当下的人做出怎样天花乱坠的过度解读。再看回藤丸立香在这段亚空间航行过程中的“空闲时间”里做什么,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她正在为自己在仪式当中的一举一动都将会被过度解读这件事做准备。 外交任务就是这样的。藤丸立香理解这一点,但不妨碍她在为此进行准备的同时感到痛苦。 在这样的“危急关头”,风暴边界号乃至狮鬃号上,都找不到一位肩甲上写着u的星际战士可以求助,实在是令人感到捉襟见肘。迦勒底的御主,意思是藤丸立香以及凯莉亚这两位,对此都感到非常遗憾。 海斯廷斯审判官当然也算是有些经验,但他毕竟是(人憎狗嫌的)审判官。他的身份足够高,但向来对类似的场面没什么兴趣,曾经与他接触过的星球总督之类的人大多也对举办一场名义上是为他接洗风尘的宴会,实际上充斥着向其他势力摆明车马的政治暗示的“秀”同样没什么兴趣。 奥特拉玛出身带给他的政治能力加成似乎就仅止于文书工作了。比起在某种正式场合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做这种政治演出,并以此推进他的任务进度这类做法,海斯廷斯审判官往往宁愿干脆策划几场暗杀行动。 因此在这方面,他的发言权基本为零:他更习惯于利用自己王座特使的身份带给他的庞大权力来“合法地掀桌子”。 而藤丸立香则完全不一样。虽说在她在现实宇宙里“出道”的这短短一年里,这一点或许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体现,但她在处理帝国内部事务的时候,则非常倾向于“避免武力冲突,尽可能按照规则办事”的观点——无论是帝国法律明确规定出来的规则,还是某些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至少她在幻境中这样表现出过明确的倾向,这一点赛维塔和西吉斯蒙德都可以作证。 至于禁军,作为帝皇权威的体现以及其本人意志的延伸,在大方向上,他们也是赞同这个“避免武力冲突,尽可能按照规则办事”的处理方针的。但问题在于,禁军是帝皇权威的体现以及其本人意志的延伸,这注定了在细节与实际操作上,他们在处理方法上,会和藤丸立香产生……极大的差异。 高情商地说,藤丸立香相对更加注重“避免武力冲突”的部分,禁军们则明显更加注重“尽可能按照规则办事”的部分。低情商地说,藤丸立香想要和和气气地把这件事办成了,而禁军们的重点则几乎完全在“耀我帝皇天威”上。 ——对于禁军这群帝皇毒唯,这就是绝对的规则和政治正确。这群人对国教的那群疯子大多嗤之以鼻,但在实际操作上,藤丸立香觉得,他们准备要干的事情和那群宗教狂人一比,其实没什么区别。 换句话说,藤丸立香开始后悔自己在最开始的时候,决定把这件事全权交给禁军了。 “首先我们需要明确一点:我不是帝皇,只是偶尔能替他说两句话的传声筒而已。”藤丸立香拿着数控笔,一边冷酷地在数据板的屏幕上大段大段地划掉上面的规划内容,一边冷酷地说,“在抵达巴尔的登陆仪式上采用帝皇出巡的规格是既不合理也没必要并且还罔顾事实的——我们没有那么多仪仗用的载具。” “我们有的。”索姆尼戳在一边,利用自己其实是“帝皇幻梦号”这艘舰船的这一事实,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管是英灵还是亚空间生物的事情,在原理上都不需要搞得那么清楚。就像特诺奇蒂特兰作为城市展开的时候,不仅可以显现城市本身所具有的对称大神殿、河道和湖水,其下各色建筑,也能显现被包含在建筑当中的所有家具一样;索姆尼在作为帝皇幻梦号展开时,其内部设施也是一应俱全的。 这种“一应俱全”,显然也包括其作为帝皇旗舰所必须时刻准备的仪仗队。 藤丸立香充耳不闻,只继续在数据板上画删除线:“空军表演也过分了。事实就是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来按这种规模驾驶舰载机。” “它们可以在我的控制之下无人飞行。船长,您应该知道这些事的。”索姆尼理所当然地说。 在英灵或者亚空间生物的语境之下,这件事本身当然是理所当然的。帝皇幻梦号当中的舰载机当然是帝皇幻梦号的一部分,索姆尼能够控制它们这件事就像他能控制自己的手脚一般自然。 藤丸立香当然清楚这一点,但她依然在这句话的话音落下之后沮丧地叹了口气,撂下了手里的数据板,抬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对方。 一秒钟之后,她放弃了。伴随着更深一层的沮丧,她疲惫地用自己还夹着笔的右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算了,不能指望一艘船,或者按帝国人的理解,一个顶着禁军外观的实体化机魂,懂得该如何察言观色。 不论是藤丸立香成长的日本,还是她在幻境里待了百年以上的诺斯特拉莫和第八军团,在整体文化环境上都相当懂得“读气氛”。由于长期生活在这种高语境环境下,藤丸立香在没到十万火急的情况时,是习惯于这种稍微拐一丁点小弯、但也能够尽可能地保存双方颜面的说话方式的。她本来也没觉得怎么样,毕竟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和午夜领主、黑暗天使,甚至于极限战士之间都没有遇到什么沟通障碍——但就在刚刚,索姆尼令她意识到,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对一艘船来讲还是太难懂了。 虽然索姆尼没有听出藤丸立香口中的“我其实就是不想这么干”的未尽之意,但对于几乎就是在谜语当中日常起居的正牌禁军们来说,这倒是个不用思考就能准确得出的答案。 “但女士,容我直言,”临时领导着这支小队的禁军守望者瓦西里安开口表示,“我能理解您讨厌这些奢靡、繁琐且无用的仪式。可在眼下的情况里,我们认为这是必要的。” “我大概猜得出你们为什么觉得这些是必要的。”藤丸立香忧愁地戳着数据板的屏幕,“但我不得不遗憾地说,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立场可能有些细微的差别。” 这段话中最后一句的部分,令基本还只懂得读取话中字面意的索姆尼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困惑。而在他真正开口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之前,藤丸立香便已经不知怎的,从那副毫无“神态”可言的金色铠甲中捕捉到了他的疑惑,并给予了一个在对方看来依然堪称是谜语的“解答”: “我们的下一站,毫无疑问是巴尔。”她这样说。 就因为下一站是巴尔——不是马库拉格,不是美杜莎,不是芬里斯或者巧高里斯,不是任何一个其他的原体母星,瓦西里安与藤丸立香之间才会对“该以何种姿态在帝国中亮相”这一件简单的事情产生完全相反的两种处置方针。 在帝国中,“原体母星”地位超然,而巴尔三星却在一众原体母星当中也依旧显得鹤立鸡群:一万年前的大远征时期,在那个帝国光放的主流思潮还是帝国真理的年代里,巴尔便在回归帝国时便已经享有了包括宗教自主权在内的、堪称事实上的“国中之国”的独立自治权;在一万年后、大裂隙已经展开的现在,不屈远征中曾到访此处进行支援的“帝国摄政”罗伯特·基里曼,更是直接将巴尔钦定为帝国暗面的行政中心。 不管造成这些的是万年前圣吉列斯简在帝心,第九原体和他麾下的圣血天使万年如一的值得信赖,还是万年后的罗伯特·基里曼认为当如此行权宜之计,摆在禁军们面前的事实都永远是相同的:这是一个距离帝国真正的行政中枢(神圣泰拉)过于遥远的、享有高度自治权,并极可能拥兵自重的,“帝国位于暗面的第二颗心脏”。 在这个前提下,作为神圣泰拉王座之上、帝国真正唯一权利中枢的直接代言人,禁军们在来到巴尔的领土上时,当然会想通过各种手段明里暗里地敲打对方,以示“天无二日,帝国只应当有一个太阳”这个道理。 而藤丸立香显然并不这么想。虽然目前来讲,那些被禁军们公认“应当”摆在她名字前面的一大串头衔,以及天鹰权杖所在帝国法律上给予她的权力都是来自帝皇的,但作为异界来的漂流客,不算“帝国子民”的纯粹局外人,她对这些权力上的上下级问题不怎么关心——并且她敢和任何人打赌,帝皇自己也不怎么关心这些。 作为迦勒底灯塔的总设计师,她目前更关注的是自己手头的任务能否顺利推进:这可是奇观救国的大事,当然要比“巴尔上到底是但丁说话更好使还是帝皇表态更权威”这种完全是在虚空打靶的政治问题更重要。毕竟,目前而论,但丁倒是时不常能回到巴尔看看,帝皇本人则完全没有亲身莅临现场指导工作的可能性。 灵能投影不算数。帝皇要是能靠人前显圣治国,他肯定早就这么干了。 “我想我们得花点时间谈谈这个排场的问题。”在短暂的思考后,藤丸立香叹了口气,试图以双方各退一步为目标来处理这件事,“我能理解你们坚持要这么做的原因,但我也必须得考虑我在当地需要长期展开工作的现实。为此,我认为现阶段的一些安排显得有些过于咄咄逼人了——我想从圣血天使的角度来看,情况就会是这样的。我并不是完全地反对在登陆典礼当中展示武力,或者用其他任何手法适当展示帝皇以及皇权的权威性,但这个‘适当’的程度,我希望能够再和各位一起斟酌一下。” 说这一段话的时候,虽然看不出来,但藤丸立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禁军都非常固执,她有些担心自己的理由无法彻底说服对方。不过在她的话音落下之后,瓦西里安停顿了半秒,还是点了点头,对“再斟酌一下”这一点表示了认同。 这令藤丸立香错觉这位负责带队的禁军守望者似乎在短暂的思考之后选择接受了她的说法。但下一秒,她就知道,事情虽然在大方向上看似往她所希望的方向偏转了,可细节上的部分,显然还有得磨。 因为瓦西里安紧接着开口提问:“那,一百只智天使的方阵——” “——这个免谈!”藤丸立香几乎是在应激状态下强硬地动用了一票否决权,“就算那些小天使的湿件部分是试管克隆培养出来的也太过分了——在伦理道德这方面。如果你一定要搞这种悬浮广播方阵,伺服颅骨是我能接受的极限。” 瓦西里安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没有就这件事再提出什么替代措施。但就这样安静了两秒钟后,藤丸立香自己倒是反应了过来,突然补了一句:“伱别是在打算给我们现在所有的伺服颅骨扩编吧?我警告你不准对狮鬃号的普通船员下手!他们又没做错什么!” “但是我们目前只有三十二只用于处理杂项信息的伺服颅骨。”这一次,瓦西里安的声音中令人惊讶地明确透露着抗拒和委屈,“它们还都是来自于马库拉格之耀号的援助,这个数量远远不够。” “就真的非得要一百个吗?”藤丸立香扶额,“你对这个数字到底有什么执念,我说了我不是帝皇,没必要真的在这里应用帝皇出巡时用的仪仗规格——” “——帝皇正式出巡的时候所用的仪仗可不止这些,我有影像记录可以作证。”丝毫不懂得看气氛的帝皇旗舰之一在一边试探着小声说。很可惜,这句出现的时机实在不够恰当的“客观事实”只换来了藤丸立香的怒目而视: “英佩拉特·索姆尼乌姆,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本章完) 053 考前综合征(四) 藤丸立香身心俱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时,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了。 这四个小时里,她和禁军之间的沟通不能说是建树颇丰,至少也能说是毫无进展——当然,这只是她的个人感想。实际上,在这四个小时里,他们进行了字面意义上充分且必要的交流,相互间在各种各样的方面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让步,最终成功敲定了仪式的大致规模和流程。 但也仅此而已了。这并不代表这件事已经被成功解决,而是意味着其中又衍生出了山一样多且极可能出现偏差的细节等着继续被敲定下来。这就是身心俱疲的藤丸立香认为这四個小时根本没什么进展的原因:轻易便可以预测的,她至少在明天和后天都需要继续在这单独的“一件事”上持续花费“不必要的”精力,更别提,在这个过程里,她还得和情商基本为零的索姆尼继续斗智斗勇。 有这个时间可以浪费的话,她想用来睡觉…… 藤丸立香缓缓把自己挪到床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显然令在场的其他什么能够对她之前一小段时间中的经历做出笼统的判断。因此,房间稍远处的写字台边上传来了一句简单的疑问:“有什么事不顺利?” 迦勒底的御主强撑着抬起眼来扫了一眼那边的椅子上坐着的到底是谁,紧接着又完全放弃治疗般地把脸重新埋回了被子里,多少带点委屈的声音因此有些发闷:“仪式礼服的款式定不下来。” “就因为这事?” “因为我不想穿现有的那些过于累赘的礼服,索姆尼觉得是不是因为审美标准随着时代流变的问题。”藤丸立香的声音继续闷闷地解释,“他说自己找到了我那个年代的服饰参考,但结果他找出来的那些是哈贝喵画过的婚纱设计手稿……”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任何人往下脑补出“藤丸立香穿着婚纱在抵达巴尔的登陆仪式上亮相”这种画面了。迦勒底的绝大多数英灵在听说这种场景后会在“勃然大怒”和“捧腹大笑”二者之间选取一个来作出反应,很不幸,目前在听的这一位是后者。 ——作为一个相对标准的“乐子人”,不知怎么就凭空在藤丸立香的房间里冒出来的特斯卡特利波卡不仅笑了,还顺手把边上那张可怜的写字台拍得砰砰作响:“所以接下来呢?几天之后我真的能看到这一幕吗?如果是真的,那我可一定得在这里多留几天了。” “当然不可能啊。”藤丸立香疲惫的语气毫无波动,“首先,我会全力把这件事拒绝掉;其次,你怎么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特斯卡特利波卡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上次和迦勒底的御主见面时,还不是这副在字面上来讲人模人样的样子。但作为恣意惯了的全能神,他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因此也没特别认真地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就当我又给自己捏了一个人类化身下界就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即便是在神话传说中,烟雾镜在行走人间时也有三百六十个(虚指)不同的可供使用的面相,何况这个金发白肤年轻男子的外貌甚至是登记在了迦勒底的灵基肖像中的,藤丸立香对此根本连惊讶都懒得惊讶。“我是说,这个宇宙里确实有别的神性存在对吧?你现在采用化身作为‘人类’在物质界行走不会有麻烦吗?” 甚至不用考虑特斯卡特利波卡“四方之敌”的属性,只单纯从藤丸立香对他性格的了解上来看,他和这个宇宙中亚空间里最大的那四柱神能相处愉快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信这个不如信她是秦始皇,至少她在某种意义上来讲真是秦二世。 “麻烦是有一点,但也没有那么麻烦。”顺利领会到藤丸立香“你这样难道不会被亚空间四神追着打吗”的未尽之言后,特斯卡特利波卡嗤笑着说,“正因为足够渺小,所以才容易隐藏起来不引人注目地做事。况且难得有什么东西向我如此挑战,我怎么能不应——要知道,人类其实是一种比看起来要坚韧得多的生物,即便是在这个宇宙的亚空间里,人类也不是完全活不下去的。” 最后这一句指的是他在被大裂隙吞噬的星球之上见到的人类。抛开生活质量以及他们目前的状态是否还能够被帝国认证为“人类”这些不谈,他们确实是活着的,而且还确实能成为某个神的信徒,为之提供信仰。 有关自己为什么换成这个化身的问题,他没说得太明白。在目前的进度上,他和奸奇之间的争斗还基本停留在全是闲棋的布局阶段,因此没必要说得太多,叫藤丸立香也跟着操些无用的心。另外,人类的躯壳虽然脆弱,也确实会对特斯卡特利波卡作为“神”的机能产生极大的限制,但也不能说这全无优点:仍然有一些事情是只有“人”能做得到、“神”却干不了的事情的。 举个现实点的例子——就比如摸进盖勒力场和狮鬃号(主要是狮鬃号)这件事,在特斯卡特利波卡顶着这个壳子时操作起来显然要比原来难得多;但到了风暴边界号,乃至御主房间这里,让这个能在安保系统里刷脸的化身来做,就方便到甚至不用他调动权能。 勉强够到二流的三流魔术师藤丸立香选择不对此进行过度解读,她相信特斯卡特利波卡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当然,更可能的原因是她在当前的时间点上实在是没这个精力。 至少,同样是神性存在的化身,这个特斯卡特利波卡至少看起来和迦勒底中其他一些或者肆意妄为、或者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女神们相比靠谱得多——至少他要利用迦勒底的资源开工厂时会走官方报批流程。这种对现有秩序的尊重虽然不多,但也已经足够让藤丸立香热泪盈眶了。 “如果你自己心里有数的话,想来我也是没资格多嘴的。”藤丸立香在床上翻了个面,然后背对着特斯卡特利波卡重新坐了起来,转回头去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到底是怎么摸进来的?” “这很重要吗?” “对迦勒底来说不重要,但对帝国来说很重要。”藤丸立香蹭到地上,绕着床转了半圈,跑去那个能和特斯卡特利波卡面对面的床脚重新坐下来,“说得更明白点就是:我肯信你摸上来不会顺手干点别的,即便你真干了,对我也不会引发什么超出我处理范围的事件。但帝国人肯定不信。所以,在伱从亚空间里摸上来的这个过程中,你到底有没有被人发现?” 特斯卡特利波卡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思考。 “如果只限定在‘人’的范畴上,我可以确定没有。”他以非常确定的语气回答,而藤丸立香因此困惑地皱起了眉: “所以,‘非人’的范畴上呢?” 她意识到,自己的工作量大概率又要因此增加了。 —— 狮鬃号上,兰马洛克瞥了一眼走廊的拐角。 “怎么了?”在他表露出任何与平常有异的区别之前,恐翼连长扎恩提克·阿弗帕便已经长了透视眼、能关注到自己的老朋友在头盔目镜底下视线的方向一般,开口发问。 照理,兰马洛克这时应该回过头去至少瞪上对方一眼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他没有。卡利班出身的火翼大导师依然直直地盯着那处毫无异状的走廊拐角:“我说,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阿弗帕连长莫名其妙地跟着对方看了过去,但却没看出任何异状的端倪——不管是他自己的肉眼确认,还是他动力甲上的鸟卜仪的示数,都告诉他,那不过是狮鬃号上一个平平无奇的走廊拐角而已。 他跟着兰马洛克在原地干站了两秒,然后恍然地开口:“啊哈,又是那个什么‘披着袍子的小人’——” “——对卡利班传统放尊重一点,你这泰拉佬!”兰马洛克忍不住转回头去,生气地低声咆哮,“我就多余把黑暗守望者的秘密告诉你!” 在卡利班上,黑暗守望者的传说流传已久,甚至在狮王莱恩·艾尔·庄森降临于那颗星球之前,就已经流传了无法计量的久远时光了。对这一群大远征时期、受到的教育以绝对唯物的“帝国真理”为主的黑暗天使来讲,他们普遍认为这不过是民俗传说的一部分。这传说本身并不算秘密。 但兰马洛克在继承了大导师之位的那一天曾经亲眼见证到:这传说是真的。“它是真的”这部分,才是当时的黑暗天使内环高层中需要向下保守的秘密。 那时候,他所见到的黑暗守望者身披黑袍。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里——特指他们进入了帝国暗面之后,在亚空间中航行时,他在眼角余光中瞥见的黑暗守望者(如果那确实是黑暗守望者的话),身上的袍子颜色已经变成了卡利班森林一般的深绿色。 “就算你告诉我它们真的存在,我也没看见。你说你已经在这艘船上见到他们至少五次了,但我一次都没有。”阿弗帕连长的声音打断了兰马洛克对袍子颜色变化的思考,“或许这些黑暗守望者只青睐于你这样的——” 他的声音被一种突如其来的震惊陡然掐断了。 兰马洛克顺着阿弗帕连长的目光,再次将自己的视线转向走廊拐角。在那个瞬间里,他的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剑柄,但下一个瞬间里,他又把自己的手挪开了。 在那个拐角处,一个披着深绿色长袍、以兜帽完全掩盖了自己容貌的小人,正安静地停留在那里。 阿弗帕连长在原地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向兰马洛克询问:“虽然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见过的‘奇怪’现象也不少了。但……我的意思是,你的内环里有没有说过,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该怎么处置?” “不知道。”阿弗帕连长轻佻的态度让兰马洛克莫名有点火大,“总之我跟上去看看。” “我在你后面。”阿弗帕连长流畅地回答,并且在这个瞬间里令自己的动力甲接入了兰马洛克动力甲的监测系统,在转瞬间做好了远程监控对方的生理状态的准备。 长久的默契令他们之间并不需要在口头上制定什么战术规划。兰马洛克向着黑暗守望者所在的拐角走上前去的时候,阿弗帕连长站在原地。但兰马洛克知道,他并不会就这样一直站在原地。他会在保持着一条走廊的距离的前提下,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直到整件事结束,或者有什么突发事件需要他支援为止。 这看上去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因为在兰马洛克上前的同时,在转角处的若隐若现的黑暗守望者就明确地退回了阴影当中。等兰马洛克走到了对方原本身处的那个位置时,看向拐角另一侧的走廊,便又在尽头处瞥见了对方深绿色的长袍。 这样转了两个弯之后,兰马洛克意识到,他在被带往船上更边缘偏僻的角落中。他选择的、用于和扎恩提克“内环聚会”的这条走廊已经是狮鬃号上的一个相当偏僻的外围地点了,再往外走的话,称得上“有用”的设施大概也不过是一些八百年用不到一回的检修通道和气闸—— 一点不合时宜的提示音表示,在这个关头上,兰马洛克收到了一封加密过的内线邮件。他很想把这个在他目镜上明晃晃蹦出来的提示扔到一边去,但在看到发件人是藤丸立香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将它点开,非常习惯地略过前面的一大段敬语,直接看中间“有实际意义”的内容: “……如果您或者您船上的任何一位成员,在某种‘友善的亚空间存在’的指引下发现了狮鬃号在亚空间航行中产生了物理上‘被某物从外界入侵’的迹象,请将之在宣传上作为一种‘亚空间航行的过程中自然发生的、无法解释的怪奇事件’处理。而我在此仅向您透露,这种痕迹应当确实存在,并且确实有某物在航程中物理上入侵了狮鬃号。我可以向您保证,在当前与可见的未来中,该实体并不会对狮鬃号、其上的乘员,以及停留在机库中的风暴边界号产生任何负面的影响。但我依然对此事可能会造成的混乱与损失深表歉意……” 兰马洛克困惑地读完了这封邮件中有意义的部分,不是非常理解藤丸立香到底是在表达什么。而正当他准备再重新阅读一遍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远处的黑暗守望者在一个气闸前方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他就立刻明白了那封邮件想要表达的是什么:黑暗守望者身边的那个气闸舱门,很明显存在着一些被蛮力破坏过、强制“打开”过后,又被硬生生掰回去焊死了的痕迹。 ……邮件上说的没错,这种痕迹确实存在。一头雾水的兰马洛克不得不开始了又一轮困惑的思考。 (本章完) 054 考前综合症(五) 德克尔发觉,自己开始习惯起风暴边界号上的生活了。即便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在这件事中嗅到什么“不好”的倾向。虽说这艘在生活环境上看起来很亚空间的小船确实会令人感到不安,正以某种奇妙的平衡相安无事的禁军、黑色涂装的黑暗天使,以及午夜领主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只讨论生活质量的话,那可没得说。如果肯抛开一切,相信天塌下来也有禁军顶着的话,那么这艘足够安静的小船上确实是一个很适合疗养的地方。 他大可以把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当做在斯凯洛斯上鏖战了七年后、仅剩下的幸存者们苦尽甘来的某种“回报”,并在接受它的时候显得更加心安理得一点。至少,连队中仅剩下的几位同他一起登上这艘船的圣血天使兄弟们大多看起来是这样表现的。 但在某种意义上“知道的更多”的德克尔自己,作为圣血祭司,在余暇时间里总会产生一种“这是不是好得过头了”的危机感。 坏消息是,以帝国乃至圣血天使的一贯标准而论,目前的进度确实“好过头了”。能够缓解红渴症的血液代用品的研发进度一日千里——不如说,从仓库中领用到圣杯的当天,阿斯克勒庇俄斯就已经把成品做出来了。之后的这些时间里,他们只是在对其进行逆向工程,以求能够以一系列不过多涉及魔术与灵能的工序复制出同样的东西。这部分的工作挤占掉了德克尔除开必要的休息之外的绝大部分时间,但好消息也正在于此:他因此没什么胡思乱想的闲工夫。 德克尔不会说,阿斯克勒庇俄斯和他(主要是前者)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在风暴边界号小小的医疗室内所取得的成果,已经大于了在过去的一万年内历代圣血祭司的不懈努力——至少在他们做出的产品成功通过一系列测试之前,不会。他希望这能成功,但实际上,对他或者任何一个圣血祭司来说,在这个问题上最终得到一个失败的结果,才是他们更习惯的一种“常态”。何况,时常逡巡在走廊上的海斯廷斯审判官怀疑一切的目光也在提醒他,这一次的研发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好消息是,德克尔已经在脑海中拉出了从最好的结果(成品拿回到战团修道院中后,被发现无法通过测试)到最坏的结果(从烧瓶里钻出一只奸奇大魔)的、至少五种对策或者应急预案。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说服自己不去在意接踵而至的失败。而与上述一切没什么关联的另一個坏消息是,他因为研发工作不得不过于规律且固定地出现在风暴边界号的医疗室中这一点,似乎令原本就在这艘船上的一些人将他默认为“圣血天使的联络人”。 谁叫他是目前在船上的所有兄弟中最好找的那一个呢? 在端着数据板的凯莉亚再一次出现在门边时,德克尔在几乎近似于沮丧的情感的促使下很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他本来很确定,以凡人的感官而言,在门边探头探脑的那女孩没法捕捉到他的小动作,但凯莉亚莫名其妙地在原地一顿,紧接着又明显露出了“我是不是该找别人”的表情,这让德克尔又不是那么确定了。 “她是灵能者。特长在传心系。”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语气里透着老大的不情愿,“还有,在这个距离里,你完全可以‘张嘴’说话,这样就不用非得让正专注于产物分离的我来分神给你答复了。” 德克尔要反应一下才意识到,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后半句话是对门边的那位小姑娘说的。而在此之前,他们或许在通过灵能传心术沟通——那就是作为圣血祭司的德克尔不了解也管不着的问题了。 他花了几秒钟把自己面前的反应釜移交给了阿斯克勒庇俄斯,从实验台前面抽身而去,转向了门口。凯莉亚在短暂的慌乱与踌躇之后,还是决定把自己怀里的数据板交给了近在眼前的这位圣血天使:“根据导航员的预测,三天之后我们就能从巴尔星系中的曼德维尔点跃出至物理宇宙。姐、王座特使藤丸立香认为,你们或许需要一定的时间对回归战团母星进行述职做出准备,另外,正在进行中的任务或许也需要按照新的时间表再次规划。” 德克尔道了谢,接过了数据板,几乎是无意识地向着身后的实验台投出了忧愁的一瞥。 —— “所以,”身处于在神秘学上保护严密的私人房间,面前又戳着一个全能之神化身的藤丸立香在交谈中逐渐变得口无遮拦了起来,“现在亚空间里的情况是色孽和纳垢打起来了,奸奇在两不相帮,或者说两边都帮地看乐子,恐虐对他们三个的闹剧没什么兴趣,依然在关注现实宇宙?” “另外还有艾达灵族因为他们生命女神的事情开始了大范围的内战,腾不出手来干扰你。”特斯卡特利波卡补充道,并绝口不提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就是说,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如果我没有倒霉到被绿皮兽人或者泰伦虫族糊到脸上,也没有死灵王朝的统治者心血来潮决定来一场针对巴尔的定向远征的话,那我需要担心的基本就只剩下恐虐和黑色军团了?” 特斯卡特利波卡点了点头:“大致上是这样的,但我也不可能完全保证不会有小概率事件出现。你知道的,奸奇还在那呢,何况亚空间中有实力对现实产生影响的‘生物’其实也不少,算下来变数依然很多。” 这听起来很合理,毕竟哪怕是,也不可能保证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测之中。藤丸立香接受这类在将来的事件发展中可能存在的误差,但她还是忍不住嘴贱问出了声:“这些‘变数’之中,不会有一些是因为你四处乱发‘试炼’资格才产生的吧?” “将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确实在这段独自旅行的时间里安排了几场试炼。”特斯卡特利波卡,至少听起来,情绪非常稳定,“但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成功通过试炼呢?就算成功了,又能不能在那之后活下来呢?又或者,会不会有人在试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把信物随手送掉呢?” 曾经在试炼过程中“随手把信物换成别的商品送掉”了的藤丸立香抱起了双臂:“如果你在送出信物的时候不把话说得明白点的话,这种事情就是很可能发生的嘛!” “你还理直气壮起来了是吧!”特斯卡特利波卡又气又笑,“算了,反正在最后的对决中赢的人是伱,我也算你通过了,往事不必再提。” “明明是你先明里暗里提起来的。” “这种小事不必在意。”特斯卡特利波卡挥了挥手,一副“我其实很大度,并不在乎这点小问题”的样子。这种态度反而让藤丸立香忍不住腹诽:你明明就在意得要死。 但基本的求生欲让她成功把这句话烂在了肚子里。她开口,但说出来的完全是另一个话题:“说来我还没问过,你和戴比特到底是为什么才跑到这个完全不相关的世界里来的?” “嗯?我没提过吗?”特斯卡特利波卡对此的态度很无所谓,“一开始是因为戴比特想要尝试摆脱每天五分钟的记忆限制,我们就开始尝试移动到一个‘可见宇宙外的生命体’无法干涉的世界线去。结果实验失败了,阴差阳错我们就到了这里。然后戴比特又觉得不能放着自己看到的事情不管,一来二去我们就留下来了。” “即便留下来了,你其实也没必要管这些闲事吧?” “你说什么呢,戴比特可是一落地就开始狠狠地管起闲事来了,我又不能扔下他不管。”特斯卡特利波卡从怀里摸出来了一只烟盒,顿了一下,仿佛是注意到场合,又把它塞回到口袋里去了,“我在这个完全不符合我美学的疯狂世界里待下来,也得找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打发时间’吧?” 感受到自己的谈话策略被对方看穿的藤丸立香尴尬了一瞬间,但紧接着就做出了“干脆直说吧”的决定:“所以,你为了‘打发时间’做出的一系列行为,最终的目的是?” 现在的特斯卡特利波卡不是迦勒底的从者,而是回归了野生的、自由自在的一位神祇。虽然藤丸立香能确定,自己好歹也是对方亲口承认过“中意”的“战士”,看在这份上,特斯卡特利波卡不会特意做出对迦勒底产生直接损害的事情。但这个范围其实非常狭小,能够供“无常之风”操作的范围依然很大。 “怎么?不信任我?” “现在的迦勒底和从前立场不同了嘛,我得尽可能从整个帝国的角度来看待事情。而且你看起来也并没有非常值得信任啊?” “这么直白?你们日本人说话时优柔婉转的美德去哪了?” “就算是日本人,在陈述‘一加一等于二’这种客观事实时,也会觉得在遣词造句上‘优柔婉转’是没有必要的哦。” 特斯卡特利波卡举手投降。毕竟他对外的面相基本上是随机切换的,导致他自己都时常觉得自己靠不住。 “行吧行吧,我承认这一点了。”他带着点无奈这样说,“目前为止,我所有行动的目的,在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可以简单地总结为‘帮你扫清障碍’。你大可以相信这部分,并且依此为前提制定接下来的计划——顺便一提,我还没跟王座上的那位聊过,不过他应该意识到我的存在了。” 这下又轮到藤丸立香陷入了困惑:“你在这件事上怎么这么起劲啊?” “理由很简单,和过去一样。”特斯卡特利波卡一笑:“因为,‘你能破坏的范围非常阔气’。” (本章完) 055 准备进入考场 三天时间一闪而逝,狮鬃号如预定的行程一样,顺风顺水地从亚空间中跃出至巴尔星系的曼德维尔点,但并不是说,禁军们已经和藤丸立香相互妥协过的低配版登陆仪式紧接着就能在巴尔主星上启动: 在那之前,还有一系列各种各样的沟通工作不得不处理。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联系塔台,规划航线,等待靠港接驳,申请场地,执行净空,等等,等等…… “顺利的话,我们再过两三天就能靠港登陆了。”藤丸立香对此倒是情绪稳定,“毕竟迦勒底大小也算是星炬厅下属的特权阶级,又确实是带着很实际的任务前往巴尔的。以此为依据搞个快速通道插个队,应该算是轻轻松松。” 藤丸立香不是特别喜欢自己身上的这些“特权”,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和帝国中更多数的“普通人”有什么决定性的不同——但这些特权又因为帝皇的意志而确实在她身上客观存在着。她可以在平时假装无事发生,但真到该用的时候,她也不应该矫情。 “……什么?”趴在狮鬃号观景台舷窗边上、脖子上新挂了一个小圣物匣项链的凯莉亚回头,有点呆愣愣地反问。 那个木质的、以卢恩魔术保护的圣物匣是藤丸立香(在西吉斯蒙德的帮助下)做给对方的。她以“这么珍贵的东西拿来当一次性的召唤触媒实在是有点浪费”为由,很武断地将那根在帕梅尼奥的灵能理事会上从科拉克斯身上“薅”下来的鸦羽放进了里面,塞给了凯莉亚做护身符,全然不管这种粗放地使用“圣物”的行径在帝国人看来或许更加亵渎。 半年以前还不过是帕梅尼奥上的一介平民,并且在那之后就没怎么正常接触过帝国社会的凯莉亚,似乎还一下子没法接受这個“特权阶级”的说法。一种混杂着紧张、兴奋、惶恐与疑惑的复杂情绪正毫无遮掩地显露在她的脸上,就好像她不太理解“两三天”到底在表示多长时间一样——虽然在风暴边界号上,大家早就已经在时间单位采用泰拉标准制这一点上约定俗成了。 但又或许,正因为她在不久前仅仅是一介平民,这个“两三天”背后所代表的效率,才会令她如此瞠目结舌。 狮鬃号的整体轻微地震动着,等离子引擎的轰鸣声传不到上层甲板的观景台上,但舰船上的所有人依然能够通过体感得出“它们在运作”的结论。透明舷窗之外,黑色天幕上的无数明亮星子因此而脱离了舱内观察者们的视界——其中一些是因为狮鬃号本身角度的改变而被自然遮挡的,但更多更明亮的部分,则是自己从舷窗的边缘跑开的: 那些在黑暗宇宙中极为醒目的亮点绝大多数都不是远处的自然星体,而是同他们一样,因各种原因准备前往巴尔的舰船所带有的推进装置所发出的光。时至今日,巴尔三星不仅仅是圣血天使战团的母星,还是帝国暗面的行政、军事枢纽。在藤丸立香原本的预想中,星系中的空港门庭若市也是应有之义,但就连曼德维尔点附近都如此车水马龙,也确实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 “我不得不承认,你要求禁军接手接下来的外交工作是个明智的决定。”仅从海斯廷斯审判官语气上听来,很难分辨他到底是在对藤丸立香滥用权力一事阴阳怪气,还是在发表对冗余低效的帝国行政部门的心有余悸,“从目前我们所见的状况来看,即便是最乐观的估计,我也认为在走正常流程的前提下,我们想要看到巴尔主星的地表,需要少说十五到十八个月的排期等待。” 结合上下文,藤丸立香决定把这段话当成后者来理解:“那我当然更得插这个队了。时间对我来说是奢侈品,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能浪费在单纯的原地等待上。” 从字面意义上来讲就是如此。一年至少够她把迦勒底灯塔的“灯塔”部分建好了。在整个建筑,或者说,超大型神殿级复合魔术工房的理论工期应被压缩在二十年内的前提下,她确实没那么多时间能浪费。 仍然不习惯特权的滋味,又或者说,作为平民过于习惯了“等待”的凯莉亚看起来仍然有点心底发虚。然而,在她因此而开口、真的说出点什么来之前,海斯廷斯审判官首先发现了这一点: “你怎么这样不成器!”这句恨铁不成钢的训斥显然是对着凯莉亚去的,“都已经半年了,你怎么还没抛弃掉那种庸常的思维方式?一个合格的审判官侍从——不论是在什么位置——在面对长官的‘特权’时都不应该畏畏缩缩的!” 凯莉亚在海斯廷斯的训斥之下反射性地畏缩了起来,幸而紧接着,藤丸立香便开口解围:“我觉得你有点过分吹毛求疵了,海斯廷斯审判官。区区半年相对平静的准军事化管理生活,不太可能完全消磨掉一个人前十六年的人生经验所形成的方法论。你得给她一点转换思维的时间。” “你半年前这样说的时候我是持认同观点的。”海斯廷斯向着藤丸立香转火,“但现在已经半年过去了,哪怕她原本是个养来吃肉的格洛克斯兽,经过这半年的训导也该有点样子了!本该如此!” 言外之意:他对这半年来藤丸立香在他的“教育计划”里“明中作梗”的行为非常不满。 “仅仅才半年,我觉得你的要求太高了。”藤丸立香显然听明白了,并且完全不打算改,“你在这方面怎么比我还要急?” “哦,我以为她会是迦勒底的下一个女主人?”海斯廷斯拎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来阴阳怪气了一番,“真不好意思,据我浅薄的意见,我以为让她早些准备好是个对所有人来说都更好些的策略。” “首先,我不觉得在这类事上存在什么‘准备好’。大任落在每个人头上的时候都是一种‘赶鸭子上架’。”藤丸立香回复,“就说伱自己,海斯廷斯审判官,难道你在拿起你导师的玫瑰结时,能够确信你自己确实准备好了吗?” 对方选择驳斥的论点有些刁钻,被提到的这件事也确实令海斯廷斯审判官难以反驳,一时哑然。这件被陡然间挖出来的陈年旧事引发了审判官的一些过度思考,在下一个瞬间里,他便忍不住开始猜测对方为何提起它来,又到底知道其中的多少细节。而紧接着,他便凭自己在这半年里对藤丸立香性格的理解而意识到,以上这些思路全都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因为藤丸立香显然毫不关心这个仅是被她随口一提的问题,她的重点虽然听着有点微妙,但显然依旧在海斯廷斯的上一句话里:“其次,我作为迦勒底的‘现任女主人’,还没有那么早退位的打算。” 这是个相对委婉的说法,海斯廷斯审判官本来应该顺势就把这个话题偏开,不让被藏在委婉措辞下面的地雷被翻出到面上来。他本来也的确打算这样做,但可惜的是,事情很不巧——首先,他的思维因为还没从之前与空气斗智斗勇的那部分脱离开来而慢了半拍;其次,很不幸的,那位一贯喜欢找他的茬的阿斯塔特此时此刻很恰巧地出现在了观景台上。 “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咒我们大小姐早死。”赛维塔因动力甲而显得庞大的身影在无声中施施然地冒了出来,很难说他的这句挑明车马的话里没带上一点恶毒的个人恩怨。紧接着,他就转向了藤丸立香,语气中的跃跃欲试几乎要溢出来了:“怎么样?需要我揍他一顿吗?” “谢谢,如果我有这种需要的话我会自己动手。”藤丸立香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对方,然后反问,“赛维塔里昂,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不能来吗?大小姐您可真绝情。” 赛维塔嘴上虽然这么埋怨,手上却很诚实地递出了一大卷羊皮纸——如果放着它们不管的话,马库拉格之耀友情支援的伺服颅骨们默认是以这种相当低效的形式形成各种记录的——并且在确认藤丸立香好好将它接过去之后才彻底松手,解释道:“这是禁军守望者瓦西里安和火翼大导师兰马洛克共同拟定的仪仗名单,这些人会和我们一同登上帝皇幻梦号。” 海斯廷斯审判官在一边发出了很不满的鼻音。赛维塔因此转过了头去:“怎么,你有意见?” 再次见事不好的凯莉亚开始悄悄挪动自己的位置,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 “是我说要亲自确认这份名单的。”在旁边的两位先生再次开始斗气之前,藤丸立香首先开口掐灭了斗争的源头,“这些人所具体的岗位、职责与相关审核我当然交给了禁军和黑暗天使,但我也得知道我会在帝皇幻梦号上见到谁,万一发生了意外又该向谁发令。” 不管审判官本来是想用什么问题来发难的,他未出口的句子都一时间被这段话给噎回去了。而在他成功重整旗鼓之前,赛维塔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我敬爱的审判官先生,你是除了在大小姐和小朋友的周围挑刺之外没什么别的工作好做了吗?” 三番五次被噎的海斯廷斯一时气结。他很想说点什么刺回去,但一转眼,赛维塔便又已经开始和藤丸立香讨论起“什么时候把索姆尼放出去好展开帝皇幻梦号”的问题了。他的涵养令他实在是不好在这种正事上插话,于是只得迁怒般地狠狠剜了马上就要躲进赛维塔动力甲阴影中的凯莉亚一眼,扔下一句“我去看看附近这些船都是什么来头”,便从观景台上离开了。 如此稍等了一会儿之后,赛维塔不太放心地提问:“需要我悄悄跟上去吗?我怀疑他不仅是去确认附近船只属于哪种势力,也是去筛选他能够利用附近的哪些力量。” 筛选来做什么,此处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没必要明说。翻着纸卷的藤丸立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依然满不在意:“不管在什么位置,他的工作就是这样啊,随他去吧。但要是这半年过去之后他还觉得想要暗杀我是随便筹措点武装力量就能做得成的事情,那就说明他的职业能力也就只有这个程度了。到时候我会允许你们自由开火,再发函叫帝国摄政换个新的来。” 赛维塔发出了一阵阴恻恻的笑声:“我突然开始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了。” “我倒是觉得他不会给你那个机会,海斯廷斯审判官还是具备审时度势的基本能力的。”藤丸立香这样说。 随后,她又陡然想起了什么,从纸卷当中抬头四顾:“说来,凯莉亚——凯莉亚?” “什么?”赛维塔对藤丸立香的疑问语气表示茫然。 “凯莉亚不见了。你有注意到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吗?”藤丸立香的语气非常困惑。 赛维塔也很困惑,因为他头盔中内置的鸟卜仪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凯莉亚正躲在他背后的视线死角里。这件事并非无迹可寻,这小姑娘之前虽然想要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移动的,但在宽敞又毫无遮挡的观景台上,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法逃过在场其他人的眼睛,单看别人想不想指出这一点。 “她不是好好在这儿吗?”赛维塔带着这种困惑原地转身,看向自己背后的阴影。 “什么?我在。”凯莉亚的声音也及时地从那个位置传了出来,但赛维塔就好像被吓了一大跳一样,猛地往舷窗的方向退了一步: 在那个瞬间里,不论是藤丸立香以肉眼观测,还是赛维塔从自己的头盔中看出去的目视影像——凯莉亚“应该在”的那个位置上,都空无一人。但动力甲内置的鸟卜仪依然兢兢业业地发表着“正常”的示数,明示着赛维塔,凯莉亚确实就在那里。 这景象勾起的记忆令午夜领主一连长差点当场骂出了声。 (本章完) 056 再次暖暖 令赛维塔感到一点说不出的遗憾的,凯莉亚身上因暗鸦守卫原体掉落的羽毛而发生的小小“意外”,既没有影响到迦勒底接下来的运转,又没有导致藤丸立香做出“对该圣物进行回收再分配”的决定。她们只是对此进行了简单的测试并确认其大致无害后,便放过了这个问题,倒是凯莉亚自己选择把圣物匣摘下来,妥善地保管在风暴边界号上自己的房间里了。 这过于简单的处理决定可能只是暂时的。毕竟目前来讲,更加迫在眉睫的问题,显然是在距离上真的快要“迫在眉睫”了的巴尔,以及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 以及马上就要投入使用了的那份排场很大的“登陆计划”。 藤丸立香在此前的人生中也算是见多识广。在过去拯救世界的过程中,她不仅见过历史上形形色色的君王以及他们所拥有的财富,更是甚至亲手捞过吉尔伽美什王之财宝中的宝石类库藏。就算好汉不提当年勇,只谈现在,客观地来讲,目前有帝皇亲自下令注资的藤丸立香也大小算是个有钱人。但如果把背景放在人类的第四十二个千年里,维度扩大到整个帝国,她此前的“见多识广”和“有钱”就多少有些班门弄斧的意思了。 毕竟体量的差距在那里。公元两千年前地球上的某位王再怎么有钱,也不可能有钱过坐拥一個囊括了不计其数星球的帝国的帝皇。就好比红宝石,在藤丸立香的概念里,这种能够作为魔术触媒的矿物能有鸽卵大小就已经是天价了,即便是偷偷昧下过英雄王财产的她,在决定拿出来用的时候也得衡量利弊自我斗争一番。但这种大小的红宝石,仅作为好看但无用的装饰品,就在圣血天使们的动力甲上比比皆是。 顺便一提,奥特拉玛五百世界里也有青金石的产地。藤丸立香在帕梅尼奥等着帝皇幻梦号消杀的那段赋闲时间里,曾经在聊天中和当地人顺口提过自己有一串青金石的手链。第二天她就收到了整整三套、一套十二件的精金首饰,每件上都镶嵌着湛蓝湛蓝的高品质青金石,几乎和极限战士的装甲涂层完全没有色差。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些东西从哪来的退回到哪去,但当时围观了全程的瓦西里安表示:您收了也就收了,这些东西拢共算下来又没有多少钱。 禁军概念里的“没多少钱”,藤丸立香是真的不太敢信。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禁军对“物价”或者“成本”这些与金钱强相关的概念,到底有没有正确的认知。 好在这份登陆计划中的绝大多数部分都与王座币没有关系,藤丸立香也就能在砍掉了绝大多数在人工上“靡费过重”的项目之后安心地任他们折腾。反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茫茫宇宙中,他们能调用的只有帝皇幻梦号上的资源——某种意义上这完全属于可以凭空捏造的虚拟货币,只要索姆尼觉得可以这样折腾,藤丸立香也就没什么太大的意见。 要是这些禁军们不打算把她打扮成一颗圣诞树的话,她就连这点微小的意见也不会有了。 “您今天看起来格外光彩照人。”连西吉斯蒙德在见到盛装打扮的藤丸立香之后,都如此评价。 “光彩照人”这个词让别人来讲,当然是一种褒美。但这个词是从西吉斯蒙德这位多恩之子口中溜出来的,于是便令人忍不住开始怀疑这说明一个问题:这一套禁军裁出来的礼服上,用于装饰的金丝银线珍珠宝石等等亮闪闪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导致了藤丸立香本身目前……委婉点说,光线反射率有点高。 理论上来说,这套礼服的底色应该是黑色,至少索姆尼在扯布料的时候,使用得最多的确实是黑色布料。但实际看上去,所有人在看到这套礼服的第一反应下,都会指出,它是金色的——无他,密匝匝的刺绣已经在织物上占据了比布料底色还大的面积。制作过程中,禁军们似乎在这条礼裙上产生了什么竞争意识,又或者是藤丸立香在努力挣扎时不着边际地提出的访问和服给了他们灵感。除开必然会存在在胸口的帝国天鹰之外,这些人几乎要把整个泰拉皇宫都以微缩刺绣的形式搬到她巨大的裙摆和拖尾上去了。 作为古代人,藤丸立香很难想像,这种精度的绣品是在三天之内赶工出来的。但与之相对,因为大量金线的存在,这套衣服的重量也非常可观。 “……毕竟现在距离仪式开场只剩下一个小时,反悔已经太迟,我就姑且把这当做赞美来听了。”当事人心一横,带着“今天我就当这个帝国显眼包了”的决心,如此回复。 顺便一提,在礼服款式的选择上,最终低头的还是藤丸立香这一边。她以允许夸张的裙撑和繁复的花边褶皱系带装饰等东西出现在自己身上为代价,坚定地拒绝了禁军试图在她头上盖房的申请。她真的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时代的贵妇人可以在头上顶着五公斤往上装饰的同时,还能仪态万千地参加一场三个小时打底的宴会的,甚至还能在宴会上跳舞。她们的颈椎都已经为此被换成铁做的了吗? 有关这一点,她的挣扎成功了,但没有完全成功。目前,她的头顶上依然顶着一只净重一公斤的金色桂冠,底下还挂着一帘半透明带金线刺绣的头纱,遮挡视线不说,用料也实在到让她叫苦不迭的程度。她确实抗议过“我只是个不懂灵能的凡人所以用镀金的不行吗”,但很可惜,抗议无效。禁军们在这方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执着。 唯一令藤丸立香稍微顺心一点的事是,头纱底下的妆面是她自己画的。虽然是粉厚到能糊墙眼线快要飞到鬓角眼影带亮片口红看起来刚吃过小孩的那种夸张的舞台妆,至少也还是她自己觉得“还能看”的舞台妆。 “是五十七分钟四十三秒。”西吉斯蒙德同往常一样纠正了一点细节,然后才为自己申辩,“而且我也是真心认为我在赞美,是有什么地方产生了误会吗?” “这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藤丸立香也像往常一样回复,“现在的情况是:理论上你根本看不见我这个人,我已经完全被淹没在这一大堆繁复而且沉重的装饰里了。即便我能按照我理解中你一贯的风格确信,你的赞美是真心的,我也很难认为你赞美的对象是我本人,而不是我外面的这一套行头。” 她的最后这句话在语气上多少带点咬牙切齿。这点咬牙切齿似乎激活了西吉斯蒙德为数不多的一点情商,并令他在自我博弈一番后,出于求生欲,最终放弃了进一步的解释。 幸运的是,藤丸立香的怨气并不是冲着西吉斯蒙德去的,而是对着这身衣服。她很快就把话题转回到这个方向,摊着自己一双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双手抱怨:“我很怀疑我在一会儿拿着权杖的时候手里会不会打滑,又或者在需要把权杖放下的时候手套会被权杖上的暗纹雕刻勾丝。” 这个问题对西吉斯蒙德来说太新了一点。他对此完全没有能够提供的经验——他又没戴过蕾丝手套。可怜的黑骑士在原地卡了两秒,才隐约想明白,藤丸立香这样对他说并不是在指望他能解决问题,而不过是随便抓个附近的人抱怨一番。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情况比较好,最终只得挪动自己像忘了上油的轴承一般僵硬的脖子,尴尬地点了点头,并且希望藤丸立香能自己从他被保养得铮亮的头盔上读出想要的感情。 拯救了帝皇冠军的是带着天鹰权杖来到这间准备室的凯莉亚。急匆匆地出现的小姑娘成功令藤丸立香的注意力从西吉斯蒙德身上挪开了。今天的凯莉亚将要以藤丸立香侍从的身份跟着站满游行之外的全场,因此也新得到了一套“适合场合”的衣服。因为时间安排的原因,目前她的任务是帮准备盛装的藤丸立香四处跑腿,故而还身着常服。但藤丸立香在之前试衣的时候已经见过一次那套侍从服了,在她看来,那套主色调同样是黑色的衣服在剪裁上少说有六成像修女服。 说实话,被关在自己身上这套华服中之后,藤丸立香甚至有点羡慕凯莉亚的那套修女服。那套衣服虽然说太素了一点,但至少活动起来很方便,也没有什么在物理上令人窒息的重量。 现在她身上这套行头甚至比奥特瑙斯外骨骼还重,还搭一双少说有三十公分的厚底恨天高。穿着这双比起“鞋子”更该叫“高跷”的东西,她连走路都走不利索,只恨自己从前没跟克娄巴特拉多学一些踩高跟鞋的技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在穿着这套衣服的时候,需要走的路大概只有三十米左右(包含台阶),其他时候不是站在克洛诺斯反重力坦克(仪仗用)的炮塔顶上微笑着挥挥手,假装自己是花车装饰的一部分,就是站在演讲台前背稿朗诵演讲。 ——是的,“穿着这套衣服的时候”。今天的所有流程完整地过下来,藤丸立香总共需要换三套衣服! 藤丸立香带着“要换三套衣服”的悲愤接过了凯莉亚递过来的天鹰权杖,并且很快意识到禁军出品的蕾丝手套并不会因为等闲一点剐蹭轻易勾丝坏掉。这个发现令她稍微开心了一点,但依然带着很强的“苦中作乐”的意味。 仔细想想,她还得谢谢帝皇当初给她的是一把在持握时底端有落地需求的天鹰权杖。这柄权杖的存在极大地限制了禁军们在她礼服裙撑上的发挥空间,因为她在游行当中必须得亲自将权杖立在自己身边。要是帝皇当时脑子一抽,给她一把天鹰羽毛扇作为身份认证,那现在她这条裙子的裙撑少说也得直径三米,别人想要给她递东西都要接一段长杆。 或许凯莉亚是从藤丸立香面纱底下苦大仇深的表情中读到了什么,又或许她是因为自己的天赋直接从藤丸立香的表层思维里读到了什么。在递出权杖之后,她忍不住开口询问:“姐姐,接下来没问题吗?” “现在说有问题也晚了。”藤丸立香在面纱底下以不弄花妆面为前提做了个鬼脸,“人生在世总会有勉强自己做讨厌但必须要做的事情的时候。倒是你,等游行结束之后你可是要在我身后一站就是四五个小时,要不要趁着这段时间休息一会儿?” “到时候我也只是站着而已。”凯莉亚表现得不怎么在乎,“四五个小时的模拟室马拉松我也能撑下来了,单纯拿着权杖站着难道不比海斯廷斯审判官的训练任务简单得多。” “但是无聊,而且精神压力不一样。”藤丸立香叹了口气,“有一说一,与其在这些游行啊舞会啊晚宴啊之类的事情上耗费时间,我宁可去模拟室里被西吉斯蒙德打一整天。运气好的话说不准我还能获得一点成就感。” 西吉斯蒙德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应这句话,于是干脆戳在一边假装没听见,做一个无情的流程播报机器:“女士,鉴于您强烈要求在移动时间上留出余量,我们差不多该去往机库了。” 帝皇幻梦号很大。真的很大。大到藤丸立香从目前的准备室挪到机库,即便是乘坐反重力浮碟也要花十二分钟。在那之后,她还得在仪仗用运兵车被改造过的炮台顶上安顿好自己和自己的拖地裙摆,搞完这些事之后,仪式典礼也就差不多该开始了。 顺便一提,禁军小队会作为仪仗的一部分,在游行过程中围绕在反重力坦克的周围步行前进。一旦发生了什么计划外的严重安全事故,还有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西吉斯蒙德躲在克洛诺斯坦克的内部空间里随机应变。 在脑海中再次捋顺过一遍整个典礼的流程之后,藤丸立香带着一种宛若上刑场般的决绝,向西吉斯蒙德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本章完) 057 典礼开场 帝皇亲选,王座特使(下略一长串其他称号)藤丸立香抵达巴尔三星一事,其实他们跃出曼德维尔点之后,就已经在星系当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无他,帝皇幻梦号本身的存在就太引人注目了。从规格,装饰,火力,识别码,搭载的技术,本身的含义等等多种维度上,都太引人注目了。哪怕瓦西里安在狮鬃号刚一到达时,便已经通过星系内通讯联系了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并在简单的初步商讨后立刻将这一事实广而告之,帝皇幻梦号的实际出现依然令星系内的交通调度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混乱。 禁军才不理会这些琐事。这些是合该帝国的内政官员抓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惨叫着去解决的问题,而他们只负责在客观上给这些人增加麻烦。别的不说,就算是只谈最现实的部分:一艘体积甚至大于荣光女王级战列舰的远洋舰船需要在巴尔主星的空港上插队靠港接驳并展开仪仗,其中带来的海量调度以及文书工作,便已经让巴尔交通部的凡人办事员们连轴转了整整三天了。 何况,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并不仅仅是“一艘巨大的战列舰需要入港”这么简单,衍生而出的混乱自然而然会把它闹得人尽皆知。虽说为了展开接下来的工作,藤丸立香与迦勒底确实需要在巴尔上将自己的存在广而告之,但这件事以一种非官方的形式发生得如此之早,也确实令她感到稍有些措手不及。 说得更明白点,就是她一开始时并没想到,自己抵达巴尔的这个登陆仪式,或者说典礼,或者说随便什么负责记录的人会给它取的更好听的名字——会这么“热闹”。 预备登台的演员往往看不到正常演出的全貌,是以当藤丸立香搭乘的仪仗坦克降落到巴尔地面,在禁军小队的簇拥下缓缓入场时,作为典礼开场的飞行表演部分只在天空上留下了稀薄的航迹云,黑暗天使为壮声势的九十人方阵演武操练也已经结束。 按预定来讲,接下来会有十只被临时调整过的伺服颅骨漂浮在四周的人群上空,随同克洛诺斯坦克一同前进,并且在此期间大声重复播报藤丸立香一串漫长的头衔。她在计划阶段出于库存不足的原因,将这个原本该有一百只的广播方阵缩减到了十只,但临到了实际操作上,她突然发现禁军原本的要求也确实有现实中的道理:现在她听不见伺服颅骨们的声音。 那些大功率广播喇叭的声音,几乎完全被淹没在了道旁两侧观礼人群山呼海啸般的欢声中了。 藤丸立香在如此震耳欲聋的声浪当中愣了一下。所幸在这个阶段,她真正要做的事情也不过是持着天鹰权杖站在原地,保持优雅、端庄、微笑,并且向四周挥手,因此这一下的怔愣并没有造成什么可见的影响。 聚集在附近的人群比她原本想象得要多得多。她原以为自己在东京都的早晚高峰和大型展会现场之类的地方已经见惯了人山人海的景象,但当四下的场景是一条笔直且毫无遮挡的宽广主干道,而人群摩肩接踵的景象甚至绵延到了她的视平线尽头时,她还是为这种数量上的纯粹暴力由衷地感到了震撼。 在第一个瞬间里,她有些疑心这是不是某种面子工程,但在看到努力试图维持秩序的法务部专员中甚至混杂着圣血天使战团修士(又或者说,反过来,因为人群中的阿斯塔特总是更容易被发现)之后,这個念头便被打消了一半。或许地方政府会出于各种原因弄一些平民来为莅临此地的中央人员“大驾光临”一事捧场,但只要是稍有智商的人,都不会把场面搞到这个基本上不可能不出事的规模。 但这并没有让她程式化的笑容更加自然一些,因为很显然,驱使着这些平民来到此处的是一种强烈的宗教狂热。藤丸立香不适应这种场面,这种“不适应”却并不妨碍她飞快地意识到,四周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到完全听不清内容的欢呼声并不是为“藤丸立香”而存在的,而是为了献给一个“代表帝皇的宗教符号”。 当事人毫不怀疑,就算在这样的场合下,被禁军放在仪仗中心用于指代帝皇的是一尊雕像,一副画作,甚至一条穿着华服的狗,这些人也能毫无芥蒂地如此欢呼下去。 这从她的身影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后,一些圣血天使的举动中出现了因惊讶造成的迟钝,而凡人的呼声却丝毫不受影响这点便看得出。这些在可能只有一两天的时间内飞速聚拢而来的人群,与其说是巴尔上消息灵通或者稍有权势的平民,不如说是被宗教狂热裹挟其中的朝圣者。 更有权势的那些,就会在禁军与圣血天使的沟通与安排下收到游行之后的社交晚宴的邀请函,因此没必要挤在这里。 仅在藤丸立香所能看到的近处,人群便一直明显地存在冲过安全线向着仪仗队伍靠拢的趋势;也有人在激动的情绪之下捶胸顿足、撕裂衣物、大声嚎哭;更有甚者甚至拿出小刀现场在自己脸上割出国教标记的形状,以示自己的忠贞与献身,令人不禁产生一点“还有圣血天使在附近,这真的好吗”的隐忧。这种不分男女的狂热气氛令藤丸立香感到有些窒息——作为广义上的无宗教信仰人士,她不怎么可能因此而感动。 好在藤丸立香的演技已经在各种场合之下久经锻炼。即便内心中对如此庞大数量的狂热人群略感不适,她在任何一个角度看来也依然是优雅、端庄,满怀欣慰的。她在原地以一个宗教符号应该有的平静态度向四周示意,安静地等待计划中的下一个步骤: 今日已被清空、仅供典礼专项使用的航道上再次响起了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艘猎户座攻击运输艇自低空沿着地面上笔直的大道划过。被临时改造过的货仓展开,从中落下的并不是象征着死亡的枪炮、导弹,又或者士兵,而是铺天盖地的花瓣。 以瓦西里安为首的禁军们想要摆阔,所以这些取代了节庆期间常用的彩带纸屑从半空中落下的,是在包括巴尔在内的许多帝国世界中显得紧俏的,海量的真花花瓣。 有关“这么多花瓣到底是哪来的”这一问题,藤丸立香其实也不是百分百地清楚。她只负责向索姆尼提供了各色花卉的种子——风暴边界号本也有作为一个种族最后存续的方舟的功能,因此其中当然为生态再生和文明存续的需求而配备了种子库,其中保存了公元两千年左右人类认知中所有植物的种子。而至于帝皇幻梦号上的培育装置是怎么在几天之内把一小点种子变成铺天盖地的花瓣雨的……这个问题可能得去问帝皇,而就算他讲了,听的人也不一定听得明白。 就在这种略显疯狂的节日氛围之中,地面上被禁军小队簇拥着的克洛诺斯反重力坦克,终于开始在这片花瓣雨中缓缓开始向前。 —— 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圣血天使战团长但丁正在金甲面具下拧着眉头,盯着眼前由伺服颅骨转播而来的游行画面。 他本人在政治与军事意义上所处的位置令他在这件事上不得不多想,而这位原本只在禁军的口头上存在、现在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帝国圣人”的身影,确实成功解答了这两天中在他脑海中产生的一些疑问。 平心而论,站在克洛诺斯坦克上的那一位确实被层层叠叠的华服裹得严实,几乎连一点皮肤都看不见。或许换成别人,就只能在这个情况下以礼服的款式简单判断出对方是女性,可但丁在他长达一千五百年以上的服役生涯中实在是见过太多的人了:男人,女人,平民,军人,好人,坏人,凡人,阿斯塔特。这些在主观上冗长而繁琐的经历又确实在客观上成为了他的一笔宝贵的财富,汇聚在他大脑中的庞大数据在他本人的无意识之下为他形成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直觉: 即便视觉能够提供在细节上的情报非常少,大致的身高体型在幅员辽阔的帝国中也只能作为对当事人年龄的一种不准确的参考,他依然能凭借这段时不时有花瓣从镜头前飞过的影像判断出,这姑娘的年纪应该不大,或许也就堪堪成年,甚至更小一些。 这样的话,目前为止最令他担忧的一件事——从帝皇幻梦号进入巴尔星系,到登陆仪式实际开始的这段过程,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实在是太赶了——就有了一个听来似乎不会令人过分头痛的解释:从经验上来看,年轻人总是更冲动,鲁莽,性子更急。尤其是年轻到这位“帝国圣人”的程度,加之身居高位,过剩权力带来的全能感很容易令这种人产生“无所不能”的错觉。 三个泰拉标准日的时间,对于一场如此规模的典礼仪式来讲,确实太赶了。 出于帝国疆域广袤却在交通和通讯上必须依赖亚空间的原因,帝国中的一应牵涉广大的事宜往往会显出一种“又急又缓”的奇怪状态:即便是十万火急的军情,比如战团接到了其他星系的求援,舰船必须立刻开拔,但在帝国暗面波云诡谲的亚空间当中,战士们搞不好会在这段本应只有一星期或者一个月的航程当中体感漂流了一年——事情的确很急,但现实中存在的限制往往令人没法在行动上真正急迫起来。 就算是圣血天使战团的军舰在时不时就能蹭到圣吉列诺导航的前提之下都会遇到这种情况,那么星系间的广播通讯、帝国政商业相关的船只、贵族的私人武装舰船等等,在航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这就导致了“三天”的时间,放在帝国暗面,基本什么信息都没法从星系内部传递出去。 好在巴尔本身已经在罗伯特·基里曼的敕令之下,成为了帝国暗面的行政与军事枢纽,因此时常有来自各个星区、在数量上明显远多于一般阿斯塔特战团母星所需的军政要员聚集在星系当中,人员与物资的流通也比大裂隙开启之前频繁得多。不知道做出这个让时间安排变得非常仓促的决定的人是否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了这点,但这确实让“三天”之内凑出一场盛会的离谱命令产生了一些可操作性:至少他只要交代他的血奴以他的名义在星系之内发发请柬,就能凑出一场规格相符的社交晚会上理应存在的人数了。 但这并不是说他没有别的事情需要操心。作为战团长,他实际需要忙碌的事情是:在得知消息后与本次典礼的负责人,禁军守望者瓦西里安接洽;在确定对方提出的要求全部可行(如果有不可行的部分,那就让它变得可行,至少瓦西里安是这样要求的)之后,提供相应场地并且安排人手对一应事宜进行筹措与辅助。但丁花了十几个小时完成这一切谈判与统筹工作,让接下来的事情能够在不需要他的前提下继续正常运转,于是他放心地离开——然后召开了紧急战团会议。 他确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位带着重要的任务抵达巴尔,也知道算算时间,对方抵达的日子差不多就在最近,更是在近来被圣吉列诺入梦,并以一种……看起来不太真实的方式,在仿佛老友闲聊般的气氛下被旁敲侧击地告知了“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需要太紧张”。然而长久以来积累下的经验,依然令但丁无法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乐观起来,过于稀少的情报以及过于仓促的时间也令战团会议无法做出一个能被一以贯之的决定性结论。 在大裂隙展开之后,帝国圣疆和帝国暗面之间便在实际上很难相互传递消息了。那条从奥特拉玛发出、穿过大裂隙,最终被巴尔上的星语者们接收到的、告知了“一位帝皇的代理人将携带重要任务去往你处”的星语,虽然在穿过大裂隙之后,在表达的意思上不可避免地变得简短、破碎,但也依然发源于一种奇迹般的灵能仪式。连墨菲斯顿也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帝国两侧的信息与情报往往只能通过从屈指可数的几条相对稳定的固定航线,由来往的舰船从物理上进行交换。这种低下的效率导致,即便圣血天使战团从收到了星语之后便开始尝试收集相关的情报,但出于此前提过的帝国“又急又缓”的现状,他们对相关事件所知的部分依然非常少。 最可气的是,把“你们来到巴尔之后具体是有什么任务”的问题拿来问瓦西里安,也只会被对方用“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之类的句子不软不硬地顶回来。 禁军或许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对圣血天使来讲到底有多重要。对这些帝皇近卫来讲,这个死亡世界不过是一个阿斯塔特战团母星,最多有一些“初创团”、“原体母星”、“自治权”的标签在上面,和其他千千万万的帝国世界没有本质性的不同。但对于圣血天使来讲,巴尔和她的两颗卫星则是他们所有人的家园、精神,信念与信仰的所在—— 但丁深吸了一口气,挥去了这些发散性的联想,强迫自己专注于当下,不去过多担忧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但要说专注于当下,则又有一些不是很对劲的事情令他不得不继续在面具底下拧着眉头思考: 是不是他的记忆力随着年龄增长不可避免地有所衰退——有哪个黑暗天使子团采用的涂装是纯黑色吗?他们的战团徽记和自己的母团相似到这个地步吗? (本章完) 057 典礼开场 帝皇亲选,王座特使(下略一长串其他称号)藤丸立香抵达巴尔三星一事,其实他们跃出曼德维尔点之后,就已经在星系当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无他,帝皇幻梦号本身的存在就太引人注目了。从规格,装饰,火力,识别码,搭载的技术,本身的含义等等多种维度上,都太引人注目了。哪怕瓦西里安在狮鬃号刚一到达时,便已经通过星系内通讯联系了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并在简单的初步商讨后立刻将这一事实广而告之,帝皇幻梦号的实际出现依然令星系内的交通调度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混乱。 禁军才不理会这些琐事。这些是合该帝国的内政官员抓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惨叫着去解决的问题,而他们只负责在客观上给这些人增加麻烦。别的不说,就算是只谈最现实的部分:一艘体积甚至大于荣光女王级战列舰的远洋舰船需要在巴尔主星的空港上插队靠港接驳并展开仪仗,其中带来的海量调度以及文书工作,便已经让巴尔交通部的凡人办事员们连轴转了整整三天了。 何况,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并不仅仅是“一艘巨大的战列舰需要入港”这么简单,衍生而出的混乱自然而然会把它闹得人尽皆知。虽说为了展开接下来的工作,藤丸立香与迦勒底确实需要在巴尔上将自己的存在广而告之,但这件事以一种非官方的形式发生得如此之早,也确实令她感到稍有些措手不及。 说得更明白点,就是她一开始时并没想到,自己抵达巴尔的这个登陆仪式,或者说典礼,或者说随便什么负责记录的人会给它取的更好听的名字——会这么“热闹”。 预备登台的演员往往看不到正常演出的全貌,是以当藤丸立香搭乘的仪仗坦克降落到巴尔地面,在禁军小队的簇拥下缓缓入场时,作为典礼开场的飞行表演部分只在天空上留下了稀薄的航迹云,黑暗天使为壮声势的九十人方阵演武操练也已经结束。 按预定来讲,接下来会有十只被临时调整过的伺服颅骨漂浮在四周的人群上空,随同克洛诺斯坦克一同前进,并且在此期间大声重复播报藤丸立香一串漫长的头衔。她在计划阶段出于库存不足的原因,将这个原本该有一百只的广播方阵缩减到了十只,但临到了实际操作上,她突然发现禁军原本的要求也确实有现实中的道理:现在她听不见伺服颅骨们的声音。 那些大功率广播喇叭的声音,几乎完全被淹没在了道旁两侧观礼人群山呼海啸般的欢声中了。 藤丸立香在如此震耳欲聋的声浪当中愣了一下。所幸在这个阶段,她真正要做的事情也不过是持着天鹰权杖站在原地,保持优雅、端庄、微笑,并且向四周挥手,因此这一下的怔愣并没有造成什么可见的影响。 聚集在附近的人群比她原本想象得要多得多。她原以为自己在东京都的早晚高峰和大型展会现场之类的地方已经见惯了人山人海的景象,但当四下的场景是一条笔直且毫无遮挡的宽广主干道,而人群摩肩接踵的景象甚至绵延到了她的视平线尽头时,她还是为这种数量上的纯粹暴力由衷地感到了震撼。 在第一个瞬间里,她有些疑心这是不是某种面子工程,但在看到努力试图维持秩序的法务部专员中甚至混杂着圣血天使战团修士(又或者说,反过来,因为人群中的阿斯塔特总是更容易被发现)之后,这個念头便被打消了一半。或许地方政府会出于各种原因弄一些平民来为莅临此地的中央人员“大驾光临”一事捧场,但只要是稍有智商的人,都不会把场面搞到这个基本上不可能不出事的规模。 但这并没有让她程式化的笑容更加自然一些,因为很显然,驱使着这些平民来到此处的是一种强烈的宗教狂热。藤丸立香不适应这种场面,这种“不适应”却并不妨碍她飞快地意识到,四周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到完全听不清内容的欢呼声并不是为“藤丸立香”而存在的,而是为了献给一个“代表帝皇的宗教符号”。 当事人毫不怀疑,就算在这样的场合下,被禁军放在仪仗中心用于指代帝皇的是一尊雕像,一副画作,甚至一条穿着华服的狗,这些人也能毫无芥蒂地如此欢呼下去。 这从她的身影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后,一些圣血天使的举动中出现了因惊讶造成的迟钝,而凡人的呼声却丝毫不受影响这点便看得出。这些在可能只有一两天的时间内飞速聚拢而来的人群,与其说是巴尔上消息灵通或者稍有权势的平民,不如说是被宗教狂热裹挟其中的朝圣者。 更有权势的那些,就会在禁军与圣血天使的沟通与安排下收到游行之后的社交晚宴的邀请函,因此没必要挤在这里。 仅在藤丸立香所能看到的近处,人群便一直明显地存在冲过安全线向着仪仗队伍靠拢的趋势;也有人在激动的情绪之下捶胸顿足、撕裂衣物、大声嚎哭;更有甚者甚至拿出小刀现场在自己脸上割出国教标记的形状,以示自己的忠贞与献身,令人不禁产生一点“还有圣血天使在附近,这真的好吗”的隐忧。这种不分男女的狂热气氛令藤丸立香感到有些窒息——作为广义上的无宗教信仰人士,她不怎么可能因此而感动。 好在藤丸立香的演技已经在各种场合之下久经锻炼。即便内心中对如此庞大数量的狂热人群略感不适,她在任何一个角度看来也依然是优雅、端庄,满怀欣慰的。她在原地以一个宗教符号应该有的平静态度向四周示意,安静地等待计划中的下一个步骤: 今日已被清空、仅供典礼专项使用的航道上再次响起了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艘猎户座攻击运输艇自低空沿着地面上笔直的大道划过。被临时改造过的货仓展开,从中落下的并不是象征着死亡的枪炮、导弹,又或者士兵,而是铺天盖地的花瓣。 以瓦西里安为首的禁军们想要摆阔,所以这些取代了节庆期间常用的彩带纸屑从半空中落下的,是在包括巴尔在内的许多帝国世界中显得紧俏的,海量的真花花瓣。 有关“这么多花瓣到底是哪来的”这一问题,藤丸立香其实也不是百分百地清楚。她只负责向索姆尼提供了各色花卉的种子——风暴边界号本也有作为一个种族最后存续的方舟的功能,因此其中当然为生态再生和文明存续的需求而配备了种子库,其中保存了公元两千年左右人类认知中所有植物的种子。而至于帝皇幻梦号上的培育装置是怎么在几天之内把一小点种子变成铺天盖地的花瓣雨的……这个问题可能得去问帝皇,而就算他讲了,听的人也不一定听得明白。 就在这种略显疯狂的节日氛围之中,地面上被禁军小队簇拥着的克洛诺斯反重力坦克,终于开始在这片花瓣雨中缓缓开始向前。 —— 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圣血天使战团长但丁正在金甲面具下拧着眉头,盯着眼前由伺服颅骨转播而来的游行画面。 他本人在政治与军事意义上所处的位置令他在这件事上不得不多想,而这位原本只在禁军的口头上存在、现在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帝国圣人”的身影,确实成功解答了这两天中在他脑海中产生的一些疑问。 平心而论,站在克洛诺斯坦克上的那一位确实被层层叠叠的华服裹得严实,几乎连一点皮肤都看不见。或许换成别人,就只能在这个情况下以礼服的款式简单判断出对方是女性,可但丁在他长达一千五百年以上的服役生涯中实在是见过太多的人了:男人,女人,平民,军人,好人,坏人,凡人,阿斯塔特。这些在主观上冗长而繁琐的经历又确实在客观上成为了他的一笔宝贵的财富,汇聚在他大脑中的庞大数据在他本人的无意识之下为他形成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直觉: 即便视觉能够提供在细节上的情报非常少,大致的身高体型在幅员辽阔的帝国中也只能作为对当事人年龄的一种不准确的参考,他依然能凭借这段时不时有花瓣从镜头前飞过的影像判断出,这姑娘的年纪应该不大,或许也就堪堪成年,甚至更小一些。 这样的话,目前为止最令他担忧的一件事——从帝皇幻梦号进入巴尔星系,到登陆仪式实际开始的这段过程,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实在是太赶了——就有了一个听来似乎不会令人过分头痛的解释:从经验上来看,年轻人总是更冲动,鲁莽,性子更急。尤其是年轻到这位“帝国圣人”的程度,加之身居高位,过剩权力带来的全能感很容易令这种人产生“无所不能”的错觉。 三个泰拉标准日的时间,对于一场如此规模的典礼仪式来讲,确实太赶了。 出于帝国疆域广袤却在交通和通讯上必须依赖亚空间的原因,帝国中的一应牵涉广大的事宜往往会显出一种“又急又缓”的奇怪状态:即便是十万火急的军情,比如战团接到了其他星系的求援,舰船必须立刻开拔,但在帝国暗面波云诡谲的亚空间当中,战士们搞不好会在这段本应只有一星期或者一个月的航程当中体感漂流了一年——事情的确很急,但现实中存在的限制往往令人没法在行动上真正急迫起来。 就算是圣血天使战团的军舰在时不时就能蹭到圣吉列诺导航的前提之下都会遇到这种情况,那么星系间的广播通讯、帝国政商业相关的船只、贵族的私人武装舰船等等,在航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这就导致了“三天”的时间,放在帝国暗面,基本什么信息都没法从星系内部传递出去。 好在巴尔本身已经在罗伯特·基里曼的敕令之下,成为了帝国暗面的行政与军事枢纽,因此时常有来自各个星区、在数量上明显远多于一般阿斯塔特战团母星所需的军政要员聚集在星系当中,人员与物资的流通也比大裂隙开启之前频繁得多。不知道做出这个让时间安排变得非常仓促的决定的人是否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了这点,但这确实让“三天”之内凑出一场盛会的离谱命令产生了一些可操作性:至少他只要交代他的血奴以他的名义在星系之内发发请柬,就能凑出一场规格相符的社交晚会上理应存在的人数了。 但这并不是说他没有别的事情需要操心。作为战团长,他实际需要忙碌的事情是:在得知消息后与本次典礼的负责人,禁军守望者瓦西里安接洽;在确定对方提出的要求全部可行(如果有不可行的部分,那就让它变得可行,至少瓦西里安是这样要求的)之后,提供相应场地并且安排人手对一应事宜进行筹措与辅助。但丁花了十几个小时完成这一切谈判与统筹工作,让接下来的事情能够在不需要他的前提下继续正常运转,于是他放心地离开——然后召开了紧急战团会议。 他确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位带着重要的任务抵达巴尔,也知道算算时间,对方抵达的日子差不多就在最近,更是在近来被圣吉列诺入梦,并以一种……看起来不太真实的方式,在仿佛老友闲聊般的气氛下被旁敲侧击地告知了“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需要太紧张”。然而长久以来积累下的经验,依然令但丁无法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乐观起来,过于稀少的情报以及过于仓促的时间也令战团会议无法做出一个能被一以贯之的决定性结论。 在大裂隙展开之后,帝国圣疆和帝国暗面之间便在实际上很难相互传递消息了。那条从奥特拉玛发出、穿过大裂隙,最终被巴尔上的星语者们接收到的、告知了“一位帝皇的代理人将携带重要任务去往你处”的星语,虽然在穿过大裂隙之后,在表达的意思上不可避免地变得简短、破碎,但也依然发源于一种奇迹般的灵能仪式。连墨菲斯顿也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帝国两侧的信息与情报往往只能通过从屈指可数的几条相对稳定的固定航线,由来往的舰船从物理上进行交换。这种低下的效率导致,即便圣血天使战团从收到了星语之后便开始尝试收集相关的情报,但出于此前提过的帝国“又急又缓”的现状,他们对相关事件所知的部分依然非常少。 最可气的是,把“你们来到巴尔之后具体是有什么任务”的问题拿来问瓦西里安,也只会被对方用“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之类的句子不软不硬地顶回来。 禁军或许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对圣血天使来讲到底有多重要。对这些帝皇近卫来讲,这个死亡世界不过是一个阿斯塔特战团母星,最多有一些“初创团”、“原体母星”、“自治权”的标签在上面,和其他千千万万的帝国世界没有本质性的不同。但对于圣血天使来讲,巴尔和她的两颗卫星则是他们所有人的家园、精神,信念与信仰的所在—— 但丁深吸了一口气,挥去了这些发散性的联想,强迫自己专注于当下,不去过多担忧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但要说专注于当下,则又有一些不是很对劲的事情令他不得不继续在面具底下拧着眉头思考: 是不是他的记忆力随着年龄增长不可避免地有所衰退——有哪个黑暗天使子团采用的涂装是纯黑色吗?他们的战团徽记和自己的母团相似到这个地步吗? (本章完) 058 越想越乱,不如不想 在意识到他的思考无法于现有条件下得出结果后,但丁选择听听其他人的意见:“我想知道我们可靠的首席智库对此有什么感想。” “您指哪一部分呢,但丁尊主?”看似在一边闭目养神的墨菲斯顿迅速地回答。他显然没有看着任何一个由伺服颅骨转播而来的画面,但在他额角微微发亮的灵能头箍则显示,他在这段时间里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从墨菲斯顿现在所处的位置到正在进行典礼的空港出口广场之间,在物理上的确存在一段距离。但对于运用起灵能的圣血天使智库馆长来说,这点物理上的距离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在看现场。而且他的观测角度,显然要比伺服颅骨所能传回的数据更加详尽。 “首先说说我们都最关心的那个问题吧。”但丁如此要求,“这些景象当中混杂着什么混沌大敌的把戏吗?” “我不认为如此。”墨菲斯顿迅速地给出结论,尽管他对结论的解释依然令人有些不安,“虽说这游行队伍中有太多东西令我感到困惑了,但我想,唯独亚空间中的邪神没有办法在这里造成影响。” “那么,具体是游行队伍中的什么在使你困惑?”但丁决定仔细听听问题的答案,毕竟他们只需要在队伍抵达战团修道院最外侧的大门前准时出现在那里迎驾就行。在此时此刻,他们的时间还很充裕。 在一万年前,巴尔主星空港的建设之初,这项设施存在的意义便是为当时还是军团的圣血天使,以及阿拉克斯·天使堡垒服务。一万年过去后,即便这颗星球地表上的一切设施几乎都已经被汹涌而来的泰伦冲垮过一回,但在那之后,圣血天使们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起的建筑格局,与万年前最初的设计也并没有很大的不同。战团修道院最外围的大门与空港在地面上的出口之间,以一条平直且毫无遮挡的宽阔大道相互连接,这条道路仅长五公里,但按照事先安排,仪仗用的克洛诺斯坦克以及相应的方阵需要在这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路段上花费三个泰拉标准时。 “……有点太多了。”墨菲斯顿的语气中显出一点不常见的犹豫,“我很难以具体的言辞表达那些细微的、令我感到不对劲的地方,但是……逻辑上说不通:站在花车上的那一位到底为什么还能活着?又或者,她现在真的是以我们语言当中通常意义上的‘活着’的状态存在于物质宇宙中吗?” 这种听来让人有点毛毛的措辞令但丁不得不追问:“能详细说说这个部分吗?” “我不明白,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被称作‘帝国圣人’。”墨菲斯顿睁开眼睛,把面孔转向战团长的方向,严肃地开口,“简单地说,她的灵魂当中隐藏着星炬的光芒。如果她想要展示这份力量,那么在场所有灵能者的双眼都会被永久性地致盲。这也是我为何说‘唯独亚空间邪神无法在此造成影响’的原因。那些魑魅魍魉是绝对无法接近如此神圣的力量的。” “这听起来像是‘一個凡人女孩将星炬的光芒带到了帝国暗面,所以被称为帝国圣人’,在逻辑上很合理?” “这不合理。在物质和灵能上都说不通。”墨菲斯顿固执地说,“她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甚至能把那样的伟力藏进自己的灵魂里,让人不至于在第一时间发现?她应该早就被烧干净了才对。” “或许这也是她被称为‘帝国圣人’的原因之一。”但丁倒觉得这没什么,“帝国太过广袤了,我们偶尔确实会遇到那么一两个打破了我们从前认为是‘绝对’的经验的特例。在你之前,战团不也认为没有人能够凭自己的力量真正克服黑怒的诅咒吗?” 不知道是这段话中的哪个部分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但总之,墨菲斯顿在短暂的思索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这种说法。 或许首席智库还想接着发言,但在他思考的这段时间里,圣血祭司长科布罗恰好插了一句:“但丁大人,可否让我们把目光暂且移回到所有人都看得见的那些部分?我相信在场的人中,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并不仅有我们的首席智库。” “科布罗,我也看见了那些黑暗天使,至少他们的战团标记上是这样表示的。”但丁回答,“出于一些在这个房间里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不认为待会儿我们直冲上去询问那个队伍中的任何人‘为什么这些阿斯塔特的动力甲涂装是黑色的’是个好主意。” 盛大的典礼还在进行,退一万步,至少在今天,作为东道主(虽然是被迫)的圣血天使得让所有人在面子上都过得去——对一部分看起来明显不对劲的地方睁只眼闭只眼,也是在这种时候常用的策略。 “赛斯战团长已经离开了巴尔,所以我猜这次轮到我来负责那个唱反调的角色了?”科布罗用一种玩笑般的语气说,“提醒一下,我们一会儿还得把这些看起来很可疑的阿斯塔特们迎进堡垒呢。” “他们身上的装备大多是历史悠久的圣物。”墨菲斯顿突然指出。 科布罗意会到首席智库想要指出“他们肯定是受到了帝国官方的资助,才能以这种规模列装如此优良的装备”,但他并不打算吃这一套:“那就说明这些人是很有钱并且很可疑的阿斯塔特。” “我知道,所以他们不会进入真正重要的设施的。”但丁插手中断了一起还未真正展开的争论,并如此保证,“我大概猜得到你在担心什么,但你所担心的那些事情目前都还没发生。看在这些人找回了战团在斯凯洛斯星系中失踪的半个连队的份上,至少在典礼进行的过程中,别把你的疑虑表现得太明显。” “但是最终回到巴尔的只剩下十二个人了。”科布罗不情不愿地挑一句刺,才终于偃旗息鼓。 “你也知道这样的事正在发生。还有十二个兄弟能够活着回归母星,更多英勇牺牲的同袍们的事迹不至于无声地湮没在战争当中,这已经足够值得我们庆幸。”但丁就好像没意识到对方只是负气那么一说般地认真回复,“科布罗兄弟,你今天似乎有些焦躁。” “或许如此。”圣血祭司长以一种模棱两可的方式承认,“只是一种预感,我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但这预感实在是非常模糊,没有任何确切的预兆,我没有‘看见’过任何关于未来的片段,只有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我甚至没法分辨出将要发生的事到底是好是坏。” 作为天使的子嗣,科布罗从基因种子当中继承到了少许圣吉列斯的预言天赋,他所提出的建议往往具有珍贵的价值,这一事实已经在战团历史中被多次证明过。 将圣血祭司长的发言同样纳入考量后,但丁不得不多想了一下。不过,在几秒钟后,他依然做出决定:“无论怎样的未来将要降临在我们身上,我们所能做的都只是面对它,科布罗。不确定的未来或许暂时令你感到无所适从,但要记得我等基因之父的教诲:重要的不是我们‘看到’了怎样的未来,而是我们最终‘选择’了怎样的未来。” —— 其实有关“黑色涂装的黑暗天使”一事,第一个将它拿出来讨论的,当然不是圣血天使们——毕竟现在的帝国里也没有多少色盲,整体涂装这么明显的问题又理所当然地非常容易被注意到。 最先把这个问题当面问出口的人自然是罗伯特·基里曼,但当他从鸦翼队长口中得到了“我们是大远征时期落入了亚空间被卷到这个年份的黑暗天使,所以涂装自然是黑色的”这个对任何经历过大远征的人来说都没什么可指摘的理由之后,就很随意地放过了这个问题。 这在帝国摄政的眼中毫无疑问属于细枝末节的小事。他虽然写了一本拆分军团的《阿斯塔特圣典》,并在其中详细地罗列了各种规章制度,但也没有控制狂到连兄弟家的星际战士在动力甲上选了什么颜色这种细节都要管。 如果这些自万年前漂流而来的人是他的子嗣,基里曼当然会出于自己强迫症般的管理要求,指示对方应当在涂装上与现行制度保持一致——改个涂装回归现有战团或者改个标记提交成立子团的申请都可以。但这些人是莱昂的子嗣,指挥权理论上又在藤丸立香那里,问题本身在他看来又没什么所谓,因此他也就没去多这一句除了讨人嫌之外没什么用处的嘴。 ——或许是一种灯下黑,罗伯特·基里曼虽然隐约发现过不对,但却自始至终都没真正意识到,装备颜色的问题在黑暗天使当中到底暗藏怎样的玄机。这件事或许只有黑暗天使自己能懂。 仅谈论在狮鬃号上的情况,第一个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是兰马洛克。他从读过风暴边界号给出的黑暗天使战团演变沿革简史后就知道要糟:卡利班出身的火翼大导师可太明白自己的内环同僚们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了——毕竟他自己也是一路货色。但出于他那个“一路货色”的、同样蜿蜒曲折令人费解的脑回路,他在这件事上的最终选择是:闭嘴装死。 极简版总结就是:我们行得端坐得正,凭什么让我们改涂装!这可是当年狮王钦定的颜色!黑色才是正统!不然凭什么当年军团的名称被定为了“黑暗”天使?! 且不说“黑暗(dark)”和“黑色(ck)”到底有什么除了碰瓷之外的关系,以及军团名称这种稍有常识的黑暗天使都能看出来的牵强附会问题。总之兰马洛克本人在将来可能会出现的,“被要求更改涂装”的问题上,提前做出的决定是坚决地进行非暴力不合作。 狮鬃号上第二个在慢了很多拍之后才意识到问题的人,是扎恩提克·阿弗帕。他之所以慢了很多拍,也是因为习惯性的灯下黑:以前的黑暗天使都是黑色的,现在他周围的黑暗天使也都是黑色的,那么大家就确实应该是黑色的。 他是直到在帕梅尼奥上和极限战士一起完成了一段联防任务之后,才因为对方有些奇怪的目光而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现在的黑暗天使好像把涂装改成绿色了。 作为泰拉裔老兵,扎恩提克·阿弗帕对卡利班啊狮王啊军团涂装啊什么的认同感不能说没有,但要是和兰马洛克比起来,那也就那样。在这个问题上,兰马洛克显然更在乎狮鬃号上所有阿斯塔特们的黑色装甲本身所代表的“黑暗天使在大远征中的荣光”,对他们这些漂流者来说,这是他们在这个万年后的世界中唯一熟悉的、能将他们像往常一样聚集为一个整体的坚固纽带;但阿弗帕更在乎的是他们这一小部分人和黑暗天使的整体会不会因为这个问题而割裂。 是故,在迅速意识到“卡利班破碎之后黑暗天使的涂装就变成了绿色,这之中必有深意”之后,阿弗帕便迅速找到了藤丸立香,当面提出了“需不需要我们也把涂装改成绿色”的问题。 那个瞬间,藤丸立香的表情很茫然:“啊?伱觉得很需要吗?” 藤丸立香显然也不是色盲,而她从在杰斯塔尔星系遇到狮鬃号之后,就没有任何星际战士提过半句“改涂装”的话,也当然不是因为她没意识到这会造成问题。 “我的意思是,现在理论上你们这艘船在为我服务,所以我理论上应该给你们提供相应的福利待遇。”这位未成年少女的身形仅在这一个瞬间里显得分外伟岸,“且不说正常的补给装备之类的正常需求与义务,涂装这类小事你们完全可以自己决定嘛。” “不是这个问题。”阿弗帕当时说,“您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 “确实不是这个问题。”藤丸立香反将一军,“在这件事上反而是你们没理解我的特权。要知道,在现在迦勒底的构成当中,最应该为了避免麻烦而改涂装的难道不是那群午夜领主吗?你们只是‘黑色的黑暗天使’,他们可从头到脚都写着‘叛乱派’三个字呢。别的战团见到他们之后也没说什么啊。” 应该不是“没说什么”,而是“没让您听见什么”。阿弗帕如此腹诽。 “……或许是这样,”他依然觉得对方没有抓住他真正想要表达的重点,“但我的意思是,同样作为黑暗天使,我们与现今的——” “——抛开实用性和现实意义不谈,”骨子里相当任性的藤丸立香再次打断了对方,“你们是真的想要改这个涂装吗?” “什么?” “兰马洛克就没来问过这个问题。我不信他没意识到。”藤丸立香一边笑一边指出,“而你甚至选择来问我——说实话,你要不要看看你们自己内部做好决定了的事情这之前什么时候问过我?哪次不是直接内部执行过之后才通知我一下的?你这明摆着就是等我拒绝你嘛!我看你自己心底里其实也一点也不想改。” 被说中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事后,素有赫赫威名的恐翼连长扎恩提克·阿弗帕落荒而逃,这件事也就因此没再有下文。于是时至今日,跟在风暴边界号上的几位午夜领主也依然没有被涂成死亡守望黑盾的样子,而在登陆仪式中亮相的黑暗天使们身着的动力甲也依旧是黑色的。 (本章完) 059 藤丸立香也不喜欢搞政治 依然一身黑甲的黑暗天使方阵沉默地列队,跟在仪仗用克洛诺斯坦克后面慢慢地前进。 按照瓦西里安原本的意思,游行队伍并不应该到此为止,后边应该再跟一些来自禁军的载具装备什么的“撑撑场面”。这个议案被藤丸立香用“我们又不是来开战的,不需要那么耀武扬威”的原因打了回去,因此最终没有得以实施。 顺便一提,索姆尼似乎对此略感失望。但游行时间将会持续三个小时这点,禁军的提案被顺利通过了,这反倒令瓦西里安感到有些惊讶:他在将这个时长写在计划上的时候,其实是考虑到此前藤丸立香一直表现得不怎么喜欢抛头露面的前提,预先留出了讨价还价的余量——却没想到被毫不在意地直接通过了。 当事人对此表示:因为现在就是应该抛头露面的时候,虽然我确实不喜欢,但既然能做得到,那就应该好好做不是吗? 拜“好好做”了的藤丸立香所赐,整场游行所持续的三个小时度过得很平静。虽然是以一场帝国的宗教游行标准来衡量的“很平静”。没有发生什么突发的暗杀行刺事件,相关的流程与设备也没有出现任何故障,在场的围观群众也都热情得恰到好处——意思是在法务部专员和负责安保的圣血天使的阻拦之下,没有发生狂热信徒冲击游行队伍,或者在队伍前进路径上占道之类的事情。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三個小时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事实上,这段漫长而又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挑战藤丸立香表情管理能力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踩踏事故,献祭式的自杀,以及被迅速制止的自焚意图等等。有好几次她都差点忍不住干脆叫停典礼,不过最后,她还是成功忍住了:她不是以“藤丸立香”的身份站在这辆反重力坦克上的。她当前的身份是帝国圣人,国教天然的门面。如果她以这样的身份做出与国教千万年来的信条相悖的举动,那就是严重的宣传事故了。 于是,在这三个小时里,她以拯救过世界(好几次)的毅力保证了自己的仪态和风度没有出任何问题,成功让自己看起来完全是一个处变不惊的合格微笑吉祥物,并且暗自庆幸阿斯克勒庇俄斯没有下来看到这一大串会令他血压爆炸当场开始发飙的事情。但即便她向来很擅长苦中作乐,却依然不得不承认,在实际感受过这三个小时“单纯站着挥手”的工作内容之后,她发现这比她原本以为的要更令人疲惫。 主要是在精神上的。 抱着“以后去别的星球全都和以前一样一切从简好了,把自己昭告天下这种事能不干就不干”的想法,藤丸立香总算是挨过了这三个小时。 当仪仗用的克洛诺斯坦克最终抵达了阿拉克斯·天使堡垒最外围的广场时,以圣血天使战团长但丁、首席智库墨菲斯顿,以及圣血祭司长科布罗为首的,由圣血卫队搭配少部分普通战斗联队的战团修士们组成的方阵已经等在了那里,与仪仗后部的黑暗天使方阵遥遥相对。 圣血天使的至高牧师阿斯托瑞斯因故缺席这一典礼。考虑到这一位在战团中的具体职责,藤丸立香觉得还是别深究原因比较好。反正这典礼在她心中,形式远大于意义,圣血天使能出点人放在这里让典礼本身看得过去就行,根本不在意在这里接驾的具体有谁。 接下来的流程也没出什么差错:在仪仗车平稳地悬停在半空中之后,藤丸立香踏着从被改造的炮台中展开的台阶缓步下到了地面。原本藏在运兵车内部的、十二名从狮鬃号上遴选出的凡人船员就像凭空冒出来一样,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她身后,为她抬起长长的、绣着金光闪闪的泰拉皇宫建筑群的裙摆。她按照流程上定好的那样与圣血天使战团高层相互行礼,模式化地寒暄,演出性质地推让一番,随后,她按流程作为帝皇的代言人,被首先送上了事前已经在广场上搭好的演讲台。 站上高台、面对着广场之后,藤丸立香再次意识到为此时此刻而聚拢过来的人群到底有多少。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她早已经能娴熟地应对各种极端情绪、不叫它们对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产生影响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向四周致意,并借此不着痕迹地让自己更靠近了扩音装置一些,最后开始——背稿。 临场演讲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对藤丸立香来讲,用背稿的方式假装自己是在演讲已经是极限了。而且说穿了,她本来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在公共场合演讲。她应对这种场合的方式,从来都是模仿自己印象里的那位凯撒大帝。 这次的演讲稿是由禁军主笔,她本人监修的,因此哪怕用的是低哥特语,在遣词造句上依然有一种文绉绉的感觉。稿件的内容主要突出一个“说了但是没说”的政治糊弄学,毕竟“我是来建立第二星炬的”这种机要实在不太适合广而告之。但长达十分钟的演讲里总要有点内容来填充,因此,或许把这篇稿子放在美国感恩节的餐前祷告上更合适。 藤丸立香首先感谢了以但丁战团长为首的圣血天使及各子团常年来在巴尔的坚守,肯定了在大裂隙展开、帝国暗面因沟通问题实质上陷入了破碎后帝国各方面为此做出的努力。这部分她说得很细,从阿斯塔特战团到帝国海军,从星界军到行星防卫队,从帝国内政机构到地方总督,从铸造世界到巢都世界,从军人到文员到医生,甚至不论不分日夜辛勤工作或只能勉强挣扎求生的平民,都在这部分有一席之地——这样就首先干掉了五分钟的时间。 她感觉自己确实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说,这些句子出现在这儿,单纯只是做一些精神抚慰的工作,具体用处信则有不信则无。但从台下观众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挺受用的。 接下来,她话锋一转,在肯定了帝国暗面的芸芸众生在目前的艰苦环境下勉励坚持的信念与韧性后,表示这样艰难的日子不会持续得太久了。但具体为何“不会持续得太久”,她没有明说,只是表示了她来到此处确实有一个“受神皇的敕令,我必将要让帝国暗面重新被笼罩于王座的光辉之下”的宏伟目标。再之后是主要说给一些巴尔上的具体执行部门听的内容,涉及到一些掩盖不了也无法掩盖的工程任务的大致规模,然后学着基里曼为这些工程任务画了些增加岗位数量并提升人口承载量的饼,假装提升一下自己看起来的专业性。最后再总结性地展望一下光明的未来,十分钟刚好结束,谢谢大家。 很好。在雷动的掌声当中拖着很长的礼服尾巴缓缓走下演讲台的藤丸立香想道。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绣花枕头了。 等过一阵她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她自己应该也能明白,这不过是一种毫无根据的自我厌弃,她得出这个结论的过程完全禁不起推敲。但至少现在,她依然在过分的紧张中保持着一种以社交场合的标准而论得体的微笑,将演讲台的位置腾给了但丁战团长。 (本章完) 060 猫在消失之前甚至告诉了你一下,猫好 现任圣血天使战团长,领主指挥官,帝国暗面摄政,但丁,在万民的欢呼声中,登上了演讲台。 无怪他的出现能够在人群中掀起与“帝国圣人”相比更庞大的声浪。在战团中服役了一千五百年以上的但丁早已经成为了一个活着的传说,一个象征着胜利与繁荣的符号,一个对帝国世界的安定强有力的保证,一个比任何宣传故事都更能鼓舞人心的英雄。比起初来乍到,目前为止除了名头响亮之外什么实绩都没做出来的藤丸立香,一個在巴尔周边广为人知的、传说中的英雄人物的出现和发言,显然更能令在场的听众感到振奋。 帝皇太远了,而但丁却很近。禁军们对此自然有些不满,可藤丸立香依然觉得,这样的发展完全是应有之义。 只论外观,同样是金色的、极富艺术性,并以宝石装点的甲胄,但丁身上的精工动力甲与禁军的却在风格上完全不同。这位金色巨人流光溢彩的复合陶钢外壳上以柔和精湛的线条做出了如同人体自然肌理的雕饰,胸前象征着圣吉列斯之血的、以巴尔红宝石制成的战团徽记在恒星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演讲台上按照藤丸立香的身高调试的扩音装置当然在高度上与一位星际战士无法匹配,但这没有关系,因为但丁实际上也并不需要那些东西:首先,阿斯塔特与凡人在声带和胸腔之类的生理机能上本身就有差距;其次,覆盖在但丁面容之上的圣吉列斯的死亡面具也可以做到单纯开启扩音机能。 藤丸立香原本是准备仔细听听但丁会在演讲中说什么的。一方面是出于基本的尊敬,另一方面也是尝试为自己不太可能会有下次的演讲收集一些不知是否用得上的经验。但她只站在台下侧面的位置成功听了一段开场白,扎恩提克·阿弗帕的声音就从她藏在头纱底下的入耳式耳机里传了出来: “非常抱歉,女士,但我们出于一些原因必须得回到狮鬃号上去了。”恐翼连长的语气中带有一点点尴尬,但更多的是坚定。 藤丸立香对这个流程上没有的、并且在之前曾对这种“黑暗天使突然集体离场”的、原本被视为“不可能出现”的情况感到困惑。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怒气冲冲的瓦西里安就已经挤进了这个频道: “你在说些什么?”禁军守望者怒叱道,“你有意识到现在自己正处在一个怎样光荣且严肃的场合上吗?” 藤丸立香假装拨弄自己的头纱,在打开了耳机的收音功能的同时用余光瞥了一眼自己侧后方威严地持斧静立的身影。在确认到至少从远处看来,仪仗本身依然一切正常之后,她才悄悄开口:“我觉得正因为是在这样光荣且严肃的场合上,你们才不应该吵架。这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场面变得难看起来。” 瓦西里安在通讯当中对着阿弗帕连长冷哼了一声,但确实闭嘴了。 “阿弗帕连长,你们黑暗天使的所有人都必须要一起离开吗?就现在?”藤丸立香追问。 通讯频道里传来了当事人尴尬并略显急迫的声音:“我很抱歉,但确实是这样。” “你知道我现在身后如果突然没人了的话,场面就会一下子变得很尴尬,对吧?”藤丸立香指的是自己背后正靠狮鬃号凡人船员托着的裙摆。 阿弗帕连长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只有星际战士。” 在这两句话之间,藤丸立香飞速地权衡了一番同意和不同意两种选择之间的得失,最终还是选择了“同意”:“那你们走的时候安静一点,就表现得像是流程上本身就该在这时候离场那样。还有就是,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们要把狮鬃号从巴尔主星的轨道上挪走的话,也记得提前告诉我一下。” 阿弗帕连长简单地做出了肯定回答,并且立即开始了重新整队。紧接着,瓦西里安听起来难以置信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通讯频道当中:“您就这么放他们走了?这样下来,大家的面子上可都不好看。” “那不然呢?等着你们在典礼现场打起来吗?那样才真是‘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呢。”藤丸立香回应,“他们是黑暗天使,我觉得他们干得出来这种事。因此,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及时止损是有必要的。” “容我提醒,这个退场的时机实在是太差了,有概率会引发外交事故。” 藤丸立香瞥了一眼正在演讲的但丁战团长,回复:“确实不太好,圣血天使那边我会负责解释,谁叫现在我算是他们的军事主官呢。而且反正,原本接下来的流程里也没有黑暗天使什么事情了,他们基本是作为充人数的背景板存在……至少不算是最坏的结果?” 瓦西里安没说话了。藤丸立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一时气结,还是能够认同这点虚幻的安慰。至少,这点计划外的突发状况最终还是被平稳地解决了:转播用的伺服颅骨的镜头以及观众们的视线,在此时此刻几乎全部都集中在但丁的身上,几乎没有人分给场地边缘偷偷离去的黑暗天使队伍过多的注意力。演讲台侧边八风不动的禁军和泰然自若的藤丸立香本人,似乎也暗示着这一环节本身也是早已计划好的,只是在正常运转、不需要投以过多关注的流程之一。只有在另一侧列队的圣血天使们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和当初说好的好像不一样。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没有尝试对此深究下去。 首先是因为场合显然不合适;其次是因为,以科布罗为首的战团高层反而对此很欣慰: 虽然事先说好的流程上不是这么写的,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至少这些“有钱且可疑的黑色黑暗天使们”,不会跟着仪仗队伍一起进入阿拉克斯·天使堡垒了。 (本章完) . 061 还是想要暖暖! 好消息:游行部分剩下的一点点平安结束了,整个队伍通过了阿拉克斯·天使堡垒的大门,算是进入了战团修道院的内部。 更好的消息:经过藤丸立香自己都看不太过去的解释,但丁战团长没有追究黑暗天使非常失礼地在他演讲期间悄悄离场的问题。 藤丸立香在心里感动得泪流满面:但丁战团长真的是个好人,在星炬里的时候天使没有骗她。为此她甚至可以原谅圣吉列斯五分钟。 但其实,事情的真相不过是,但丁本人在一千五百年以上的服役生涯里也不可避免地遭遇过因黑暗天使友军突然消失而导致的尴尬境地。尊敬的领主指挥官什么场面没见过。黑暗天使要消失这种事,就像是太空野狼要喝酒,白色疤痕要飙车一样,是宇宙运行中颠扑不破的部分真理,是无法违抗的自然规律。既然这种事不是在热火朝天的战场中心陡然发生并且随之带来一系列染着血的麻烦,那就随它去吧。 总之结果好即一切好。目前为止的流程算是都平稳结束,藤丸立香接下来获得了四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用来喝水,稍微垫一点小点心,换衣服,补妆。 四十五分钟后,“帝国圣人”藤丸立香宣告自己在巴尔主星上存在的社交舞会,就将紧接着开场了。 —— 或许从观感上来讲,娇小可人的十七岁女高中生就是比四米金甲戴桂冠的灵能大只佬更容易让人心软。哪怕视角是从禁军的角度发出的,也是如此。 其实在最开始的提案中,这个“舞会”的部分就只是单纯的社交舞会,存在的意义有且仅有“让大家认识一下藤丸立香这个人”而已,算是某种低效率的封建遗毒。转过天去,她还得借圣血天使的场地举办一场接见会——在藤丸立香的理解中,这算是一种效率很低的新闻发布会,她得挨個接见地方政要,并且在相互寒暄试探的过程中向对方选择性地传达部分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帝皇当年就是这么做的,把大方向笼统地对下面说一说,然后接着就把实际执行的任务的人以及督办的禁军放出去。 基里曼也会搞这种接见会,不过他所接见的人都会被直接被指派具体的任务,相比之下不像是新闻发布会,倒像是直接喊人来谈工作,所以效率要高一些。 但藤丸立香的问题是:在当前帝国政治上,她真的是个吉祥物。 当年的帝皇手底下有一整个帝国需要管理,考虑到堆积起来之后的总体工作量,他这样笼统地发布一下政令是很正常的事;现在的基里曼手底下也管着整个帝国圣疆,人家那样做是在处理公务。这两个人开这种接见会是因为他们真的有事情要给别人说,但——她藤丸立香只不过是手底下有一个还未招标的土木工程建设项目,首席质检员还已经内定为了西吉斯蒙德——她搞这个本身就没意义啊! 哪怕她是要发动一场圣战,开这个接见会都更有意义一点。 于是最后,接见会的提案就在藤丸立香的萌混过关之术下,在策划阶段便与同样没什么意义的社交舞会部分合并同类项了。将这两个没什么意义的项目进行压缩并摞在一起之后,舞会所需的这两个小时看起来倒是稍微没那么虚度时光了——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折磨人。 好消息是,她总算是能从自己在游行时身着的那一套和刑具几乎不差什么的礼服中解脱出来了;坏消息是,她不过是从一套刑具当中脱身,又把自己关进另一套刑具里。不过这套为舞会而准备的刑具也有优点:至少为了跳舞,她的鞋子变得能走路了。 说是这么说,但这双鞋也不过是在结构上减去了仅为了垫高身高而存在的防水台,并把鞋跟的长度缩减到了十三公分而已。即便它们上面点缀了不少碎钻和金饰,穿起来也不像是踩高跷了,但依然不过是一双平平无奇的高跟鞋,踩上去脚会痛的那种。 如果一定要痛的话,我希望这是一双动力高跟鞋。藤丸立香忧郁地想。 没有跟着队伍一起慢吞吞地游行,而是预先在这边候场的凯莉亚正在她身边忙前忙后,毕竟换衣服的房间只有女生可以进。藤丸立香已经在帮助之下换上了舞会用的礼裙:一条白色为主体的一字肩连衣裙,裙摆覆纱且前后不对称,露出了一点小腿。裙子整体金色的成分显而易见地变少了,裙撑的尺寸也有所缩减,乍一看似乎在设计上简洁得多,但简洁的部分也只有设计——布料上的暗纹刺绣和纱料本身都无不在大叫自己身价很贵,更别提禁军为这条裙子搭配的一整套首饰是由红珊瑚、珍珠和玳瑁制成的。 无机物宝石虽然看着富贵,但在现今帝国环境中依然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真要炫富,还得看只有已灭绝物种才能产出的生物珠宝! 很遗憾,藤丸立香并没有理解到禁军的这点小心思。她觉得这些都应该是便宜珠宝,因为在她的概念里,可以养殖生产的珍珠就没有很贵:人类历史已经到了公元四万年以后了,你们一定已经可以养殖并批量生产红珊瑚和玳瑁了吧! 古代人的思维定式令她一时间没意识到,神圣泰拉上的海洋早已经在一万年前彻底消失了,珊瑚、珍珠贝和玳瑁之类的物种只会灭绝得更早。在禁军从帝皇幻梦号上拿出了相应珠宝的生物炼金复原品之后,她甚至无意识地露出了一点嫌弃的表情,然后从风暴边界号的库存里摸出了纯天然而且品相更好的(感谢吉尔伽美什的倾情赞助),并表示“就算是要追求‘神圣泰拉原生物种’这种历史文化上的意义,也不能用那种劣质的东西糊弄别人啊!舞会上的其他人会看出来的!”。 围观了全程的海斯廷斯审判官表示:不,没人看得出来。事实上如果要是没人告诉他,他连那些东西是什么都会认错。 (本章完) . 062 社交舞会 海斯廷斯审判官其实并不关心藤丸立香将会在舞会上佩戴怎样的首饰登场。比起珠宝的材质,在他看来,对方的耳环项链玫瑰念珠上到底藏了几个力场发生装置才更重要。 但他又不得不把这些事情记下来,因为就算他是审判官,如果在一场舞会上连自己女伴戴了什么首饰都不清楚,那也是件很尴尬的事情——尤其是,非常稀有的,他的女伴在地位上比他本人要高。最近一百年里已经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了。 在海斯廷斯看来,这件事开场的部分就荒谬得令人生气。 虽然提到藤丸立香需要出席舞会,就想到她应当有一个能配合她跳开场舞的男伴。而在阿斯克勒庇俄斯显然与这种场合犯冲,阿周那又有别的任务的前提下,风暴边界号上看起来比较合适的男性就只有海斯廷斯本人了——到此为止,还算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但是兰马洛克提出了异议——考虑到海斯廷斯的前科,这也很正常——火翼大导师认为藤丸立香完全可以从狮鬃号上的凡人船员中挑选舞伴,大远征期间的凡人辅助军当中不乏泰拉出身的贵族子弟,礼仪和舞步对他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气人的部分在于藤丸立香对此的驳斥。她认为,在一场以她本人为主角的亮相舞会上,如果她的男伴在当地社交场中也同样是一张新面孔,那么大概率他就会在开场舞之后被迅速冷落到舞厅的边角上去。但如果是海斯廷斯的话就没问题了:因为他是审判官,审判官被冷落到舞厅的边角上去本就是件很自然的事,他应该早就习惯了这种事。 当时,海斯廷斯在兰马洛克的认同声和赛维塔的大笑声中愤怒地咆哮:“我才不会被冷落到舞厅的边角上去!” 即便几分钟之后,藤丸立香又在阿斯塔特们都不在场的情况下对他承认,她刚刚那么说只是为了说服兰马洛克。海斯廷斯那出于一些无用的自尊心而产生的愤慨依然余怒未消。 藤丸立香提出这个请求的实际原因是:她需要海斯廷斯作为她的男伴一同出席舞会,是因为她没法一下子记住与会的所有重要人物名单,非常需要有人在一边帮她“递小抄”,而一位长于情报调查的审判官显然非常胜任这个工作。 这個说法在海斯廷斯听来更可接受,因此他最终同意了。但他在应下这个请求的同时,依然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我绝不会被冷落到舞厅的边角上去!” 当时的藤丸立香看起来对此深以为然,就好像海斯廷斯于此严肃地做出了“我对帝国的忠诚至死不渝”这样郑重的宣告一样。她甚至出言表示了认同,因为除去审判官的权威与职责之外,从客观的角度上来讲,海斯廷斯确实也是一位五官端正、面容英俊,符合帝国主流审美观的魅力男性。她表示自己相信,以这样的外在条件,审判官先生绝不至于独自一人在角落里发两个小时的霉。 海斯廷斯没法判断,藤丸立香的这些话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阴阳怪气。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开场舞结束的二十分钟后,独自一人待在舞厅的角落里,对着衣领上的微型通讯器咬牙切齿地抱怨:“听着,我之所以一个人待在角落里是因为我几乎每时每刻都需要给你提词,根本没办法把注意力投向其他位置!” 藤丸立香没有回应。她正一手羽毛扇,一手端着酒杯,作为“众星捧月”中的那个“月”,在远处人群的中心里和德西梅勒斯大主教说话。脸上的笑容说不好是纯粹社交性的,还是对海斯廷斯目前处境的嘲笑。 穿着相对朴素的凯莉亚作为侍女亦步亦趋地跟在藤丸立香的身后,背景板似的替她持着天鹰权杖;另一边,圣血祭司长科布罗作为东道主圣血天使的代表,兼藤丸立香在社交意义上的引荐人,也在朝着所有人微笑。场面看起来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至于圣血天使的代表为什么是圣血祭司长——首先,威望过剩的但丁战团长显然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场合,会让人搞不清舞会中的主角到底是谁;其次,首席智库墨菲斯顿显然也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场合,他在另一个角度上过于威严了,太过令人紧张。排除法下来,也就只剩下科布罗的身份和性格都合适,圣血祭司长自然当仁不让。 虽然他看起来也并没有在这种场合下非常如鱼得水,所做的事情基本上只是机械性地向藤丸立香礼节性地介绍一下来人的姓名和职务。目前这个祥和愉快的社交氛围,主要靠的是海斯廷斯几乎一刻没停过的背调小抄,以及众人集资。 不过,海斯廷斯确实也不得不承认,藤丸立香在这方面上多少还算有些天赋——以初学者来说,她在社交场上的风度有些太好了。虽然她只来得及把所有与会者的基本资料囫囵记了个大概,但只要海斯廷斯在场外及时地提供一些有关对象的,比如性格,爱好,政治倾向之类的细节,她就能顺利地提出合适的话题,让场面不至于在尴尬的沉默当中冷下去。 而在此基础上,在场的、已经在入场之前被筛选过一轮的、在身份地位上有资格往帝国圣人身边凑的这些人,且不说在自己岗位上的实际业务能力怎么样,至少在待人接物上的水准不会差到太离谱。守在场边作为安保的禁军小队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存在感也是一种明显的提醒,警告在场的所有人,应该把他们“没有差到太离谱”的这部分能力用在“正确的方向”上。 出于登陆仪式的整个流程都非常赶的原因,目前聚集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垒中专为外交任务而建造的舞厅内的,其实并不能算整个星区中“最重要的”那一批人。除开本职工作的岗位就在巴尔星系当中的那些人之外,真正举足轻重的高官都在自己负责的区域中忙着自己的事情,不可能在两三天内就迅速集结到这里。现在聚集在舞厅当中的,都是因为例如述职、提交申请、寻求补给或支援等原因恰巧停留在巴尔的“重要,但并不那么重要”的人——这个人员结构也有好处,起码双方身份上的差距令藤丸立香不会遇见太过尖锐的问题。 在海斯廷斯针对一位机械神甫给藤丸立香递了最后一个小抄(“她是凯拓二号铸造世界的贤者,不是大贤者,还有,在她的教派里欧姆弥赛亚不完全等于帝皇”)之后,他出于职业习惯,再次环顾了整个舞厅。他的这次扫视其实并没有带着什么明确的目的,但所见的景象也确实令他意识到:他大概不会把这两个小时全部浪费在独自在墙角附近发霉了。 一位女士——一位如藤丸立香在之前大声表达过不解的,那种“可以在头上顶着五公斤往上装饰的同时保持仪态万千地参加舞会”的女士,正面容带笑,轻摇羽扇地向他款款走来。 而在她胸前,那些珠光宝气的项链之下,审判庭的玫瑰结也在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 (本章完) . 063 审判官对审判官(上) 米夏埃利亚·维尔恰克,隶属攘外修会的领主审判官。没人知道这个荣誉头衔的来历,但她确实已经在审判庭中服役了超过四百年的时间,仍然没有“意外身亡”或者被“打为异端”。且不说这之中真正的内情如何,至少这样的表面现象已经足以证明,她确实有足够的能力和手段,能够确保自己处于并长期处于现有的位置上。 在狮鬃号刚刚进入巴尔星系的那段时间里,海斯廷斯在自己的“集中背景调查”里便已经发现了一艘审判庭巡洋舰的存在。他的确也借由自己的工作正确地找出了那艘船的主人,但以上这些闪现在他脑海中的情报,却不是在那时得出的。 他礼节性地向着对方举杯:“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并且不是在一场针对妄尊异形派的审判会上,维尔恰克领主审判官。” “很高兴再次听到你的消息的时候,不是因为你终于上了火刑柱,我亲爱的小西比拉。”维尔恰克审判官用羽毛扇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如是说。 整个帝国最尖端的回春技术也已经无法掩盖时光在她身上的流逝,维尔恰克审判官眼角层叠的褶皱显示她是个很爱笑的人——但她冰冷且带着明确审视意味的目光则又说明,她所经常展示的笑容当中,可能大多数都没什么真心实意的成分。 这两位勉强算是“同僚”的审判官的确相互认识,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们的相识要追溯到大裂隙展开之前。那时候的海斯廷斯还跟在自己导师身边,不过是一个负责灵能预言支援的毛头小子,当时,早已经是個成熟的领主审判官的维尔恰克曾作为“海斯廷斯导师的同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尝试挖角,但被海斯廷斯与他的导师同时拒绝的那种一面之缘)。再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当海斯廷斯拾起那只染上了他导师鲜血的玫瑰结之后,维尔恰克审判官又凭借自己的荣誉称号为他继承他导师的职位的合法性站了台。 或许当时的维尔恰克审判官是想以此为突破口,慢慢把海斯廷斯也变成她“人脉”的一部分。但不巧的是,那之后很快,大裂隙就展开了。这种突发的巨大变故不仅仅让每个审判官的工作都成指数级别增加,还将帝国疆域物理性地分成了相互间难以沟通的两半——海斯廷斯在帝国圣疆,维尔恰克在帝国暗面,他们之间的联系就这样断了。即便过后情况多少稳定了下来,海斯廷斯受到帝国摄政的征召,作为灵能理事会的成员能够相对自由地穿梭在大裂隙两侧,那点稀薄的情分也不支持他们再分出精力来恢复联系。因此,这是时隔一百二十年左右之后,他们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我设想过很多种你我再次相见时可能的情况,但我确实没设想过这一种。”维尔恰克审判官的目光揶揄地在海斯廷斯和远处的藤丸立香之间移动,“你是怎么攀上这种高枝的?” 进入工作状态的海斯廷斯审判官不以为忤——或者说,在风暴边界号和狮鬃号上的半年生活极大地提升了他的情绪控制能力。他没有被这种简单的挑衅撩拨起情绪,只是平静地回答:“只是我自己撞上了枪口,然后技不如人,所以愿赌服输而已。” 维尔恰克审判官发出一阵略显做作的笑声。但她毫不评价海斯廷斯“自己撞上了枪口”的部分,就好像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那样:“所以,当年我确实应该直接把你抓到我的门下来。异形庭很需要你这样优秀的预言灵能者。” “恕我直言,那您得至少有几个万古老兵阿斯塔特才行。”在说这些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时,海斯廷斯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我可没有那么好抓。” “听起来对我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行性。”如果在死亡守望里努力去找,应该至少能从黑盾修士当中找到几个符合条件的,但维尔恰克并不是真打算这么做。 她只是试图借这个话题来探探口风:“但我猜,那小姑娘能动用的能量远不止这些吧?” “在看过今天的典礼之后,您认为呢?”海斯廷斯把问题丢了回去,“禁军卫队,漫天的花瓣雨,豪华的仪仗队,阿斯塔特方阵,奢靡的礼服跟珠宝,还有最重要的,帝皇幻梦号——您对这些有什么看法呢?” 维尔恰克领主审判官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 一段令人紧张的沉默笼罩了下来,但海斯廷斯审判官的神态上丝毫没有显出破绽。更远处的人群里涌现出了一阵笑声:因为藤丸立香说了个笑话。在这个场合之下,就算一个笑话再怎么不好笑,只要是出自她的口中,那么周围的人都会捧场地笑出声来的。何况海斯廷斯确信,藤丸立香的幽默感在正确的场合只会以正确的方式运作。 “在我看来,你会以‘这种身份’站在舞厅里,就已经是一种暗示了。”在短暂的沉默后,维尔恰克没有接住回答海斯廷斯的反问,而是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毕竟,你这个‘圣人杀手’、‘传说粉碎机’,会作为一位‘帝国圣人’的舞伴参与社交场合,其原因实在是令人想要深究。” “我不知道我那些不值一提的工作成果竟然能跨过大裂隙传到您的耳中,这实在令我倍感荣幸。”海斯廷斯如此回复,在不失礼的前提下没有透露出一丁点其他的信息。 至于“圣人杀手”、“传说粉碎机”之类的称号,不过是那些对海斯廷斯的工作稍有了解的人胡乱传出来的外号而已。在他自己看来,他只是在正常地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工作。他不喜欢这些称呼,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给他带来的名望在一些时候确实有用。 海斯廷斯在刚刚成为审判官的那段时间里,确实借由他导师残留下来的班底迅速地揭穿了几个伪装的圣人,破除了一些由混沌把戏造成的传说和邪教信仰,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杀得血流成河。但他同时也能挺胸抬头地表示,他在此过程中的一切行动都是合法合规、有据可查的,并且没有利用任何包含混沌、异端,乃至只有一点点可疑因素的手段(至少可被查询的部分是这样显示的)。 正是他的这部分履历得到了帝国摄政的青眼,成为了他被拔擢进入灵能理事会的敲门砖。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藤丸立香这个新的“帝国圣人”出现在帕梅尼奥上时,也是这部分履历带给他的惯性令他……最终被迫上了风暴边界号的贼船。 “如果您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以这种身份出现在这里’的话,答案很简单:我输了,所以我不得不服从。在许多方面上都如此。”海斯廷斯斟酌着补充,“但如果您想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恕我无可奉告。” “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告诉我吗?小西比拉,伱可真绝情。”维尔恰克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做作的嗔怪,这种典型“社交手段”的出现令海斯廷斯的脊背一阵发寒。 出于这阵寒冷带来的求生欲,海斯廷斯再次做出了附加补充:“如果您真的想要些建议,我只能说:别和她产生冲突,在任何意义上的冲突都包含在其中。她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性,只是因为她喜欢这样,而且不需要表现出威胁性而已。” “如果她需要呢?”维尔恰克追问,“比如,我假设这位小圣人确实曾在某种意义上受到一位审判官的威胁?” “她不需要。会有别人替她处理好一切。”海斯廷斯略带烦躁地抬手,从原本只打算作为装饰的酒杯当中喝了一口,“那时候我差点被粉刷在门楣上。字面意思。” 即便有四百年以上的审判官经验,对绝大多数社交场合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也足够信手拈来,维尔恰克一时也拿不准——这里到底是该笑,还是该适当地表达一下惊恐和安慰。 (本章完) . 064 审判官对审判官(下) “虽然看到了那些禁军之后,所有人都会认为你在那次行动上的失败毫不值得惊讶。”维尔恰克若有所思地轻摇着手中的羽扇,“但‘粉刷在门楣上’?这有点太过了。” “我可没说我是败在禁军手里的。”海斯廷斯没什么好气地回应。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你的……计谋,失效了呢?那些黑色涂装的黑暗天使们吗?” “不全是,但性质上没什么区别。” “以及,又是什么让你能够心平气和地以这种身份出现在这里呢?” “我觉得我已经说过了。失败者往往对自己能够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哪里没有决定权。” 这下,维尔恰克的脸上总算是出现了一点看起来非常真实的情绪反应:“你看起来对自己的这次‘失败’并没有多少怨言。诚实地说,这令我很惊讶。在我的印象中,你应该是个相当争强好胜的年轻人。” “首先,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您大概率需要更新自己的情报了。”海斯廷斯的态度依然很平静,“其次,人往往只会因为‘自己本应跨越却没能跨越’的困难而失败时,才会产生‘不服输’这种想法。” “这丧气话听来可不像是你会说出口的。” “这不是‘丧气话’。我非常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这是‘事实’。”海斯廷斯又灌了一口酒,“您知道,别人叫我‘传说粉碎机’,因为我能从帝国世界的路边传言和档案机构的故纸堆里翻出那些发生在过去的‘真相’,而那些所谓的‘真相’之中往往包含着大量的谎言和矫饰,乃至混沌的诱惑。绝大多数所谓的‘帝国圣人’也是如此。” 海斯廷斯顿了一下,用目光示意了人群中心的藤丸立香:“但这一位,和我一直在做的事情完全相反。” “愿闻其详?” “她同样从故纸堆里翻出一些‘真实’的传说故事。”海斯廷斯故意将自己的调查结果说得很笼统,“然后,她把它们拉回到现实。” 维尔恰克再次笑了起来——直到她意识到,海斯廷斯的这句话并不是在胡乱地开什么玩笑。 “……就像帝皇幻梦号?”她征询此事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点严肃的重量。 “就像帝皇幻梦号。”海斯廷斯大方地承认。毕竟那艘巨大且抢眼的帝皇旗舰正明晃晃地挂在空港上头,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实在没必要在这方面语焉不详。 “她到底为此调动了多少铸造世界?”维尔恰克的额头上似乎出现了一点水光,在舞厅边缘较为昏暗的灯光下一闪而逝,“如果她拿得出相关的设计图——” “——一个也没有。”海斯廷斯打断了对方不着边际的猜想,“从小时候的床头故事到相对可信的帝国档案,所有的记录都会告诉你,帝皇幻梦号是‘完全在神圣泰拉上建造生产’的一艘舰船。” “但她早在一万年前就已经战沉了!如果想要恢复——” “——是‘神迹’。”海斯廷斯带着一种遗憾的意兴阑珊直接公布了答案,“或者说,一种灵能巫术。大型仪式,对环境有要求,但不涉及任何一种献祭。完全合法,手续齐全,相关文件以及应用流程记录全部可查,一式三份,分别置于王座厅、星炬厅、以及藤丸立香本人的管理之下。这件事背后的真相真是无聊得非常令人失望。我看到过她本人手中的那份文件,我想只要权限合适的话,只要您肯花些时间,也能够从其他相关部门调阅相应的手续和记录。依照帝国行政机构一贯的效率,我想,大概只需要五十年?” “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你能以失败者的身份情绪稳定地站在这儿了。”维尔恰克心有戚戚地说,“听起来这小姑娘在行事的方法上,和伱是完全旗鼓相当的对手。但她所能调动的能量比你大得多。” 海斯廷斯冷哼了一声:“您的前半句话完全没有必要。以及,我强烈建议,在需要对帝皇幻梦号使用人称时,最好选择‘他’。” 维尔恰克挑起了一边的眉头:“我应该问问为什么你如此建议吗?” “如果您将来有机会登上帝皇幻梦号的话,您自然会知道。而如果您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我想,仅凭语言这种苍白的形式做出的解释,很难令任何人感到信服。” 实话说,在索姆尼当真在他面前大变活舰之前,海斯廷斯也觉得“机魂变成人了”这种已经经过帝国本地化适配了的解释,实在是太过天方夜谭。 维尔恰克显然没有读出海斯廷斯真正的意思,但她依然放过了这一点疑惑——即便是在审判官之间,“不该问的别问”这种潜规则也依然在一定程度上生效。 于是,她从善如流地回到了上一个问题当中:“那么,在你看来,这所谓的‘神迹’是可以复制的吗?” “只是‘复制’?您有些太小看她了。”海斯廷斯苦笑着说。 他没有说的更多,但是维尔恰克自然地读到了“她能做到的事情远超你的想象”这一言外之意。领主指挥官拧着眉头盘算了一会儿,又向身边的“圣人杀手”提问:“我想,你一定对‘情况失控’时的可能性做出了一些预案吧?” 海斯廷斯听得分明,对方当然是在暗示一种可能出现的、“藤丸立香脱离控制、开始为害帝国”的情况。这很正常,因为审判官的工作就是怀疑一切,海斯廷斯自己当然也做过无数次这样的预设,并且尝试过以此为前提进行情况推演。 “我确实做了一些。”他承认,“但我并不准备分享它们。我或许被称为‘圣人杀手’,但需要注意的是,并不是所有被我仔细调查过的所谓‘圣人’最后都会被‘杀死’。” “我听到过一些有关圣塞莱斯汀与帝国摄政远征队之间的事情。”维尔恰克“啪”地一声收起了羽毛扇,“你是在说你认为那些故事是‘应当存在’的吗?” “我可没那么说。我的观点仍然和从前一样:任何通过灵能手段达成的结果都不可能完全可信,这也包括我自己的预言。”海斯廷斯平静地说,“但——我不是在说宣传口径上的问题——在许多种情况下,它们对当今帝国的现状足够有用,所以我建议我们在安全的范围之内,容许并利用它们的存在。” 维尔恰克挑着眉头,语气近乎逼问:“比如圣塞莱斯汀?” “也比如藤丸立香。”海斯廷斯毫不畏惧地转头瞪了回去,“至少在当前看来,她和她任务的存在对整个帝国暗面来说都是有利的。并且我相信,巴尔三星当中绝大多数‘具备基本判断能力’的人们都会注意到这一点。” 他没有问出口,但维尔恰克明白。他其实也在反问:你觉得圣血天使战团具备基本的判断能力吗? “另外,就像您调查了我在大裂隙展开后的这百余年来做了什么事一样,我也调查了您最近的履历。”海斯廷斯对着维尔恰克举起了杯子,“看在好歹相识一场的份上,我真心地向您做出建议:不要觉得如果用掉您之前在黑色圣堂那里攒下来的人情,就能在武力威慑的前提下成功做到一点什么。就算您成功地将一整個黑色圣堂远征队借调来巴尔也没用——事情会在任何一发爆弹出膛之前得出结果,并且胜利者不可能是您。” 他向着自己导师的故友简单地“敬了一杯”,随后转身离去,顺手将喝空了的杯子随便放在了一位路过的仆人手中的托盘上。 舞会还在继续,海斯廷斯决定让维尔恰克代替他,成为那个孤零零被冷落在舞厅角落中的审判官。 (本章完) . 065 这次不暖暖了 这场乏善可陈的亮相舞会,最终以一种平稳到甚至令人失望的方式结束了。 一切都运转良好。从场内的角度讲,没发生什么外交事故,没有宾客之间相互发生冲突,甚至没有谁不小心把杯子翻到某人身上、把衣服弄脏这种等级的小事发生;从场外的角度讲,没有什么人想要在这个场合里杀掉谁,没有尝试潜伏进会场中的任何一种刺客,经过禁军严格检查的酒水没有引起任何问题——要是会出问题才奇怪,他们在排查的时候甚至连任何可能的过敏原都没放过。 对此,圣血祭司长科布罗在舞会散场之后开玩笑地表示:“这部分流程进行得太顺利,甚至令我忍不住怀疑是否有什么阴谋。” “难说。”其实非常想甩掉脚上的这一双刑具,干脆赤脚走回她的更衣室的藤丸立香心不在焉地说,“我总隐约感觉帷幕后面有东西在盯着。” “那可能是我们的智库馆长。”科布罗回答时没有太在意,“根据事前安排,他会带领一些智库兄弟在舞会期间监控附近的亚空间活动。” 在圣血天使过去为外交而举办的各种正式社交活动当中,其实很少会有这样的例子。一般情况下,大家往往会默认亚空间中的牛鬼蛇神很难干涉现实,在帷幕强度合格的区域内,仅仅是一场物质世界中举办的普通宴会,应该不会需要担心恶魔的问题。但这一次,考虑到宴会主角的身份(以及禁军的态度),墨菲斯顿的智库部门认为就算最后发现他们对亚空间的防御只是做了无用功,也最好还是把样子做出来。 “我觉得可能不完全是这样。”在社交场合上进行了大约为期两小时的并肩作战之后,藤丸立香与科布罗之间也算是有了点似有还无的战友情,因此前者在遣词造句上也变得随意了一些,“我倾向于认为这段时间里确实发生了什么被淹没在人群里的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但既然消息没有传到我们耳边,那就说明这很可能算不上什么大事。” 科布罗于是自然地放过了这段“算不上大事”的插曲,转而询问在放弃了一部分仪态管理之后就显得有些摇摇欲坠的藤丸立香:“需要我带您走最后一段路吗?您现在看起来随时都可能会摔倒。” “感谢您的好意,但女孩也有女孩的自尊心。战斗修女姐妹甚至能穿着这种鞋跟上战场,那我绝对应该凭自己搞定这双鞋……”藤丸立香嘴上这么说,但她在继续往前走路的时候,自言自语的语气也随之显而易见地变得焦躁了起来,“……有句话叫‘越漂亮的鞋子穿起来越痛苦’,现在我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明明藤丸立香过去看到的电视节目里,模特走t台的时候穿的鞋子往往比这还夸张,但她们就能走得挺拔优雅并且有活力。她本来觉得大概也不会特别难,但在这五个多小时的折磨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这里面需要的知识、经验和毅力比她一开始以为的要多得多。 ……而且芭万希是妖精,和她这种普通人类在构造上就有区别…… “至少在下一个环节当中,您是可以坐下来的。”科布罗踏着小碎步慢慢跟在走不快的藤丸立香身边,礼节性地安慰。 “是这样的,而且我要换平底鞋。”藤丸立香咬牙切齿,“反正我坐下来之后也不会有人注意我的鞋子……” 下一个环节将在一個半小时后正式开始。理论上,这个环节应当承担的功能是在藤丸立香和圣血天使战团高层之间建立起基本的信任——意思是,迦勒底方面是时候将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这件事和盘托出了,不然各种需要实际执行和建设的工作可没办法推进下去。 但鉴于禁军们强烈反对圣血天使把场面搞成三堂会审的样式,但丁战团长对表面形式上的问题也没那么执着,藤丸立香也表示“到这个阶段仪式已经五六个小时了,放过我吧,不然我哭给你看”,这一部分的流程最终在简化后被敲定下来的结果是:一场简单的晚宴,或者说,“与圣血天使战团长共进晚餐”,真正可以吃东西的那种。 这也是为什么,这两个阶段之间的休息时间竟然有一个半小时。接下来的流程中包含了藤丸立香需要入口的东西,所以禁军们坚持要拿着阿斯克勒庇俄斯提供的饮食须知清单,亲自盯着风暴边界号提供的“安全食材”变成餐点然后被端上桌的过程。 虽然瓦西里安肯定在忙碌,但这一个半小时对于藤丸立香却很宽裕。出于“到这个阶段仪式已经五六个小时了,放过我吧,不然我哭给你看”的原因,最后这场宴席的氛围被确定得比较宽松,连带着着装要求也没那么严格。出于“文化交流”这种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糊弄帝国宣传口的目的,参与的双方将会穿着“民族传统服饰”。反正帝国那么大,没人能从茫茫星海中调查出某种只出现了一次的“民族传统服饰”是否真的存在。藤丸立香大可以选自己觉得舒服的。 她因此能够相当轻松地换衣服——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的日常和服配平底靴,来一点和洋折衷的大正浪漫,然后卸掉舞台妆,重新画个更合适配场合的裸妆,拢一下发型,再稍稍垫一点小点心,免得自己的肚子乱叫。重复,这点事情放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相当宽裕,因此她甚至有充分的时间来让自己“被打扰”。 在事前,藤丸立香对这个节点特别交代了一些“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安排。而从西吉斯蒙德突然在走廊转角处默默出现看来,这段时间里显然是“有事”。 科布罗虽然早已从禁军递交的随员名单上,知晓了藤丸立香的队伍中有这么一位黑色圣堂的存在,但当事人甲胄上代表着复杂意义的华丽装饰和标识还是让圣血祭司长困惑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里,还趿着高跟鞋的藤丸立香兴奋地往前多窜了一步:“真的有吗?” 西吉斯蒙德点了点头,递出了一张被从中间对折、看不到上面写了什么的白纸:“圣血天使的智库馆长阁下正在带领他的兄弟们处理可能存在的影响。” 藤丸立香立刻接过了那张纸。就在她将纸张展开阅读的那个瞬间里,科布罗猛然意识到——虽然这位黑色圣堂阿斯塔特在出现之前已经做过了简单的清洁,但,他的身上依然缠绕着稀薄的血腥味。 (本章完) . 066 我咕哒扒到ID就能顺着网线烧死恶魔这事你们不会忘了吧! 科布罗在陡然间产生了一种“战团中发生了某件事,但自己被排除在外了”的紧迫感。 “……发生什么事了?”他出于这种紧迫感发问。 他想问的人是后来出现的那位黑色圣堂,但首先做出了一个没头没尾的回答的人,却是他身边的藤丸立香:“大致上就是夹带、亵渎、献祭之类的那些事情吧。” 她顺手把羽毛扇递给了身后的凯莉亚,又从对方手中接过了不知道哪来的一支笔,重新把视线挪回到那张被展开了的纸上:“比较反直觉的一点是,如果无生者想要对我动手,在现实宇宙要比在亚空间方便得多。加上今天又是个万众瞩目的场合,我本来就在猜应该会有脑子不太好的恶魔想来搞个大新闻——看来我猜中了。” “在b-3号准备室里发生了一起没有成功的恶魔召唤仪式,几位作为随员前来的星界军军官不幸成为了祭品,不过我以我的剑保证,没有任何不应该出现在现实当中的东西走出那个房间。”那位黑色圣堂——帝皇冠军,毕竟黑剑的存在感不容小觑——将手按在自己的剑柄上,态度平静地向着藤丸立香汇报,然后才转向了科布罗,“有关这起事故的详细报告以及损失清单,应当会由圣血天使方面的智库部门形成具体记录。您届时可以进行调阅。” 科布罗想说点什么,但他没来得及。藤丸立香在对方话音落下的刹那间提出了问题:“当时的场景是什么样的?” 虽然不知道异端们到底是通过怎样的手段,才跨越了今日格外严密的安保措施而混进来的,但科布罗依然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值得一问的地方。混沌的信徒所进行的亵渎仪式虽然在形式上多种多样,可本质却殊途同归。不过,他的情商告诉他,至少自己不应该在那位帝皇冠军已经开始一板一眼地复述那個血淋淋的场景时出言打断。 在这段叙述当中,事情听起来和科布罗以往曾见过的那些没什么区别,虽说这位黑色圣堂汇报的重点明显集中在“物理上的场景”而非“整件事的经过”上。这段时长大约在三分钟的陈述当中,完整且详细地包含了房间的朝向、是否带窗、祭坛的位置、其上刻画的亵渎符号、邪教徒和祭品的数量和站位、异端装备,以及地板上以鲜血绘制的花纹种类等细节。 科布罗没有听得很仔细。对他来说,这些都属于“无用的细节”,只有在作战正在进行的当时可能有些用处。此外,还有正在发生的另一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藤丸立香拿着白纸的左手手背上的红色圣痕——她在舞会阶段没有戴手套,因此大家都看见了这个与红色文身很像,但科布罗可以拿自己圣血祭司长的职位赌咒说它不是文身的记号——正以某种节奏明灭着一点红光。 而至于那张纸上的内容,科布罗凭借自己的身高优势可以轻易地瞥见,但问题在于他看不懂:那上面只以某种仿佛是装饰花边一般的语言写了五行很短的字。不过有一个显而易见的规律是,每当藤丸立香手背上的圣痕亮起来又熄灭一次之后,她就会用笔按顺序在一行字边上做些记号。 等到黑色圣堂的报告结束时,那五行字里有四行被直接划掉,只有倒数第二行的末尾被画了一个三角标记。她在被剩下的那个名字边上龙飞凤舞地用带了连字符和分隔号的哥特语写了些什么,然后将纸条重新沿着折痕折了回去,又递回给了对方:“听起来全都是老一套,那么看来事情的发展还没有超出预计。” “这也可能是大敌的疑兵之计。”黑色圣堂在接回那张纸的同时反驳,“或许他们就是希望您放松警惕。” “这样猜来猜去是没有尽头的。我们只要按部就班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等发现了敌人再打回去就行了。”藤丸立香拒绝被卷入无尽的猜疑漩涡,再次试图前往之前分给她的那间更衣室,“反正这次来的也不过是小猫两三只,五个留下了名字的恶魔里四个完全不设防,只有一个成功在最后一刻勉强切断了契约的联系活了下来,简直给奸奇丢脸——对了,这件事也告诉墨菲斯顿先生一下,最后剩下来的那只恶魔的名字我翻译过了,把纸条也给他看看。以及,帷幕之外只来了这五个吗?” “愚蠢到报上了名字的只有这五个。阿周那是这样说的。”帝皇冠军如此回答,“以一贯的逻辑来看应当是有九只,但截止到舞会结束,他只看见了七只,所以他没有亲自过来汇报,而是在继续寻找可能存在的剩下两个无生者。” 科布罗觉得他对这几句谈话中的内容有点理解不上去。他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之前那些反常识的信息,但藤丸立香没给他这个机会: “叫他不用太执着,反正我们现在只需要让无生者没机会进入现实——算了,这部分我直接念话他。要是瓦西里安觉得不放心的话,就让他提个申请先把风暴边界号开下来,启动迦勒底亚斯开始摹写巴尔的星魂,用示巴透镜对周边的亚空间环境进行观测。那个比人力巡逻啊看监控啊什么的效率高多了。” 黑色圣堂点头领命,带着纸片迅速离开了。头脑风暴中的科布罗觉得自己对此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但又拿不准自己该不该问。在短暂的权衡之后,他尝试着提出了一个在他看来相对最为安全的问题:“恕我寡闻,但那位帝皇冠军兄弟姓甚名谁?” 科布罗是真的没想到对方可能是谁。在他看来,这位黑色圣堂兄弟的军衔标识规格看起来像是元帅级别——但如果黑色圣堂当中有一位元帅陡然间接受到神谕成为了帝皇冠军,又或者是一位帝皇冠军破格被提升为元帅,这么大的事情应该会传到其他战团耳朵里啊? 他怀着这种疑惑看向慢慢地挪往更衣室的藤丸立香。从对方泰然自若的表情上,科布罗认为自己应该确实选到了安全的话题。但藤丸立香的回答在他听来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黑骑士’西吉斯蒙德。”她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说出了那个即便在一万年之后,对所有战团的阿斯塔特们也依然如雷贯耳的名字,“‘大远征’三杰之一,前帝国之拳一连长,黑色圣堂首任大元帅,本人。” 然后,她才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扬起头打量了一下陷入了宕机状态的科布罗,顺便进行了追加说明: “这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反正不久之后大家都会知道。还有,我建议您和您的同僚最好还是早点习惯这类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各位见到这种‘历史名人’的可能性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多。没准过段日子,拉多隆一连长或者阿兹卡隆卫队长会有兴趣跑来检查我的工作进度呢。” 扔下这段话之后,她便心情很好地哼着一点小调走开了。 (本章完) . 067 阿拉克斯·天使堡垒 换好了衣服的藤丸立香带着凯莉亚,在一位年长血奴的引领下,走在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宽广而华贵的走廊当中。 阿斯塔特战团修道院往往是个很大的建筑群,而具体到阿拉克斯·天使堡垒这里,实际情况只会更加夸张。绝大多数在二次建军之后才建立的战团至少在建立之初是遵循着《阿斯塔特圣典》的,因此在战团修道院主体建筑的设计阶段,预计容纳的阿斯塔特部队规模便在一千人左右。即便在此后的时间里,战团长在补员过程中违背了圣典编制所要求的人数,并明确地下令增建,最夸张的程度之下,他们的战团修道院也往往只会被扩大到预计容纳三到五千位阿斯塔特战士,以及相应的凡人仆役和武器装备等杂项的程度。 但圣血天使曾经是初创团。这意味着,在帝皇下令设计建造阿拉克斯·天使堡垒的大远征时代,圣血天使是个被期望拥有十万以上星际战士规模的军团。虽然军团的规模一直不是非常尽如人意,但阿拉克斯·天使堡垒,依然是在这样的预期下建立起来的。 与其说它是一个“战团修道院”,不如说它是一座带有鲜明军事堡垒意味的城市——不是藤丸立香概念中的“城市”,而是当今帝国意义上的那种“城市”。 举例来说,她刚刚借用来举办自己的亮相舞会的场地,就位于一栋坐落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垒边缘的建筑当中。圣血天使战团,乃至军团的一应外交事宜都曾经在那个位置筹办,因此那可不是什么小建筑:藤丸立香的到来仅仅需要启用建筑中一层东翼的一小部分,但那就已经包含了一個上下贯通了三层的舞池大厅,几十个豪华且宽敞、考虑到凡人或阿斯塔特体型区别所以规格不同的休息室或者准备室,以及能够轻易应对大规模宴会的厨房和酒窖。而这不过是整个建筑当中的冰山一角。 在利维坦虫巢来袭之时,毫不夸张地讲,整个战团修道院都被异形夷平了。但它们成功毁灭掉的只是建筑本身,而非圣血天使深藏于灵魂当中坚定的精神与怒火。百余年过去,那些曾一度消失的建筑群已经再次在当代圣血天使们的努力下耸立在了原位上,规模不逊于以往,其上的荣光则更胜。 ——话之所以说到这里,其实只是因为,凯莉亚在乘车离开这栋庞大的建筑时透过车窗看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发问:“外交场地的建筑整体竟然这么大,到底是因为里面需要什么其他的设施呢?” “大概就是那些东西吧。”藤丸立香在一边回忆着说,“主要设施,比如什么适配了原体规格的会议室啊,用作开新闻发布会的大礼堂啊,追求威严的气氛所以打通了上下两层的谒见厅啊,带观众席的圆形角斗场啊——” “——等一下,”凯莉亚惊讶地打断,“为什么外交场合要配备角斗场?” “因为在最开始的时候,这里承担的外交任务主要是发生在阿斯塔特军团之间的。”藤丸立香撑着头望着窗外渐渐缩小的那栋建筑,有点牙酸,“当几万个所属部队不同的星际战士聚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很难指望他们之间所有的冲突,都能在一场舞会或者宴会之类的场合上,仅通过语言和平地解决了——而且你往往不会知道,一场能被闹上角斗场的冲突到底是因为一方认为自己所属部队的荣耀被侮辱了而起的,还是因为‘宝石红和深蓝色到底哪个好看’这种怎么样都好的小事展开的。” ——在幻境里,藤丸立香是真的特意跑去过那栋建筑的角斗场里,只为了调解后面这个问题的。她还记得,那时候引发这个问题的是个叫凯伦·奥菲昂的新兵崽子。这件事在随后的六十来年里一直被午夜领主们反复鞭尸,哪怕当事人后来成了连长、被提拔到夜蝠议会中之后,也依然没被放过。藤丸立香对此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并且她到现在也依然感到困惑:这个问题到底有什么好吵的。 听到如此形容的凯莉亚对此显得非常困惑:“我确实了解,星际战士之间最好的社交场合就是在决斗笼附近。但这个建筑的规模……” “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垒的运行记录中,二位在谈话中所提到的设施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开放使用过了。在与子团和其他星际战士战团之间的外交工作上,但丁战团长更加倾向于使用中央区的核心建筑群。”作为此行的向导同样在车上,只是此前一直安静地假装自己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装饰品的那位血奴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但根据历史档案,在大远征时期,这里的角斗场确实是作为圣血天使与其他军团结下友谊、进行合作的纽带而存在的。” “它现在也存在吗?”藤丸立香问,而那位血奴因此露出了一点愤怒的表情: “它当然存在。”他在不失礼的前提下使用了尽可能强烈的语气,“您一定是在想,千年之交时泰伦虫族为巴尔所带来的灾难,那时此处地面上的几乎所有建筑确实都遭遇了灭顶之灾。但一百年过去了,巴尔上坚韧的人民在圣血天使光辉的引领之下,已经成功地令阿拉克斯·天使堡垒恢复了昔日的荣光!” 藤丸立香笑了笑:“您的意思是,这里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吗?” 血奴看起来确实被冒犯到了:“当然如此。重建起来的所有建筑都与它们被毁坏前没什么不同,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这很好,而且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藤丸立香语气尽可能和缓地说,“在这种艰难的时期中,巴尔上的人民能够在仅仅一百年的时间里重新建设起如此规模的建筑群,这充分体现了此处人民的坚韧不屈。我也能很赞同重建过的建筑与原本的那些保持一致的举措,这证明圣血天使的漫长且光辉的历史依旧被很好地传承了下来。” 不如说,不这样反倒麻烦了。迦勒底的御主在心底默默作想。 (本章完) . 068 时间的淘洗 专供凡人中的重要人物使用,因此特别考虑过舒适度的代步车辆缓缓停在了一栋更加宏伟的建筑之前。藤丸立香带着凯莉亚缓步下了车,以一种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情绪的语气向那位负责引路的血奴说:“我没想到,但丁战团长竟然把宴会安排在了如此意义重大的地方。” 这里是整个建筑群中毫无疑问的核心部分。之前藤丸立香的亮相舞会所使用的那一栋被专门用作外交的建筑,当然也有着符合圣血天使水准的宏伟与华丽,但若是与现在她面前的这一“巨构”相比,那显然还是过于小巫见大巫了。 这是阿拉克斯·天使堡垒的灵魂所在。在万年前,这里是第九军团原体圣吉列斯的住所,巴尔三星上世代生存的子民以血肉供养出的强悍暴力机构的中枢;在万年后,这里依然是战团首脑起居会客的地方,并且由于万年来历史于此处的沉积,在时光荏苒之下多出了更为厚重的象征意义。 礼貌地微笑着的血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做出了“请”的动作。 在此前的行程当中,他们之间确实发生过一点很微小的不愉快,但其程度还并不足以让任何一方丢掉他们的职业素养。藤丸立香也微笑着从善如流,跟在对方的身后,安静地踏入建筑上过于宏伟的大门,并礼貌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景象。 这短小的队伍中气氛依旧其乐融融,至少看起来如此。那位血奴按照此前他引领初次进入这栋建筑的客人——通常,都是其他战团的阿斯塔特——时惯常所做的那样,在前进的路程中选择性地为客人指出并介绍了这栋宏伟建筑当中的一些具备特殊意义的装饰或艺术品。而藤丸立香也像是任何一位礼节周全并且非常捧场的客人一样,适时地抛出一些不重要的问题,然后发出惊叹。 事实上,后者正在对比建筑内部的陈设与她记忆中的那些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 自大远征因叛乱而结束,圣吉列斯身故之后,一万年已经过去。这段按部就班地在现实宇宙中缓缓流淌而去的漫长时光,不可能不在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这种存在于现实当中的死物上留下痕迹,即便这是被历代圣血天使星际战士都精心维护的建筑群也一样——何况,在百年前的那场鏖战之中,这栋建筑确实也遭遇到了不容忽视的打击。 圣血天使们在重建工作上的精心程度实在是可圈可点,但重建过就是重建过。但话又说回来,就算这栋建筑没有经历过那场令它需要重建的灾难,在万年来经历过无数次叠加在其上的修缮工作后,它或许本就不可能做到“依然保持着万年前的样子”了。 真正要做到这一点的话,或许得像极限战士或者暗鸦守卫对他们原体的房间所做的那样,把整个建筑全部装在静滞力场里才行。但首先,帝国没有规模那么大的静滞力场,其次,阿拉克斯·天使堡垒不仅仅是一个为了转瞬即逝的辉煌过去而设置的纪念碑,作为战团修道院,还有自己本身需要承担的功能。 这栋建筑当中的整体格局应当是没有怎么改变的,但在藤丸立香看来,它内部的诸多细节早已面目全非——这个形容不带褒贬之意,只是单纯陈述事实。绘制在穹顶与墙壁上的壁画主题依然是圣血天使曾在各地取得的胜利,但数量显然比藤丸立香印象中的要多得多。 那之中早已经并不仅有圣吉列斯本人带领着军团在大远征中斩杀敌人的景象了,圣血天使战团在二次建军过后的无数场荣耀的战役也在这個拥有特殊意义的建筑当中变成了壁画。在这些属于战团而非军团的艺术记录当中,圣吉列斯依然会出现,但不是作为画面的中心,而是带着淡淡的哀愁悬浮在画面的上方,以一种仿佛欣慰又仿佛审视的目光俯瞰着自己子嗣所取得的胜利。 除了壁画之外,建筑当中各处摆放的装饰小雕像的题材也变得不同。在藤丸立香的印象当中,那些体量细小,被安置在不起眼的角落的装饰小雕刻大多是以巴尔三星上本土的动植物作为题材。鉴于死亡世界上的穷山恶水实在是豢养不出什么柔软可爱的生物,那些小雕刻在风格上总是显出一种原生态的粗犷和蓬勃张扬的力量感。但现在,那些细节上的部分则大多被替换成了线条柔和、憨态可掬的小天使。这在装饰的整体性上带来了一种和谐的秩序美,可在藤丸立香看来,确实少了些野趣。 她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或许这些小雕刻是在万年间、圣血天使对建筑的修缮工作当中一点点被改变的,又或许它们是在泰伦入侵之后的重建工作上集体改换面貌的,又或者它们一开始就是这样,是藤丸立香的印象不对——她所经历的并不是真实的大远征,而是一片又一片过于真实的灵能幻象所堆叠而出的幻境。这幻境中的景象并非完全基于历史上的真实存在,反而绝大部分都来自参与者对过去的印象。她记忆里,自己在幻境中所见到的,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星炬中那部分圣吉列斯对自己居所的印象”罢了。 考虑到当事人的精神状态,不能保证他的记忆就一定是正确的。圣吉列斯在最后一战中连灵魂都被打碎,至今没能恢复——甚至没能收集到散落在亚空间中的所有残片。他的记忆都经常很混乱,因此在潜意识上于某些不重要的细节里自行重组了缺失的部分,因此导致印象和现实不符,也是很正常的事。 追索事实在现如今则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真相早已经被万年间风化流散的历史彻底地掩埋了起来。很多时候,在无知无觉间为人类文明的传承与存续造成障碍的不是什么有形的敌人,而是时间本身。 但没关系。至少在藤丸立香眼中,目前她所实际见到的一切差异,都还算在“误差范围内”。 魔术的确在一些角度和方向上要求“绝对的精确”,但在很多时候,这种精确并不体现在物质层面上。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当中的人类没有断绝,信念没有断绝,文明没有断绝,历史没有断绝。对她来讲,这就已经足够了。 带着这种诡异的欣慰感,藤丸立香的旅程在血奴的引领下总算走到了尽头: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圣血天使现任战团长,服役时间超过一千五百年的活着的传说,在身着金甲的圣血卫队的簇拥之下,身着常服肃立在宴会厅门口的帝国暗面摄政,但丁。 (本章完) . 069 但丁 其实在之前登陆典礼的部分里,第一次见到但丁战团长的时候,藤丸立香便清楚:自己的情报滞后了。 她是在星炬里第一次读到这位战团长的资料的,而负责提供相关近况的是状态半梦半醒、时不时还满宇宙神游一下的圣吉列斯。那时候,她听说的内容中包含“但丁本人希望接受原铸化手术,却因该手术死亡率过高而遭到了他人的强烈反对”这么一条。但现在当面见到时,一眼便轻易能从体型的差别上发现,但丁本人显然已经原铸化过了。 从藤丸立香的主观角度上来讲,她在听说相关的消息之后已经至少过了一年。再考虑到帝国这个被大裂隙一分为二后亚空间入侵现实、导致时间的流速本身在现实中的帝国各地也开始产生可见的差别这一点,她觉得在“她主观上的一年”当中,但丁在帝国暗面度过的时间可能不止一个标准泰拉年。 何况,就算真的只有一年,也足够发生很多事了。藤丸立香不清楚,“但丁成功从原铸化手术中生还”的这段故事到底有什么前因后果,但当事人因此而产生的变化则是显而易见的。 体貌上的差异显然不容忽视。膨胀起来的体型和新增加的数种改造器官自不必说,大贤者考尔所创造出的这种技术显然也为在阿斯塔特当中也算是垂垂老矣的但丁战团长注入了新的活力。 圣吉列斯曾有一次以灵能幻象的形式向藤丸立香展示过但丁面具之下的相貌,而那毫无疑问是一张如耄耋老人般的面孔:皮肤松弛,形容枯槁,鬓发雪白,令人难以想象这样的身躯中还蕴藏着能够放逐恐虐大魔的可怕力量。圣吉列斯那时还玩笑过,说如果自己变老了之后看起来搞不好也是差不多的样子——而现在,出现在藤丸立香面前的但丁,看起来与“耄耋老人”这个词相去甚远。 从相貌上,他明显比从前年轻了不少,至少不会有人在他脱下面具之后因为他的衰老感到震惊了。经历过原铸化手术之后的但丁面孔上虽然仍能捕捉到时间的痕迹,但看起来也就是个中年人,硬说他初露老态也有些勉强。原本雪白的长发也因此重新变得乌黑,发尾在毫无遮挡的前提下柔顺地落在他的肩上,那张在基因种子的作用下承袭自圣吉列斯的面容因为年岁的磨蚀而缺少一点天使本人仿佛能令人心碎的俊美,却又多出一份慈和的威严来。 双方进行了一番流程上的寒暄,然后入座。这部分将会在之后剪辑出影像记录,作为整個登陆仪式宣传和报导的一部分向大众公开,但之后宴会的具体过程则只会在圣血天使战团中留有记录。而至于各方面的媒体将会依据官方释出的“双方身着自己出身地的传统服饰”这一点情报,对藤丸立香的穿着做出什么完全不可能靠谱的猜测,她自己可不想管。 虽然“传统服饰”这一条约定在出现之初只是为了糊弄媒体,但它的价值并不仅仅体现在这里。最为直观的一点是,在套话全部说完、二人落座之后,这就是一个非常容易被提起来,让气氛不至于冷场的话题。 至少藤丸立香不是非常想首先感谢对方,在椅子底下设置了台阶,并且加高了座位好让她能轻松够到桌子这个问题——她确实应该感谢这一点,但她也确实不想提。 “我想我必须首先为晚宴的服装安排道歉。”她一边扫视桌上自己面前的菜品——考虑到在当前年代筷子这种餐具基本已经绝迹,被端上这种相对正式的餐桌的餐点,在她看来都可以大略上分到西餐中去——一边捡起餐盘边上的刀叉,“我本以为传统的常服肯定会比正式礼服或者动力甲穿起来更舒服点,但将我个人的经验拿来放在整个帝国里,显然有些偏狭了。” 在这次晚宴当中,但丁当然也穿着属于他出身地的传统服饰:但在藤丸立香看来,那比起“衣服”,更接近于“甲胄”。在圣血天使战团长的身上,那些和皮肤接触的部分应该是一件柔软结实、结构简单的白色袍子,而在外侧,则是一套显然是由金属制成的……如同中世纪板甲一般的防护服。 与一直以来都很荒凉的巴尔主星不同,巴卫一和巴卫二在比一万年更早的年代里曾经是两颗山清水秀、适宜人类居住的卫星。但正因为它们适宜人类居住,才会在如此久远的过去中吸引到移民。在比大远征遥远得多的过去某个年代中,这两颗卫星之间爆发了激烈的战争,最终导致其上的生态环境被完全破坏,人类文明也在战争的摧折之下彻底倒退,勉强留下的只有虚幻的传说故事和真实存在的强烈辐射。 巴卫二上的“传统服装”中刚需防辐射用的部分,从逻辑上来讲也理所当然。 如果让她自己思考的话,她说不定还想得到这段逻辑,但她早已经被圣吉列斯口中的那个一万年前的巴卫二先入为主了。大天使在对她讲述自己早年在母星上的生活时没有提到过这部分,反而提过他那时候周围人的衣着都很简陋,从没见过什么像样的防护。或许是他残缺的记忆又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许这种服装是这万年来巴卫二在帝国治下勉强发展出的新传统。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在结果上来看都是一样的:她有些太想当然了。 但丁本人倒是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意见,甚至还出言表示自己不在意:“没有关系,这反倒是您给了我一些回忆自己故乡生活的机会。说实话,我很少有这样的闲暇,因此对我来说这也很珍贵。” 这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场面话,可藤丸立香依然从说不清道不明的语气里读出了一点年长者对幼崽特别的宽容。她对此倒是也没什么不愿意的,但放在眼下这个场合,加上双方的身份令他们都不太能随心所欲的前提,她觉得这样的气氛不会维持很久。 不过她还是想多少把这种相对轻松的氛围维持下去的,因此她的下一句话是追着这个不重要的话题的:“但那件衣服看起来就很重。” 这是一个客观事实。哪怕是在这个年代,除非是加入昂贵的力场科技,否则防护服没有不重的。再加上但丁在原铸化之后显著增加的体型,导致那件衣服如果压在藤丸立香身上,恐怕她都没法在不用魔术的前提下逃出来。 她在提的时候不过是随口一说自己的看法,没有多想,然而但丁听了这话,在取餐过程中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却突然一顿: 考虑到对方的身份,他不自觉在这里开始过度解读了。 (本章完) . 070 挪用公款也是一门学问 原铸阿斯塔特迅捷过人的思维速度令圣血天使战团长在那个瞬间里想了很多。在综合考量了坐在餐桌对面的人的身份、地位、年龄、可能的性格倾向和受教育程度之后,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无论是否如何都能四平八稳落地的回答: “它确实很重,不过这是必要的。” 从字面看来,这句回答在每个方面都能接上——不论对方最开始时是在单纯说防护服的重量,还是在以此暗喻但丁在圣血天使战团长这个位置上所长期承担的责任。 但丁本来觉得,谈话会如此接着这個话题顺下去,他便可以从下一句回话里判断出对方的态度。然而不知从什么地方听出了什么,反而抬起头来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思考了一秒多,然后开口: “这话由我来说听起来真的非常奇怪,但我不是那种一句话底下藏了二十个意思的泰拉官员,所以请不用太紧张。”她的语调底下有一点被藏得很好的笑意,可惜瞒不过但丁,“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检查什么或者指责什么,从任何角度来说我都没有那种资格。因此为了沟通效率着想,我更倾向于开诚布公——毕竟我是来解决一些问题的。” 并且在解决一些问题的过程中制造更多的问题。她顺着这个话题默默腹诽。 听不到对方腹诽的但丁微笑了一下:“这听起来确实有点怪。以往在类似的餐桌边,都是我在对我对面的宾客劝说:‘不必太紧张’。” 藤丸立香也还以微笑:“我假设您的这句话也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正是如此。”但丁举起酒杯致意,藤丸立香则在餐桌对面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作为回应。他们都单纯只是举了一下杯,而在放下杯子的时候,后者注意到自己面前那只不透明的小高脚杯里盛放的是鲜榨橙汁。 有点怪,不过考虑到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存在,还能接受。 餐桌边的气氛在一种未曾设想的发展之下和缓了起来。鉴于藤丸立香已经提出自己更加倾向于“开诚布公”,那么但丁也在接下来的提问中选择了开门见山: “原谅我如此直接,但我真的需要问问,阁下前来巴尔并提出长期驻扎一事具体的原因。” “所以瓦西里安确实在之前递交的所有文书当中都没提到这一点。”藤丸立香几乎是无意识地抱怨了一句,“不过我猜他应该至少在部门署名的时候提到过,我所在的‘迦勒底局’隶属于星炬厅这一点的吧?” “确实。但这也是令我感到困惑的原因之一。”但丁如此承认,“我们很少在神圣泰拉之外的地方看到星炬厅的官员或者技术人员。” 事实上,不是“很少”,是“完全没有”。毕竟星炬厅主要负责的工作就如同它的名字那样,只关注于星炬本身的维护与运行之类的事情。而因为整个帝国唯一的一个星炬位于神圣泰拉,那么这个部门中的任何人当然都没有前往帝国其他的位置“出差”的必要。 “过去是这样的,但我认为类似的情况会在将来慢慢改变。”藤丸立香平静地切着盘子里不知道什么来源于什么动物的肉排,“不过简而言之,迦勒底局作为星炬厅的下属部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我将要在巴尔主星上建立起一座能够照亮帝国暗面的‘第二星炬’。” 但丁的位置上发出了一些不太谨慎的杯碟磕碰声,藤丸立香很理解地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发现。 “您要建立‘第二星炬’?”圣血天使战团长尽可能地不希望自己听起来太急迫,但他因激动而不自觉地沙哑变调的嗓音还是出卖了他,“可这、您——有把握吗?” “我觉得我有,但我同时也觉得我最好别把话说太满。如果选址招标工程建设之类的事情都一切顺利的话,只论‘星炬’的部分,最多三年我们就可以见分晓。” 虽然对藤丸立香来说,这部分工程基本上就是照抄帝皇曾经在喜马拉雅山脉底下做过一遍的作业,但她还是决定不要打出“百分之百”的包票来。毕竟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听起来您很有信心。”但丁的语气显得并不那么信任。倒不是说他觉得藤丸立香这样的黄口小儿口出狂言不值得相信,而是他漫长生命中的无数次接踵而至的失望已经令他形成了这个“先质疑,再质疑”的谨慎性格。 “我并不是‘很有信心’。”藤丸立香平静地说,“您应该知道这件事对当今帝国会产生多重要的影响。您也应该清楚,责任与义务放在那里,很多事情不是因为当事人‘没有信心’就可以不用做了的。对了,工程款的问题不用担心,迦勒底会出。” ——理论上,帝皇确实会为这个项目专项批款。实际操作上,相应的款项若要到位,就算走王座厅特批的绿色通道,也还至少差个两三年。让藤丸立香敢于如此豪横的底气在于被踢出了队伍的康拉德·科兹: 风暴边界号中积存的这部分王座币本来是帝皇从自己的私人金库中掏出来,准备给午夜领主原体重建战团编制用的。然而在帕梅尼奥一役之后,他麾下莫名其妙地多出了能撑起五个战团编制人数的子嗣,于是这部分的资助当然就被围观了全程的奥特拉玛土财主接手了。在基里曼的远征舰队将科兹带走的时候,因为手底下什么补给都不缺,当事人很自然而然地没有想起这件事,藤丸立香也很自然而然地没提这件事。作为敢于在吉尔伽美什王和伊士塔尔女神中间吃回扣的狠人,她对欺负银河最大地主家的傻儿子科兹这点毫无心理障碍。 总之,这可是能给一整个圣典团买全包括战斗驳船在内的所有装备的钱,撑起一期工程应该轻轻松松。 藤丸立香在这里的想法,单纯是“只要没人卡我的资金,我就是我自己的甲方。我高兴怎么建就怎么建,这样必不会被拖慢工程进度”。然而但丁却在这里突兀地卡了一下:这样圣血天使岂不是只在巴尔主星上出了一片地?缺少其他制衡手段的话,他们该用什么理由去监督对方工程上的安全性呢? 在他的头脑风暴进展到下一个部分之前,他暂时的沉默已经给了藤丸立香转进下一个话题的空间。小姑娘依然很平静地表示:“与工程相关的各种问题我们已经写成了文件,在选址阶段后可能还会需要增补,所以还没有下印,只能算是草稿。如果您想看看这份草稿的话,我就叫德克尔祭司他们送棺并述职时顺便带过来,其中的一些内容也可以继续讨论。” 但丁再次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决定把有关的问题放在看过文件之后“继续讨论”的部分再提出。这个话题的分量有点太重了,或许他应该在召开过战团会议听取过其他人的意见之后再做决定——于是他想要把话题转向另一个更安全的方向:“我还没有感谢您在虫巢之下救回圣血天使的战斗兄弟这件事。” 藤丸立香不打算居功:“这件事倒确实功不在我,事实上最开始下令投入战斗的时候,帝皇幻梦号的俄歇阵列和风暴边界号的监测装置都没有发现他们。就算我没有在那时候路过斯凯洛斯,圣吉列诺也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带领他们打赢这场战争。况且加农军士依然在战斗中牺牲了,我们能做的只有把他的遗体带回来。” 她在说话间端起杯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继续补充:“而且德克尔祭司肯定会给你们的药剂师部门带回来一大堆工作,还有更复杂的战团以及子团的调度问题。” “某种泰伦再次发生了新的变异吗?”但丁如此猜测,“您大可不必担心,圣血天使已经习惯了和不断变化的敌人正面交锋。” “不,那倒没有。他只是正在与我的随舰医生合作,尝试开发能够缓解‘红渴症’的一种药剂。” 这一次,但丁在恍惚间不慎弄出的声响更大了。 (本章完) . 071 但丁淡定不了 “没关系,这可以理解。”藤丸立香抬头往斜上方看天,“我们在和德克尔祭司讲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反应要大得多。” 我觉得他是认真分辨过我是不是在胡言乱语,并且严肃考虑过要不要一枪崩了我。她在心底补充。 好消息是,即便是保守估计,情绪控制能力也高出德克尔不止一个段位的但丁显然没有这么想;但坏消息是,他看起来也没怎么当真。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重新整肃了面容:“阁下,这可不是什么能用来随便开玩笑的事。” “……我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藤丸立香的语气中没什么“我被冒犯了”的愤慨,倒是多出一点“怎么会这样”的反省意味来。 她重新把自己的目光投向餐桌对面,毫无惧色地与圣血天使战团长对视。她感受到四周的气氛较之前显著地紧绷了起来,但她并没有因此跟着一起紧张,甚至还顺便发现了“但丁先生的虹膜也是浅琥珀色的耶”这种毫无必要的细节。 但丁终究已经在战团长的位置上坐了至少八百余年。他很清楚,圣血天使红渴症的缺陷虽然被所有与圣吉列斯血脉相连的战团兄弟们有志一同地当做秘密来保守,但天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战团成立的一万多年过去,他们最多只能对下封锁消息——对于诸如审判庭,高领主议会等帝国顶层部门来讲,这最多是一个“只在小范围内公开的秘密”罢了。 有王座厅认证的“帝皇亲选”的地位显然与这些部门平级,他因此没有在“你是怎么知道‘红渴症’的”这一部分纠结,而是直入重点:“你不明白这对我们有什么意义。” “确实。”藤丸立香好像没意识到对方称呼自己时的人称变化那样,毫不停顿地承认,“我不是圣血天使,在这方面自然只能有一些仅凭道听途说和猜测得来的间接经验。如果因为我在理解上有所偏差而不慎在态度上冒犯到了各位圣吉列斯之子,我必须为此道歉。但同时,我也必须重申:我没在开玩笑。” 但丁的两颗心脏鼓噪得厉害,可他一时间也无法分出这到底是因为愤怒、惊愕,还是因为期待。他再次开口,原本低沉但如绸缎般顺滑的声音再次变得沙哑皲裂:“恕我直言,在我看来,这听起来不合逻辑。历代圣血祭司已经持续不断地在这个问题上前赴后继地耗费了一万年,却从未有过实质性的进展。” “德克尔祭司也提出过完全相同的意见。”藤丸立香低头看向自己的盘子,“鉴于他已经将我曾驳斥过他的那些话进行过验证,并且形成了专业性更强的报告文件,我就不在这里重复我那些一两句话解释不清的跨学科观点了。笼统地概括起来的话,就是‘科研是件很残酷的事,一万年来你们都搞错了研究方向’。” 但丁愣在了原地,花了几秒才成功找回自己被炸飞到星区边缘的思绪。在恢复了思考能力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要是科布罗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然后才开始尝试分辨藤丸立香口中所述的是否是事实: “你说我们‘搞错了研究方向’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们把‘红渴症’看做一种诅咒或疾病,想要‘治愈’它,但其实它更像是一种祝福,被写在你们所有人碱基代码中的最底层。任何想要对它进行更改的尝试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正确的思路是尝试和它共存下去,并且利用它带给你们的优势。” 这一观点再次挑战了但丁在长久的服役当中形成的“常识”。他想大声咆哮“这不可能”,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如果按照藤丸立香所说的话中的逻辑思考,也确实能够逻辑自洽。对方的观点中暂时没有出现什么致命的矛盾可供反驳,在同时考量了对方过于尊贵的身份之后,但丁的反驳也理智地变得温和且迂回得多: “但是‘黑怒’呢?”圣血天使身上的这两个缺陷就像是双生子,鉴于对方明显知道‘红渴’,但丁默认藤丸立香对黑怒也有所了解,“它们都同样是出现在所有圣吉列斯之子身上的基因缺陷,你要说‘黑怒’也是一种‘祝福’吗?” “那倒不是。”藤丸立香顺坡下得非常快,并且在这個问题上表现得比之前谈论红渴时更积极,“‘黑怒’确实是一种诅咒。但我没跟德克尔祭司谈过这个问题,因为从根源来讲,它就不是一个医学或者基因学的问题。” “什么叫‘不是医学或者基因学的问题’?” “‘黑怒’几乎纯粹是由神秘学因素造成的。”藤丸立香甚至放下了餐具,开始解释这个至少百分之九十都在她的专业领域中的问题,“在这个宇宙当中,任何一起‘令人发指的谋杀’在亚空间的回响之中,都可能诞生一个恶魔。我们都知道,在万年前那场大叛乱的末尾,圣吉列斯在与荷鲁斯对峙后死去了。他的死亡本应该在亚空间中塑成一个实体,但因为某种尚不明晰的原因,这件事并未发生——他死亡的回响反而循着血脉的联系投射到了他所有的基因子嗣身上,这种投射甚至能跨越时间。这就是‘黑怒’的本质。” 惊愕中的但丁一时说不出话,因此,不受干扰的藤丸立香在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补充: “所以追根究底,虽然‘黑怒’发作确实会在物理上产生症状,但想要彻底解决这个‘神秘学’问题。只能使用同样的‘神秘学’手段。有关这一点,能迅速想到两个方法:其一,因为这诅咒是通过‘血脉的联系’传递的,那么对于被困在黑怒当中的发作者,只要在神秘学上切断这种联系就行了。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这在操作上其实是可行的,但显然有诸多隐患。首先,被这样‘治愈’的人在各种意义上都无法再被称为‘圣吉列斯之子’了;其次,黑怒的诅咒本身是均摊在所有依靠圣吉列斯的基因片段成为阿斯塔特的战士身上的。如果将已经发作了黑怒的那些人大规模地从这种摊派当中分离出来,其他人所分摊到的诅咒强度则会显著增加——也就是黑怒在剩下的人身上会更容易发作。” 不需要藤丸立香再多说什么,完全是外行的但丁也能仅凭这些信息想清楚,这是一个不能被实行的方案。且不论要怎么“在神秘学上切断血脉的联系”,这样下去,要么帝国中再没有“圣吉列斯之子”,要么所有带着光辉天使血脉的阿斯塔特全都陷入黑怒。他没有继续深入思考在失去了诅咒目标之后,“黑怒”又会变成什么。在这之前的部分已经令他绝对无法接受了。 还有墨菲斯顿。圣血天使的首席智库虽然能力强大,是战团以及所有子团加在一起,有史以来第一个成功“掌控”了黑怒的人,但在他身上发生的这种“英雄事迹”也令他变成了对所有圣吉列斯之子的定时炸弹。如果像是藤丸立香所说的那样,“让墨菲斯顿分摊到的诅咒强度增强”,哪怕只是一点点,又或者是“让墨菲斯顿首先脱离诅咒”,但丁都不敢赌之后会发生什么。 即便他们的首席智库在原铸化手术成功之后,看起来已经稳定了很多。 “还有另一个方法,则是‘想办法从根源上取消掉黑怒’。”继续侃侃而谈的藤丸立香在这里用了“取消”这么个稍显奇怪的动词,“既然‘黑怒’是因为圣吉列斯之死而产生的,那么只要让它在最基础的产生条件上出现悖论,它就会自然而然地被削弱了。” 这听起来更加天方夜谭了。因为太过荒谬,逐渐冷静下来的但丁甚至对那个在第一个瞬间里试图思考“该怎么做”的自己笑了出来:“但那是不可能的。您的意思是在您看来,‘黑怒’没有治愈的希望吗?” “我可没那么说。”藤丸立香耸了耸肩,“‘方法一’不可行的话,试试‘方法二’不就得了——‘黑怒’是因圣吉列斯之死而产生的诅咒,而死者不能复生,所以这个诅咒在圣吉列斯‘死后’将会通过亚空间的回响跨越时间地成立。正常的逻辑是这样的。” 藤丸立香很有先见之明地在椅子上往后蹭了蹭,靠上了椅背,然后才开口: “——但如果,我可以重新证明‘圣吉列斯活在他死去之后’呢?” 这一次,但丁的双手“嘭”地一声砸上了桌子,所有的杯碟都因此而震颤。他在自己的座位前猛地站起来,差点带倒了身后沉重的大理石座椅。原铸星际战士三米左右的身高即便隔着一整个长桌的距离也传来可怖的压迫感,圣血天使战团长愤怒的、如同闷雷般的声音在空旷的宴会厅炸响: “阁下,我必须警告伱,这绝不是什么可以轻易用来开玩笑的事情!” “我没有。” 在椅背的支撑下纹丝不动的藤丸立香只是回以平静但坚定的注视: “你看,‘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他们叫我‘帝国圣人’而不是‘星炬工程师’,那我这个‘圣人’总得有点不同寻常的含金量吧?” (本章完) . 072 相互攻击这件事应当有来有回 “首先必须明确一个大前提:完全意义上的‘死而复生’在我的知识体系内是做不到的,圣吉列斯本身的状态也让这一点即便在灵能体系中也很难成立。 “说到底,距离‘那时候’已经过了一万年,就算他是真的活过了这一万年,除非是像罗伯特先生那样被放在静滞力场里了,否则在这样久的时间里,他也不可避免地会有所改变。 “结论就是:想要完美重现一个‘大远征时期的圣吉列斯’,在技术上来讲就绝对不可能。在这一点上请先做好心理准备。” 意识到对方摆出了一副准备仔细论证可行性的态度,在原铸化后获得了更强的情绪控制能力,因此更快冷静下来的但丁本能地试图开启自己动力甲上的录音功能。紧接着,在发现自己的思维无法连接到伺服系统后,他才重新意识到,他身上穿着的并不是他的精工动力甲。 他又转而瞥了一眼悬浮在稍远处的伺服颅骨,确认它们保持在开启状态,并依然兢兢业业地进行着会议记录,才放下心来。这一切总共花了不到半秒的时间,只占用了藤丸立香在句子与句子之间停顿所用的空档。 稳定地坐在餐桌对面的少女似乎完全没有发现但丁在这段时间里迅速地确认了什么,依然以她一贯的平静语气叙述着:“其次,需要注意的小前提是,在一万年前的那场与荷鲁斯的战斗中,圣吉列斯不仅仅在肉体上遭到了几乎不可逆的破坏——他的灵魂上也是。” 又一个冲击性的事实落入但丁的耳中。即便这个有关他基因之父的信息与前面的那些相比,听起来“更好接受”了一点,却依然在他的心底卷起了一阵悲苦的漩涡。 他按下自血脉中翻涌而起的感情,追问道:“‘灵魂上也是’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碎掉’了。”在这個问题上,藤丸立香谨慎地选择只谈论结果,“就像从半空中摔落的镜子,打碎之后的碎片会飞得到处都是那样,圣吉列斯破碎后的灵魂在那场战斗中也四散到了各处。这些碎片中的绝大多数已经被帝皇收捡了起来,放在身边疗养;一小部分因为强烈的因果,仍然不可避免地滞留在他当年身故的地方;还有一部分没能被帝皇找到,就那样消失在了亚空间的波涛当中。 “我认为,在最后那个类别之中,至少有一些碎片会受到缘分的牵引,在万年来的时光中漂流到巴尔三星附近。但需要注意的是,即便如此,想要集齐‘所有’碎片并将圣吉列斯的灵魂恢复原状,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说完这些,藤丸立香暂停了叙述,似乎认为这里需要给对方一些反应和消化的时间。而但丁也确实在此选择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慢慢地坐了回去。 将以上所有内容整合一下,听起来其实并不是十全十美。但就是其中那些让整件事变得“并非十全十美”的部分,令它在但丁听来,可信度反而提高了——可惜,只有一点点。 在圣血天使战团长的服役经验当中,一些人如果讲述了听起来特别美好的未来,并给出保证其将会实现的许诺,那么往往可以直接断定对方是混沌的仆从。遇到这种情况直接开枪的话,一百次中有九十九次都不会是错杀,还有一次确实是错杀,但当事人也天真且富有煽动力到可能带领更多人走上歧路,因此确实该死的地步——不论说话的人到底对此是否自知。 然而,藤丸立香是这样的人吗? 又或者说,这样的人能得到王座厅的认证,不知以何种手段复原出的帝皇幻梦号的使用权,在禁军的簇拥下以如此阔绰的排场抵达巴尔吗? 之前那些看似毫无必要的典礼仪式在此时此刻体现出了它们的存在意义,令但丁在重重顾虑之下决定,姑且当做对方所说的话是真的,并允许她顺着这个逻辑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说的这些是真的,那么这个理论确实可以解释一些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考虑到之前一段话中体现出了藤丸立香的确掌握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知识,故而无法断言对方是否知道那些“基因之父曾经显灵”的故事。但丁据此愈加谨慎地斟酌着词句:“可这又代表什么呢?” “这没有‘代表’什么,只是任何人在解题之前,都需要仔细地审视题干。”藤丸立香如此回答,“如果是一般人——包括绝大多数没有灵能天赋的阿斯塔特在内的那种‘一般人’——遭遇到圣吉列斯所遭遇到的那种事情的话,那他们肯定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但圣吉列斯是原体,所以事情还并不是完全没有转机。他的情况确实要比其他‘已经确定身亡’的原体要复杂一些,但想以某种方式让他重新回到物质世界,也并不是完全做不到。” “你说‘重新回到物质世界’,这是怎么一回事?” 藤丸立香顿了一下,决定简单地跳过这个话题:“这有点说来话长,我想……不知道圣血天使战团最近有没有听说过一些从钢铁之手战团那边传来的消息?具体来讲,比如他们的基因之父复活了这类的风言风语?” “没有。”但丁回答得非常确定,“在大裂隙展开之后,帝国暗面的通讯效率就完全不比以往了,何况美杜莎星区与巴尔之间几乎可以说隔着大半个银河。如果事情发生在最近,那么或许消息还没来得及被传递到我耳边。” 藤丸立香因此显得有点犯难:有关这个问题,两个现成的成品实例(指费鲁斯·马努斯和康拉德·科兹)一个都没在她身边。在无实物表演的前提下还要把事情讲得让人信服,这对她来讲还是有些难度的。 正当她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西吉斯蒙德喊来意思一下时,但丁反而再次开口:“不过,我大概明白你在说什么了。” 这下轮到藤丸立香产生疑惑了:“冒昧一问,您明白什么了?我还没开始解释啊?” “我注意到你的队伍里有一些黑暗天使。”但丁这样说,“不知道你在进入帝国暗面之后,有没有听过一些黑暗天使之间的传言——具体来讲,比如莱昂·艾尔·庄森大人的回归?” ……啊? 藤丸立香,终于在今天里,第一次发自内心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本章完) . 073 橘猫,走开 一个原体在消失了一万年之后,陡然无声无息地冒出来这件事,确实在最开始的时候震撼了藤丸立香一下。 但考虑到科沃斯·科拉克斯珠玉在前,加上这个悄无声息地从不知何处钻出来的人是一贯奉行神秘主义的莱昂·艾尔·庄森,藤丸立香在缓过来接受了这个消息之后,反而对于“圣血天使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这点有点疑惑。 不过归根结底,这件事和他们此时此刻的话题大概不是特别有关系……有关系吗?没有关系吗? 藤丸立香很努力想要把这個问题从自己脑子里清出去,但她发现,一个原体的份量是她在各种意义上都难以撼动的:卡利班狮王就是大摇大摆地占用了她的绝大部分思考线程,并赖在原地拒绝离开。 “我觉得……”她很艰难地把之前自己准备说的最后一句说完,“我觉得我们在讲的好像不是同一回事。” 这顶多能算个隐约的感觉,情急之下说出来好让场面别那么难看的胡话。进一步的论证她是提不出来的:缺少太多前置信息,而且藤丸立香的脑子基本已经停摆了。 眼前的景象倒是挺有趣,可但丁倒不至于因此而产生什么“扳回一城”的想法。在他看来,一个这样年纪的小姑娘不管怎样身居高位,受限于年龄的经验积累都放在那里。藤丸立香在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后,慌乱一阵也是很正常的。加上现在的环境于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威胁,但丁甚至做好了迎接一大堆追问,或者坐在原地安静地等上几分钟好让对方捋顺思路的准备。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在最后一句话音落下之后,藤丸立香只停顿了短短两秒钟,就重新开了口: “虽然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确实很重要,但我想,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吧。” 原体只能由原体来打败。故而,在转瞬之间,藤丸立香做出的决定是:让大天使来赶走盘踞在自己脑海中的狮王。她开始拼命思考与圣吉列斯相关的情况,而这些“在想办法让他尽可能恢复后将之重新召唤于现实宇宙”所需要预先推演的海量魔术理论,最终也确实成功挤走了她印象里的莱昂仿佛总是在审视着什么、并且很不高兴的身影。这场谈话总归是在“正题”上继续进行了下去: “考虑到我们身边没什么更加合适的例子,我就用一个听起来很异端的说法来解释‘重新召唤’这个问题吧。” 平心而论,藤丸立香也非常不喜欢这么说,因为这很容易导致自己的额头上迅速被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抵住。在与帝国人沟通的情景当中,这是毫无疑问的下下策,但即便是“下下策”,好歹也是个“策”——很不幸,经过狮王轰炸机的一轮轰炸后,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把西吉斯蒙德这个现成的例子忘掉了。 在科兹与费鲁斯都没法拿出来举例、刚刚又被“莱昂·艾尔·庄森复归”的消息炸过一轮之后,她混乱的大脑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说法了: “‘人死后存在着灵魂’这一点确实是真的,对你我来说,这应该算是基本常识。死者的灵魂会去到亚空间里,已经死去的原体也不例外。”她这样说,“那么,排除中间的技术性差异:如果把‘原体的灵魂’视同于一种亚空间实体的话,就能以某种形式将之召唤到现实宇宙——就好像恶魔是一种亚空间实体,但恶魔也可以通过某种指定的仪式被召唤到现实中。” 这个类比听起来确实很异端,可对于但丁来说,却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毛毛雨。他毕竟是个曾经为了让恐虐大魔对战局造成的危害变得可控,就命令他的智库馆长带人秘密召唤卡班哈的成熟战团长,一点无伤大雅的异端类比还不至于让他勃然大怒。 甚至他在顺着这个逻辑反问回去的时候,语气还非常平静:“那么,为此而准备的仪式需要多少‘祭品’呢?我们或许会需要预先为此做出准备。” 但丁是想先问个仔细,然后好拿着会议记录去找墨菲斯顿参详一番——他毕竟不懂这些神秘学上的事。在他的经验里,说到召唤亚空间实体就会想到活人献祭,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他紧接着发现:餐桌对面的藤丸立香,脸上的表情微妙地皱了起来: “虽然我承认,我在帝国里认识的人还没有很多。”她这样揶揄道,“但像您这样‘比我还异端’的,我确实第一次见。” 其实在帝国的广袤领土及其上衍生出的无数种习俗当中,“活人献祭”这种事本身是广泛存在的,判断其异端与否,要看当事人献祭的对象是不是神皇。话说回到藤丸立香自己,她也在过去的旅程中见过很多类似的场景了:在神眼中,要求人牲是一件稀松平常到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不代表,她生长于和平理性年代的三观就会认为“这是一件正常的事”了。 这是一个通过古代人朴素的宗教观念得出的“想当然”式结论:要求活人献祭的当然就是邪神,邪神在帝国中就是异端,所以活人献祭就是异端。 但丁没说话。不可否认,有那么一个瞬间里,他确实在因为怀疑对方是否看出来他下令召唤过恶魔而心虚,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这对他们来说也应该属于“常识”,因此完全代表不了什么。 而在他的思绪风驰电掣地划过这一切时,藤丸立香也接着开口叙述:“这个仪式将不会在任何意义上使用人牲,那是种要么因循守旧、要么品味扭曲、要么效率低下的做法,而且最致命的一点是,它‘不可持续’。我觉得,至少从现在起,是时候将‘召唤出亚空间实体’的力量换成‘清洁能源’了。” 她没有理会但丁在听了这句话之后挑起来的眉头,只是继续表示:“我将会利用巴尔主星上的星球之魂,以及整个巴尔三星系统的天体运动与潮汐之间的关联来驱动整个仪式。” (本章完) . 074 墨菲斯顿大为困惑 藤丸立香觉得,或许最开始,他们不应该选择在饭桌上谈事情。至少这次不应该,因为这顿饭没人吃好。 考虑到食量和体型的差异,她姑且认为但丁吃得比她更差——至少在晚宴开场时那段相对气氛平静的时间里,她确实吃了个半饱,还成功把那杯橙汁全喝掉了。反观但丁,截至宴会结束,二人离席,他面前那些堆成小山的食物都几乎没怎么动。 然而,不像是在回程帝皇幻梦号的路上依然盘算着吃点什么加餐的藤丸立香,但丁的思路根本没在“吃什么”上多停留哪怕一微秒。在前者消失在视线中之后,后者便立即开始整理伺服颅骨中的会议记录,准备交给墨菲斯顿,借用首席智库的智慧来判断一下,藤丸立香刚才简略讲述过的计划是否具有理论上的可行性。 对原铸星际战士来讲,“通过食物摄入能量”依然是作为生物必然的刚需,但“一天三顿按时吃饭”则不是,同理可证,“准时的休息和睡眠”也不是。因此,就算大家都已经因为典礼上复杂的仪式而连轴转了一天,但丁也并不认为在此时此刻去寻找墨菲斯顿会遇到什么障碍。 可他确实遇到了障碍。 战团长在抵达了图书馆后的下一秒,就被仆从告知:智库馆长墨菲斯顿在今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就立刻一头扎进里面的书海中去,并叮嘱了其他人在他走出来之前不要去打扰他,连今日舞会中发生的突发情况的总结报告都甩给了他的近侍若赫塞留斯去撰写。 “他难道是发现了什么?”但丁非常困惑,“之前的那段晚宴时间当中,难道突然出现了什么连墨菲斯顿也无法理解的事情吗?” 这是图书馆中的仆从和学者们无法回答的问题,因此若赫塞留斯很快被请了出来:“尊主但丁,我们相信,在那位帝国圣人的麾下,有一些能够在帷幕两侧来去自如的亚空间实体正在为她工作。” 这令但丁皱起了眉:“这是怎么一回事?” “您还记得,在舞会进行的过程中,我们曾经上报过一次邪教信徒造成的混乱事故。”若赫塞留斯解释道。 “我记得。我也记得,这件事已经被恰当地解决并平息了影响。” “是的。但在这过程中——这件事是由墨菲斯顿大人带领着智库们,与一位从禁军队伍中走出来的黑色圣堂兄弟合作解决的。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那些妄图通过仪式邪法撕裂帷幕的异端,墨菲斯顿大人本想用他的法术驱散亚空间中聚拢而来的无生者,但却恰好见到了……‘某种东西’,自然地穿过帷幕,在现实中显化出物质实体的样子。” 若赫塞留斯在叙述这件事时依旧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过但丁觉得可以理解:就算他对灵能一窍不通,他也同样觉得这件事听起来非常具有创新性:“接下来呢?你们是否有对这个亚空间实体采取什么措施?” “我们没有。”若赫塞留斯的语气里同时混杂着少许不易被发现的遗憾和庆幸,“在那个瞬间里,我们都愣住了——邪教徒的仪式并没有成功,但那时候的景象看起来太像‘仪式确实召唤出了什么’。所有人都因此而耽搁了一瞬间,再接着,我们就发现,那位黑色圣堂兄弟和这……位、‘亚空间实体’,相互认识并且显然具有合作关系。” 这听起来就有点太新了,新到令人震撼,哪怕是经验丰富的但丁也没在自己传说般的服役生涯里见过这个。所以,他对此的第一反应是:“那位黑色圣堂兄弟……他真的是黑色圣堂吗?” “他不仅是黑色圣堂,他有黑剑,他是帝皇冠军。”若赫塞留斯的语气中也很难以置信,“帝皇的赐福是不可能被伪造的,所以我们确信他……不是由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伪装而成的。” “那個‘亚空间实体’做了些什么?” “它变化成一个相貌端正的凡人男性样子,黑发黑肤,身着白衣,不知怎的就像是恶魔宿主一样,能正常对现实中的东西做出影响。”若赫塞留斯叙述着,“但他没做什么,只是拿了一张纸写了点字,然后把纸条对折起来交给了那位黑色圣堂兄弟。我想这应该是他们事前曾经约好的某种环节——那张纸条在不久之后被拿去给那位藤丸立香看过,又在之后被重新递回到了墨菲斯顿大人手里。” “你知道纸条上面写着的什么吗?” “我不清楚。我只在墨菲斯顿大人展开纸条时瞥见藤丸立香应当在上面审批过,但我没有看清具体文字。” 但丁皱起了眉头:“首席智库什么也没说?” “看过纸条后的话,没有。”若赫塞留斯补充,“但在我们见到那个亚空间实体时,墨菲斯顿大人询问了它的身份,而对方回应了。我想就是这些内容让他在事情刚一结束之后就埋首于古代文献当中,试图找出更多的奥秘。” 这位高阶智库显著地犹豫了一下,但在仔细观察了战团长的脸色之后,他还是决定把这一段说得更详细一些: “当时,墨菲斯顿大人喝问对方:‘你是何物?’我非常确信有庞大的亚空间力量已经汇集在他的手边了。但对方并没有因为这能轻易地摧毁整个房间里所有东西的力量而动摇,只是转过身来以标准的高哥特语回答: “‘我的真名是阿周那。’”若赫塞留斯尝试着模仿对方那种彬彬有礼、却无端叫听者感觉矮了对方一头的语气,“这很怪,但这个亚空间实体确实强调了它的‘真名’是如此。然后,它还补充说:‘如若这个名字已经被淹没在漫长的时光当中的话,人们也曾以翼月生、胜财、戴冠者、常胜者、驭白马者、左右开弓者等诸多名号称呼我。现如今,我仅作为从者,于冠位御主藤丸立香麾下服侍。’然后它再没有回答其他的问题,写过纸条之后便再次穿过帷幕消失了。” 若赫塞留斯停顿了一下,最后带着点埋怨的语气做出了结论:“我想,墨菲斯顿大人一定是从这段话里想起了什么,才在能从工作中脱身的下一刻里就立刻跑进了了故纸堆之中。” 但丁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就希望他能带给我们一些好消息吧。顺便,请帮我转告他,在与藤丸立香单独谈过之后,我这里也有一些灵能上的问题,正迫切地需要他的智慧来尝试解决。” (本章完) . 075 橘猫,背后偷袭 回到了帝皇幻梦号上的藤丸立香立刻发现了两件事:其一,狮鬃号依然把自己挂在轨道上它本来就在的位置,看起来没有离开的意思;其二,狮鬃号上的乘员们——从负责音阵联络的凡人船员,到效率惊人地出现在广播影像对面的兰马洛克,他们的精神状态都显然……不太正常。 “总感觉你们有点惊慌失措的。”藤丸立香如此评价,“之前发生的事情造成了什么问题吗?” 兰马洛克没在第一时间里开口说话。 即便全身动力甲已经将他整个人严密地遮挡了起来,看不见一丝一毫裸露在外的生物组织,但藤丸立香还是通过眼前的这段信号和画质都非常一般的广播影像看出来,这位火翼大导师似乎有点恹恹的。 她到底是怎么这种前提下成功做出判断这点,算是迦勒底御主的不传之秘。而在她据此判断思考下一步该说什么的时候,兰马洛克终于开口了——但从内容上来讲,完全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圣血天使已经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垒中为风暴边界号划定了一处停泊场。”他的语气中带着强烈到欲盖弥彰的“公事公办”的意味,“禁军守望者瓦西里安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您前去进行虚数潜航的权限认证。” 藤丸立香微妙地露出了点怜悯的神色:“兰马洛克,谎话这种事说得越多越错。你这样讲就是明摆着告诉我,风暴边界号是被什么事被耽搁在了原地,才没有在准备进行完毕之后立刻前往巴尔主星的地面的。” 兰马洛克明显被噎了一下,才问:“到底是哪里不对?” “你知道的有点太多了,但这正常,谁叫你是火翼大导师呢——可惜,你知道的不够全。”藤丸立香回答,“你进过风暴边界号的主控室,知道那里装了权限认证系统。可你没真正参与过这艘船的实际运转,你不知道那个权限认证系统基本上是个摆设。‘在认证系统中有启动权限的人不在的话,风暴边界号就无法进行虚数潜航’这件事,从根源上来讲就不成立。” 在星炬中进行过一些与帝国设备相关的兼容性改造之后,风暴边界号在权限认证方面确实多了一些帝国风格——主要是指加装了能够兼容到各种动力甲的伺服系统。这确实是为了方便让帝国原住民在有需要的时候对这艘小船进行操作的改装,但迄今为止,在实际操作上,唯一一个认认真真地使用这套系统的人,只有索姆尼和西吉斯蒙德。 要知道,风暴边界号本身脱胎于尼摩船长的宝具,所以,这艘船上的控制系统其实是尼摩船长的部分灵基——换句帝国人相对更能理解的话说,成精了的机魂。除了太过一板一眼的索姆尼和西吉斯蒙德之外,包括藤丸立香在内的其他人(指阿斯克勒庇俄斯,阿周那,以及并未实际操作过的贞德·alter)在指挥风暴边界号的运转时,其实都是靠和尼摩船长刷脸的。 从大远征时期被卷到当下的兰马洛克,虽然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已经见过了很多牛鬼蛇神,也多少习惯了风暴边界号上诡谲如亚空间内部的生活环境,但在一系列不合常理事件的想象力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有所欠缺。 现在索姆尼作为帝皇幻梦号挂在空港里,西吉斯蒙德和阿周那不在,但就算不谈和赛维塔基本绑定的贞德·alter,阿斯克勒庇俄斯可也还窝在医务室里。甚至没有录入过权限的瓦西里安如果愿意以自己的动力甲尝试连接一下相关系统,就会发现,控制台本身会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给他开上一路绿灯。 再顺便一提,虽然索姆尼对藤丸立香的称呼一直是“船长”,但那不是“风暴边界号的船长”的意思,而意味着“帝皇幻梦号的船长”。风暴边界号上真正意义上具有“船长权限”的人,从始至终都有且只有尼莫,藤丸立香顶多算是在双方同意的前提下担任了船长代理的职位。 在听过这段解释后,兰马洛克立刻便显得更加沮丧。这也是另一個显示他的精神状态与往常不同的铁证:以往要是遇到这种事,他好歹也得迅速给自己找两三个说不说得通再论总之能说出来就行的借口,但现在,他倒是蔫答答地直接认输了。 “……这件事挺反常识的,所以伱在这儿翻车不是你的问题,是迦勒底的问题。”见此无端有点发虚的藤丸立香斟酌着试图安慰,“我不问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你们现在真的没问题吗?” “没什么。我们很好,可以说前所未有的好。”兰马洛克如此回答,但兴致显然不高,因此听起来全然不像是“前所未有的好”,“我很抱歉在典礼上制造了突发事件,但您大可以当之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往后的日子里,狮鬃号还将在您的名义之下继续服役。” 藤丸立香抱起了双臂:“你知道吗,这让你们听起来越来越可疑了。” 兰马洛克看起来有点憋不住了。他显然想对这位在相处了半年左右之后,已经被基本确认可信的“上级”说点什么,但在发出了一丁点无意义的杂音之后,火翼大导师的操守还是令他成功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咽回到了肚子里去: “我不能说。”他在广播对面自暴自弃了起来,“本来我甚至不应该让您感觉到异常的,但毫无疑问,我失败得很彻底。” “你尽了你能尽的‘人事’,只可惜这件事的‘天命’在我。”藤丸立香很无所谓地回应,“你在这件事上的所谓失败不应该被过多苛责。如果将来黑暗天使里有谁或者什么想要用这件事来找你的麻烦,就告诉对方有本事先把我打趴下。” 她本来就是这么一说,但没想到,确实有一个声音从她身后的斜上方传来: “那如果,我真的‘有本事先把你打趴下’,又该怎么办呢?” 在那个瞬间里,兰马洛克带着难以分辨到底是敬畏还是恐慌的感情迅速地低下了头。藤丸立香莫名其妙地从广播投影的方向转过头去——然后她发现自己不得不转身,并且仰起头,后退两步,才能将对方的全貌勉强收入眼底: 身着深绿色涂装的甲胄,身上仿佛还带着一点血腥气,抱着双臂并将“我很不满”四个大字明确地写在了脸上的莱昂·艾尔·庄森,正从上往下地以审视的目光端详着她。 (本章完) . 076 警惕语言陷阱 在那个瞬间里,藤丸立香思考了很多。 毕竟,有关“莱昂·艾尔·庄森已经复归”这件事,她在但丁战团长那里已经惊讶过了;有关“复归的原体可能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这一点,她在科沃斯·科拉克斯那里也领教过了。有了以上的前提,她便成功做到了在面对当前的情况时表现得沉稳,没有被太过分的惊讶阻碍到思考能力。 既然,她能在帕梅尼奥上展开的灵能理事会中,在罗伯特·基里曼面前马上就要乱成一团的场面下当机立断地做出“尝试抓住科沃斯·科拉克斯”的决定,那么她也不会在面对这位唐突出现在她背后的狮王时明显地露怯。 首先需要做的第一点,是把那句“你看起来和一万年前比真是老了很多”给拼命咽回去。 ——但这或许部分地解释了狮鬃号上乘员们奇特的精神状态。 “那我们先把话题往更前面的地方拨一点吧。”在耗时三秒钟的“很多的思考”之后,藤丸立香镇定地(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回复,“你确定,你要因为这件事找兰马洛克的麻烦吗?” 莱昂歪了歪头,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在幻境里,藤丸立香就没法从雄狮身上百分之百准确地抓到他情绪上的端倪,在现在她面前这只狡诈的老狮子身上当然也不太可能。狮王只是歪了歪头,除此之外表情没有变化,再开口时的语气也平板无波:“如果我说,是这样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藤丸立香一边强调着这个被虚拟出来的前提,一边让开自己目前背后的各种设施和遮挡,慢慢地拉开了和原体的距离,“那你就真的得开始想办法‘把我打趴下’了。” 广播投影里的兰马洛克看起来胆战心惊的,但莱昂本人倒只是一哂:“你确定吗?在你发现你需要面对的是我——黑暗天使真正的主人,一位原体,一种能力远远凌驾在你之上的生物——之后,伱确定自己依然不打算改变原本的说法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藤丸立香成功地在对方不采取行动的前提下,把自己和莱昂之间的距离拉大到了五米左右,“朝令夕改对指挥官来说可是大忌,如果没有恰当的理由就随便食言,我可没法在这个位置坐稳——兰马洛克他们应该告诉过你我的事了,对吧?” “你猜的没错。”莱昂·艾尔·庄森丝毫不以为忤——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地审视了二人间刚刚被拉开的、对他本人的速度和反应能力来说依旧毫无意义的距离,又把目光放回到对方身上,“我很清楚现在是你在名义上领导着这支队伍。” “所以现在名义上,我才是兰马洛克的直属上级。”藤丸立香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令她感到舒适的距离,在原地站定后再次防御性地抱起了双臂,“所以我坚持,如果你要找他的麻烦的话,就得先越过我。” 广播里的兰马洛克已经看不到藤丸立香的影子了,但这也并不妨碍他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顿时开始怀疑她是否精神不太正常。他很难从广播传来的受限画面中,判断就在现场的莱昂对此看法如何,但至少,他的原体听起来似乎兴致盎然:“你还是坚持以你方才声称的方式吗?‘把你揍趴下’?” “你要动手吗?”藤丸立香警觉地发问。 “我只是好奇。”莱昂语气平静地回答,“我承认,如果那位正在门边向房间里探看的……西吉斯蒙德?意识到不对冲进来,他确实可以拖住我几秒钟。但你要如何在这几秒钟里摆脱接下来的困境呢?” 原体和阿斯塔特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难以跨越——当然,前提是帝皇没有在这個过程里下场作弊。原体与凡人之间的差距只会更大——当然,也得再次强调同样的前提。至少现在的莱昂是真的想象不出,在他成功让西吉斯蒙德失去战斗力之后,只能在几秒钟里跑出几步、甚至连任何可靠的武器装备都拿不到手的藤丸立香该怎样反击。 “我觉得这里有一些误区存在。”藤丸立香也很平静地说,“首先,这是发生在你我之间、针对黑暗天使部分部队指挥权的冲突,所以我不会要求西吉斯蒙德过来助拳;其次,我只说了你得尝试‘把我揍趴下’,可没说这里的前提是‘我会跟你单挑’。” 就在她话音落下之际,一道双层玻璃的透明幕墙便在巨大的机械运作声中,以原体也稍有些反应不及的速度“嘭”地一声落在了房间中的两人之间,整个金光闪闪的房间也跟着绵延不绝地震动了起来。在几乎能吞没一切的嘈杂噪音里,藤丸立香所说的话被隔在了完全密封的双层玻璃之后,又被卡利班狮王以唇语的形式解读出来: “抱歉搞了文字游戏,不过‘躲猫猫’这种事我还是挺擅长的,而帝皇幻梦号恰好又是我的主场。”她在玻璃后面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想要‘把我揍趴下’的话,就得先找到我实际上在什么地方,这个逻辑没问题吧?” 莱昂脚下的地面在震动中缓缓开始下沉——又或者说,藤丸立香所在的那一半房间缓缓开始上升。帝皇幻梦号上的这个房间以双层玻璃幕墙为界限,原本严丝合缝的地板和墙壁缓缓错位分裂,在机括运转声中被拆成了两个房间,并且分别开始向着另外的位置移动。 这个完全在预料之外,却又正发生在眼前的事实令莱昂心中五味杂陈。首先,他不得不称赞这个看起来只有一丁点大的凡人小姑娘确实思路机敏并有所担当,狮鬃号在她的管理之下服役时想来也确实没有吃什么亏。 其次,他必须得强调,他万年前曾经登上过帝皇幻梦号,不止一次,但却从来不知道这艘宏伟的舰船当中还有这种功能——他没有凭自己的能力发现过,帝皇也没有对他说过。可这功能现在被一个不知哪来的小女孩用得炉火纯青,甚至在完全不可能事先彩排过的前提下被顺手拿来,借此成功脱离了一个原体的攻击范围。这让他心底不可避免地有点泛酸。 但如果当时的莱昂确实有强烈的攻击意图的话,事情的结果大概得另说。莱昂并不觉得区区两层特种玻璃,哪怕是被装在帝皇幻梦号上,所以质量上绝对不可能打折扣的特种玻璃,能够完全阻拦他和他的剑。 在移动过程中,原本透明的玻璃幕墙在程序指令的作用下变成了不透明的黑色。这个房间里的“门”在分离时被藤丸立香那一半拆走了,莱昂本身又不是带着与对方交恶的目的前来的。因此现在,被关在这个小空间里的原体不得不等待这一轮“移形换位”结束,看看这个房间中会不会再被“分配”到一个正常的出口,再做打算。 (本章完) . 077 猫吓人,猫作茧自缚 在通过他的亚空间森林来到帝皇幻梦号上之前,莱昂·艾尔·庄森已经在与兰马洛克的谈话(或者说,审问)中,对藤丸立香完成了一定程度的侧写。 虽然说,这拥有帝皇幻梦号指挥权、拥有着即便在拥有伊卡洛斯协议的狮王看来也难以想象的技术,还成功取得了一支自己在万年前曾经失落的黑暗天使小股部队指挥权的组织,是由一个十七岁(自称)的凡人小姑娘作为首席指挥官在统领,这件事听起来实在是有些怪异;但是,在迅速通过狮鬃号上的战报知晓了这艘船和其上的乘员们在他们主观上的大半年里经历过什么之后,原体在惊讶之余,其实已经对这种在以万年之前的标准看来相当倒反天罡的权力分配,产生了少许认同。 首先是午夜领主一连长亚戈·赛维塔里昂在黑暗天使的监管之下越狱了——并且之后,狮鬃号尝试对此进行补救的行为没有成功。不论放在万年之前还是万年之后,这都是一个严重的错误,担任这艘船上领导者的兰马洛克毫无疑问都应该因此受到处分。但考虑到,正是有了这件事的发生,才能够达成狮鬃号上的所有乘员在亚空间中漂流到万年之后,并与万年后苏醒的原体再次重聚的结果,莱昂又对是否依此真正做出处分这一点犹豫了起来。 一万年来,或许他只是躺在原地睡着,或许他的灵魂漂流到了别的什么地方。漂在水面的小船上的那个渔夫没有告诉他,黑暗守望者们也没有告诉他。但他确实在这段他本人几乎没有感知到的时间中产生了改变:他老了——这甚至还是由一个背叛者首先告诉他的——也比以前更心软了。 他收回自己奔逸的思维,越过了这一個并不能算是眼下主要矛盾的重点,继续对比着阅读狮鬃号的运行记录和兰马洛克的工作记录。杰斯塔尔上曾经发生的事情被写得一团糟,记录中不仅充斥着大量模糊的、自相矛盾的、看起来就像是混沌大敌诡计的描述,而其中确凿无疑的部分还体现出,狮鬃号在这段时间里不知怎么的搞丢了一发灭绝武器等级的舰载病毒炸弹。 这些记录后面还补充了一份来自藤丸立香的说明作为参考。这份说明记录中详细记载了那些“已经不太可能再被查证了”的“事情真相”。她在书面上所用的是一万年前的高哥特语,遣词造句非常正式,公文格式也很标准,数据也很详实,但就是描述的事情看着实在不像真的。因此,在这份文件的末尾处,莱昂看见了好几个人的电子印鉴在下面打架,批注内容显示这些内环成员们对是否要把它也加入记录中发生了很大的分歧——不过最终,兰马洛克取得了胜利,因此莱昂在此处成功读到了这堆大意是“杰斯塔尔万年来的整条时间线都已经被复写过”的胡言乱语。 就算是原体的大脑也没法分辨这件事的真假,于是莱昂干脆地也抛开了这部分。他接着往下看,就看见了重新出现的康拉德·科兹,以及狮鬃号因此被迫释放他们原本关押的所有午夜领主囚犯这件事。且不提他那莫名其妙重新冒出来的叛乱派兄弟,藤丸立香在这之中的斡旋显然也是令整件事能以不见血的形式平稳落地的重要因素。 或许是之前那份报告的行文风格在某些方面先入为主,莱昂根据这段记录中对藤丸立香描述的只言片语,侧写出了一个非常擅长狐假虎威的小号基里曼。他告诉自己信息还太少,这猜想堪称毫无根据,于是迅速挥散了这个出现在他脑海中且令他浑身难受的形象,然后略过紧随其后记录着内环两次对兰马洛克发起弹劾的过程(并且全部失败了)的文档,向依然戳在他眼前,从拿来资料之后就显得几乎完全是在等待处刑的火翼大导师询问:“康拉德·科兹是怎么回事?” 兰马洛克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当然更不能把“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给说出口。他只好勉强把他所知道的那些七零八落的片段在脑子里拼成一个看起来像是整体的东西,再更为勉强地把这锅饺子从他自己这个茶壶里倒出来。 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竟然如此贫瘠不堪。但与此同时,他也坚定地认为,会出现这种问题都是因为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太过荒谬并难以理解,错误绝不在他自己身上。 他讲述了藤丸立香和叛乱原体之间在他看来完全倒错的权力关系(并在本阶段提交了某两段视频记录作为例证。是的,基里曼大人下令过要销毁它们,但极限战士原体又怎么管得到黑暗天使呢?),又提及了在遇到钢铁之手的毁灭之爪号后就莫名出现的费鲁斯·马努斯,以及在帕梅尼奥上陡然冒出来并造成了一定混乱的科沃斯·科拉克斯。他理论上不应该知道这件事,可他依然向他的原体汇报了“圣吉列斯的复生”或许也在藤丸立香的计划表中这个情报,并结合以上所有进行了推论:这个小姑娘或许就是为了让帝皇能够召回失落的原体而存在的,至少一部分是这样。 听了这番话的莱昂不置可否,只是继续往下看。讲完这些故事之后心里没底的兰马洛克不知道,其实他的原体在听了这些之后,心里也没什么底。莱昂已经在帝国暗面四处行走了一段时间了,他对帝国中目前广泛认为“帝皇是神”的观点依然嗤之以鼻,只是迫于形势才在绝大部分公开场合不置可否,但此时此刻,他确实忍不住怀疑,藤丸立香的背后是否确实有什么形而上的庞然大物——说得具体一点,他基因上的父亲——在操作着一切。 但他确实也对知晓自己的其他兄弟也逐步开始活跃在万年后的物质世界当中感到欣慰。虽然里面包括一个康拉德·科兹。 莱昂宁可把这个人选换成黎曼·鲁斯。但考虑到马努斯、基里曼、科拉克斯,以及将来可能出现的圣吉列斯珠玉在前,现在只有一个康拉德·科兹需要操心,听起来好像也不是特别不能接受。 接着,他迅速过掉了好几份来自扎恩提克·阿弗帕的战报。这包括了从杰斯塔尔到帕梅尼奥,再到他们一路航行到巴尔之间的大小十几场战役。藤丸立香从未直接插手黑暗天使的指挥链,所以莱昂在这些战报当中看到的都是些熟悉的战术和运行模式。但,也不能说这之中有关藤丸立香的资料寥寥无几——至少,从她分派给狮鬃号的战略目标和事后的休整补给上,莱昂依然能够看出很多:比如她很在意人员上的牺牲却不在乎物质上的损耗,相当钟爱斩首战术,维护士气的手段也非常纯熟等等。 考虑到整个队伍的构成结构,以上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是莱昂在指挥这样一只规模很小却火力强大的队伍的话,他也会这样做。但如果把指挥官的年龄、阅历与凡人在思维上的生理限制也纳入评价标准的话,就让她显得相当厉害了。 他尚不能确定,这些东西是当事人凭自己意识到的,还是有其他什么人在教她。因此他才决定要以这种形式和藤丸立香当面见一见,看看她在面对自己这种“突发情况”下的表现,是否能够体现出她有一些真才实学。 莱昂对这场突击测验的评分很高——事实上,有点太高了。他承认,从背后吓唬这么一个才一点大的小姑娘是他不对在先,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关在帝皇幻梦号的某个房间里,在机械运作的隆隆巨响当中被迫移动十分钟以上。 正当他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在周围唤出卡利班的森林随后借此脱离时,他身边那只在房间开始移动时信号就被切断了的广播台再次亮了起来。然而这次,屏幕上出现的并不是狮鬃号上兰马洛克的翼盔,而是显然位于帝皇幻梦号上另一个房间里的藤丸立香。 “莱昂先生,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为了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为了交换情报。尽可能在各个理应相互协作的机构中做到信息透明,在当今的帝国暗面中实在是一件必要的事。” 她坐在一张椅子上,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地说。 (本章完) 078 人薅猫,人得陇望蜀 “虽然有点怪,但其实我不觉得莱昂先生对我有什么攻击意图,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索姆尼。”在房间刚刚开始移动后,隔断外界的玻璃黑下来之后,藤丸立香在机械运转的噪音中向四周说。 虽然目前的环境里,连在最后一刻成功挤进房间中的西吉斯蒙德想听清藤丸立香在说什么,都不得不动用莱曼之耳来全神贯注地捕捉那个相对特别的波频,但藤丸立香确信,索姆尼听得到。 毕竟这是在他的“内部”。 - 我不明白。- 索姆尼的声音沿着契约从念话中传来:-但您还是要求我对内部结构进行变更,将您二位在物理上相互分隔开了。- “因为那毕竟是莱昂先生。”藤丸立香在谨慎地复盘自己刚才的一切行为,“他可能没对我表现出什么攻击性,但对我来说,这样是不够的。他毕竟是原体,我这个普通人必须得搞出点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来,才能叫他意识到‘我在他面前也应该有话语权’这个问题。” 但这基本是基于一万年前的那个莱昂·艾尔·庄森做出的策略,藤丸立香也不知道放在一万年后会不会管用。 在已经用幻境里收集到的情报成功对付过罗伯特·基里曼和科沃斯·科拉克斯之后,她本来对自己这样做没什么疑虑的。但或许是卡利班的狮王在外貌上的变化太过明显,白发、胡须和脸上的皱纹令他说话时的神态看起来比藤丸立香记忆中要和蔼可亲得多,这种奇妙的错位感令她在潜意识当中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进而开始担忧起这個策略的实际效果。 只是担忧起来也没用,事情她已经脑子一热做下了,接下来的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这又不禁令她想起,按照她本来计划的日程安排,她现在应该做的是去风暴边界号的厨房随便找点吃的,然后洗漱更衣钻被窝。 她真的很想回去睡觉了。 藤丸立香在沮丧之中原地转了两圈,跳过通讯系统、直接通过契约念话向阿斯克勒庇俄斯和贞德·alter确认过风暴边界号上没什么异常情况,凯莉亚也早已经一无所觉地回到了住处之后,房间外面的机械运作声便渐渐停止了。 她的这一半房间在运作了五分钟后,抵达了一个索姆尼认为恰当的位置。 在移动开始时便自动锁闭住的房门再次开启,藤丸立香带着西吉斯蒙德来到走廊上,发现自己正身处于舰船最上层的豪华居住区。墙壁上星星点点的指示灯正在闪烁着为她指路,将她引导到了很近的另一间华美、舒适,并且最重要的,家具规格是凡人大小的“休息室”里。 在帝皇幻梦号的概念中,这个房间属于休息室,但在藤丸立香眼里,这已经是完全可以满足她日常生活起居的豪华套间了。她没住过高星级旅店的总统套房,不过想来在面积和舒适度上,还会是这个房间更胜一筹,更不必提其中摆设家具的价格和品味了。 她要是想干脆就在这里休息,那当然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前提是她不知道这船上还有一只卡利班雄狮大概率会在不久之后对她开展搜寻行动。她从沙发上扯了一个软垫泄愤地捶了两下,又把它抱在怀里,抬头对着天花板说:“索姆尼,这个房间里也有舰船内和别的房间联络用的系统吧。” 不用她多说,在场的人(和船)都对她找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一清二楚。西吉斯蒙德首先对此提出反对:“按照预定,现在是您休息的时间了,女士。现在您的体力可不比从前。” 这个“从前”指的当然是幻境里。虽然从这个角度上讲,西吉斯蒙德所说的毫无疑问是事实,但在这半年左右的生活中,藤丸立香还是明显感觉到,对方的神经是不是有些太过敏了: “就算我现在是‘凡人’了,我也没有脆弱到不按时睡觉就会猝死的地步。”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小看了的藤丸立香气鼓鼓地说,“还是说我看起来是那种——神经大条到会失礼地把另一个忠诚原体晾在一边不接待的人吗?” 一些非必要的经验告诉西吉斯蒙德,这个时候应该闭嘴。但是他从他的基因之父那里继承来的性格让他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是的,这在过去并非没有先例。” 他强迫自己在原地站稳,不要挪动。然后下一秒,一只沙发软垫便准确地砸到了他胸口的天鹰标志上。 “那时候是因为有沈在安排一切!”藤丸立香气得原地乱蹦,但这只是让她还没从高跟鞋的折磨中缓过来的脚底更疼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现在我不可能把你扔出去制造外交事故,自己窝在房间里睡大觉的吧?!” 西吉斯蒙德默默接住滑下来的垫子,听着因为跳起来会痛而不得不在原地站稳的藤丸立香大声抱怨:“而且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第一军团原体莱昂·艾尔·庄森!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这一万年到底在哪,是怎么成功回到现实宇宙的,这是否能成为包括罗格·多恩在内的其他失落原体情况的参考,卡利班遭遇毁灭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苏醒之后又在帝国暗面中做了些什么,他是怎么来到狮鬃号上,又无声无息地进入帝皇幻梦号的——我需要知道的事情像山一样多!更何况兰马洛克的问题还没解决,我才不会让莱昂先生真的动手找他的麻烦!” 尚还不清楚狮王苏醒之后,他本人的性格几乎一百八十度调头式转弯的藤丸立香带着壮士断腕般毫无必要的气势,再次开始在“帝皇幻梦号的机魂”面前进行刷脸操作:“我要以内线通话的形式和莱昂先生详细谈谈。首先,我们之间确实有千头万绪的复杂事项必须尽快搞清楚;其次,远程交流不涉及安全上的隐患,这样的话,索姆尼你也没什么意见对吧?” 鉴于索姆尼本身也非常在意莱昂·艾尔·庄森是怎么在他都没发现的前提下钻进船舱内,还准确地找到了藤丸立香所在的房间这一点,帝皇幻梦号最终妥协了。在藤丸立香的话音落下之后,房间角落中原本看似梳妆台的家具迅速地自动展开变形,成为了一个能让人舒舒服服坐在前面讲话的视频通讯台。 但他不知道,在藤丸立香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她心中各项必须与第一军团原体相互交谈并确认的问题里,在重要性排序上,和索姆尼认为的非常不同: 首先,当然是狮鬃号上的每一个被迦勒底捡到,并且共同战斗了这段时间的黑暗天使都不应当被他们的原体以任何一种形式惩罚,或者迁怒,或者遭遇到别的什么源自内部的不利状况。其次,她决定要跟莱昂提一下:这艘船应该补员了。 ——狮鬃号上的凡人船员和载具设备等物资在帕梅尼奥补充过一次,目前还算充裕,但在编的黑暗天使终究只剩下了九十一人加两台无畏。何况,战场上回收的基因种子也只能放在库藏当中无处安置,导航员在他们穿越大裂隙、进入帝国暗面之后的航行过程中,也逐渐产生了不可逆的损耗。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想要维持这艘阿斯塔特战斗驳船的正常运转,在人员上确实不可避免地逐渐变得捉襟见肘了起来。 藤丸立香本来是想在抵达巴尔之后,找机会跟被钦定为帝国暗面摄政的但丁战团长哭一下穷,然后想办法解决一下这个问题的。而现在,她觉得不需要了: 原体都来了,狮鬃号的补员还会远吗? (本章完) 079 回家 令人不知是否该说一声遗憾,“躲猫猫”这件事实际上并没有在帝皇幻梦号上发生。 在藤丸立香的预测当中,即便内线通讯成功接到了莱昂的身边,卡利班的狮王也一定不会放弃在舰船中找到她的尝试。第一军团之主很擅长保守秘密,却也因此,往往也很难忍受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些他不清楚也无法控制的事。 但在眼下实际发生的情景当中——通讯接通了,莱昂依然就在旁边,看起来也没有进行什么在移动中的房间里尝试逃走的尝试。在藤丸立香发出“我们谈谈”的申请之后,莱昂回应的语调也很平静。 他说:“好。”然后甚至还在通讯台的面前后退了一步,席地而坐,好让那个适配凡人身高的固定摄像头能够拍到他的脸。 藤丸立香端坐在椅子上,背后有点毛毛的:这和她印象中的莱昂·艾尔·庄森完全不一样! 莱昂或许捕捉到了些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微表情,有点疑惑地发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我只是有点惊讶。”藤丸立香毫不犹豫地决定实话实说,“我对一万年前的历史也算稍有研究,但现在的你看起来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我猜也是。我已经被许多人提醒过这一点了。”令人惊讶的,莱昂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点伤感,“时间的力量真可怕,这是我最近才学到的一点。” 随便什么人来如此感怀,看起来都很合情合理。但如果这样做的人是那位卡利班的狮王,那听起来就太可怕了。 在这个瞬间里,藤丸立香正努力不把“你到底是不是本人”的质疑写在脸上,并且做出了决定:无论今天他们之间的谈话最后是怎样收场的,她都要把这件事以记录的形式原模原样地写下来,混在海斯廷斯审判官的定期报告里一起寄给罗伯特·基里曼。 她不应当独自一人受到这种惊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藤丸立香因为卡利班狮王万年前的人设在万年之后调头式转弯,而不得不惊恐地进行谈判的同时,暂住在风暴边界号上的德克尔也在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唉声叹气。 他确实是圣血祭司,类似的事情他已经在自己的服役生涯中做过了很多次——但还没有足够多到让他对此感到麻木。 他确实没法喜欢上“把战团兄弟的遗体送回母星”这种仪式。即便他知道这是必要的:不论对生者,还是对死者。 在迦勒底的技术下,加农军士的遗体状态也被保存得很好,几乎可以说栩栩如生。亡者的面容平静安详,就好像他不是在与泰伦的激战当中牺牲的,而是在了却所有心愿后平稳地死在了床榻上那样。德克尔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不单因为斯凯洛斯上,当时仅剩的十三位圣血天使跟随着显圣的圣吉列诺冲锋时,加农军士就在他侧前方的两个身位;还因为他清楚,加农军士被寿衣包裹的躯壳之中,到底有多少“假象”。 加农军士刚刚被收殓回来的时候,不需要任何医学上的背景知识,也能轻易地看出他的死因:他的左侧胁下被撕开了一个大洞,几丁质的利刃还被卡在他的肋骨骨板之间。加农军士在死前用手中的链锯剑彻底地剖开了那只泰伦杂种,成功叫它死得不能再死。他被找到的时候,双手还依然陷在对方的胸腔里,但那杂种的爪子上面肯定有什么毒素。 第一個接近加农军士的恩德摩尔还只是个侦察兵小崽子,他完全没有在动手之前应该先问问圣血祭司意见的意识,就那么想当然地把虫子的残肢从自己兄弟的遗体上拔掉——然后加农军士半融化了的内脏器官就从那个伤口中流了出来,把小崽子吓得唧哇乱叫。 但在那个时候,加农军士的表情就已经是现在这般平静安详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加农军士的基因种子腺没出什么问题,德克尔因此成功在战团兄弟身上完成了自己最后的职责。但圣血祭司依然决定为这位在开悟的平静中逝去的兄弟多做一点什么:本来,在骨板折断、内脏缺失后,加农军士的遗体胸腔在平躺时就会显出一个很怪异的凹陷。现在,躺在棺椁当中的加农军士看起来一切正常,是因为德克尔在闲暇时间里,一点点为他的胸腔中亲手填入了假体和填料,令他的胸腔能够再次显现出圣吉列斯之子应有的健康弧度。 本来,一场庞大而惨烈的战役之后,德克尔作为圣血祭司是不大可能有闲暇去为自己的战斗兄弟们修饰遗容的,类似的工作会交给凡人仆役们。但现在,在这场“圣血天使在战场上投入了半个连队,最终却只能收殓到一位兄弟的遗体,提取一位兄弟的基因种子”的过于惨烈的战役后,他们丢失了舰船,丢失了载具,丢失了所有前来支援的、甚至包括一支泰坦军团分遣队的帝国部队,丢失了所有的仆役和血奴。那么这项工作当然只能由德克尔来做,因为类似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技术上来讲,他其实没有那么闲。风暴边界号上还有红渴症的课题在等着他,而发起了这个课题并强制他加入研究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则毋庸置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就算星际战士在得到了一次充分的休息后可以在长时间不睡觉的前提下依然保持行动力,但德克尔也很快发现,自己在持续进行高强度脑力劳动的前提下,完全熬不过这位看上去只是个凡人的“随舰医官”。 他申请休息,又在休息时间里尝试放空大脑,并利用这段时间尝试让加农军士在回家的时候能看起来更体面一点。风暴边界号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设备,陌生的材料。这项工作的进度因此被拖得很慢,直到阿斯克勒庇俄斯也发现了这点,并且加入了进来。 这令德克尔有点惊讶。在之前的接触中,他判断阿斯克勒庇俄斯在性格上更接近机械教中常见的那些怪胎,仿佛整个世界上除了他所感兴趣的课题之外,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他的其他圣血天使兄弟们在痊愈的那一刹那,就因为“不能提供病历的人对医学发展没有意义”这种理由被迅速赶出了医务室的房门,对迦勒底的其他乘员来说,除开需要频繁地定期体检的藤丸立香和凯莉亚之外,医务室的大门显然也属于“如非必要,绝不靠近”的洪水猛兽。 当时仅看到表面现象的德克尔,对于阿斯克勒庇俄斯竟然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对待一具尸体一事,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但在面对相关的质疑时,阿斯克勒庇俄斯只是平静地表示:仅看到表面现象的德克尔搞错了优先顺序。 “医学存在的意义是让患病的人、残缺的人也能像正常人一样,有尊严地活下去。不论是‘有尊严地’还是‘活下去’,都同样重要。”风暴边界号的随舰医生这样说,“生死之事又有谁能轻易逆转呢?他已经死了,这我们无法改变。但至少应该让他有尊严地走完最后一程,体面地回到他的家乡。这难道不对吗?” 这很对。德克尔没有什么需要反驳的。那之后,他和阿斯克勒庇俄斯一同沉默地工作了起来,加农军士在此后的两个泰拉日之后便重新变得与他在生时几乎看不出分别。 风暴边界号整体发生了一次震动,这种震动的模式对德克尔来说依然很新鲜,但他已经清楚地获知,这种震动代表着舰船进入了虚数潜航状态。相关的通知在这之前已经发送到了他们每个人的动力甲伺服系统中,因此,他清楚这次潜航后,上浮的目标地点将会是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内部。 “加农军士,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德克尔轻声对着身边的棺椁说。 (本章完) 079 回家 令人不知是否该说一声遗憾,“躲猫猫”这件事实际上并没有在帝皇幻梦号上发生。 在藤丸立香的预测当中,即便内线通讯成功接到了莱昂的身边,卡利班的狮王也一定不会放弃在舰船中找到她的尝试。第一军团之主很擅长保守秘密,却也因此,往往也很难忍受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些他不清楚也无法控制的事。 但在眼下实际发生的情景当中——通讯接通了,莱昂依然就在旁边,看起来也没有进行什么在移动中的房间里尝试逃走的尝试。在藤丸立香发出“我们谈谈”的申请之后,莱昂回应的语调也很平静。 他说:“好。”然后甚至还在通讯台的面前后退了一步,席地而坐,好让那个适配凡人身高的固定摄像头能够拍到他的脸。 藤丸立香端坐在椅子上,背后有点毛毛的:这和她印象中的莱昂·艾尔·庄森完全不一样! 莱昂或许捕捉到了些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微表情,有点疑惑地发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我只是有点惊讶。”藤丸立香毫不犹豫地决定实话实说,“我对一万年前的历史也算稍有研究,但现在的你看起来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我猜也是。我已经被许多人提醒过这一点了。”令人惊讶的,莱昂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点伤感,“时间的力量真可怕,这是我最近才学到的一点。” 随便什么人来如此感怀,看起来都很合情合理。但如果这样做的人是那位卡利班的狮王,那听起来就太可怕了。 在这个瞬间里,藤丸立香正努力不把“你到底是不是本人”的质疑写在脸上,并且做出了决定:无论今天他们之间的谈话最后是怎样收场的,她都要把这件事以记录的形式原模原样地写下来,混在海斯廷斯审判官的定期报告里一起寄给罗伯特·基里曼。 她不应当独自一人受到这种惊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藤丸立香因为卡利班狮王万年前的人设在万年之后调头式转弯,而不得不惊恐地进行谈判的同时,暂住在风暴边界号上的德克尔也在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唉声叹气。 他确实是圣血祭司,类似的事情他已经在自己的服役生涯中做过了很多次——但还没有足够多到让他对此感到麻木。 他确实没法喜欢上“把战团兄弟的遗体送回母星”这种仪式。即便他知道这是必要的:不论对生者,还是对死者。 在迦勒底的技术下,加农军士的遗体状态也被保存得很好,几乎可以说栩栩如生。亡者的面容平静安详,就好像他不是在与泰伦的激战当中牺牲的,而是在了却所有心愿后平稳地死在了床榻上那样。德克尔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不单因为斯凯洛斯上,当时仅剩的十三位圣血天使跟随着显圣的圣吉列诺冲锋时,加农军士就在他侧前方的两个身位;还因为他清楚,加农军士被寿衣包裹的躯壳之中,到底有多少“假象”。 加农军士刚刚被收殓回来的时候,不需要任何医学上的背景知识,也能轻易地看出他的死因:他的左侧胁下被撕开了一个大洞,几丁质的利刃还被卡在他的肋骨骨板之间。加农军士在死前用手中的链锯剑彻底地剖开了那只泰伦杂种,成功叫它死得不能再死。他被找到的时候,双手还依然陷在对方的胸腔里,但那杂种的爪子上面肯定有什么毒素。 第一個接近加农军士的恩德摩尔还只是个侦察兵小崽子,他完全没有在动手之前应该先问问圣血祭司意见的意识,就那么想当然地把虫子的残肢从自己兄弟的遗体上拔掉——然后加农军士半融化了的内脏器官就从那个伤口中流了出来,把小崽子吓得唧哇乱叫。 但在那个时候,加农军士的表情就已经是现在这般平静安详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加农军士的基因种子腺没出什么问题,德克尔因此成功在战团兄弟身上完成了自己最后的职责。但圣血祭司依然决定为这位在开悟的平静中逝去的兄弟多做一点什么:本来,在骨板折断、内脏缺失后,加农军士的遗体胸腔在平躺时就会显出一个很怪异的凹陷。现在,躺在棺椁当中的加农军士看起来一切正常,是因为德克尔在闲暇时间里,一点点为他的胸腔中亲手填入了假体和填料,令他的胸腔能够再次显现出圣吉列斯之子应有的健康弧度。 本来,一场庞大而惨烈的战役之后,德克尔作为圣血祭司是不大可能有闲暇去为自己的战斗兄弟们修饰遗容的,类似的工作会交给凡人仆役们。但现在,在这场“圣血天使在战场上投入了半个连队,最终却只能收殓到一位兄弟的遗体,提取一位兄弟的基因种子”的过于惨烈的战役后,他们丢失了舰船,丢失了载具,丢失了所有前来支援的、甚至包括一支泰坦军团分遣队的帝国部队,丢失了所有的仆役和血奴。那么这项工作当然只能由德克尔来做,因为类似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技术上来讲,他其实没有那么闲。风暴边界号上还有红渴症的课题在等着他,而发起了这个课题并强制他加入研究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则毋庸置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就算星际战士在得到了一次充分的休息后可以在长时间不睡觉的前提下依然保持行动力,但德克尔也很快发现,自己在持续进行高强度脑力劳动的前提下,完全熬不过这位看上去只是个凡人的“随舰医官”。 他申请休息,又在休息时间里尝试放空大脑,并利用这段时间尝试让加农军士在回家的时候能看起来更体面一点。风暴边界号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设备,陌生的材料。这项工作的进度因此被拖得很慢,直到阿斯克勒庇俄斯也发现了这点,并且加入了进来。 这令德克尔有点惊讶。在之前的接触中,他判断阿斯克勒庇俄斯在性格上更接近机械教中常见的那些怪胎,仿佛整个世界上除了他所感兴趣的课题之外,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他的其他圣血天使兄弟们在痊愈的那一刹那,就因为“不能提供病历的人对医学发展没有意义”这种理由被迅速赶出了医务室的房门,对迦勒底的其他乘员来说,除开需要频繁地定期体检的藤丸立香和凯莉亚之外,医务室的大门显然也属于“如非必要,绝不靠近”的洪水猛兽。 当时仅看到表面现象的德克尔,对于阿斯克勒庇俄斯竟然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对待一具尸体一事,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但在面对相关的质疑时,阿斯克勒庇俄斯只是平静地表示:仅看到表面现象的德克尔搞错了优先顺序。 “医学存在的意义是让患病的人、残缺的人也能像正常人一样,有尊严地活下去。不论是‘有尊严地’还是‘活下去’,都同样重要。”风暴边界号的随舰医生这样说,“生死之事又有谁能轻易逆转呢?他已经死了,这我们无法改变。但至少应该让他有尊严地走完最后一程,体面地回到他的家乡。这难道不对吗?” 这很对。德克尔没有什么需要反驳的。那之后,他和阿斯克勒庇俄斯一同沉默地工作了起来,加农军士在此后的两个泰拉日之后便重新变得与他在生时几乎看不出分别。 风暴边界号整体发生了一次震动,这种震动的模式对德克尔来说依然很新鲜,但他已经清楚地获知,这种震动代表着舰船进入了虚数潜航状态。相关的通知在这之前已经发送到了他们每个人的动力甲伺服系统中,因此,他清楚这次潜航后,上浮的目标地点将会是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内部。 “加农军士,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德克尔轻声对着身边的棺椁说。 (本章完) 080 差不多该轮到圣血祭司长了 不论是进入还是离开虚数潜航,在这一过程中,风暴边界号内部的乘员都会感受到相当难受的“异状”。这跟帝国舰船进出亚空间时的感受虽然不完全一致,但也很像,所以对已经习惯了后者的星际战士来说,前者也并不是很难适应。 至少德克尔在风暴边界号上浮至巴尔主星地表的过程中,没有因为这种不适感露出什么端倪,他身旁的另十二位圣血天使兄弟们也亦如是。 包括加农军士。 理论上,逝者的遗体当然不会因为外界环境的变化做出任何反应,但这事在亚空间里可说不准。德克尔不是很清楚虚数潜航和亚空间跃迁到底有什么具体的区别,可他依然习惯性地出于一个合格的圣血祭司应有的工作惯性,在直到整艘船都彻底回归现实之前的时间里都注意着这一点。 他和他剩下十一位还活着的兄弟们已经重新打理好了自己,他们动力甲上因绝望的鏖战而产生的缺损也已经在这艘船上修复完毕了(至少乍一看上去是这样的)。等到风暴边界号停稳之后,他们就会为加农兄弟扶柩回到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停灵在战团内部的灵堂里,等待最后的葬礼。 在最开始的计划中,“风暴边界号降落”和“加农军士的葬礼”这两件事应该是连起来的。但鉴于禁军守望者瓦西里安出于某种原因临时决定提前将风暴边界号派遣至地表,他们这十几个“寄人篱下”的圣血天使在商讨后决定,还是不要在这艘一看就有很多秘密的船上过多打扰了。 阿斯克勒庇俄斯对此不支持也不反对——因为这件事显然对他所追求的医学进步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在德克尔因此事前往医务室,准备向对方告知自己的日程安排将导致他在接下来的研究中因故缺席的时候,对方只是将他们一期实验的成果和理论验证报告丢给了他,并告诉他回去之后记得用“圣血天使觉得可信的方式”实践验证一下。 看着对方丝毫没有透露出一点“我可以趁机休息一下”意思的背影,德克尔毫不怀疑对方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里也还会继续工作下去,因为他毫不怀疑为圣血天使的红渴症制作抑制剂的课题,并不是阿斯克勒庇俄斯最重要的一个研究。 在他在风暴边界号的医务室里工作,或者说,打杂的这段时间里,他不止一次地从被二次利用来擦桌子的废纸上读到诸如《尝试对纳垢行尸进行医治的可行性报告》、《有关亚空间瘟疫是否具有基本共性的猜想论述》、《亚空间通过影响人类灵魂导致神经压迫致幻的作用机理》等,令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论文标题;在用于存放未经实际验证、是故暂且无法应用于临床的药品试剂的恒温柜中(德克尔现阶段对红渴抑制剂的逆向作品也只配待在这里),他也见过一个贴着“色孽毒素解毒剂”的不透光小瓶。 德克尔没敢提起恒温柜里的小瓶,但他也问过这些变成了废纸的研究到底是进行了下去,还是就此折戟。在他看来,那些研究性的文章只要有一篇能得出一個逻辑清晰、可被证实的结论,都足够让一个相关研究方向的机械教成员直升大贤者。可阿斯克勒庇俄斯只是瞥了一眼那些废纸,然后回答说:那些研究不是他做的,而且相关工作已经被扔给了可信的人继续下去。 这令德克尔感觉困惑,因为那些废弃稿纸上的字迹明明和阿斯克勒庇俄斯本人的一模一样,但后者在课题进度上的催促令他实在无暇深入思考这些问题。他没意识到阿斯克勒庇俄斯在这个问题上展现了一种回避的态度:仅出于效率上的考量。毕竟和帝国人解释“这一个我和上一个我虽然都是我,但我和我不是同一个我”的问题太麻烦了。 有这段时间,不如再跟对方强调一遍,在使用这个阶段的抑制剂试做品之前最好举行一下祝圣仪式,免得在离开风暴边界号之后,真的有奸奇恶魔从瓶子里蹦出来——阿斯克勒庇俄斯讨厌神,但如果帝皇这个“神”确实有用,那当然应该拜来用一下。 即便他已经把注意事项记得滚瓜烂熟,德克尔也依然将之写成了备忘,存在自己动力甲的伺服系统当中,他的试做品样本和相关报告的存储芯片也同样被藏在甲胄的储物格里。在风暴边界号上进行研究的时候,因为一直在赶进度,他的脑子里很少有空间能腾给科研问题之外的琐事。但在走下风暴边界号的舷梯、他的目镜为他捕捉到阿拉克斯·天使堡垒中为了战死加农军士而迎出来的其他红甲或者白甲(圣血祭司)的兄弟们时,他陡然间再次意识到了自己动力甲储物格中那些东西本应具有的重量。 他带着这种沉重的责任,或者说,可能比绝望更有毒的希望,带领他身后的战斗兄弟们,完成了目前所有的仪式,将加农军士的遗体安置在了圣血天使的灵堂。在做完这些事后,他和他的兄弟们在雕塑中大天使的注视之下完成了基本的检查,并开始为接下来的隔离期做准备——在与泰伦这种异形鏖战过之后,为了“以防万一”,这也是一种基本的流程。其他的兄弟们对此没什么异议,顺从地接受了,但德克尔背后储物格中沉甸甸的瓶子和报告以自己的存在感不停地敲打着他的神经,促使他向为自己检查的另一位圣血祭司发问:“我听说科布罗大人目前也在修道院内。” “是的。但如果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们的祭司长大人没有在这个场合出现的话,那或许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他的同僚如此说,但绝非出于什么不近人情的原因:“不必担心加农军士身后的哀荣,他是与圣吉列诺大人共同征战过的英雄,等到葬礼时一切都会被安排得非常恰当。至于你,你已经在斯凯洛斯上忙了七年,现在你最应该关心的是如何在隔离期内好好休息一下。” “我恐怕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德克尔苦笑着说,“我有些事情需要向科布罗大人直接汇报。” 他的同僚莫名其妙地多看了他一眼:“祭司长大人暂时不见客,但我们可以给你的报告做加急。” “那是件很重要的事。”德克尔强调,“我真的需要立刻和科布罗大人当面谈谈。” 为他检查的圣血祭司露出了有些恼火的神色,但德克尔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他们这样僵持了短暂的几秒钟,最后还是德克尔的同僚看在他才在斯凯洛斯上受了七年泰伦的罪的份上率先叹了口气,退了一步: “例行检查做完后我就帮你提申请,但能不能被通过,我不敢保证。”他这样对德克尔说,“你也知道,那位(他朝天上帝皇幻梦号的方向挤了挤眼睛)的典礼才刚结束,尊主但丁和祭司长大人在那之后说了一小会儿话,然后祭司长大人就显得非常沮丧,并把自己关进了私人房间里。” 他说这些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他并不看好德克尔的申请被通过。但虽然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终究还是比对方知道得更多些的德克尔还是坚持: “请替我发送会面申请吧。我觉得科布罗大人会同意的。” (本章完) 081 其实仔细想想,细写“科布罗大为震撼”好像也没必要 阿周那缓步走在风暴边界号的走廊上。 在他离开并前往亚空间中执行警戒任务的这段时间,迦勒底母舰的位置确实改变了,但这对他准确地找回来并在舰内恢复实体没造成什么影响。 或许白衣染血的样貌更能对阿周那不久前进行的缠斗做出说明,但将“无生者的鲜血”这种亚空间污染带回舰内,是一件完全没有必要也不怎么可能的事情。完全由真以太构成的能量不太可能卡在阿周那的灵基里,又显现在他用以太编织的外壳上,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前往了那间摆放着帝皇雕像的休息室,以免身上真的残留了什么“混沌影响”。 毕竟,方才与他对战的都是些奸奇恶魔。虽然从实力上来看,它们显然不成气候,但既然在奸奇麾下能够拥有一席之地,也不能完全排除它们确实有些阴损技术在压箱底的可能性。 然而当休息室的大门在阿周那面前滑开时,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房间里已经有别的客人先到了。 “舰内的公共区域禁烟,你应该知道吸烟区在哪。”阿周那拧着眉头走进了烟雾缭绕的休息室。作为实际上不需要呼吸的英灵,不论是闻起来呛人的烟气,还是二手烟中依然含有的致幻剂成分,都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可见的影响。 他保持着这种听起来显然不太满意,但依然没有失了礼数的语调继续说:“还有,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没有离开。我以为你不是很想在这艘船上迦勒底之外的人面前露脸。” “这倒确实,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我必须要在和立香说完必要的话之后立刻就走。”叼着拉霍棒——也不知道哪来的,反正风暴边界号的补给中不可能存在的当代香烟——吞云吐雾的特斯卡特利波卡闷闷地说,“以及,我确实觉得现在我必须该跟这位谈谈了。” 他向着自己对面的帝皇雕像一甩手,而雕像本身依旧毫无反应,沉默不语。哪怕进入房间中的任何英灵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其中持续活动着的灵能也一样。 “不顺利?”阿周那明知故问。 “倒也没那么不顺利。”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回复反而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虽然已经这样装死装了四五天,但至少不是对我的出现全无反应。” 现在的阿周那大概看不出,但特斯卡特利波卡能够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当前的帝皇大概率正在和自己吵架。 对帝皇来讲,不论雕像面前的特斯卡特利波卡在表面上做出了怎样的伪装,不论祂用以规避现实排斥的手段令当前的祂看起来多像是“人类”,不论祂是否是从异世界舶来、并不是这方宇宙中的亚空间中的“原生物种”,不论祂是否与藤丸立香之间保持着某种信赖关系——神就是神。这毫无疑问地意味着,帝皇对于亚空间诸神的ptsd也会延续到特斯卡特利波卡身上。 何况,即便让藤丸立香来评判,“烟雾镜”本身也并不特别值得信赖——神就是神,哪怕迦勒底的御主也会这样抱怨。祂们的确在旅途中为她提供了很多帮助,但不应该忘记,祂们往往是在给迦勒底造成过巨大的麻烦之后才加入进来的。甚至于有一些,还在加入迦勒底之后兴致上来便决定再次担任“幕后黑手”一职,为所有人造成麻烦。 虽说在对待“神”的态度上,藤丸立香显然是更温和的那一个,但至少在“神很麻烦”这部分中,帝皇和藤丸立香之间本质上持有同样的观点。造成区别的,也不过是少许程度上的分歧而已。 “又不是拜师学艺或者祈神之类的苦修,一般来讲,人是会因为这么长时间的冷遇而生气的。”阿周那毫不在意地把“帝皇”和“特斯卡特利波卡”放在了相互平等的位置上,丝毫不理会他们之间是否会因此感到不快,“我倒不是在建议‘这时候你应该拂袖而去了’之类的事,我只是想表示,一般情况下,这显然就叫‘不顺利’。” “我当然清楚,一般情况下确实是这样。”特斯卡特利波卡懒洋洋地回答,“但这位?多少对他宽容点吧。为了‘要不要见我’这件事,几万个人格正在他脑子里相互吵架呢——如果他的脑子还在物理意义上存在的话。按照直接民主的多数表决投票来讲,四五天之内没出现结果也很正常。” 阿周那怀疑地拧起了眉头,但眼睛依然看向的是那尊雕像:“你是这么宽容的一柱神吗?” “有的时候我可以是。”“无常之风”略带促狭地回答。 休息室中安静了几秒。房间中依然充斥着帝皇雕像中不明显地逸散出来的能量,常人很难注意得到,但对在场的二位“英灵”来讲却足够明显。 “他有能力再次统合自己。”阿周那突然非常确定地说,“他本可以在那张王座上真正地成为一个神,而非如此被亿兆的生民以信仰裹挟着催熟。” “他可以,他只是没有那么选。”特斯卡特利波卡一把掐灭了已经烧到尽头的拉霍棒,“显然,他认为与让自己‘被亿兆生民裹挟’相比,让自己成为‘裹挟亿兆生民’的神的结局更不能接受。” 阿周那不置可否:“是吗。” “态度真冷淡。”特斯卡特利波卡戏谑着抱怨,“不过这才是正常的吧,反正这個世界的一切都跟我们没有关系。立香那样听了情况之后就立刻决定要帮忙的才是大圣人中的大圣人。” “但这无疑是正确的事——” “——我没否定这是‘正确的事’。”特斯卡特利波卡指出,“但‘一般人’会像她这样,为了一件跟自己毫无关联的‘正确的事’就做到这个地步吗?相应的计划你也知道大概,不会没意识到这最后可能会导向怎样的结果吧?被她掷上赌桌的已经不仅仅是生命啊灵魂啊这样简单的东西了。如果将来,境界记录带的法则也如计划中的一样在这边成功确立了的话,你猜‘藤丸立香’这个名字将会在其上孕育出一个怎样的怪物?” “……”阿周那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就是为了阻止事情变成这样,才在这里的。” “是吗。”这次轮到特斯卡特利波卡不置可否了,“但你认为,这件事真的能被‘阻止’吗?” 阿周那猛然转过头去,像是要在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在说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就算是神也有无法做到的事。”特斯卡特利波卡云山雾罩地说,“要是伱真的想要‘阻止’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比起外部因素,我建议你还是多关注一下立香本人。” “御主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阿周那迅速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她与从前在迦勒底时并没什么不同。” 但特斯卡特利波卡只是笑了笑,又点燃了新的一支拉霍棒: “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依然‘没有什么变化’——这不就是最大的‘不对劲’吗?” (本章完) 发出咕声 首先,断头饭(番外)在前面的作品相关…… 其次,我恨乙流。 乙流本身没给我造成太大困扰(无非也就是头疼嗓子疼鼻塞肺管子要被咳出来这些),但问题是体温反反复复的阶段里,这玩意儿它总能给我整出来点我别的慢性病的并发症。昨天凌晨我就心悸醒了一次吃了药又睡了,今天干脆不演了我还没睡呢就开始了。 我心脏问题老毛病了,平时戒茶戒咖啡控制得挺好的。本来约的下周五请假去复查,今天犯病想提前预约一下看看能不能约到明天,一看日历好家伙,周六了,彩超室关门。出不了片子我去看个毛线球,结果还是只能自己瞎吃点药干熬。 总之微信了大夫确定了下周一去查一下,也问了药该怎么吃,姑且没什么大问题。现在整体就属于一种不太正常但一辆车三个轮子也能凑合着跑的状态。至于偶尔上不来气这一点,周一之前我也赌它是心脏问题,不是因为我他妈又转肺炎了……祝我好运吧(豹毙)。 《退休救世主掉到锤四万哪算退休啊》发出咕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81 其实仔细想想,细写“科布罗大为震撼”好像也没必要 阿周那缓步走在风暴边界号的走廊上。 在他离开并前往亚空间中执行警戒任务的这段时间,迦勒底母舰的位置确实改变了,但这对他准确地找回来并在舰内恢复实体没造成什么影响。 或许白衣染血的样貌更能对阿周那不久前进行的缠斗做出说明,但将“无生者的鲜血”这种亚空间污染带回舰内,是一件完全没有必要也不怎么可能的事情。完全由真以太构成的能量不太可能卡在阿周那的灵基里,又显现在他用以太编织的外壳上,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前往了那间摆放着帝皇雕像的休息室,以免身上真的残留了什么“混沌影响”。 毕竟,方才与他对战的都是些奸奇恶魔。虽然从实力上来看,它们显然不成气候,但既然在奸奇麾下能够拥有一席之地,也不能完全排除它们确实有些阴损技术在压箱底的可能性。 然而当休息室的大门在阿周那面前滑开时,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房间里已经有别的客人先到了。 “舰内的公共区域禁烟,你应该知道吸烟区在哪。”阿周那拧着眉头走进了烟雾缭绕的休息室。作为实际上不需要呼吸的英灵,不论是闻起来呛人的烟气,还是二手烟中依然含有的致幻剂成分,都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可见的影响。 他保持着这种听起来显然不太满意,但依然没有失了礼数的语调继续说:“还有,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没有离开。我以为你不是很想在这艘船上迦勒底之外的人面前露脸。” “这倒确实,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我必须要在和立香说完必要的话之后立刻就走。”叼着拉霍棒——也不知道哪来的,反正风暴边界号的补给中不可能存在的当代香烟——吞云吐雾的特斯卡特利波卡闷闷地说,“以及,我确实觉得现在我必须该跟这位谈谈了。” 他向着自己对面的帝皇雕像一甩手,而雕像本身依旧毫无反应,沉默不语。哪怕进入房间中的任何英灵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其中持续活动着的灵能也一样。 “不顺利?”阿周那明知故问。 “倒也没那么不顺利。”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回复反而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虽然已经这样装死装了四五天,但至少不是对我的出现全无反应。” 现在的阿周那大概看不出,但特斯卡特利波卡能够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当前的帝皇大概率正在和自己吵架。 对帝皇来讲,不论雕像面前的特斯卡特利波卡在表面上做出了怎样的伪装,不论祂用以规避现实排斥的手段令当前的祂看起来多像是“人类”,不论祂是否是从异世界舶来、并不是这方宇宙中的亚空间中的“原生物种”,不论祂是否与藤丸立香之间保持着某种信赖关系——神就是神。这毫无疑问地意味着,帝皇对于亚空间诸神的ptsd也会延续到特斯卡特利波卡身上。 何况,即便让藤丸立香来评判,“烟雾镜”本身也并不特别值得信赖——神就是神,哪怕迦勒底的御主也会这样抱怨。祂们的确在旅途中为她提供了很多帮助,但不应该忘记,祂们往往是在给迦勒底造成过巨大的麻烦之后才加入进来的。甚至于有一些,还在加入迦勒底之后兴致上来便决定再次担任“幕后黑手”一职,为所有人造成麻烦。 虽说在对待“神”的态度上,藤丸立香显然是更温和的那一个,但至少在“神很麻烦”这部分中,帝皇和藤丸立香之间本质上持有同样的观点。造成区别的,也不过是少许程度上的分歧而已。 “又不是拜师学艺或者祈神之类的苦修,一般来讲,人是会因为这么长时间的冷遇而生气的。”阿周那毫不在意地把“帝皇”和“特斯卡特利波卡”放在了相互平等的位置上,丝毫不理会他们之间是否会因此感到不快,“我倒不是在建议‘这时候你应该拂袖而去了’之类的事,我只是想表示,一般情况下,这显然就叫‘不顺利’。” “我当然清楚,一般情况下确实是这样。”特斯卡特利波卡懒洋洋地回答,“但这位?多少对他宽容点吧。为了‘要不要见我’这件事,几万个人格正在他脑子里相互吵架呢——如果他的脑子还在物理意义上存在的话。按照直接民主的多数表决投票来讲,四五天之内没出现结果也很正常。” 阿周那怀疑地拧起了眉头,但眼睛依然看向的是那尊雕像:“你是这么宽容的一柱神吗?” “有的时候我可以是。”“无常之风”略带促狭地回答。 休息室中安静了几秒。房间中依然充斥着帝皇雕像中不明显地逸散出来的能量,常人很难注意得到,但对在场的二位“英灵”来讲却足够明显。 “他有能力再次统合自己。”阿周那突然非常确定地说,“他本可以在那张王座上真正地成为一个神,而非如此被亿兆的生民以信仰裹挟着催熟。” “他可以,他只是没有那么选。”特斯卡特利波卡一把掐灭了已经烧到尽头的拉霍棒,“显然,他认为与让自己‘被亿兆生民裹挟’相比,让自己成为‘裹挟亿兆生民’的神的结局更不能接受。” 阿周那不置可否:“是吗。” “态度真冷淡。”特斯卡特利波卡戏谑着抱怨,“不过这才是正常的吧,反正这個世界的一切都跟我们没有关系。立香那样听了情况之后就立刻决定要帮忙的才是大圣人中的大圣人。” “但这无疑是正确的事——” “——我没否定这是‘正确的事’。”特斯卡特利波卡指出,“但‘一般人’会像她这样,为了一件跟自己毫无关联的‘正确的事’就做到这个地步吗?相应的计划你也知道大概,不会没意识到这最后可能会导向怎样的结果吧?被她掷上赌桌的已经不仅仅是生命啊灵魂啊这样简单的东西了。如果将来,境界记录带的法则也如计划中的一样在这边成功确立了的话,你猜‘藤丸立香’这个名字将会在其上孕育出一个怎样的怪物?” “……”阿周那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就是为了阻止事情变成这样,才在这里的。” “是吗。”这次轮到特斯卡特利波卡不置可否了,“但你认为,这件事真的能被‘阻止’吗?” 阿周那猛然转过头去,像是要在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在说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就算是神也有无法做到的事。”特斯卡特利波卡云山雾罩地说,“要是伱真的想要‘阻止’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比起外部因素,我建议你还是多关注一下立香本人。” “御主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阿周那迅速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她与从前在迦勒底时并没什么不同。” 但特斯卡特利波卡只是笑了笑,又点燃了新的一支拉霍棒: “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依然‘没有什么变化’——这不就是最大的‘不对劲’吗?” (本章完) 082 星语中继站 想要在一颗星球上制造一次偶遇有多难呢? 起码对维尔恰克审判官这样的人来说,没有多难。海斯廷斯非常清楚这一点。 巴尔主星很大,但与整个帝国比起来小得可怜。只要再稍微有一些能够迅速获得情报信息的渠道门路,能够确定自己将要“偶遇”的对象将会在什么时间出现在什么地方,那么这颗星球自然而然就会显得更小了。 这已经是登陆仪式整体结束后的第三天了,迦勒底在短暂的休息之后终于再次开始了活动——至少,对无法把手伸到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内部的维尔恰克审判官来说,是这样的。 很少有的,维尔恰克审判官的特权在此情此景下变得没有那么好用了。她的确是一位领主审判官,但藤丸立香的保密等级比她更高,她在圣血天使的母星上也没有足够多的“人情”可供使用,这让她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得知藤丸立香这位她意图调查的对象到底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垒里见到了谁,谈了什么,又准备做怎样的事情。她想要和对方当面谈谈,但却在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里就发现很难在禁军的严防死守下找到机会——不论是合规的机会还是不合规的机会。她只能转换思路,拿出自己在成为审判官侍僧之前,以相对低微的身份在大人物们面前混脸熟的那些本事来,想办法制造一些“偶遇”。 技术上来讲,她成功了。她能够轻易通过自己的权限得知有哪些帝国设施在什么时间内被要求戒严以及部分清场,也的确在巴尔主星的星语中继站大厅中堵到了打着迦勒底的旗号前来的一行人。但客观地说,她没成功:这一行人当中,很遗憾,并不包括藤丸立香本人。 出现在星语中继站大厅中的队伍,由海斯廷斯审判官、一位圣血天使智库、一个黑暗天使的五人战斗小组,以及被挡在最中心的一个未成年的女孩组成——不是藤丸立香本人,是在舞会时穿着朴素地站在前者身后充当背景板的那位小姑娘。说实话,那个场合之下注意到她的人很少,就连维尔恰克审判官也是在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才借着脑子里的记忆拓展改件想起自己确实见过这么一個人。 为她探路的斥候没有见到过藤丸立香的影像记录,会产生这种误认也实属正常。若要为这个巨大的疏漏追根溯源,最终只会追溯到维尔恰克本人身上:她在潜意识中以为“享受高等级安保措施的未成年女孩”这种特征至少在此时此地足够特殊,却万万没想到这颗星球上符合这个描述的人竟然有两个。 虽说一位智库和一支五人战斗小组的安保等级显然比不上一整队禁军,但那是建立在比较上才能得出的结论。对于一个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的未成年的女孩来讲,这样的规格显然也豪华得有些过分了。 显然,情报有误,但这只能怪她自己图省事,怨不到别人。因为“搞错了对象”,维尔恰克选择让自己融入在被驱赶到大厅一侧中的人群中,没有现身并借由自己胸前悬挂的玫瑰结堂而皇之地迎上去。但她也没有特地隐藏自己,并且非常确定,海斯廷斯审判官在路程中的惊鸿一瞥里已经注意到了她。 她不认为这位年轻人——在她的概念里,海斯廷斯审判官确实是一位年轻人——会意识不到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不论对方会因此而采取什么措施,既然她此行扑了个空,那么显然,她也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维尔恰克选择在对方做出什么安排来驱赶她之前,自己体面地离开星语中继站的大厅,回到空港上方自己的地盘里去。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此放弃了继续探查:她的确想知道,迦勒底派出了这样一支队伍前往星语中继站是要做什么——她不认为仅仅是为了发送一些星语。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的内部自然也有相应的设施,阿斯塔特们豢养的星语者以及战团智库们当然也能够满足这样的需求。 没有理会对方是否正在看她,维尔恰克还是向着海斯廷斯所在的方向点头致意,随后微笑着转身,向着离开大厅的方向走去。 她确实要离开了,但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她不会就此放弃继续探查: 她的斥候还将继续留在这栋建筑里,将自己隐藏在暗处。 —— 在风暴边界号上共同生活的这半年时间,足够让凯莉亚对海斯廷斯审判官建立起了一些新的认识。具体来讲,大概可以概括为:当藤丸立香在附近的时候,审判官先生对她来讲就是主要的危险和压力来源;但当藤丸立香不在附近时,审判官先生身边反而却成了最令她感到安全的地方。 个中原因暂且不去深究,只论眼下——现在的情况显而易见是后者,故而,抱着一只显然很新的卷轴的凯莉亚,敢于在这种安全感中对海斯廷斯提问:“你认识刚刚走掉的那位女士,对吗?” 在展开这场对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倚仗着某些特权畅通无阻地穿过了整个大厅,登上了通往中继站最高的那栋星语尖塔的电梯。电梯内的装潢也保持着帝国一贯华丽繁复的风格,在空间上也非常阔绰,至少这支包含了六名阿斯塔特和两个凡人的队伍在进入电梯之后,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拥挤。 “‘对吗?’先生。”海斯廷斯习惯性地对她强调了一下敬语的问题,然后才回答了对方的疑问,“算是认识,谈不上熟悉。你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 这个问题有点随堂测验的意思。对审判官来说,对环境的观察力也是必要的素质之一。海斯廷斯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也对凯莉亚耳提面命过这一点,但还没有让她为此做过相应的训练。在海斯廷斯的观念里,这位还不到二十的小姑娘的学习进度显然还停留于理论知识储备阶段,否则连普通侍僧的工作都难以胜任,自然暂时也用不到这些实际操作上的经验。他这么一问只是对她竟然能在路过大厅的同时意识到“有一位女士离开了”,以及“这位女士似乎与海斯廷斯有过目光接触”这两点有些惊讶,并想稍微对此摸个底,但当事人的回答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舞会的时候。”凯莉亚说,“我看见你和那位女士聊天了。我还注意到她也是一位审判官。” 海斯廷斯眉头一跳。有一个瞬间,他很想问“你怎么能在隔得那么远的情况下确定当天的那个女人和今天的这个是同一个人”,紧接着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作为未来的传心系灵能者,凯莉亚在辨认他人的身份上有一种准确得莫名其妙的直觉,这是已经在训练中被确认过的事。他因此咽下了这个问题,转而表示:“你不用在意她的事,专注在接下来的仪式上。” 这本来该是个略显生硬的安慰,重点落在叫人放心上。但凯莉亚显然在一些“不够好”的带头作用下,故意对这句话做出了别样的理解:“所以你认为,那位女士确实可能在接下来引发一些问题吗?” 海斯廷斯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少跟藤丸立香学点这些死抠字眼的技巧。” “‘比起有意识的语句,人在无意识间做出的表述往往更为诚实。’”凯莉亚立刻引述了一句来自海斯廷斯所指定的阅读书目(来源:狮鬃号图书馆)当中的话,“我只是按你的要求认真看了书。” “还有这种诡辩的技巧。”海斯廷斯挤出这段话来的时候多少有点咬牙切齿,“听着,伱接下来的任务是在书记官若赫塞留斯的见证下搞定星语合唱的仪式,我和周围的几位‘护卫’接下来的任务是保证这个过程中不会出现什么干扰到仪式的突发事件。如果我们都能把精力在自己接下来的工作上,而不是对对方职权范围之内的内容探头探脑的话,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在一个泰拉标准周之内顺利地完成整个流程。” 这是一段相当奥特拉玛职场风格的阴阳怪气。凯莉亚虽然未成年,但幸而她同样是奥特拉玛人,故而在理解这段阴阳怪气上没有产生什么障碍。小姑娘悻悻地闭了嘴,抱紧了怀里的卷轴,意识到很难向对方解释清楚,自己在对那位女士的惊鸿一瞥之际感受到的某种隐晦的不安。 令她不得不尝试着旁敲侧击的原因主要在于,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来源于什么,因此做不到有话直说。贸然开口对此进行阐述,也只会让事情变得混乱,并最终被他人归结为自己反应过激。 这个话题本该就这样过去,但一边围观了全程的若赫塞留斯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混杂着疑惑,有趣,不明显的惊讶以及不赞同的鼻音。本来就已经表现得很不友善的海斯廷斯因此而迅速地转换了炮火的朝向,带着审判官特有的咄咄逼人态度向对方发问:“若赫塞留斯书记官,请问您有什么指教吗?” 意识到气氛不太对劲,凯莉亚默默躲进了海斯廷斯审判官的背后,距离若赫塞留斯更远些的方向。 “我无意冒犯。”考虑到迦勒底的背景,若赫塞留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在此处讲究一点说话的艺术,“只是您二位之间的师徒关系,呃,在我们这儿很少见。” 这是委婉的说法。要是让若赫塞留斯直白地说,他会表示海斯廷斯对待自己学徒时的态度太和善了——在这个语境下,“和善”可不是什么褒义词。若赫塞留斯自己就是对学生和属下都很严格的那种智库大师,在他看来,如果上面的一段对话发生在帝国传统的师徒关系中,一位合格的导师应该能只用一句“闭嘴”就终结掉整个对话。要是他没能做到,那就说明在平常的时候,这位导师没能恰当地在自己的学徒面前树立起权威。 不得不说,若赫塞留斯的猜测没错,但海斯廷斯可不会如此承认。他显然听明白了那句“很少见”背后的言外之意,并且也显然想要在这一点上挣扎一下:“我们之间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师徒关系。本质而言她是藤丸立香的学徒,迦勒底的下一任女主人。以及——” 海斯廷斯顿了一下,回头瞥了一眼自己身后满脸写着弱小无辜的凯莉亚,不太明显地叹了一口气:“我建议,任何人都最好还是对她保持一点最基本的尊敬。” (本章完) 085 各种各样的家务事 墨菲斯顿很困惑。 虽说他此前从没想过要召唤自己基因之父的灵魂,但既然另有人表示这件事是有可能的,那么他自然也可以顺着这个思路去思考。如果让他以此为目的设计一个灵能仪式的话,他大概会中规中矩地首先从通灵的方向思考,提供一处平静的水面或者一面镜子之类的东西作为基因之父灵魂的载体,然后参考,呃,这里不要声张——参考恶魔召唤的仪式,将各种圣数与徽记改为国教与帝皇的象征,最后组织一个大约在十人左右的智库小队,所有参与者必须都是圣吉列斯之子,最后整合所有人的灵能力量来完成这个目标。 在这件事上,藤丸立香对他毫不保留地展示出的一切,委婉地说……实在是太过“非常规”了一些。 不委婉地说,那看起来完全就像是胡闹。 令圣血天使在首席智库没有将这句评价真正说出口的原因,主要是由于藤丸立香显赫得过分了的身份。当然,对于墨菲斯顿来说,这個小姑娘在仪式过程中被伺服颅骨和禁军反复宣读的超长称号当然不是什么决定性的因素,真正令他认可对方身份的“含金量”的,还是藤丸立香在灵能视角中金光闪闪的灵魂。 她确实有在试图把帝皇之光藏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只可惜她在凡人当中显得相当优秀的努力,在墨菲斯顿这个等级的原铸阿斯塔特智库大师眼中,基本约等于无。既然藤丸立香能非常自然地在灵魂中带着这种就差把“忠诚”两个字写出来的能量场,那就算她真的在胡闹,也大概率不会闹出什么在帝国的角度上看难以收拾的烂摊子来。 除此之外,令首席智库对眼下的“胡闹”网开一面的,还因为眼下这个仪式看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性。它虽然从构架的思路来看非常的……标新立异,就算是墨菲斯顿这样博学多识的人也一时间无法从卷宗中想到有什么相似的先例,但从地面上用“特制墨水”勾勒而出的、线条中散发着淡淡灵能的法阵看来,它应该能转得动。 至少从这个法阵上看来,其中能够支持一个灵能仪式运转所需的构成要件是全的。 因此,在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墨菲斯顿还是示意科布罗按照藤丸立香的要求,把鲜红圣杯放在了指定的位置。接着,伺服颅骨将一只装有液体的密封罐递给了刚刚起身的圣血祭司长,藤丸立香的声音同时从“祭台”的方向传来: “把罐子里的东西全部倒进圣杯,仪式就会开始。” 这次,墨菲斯顿和科布罗同时对祭台顶上的小姑娘报以怀疑的目光。前者是因为这一灵能仪式的启动手法看起来太过儿戏,后者则是本能地想要拒绝把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倒进战团圣物里。 藤丸立香显然首先接收到了圣血祭司长不满的信号,又或者说,他这边的问题解释起来比较容易。她单纯示意对方打开密封罐看看:“考虑到你们的战团传统,里面是混入了少量灵能的调味血酒,可能不大正宗,但绝对没什么有害成分。” 科布罗开始采样检查密封罐中的内容物,并邀请墨菲斯顿对其以灵能进行探查扫描。在短暂的研究后,他们可以共同确认,虽然成分上与战团内常见的血酒稍微有点偏差,但这也确实能算是一种血酒:其中的差距主要在用作基底的葡萄酒产地和多混进去的一点灵能上。 搞清楚这一点之后,墨菲斯顿的注意力就再次转回到了仪式整体上。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藤丸立香搞出来的这些“野路子”完全是因为她本人没有受过分毫正统的灵能教育。对于首席智库这样的科班出身来讲,比起听藤丸立香本人对这个堪称天马行空的仪式有什么说法,还是自力更生地尝试用自己的知识体系尝试诠释整个系统更令他踏实一点。 而在墨菲斯顿把注意力移开之后,没有得到最关键的那个暗示(到底要不要把这东西倒进圣杯)的科布罗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这对于一位颇有资历的星际战士来说很不常见,但在眼下的情景里就这样发生了——主要原因还是:这就完了? 没有长篇累牍的咒语,没有聚集在一起准备施法的智库,没有牲祭,没有燃香,没有令人迷幻的药剂,没有圣歌和赞美诗。没有任何一种在刻板印象中应该出现在一个“灵能仪式”现场的要素,他只需要把手里的血酒倒进面前的圣杯里——在完成这件毫无难度的事情之后,仪式就会自动开始? 这听起来实在太可疑了。比混沌大敌通常会许下的那些空头支票听起来还要更可疑一些。 他该做出行动吗?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是会出现什么连他们的首席智库都没法预测,甚至无法预先察知的灾难?还是真的如藤丸立香所声称的那样,这个仪式会将他们已故的基因之父(的一部分,或许)重新拉回人世? 这个动作无疑可能导向南辕北辙的两个结果,但对科布罗来说,这两个结果在相反的意义上具备同样令人难以承受的重量。自从升任圣血祭司长——或者更早之前,他自己也记不清——后,他就很少在一件看起来如此简单的事情中感到如此严重的举棋不定了。而且或许,只是或许,如果一定要启动这个仪式的话,于情于理都应该由圣血天使战团长来进行,不是吗? 他在这种举棋不定中征询地看向了一边的战团长,希望至少在心理上获得一些支持,但他发现,但丁死亡面具的朝向目前正对着墨菲斯顿。墨菲斯顿则谁也没看,只是盯着地面上法阵上的花纹和符号。唯一能跟他成功四目相对的人是正对面祭台上的藤丸立香,而她在这个场景下不开口催促,科布罗就谢天谢地了。 值得庆幸的是,藤丸立香很会看气氛,这种“谢天谢地”的尴尬沉默因此得以持续了三分多钟。最终将之叫停的是抬起头来的墨菲斯顿,他开口时的语气听起来很笃定:“这是很精巧的设计,你借用了巴尔的土地来驱动这个仪式,让它在整体上变得门槛非常低。” 具体来讲,就是低到不真正需要灵能者。只要搞到合适的材料和祭品,并且能够正确画出法阵执行操作,哪怕是个欧格林都能让这个仪式启动。 “其实具体地说,是‘沉淀在巴尔土地中的人类史’,不过从形式和应用上来讲没什么差别。”藤丸立香平静地回应,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但这样的设计让这个仪式的使用场景非常受限。” “考虑到功能,这个仪式的使用场景不受限才有问题吧。” 墨菲斯顿歪着头想了想,觉得也对。于是,他转回头去简单示意身边的科布罗:“倒吧。” 圣血祭司长茫然地捧着已经被启封了的密封罐,再次征询地看向战团长。这一次,但丁的死亡面具也同样看向了他,沉稳的声音从金色面具上圣吉列斯痛苦地怒号着的口中流出: “去做吧。”科布罗听见这一个简短的句子。 —— 发送一条星语其实很麻烦。这确实不像是视讯通话或者硬线电报等帝国基层常见的通讯手段那样,按几个按钮、调试几个参数就能完成全部操作,但其实——一般也不会有这么若赫塞留斯现在见到的这样麻烦。 考虑到这毕竟是一条将要穿过大裂隙、直达马库拉格中继站的定向星语,以若赫塞留斯的常识来参考,这种程序和仪式上的麻烦似乎也理所应当了起来。 有关星语仪式的沟通工作主要是由凯莉亚和首席星语大师在进行,若赫塞留斯只是在一边安静地旁听,顺便利用身高优势俯瞰小姑娘手中记录着仪式整体流程的卷轴。 在大裂隙展开之后,战团智库几乎全部都接受过如何在亚空间中寻找信标、如何发送星语之类的培训课程,毕竟当下的亚空间环境太过于暴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遇见星舰上的导航员或者星语者全部被消耗一空的极端情况。因此,若赫塞留斯虽然在星语仪式上称不上专业,但至少也能看得明白,凯莉亚一多半其实是照本宣科地提出的要求听起来在规模上非常离谱,在操作上却确实有很大的可行性。 当然,前提是整个仪式产生的灵能量级能够满足那个离谱的规模。 正在进行的话题还没进展到这一步,但并不妨碍若赫塞留斯预先开始推算:按照卷轴上划定的仪式规模,即便这是巴尔主星的星语中继站——一个由于这个世界在政治与军事上的重要职能,故而在帝国暗面中特别受到了黑船联盟的政策倾斜,所以合法灵能者在编人数相当庞大的星语中继站——它想要被调动起来,凑齐仪式所需的人员,调试场地,相关人员为了仪式进行斋戒冥想,在以上一切完成后腾出合适的时机来真正发送这条星语,也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怪不得藤丸立香选择不亲自来完成这些前期的沟通工作。若赫塞留斯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想。 正在他无所事事到准备开始研究一下中继站内部的设备和陈设时,他巧合地发现海斯廷斯审判官在不远处毫无根由地翻了一个白眼。若赫塞留斯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审判官身上,紧接着意识到,对方的情绪反应并不是毫无根由的:他抬起了一只手放在耳边,显然是在跟通讯器另一端的什么人低声说话。 “把他扔回去就行了,别把事情闹到明面上来,这只会搞得大家都很难看。”海斯廷斯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是气声。这对于常人来讲是很容易被忽略的音量,但对于若赫塞留斯这样的星际战士来讲,后者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毫无疑问地引发了圣血天使智库的注意,或者说,兴趣。有些过于无聊了的若赫塞留斯支起一只耳朵试图捕捉更多的前因后果,只可惜审判官的通讯器显然不漏音,他没法知道通讯对面是谁在说话,又具体说了些什么。他只看见几个黑暗天使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相互间的队形,看起来完全不动如山,而海斯廷斯的脸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迅速地变得阴云密布。又过了几秒钟后,他几乎气急败坏,声音也提高了不止一个八度: “不!你不能——” 没人知道他突然原地暴起、大吼出的这个句子的后半截是什么,但也没人不知道他想要反对什么:这个句子是被一阵巨大且连续不断的噪音打断的——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人躲在墙壁里,正试图从通风管之类的狭窄空间中物理性地开出一条路来。中继站建筑本身细微的颤抖和从被撼动的结构中飘散而下的粉尘则正实时为这个猜想的真实性做出注解。 这种听起来很可怕的噪音持续的时间很短,甚至还不足以让在场的人们完全地慌乱起来。几乎就是在人们意识到噪音的来向的同时,房间侧壁上的一处货运通道的闸门就已经向内飞了出去,露出了里面黑洞洞的滑轨。紧接着,一个身着死亡守望黑色甲胄的黑盾阿斯塔特被从这个强拆开的闸门里丢进了房间。 “凯特拉若!你不能这么做!”海斯廷斯向着那个方向愤怒地大吼,“藤丸立香叫你在暗处防备暗杀、伏击和渗透,她可没叫你干这个!” 货运通道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双血红色的目镜,被机械过滤后变得粗哑阴森、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冷冷地飘进来:“但她也没说我不能这么干。你这公务员挂件没权力对我要干什么指手画脚的。” 海斯廷斯没有回应这句明显带着挑衅与侮辱的话。他的脸色确实依然阴云密布,但显然已经在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了。凯莉亚在确认过搞出这个突发事件的人是“友方”(大概吧)之后,就开始试图专心安抚被吓了一大跳的星语者们,若赫塞留斯则本能地抓紧了法杖严阵以待——这个时候选择对货运通道的方向说话的,反而是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五位黑暗天使之一: “你们这些翼手目动物做点什么事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吗?怎么每次都非要搞得人尽皆知?这难道是因为伱们很渴望受到别人的关注吗?” “反正不是渴望你的关注。”黑暗里的声音首先刺了回去,然后才做出进一步的表示,“这是午夜领主的家务事儿,你们少管。我不在乎我这么干会给谁造成什么样的麻烦,我只知道,我必须得让女士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附近。” (本章完) 083 你们迦勒底的圣人是批发的吗 与维尔恰克审判官的猜测不同,迦勒底一行人来到这个星语中继站,其实真的只是为了发送一条甚至在内容上都乏善可陈,只是为了报平安的星语。但前者的猜测也不能说错,因为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中的中继站规模——不论是指设备还是指人员,都无法满足这一条简单的星语所需要的发送条件。 因为这条星语的目的地是马库拉格。 在一百多年前,同样处于极限星域中的巴尔与马库拉格之间,距离虽然算不上近,但定期以星语进行沟通交流也不是什么非常困难的事。可惜,大裂隙展开后,混乱的亚空间环境就让被分隔在两端的帝国世界之间,进行灵能通讯的可能性彻底变成了痴心妄想。自然现象不可能理会人类社会当中的权位次序,就算是巴尔与马库拉格这样的的原体母星,在这件事上也被一视同仁了。 大裂隙展开后,帝国圣疆与帝国暗面之间的星语通信很快就在一系列鲜血淋漓的教训之下被证明为不可能的,物流与情报只能通过人力运输的方式从大裂隙中狭窄且不稳定的“安全航线”在二者之间穿梭。这在近百年来都被认为是不可违逆的铁律,直到半年前,巴尔收到了一条来自于马库拉格之耀的星语通讯为止。 当时收到这条通讯的,也是巴尔主星上的这座星语中继站。那个时候若赫塞留斯不在场,但他读到过相关的损失报告:这条星语在降临到中继站的瞬间便产生了物理上的表征——中继站当中最大的那座星语尖塔上的亚空间防护措施物理性地被凿穿了一个洞,建筑本身也因承重结构遭到了损坏而产生了不少没产生事故,但必须要修理的倾颓和扭曲;整个塔楼中的灵能收集器全部过载烧毁,连带着一些对灵能敏感的无关设施也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损坏;当天在塔楼里轮换值班、负责接收随时可能会抵达的星语的,有三百多個星语合唱团成员,这些人中的一大半都因为不同程度的灵能灼伤或者亚空间造成的精神错乱而直接被抬进了医疗翼,剩下的那一小半则不剩下这个必要。或者说,除了座位上的一块黑迹或者一点粉尘,他们本身也都不剩下什么了。 幸运的是,这条远道而来、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星语通讯,本身的内容其实很简短,加密也做得很基础。事后复盘来看,只要在当时收到了这条星语的合唱团成员中有两三个人能活下来,就能在相互对照的前提下准确无误地将之解码翻译成正常的信息,甚至用不到专门为解读星语而培训的解码员。对此,中继站的首席星语者和圣血天使的首席智库做出了同一个合理推断:考虑到让星语通讯尽量完整地穿过大裂隙所需要的能量损耗,这类星语中或许很难携带过于复杂的讯息或者令整体情报变得冗杂庞大的加密手段。 ——但在前一天,提出要借用巴尔上最大的星语中继站的藤丸立香否定了这种合理推断。她本人表示,让星语通讯完好无损地穿过大裂隙其实没用到什么高深的原理,只是单纯的力大砖飞而已。需要传递的通讯内容完全可以继续复杂下去,她(帝皇)继续加力就是了。然而这里就出现了另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她确实是能发出那样的星语,但谁有能力来接收它呢? 考虑到星语中继站此前的惨状,当时就在墨菲斯顿身边旁听的若赫塞留斯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有道理。顺便一提,墨菲斯顿的图书馆探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成果,因为当天一早,若赫塞留斯就在情急之下冒死无视掉了首席智库的禁令,把他从书海当中重新挖了出来:“别管那个什么‘阿周那’了,你还是优先来研究一下‘黑骑士’死而复生的事情吧!” 但当他成功把首席智库从图书馆里拽回到人间之后,他又发现,“藤丸立香身边的那位帝皇冠军竟然是黑色圣堂首任大元帅”这件事和“可以单向稳定横跨大裂隙的星语通讯仪式”相比起来,好像也没那么重要。若赫塞留斯不清楚再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但他很确定那些事很重要。至少重要到墨菲斯顿没有重新一头扎回到图书馆里,连有关星语通讯仪式的事情也被首席智库甩给了他这位副官来监理。 考虑到迦勒底一方派来中继站的显然也是“第二梯队”,看起来至少在这件事的重要性上,双方确实是达成了一致的。 中继站中的电梯主要服务对象还是体质相对脆弱的凡人星语者,因此在若赫塞留斯看来,它的效率还是有些不尽如人意。就算如此,在他真的等到不耐烦之前,这一行人也成功抵达了高耸入云的尖塔之上,中继站的首席星语者已经带着随从,恭敬地等候在了电梯门口铺设的红毯之上。 在若赫塞留斯的角度来看,他认为这个迎接的规格稍微有些高了,但并不是不能理解。藤丸立香的日程表排得在别人看来毫无必要的密集,因此出于效率和“不好决定她本人会到哪里去”的原因,迦勒底在递交给中继站的申请上只大致写了前来的意图与队伍的人数和所属组织,没有写具体名单——在少许的一点特权和分量足够的担保的作用下,这部分文书内容也可以在后来根据实际进行补充。 以此为前提,最开始时,若赫塞留斯以为这是为了以防星语中继站不得不突然迎圣人驾而做出的准备,毕竟接待的规格如果高了的话问题不大,低了的话说不准就要掉脑袋了。但在相互自我介绍的阶段结束,凯莉亚本人也在这个规模的迎接之下僵硬地表示自己不是藤丸立香,只是她的随从后,首席星语者那张顶着空洞眼眶的面容上依然保持着十足的恭谨,并且依然坚持称呼对方为“圣人”,就让若赫塞留斯有点看不懂了。 更让他看不懂的地方在于,凯莉亚自己没否认这个称呼,她旁边的海斯廷斯审判官也没否认,在后面安静地戳着的几位黑暗天使也同样很安静。综合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进行考虑,一个很扯淡的猜想开始在若赫塞留斯的念头中生成。他没什么好气地挥散了这个念头,决定放弃自己胡乱揣测,还是去问问知情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我想迦勒底局中登记的“帝国圣人”应当只有藤丸立香一个人才对。+ 若赫塞留斯不是非常擅长传心系灵能,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以灵能对目标明确的海斯廷斯审判官进行念话沟通还是很容易的事。他确定对方听见了他做出的这一陈述性的疑问句,但至少从表面来看,海斯廷斯表现得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这倒是稍微有点……历史因素。凯莉亚是奥特拉玛的帕梅尼奥上民间认证的圣人,有一座叫做泰罗斯的帝国城市、当时在场的本地辅助军,第九十九考斯团,以及由一位高阶战斗修女带领的血色蔷薇修女分遣队可以为她作证。她被真正认定为圣人是早晚的事,所以,虽然帝国官方的认证还在走流程,我们一般也不会浪费力气去反驳这一点。+ 同样是灵能者的审判官以同样的方式对若赫塞留斯进行了回答。他的语气中带有少许被掩藏过的尴尬,但在念话的灵能波动中,这点情绪反应要比语气中的体现明显得多——这个话题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刚登上风暴边界号时,为了给藤丸立香添堵而干的一些拳拳挥空的蠢事,而这就是其中之一。 幸运的是,若赫塞留斯显然对这件事的细节没什么兴趣,自然也不会专门去探究海斯廷斯做的事究竟有多蠢。他只是以明显不信任的语气继续表述:+我倒是不清楚,帝国中的所谓“圣人”什么时候变得随便哪个世界中都能出现了。+ 为了防止话题被偏转到他不太想提的部分,海斯廷斯审判官决定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但这件事自有其合理性。+他这样说,+你想,有资格继承一位帝国圣人职位的,当然也该是另一位帝国圣人。这在逻辑上是很通顺的。+ 若赫塞留斯在面甲底下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头。 (本章完) 084 迦勒底倒反天罡之灵能仪式篇 “我开始有点遗憾,阿斯托瑞斯现在竟然不在这儿了。”科布罗在但丁身边悄悄地说。 时隔两天,圣血祭司长显然已经对“针对红渴的问题,一万年来我们都找错了方向”这一点心知肚明了,但有些出乎战团长意料的是,科布罗目前的精神状态虽然不能说很正常,可这个不正常的方向却与其他人猜想的……不能说有些偏差,只能说大相径庭。 科布罗没有因为这个打击而一蹶不振,甚至在两天内就重新调整好了心态,还能像以前一样在只有战团高层出席的场合上润滑气氛,这当然是好事。然而就算是一向(强迫自己)乐观主义的但丁,也忍不住有点怀疑,科布罗的心态是不是调整得有点太好了。 在场的人都不难从友军识别后的动力甲公开记录中搞清楚,这个人两天没睡,并且持续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进行研究。可当但丁以战团长的身份下令把他从他的工作室里挖出来,叫他带着鲜红圣杯来到圣血大教堂之后,他在出现时也没显现出任何愤怒、抱怨,或者被打扰的不耐烦之类的情绪,反而乐呵呵的——几乎就差在他们可敬的战团长身边哼起歌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比起回应对方缓和气氛的插科打诨,但丁还是选择提醒对方应该冷静一点:“科布罗祭司长,这是个严肃的场合。”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从本次事件理论上的两位核心成员之间的气氛看来,这個场合就没法往圣血天使希望的那个方向严肃起来。 被改造过、用机械臂抓着小桶的两只伺服颅骨嗡嗡地贴着地面飞来飞去,用小桶里银色的液体在被清理干净、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绘制某种法阵。即将主持这场灵能仪式的藤丸立香和即将监理这一切的墨菲斯顿站在稍远的地方,在一种过分轻松的气氛下谈论着这种银色“墨水”的制作方法。如果不考虑他们的交谈内容中包含了大量“水银”、“宝石”、“灵能”之类的单词,旁听的人甚至会以为他们在谈论的是菜谱,而非一种靡费颇重的仪式道具。 考虑到一般人对墨菲斯顿的第一印象都是“阴鸷、可怕、不好相处”,哪怕在圣血天使战团内部也是如此,藤丸立香做得到在和这么一位问题先生谈话时还将气氛维持得轻松愉快,或许也该据此认为她有某种超常能力。 虽说仪式显然还没开始,目前正在准备阶段的工作中,气氛轻松一点也无可厚非,但一向开明且宽容的但丁战团长仅在这次,还是打心眼里希望所有的参与者都能以严肃且敬畏的态度来参与这场仪式。 毕竟,将由藤丸立香在圣血大教堂中举行的,是圣吉列斯的招魂仪式。 “招魂仪式”是墨菲斯顿在听过藤丸立香的陈述后,转述给圣血天使战团高层的极简版解说。这个说法显然容易引起误会,但就本质而言,也不能算错:藤丸立香想要做的其实无非就是比照着风暴边界号上那只可以显灵的帝皇雕像,把同样的一套给圣吉列斯也来一遍而已。但,这又怎么不是“把圣吉列斯仅剩的那一部分灵魂从星炬招摄过来附着在雕像上”的“招魂仪式”呢? 与帝皇相比,现在的圣吉列斯显然在“显灵”这方面缺乏一些“主观能动性”,所以相关的仪式是必须的。藤丸立香本来还庆幸这点不会让她在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里行走时,突然被哪座说起话来的圣吉列斯雕像给吓一跳(很难想象圣血天使肯将为自己基因之父造像的工作大批量地假他人之手,而阿拉克斯·天使堡垒里又确实到处都是带有圣吉列斯形象的雕像浮雕壁画),但当这个仪式被一种听起来很可疑的方式总结起来的时候,她只感觉尴尬。 尴尬归尴尬,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本来墨菲斯顿是想把人带去智库圣所的,因为在智库圣所举行灵能仪式听起来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但藤丸立香为这场仪式拉拉杂杂地列出了很多条件,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成功说服了首席智库,让他同意、并想办法说服了战团长,把仪式地点放在了大教堂当中。 藤丸立香对场地的要求不在灵能力量的亲和性这方面,而是在历史、信仰,与象征之上。当然,最重要的一点,需要有一座完全由圣吉列斯之子雕琢打造而成的圣吉列斯雕像,完成度越高越好——于是,圣血大教堂自然当仁不让。 在整个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当中,为国教或者圣吉列斯而建立的宗教建筑并不是只有这一座,但这一座对整个战团来讲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可能很难想像,但在帝国真理当道的大远征时期,巴尔主星上的这个位置中就已经耸立着一座小教堂了——巴尔三星在当时的帝国中拥有宗教豁免权,可以合法地继续维持他们的天使信仰,而这座教堂中最初供奉的显然是圣吉列斯本人。即便当时的阿斯塔特们毫无疑问地信奉着帝国真理,可出于巴尔的习俗和传统之类的原因,这一建筑依然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垒的建立之初就已经被规划在了当地。 在之后的一万年里,随着国教的逐渐兴盛,这座教堂的规模渐渐扩大,帝皇本人的形象也被加入进了主要的神龛当中,但有关圣吉列斯的信仰当然也没有被挤出去。帝皇是人类整个种族的伟大领袖,而圣吉列斯又是圣血天使的基因之父。无数代圣血天使们都以这种形式敬拜着被供奉在神龛当中的雕像,并以自己的双手和对美的理解为这一主题制作了无数艺术品,将它们层叠有序地装饰在了教堂当中,以表示自己的崇敬。 当然,在一百年前的虫巢入侵时,这座教堂、连同其中的神龛雕像、壁画花窗等艺术一同,也和战团中的其他许多建筑一样被摧毁了。但这并不妨碍在百年之后,不屈不挠的圣血天使们便再次在原地建立起了几乎相同的建筑,并且又将它重新打造为一座宗教艺术品的宝库。可惜的是,这栋建筑在功效上终究不能说与百年前完全等同。 在稍远的从前,这座教堂曾经作为圣血天使征兵仪式最终环节的场地。通过了重重试炼的有志者们会在教堂侧翼的警醒礼拜堂中守夜三天,如果他们成功清醒地度过了这场警醒试炼,就将被视同为战团新血,被引领至教堂的正殿当中,在数位圣血祭司以及十连的战团兄弟们的见证下,举行授血仪式,随后被带往血棺进行转化手术。 科布罗当年就是这样成为圣血天使的,在成为圣血祭司乃至祭司长之后,他也为战团新血举行过很多次授血仪式。这是一项很悠久的传统,墨菲斯顿(或者说,卡利斯塔琉斯)和但丁加入战团的过程也与此大同小异。但在那场艰苦卓绝的巴尔保卫战后,人丁凋零的战团急需大量新血补员,战团的筛选标准因此也被放得一宽再宽。科布罗虽然依然会在教堂的正殿为新人举行授血仪式,但他也清楚,理应被放在这步骤之前的警醒试炼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了,再之前的许多筛选步骤也遭到了同样的搁置。 这是战团为了度过艰难的时期而不得不进行的事急从权。最近一百多年来,科布罗总是这么想。又或者说,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在很多事情上都这么想。就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他的思绪几乎就要顺着这个方向再次滑出去了,但藤丸立香的声音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 “科布罗祭司长,请把鲜红圣杯放在这个位置。”反射着金属银光的法阵已经在教堂正厅中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绘制完成了,藤丸立香指着距离祭坛和圣吉列斯雕像都更远的一边。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法阵的图形中有一个就算科布罗完全不具备相关知识,也能从图形化的表达中看得出“那里应该放上什么东西”的位置。 圣血祭司长没有觉出什么不对,但还是在持着圣杯靠近那块图形的同时征询地看了一眼他们的首席智库。有点出乎他意料的,墨菲斯顿伸出一只手来以肢体语言对他喊了暂停,转向藤丸立香的脸上很明确地写着一些疑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藤丸立香抬头,以同样疑惑的神色看了看墨菲斯顿的面孔,又低头迅速检查了一遍她偷懒指使伺服颅骨画出的法阵,然后再次理直气壮地抬头:“没有啊?一切都很正常!” “如果我对这个法术的理解没有出错的话,”墨菲斯顿不得不直接地指出,“你刚刚要求把鲜红圣杯放在了‘施术者’的位置。” 考虑到主持仪式当事人的年龄(和身份),他以为这是个初学者犯起来也显得很傻的错误。但藤丸立香仍然表现出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被质疑了的疑惑:“对呀?在我的计划中,这个法术的‘施术者’就应该是鲜红圣杯,或者其他什么在圣血天使中的历史和象征意义上差不多的战团圣物。本质上这是个召唤仪式,所以召唤者和被召唤者之间的缘分当然越强越好。” 这个宇宙中的召唤法术中不非常讲究什么“圣遗物”(可重复利用的触媒),想要召唤特定的什么亚空间生物,一个尝试方向是使用当事者更青睐的仪式或者法术(又或者是集成了相关仪式和法术的某种设备),另一个尝试方向就是投其所好地给出献祭(放在祭台上的东西真的会被亚空间生物收走,只能一次性使用),这一度让靠“缘分”吃饭的藤丸立香感到非常难受。然而,“缘分”这种超自然的力量在这个宇宙中也确实存在,藤丸立香最终成功找到了利用它的方法——以这种“用圣遗物当施术者”的方式。 对经验丰富的智库来讲,利用缘分进行召唤并不是很难理解的概念,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实用性不高而已。但这个仪式得以成立的形式还是令首席智库感到困惑: “但鲜红圣杯显然不会施展法术,更不会念诵咒文。”他在困惑之余指出,“就算不论这个仪式需要怎么开始,你又要用什么方法确定,这个仪式招来的确实是我等基因之父的魂魄呢?” 定向召唤中,只靠缘分本身往往是不够的,还需要使用咒文以精确的描述来确定自己需要召唤的实体——不如说后者的召唤形式才是帝国主流,只要是涉及了相关知识的初学者智库,都会清楚这一点。和鲜红圣杯有缘分的东西可太多了,就算法阵本身的运作方式会令仪式筛掉那些借由这圣杯授血而成为圣血天使的已死的战斗兄弟们(如果他们的灵魂还在亚空间中存在的话),但谁又能保证,在最坏的情况下,浮现在雕像当中的不会是什么与圣血天使有仇的恶魔呢? 藤丸立香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转过身去,迅速地跑上了圣吉列斯像前布道台的台阶,紧接着爬到了祭坛上严肃地跪坐了下来: “因为这个仪式的‘祭品’是我。或者说,‘帝皇的灵能’。”她理直气壮地说,“我倒是很感兴趣,除了大天使本人之外,有哪个不长眼的亚空间生物敢收取这份祭品。” (本章完) 085 各种各样的家务事 墨菲斯顿很困惑。 虽说他此前从没想过要召唤自己基因之父的灵魂,但既然另有人表示这件事是有可能的,那么他自然也可以顺着这个思路去思考。如果让他以此为目的设计一个灵能仪式的话,他大概会中规中矩地首先从通灵的方向思考,提供一处平静的水面或者一面镜子之类的东西作为基因之父灵魂的载体,然后参考,呃,这里不要声张——参考恶魔召唤的仪式,将各种圣数与徽记改为国教与帝皇的象征,最后组织一个大约在十人左右的智库小队,所有参与者必须都是圣吉列斯之子,最后整合所有人的灵能力量来完成这个目标。 在这件事上,藤丸立香对他毫不保留地展示出的一切,委婉地说……实在是太过“非常规”了一些。 不委婉地说,那看起来完全就像是胡闹。 令圣血天使在首席智库没有将这句评价真正说出口的原因,主要是由于藤丸立香显赫得过分了的身份。当然,对于墨菲斯顿来说,这個小姑娘在仪式过程中被伺服颅骨和禁军反复宣读的超长称号当然不是什么决定性的因素,真正令他认可对方身份的“含金量”的,还是藤丸立香在灵能视角中金光闪闪的灵魂。 她确实有在试图把帝皇之光藏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只可惜她在凡人当中显得相当优秀的努力,在墨菲斯顿这个等级的原铸阿斯塔特智库大师眼中,基本约等于无。既然藤丸立香能非常自然地在灵魂中带着这种就差把“忠诚”两个字写出来的能量场,那就算她真的在胡闹,也大概率不会闹出什么在帝国的角度上看难以收拾的烂摊子来。 除此之外,令首席智库对眼下的“胡闹”网开一面的,还因为眼下这个仪式看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性。它虽然从构架的思路来看非常的……标新立异,就算是墨菲斯顿这样博学多识的人也一时间无法从卷宗中想到有什么相似的先例,但从地面上用“特制墨水”勾勒而出的、线条中散发着淡淡灵能的法阵看来,它应该能转得动。 至少从这个法阵上看来,其中能够支持一个灵能仪式运转所需的构成要件是全的。 因此,在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墨菲斯顿还是示意科布罗按照藤丸立香的要求,把鲜红圣杯放在了指定的位置。接着,伺服颅骨将一只装有液体的密封罐递给了刚刚起身的圣血祭司长,藤丸立香的声音同时从“祭台”的方向传来: “把罐子里的东西全部倒进圣杯,仪式就会开始。” 这次,墨菲斯顿和科布罗同时对祭台顶上的小姑娘报以怀疑的目光。前者是因为这一灵能仪式的启动手法看起来太过儿戏,后者则是本能地想要拒绝把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倒进战团圣物里。 藤丸立香显然首先接收到了圣血祭司长不满的信号,又或者说,他这边的问题解释起来比较容易。她单纯示意对方打开密封罐看看:“考虑到你们的战团传统,里面是混入了少量灵能的调味血酒,可能不大正宗,但绝对没什么有害成分。” 科布罗开始采样检查密封罐中的内容物,并邀请墨菲斯顿对其以灵能进行探查扫描。在短暂的研究后,他们可以共同确认,虽然成分上与战团内常见的血酒稍微有点偏差,但这也确实能算是一种血酒:其中的差距主要在用作基底的葡萄酒产地和多混进去的一点灵能上。 搞清楚这一点之后,墨菲斯顿的注意力就再次转回到了仪式整体上。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藤丸立香搞出来的这些“野路子”完全是因为她本人没有受过分毫正统的灵能教育。对于首席智库这样的科班出身来讲,比起听藤丸立香本人对这个堪称天马行空的仪式有什么说法,还是自力更生地尝试用自己的知识体系尝试诠释整个系统更令他踏实一点。 而在墨菲斯顿把注意力移开之后,没有得到最关键的那个暗示(到底要不要把这东西倒进圣杯)的科布罗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这对于一位颇有资历的星际战士来说很不常见,但在眼下的情景里就这样发生了——主要原因还是:这就完了? 没有长篇累牍的咒语,没有聚集在一起准备施法的智库,没有牲祭,没有燃香,没有令人迷幻的药剂,没有圣歌和赞美诗。没有任何一种在刻板印象中应该出现在一个“灵能仪式”现场的要素,他只需要把手里的血酒倒进面前的圣杯里——在完成这件毫无难度的事情之后,仪式就会自动开始? 这听起来实在太可疑了。比混沌大敌通常会许下的那些空头支票听起来还要更可疑一些。 他该做出行动吗?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是会出现什么连他们的首席智库都没法预测,甚至无法预先察知的灾难?还是真的如藤丸立香所声称的那样,这个仪式会将他们已故的基因之父(的一部分,或许)重新拉回人世? 这个动作无疑可能导向南辕北辙的两个结果,但对科布罗来说,这两个结果在相反的意义上具备同样令人难以承受的重量。自从升任圣血祭司长——或者更早之前,他自己也记不清——后,他就很少在一件看起来如此简单的事情中感到如此严重的举棋不定了。而且或许,只是或许,如果一定要启动这个仪式的话,于情于理都应该由圣血天使战团长来进行,不是吗? 他在这种举棋不定中征询地看向了一边的战团长,希望至少在心理上获得一些支持,但他发现,但丁死亡面具的朝向目前正对着墨菲斯顿。墨菲斯顿则谁也没看,只是盯着地面上法阵上的花纹和符号。唯一能跟他成功四目相对的人是正对面祭台上的藤丸立香,而她在这个场景下不开口催促,科布罗就谢天谢地了。 值得庆幸的是,藤丸立香很会看气氛,这种“谢天谢地”的尴尬沉默因此得以持续了三分多钟。最终将之叫停的是抬起头来的墨菲斯顿,他开口时的语气听起来很笃定:“这是很精巧的设计,你借用了巴尔的土地来驱动这个仪式,让它在整体上变得门槛非常低。” 具体来讲,就是低到不真正需要灵能者。只要搞到合适的材料和祭品,并且能够正确画出法阵执行操作,哪怕是个欧格林都能让这个仪式启动。 “其实具体地说,是‘沉淀在巴尔土地中的人类史’,不过从形式和应用上来讲没什么差别。”藤丸立香平静地回应,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但这样的设计让这个仪式的使用场景非常受限。” “考虑到功能,这个仪式的使用场景不受限才有问题吧。” 墨菲斯顿歪着头想了想,觉得也对。于是,他转回头去简单示意身边的科布罗:“倒吧。” 圣血祭司长茫然地捧着已经被启封了的密封罐,再次征询地看向战团长。这一次,但丁的死亡面具也同样看向了他,沉稳的声音从金色面具上圣吉列斯痛苦地怒号着的口中流出: “去做吧。”科布罗听见这一个简短的句子。 —— 发送一条星语其实很麻烦。这确实不像是视讯通话或者硬线电报等帝国基层常见的通讯手段那样,按几个按钮、调试几个参数就能完成全部操作,但其实——一般也不会有这么若赫塞留斯现在见到的这样麻烦。 考虑到这毕竟是一条将要穿过大裂隙、直达马库拉格中继站的定向星语,以若赫塞留斯的常识来参考,这种程序和仪式上的麻烦似乎也理所应当了起来。 有关星语仪式的沟通工作主要是由凯莉亚和首席星语大师在进行,若赫塞留斯只是在一边安静地旁听,顺便利用身高优势俯瞰小姑娘手中记录着仪式整体流程的卷轴。 在大裂隙展开之后,战团智库几乎全部都接受过如何在亚空间中寻找信标、如何发送星语之类的培训课程,毕竟当下的亚空间环境太过于暴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遇见星舰上的导航员或者星语者全部被消耗一空的极端情况。因此,若赫塞留斯虽然在星语仪式上称不上专业,但至少也能看得明白,凯莉亚一多半其实是照本宣科地提出的要求听起来在规模上非常离谱,在操作上却确实有很大的可行性。 当然,前提是整个仪式产生的灵能量级能够满足那个离谱的规模。 正在进行的话题还没进展到这一步,但并不妨碍若赫塞留斯预先开始推算:按照卷轴上划定的仪式规模,即便这是巴尔主星的星语中继站——一个由于这个世界在政治与军事上的重要职能,故而在帝国暗面中特别受到了黑船联盟的政策倾斜,所以合法灵能者在编人数相当庞大的星语中继站——它想要被调动起来,凑齐仪式所需的人员,调试场地,相关人员为了仪式进行斋戒冥想,在以上一切完成后腾出合适的时机来真正发送这条星语,也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怪不得藤丸立香选择不亲自来完成这些前期的沟通工作。若赫塞留斯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想。 正在他无所事事到准备开始研究一下中继站内部的设备和陈设时,他巧合地发现海斯廷斯审判官在不远处毫无根由地翻了一个白眼。若赫塞留斯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审判官身上,紧接着意识到,对方的情绪反应并不是毫无根由的:他抬起了一只手放在耳边,显然是在跟通讯器另一端的什么人低声说话。 “把他扔回去就行了,别把事情闹到明面上来,这只会搞得大家都很难看。”海斯廷斯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是气声。这对于常人来讲是很容易被忽略的音量,但对于若赫塞留斯这样的星际战士来讲,后者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毫无疑问地引发了圣血天使智库的注意,或者说,兴趣。有些过于无聊了的若赫塞留斯支起一只耳朵试图捕捉更多的前因后果,只可惜审判官的通讯器显然不漏音,他没法知道通讯对面是谁在说话,又具体说了些什么。他只看见几个黑暗天使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相互间的队形,看起来完全不动如山,而海斯廷斯的脸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迅速地变得阴云密布。又过了几秒钟后,他几乎气急败坏,声音也提高了不止一个八度: “不!你不能——” 没人知道他突然原地暴起、大吼出的这个句子的后半截是什么,但也没人不知道他想要反对什么:这个句子是被一阵巨大且连续不断的噪音打断的——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人躲在墙壁里,正试图从通风管之类的狭窄空间中物理性地开出一条路来。中继站建筑本身细微的颤抖和从被撼动的结构中飘散而下的粉尘则正实时为这个猜想的真实性做出注解。 这种听起来很可怕的噪音持续的时间很短,甚至还不足以让在场的人们完全地慌乱起来。几乎就是在人们意识到噪音的来向的同时,房间侧壁上的一处货运通道的闸门就已经向内飞了出去,露出了里面黑洞洞的滑轨。紧接着,一个身着死亡守望黑色甲胄的黑盾阿斯塔特被从这个强拆开的闸门里丢进了房间。 “凯特拉若!你不能这么做!”海斯廷斯向着那个方向愤怒地大吼,“藤丸立香叫你在暗处防备暗杀、伏击和渗透,她可没叫你干这个!” 货运通道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双血红色的目镜,被机械过滤后变得粗哑阴森、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冷冷地飘进来:“但她也没说我不能这么干。你这公务员挂件没权力对我要干什么指手画脚的。” 海斯廷斯没有回应这句明显带着挑衅与侮辱的话。他的脸色确实依然阴云密布,但显然已经在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了。凯莉亚在确认过搞出这个突发事件的人是“友方”(大概吧)之后,就开始试图专心安抚被吓了一大跳的星语者们,若赫塞留斯则本能地抓紧了法杖严阵以待——这个时候选择对货运通道的方向说话的,反而是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五位黑暗天使之一: “你们这些翼手目动物做点什么事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吗?怎么每次都非要搞得人尽皆知?这难道是因为伱们很渴望受到别人的关注吗?” “反正不是渴望你的关注。”黑暗里的声音首先刺了回去,然后才做出进一步的表示,“这是午夜领主的家务事儿,你们少管。我不在乎我这么干会给谁造成什么样的麻烦,我只知道,我必须得让女士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附近。” (本章完) 086 脑袋空空取不出章节名 仪式进展得很顺利。 毕竟灵能仪式的进行往往依托着亚空间,而就算是墨菲斯顿这样强大且技巧娴熟的灵能者,也依然无法参透亚空间的风云变幻。就算以圣血天使首席智库的标准来看,一场顺利到毫不出错的仪式也是很少见的。 甚至连这个仪式在现实中引发的异象都和煦得很,只是从法阵的中央掀起了一股旋风,连大厅更远处那些在雕像脚下安静燃烧着的蜡烛都没有吹熄。在场的人中,唯一会对这阵风感到困扰的是藤丸立香——她在祭台上,离这阵风的发源地最近,因此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把头发拢住按在脑后,好让它们不乱飞着遮挡她的视线。 接着出现的,是祭台边上的一个很小的亚空间裂隙。很多灵能仪式的过程中都会在现实中撕开这样的小裂隙,以达成现实与亚空间之间的某种交换,因此这也很正常。通过之前对法阵的简略观察,墨菲斯顿从仪式开始之前便已经清楚了这是流程中的一部分,是至高天这一形而上的存在正欲收取祂的祭品。从藤丸立香之前表现出来的态度上来看,墨菲斯顿确信这姑娘肯定是胸有成竹,才坐上了仪式中祭台的位置。他可以肯定,对方一定有对抗这个意图吞吃祭台上一切物品的裂隙的能力,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依然令他感到强烈的惊讶: 藤丸立香用自己空出来的那只手指向了小小的、但却自出现开始便散发着强烈吸力的裂缝,一道金光几乎毫无延迟地从她的指尖电射而出,紧接着便顺着裂隙从现实里消失,没入了亚空间中无法勘测的领域里。 那个瞬间,墨菲斯顿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并决定收回自己之前有关“藤丸立香在掩藏帝皇之光一事上的努力在智库大师眼中约等于无”的评价。 那座雕像看起来变得“不一样”了。这也是一种非常感受性的,难以用语言文字具体表达的感触,可哪怕不是灵能者或者圣吉列斯的子嗣,都能轻易地意识到雕像在仪式前后有所差别——何况是曾亲自动手一砖一瓦、一锤一凿地亲手为基因之父立起这尊造像的圣血天使们。 她回头瞥了一眼,在确认了情况之后一边说话,一边缓缓向后退去,从这个“中间”的位置上逐渐离开:“我猜接下来的谈话比较不适合我这种‘外人’在场。所以,如果任何人有任何需要的话,我就在一边的礼拜堂里和西吉斯蒙德待在一起那就这样你们慢聊——” 但在当时当刻,在场的圣血子嗣都无比确信,那就是他们的基因之父。 因直视灵光而感到不适的不是他物质形态上的眼睛,而是首席智库在几乎无防备的情况下猛然过载的灵能感官。那個瞬间带给他炫目的灼烧感,就好像在近距离下不自量力地盯着星炬看一样。 那是一种纯粹感受性的认知,但却也反应在了他们的躯壳之上——又或者是他们的血脉首先辨认出了自己的源头,才做出了一系列生理反应,令他们的大脑产生了这样的认知?没有人说得清这一点。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胸腔中的双心在以毫无必要的速率用力地鼓动,仿佛要从内部敲碎他们的肋骨骨板,他们几乎听得清自己的血液在自己身体内部高速流动的声音。动力甲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格外冥顽不灵的机魂为他们在静止状态下不正常的生理指标标红,但哪怕是圣血祭司长都没有理会相应的警告,只是和战团长与首席智库一同,以敬畏的目光仰视着那团温暖的金光在半空中缓缓地向斜上方飘浮,最终融进了教堂中供奉的圣吉列斯像里。 这差别并不仅仅是指覆盖在雕像表面的朦朦灵光,还有另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作为一场迎回基因之父(哪怕只是部分灵魂碎片)的灵能仪式,这场景开始得显然不够庄严,过程里也完全不够庄重。没有什么凭空响起的圣歌,没有飞舞着的小天使和从半空中飘散下来的羽毛,只有一个从法阵的光芒中冉冉升起的金色光团,强烈的光线令人无法直视,因此分不出它在光芒笼罩之下的真正形貌。 由于这个插曲,墨菲斯顿在现实中的肉眼观察因为痛苦造成的反射而中断了半秒,灵能上的感官也因此而不得不多花费了大约一点五秒进行调试。他在这段时间里听见了一串从帷幕后传来的缥缈哀鸣,而等到他重新集中精力,准备具体观察一下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个很小的裂隙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像它出现时那样突然且迅速。 他同时也通过自己的肉眼确信,在这个短暂的瞬间里出现的异状只对他这个灵能者造成了影响:但丁和科布罗依然保持着之前的样子,看起来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而令他宁可承受“被塞进模拟室暴打”这样的代价也要把项链偷出来,利用它的灵能隐身效果穿过圣血天使的驻地,紧急寻找藤丸立香面谈的罪魁祸首,则是凯特拉若发出的一条“我抓到一个黑盾兄弟,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兄弟”的通讯。 他没有更多精力放在边角的地方上了,仪式仍然在按部就班地继续——虽然它看起来进行得很顺利,但这并不是墨菲斯顿放松警惕的理由。浩瀚洋的湍流在现实之后诡谲地涌动,漆黑大理石地面上勾勒出的银白色线条开始散发微光,法阵卷起的旋风依然在教堂的正殿当中旋转着舞动,并且似乎强度正在增加:证据是墨菲斯顿原本自然搭在肩甲上的头发也开始不太听话了,而藤丸立香更是在相似的问题上,更是决定把自己的两只手都用了起来。 目前的情况不是非常支持在场的圣血子嗣们对此进行细致的观察与思考,而祭台前藤丸立香重新跳回到地上的一点脚步声很勉强地将他们的思绪拉回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上: “呃……”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选择在雕像和其他人中间的位置侧过身来,好像同时在对自己的左右两边说话,语气略带一点尴尬,“如果有任何人对目前的状况不满,我主要指比如说仪式太简陋形式不够庄重这一类的不满,不要怀疑自己,直接责怪我就行。” 在简单了解过前因后果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把这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家伙直接放生,好叫他夹在禁军、黑暗天使和审判官中间狠狠吃个教训,学会看场合动脑子这点简单的事情。 六八.一六八.二六.二八 赛维塔自己当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当他如此堂而皇之地走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垒中之前,显然还运用了一些溜门撬锁的“小技巧”来为自己取得了少许潜行上的优势。 很快,他就没有思考这些具体事件的余力了,一个更重要的事实占据了他的脑海。墨菲斯顿在短时间内的最后一个有意义的思考,是通过稍远处传来的两声情不自禁的抽气声意识到,但丁和科布罗也与他发现了同样的事情。 这个场景可能有点令人迷惑,所以让我们从头开始说。在迦勒底报给圣血天使的随员名单中是包含这一小撮午夜领主的,此处适用的法理依据是审判官可以对不含混沌污染的变节战团成员进行临时征召(定义扩大版)。所以理论上来讲,赛维塔作为这一小撮午夜领主中的一员,在禁军瓦西里安进行的一番调度之后,是通过正常路径合法地随同迦勒底出现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内部的——更具体地说,他是从被安置在修道院内部的风暴边界号上堂而皇之地走出来的。 教堂中飞舞的旋风渐渐停止了,重归平静的气流象征着仪式对现实的干涉终于结束,但灵能异象依然以一种非灵能者也能轻易认知的形式存在于所有人眼前。摆放在正殿边缘的那些蜡烛已经因刚才的狂风熄灭了大半,但房间内的亮度却较之前相比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原本被众多蜡烛宗教性地拱卫着的那座圣吉列斯像,正柔和地散发着一种朦朦的金光。 ——她会作此反应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作为一位非常善于“读空气”的日本人,她在环顾了周围后转瞬间便意识到:这是她应该在车底的场合。 此情此景之下,她如果能自动自觉地钻进车底,对大家都好。 —— 走在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中的时候,赛维塔心里有点腻味。 可惜,某种微妙的预感降临在了赛维塔身上,康拉德·科兹随机留给他子嗣的预言天赋在此时给凯特拉若宣判了缓刑。作为午夜领主一连长,黑甲卫之主,红手套派公认但他自己不接受也不拒绝的老大哥,赛维塔最终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在对着通讯放过狠话之后,从风暴边界号上翻了两份制式公文模版,带着羊皮纸和墨水做好给小弟顶缸的准备。 但他能堂而皇之地走出来,不代表他能堂而皇之地在别人家的战团修道院里乱走。因为贞德·alter的缘故,他在午夜领主当中倒是还有一点点可以随时着甲的特权,可这不代表他在法理上不是迦勒底的囚犯。囚犯不应该拥有如此程度的自由显然是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所以,如果他堂而皇之地在任何一位圣血天使面前出现,不论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的战团修道院里为什么会冒出一个午夜领主来,都依然可以先依照本能行动再思考——此处指,堂而皇之地对这位帝国叛徒清空爆弹枪的弹匣,然后一链锯剑、或者用别的什么近战武器不假思索地劈过来。 他不是不能理解对方的动机:在帕梅尼奥那件事之后,虽说绝大部分活下来的午夜领主都经受过了基因之父的考验,但也难保没有零散的夜之子散落在宇宙各处。赛维塔当然也知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经历过那件事的午夜领主们都几乎无一例外地产生了希望这些人也能“认祖归宗”的想法——这当然包括凯特拉若,但绝对不是他把这件家务事闹到公事上面的免死金牌。 在稍远处的蜡烛顶上晃动着的火苗终于被吹熄的同时,墨菲斯顿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紧张感。他清楚,仪式就在此时此刻进行到了最重要的部分,但这并不是从某种可见的征兆中得出的结果,更像是一种经验性的直觉。此时,在法阵中心正上方的半空中出现的一个金色的光团似乎证实了这一点,只是首席智库依然无法解释这种印象的来源。 回过头来看,这件事发生的形式与圣血天使们之前的猜测有很大出入。即便准备工作进行得很快,墨菲斯顿也依然有足够的时间,能从自己的记忆中挑出百来个大约会用得上的检测法术,但丁自认也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和经验,让他可以从一段时间的对话后判断出这位被召唤出的圣吉列斯的真伪——但结果是,他们什么都没有用上。 在藤丸立香本人没有下令“再分配”的前提下,赛维塔也不是很介意在某些情况下自己动手“借用”自己想要的东西——毕竟还在风暴边界号上吃饭,所以他用完之后当然会还,而只要他确实还了,这件事在藤丸立香的评判标准里就不会是什么大事。只要他在路上不多惹出什么乱子,那这最多就只会导致一个他被塞进模拟室暴打一顿的结果而已。 好消息,藤丸立香作为上级是相当好相处的,所以赛维塔有十成十的把握,认为对方能把迦勒底的虎皮借给他扯。坏消息,西吉斯蒙德作为安保的重要一环绝对正和她在一起。黑骑士为了大局应该不会在这个可能引起审判官之间阴影战争的节骨眼上对藤丸立香的表示反对——但等所有人回到风暴边界号上、关起门来之后呢? 赛维塔确信,他和凯特拉若可能又要在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横眉冷对之下叨扰一番了。 (本章完) 087 不戴头盔的阿斯塔特有概率在兄弟间留下自己的黑历史 “发现了其他的午夜领主?”不出赛维塔所料,藤丸立香在听过这场“事故”的来龙去脉之后,第一反应是惊讶,“这是需要……不,这是应该一下子就闹到台面上的事情吗?” 很好,她的重点不是赛维塔从风暴边界号上偷跑出来,也不是他摸进凯莉亚的房间里偷出了圣物项链,而是直指导向了这一切的事件本身。这是在赛维塔意料之中的——藤丸立香的逻辑有时候很奇怪,但只要能搞懂这个奇怪的逻辑,她其实很好猜。 且不说其他人在这个问题上的成果有多少,起码对持有幻境中另一个赛维塔记录的午夜领主一连长来说,他是搞得懂的。 顺带一提,这些记录也提供了一些赛维塔并不是很想要的附加效果:站在一边的西吉斯蒙德没脱头盔,没说话,只是在自己的保护对象身后稍微挪动了一下。但赛维塔就是从这一点点几乎什么都不代表的肢体动作中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 这让赛维塔更加想把凯特拉若暴打一顿了。 正因他能够呼吸般地揣摩上意,赛维塔此时更清楚,藤丸立香这位午夜领主心理学大师反过来这么一问,并不是在疑惑“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是在隔空责怪当事人“做就做了,可怎么把场面搞得这么难看”。 在作为午夜领主的上级时,藤丸立香与康拉德·科兹相比的一个显著区别是,她对于“正义”的定义要暧昧得多。在这方面,她的评判标准往往会按照一件事的结果产生偏移。虽说这并不代表她完全不会对过程中发生的错误进行申斥、追责以及处罚,但只要这件事过程中的错误没有真正越过雷池,而且结果也足够好,捅了娄子的当事人往往就会被轻轻放下。 当然,前提是这事没被西吉斯蒙德发现。 上级在处事上的区别也会影响到下级在遇事时的处理方式。就比如眼前这件事,如果统领着这一队午夜领主的人是他们真正的基因之父,那赛维塔的第一反应必然是眼疾手快地把盖子扣好,把整件事闷住不叫原体知道,亲自犯点别的事跑来科兹面前请求调用上级的权力更是天方夜谭——毕竟,夜之王是真的会把犯错的人剥了皮挂在舰桥上风干的。 但藤丸立香就不会,所以赛维塔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按照幻境里的自己所留下的经验,直接把整个问题的全貌展示给对方看了。事实向他证明,至少对藤丸立香来说,幻境里的经验在现实中也通用:她没有对整件事过多地抱怨什么,直接开始检查赛维塔拿来的公文模板,显然在思考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有关凯特拉若的具体动机,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还是等这件事平息下来之后吧。”她拿出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开始在上面以高哥特语抄写并修改其上的内容,好让公文中的具体表述能够对应现在的情况,“我觉得之后你们得想办法给他在情商这一块补补课——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件事不应该放在台面上解决呢?” 对面是偷偷来的,外头还在谈工作。在这种情况下,你都成功在没被发现的前提下令对方失能了,要么就偷偷把对方扔回去,要么就偷偷关起来——你把人顺着货运通道扔进大厅里过明路是怎么回事?这本来是一个可以在相互间的心照不宣中简单解决的问题,伱非要给它上秤干什么?嫌她这个迦勒底首席执行官要在巴尔上做的事还不够多吗? “抱歉,女士。”虽然不多,但赛维塔终究还是有看气氛的情商——至少在此时此刻,这个“总而言之还是应该先道歉”的气氛里,他没在称呼上选择那些显得更轻佻的称谓,“虽然我暂时也不清楚实际情况,但据我对马歇尔·凯特拉若的了解,我认为一定有什么外部因素驱使他这么做。” 这话他说得心里也没底,而同时,作为听众的西吉斯蒙德身边散发出了不赞同的气氛。意识到这一点的赛维塔干脆话锋一转,说出了那个在他的猜测中应当更接近事实的那个可能性:“当然,也可能就是他突然做出了一点‘奇思妙想’。这都说不准。” 很可惜,或许是对象全身覆甲的缘故,他的冷读术在西吉斯蒙德身上不太灵光。黑骑士的确对他的发言感到不赞同,但他不赞同的并不是赛维塔以为的那部分:“你在前来汇报并索要‘解决方案’之前,甚至没有成功了解到事情的全貌?” 赛维塔在头盔底下挑起了眉头——要是说这个话题,那他可来精神了:“如果有人闯了祸,那么向上级通报这件事的‘先后顺序’就很重要了,你这只会制造外交事故的石头脑袋。” “这些对解决事情没有直接帮助的问题,等到之后复盘的时候再纠结吧。在别人家的地头上吵架像什么话。有那个闲工夫不如给我编一个抓人的理由。”藤丸立香及时插言,阻止了这两人之间的又一场随时可能升级为斗殴的口头纷争。顺便一提,在赛维塔通过在凯莉亚身边蹭课而逐渐掌握了灵能的基础使用方法后,这两个人之间的战斗所可能波及的范围就变得越来越大了。考虑到礼拜堂隔壁的教堂正殿里正上演着一场久别重逢(?)父慈子孝(?)的戏码,类似的事故实在是不应当在此时此地发生。 最坏的可能性:万一隔壁的圣血天使战团高层一生气,分分钟黑怒给大家看呢? 倒是赛维塔听见这段话之后打起了精神:“所以我们可以把那个倒霉蛋抓回来?” “不然呢?人你们都打晕了,不抓回来干什么?礼送出境之后送个果篮道歉吗?”藤丸立香没好气地说。 说实话,这要是放在从前她自己仅代表她自己的那段时间里,她干了这种蠢事,那当然就这么处理了。但现在,她作为迦勒底局的代言人在帝国的情况可完全不一样:要是他们这边先道歉,那帝国圣人那——么长的头衔岂不是砸在她手里了?迦勒底局作为星炬厅直属组织的权威又该往哪里放?这保密项目是你一个审判官能不打招呼说查就查的吗?就算是为了政治形象而硬撑着面子做做样子,藤丸立香也得叫人把这个黑盾倒霉蛋抓回来审一审。 “总之现在,立刻马上,联系凯特拉若叫他把人带回风暴边界号上,走正常的检查和限制程序。”藤丸立香写完了落款和日期,顺手直接现场下印:电子印章是仿佛直接从空气里摸出来的,在场的另外两人对此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印章的原件还在帝皇幻梦号上的某个房间中,牢牢地锁在保险柜里,但如果有人想要验印的话,就会发现这份文件上留下的痕迹也是真的。 就像帝国的基因检测系统其实分不出一个原体和另一个原体之间的差别一样,帝国的电子印鉴系统也分不出印章原件和藤丸立香的灵能投影落下的痕迹的区别。这实在是个有些遗憾的安全漏洞,但好在,目前唯一会触发这个漏洞的物件是由百分之百的帝皇灵能制成,帝国圣人主持,帝皇冠军见证(当事人显得不太赞同,但没有把反对的话说出口,因此可以算是默认),没有任何不忠诚的要素。 “我猜海斯廷斯审判官也会选择大事化小,所以外交上的压力应该不算太大。”藤丸立香把这份新鲜出炉的、至少能唬人的文件递给了赛维塔,“你拿着这个就算是有了搜查逮捕对方的法理,但事情最好就到此为止了——意思是如果审查上没问题的话,如果审判官来要人,当事人自己也想要回死亡守望,那你们就得乖乖把人送回去,你懂的吧?赛维塔里昂?” 赛维塔点了点头,接过了那张并没有很大的羊皮纸。鉴于这张纸随时可能被审阅检查,以及目前他们手边显然没有使用火漆蜡封的条件,那上面的内容很干脆地被暴露在外,谁都能阅读。故而,在调整好圣物和潜行状态、转身离去后,赛维塔出于单纯的好奇,对文件上那段描述事由的段落多看了几眼。紧接着,他就发现藤丸立香在这个问题上显然编造得很敷衍: “……我部怀疑此人与某桩不便透露的陈年之旧案有关,故而将其抓捕后进行审查……” 看到这段明显在说“我有别的审判官不能知道的小秘密,识相就别问”的句子的瞬间,赛维塔有点怀疑,藤丸立香是不是被狮鬃号上的那群黑暗天使给带偏了。 —— 坦白地说,有至少那么两分钟,对现状产生了不满的但丁战团长确实有点想责怪藤丸立香竟然对这个历史性的时刻做下如此简陋的安排——哪怕在下一秒,他的逻辑就令他想起,即使藤丸立香确实那么说了,这其实也根本不能算是她的错。但丁自己清楚,在他心中涌动的这种情绪完全是出于一种对现状无能为力的绝望迁怒,是应该被谨慎克制的“不正当”的情感,他也依旧花了两分钟的时间,才令自己从这些情绪中挣脱出来。 巴尔那光辉荣耀的大天使,圣血天使的基因之父,他本应值得最为美好雍容的一切,而如果但丁能预先知道这一点,哪怕多给他一天的时间,他都能对此做出至少一点点安排,好让场面看起来不像现在这样安静且寒酸。 但丁清楚自己事实上没有多出来的时间:对圣血天使来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不论是他、墨菲斯顿,甚至半路被找来的科布罗,都已经在过往的经验中太过于习惯与挫折相伴了。藤丸立香把这件事提出来的时候没人觉得仪式会一次就成功,她在说话时平常到在这种场合下显得轻佻的态度,令所有她以外的人都错误地将之认定为一场预演。 战团长本以为在今天结束之后,他还有机会为这件事召开一场战团会议。如果墨菲斯顿能够确认这个仪式确实会起效,那么更多细节上的安排,就将在各位于战团中担任重要职位的相关人士的讨论中被构建出来。依照但丁的经验,他清楚好事可能将近,但好事更可能变成坏事,因而对此没有实感——直到这件“好事”顺顺利利地降临到教堂之中,迎面砸到他的脸上为止。 原铸化之后的星际战士也会因为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而晕倒吗?但丁不知道,可他自己确实有点晕。他用余光瞥见了科布罗热泪盈眶地跪在了地上。这实在是失态,可但丁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申斥这一点。他自己的感官也很混乱,他一时无法分辨,自己眼前少许的模糊到底是死亡面具上的光学构件出了差错,还是因为他也在对着散发着光辉的圣吉列斯塑像流泪。 墨菲斯顿不在他目前的视线里,他的目光无法从那座雕像上移开。毫无疑问,这尊在大战后由圣血子嗣们重新雕琢而出的巨像有着极高的艺术价值,他也在各种场合下无数次地观察乃至审视这尊雕像——可但丁从未像现在一般,觉得让自己的目光从它上面移开仿佛都是一种罪过。 雕像是不会移动的。不论是他的常识,还是他对环境的观察,都在告诉但丁同样的事情。但他依然有一种感觉:雕像的头颅没有移动,圣吉列斯柔和的视线却似乎正从在正殿穹顶之下顶天立地的雕像中俯瞰下来;雕像的羽翼没有移动,但空气中却似乎确有羽翼摩擦时会发出的细微声响;雕像的面孔没有移动,可大天使轻柔但醇厚的声音神秘地同时响彻了他们的耳边和心底: “很高兴能见到你们,我的孩子。”他这样说,高哥特语中带有一种在现在的人听来陌生的、来自万年前的口音,“更令我高兴的是,在这一次我们相见时,你们所有人都还是完好无损的。” 但丁想要说些什么作为回应,但他张口,却只尝到自己泪水的咸涩味道。 (本章完) 088 帝国形势一片大好(大嘘) 教堂正殿中的谈话持续了大约三个半小时,或者接近四个小时。她有点分不清,这是因为藤丸立香没把注意力分配在时间的问题上。这又不重要,于是她就放任这个问题模糊过去了。 她本就做好了在这个阶段长时间等待的准备,自然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完全无事可做的境地。但这段在她本来的预计中“可以一边玩一边做事”的“休闲时光”依然比她想象的要忙一些,因此在科布罗假装无事发生地来叫她时,她习惯性地瞥了一眼时间,然后意识到自己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等在这里的。 赛维塔悄悄摸过来的时候虽然一脸严肃,但如果询问藤丸立香本人的看法,她会表示午夜领主一连长所叙述的事情只能算是一点小插曲。 她在这“三四個小时”里,首先抱着一种放松的心态,尝试借由礼拜堂的内饰装潢(不严谨地)探究一下“万年间圣血天使在雕塑艺术形式是否有进一步的发展和流变”这一课题; 然后就不得不给突然冒出来请罪的赛维塔签了一份手令;等到对方离开之后,她又因为这件事联想到了迦勒底灯塔落成后对渗透防御上的问题,并决定在西吉斯蒙德真的因此在迦勒底和圣血天使之间引发某些外交事故之前,先摸清楚他对此的大致构想,好方便自己将来打圆场; 等到他们花了一段时间,在这个问题上勉强达成一致之后,阿周那仿佛掐好了时间一般,在一个非常恰当的时机出现,表示风暴边界号的召唤室收到了来自费鲁斯·马努斯的一条灵能通讯,藤丸立香或许得因通讯中传来的一些突发情况而稍微调整一下之后工程上的安排; 而在她在和西吉斯蒙德商讨这个问题的过程半中间,显然没有已经灵体化离开的阿周那那样“能掐会算”的科布罗出现在了礼拜堂门口,以略有些嘶哑的声音打断了低声讨论,表示“圣吉列斯大人想要和藤丸立香女士谈谈”。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重新回到现实宇宙中的圣吉列斯当然会想和藤丸立香交流一下。一位原体的需求自然不应当被忽视;而“迦勒底灯塔”的建设还远未开始,接下来依然有充分的时间来修改计划表。藤丸立香因此立刻响应了这个要求。 她回到正殿里,发现金色甲胄的但丁已经不见了。在阿斯托瑞斯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作为战团长不得不临时接过小部分首席牧师的职责。取而代之的是一小队同样是金色甲胄的圣血卫队,沉默地侍立在圣吉列斯的雕像周边,就好像他们也是教堂中衍生的一种宗教艺术品一般。 除此之外,另一个很容易发现的区别是,正殿里开始燃香了。巴尔的香料,或者说,圣血天使偏好的香料与奥特拉玛常见的相比在气味上更具有攻击性一些。藤丸立香在第一次进入教堂的时候就已经通过上一次的弥撒残留下来的余味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没想到,这种熏香在燃烧的过程中散发出来的香味,冲击力更是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不得不皱起鼻子忍住一个喷嚏,花了几秒钟让自己的感官适应,所幸没人注意到她。圣血卫队沉默不语,科布罗很快地回到了鲜红圣杯边上守着,墨菲斯顿也在,但并不是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边的,而是如同藏身一般,试图将自己的轮廓被遮挡在更远的廊柱一侧阴影中。 首席智库的举止令人有些疑惑,但并不是什么重点。跟着一起出来的西吉斯蒙德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停步,以大远征时期的军团礼节一板一眼地向圣吉列斯的雕像问好。相比之下的藤丸立香显然就没那么乖,她顶着其他人困惑的视线,沿着正殿的中线往远离雕像的方向倒退着走了好一段路,才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以灵能震动空气发出的、圣吉列斯的声音空茫地回荡在整个空间里。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见其中疑问的含义。 藤丸立香在原地拼命抬起头,理直气壮地回答:“你现在太高了,我在找一个能看见你的脸的位置。” ——这倒是和她略显抱歉的身高没有太大的关系。圣吉列斯二十米往上的巨大雕像可以一视同仁地俯瞰三米左右的原铸星际战士和一米六左右的凡人小姑娘,不论谁在这里,想要瞻仰原体圣洁的面容都得拼命抬头。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除了藤丸立香之外,没人在这个场景下依然如此执着于“讲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一点。 这个回答显然令圣血天使们略产生了一些微辞,但圣吉列斯本人对此做出的调笑则表示,他显然不在意这点礼节上的问题:“那这就得怪你自己了。谁叫你选了我这么大的一个雕像作为载体。” “我学艺不精,因此在召唤形式上没办法搞得那么自由,还真是对不起啊。”藤丸立香有点没好气地反驳,“那么,非自愿地从星炬搬家到这尊雕像上来的圣吉列斯先生,有没有什么违和感或者不舒服的地方?地脉供能的兼容性这方面感觉起来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我感觉不错。”圣吉列斯回答,“虽然能明显感到活动范围上的限制,但在这里的‘视线’倒是很广。” “那是因为联通地脉之后,你的意识可以乘坐星球本身的吐息来俯瞰一切。”藤丸立香回答,“这本来不是立刻就该生效的部分但……算了,但你自己可千万别太沉迷在灵脉冲浪上,这个‘视角’偶尔用一下就算了。就算是原体,现在的你也该有点‘自己只是一片灵魂’的自觉,可别想着用自己现在的精神和整个星球相互对抗。要是你不知不觉间被巴尔的意识夺了舍……要不然我还是把这部分掐了,把伱的能源供应连在风暴边界号上?” 圣吉列斯雕像不会动的面孔上,因为光线的微妙变化仿佛露出了一种“无奈”的表情:“在你心里,我是这么不值得信任的形象吗?” “以防万一而已。通往坏结果的可能性要尽可能事先掐灭。”藤丸立香终于觉得这样拼命仰头很累,于是把脖子正了回来,放弃和对方“面对面”地讲话,“容我提醒,现在对你的状况神经最敏感的可不是我,是你自己的子嗣。还有,从那个‘初次见面’的玩笑之后,在我面前你就再也不可能是什么特别可靠的形象了。” 雕像边上传来了羽翼摩擦的窸窣声,几乎令人错觉圣血卫队背后栩栩如生的飞包上装饰的真的是羽毛。 “那么久之前的一点小事罢了,你到现在还在记恨我吗?真令我伤心。” 圣吉列斯的语气带着一种明显假装出来的大惊小怪和掩藏不住的笑意。这种几乎就把“我是在开玩笑”写在牌子上挂出来的、过于鲜活了的语气令在场的圣血子嗣们略感不安,但藤丸立香显然没有那种“把原体当做某种偶像崇拜”的滤镜: “站在我的立场上,正因为那不过是毫不重要的,记恨与报复与否都近乎无意义的‘一点小事’,所以我才能把个人情绪毫无负担地放上去。”她平静地宣言,“建议你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因为至少直到我能把一只软垫糊到你真实存在的脸上之前,这种个人情绪都不会消失的。” “哦,那你可能得排队。仅在这件事上,可是莫塔里安先放的狠话。”圣吉列斯态度平静地说着一些令他的子嗣们更加震悚的话。 倒是藤丸立香,对一个恶魔原体的名姓出现在谈话中的事实却也只是一笑,显然早已经知道相关的内情:“没关系,我又不是什么乖小孩,我会找准机会提前插队的——说到这个,费鲁斯先生刚刚传了信说他要晚点来,钢铁之手在纳克蒙德走廊被绊住了。如果你想再找他说话,大概要等一阵子。” 这个大裂隙展开后才出现的地理概念令圣吉列斯茫然了一瞬间:“纳克蒙德星区那附近吗?是什么样的战场能把他给拖住?” “不知道,他没说那么细。不过他也说会至少先派点技术人员过来,迦勒底灯塔的工期应该不会受到太大影响。”藤丸立香反过来开始用胡言乱语尝试宽慰对方,“那可是费鲁斯·马努斯,在大裂隙附近,谁吃亏他都不会吃亏。说不定他其实只是还需要花更多时间才能处理好钢铁之手和子团之间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随便找个理由迟到一下而已。” 她停了一下,决定继续补充:“另外,莱恩先生最近也可能会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出现在附近,至少他确实被狮鬃号吸引到了注意。如果他下次被我抓到的话,我就让他过来见你一下。但你也知道狮王的性格,我只能确定他肯定会来,可没法保证他会什么时候怎么来。” 这部分预告是带一点藤丸立香的个人情绪的。她依然认为自己不能孤零零一个人被角色形象调头的莱恩·艾尔·庄森吓到。但圣吉列斯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他首先惊讶于“莱恩·艾尔·庄森”这个名字会出现在对话中: “等一下,你是什么时候把狮王拉回到现实宇宙的?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好问题,因为狮王复活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还是但丁战团长告诉我的。有关这件事的细节我建议你去问帝皇,问不出来的话,就最好接受它成为千古疑案。”藤丸立香的回复没什么好气,“不要一看到‘原体复出’就想到我。搞不好有些失踪人士就会自己从亚空间里冒出来呢?” “请允许我在这里喊一下暂停,我觉得我有点跟不上目前的情况。”圣吉列斯的语气严肃了起来,“目前到底有多少个忠诚原体重新出现在帝国中了?” “那问题就来了。”藤丸立香再次找到了皮一下的机会,“首先,目前的康拉德·科兹算不算‘忠诚原体’?” —— “我很抱歉,赛维塔,大人。” 午夜领主内部的“职场氛围”可远没有迦勒底那么其乐融融,即便他们这一小撮夜之子目前确实是在风暴边界号上供职,也是一样。 完全清楚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因此在心理上已经完全被堵进墙角的凯特拉若在辩解时只能勉强保持着镇定:“我知道我干的这件事很蠢,但我真的发现了必须要把这小子抓回来的理由。” “无论你有什么理由,你都确实干了蠢事。”赛维塔没什么好气地说。他的声音没有经过机械变声,但在凯特拉若听来,也已经足够令人心惊胆颤,“惩罚是一定会有的,你逃不掉,不过你依然有一个申辩的机会。你最好给出一个有些分量的理由,不然给你监刑的人就会是西蒙尼厄斯了。” “是的,当然……我在执行任务时躲在暗处,没花多长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个黑盾也想跟上来。虽然他身上没有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标识,但他的步态和手法都非常好认,只要是午夜领主的人都不会认错,他一定是我们的兄弟——” “——我不是很有耐心听你描述每一个细节,”赛维塔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直接说那个让你不惜闹出乱子也要把他抓回来的重点。” “……”凯特拉若顿了一下,似乎不情不愿地在自己脑海中做完了一大段叙述,才再次开口,“把他搞晕之后我拆了他的头盔,发现我认识这家伙。他是索尔·萨哈尔。” 赛维塔茫然了一瞬间:“谁?” 他确信,他对这个名字是有印象的,这说明这位“索尔·萨哈尔”也是大远征时期午夜领主中的一员。赛维塔还能确信,这个显然不怎么诺斯特拉莫风格的名字应当属于一位泰拉裔,但他一时间没法从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一张能与这个名字匹配上的面孔。 “索尔·萨哈尔,泰拉裔。”凯特拉若的补充说明验证了赛维塔的一部分猜想,“和我们诺斯特拉莫人其实不熟,但西蒙尼厄斯认识他,所以我从前也见过他一两次。” “所以呢?”赛维塔继续提问。与此同时,他还在持续检索自己的记忆:他绝对在什么地方对这个名字产生过印象,文字性的一种印象,可能是名单或者历史记录之类的东西,而且绝对不是很远…… “等一下。”在凯特拉若回答之前,赛维塔自己回想起来了,“索尔·萨哈尔?” 他在迦勒底(或者说,帝皇幻梦号)提供的大叛乱历史简表记录上见到过这个名字。记录中显示,他在午夜领主的基因之父死后参与追猎了那位刺客—— 并且,他的目标是被刺客穆·沈作为杀死了午夜幽魂的证物而拿走的“夜王之冠”。 (本章完) 089 风暴边界号的内饰,很神奇吧 萨哈尔在一种令人恶心的天旋地转中勉强睁开眼。他想吐,但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这种难受的感觉会因为什么而产生——如果一场麻醉手术结束后的预后糟糕的话,醒来时就会是这样,哪怕是阿斯塔特也不能免俗——即便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个了。 他的意思是,手术(如果他经历过的那些能算是手术的话)后糟糕的预后很常见,但他很久没用上过麻醉剂了。 无论如何,这对他来说都是暌违已久的一种感受,只是他没法一下子判断出这到底是好是坏。他很快分辨出自己正被迫跪在一片粗糙的石板地面上,动力甲已经被一点不剩地去掉了。大约仅出于伦理上的需求,他被裹在一条根本不具备包括保暖在内的任何功能的袍子或者破布之类的东西里,脖颈和四肢全都被沉重的金属枷锁限制住。 一件坏事,但并非不可接受。他的浑身到处都在隐隐作痛,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他整个人都被切开之后从里到外翻了一遍——但这似乎是好事,因为除开这种对阿斯塔特来说完全可以被忽略不计的疼痛之外,他在躯壳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麻醉的效力还没有完全褪去。不过,萨哈尔确实看到了一些落在他旧伤处的刀口和缝合线,也感觉到它们正在阿斯塔特的恢复力之下迅速愈合,肌肉应有的力量在这种微妙的感触之下,逐渐回归并充盈着他的躯壳。 环境中的光线很暗,但这并不能对一位夜之子构成障碍,即便他并非与他的原体一样,出身于诺斯特拉莫那颗永夜之星上。萨哈尔谨慎且安静地观察了四周,但很可惜,除了这里阴暗、潮湿,看起来像是一间利用了天然溶洞而开凿出来的地牢之外,他什么也没看出来。这样的牢房太过简陋并且平平无奇,可能会出现在任何一个帝国或者非帝国控制的星球上,他完全无法定位自己可能的坐标。 维尔恰克那个老妖婆又搞出了什么新花样吗?又或者他遇到了别的什么意外情况?萨哈尔在观察四周的同时分出了一点脑力来,试图回忆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情况。这并不容易,至少在麻醉剂被全部代谢掉之前是这样的。他回忆起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但它们充斥着不合理的逻辑和五彩缤纷的幻觉,很难从中找出真正有意义的部分。 但除此之外,仅通过观察环境做出简单的逻辑判断还是做得到的。萨哈尔很快发现,牢房内的所有东西也都是统一固定在墙壁上的,乍看上去没有任何可供利用的工具,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应当就是他正对面的一扇铁门。他尝试着从束缚着他的锁具中挣脱,毫无疑问地失败了。首先,把他锁在这儿的那個人肯定对阿斯塔特的生理结构有着充分的了解,因为他在挣扎的过程中发现,自己是被固定在一个很难发力的姿势上的;其次,这些限制了他的铁制品显然也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萨哈尔确信,铸成这些枷锁的甚至不是陶钢,但它们又确实向一个星际战士展现了铁这种金属本身的物理性质所不应该具有的坚韧和牢固。他在昏暗的光线之下逐渐发现,他的手铐上阴刻着某种纹饰,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那看起来像是太空野狼的符文。在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的很久很久之前,他对野狼们的野蛮迷信是嗤之以鼻的,可现在,他已经充分认知过灵能和混沌力量的当下,他觉得这说不准确实起到了什么作用。 但要是说这里是太空野狼的地盘,那从温度上来讲可太“宜人”了。虽然他能够在这间牢房中感受到一种逐步渗进他骨髓里去的阴冷,但要说“难捱”,这可还远远够不上。芬里斯的那些表亲们对“适宜生存”的温度显然有一种独到的理解,萨哈尔既不认为自己能在那种气温下保持现在的状态,也不认为那些芬里斯蛮子有那种为他这种叛徒修改一个适合他的环境温度的闲情逸致。 几分钟过去,他已经开始确信,这不是那位审判官心血来潮搞的新花样。萨哈尔在审判庭黑船上不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客人”,他无法确保暗影重锤号上没有这种空间,但他能确保维尔恰克不会仅用这种“温和”的手段来限制他的行动能力。 卵石肾脏强大的解毒能力正以可观测的速度消弭麻醉剂对他的影响,他逐渐从自己变得清晰的思绪中捡起了符合逻辑的记忆:自己在执行一个调查任务的过程中被偷袭,随后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身处于这样的环境当中。现在的萨哈尔没法知道时间,也就没法推算自他失去意识以来经过了多久,但该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他得想办法逃走。从枷锁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找回自己的动力甲,想办法回到维尔恰克的黑船上。 毫无疑问,他的任务失败了,就算回去也只是平白遭到严苛的责罚,再一次被伪帝的走狗套上一重又一重的枷锁。米夏埃利亚·维尔恰克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上司,作为审判官,她毫无疑问地独断专行、缺乏人性与基本的同理心——即便她还剩下那么一丁点,显然也不会将它们挥霍在午夜领主这样的变节阿斯塔特身上。 如果只有萨哈尔自己,越狱之后干脆地随便抢一艘什么能飞的载具,就此消失在茫茫帝国之中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虽然能不能跑得掉还另说)。但问题在于,落入了维尔恰克魔爪的并不只是萨哈尔自己。 米塔还在她手上。 确定目标之后就应当为之付诸行动。眼下,萨哈尔确实没在周围找出什么能够利用的要素,但这并不妨碍他开始实施自己的越狱计划。诚然,以这些铁链和镣铐限制他行动的人对阿斯塔特的骨骼与肌肉该怎样运作相当熟悉,可惜的是,他们忘记了把他的嘴也一并堵上——星际战士在想要破坏什么的时候并不一定需要武器,他们本身就是作为帝皇的一种武器被设计制造出来的。 但,正当他准备用自己的酸性唾液做点什么的时候,他对面的那扇铁门及时地打开了。 从门缝中流泻出来的光在霎时间刺痛了萨哈尔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光线变化带来的不适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可惜这不是因为他的视觉控制器官在短时间内起了作用,而是因为那扇门实在太小了: 直到有了一个明确的参考,萨哈尔才意识到,那扇门显然在设计之初只考虑了凡人的使用——又或者,设计者这么做的意图就是想要让它用起来不舒服。从开启的铁门中流进来的光在下一个瞬间里,就被一个阿斯塔特的人影挡得结结实实。萨哈尔的视线因此重归黑暗,刺痛被削减了,可惜他也失去了趁此机会窥视外界状况的机会。他只能略带遗憾地看着他的这位审讯者从小门里矮身钻进来,顺便嘭地一声将铁门重新甩回原位,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评估着他。 囚犯毫不畏惧地扬起头与来者对视。这位刚刚进来的阿斯塔特也没有着甲,但至少在布袍的设计上看着更像那么一回事。虽然不太起眼,但萨哈尔不可能注意不到那件织物上刺绣着的午夜领主军团标识,他紧接着再往上看,对于自己会见到一双诺斯特拉莫特有的漆黑眼瞳便毫不意外了。 但——等一下,他认识这张脸。萨哈尔不确定这张脸的主人会不会认识他,但他确定,在当年那个组织松散的夜蝠议会当中,没有人不认识这张脸。 “我劝你别搞什么小动作,我很确定风暴边界号上的卫生情况相当好,这里没有,也绝不应该有什么……会把地板或墙咬出大洞的变异老鼠之类的东西存在。”康拉德·科兹最宠爱的子嗣,黑甲卫之主,整个军团中无人不晓的群鸦王子,索尔·萨哈尔之前的那一位午夜领主一连长,亚戈·赛维塔里昂,带着一种略显倨傲的残酷笑容说,“这可是暌违已久的兄弟重逢,我不想把场面搞得太难看。” 毫无疑问,这是个威胁。但萨哈尔只是笑了笑,然后一口啐在了赛维塔脚边的地面上。 在经历过各种事之后,这样的威胁已经吓不到他了。 —— “所以,你本来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在做了一大串解释,终于将迦勒底目前为止干了什么说明完毕之后,藤丸立香已经坐在了教堂正殿第三排的长椅上,把头靠上了椅背。这可能不太庄重,但她发现这个位置对她的颈椎最友好。在圣吉列斯本人没有提出异议的前提下,其他人也没有对此做出评价。 “没事就不能见见你吗?”圣吉列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委屈,“我总得当面谢谢把我带回到故乡的那个人。” “就只是这件事吗?我以为你会有别的事情要抱怨。”藤丸立香叉起双手放在肚子上,一副很安详的样子,“毕竟我现在的行为不论怎么看都是在‘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个过于久远的典故令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有些一头雾水,但圣吉列斯显然听懂了: “我要是抱怨这个,那就有点不知好歹了。”他温和地说,“况且,这不是星炬里我们一早就商量好的事情吗?你、我,费鲁斯还有帝皇,我们一起推演了各种可能的发展,最终确定了这个计划。我完全清楚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并且接受这种风险。” “——不是那种程度的事。”藤丸立香的叉在一起的手指相互捏着自己的手掌,从肢体动作和语气来判断,她都显然在紧张。 “……难道你在焦虑吗?”圣吉列斯对他观察到的现象感到有些惊讶,“这倒是头一次见,我以为你对巴尔之子的勇猛不屈已经有了概念呢。” “迦勒底灯塔”落成后——就算只是“第二星炬”的部分被成功建造出来并投入使用后,便完全无异于明晃晃地对混沌宣战。他们虽然有足够的时间来将巴尔也打造成一个防御严密的血肉磨坊,令其足以震慑任何来犯之敌,但谁也不能完全保证没有百密一疏的情况出现。帝国暗面距离黄金王座终究太远,谁也无法断言扑上来的恶魔大军会为圣吉列斯的故乡带来怎样的战火,造成怎样的损失。 因为前置信息的缺失,除了藤丸立香和西吉斯蒙德以外,在场的其他人大多对此一头雾水。但,就算是一时没跟上对话节奏的圣血天使们,也能领会到基因之父对他们的夸奖,故而全部在这个时候本能地产生了挺胸抬头的反射性动作。 “我当然有,我也相信圣血天使能击败任何来犯之敌——但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藤丸立香没好气地抱怨,“这项计划开始推进之后,‘第二星炬’一旦真正点亮了的话,整个帝国就都没有回头路了——这可完全是在赌国运。如果将来可能出现的困难只靠正面战场上的胜利就能解决的话倒好,但混沌怎么可能只在正面战场上给人添堵!” “那么,你担心的是未经检验的技术可能遭遇破坏和污染?” “什么未经检验的技术,这里没有未经检验的技术。”藤丸立香继续捏着手指抱怨,“只要我还在一天,混沌就做不到这种事。我担心的不是灯塔本身,是它必然会造成的连带反应:星炬厅肯定要因此改组在巴尔设立分部,灵能学院和黑船联盟大概率也要重新规划对帝国各地灵能者的供给并规划航线,这还没提在以上问题中涉及了多少能钻空子的文书工作,帝国部门的改组中涉及到的可供操作的‘变革’与‘变化’根本数不清——我强烈怀疑,看着这个计划落实下去的时候,最高兴的那个不是帝皇,而是奸奇!” (本章完) 090 他也是个一连长,我也是个一连长! “以防一些在记忆连贯性上有所欠缺的原体贵人多忘事,请允许我在这里重新确认一遍:你还记得我是从哪来的吧?” 藤丸立香靠在椅背上发问。 要是能换个更私密点的场合,她是很愿意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的。虽说她和圣吉列斯之前已经在教堂正厅中云山雾罩地做出了许多重量级发言,但“你还记得我也是个奸奇神选吧”这种话看着终究不是很像能在圣血卫队和首席智库面前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的。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藤丸立香不得不采取一种迂回婉转的方式,再次利用相互之间的信息差,将这个提示变成于在场的人中只有她、圣吉列斯以及西吉斯蒙德能听得懂的谜语。 话又说回来,她觉得这个基本事实最好还是让墨菲斯顿也知道一下,虽然不太应该是此时此刻。这样一来,万一迦勒底这边发生了什么问题,圣血天使也好应对。她悄悄把这個摊牌任务也加入自己的计划表里,假装没注意到自己上一句“听起来没那么异端,但也很可能包含了一些很异端的暗示的”话引发了怎样的一种气氛,等着圣吉列斯的回复。 “我应该……确实记得。”虽说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可圣吉列斯的语气听起来不是非常确信,“我至少听过阿兹卡隆转述的版本,那确实非常……令人难忘。” “你完全可以直说它‘听起来很假’。说实话,我对自己竟然能活到现在这件事也非常惊讶。”同样作为委婉曲折的沟通艺术大师,藤丸立香毫不费力地读出了圣吉列斯粉饰在各类形容词底下的未尽之言,并且毫不以为忤,“这部分里的过程眼下不重要,重要的是开头。” 这不代表“过程”里没什么值得一提的部分,只是当事人本人不想提而已。藤丸立香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水晶迷宫大逃杀是她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烂的一次幕间活动,没有之一。迦勒底在这个过程中损伤很大,最后之所以能抢到一丝生机逃出生天,也很难说没有最终boss放水的原因。这直接导致那之后,藤丸立香一听说奸奇倒霉了就会止不住地开心。 同样都是千年的狐狸,圣吉列斯当然知道藤丸立香在这里强调的是什么。但他故意不去碰与万变之主有关的方向:“在我看来,你成功抵达星炬的这一结果才更重要。不论这是出于什么原因。” “因果之间的联系非常复杂,有时候一件事的起因与结果往往不是它看上去的那个样子。就比如——”藤丸立香顿了一下,“你等一下,我肯定能找到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像奸奇大魔说的谜语的论证方式……” “我确信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所以不必费心了。”圣吉列斯的语气中带有清晰的笑意,“容我提醒,这世上没有什么计划可以称之为十全十美,我们在做出任何决策时都需要承担相应的风险。何况,在一场看似必败的战争中,一个策略如果有五成以上的概率能够翻盘却没有被采用,那么指挥官可就至少会被指责为怯战了。” 现在的帝国已经很烂了,烂与更烂之间没什么本质性区别,但万一好起来了呢?—— 萨哈尔在几秒钟之内意识到了一个答案——有关“为什么他作为在大远征中几乎打满全场的午夜领主泰拉裔,却会在一连长的竞争中输给相较之下完全是个新兵蛋子的赛维塔”的答案。 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萨哈尔此时得出的结论无疑是片面且富有局限性的。这个答案显然没法解释,为什么在赛维塔加入军团之前,萨哈尔也没能在军团指挥序列当中取得一个足够重要的职位,但至少对此时此地的他本人来说,这是个足够直观,也足够有说服力的原因: 在挑衅过后,他不出意料地被赛维塔扇了一巴掌。在眼下的场景里,又或者在午夜领主当中,这都是很正常的事。甚至于易位而处的话,萨哈尔也会选择对挑衅了自己的囚犯这样做,他因此完全预料到了这一下,也完全准备好了迎接攻击带来的疼痛——但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赛维塔的这一下显然是当面动手的,而萨哈尔几乎没能捕捉到他出手的那个瞬间。直到他的面颊上狠狠地挨了一下,血腥味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嗡”地一声在他的鼻腔与口腔里弥散开来时,他的反射神经才将他的视觉所捕捉到的所有端倪传输到他的大脑,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准确地串联在一起。 ……他与黑甲卫之主之间,差距本就有这么大吗? 没等他围绕着这个问题回忆出什么一二三来,他就被赛维塔揪着发根,被迫重新摆正了头颅与视线。那种令人恶心的眩晕感又找上了他,但萨哈尔清楚,这一下其实不算很重。至少,他的所有牙齿都还在它们的原位,只是略有松动而已。他完全可以顺势将一口血水就这么啐在赛维塔脸上,但他想了想,还是暂时决定不这么做。 “咱们怎么着也算是‘老相识’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我心里都门清。”赛维塔用萨哈尔熟悉的,一种在万年前的午夜领主军团中常常出现的,带着诺斯特拉莫口音的哥特语轻柔地嘶嘶说,“挑衅我对你没什么好处,伱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这倒确实。萨哈尔可以认同这部分。 然后他选择一口血水啐在赛维塔脸上。 这倒不全是没必要的意气之争。要知道,这不是什么“乖乖听话就没事了”的场合,就算瞎子也能从目前的气氛中读出来,这是一场审讯。在一场审讯中,受审者往往需要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来对抗或者回避审讯方的话语权,以保护自己的秘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种当面挑衅、突出一个“我不好过审我的人也别想好过”的同归于尽式的做法,不得不说,大概是午夜领主独有的传统。 何况,萨哈尔认为自己还得回去。因此,他总得想个办法激怒对方,好叫人把他从枷锁中放出来。但有点出乎他意料的是,赛维塔没有被激怒,反而笑了: “确实,我能懂你。但我现在确实也挺烦这个的,你也懂的吧?” 再然后,萨哈尔看见了迎面而来的一记直拳,同样快到来不及反应。在那之后,他一定有几秒钟失去了意识。等他缓过神来之后,他毫不意外地发现,他的鼻腔再次流了血,然后止住,凝固的血痂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他的呼吸。另外,他的一颗已经不太结实了的犬齿正以很不自然的角度抵在他的舌头上。他吐掉那颗齐根折断了的牙齿,发现赛维塔已经离开了原位,更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了皮质摩擦的细碎声响。 萨哈尔认得出,这是鞭子的声音。鞭刑这种传统的刑罚在军团中很常见,这直接导致绝大多数夜之子不论在实施和接受鞭刑上都有着丰富的经验,萨哈尔也同样,因此他绝不会认错。 “你在给鞭子上涂神经毒素吗?”他向着自己因角度而无法看见的黑暗中发问,不太高兴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呼吸不畅而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这是不是太老派了一点?” “抱歉让你感到无聊了,但你要知道,我现在也很无聊。”赛维塔的声音缓缓从萨哈尔视线的死角靠近,一点一点,速度上毫无必要的缓慢——完全是为了给将要受刑的囚犯增添一些心理压力。萨哈尔清楚这种把戏,他自己也很会运用,因此不觉得自己会被这招吓到。 “这段时间我本来应该很闲,可以在图书馆里随便看看书,听听音乐,组个牌局,又或者干点什么其他差不多的、算得上修身养性的闲事。”这话只有一半是真的,赛维塔没有真的那么闲,但萨哈尔不知道,“你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真是打乱了我很多的安排。没礼貌的家伙。” 破空而来的鞭梢和最后一句话的话音一起,威胁性地呼啸着擦过了萨哈尔的侧脸。这次“攻击”做得很富有技巧性,没有伤到萨哈尔脸颊上的肌肉,但准确地刮掉了他的一块皮肤。毛细血管缓缓地从那条伤口中渗出血来,在一阵轻微的刺痒下顺着他的下颚淌进了脖子。 赛维塔的鞭子上肯定有点什么能阻止阿斯塔特凝血的东西,萨哈尔这样判断,然后,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才开始在那条新增的伤口处点燃——与现在的这种痛感相比,之前赛维塔赤手揍他的那两下简直就连开胃前菜都算不上。 萨哈尔咬着牙,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死死地盯着重新回到他视线中的赛维塔:“这么听来,你其实很闲。堂堂黑甲卫之主现在也不过如此。” 这应当是一个挑衅。对于军团的管理层来讲,“很闲”往往就代表着“不受重用”;对于变节战帮的管理层来讲,“很闲”往往就代表着“入不敷出”。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都不是什么好事,但从赛维塔依然平和的神态来看,他大概是没有被这句话挑衅到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激怒我。但你知道,‘我很闲’这一点还代表着什么吗?”赛维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笑盈盈的,这种满不在乎且饶有兴味的笑容,今天第一次令萨哈尔感觉到发自内心的不适。 “这意味着,我有很多、很多时间,能被耗在你身上。”赛维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诺斯特拉莫口音特有的辅音气口如同一阵阵吹在脖颈上的冷风,令萨哈尔汗毛倒竖,“但我也相信,我们花不了太久。你总会乖乖听话的,对吗?” 他想说话,但紧跟着落在他胸腹之间的鞭梢令他不得不尽力咬紧牙关,才控制住自己,勉强没有痛呼出声。赛维塔没在技巧上玩出什么花活,他甚至没用上什么会令人伤筋动骨的手法,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令鞭梢在高速下“擦掉”萨哈尔身上的一线皮肤。但,那上面不知名的毒药让整个过程变得分外难忍,非自然的疼痛燃烧着他的神经。而且那绝不是某种简单的神经痛。 要比喻的话,萨哈尔会说,那就像是有一只炽热的烙铁正伸进你的灵魂当中,永不降温,接连不断地炙烤下去,仿佛要从你的骨髓里炼出油来。他不是没受过刑,也不是没被一些折磨人的武器击中过,但这一次确实有点太过了。 “你想做什么?”在第十二鞭落下之前,萨哈尔终于无法忍受这种折磨,开了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其实,他没什么好和这位前任一连长说的,不论赛维塔问什么,萨哈尔都决定不回答。他只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需要一点短暂的时间用于喘息了。他的呼吸因为剧痛而颤抖,没有在语气中露出哭腔是他最后的体面。赛维塔的鞭刑确实因为这段话而暂时中断了一下,而这就是萨哈尔的目的—— “我想做什么?好问题。”群鸦王子若有所思地捋着手中的鞭子——一条平平无奇的皮鞭,没有铁饰或者倒钩,没有加装任何意义上的力场,就只是如字面意义上的一条“皮质的鞭子”——“这没什么好藏的,所以我会实话实说。我来这儿的目的很单纯:我气不顺,想要找个人打一顿。” 萨哈尔瞪大了眼睛。不是因为这理由很可笑,事实上,这种“可笑”的理由在过去的午夜领主当中也显得非常正常,原体身故、整个军团都如同失去了限制的脱缰野马之后更是显得稀松平常了起来。他为赛维塔给出的理由感到愤怒,因为他在此时此刻明确地感觉到了被轻视: “你竟敢把我当做一个取乐用的道具?”他在愤怒的驱使下,于枷锁当中不满地挣动,将铁链带起了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你怎么敢?” “不行吗?”赛维塔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倨傲笑容,几乎是无意识地把手中的鞭子卷了起来,“需要我提醒你一下,目前谁是阶下囚,谁是拿鞭子的人吗?” 借着这个动作,萨哈尔终于看到了赛维塔指头上不正常的血红色——但他只是“看到”了,被盛怒裹挟着的思维令他无法“意识到”这个不太对劲的重点。他用力地扯着自己脖颈上的项圈,好让自己再向远处好整以暇的赛维塔靠近一点,就如同被关在笼子里朝外呲牙的狗一样,色厉内荏地咆哮着: “你没有资格这么做!我是在你之后的一连长,原体亲自授予了我这个职位!亲自授予了我‘夜王之冠’的象征!我才是那个有权力继承整个军团的人!” 或许他不应该向对方暴露“夜王之冠”的存在,但热血上头的萨哈尔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可惜,他终究还是太过天真,太过迷信原体,又太过迷信一条一万年前的敕令在现下里的约束力。萨哈尔理应知道自己的这些缺陷,但他就是学不会改正。眼下的情况并没有因为他说了这些话而产生任何意义上的改善,只是再一次地告诉他,他所信奉的那些东西什么都不是——哪怕是在其他午夜领主的眼里也是如此。 “你瞧,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父亲更喜欢我而不是你。要是我还在,军团怎么会被留给你这样除了蛮勇和愚忠之外一无所有的人呢?”赛维塔一副被逗乐了的样子,“听听你自己说的那些话,你觉得它们有足够影响到我们眼前的现实的分量吗?” “这就是问题核心了。”在这个瞬间里,萨哈尔出人意料地冷静了下来,依照本能迅速地接过了赛维塔亲自递出来的话柄,“你为什么不在了呢?” “当军团围攻泰拉的时候你在哪?当夜之子集结在塔古萨的时候你在哪?当我们的父亲一心求死的时候你——” 由卷好的鞭子扇过来的、宛如一记重锤的冲击中断了萨哈尔的未竟之言。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并且确信自己咬到了舌头,但他在稍微缓过来之后的最初的动作,依然是露出了一个得胜的微笑。 今天第一次,他终于从赛维塔的脸上看见了被激怒的表情。 (本章完) 091 V我50成为午夜领主的合法继承人 “……我就应该把你的每一寸肌肉都切断,每一根骨头都打折,然后再把你的舌头拔下来。”赛维塔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气息略微不稳,“这样,或许你就能学会该如何保持沉默,保持尊重。” 这不是放狠话,他可以这么做。赛维塔心想。 他完全可以这么做。藤丸立香把自己的日程排得很满,所以这是一个安全的时间,现在没人会突然冒出来阻止他。其实他本来是打算这么做的,甚至他过去已经对其他人这样做过了。他完全清楚怎么在物理上和精神上同时打断一个人的膝盖和脊梁,彻底摧毁一个人的精神与意志,令对方俯首称臣。 恐惧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但这手段在许多时候都好用得过分,容易令人沉醉在一种虚假的支配性当中。赛维塔理解前者也认同前者,基因之父的教导应当被谨记,可他对自己也很诚实,他不会说他完全不享受后者。 他曾经有过完成品。有一个瞬间,他有点想念那只乖顺的小乌鸦,但在下一秒,一种不完全属于他的厌恶感便涌上了他的心头。 意识到此种异状的一开始,赛维塔本能地怀疑自己是被什么亚空间玩意儿钻进了脑子,但很快,他就想了起来,他应该自信地将“怀疑”这個词去掉。从杰斯塔尔离开之后,就确实有一些“亚空间来的”知识和经验阴魂不散地重叠在他的记忆当中,而那“另一个赛维塔”,或许没有他最开始以为的那样,“放手”得很彻底。 赛维塔的思维在此之前确实没有被另一个自己干扰过,但此处浮现出来的是已经被另一个自己写进了潜意识的情绪反应。无意识之意识彰显了一种当事人未曾被发现过的底层逻辑,不管原因为何,另一个赛维塔手上的鲜血和罪孽同样不少,但又确实正在抗拒他将自己阴暗残忍的想法付诸实践。 可能对方的底线要比现实中的自己高那么一点吧。赛维塔不怎么在意地想。 于是,赛维塔只在气急败坏之下选择了将被枷锁困在原地、无法反抗的萨哈尔揍了一顿。倒不是说他不想顶风作案,事实上这点心理上的抗拒无法真正困扰他,但也确实令他在那个时间点里冷静下来了一点。真正浇熄这种冲动的,是在冷静下来后转瞬间划过他思维的阿斯克勒庇俄斯。 ——惹谁都别惹医官,这在午夜领主当中也是一种极为正确的生存智慧。在风暴边界号上,它虽然不成文,但上面的绝大多数乘员,包括藤丸立香本人在内,都出于各种原因,将之当做铁一般的纪律来遵守。赛维塔不希望,自己在某天醒来时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一些零件被拿走了,转头又在萨哈尔的身上见到它们。 他确信自己是因此而收敛自己的行为的。绝不是因为他不想在几个小时之后看见藤丸立香皱着眉谴责的目光。 赛维塔在囚室中的床上(其实就是高出地面的一块土台)坐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他听到萨哈尔因为身上的伤痛而发出的一点窸窣的噪音,能够意识到对方正在极力克制自己因痛楚而下意识呻吟的反应,但他其实不在意对方到底是安静地忍受着还是为这一点小事而大喊大叫。他在打人的时候确实没怎么留手,但阿斯塔特足够坚韧。赛维塔心里有数,这种“小伤”只是看起来吓人,实际诊断起来,阿斯克勒庇俄斯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只要过上半个小时,萨哈尔身上的淤伤便完全可以自己愈合。 反正他只是想要泄愤。他完全是在迁怒,但对方的那句话确实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的确在萨拉马斯远征后就从军团中消失了,错过了之后发生的一切重要的部分——不论这件事到底应不应该算在赛维塔自己的头上,他都对此感到耻辱和愤怒。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萨哈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 赛维塔立刻意识到,如果以一场正常的审讯来衡量的话,那么他已经把一切搞砸了。不过他并不关心这一点,因为在萨哈尔上一次发问时,他做出的那个听起来非常像是某种话术的回答,其实是实话: “我说了,我气不顺,所以来揍你一顿。”他恹恹地重复,“你最好就这么认了倒霉,因为我要是能早一点把气顺过来,你就能早一点从这些不痛不痒的折磨当中解脱出去。” 赛维塔施加在萨哈尔身上的痛苦远谈不上有效的折磨,并且看起来没有立刻进一步加码的意图。对萨哈尔来讲,这无言地透露出了有利于他的信号,气氛因此而微妙地和缓了起来,应当在审讯者与受审人之间的权位关系也变得模糊。甚至于,此时此刻,坐在牢房里的并不是午夜领主军团的前任一连长和远不如他的后继者,他们之间本应天然存在的竞争关系也在这种颓丧的气氛中被消弭了。 现在,这间牢房里的只是两个失败者,迟到大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缺席了军团重要时刻的蠢货。区别在于,赛维塔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但萨哈尔还不知道。 知晓对方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这一点令赛维塔发自心底地涌起了一种阴暗的喜悦,一种独善其身的傲慢与舒适感。胜利者的心态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令他从被提醒的颓丧当中迅速恢复。他抬起头,再次将自己的目光投到萨哈尔身上时,他能确信,自己看起来依然是那位不可一世的群鸦王子。 但萨哈尔没有被吓到,或者他强撑着,没有表露出任何软弱的情感。他再次开口时,提出了一个赛维塔没有预测到的问题:“你真的是我知道的那个亚戈·赛维塔里昂吗?” “这是什么傻问题?”赛维塔几乎要笑出声来了,“随伱怎么想,我不在乎。难道我还要花费精力向一个沙包证明我是我自己吗?” “因为如果你是的话,你就应该把在这个时代中重新团结、约束军团当成一个重要的目标。”萨哈尔没有理会赛维塔再次试图以蔑视挑起他怒火的尝试,以值得称赞的清晰逻辑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或许,只是或许,你在军团中的声望要超过我,我可以把我们基因之父的遗赠转让给你。” 赛维塔不知道萨哈尔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思考了什么,但他确实从这句话中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然后忍俊不禁——并且是狂笑:“夜王在上,诺斯特拉莫的永夜啊,萨哈尔,你难道是想跟我谈条件吗?” 这确实更进一步地激怒了萨哈尔,从他的表情上很容易看出来这一点。但值得称道的是,他的语气中依然勉强保持着冷静与克制:“我以为可以,除非你已经堕落到了甘愿将父亲的遗物弃之不顾。这样看来,夜蝠议会传说中的那位第一连长也不过尔尔。” 他顿了一下,很不甘心地补充:“何况,‘夜王之冠’是统治权的象征,持有它的人才是整个军团的合法继承者。我承认,你比我更有可能成功统合军团分裂之后形成的各个战帮,那么一件具有象征意义的原体遗物会让这件事进行得更加顺利。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如实说出了他确信的观点。虽说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将夜王之冠拱手让人,但那又怎么样呢?谎言、欺瞒和背叛在午夜领主之间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地存在着,而他确实需要被从牢笼中解放出来,取回自己的铠甲。如果能顺便骗到什么人帮他把米塔从维尔恰克老妖婆的船上接出来,那就更好了。 可惜,在他说完这些话之后,赛维塔只是笑得变本加厉。 “我道歉,但是——看在帝皇的份上!”他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但是挡不住他被笑容和疤痕扭曲得狰狞的嘴角,“为什么你现在还觉得那玩意儿有什么‘象征意义’?到底是审判庭黑船确实消息闭塞,又或者是死亡守望的业务过于繁忙?天哪,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在半年前错过了什么吗?” 赛维塔的笑声令萨哈尔感到很不舒服,而这一次的主要原因显然不是因为自己被轻视了。他开始怀疑自己在黑船的亚空间航行当中确实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这令他情不自禁开始感觉焦躁。他的知识告诉他,他不应该在此时此刻把这种焦躁表现出来。这可能是某种谈话中的陷阱,或许什么都没发生,编一点瞎话又不需要成本。赛维塔只是想用这种手段牵动他的情绪,让他变得不理智,从而在精神上产生某种可被进攻的破绽——但*30k泰拉粗口*的他在眼下的情况下没法理智! “什么?你什么意思?”萨哈尔咬着牙追问,并且非常确信自己一脚踩进了对方精心设计过的陷阱当中。 他在心底唾骂自己的愚蠢,但他没有办法。赛维塔显然是一个午夜领主中的午夜领主,昔日的一连长完全清楚自己统领着一群怎样的渣滓和罪犯,也非常清楚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这是一个针对萨哈尔的阳谋,他本可以选择不踏上去,可对于他这样绝望的困兽来说,摆在面前的其实往往只有那一条路。即便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那条路只通往一个会令他万劫不复的陷阱,但他也依然不得不往前走。 “什么叫‘夜王之冠不再具备象征意义’?你到底在暗示什么??” 萨哈尔用力地向前欠身,只为再靠近赛维塔一点。鞭梢上的毒液和殴打造成的淤伤在此刻的狂怒之下都一下子毫不重要了,锁链因为萨哈尔的动作而哗哗作响,脖颈上的铁质项圈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肉里,从喉咙深处反上来的血腥味再次充盈起他的口腔。没有任何一个夜之子可以忍受如此的暗示与亵渎——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因此,更没有任何一个夜之子应该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陈述。 “亚戈·赛维塔里昂!就连你也背弃了基因之父的教导吗?!” 萨哈尔的声音是一种被挤压过的嘶吼。他不知道在喊出这句话时,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但他内心中一个微小的部分确实产生了一种失望的感情:如果午夜幽魂最为偏爱的一个子嗣在万年之后也终于背叛了他的话—— “我看不出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赛维塔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但他依然在笑,只是这次的笑容则同时带上了讥嘲和怜悯,“‘夜王之冠’或许确实被人为地附加了什么象征意义,但说到底,它不过就是个大号铁圈而已。冠冕戴在夜王头顶的时候的确是一种统治权的象征,可那又不来自冠冕。那顶头冠的权威是科兹的权威,难道有哪个傻蛋不过是拿到了一件本身毫无意义的装饰品,就以为自己能与一位原体相提并论了吗?” 一小部分的萨哈尔不得不承认,从理性的思考上来讲,他说的在理,但更多的萨哈尔只是被进一步激怒了:如果从感性的角度上分析,那赛维塔振振有词的侃侃而谈就全都*诺斯特拉莫粗口*的是胡说八道,连六岁小孩都糊弄不了—— “夜王之冠”的象征意义与权威与权力之类的事情无关。康拉德·科兹曾经佩戴过它,而夜之子全都知道这一点。这就是它的意义。这便决定了它必须处于原体认可的子嗣的保护与支配之下。 他组织不出什么富有攻击性的句子,又没法扑上去与对方厮打,最终只能在锁链的禁锢中发出了愤怒的咆哮。那几乎纯粹是本能反应,而赛维塔在远处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与野兽无异的表现这一点,又进一步地加剧了萨哈尔的愤怒—— “……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但在我的立场听来,这段话很难不让我多想。” 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无端出现在房间里。这没有引起盛怒中萨哈尔的注意,但却令赛维塔震惊到几乎从原地跳起来:“女士?!你——您怎么?” “你知道你借用的是模拟室,而模拟室本身自然具有通讯和记录功能的,对吧?”藤丸立香被电信号转译后略显失真的声音回荡在囚室当中,“幸亏我把和国教的会面取消掉提前回来了,不然真不知道你会把这件事闹成什么样。” 出乎萨哈尔意料的,在这句话之后,他今天第一次在赛维塔的脸上读到显示着“挫败感”的表情。 “哎,本来马上就要到最有意思的——咳。”群鸦王子喃喃自语到了一半,然后突然想起通讯还连着,不得不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女士,您回来得非常及时,正好赶上最精彩的一部分。” (本章完) 无用的番外:迦勒底隐藏boss的名字为什么都这么长 这是特斯卡特利波卡不引人注目地躺在风暴边界号休息室中的第六天。 作为一艘在建造之初显然更多考虑了一般人类身材的船只,风暴边界号中的每一个房间都比现今帝国舰船中承担了相似职能的同类小了很多。但,鉴于此处在设计之初是一间可做派对用的公共休息室,摆放着帝皇雕像的这个房间依然有着相当可观的容积。 这相当可观的容积内目前正烟雾缭绕,不好说它们是来源于“烟雾镜”在不自觉中逸散而出的权能,还是来源于小茶几上烟灰缸里堆得满满的拉霍棒尸体。无论如何,始作俑者显然都是那位把自己在长沙发上整个舒展开,理所当然地躺在上面的全能之神(自捏的人类化身)。从各种角度来讲,这都不是值得提倡的行为,只可惜在抵达巴尔的这段期间里,风暴边界号上本来就捉襟见肘的乘员正人均忙得脚打后脑勺,而且大多是需要离舰活动的任务。就算是藤丸立香,有的时候也干脆就顺着圣血天使的招待住在外面了。 这几天里,除开阿周那之外,没有人来过这個房间,自然也没有人对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行为表示抗议,或者提醒他舰船上的吸烟室另有所在——直到现在。 房间大门滑开的机械摩擦音并没有引起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警惕心。风暴边界号内部的空间扩容术式或许会对这世界中绝大部分灵能者的超自然感官造成干扰,但并不包括他的。 全能之神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爬起来,随便将肩膀上乱糟糟的金发抖到自己背后去,眼不见为净。他知道来人是负责留守在船上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也预想到这位相当看重健康的医神会对他这期间的举动颇有微辞,但出乎预料的是,比起说教的声音,首先开始在房间内出现的是排风扇以大功率运作起来的隆隆声。 “我还以为你要对我抱怨一番呢。”烟雾缭绕中,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语气显得非常没精打采,“不如说,我还挺期待你这么做,毕竟我现在非——常——的无聊。” “我跟异国的神性没什么好说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声音在排风扇的噪音中这样回答,“我致力于将人类从疾病、伤痛和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你则将他们推过去。理念上有致命性的不同,你我相互间多说也无益,反正最后也只会发展成不可调和的冲突。你早该在印度异闻带那时候就意识到这一点。” 特斯卡特利波卡发出了一点泄气的声音:“可是我真的很无聊。” 他不否认自己确实期待过在眼前出现一个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的消遣对象,但既然对方已经先一步识破了这一点,他也没有强行去消遣对方的想法。出现在迦勒底的特斯卡特利波卡总是相对好说话的一个特斯卡特利波卡。 “那就去找点不那么无聊的事情做。你又没被绑在这艘船上。”阿斯克勒庇俄斯毫不留情地开始赶人。 “真不幸,我确实有不得不在这儿无聊地干等的理由。”特斯卡特利波卡耸了耸肩,向帝皇雕像的方向偏头示意了一下,“有些事我得跟他谈谈,但是他对问题的响应速度……哎。” 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总归,特斯卡特利波卡还是对此“沉痛地叹了一口气”。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目光透过缥缈的呛人烟气,分别在帝皇雕像和特斯卡特利波卡身上停驻了几秒钟,然后斟酌着什么似的开口征询:“到底是他‘不能’跟伱这个外域神性对话,还是他‘不想’这么做?” “我觉得应该是后者。”特斯卡特利波卡这么说,顺便当着医生的面又点起了一支烟,“操作上没什么问题,他应该只是没法就是否要与我做这笔交易的问题‘作出决定’而已。” 阿斯克勒庇俄斯点了点头,以一种带着明确不快的笃定语气断言:“我明白了。” 这个不太寻常的态度引起了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兴趣:“有何高见?” “算不上什么‘高见’,不过值得一试。”阿斯克勒庇俄斯如此说,“在心理学上,人在面对与自己的层次等级相似的对象时,往往更容易出现胜负欲和羞耻心。如果这对帝皇也适用的话……等我一下,我去趟厨房。” 特斯卡特利波卡缓缓地把“困惑”两个字完全地写在了自己的表情上,但阿斯克勒庇俄斯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转身离开,并且在五分钟之后重新回到了休息室当中——还拿着一支大葱。 “我在路上又想了一下。”阿尔戈号的船医这一次大步流星地穿过了休息室,直接走到了帝皇雕像跟前,一把将那支葱拍在了雕像底座跟前,“我觉得还是把跟这个有关的故事写成小册子,在禁军啊阿斯塔特啊国教啊随便什么人啊中间随机地发一发比较好。虽然严格来讲我们其实不认识,但既然历史大致的走势是相似的,我相信我这边发生过的一些事在你那边应该也大差不差地发生过,所以这也不算造谣。不知道你这个当事人怎么看?再不回话的话我就真这么干好了。” 缺少了一部分前情提要(指帝皇在阿尔戈号上划过船)的特斯卡特利波卡对此情此景感到了少许迷惑,但不论怎么说,这一剂猛药下去之后,效果确实立竿见影: 雕像上不情不愿地散发出了一点朦胧的金光,帝皇由大理石、金箔与岩彩构造而成的脸孔在微妙的光线变化下显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人类之主以灵能让自己的声音响彻在整个房间里,无奈的语气底下确实还藏着警惕,“我们或许可以互相对话,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观点之间可能会存在相互认同的基础。” ----------------- bonus:阿斯克勒庇俄斯刚现界时,钢铁圣父马尔坎·费若斯最好不要知道的一些旧事。 风暴边界号,医务室。 阿斯克勒庇俄斯(前任):病患已经搬运过来了?谁动的手? 藤丸立香:我和小恩。 阿斯克勒庇俄斯(进行基础检查):还好,没有在移动中受到什么二次损伤,只是灵基稳定剂有点过量。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尽可能不要搬动病患,应该直接喊我出诊。我要开始手术了,走的时候带上门,不论是谁想进来都给我等探视许可—— 走廊远处莫名其妙的铁手大叫:我不管你们这些药剂师在说什么,钢铁圣父会撑过去的!戈尔贡之子永不言败!! 阿斯克勒庇俄斯:……? 藤丸立香:……。 阿斯克勒庇俄斯:什么之子? 藤丸立香(情急之下挂在医神腰上):虽然你没听错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好师兄*你听我解释—— 阿斯克勒庇俄斯(扭打):你走开你是我哪门子的师妹不要妨碍我做手术—— *最后姑且只在手术中进行了正常的治疗,并允许了钢铁之手的药剂师进行旁观。谢谢医神。* *但显然,费若斯还是被顺手从上到下研究透了。并在被确诊此戈尔贡非彼戈尔贡后,遭到了医神强烈的嫌弃。* 092 爹很远,但老婆(?)很近 “我向您保证,一切都在控制之下,我们谈话的气氛非常和谐。” 赛维塔知道,在模拟室本身的记录之下,这种解释完全站不住脚,但并不妨碍他坚持这么贫嘴:“除了萨哈尔被限制了行动之外,没有发生任何您不想看到的事情。您看,他连点皮都没——好吧,他确实破了点皮,但我向您保证那点小伤半个小时之后就好全了。” 藤丸立香已经亲身进入了模拟室造出的牢房当中,很自然的,贞德·alter跟着一起进来了。赛维塔毫不怀疑,模拟室的门口正守着一个西吉斯蒙德。只要黑骑士主观认为里面有什么不对,他就会轻而易举地破门而入,把一切“不对劲”的东西撕成碎片。 但现在,气氛还维持得很和平。迦勒底的御主只是抱着双臂一脸遗憾地看着满口胡话的赛维塔,评价道:“真是太遗憾了,赛维塔里昂。泰拉围城的时候你怎么就没回去呢?罗格会高兴的。看见你的脸皮,他肯定就不至于为皇宫的防御那么焦头烂额了。” 没有理会房间中的其他人对这个地狱笑话做出的反应,藤丸立香踩在笑声当中向前了两步,直到被贞德·alter从身后扯住了领子:“我知道你可能在移情,但别靠他太近。他恐怕还能咬掉你的手指头。” “……我当然明白。”藤丸立香叹了一口气。 藤丸立香依然没有被激怒的样子,她只是无奈地歪了歪头:“你得知道,如果我们无法搞清楚问题的核心在哪,那么我们就永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这种对抗性的态度只会无意义地增加我们之间的沟通效率。” 萨哈尔在混乱中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维尔恰克竟然在某个时间点对他做了这种手脚,也对自己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失去意识后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记忆,但他完全确信,那个老妖婆肯定对她做了点什么。藤丸立香目前所提到的一切,除了作为俘虏的待遇是不是有点太好了之外,听起来完全合情合理。 随后,一道淡绿色的光落在了囚犯的身上,在昏暗的囚室当中存在感异常强烈。萨哈尔遵从着他的战斗本能,从原地弹起身——那是他在现在的情况下能做得到的最大动作——想要躲开,当然,毫无疑问地失败了。但接下来,他就意识到,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那些原本燃烧在他躯壳的鞭伤上,如同烈火或者烙铁、丝毫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渐弱的疼痛感,在绿光笼罩上来时的那一瞬间变迅速消弭了。 一切感官归于平静,原本被毒素干扰了凝血与自愈机能的躯壳迅速对这些开放性伤口展开了工作。在阿斯塔特应有的生理机能下,几乎是立刻,那些渗着血的伤痕便结了痂,皮肉愈合的刺痒昭示着相应细胞分裂复制的效率。这不好受,当然也算不上折磨,甚至对萨哈尔来说,这种象征着自己在愈合的反应会给他带来一种安全感——但他依然半弓着身,怒视着这个站在最前头的小姑娘,哪怕她刚刚才用某种奇特的手段“治愈”了他。 “依我看,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赛维塔在一边以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小声嘟囔”着,“关着他的是我们,决定他命运的是我们。我们不论是要留他一命还是干脆杀了他,他自己都没有权力反抗乃至反驳。” “你又是什么人?” 萨哈尔在遇到维尔恰克的那时候,他弹尽粮绝,走投无路,米塔也身负重伤,缺医少药,而且显然正被亚空间中的不知什么东西折磨着,不断发出虚弱的哀嚎。在这个情况下,投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他们产生了兴趣的维尔恰克当然不是什么好选择,但如果他们想活下去,那就是唯一一个选择了。 “——你说什么?!” 在得意洋洋的赛维塔得意洋洋地开始他的长篇大论之前,藤丸立香毫不在意地从正当中打断了午夜领主一连长的句子。后者本应该将之视为严重的冒犯,在萨哈尔的经验里,一个午夜领主阿斯塔特让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下去才更自然,但赛维塔显然不以为忤。他只是无意义地耸了耸肩,然后就闭上了自己的嘴。 萨哈尔本该为这种情况感到惊奇,可他没有更多惊讶的情感能耗费在这件事上了。在囚犯发现了这一点的同时,藤丸立香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句子并没有停下: “直接说结论的话,你在米夏埃利亚·维尔恰克审判官那边,已经是个死人了。” 审判官曾对他说,如果他能在服役中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么他就会重新获得一个能够在阳光下行走的身份,米塔·艾什恩身上的伤病也会获得恰当的医疗看护和植入物。维尔恰克还说,米塔的灵能力量对她也有相应的价值,或许她会允许米塔在她的身边作为侍僧获得一个享有自由和权力的位置。 这在第一个瞬间里,令萨哈尔感觉有些茫然;但在第二个瞬间,他就意识到这个结论代表了什么。他没有花费精力质疑这句话的真伪,他清楚这很有可能是真的——它听起来太过顺理成章了。 他竟然能在这里完整地说完了一整段话,这足以证明贞德·alter显然也具有同样的观点。但藤丸立香不这么认为:“你们别这样。如果他要上船的话,我希望他最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待在船上的。” 他以为自己的态度会令对方感到不快。这才是正合他意的一個发展——又或者说,他不知道在眼下这种“自己已是阶下囚”的状况里,事情还能有其他的什么发展。受刑人和审讯者天然就是一种对抗关系,在他的作战经历当中,无论是尚在军团中的时候,还是离开了军团之后的流浪,他都没见过也不认为,在他正处于的这种情况下,自己能和什么人来一场和和气气的谈话。 这也是一种挑衅,可惜,不论是被忽视的那位少女还是赛维塔,都并没有被这句话激怒。首先对此懒洋洋地做出反应的是后者,赛维塔的五官在疤痕的牵扯之下依然十全十美地做出了一个很得意的表情。萨哈尔注意到,他眉骨边上的那道疤痕好像是变短了—— “劝你放尊重一点。”搭腔的人是赛维塔,“这位尊贵的女士可是直接代表着帝皇的意志——哎呦。” 空着手的贞德·alter情急之下飞快地踹了赛维塔的小腿一脚。萨哈尔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以完全不符合她表面上年龄的沉重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看起来确实有些天方夜谭,但萨哈尔没瞎。他看得出来,在这个姜红色头发(ginger)的小姑娘进来之后,真正在谈话中拿着主导权的人到底是谁。 “那么这场谈话就显得更加必要了。”藤丸立香紧接着下了定论,“萨哈尔显然很需要对现在的情况补一堂课。以及,”她转向了面前的囚犯,“我的名字是藤丸立香。目前你所在的这艘船的主人,也大概率是维尔恰克审判官派你进行调查的对象。”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三d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可惜,除了能够给米塔提供治疗的部分之外,维尔恰克的许诺对萨哈尔基本没有什么吸引力。如果不是米塔实在需要治疗,这个仅仅浮于表面的不稳定合作绝对延续不下去。萨哈尔不信任维尔恰克,从这个审判官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信。而且他知道,那老妖婆也不信任他。 “别闹了。还有,赛维塔里昂,你难道是对每次在‘有人质疑我身份’的类似场景里说同一句话有什么执念吗?” “所有的部分。”萨哈尔咬牙切齿地说。 他当然有异议,因为米塔还活着。萨哈尔亲眼确认过这一点,但她也仅仅是活着。一个像是米塔这样的灵能者确实能起到很大作用,但萨哈尔并不认为,一位领主审判官在有需求的情况下没有招募一个具备相应才能的侍僧的门路。半死不活的米塔对于维尔恰克的意义仅在于钳制萨哈尔的行为,可如果那个老妖婆决定放弃萨哈尔,那么她还会花费时间、人手和资源,让米塔继续活下去吗?哪怕是以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快想,索尔·萨哈尔,快点想出办法!他在极度的愤怒和极度的惶恐当中逼迫自己,他必须得想出从枷锁中脱离、回到那艘审判庭黑船上去,尽快告诉那个杀千刀的审判官他萨哈尔还活着!而且他必须得尽快,争分夺秒,这样他才可能在维尔恰克想起米塔之前将她救下——而如果他失败了,那么他也会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想尽办法为米塔复仇—— “我去医务室拿你的医疗报告的时候,阿斯克勒庇俄斯告诉了我:在我抵达的前几分钟里,那颗微型炸弹被遥控引爆了。”藤丸立香继续着她的平铺直叙,“不论这是出于怎样的动机,很显然,她都决定放弃你。不过,鉴于你没有真的因那颗炸弹而死,我猜你接下来只能跟着我们了。你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所以我们从比较近在眼前的具体问题开始说。” 考虑到赛维塔在面对她时展现出的态度,萨哈尔很难将她划分为自己的友方阵营。这样的事他没少见过:温柔底下会藏着刀锋,礼物当中包裹的其实是毒药。在孤身一人、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的前提下,萨哈尔实在没什么能用来“相信别人”的容错率。 囚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对“补一堂课”这种比喻用法做出评价。他也选择性地忽视了在自己面前自报家门的小姑娘,反而以相当没好气的态度对赛维塔发出了质疑:“怎么?这么说,我们伟大凶残、能止小儿夜啼的‘群鸦王子’,最终还是再次夹着尾巴回到了帝皇的麾下吗?” 但藤丸立香显然不这么觉得。她站在被锁链拘束的萨哈尔——一架由生物炼金术塑造的致命战争机器——面前,神态自然,看起来既不凶戾也不窘迫,不显得轻蔑也不显得畏惧,没有仰视也没有俯视,仿佛只是在一个普通的情境下遇见了一个普通的人,于是就以普通的态度开口要求: “索尔·萨哈尔,我们谈谈吧。” 对方展示出的这种桩桩件件在情绪上都完美居中了的态度,奇妙地令萨哈尔心中翻涌着的火焰平静了一点。他依然并不觉得自己被恰当地对待了,但至少,他肯出声回话: 赛维塔转过头去偷偷翻了个白眼。他自觉自己很谨慎,甚至没有让贞德·alter发现,但却依然在下一秒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一记踢击。藤丸立香和萨哈尔没有理会发生在一边的那场闹剧,前者是习惯成自然的不在乎,后者则是因为一种凝滞的气氛和晦暗的未来,令他只能把注意力投射在对面的那个年轻女孩身上: “你想要什么?”他首先这样发问。他其实没有什么把握,他能给出的东西很少,少到一眼就看得穿、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但就像当时维尔恰克审判官没有杀他那样,眼前的这位藤丸立香也没有杀他,甚至摘除了他大脑中的不定时炸弹。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助一位素未谋面的敌人吗?萨哈尔认为不会。既然如此,这或许意味着,她也对他有所求,即便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锁链中的萨哈尔发出了一声几乎不像是人类的低沉咆哮,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米塔。 “可是大小姐,这样很好玩。”预感到警报解除的赛维塔再次嬉皮笑脸起来,“你得让我有点健康的娱乐活动——每个人在第一次听说伱的身份时露出的表情都各有各的有趣之处。更何况,我的这位兄弟目前对现状的理解,显然比‘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少。” “我想,这是表示‘我有异议’。”藤丸立香的态度依然很平静,这可能是由于她面前的萨哈尔确实是在盛怒之下,但这种愤怒依然被力很好地限制在了符文枷锁当中,“那么,你是不赞同这个决定中的哪个部分呢?” 因此,萨哈尔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将动力甲的涂装改成了死亡守望黑盾的样式,领取勉强能让他活下去的食水和勉强能让他完成任务的装备,为维尔恰克审判官服务。他其实并没有获得相应的手续和身份证明,只要有人深究他的身份识别码就能看出端倪,可惜,不知幸或不幸,这两年里还没有人这么做过。 “你可能知道,维尔恰克在你的,呃……颞叶下……”藤丸立香看起来想要和高哥特语中的医学专有名词斗争一下,不过她很快放弃了,“反正是脑子里的什么位置。她在那儿给你植入了一个微型炸弹。威力不大,但足够把你的脑子炸成浆糊。你在被弄上我的船之后,阿斯克勒庇俄斯按规程给你做了全身检查,那时候他成功地把炸弹安全地取了出来。你对这部分有印象吗?” 她这样说,然后慢慢地在萨哈尔面前蹲了下来,仰视着他被项圈固定在墙壁边上的那双眼睛: “我们现在正在讨论的问题是,你想要什么。”她这样说。 (本章完) 098 魔术上的事情不用想得太清楚 正如卡德摩斯之前所预测的那样,萨哈尔毫无章法和力度的舍身攻击只成功牵制了他不到四秒。首生阿斯塔特黑盾很快被重重地掼在了地上,黑暗天使终于腾出手来抽出了腰间的单分子匕首,在恼羞成怒之下准备彻底结果这个纠缠不清的叛徒。但此时此刻,鸟卜仪却向他提示,他另一侧的“维尔恰克”稍微移动向了一个更利于射击的位置。 他当即警惕地放弃了当前的动作,拉开了与萨哈尔的距离,试图从不知是否存在的准星当中逃脱——如果你给维尔恰克足够的反应时间,你真的不知道她能从自己的哥特大裙摆底下抬出什么可怕东西来。 这个瞬间里,他意识到自己头盔中的鸟卜仪在很短的距离之内就无法识别萨哈尔的信号了。这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有关“他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摸上来”的问题,并要求卡德摩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不得不对他保持目视;同样也在这个瞬间里,他意识到,自己正被维尔恰克用枪指着。 那是一把左轮手枪,口径很小,显然不是帝国的正规军中有所列装的武器,他也不记得维尔恰克常用的装备当中有这么個东西——不是,都这个年代了,点二二口径难道不完全是给有闲钱的贵族小孩玩的玩具嘛!连教学器材都算不上!谁还会把这种口径几乎破不了防的手枪用于实战啊! 虽然作为原铸阿斯塔特,卡德摩斯在一瞬间里腹诽道“就算对方用这把枪顶着他不戴头盔的脑门击发,连开六枪都够呛能杀死自己”,但他在注意到“维尔恰克”即将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还是本能地遵循了已经被刻进肌肉记忆的冲动,抬起左侧肩膀做出了战术防御动作。 mk10大小合适的肩甲没有挡住他的视线,他还是准确地目击了对方开火的瞬间:第一枪准确地击中了他的肩甲下缘,动力甲给他的反馈不比他被没头没脑乱飞的甲壳虫撞了一下更严重;与此同时,萨哈尔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么几秒过去后,他的动作看着协调了不少,令卡德摩斯意识到刚刚没有把匕首捅进他喉咙里是一个严重的战术失误,但还不至于会让他在这场冲突中落败;“维尔恰克”紧随其后的第二枪显然调整了瞄准的位置,成功击中了卡德摩斯左手肘的关节处——准头值得赞赏(如果对方确实是这样瞄的话),但可惜,手枪口径太小,这次攻击完全没有效果,可能连漆都没刮掉。 没有第三枪,“维尔恰克”在打出了两发子弹之后便垂下了枪口,开始向墙边移动,试图把她身边的货柜或者圣物匣作为掩体。在卡德摩斯看来,有人想拿玩具手枪攻击原铸星际战士这件事就很令人摸不着头脑了。如果他有更宽裕一点的时间的话,他或许会质疑对方的认知水平是否正常,或许也会注意到一些其他不对劲的地方,但萨哈尔已经再次向他冲了过来。 同样作为阿斯塔特,卡德摩斯对镇静剂之类的药品在他们身上到底失效得多快是有概念的,可现在萨哈尔身上发生的事情显然有些超出了他的固有观念。就从他第一次扑上来算起,总共不超过十秒的时间里,他身体的状态显然已经恢复到可以进行基本作战的程度了:在朝着卡德摩斯扑过去的同时,他抽出了腰间的爆弹枪。 好吧,或许他的脑子没有。一句嘲笑从死亡守望的脑海中闪过。 对于举枪射击来讲,两位阿斯塔特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哪怕萨哈尔在抽出他的爆弹手枪之后就以一个不在任何战术操典里的不合规动作勉强摆正了枪口并扣死了扳机,试图不顾命中率地以连射模式形成火力压制,也是如此。在他扣动扳机的那个瞬间里,卡德摩斯就已经顺势顶着自己的左侧肩甲,如同一辆小型装甲车一般瞬间向他撞了过去。或许只有第一发爆弹成功地在原铸战士的装甲上成功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凹陷,剩下的全都射失了。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里,卡德摩斯决定收回自己刚刚在脑海中做出的嘲笑。不论萨哈尔这么做是否能在战术上给他带来真正的优势,他都不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拔枪做出这种看起来就像昏了头一般的攻击的:卡德摩斯的撞击确实令萨哈尔的枪口偏转了,但却没能成功撞倒有所准备的对方。这次射击是后者故意卖出的一个破绽,他在转瞬间顺着对方撞过来的动作偏转了身体,在脚步交错间稳定好自己的重心,将卡德摩斯试图输出到他身上的力量卸去了大半,并顺势欺近了对方,顺手抓住了原铸战士握着单分子匕首的右手。 下一个瞬间,他流畅地甩开了手里挂了空仓的枪,试图从腰间拔出自己的战斗匕首。卡德摩斯当然会试图用自己空着的左手去限制对方的动作,但就在这一刻,他发现,他左手动力甲的关节不太灵光。 伺服系统慢了半拍才向他报告了铠甲部分区域的不正常失温,警示标红区域显示在他的左上臂到肘关节之间。原铸战士适应各种作战环境的强悍体质令卡德摩斯对温度变化并不敏感,直到被提示并且需要移动时,他才意识到那一片位置确实有点冷。 这点低温没能影响到原铸阿斯塔特的肉体,但又确实对动力甲的内部传动系统造成了某种影响。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帝国制造的机械产品不会那么脆弱——可现实就是这么发生了。卡德摩斯的左手甲在这个瞬间里不是他的助力而是他的拖累,这点细微的差别让萨哈尔成功抽出了自己的单分子匕首,只可惜差别终究很细微,卡德摩斯还是在对方把刀捅在自己腰上之前成功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接下来的情景本来会演变成双方角力,然后更强壮的卡德摩斯花上一点时间就会赢。但就在双方因为开始僵持而静止下来的那个瞬间,原铸战士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左侧膝盖上也出现了那种被甲壳虫撞了一下似的轻微触感,然后紧接着,在他有意识特别去关注这一点的情况下,他发现,那个位置开始发冷、发僵。 躲在展柜之后的“维尔恰克”正用玩具手枪的枪口对着卡德摩斯的膝盖。很明显,那把开玩笑似的武器确实具有毁伤之外的实战意义——放在其他情况下也并不是很多,但在需要高速反应的近身战中,这一点点的差距或许就能致命。 动力甲的告警依然不正常地慢了半拍才响起来,卡德摩斯在电光石火之间意识到,现在的场面拖得越久对自己越危险。如果是在单独面对的情况下,眼下的两个敌人谁都无法对卡德摩斯造成真正的威胁,可偏偏合起来之后—— ——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必须得尽快解决掉一个。 他再次错开脚步,试图转换位置,好用萨哈尔为自己挡住“维尔恰克”的弹道。但在眼下的局面里,移动脚步,或者说,在发力的同时转换重心,都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萨哈尔意识到了这个破绽,立刻趁此机会转换了自己发力的方向,想要令卡德摩斯偏移自己重心的程度脱离控制,好将对方摔倒在地——但是他太过冒进了,忘记了自己和新生的原铸表亲之间在体能和反应力的差距。在接下来的一秒钟内,被迫将重心偏移到了一个危险地步的人反而是萨哈尔:他终于也因为一个临场做出的错误决策而陷入了劣势,不得不依靠磁力靴的帮助,仅凭自己的核心力量岌岌可危地顶在原地。 而且,他显然无法长时间地维持这种状态。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卡德摩斯充分地利用了自己体重和力量的优势,迫使萨哈尔不得不为了避开逐步向他颈侧推进的刀刃,或者维持自己站立的姿态,而解除磁力靴对地面的吸附、向后倒退。稍远处的“维尔恰克”在发现自己无法在当前的位置击中卡德摩斯后,便立刻从原地起身,准备去往密库的对侧以绕开萨哈尔瞄准,但卡德摩斯在她成功到位之前更早地抓住了萨哈尔因后退而重心不稳的一个瞬间,抬起右腿一脚把他踢向了假审判官的方向—— ——正是他在之前与“维尔恰克”的短暂对峙当中,无论如何也不肯踏足的那个区域。 外人或许无从判断,但真正的维尔恰克审判官曾经告诉过卡德摩斯,她在自己船上的每一个密库当中都装有以失落技术打造的隐秘陷阱,除她之外的任何人都会在经过相应地段的瞬间里被大卸八块——哪怕当事人在身上带满了防护力场也不顶用。卡德摩斯没有见过这种陷阱真正发动时的样子,但维尔恰克告诉过他此种陷阱在设置上的端倪,以此警告他不要跨越雷池,去探索那些不该由他探索的秘密。 若不是事先知情,就连原铸阿斯塔特的眼力和mk10动力甲内置的鸟卜仪都无法分辨它的存在,可现在,卡德摩斯非常确信,密库中段的空间当中确实设置有这样的一个陷阱:密库内部响起了起警示作用的刺耳蜂鸣音,萨哈尔在踏进那个区域的同时便发出了一声惊愕的痛呼,稍远处的“维尔恰克”也在情急之下大喊着什么。卡德摩斯本打算趁此机会仔细观察一下这个所谓陷阱的运作方式,顺便捡起萨哈尔刚刚甩到一边的空枪,上弹之后完美地结束这一切,但是—— 在下一个瞬间里,萨哈尔毫无预兆地从原地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在那个位置上的是“维尔恰克”——像是正在倾倒的积木建筑那样迅速“散落崩塌”着的维尔恰克。在那个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瞬间里,卡德摩斯清楚地看到她的头顶和裙摆被某种无形的刀刃无声地撕裂了,但她并没流血,陷阱所带来的诡谲破坏并不是这种奇特现象产生的原因。不需要同萨哈尔一般考虑惯性与势能影响的她大踏步地向前,迅速离开了陷阱生效的位置,“维尔恰克”的伪装如同从墙体上剥落的马赛克彩砖那样从她的身上滑落,露出了当事人真实的内里: 空着双手的藤丸立香驱动了奥特瑙斯外骨骼脚下的推进器,在冲向卡德摩斯的同时从身边凭空拉出了那柄标志性的天鹰权杖,像使用长柄斧那样用权杖顶端的天鹰翅膀向原铸阿斯塔特劈了过去。卡德摩斯一时间因入侵者的真实身份而陷入了混乱,只在本能驱使之下机械地抬手,轻易抓住了向他砸来的权杖杖柄—— ——权杖本身的安全协议在这个瞬间启动,卡德摩斯对此事最后的记忆是灵能闪电的白亮电弧,以及在瞬间染上全身的剧痛。 —— 密库中的警报声只响了三秒,就不情不愿地在更高层级的识别码命令之下被停掉了。 “……他没死,应该只是绝大部分神经暂时不太听使唤。”藤丸立香俯瞰着倒在地上的卡德摩斯,如此说道,但好像更多是在安慰自己,“事发当时我也握着权杖呢,所以安全协议是降级启动的。” “而且原铸看起来真的很难杀。照我看您不必道歉,他只要修养个几天就会没事的。”通讯另一头,赛维塔依然气定神闲地说着风凉话。 可同样在这条通讯链路上的另一位午夜领主显然没有这种事后复盘的闲情逸致,萨哈尔几乎是在缓过来之后立刻就从原地——藤丸立香本来躲着的货柜后面——蹦了起来:“我的女巫到底怎么了!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平白挨了一次电击和镇静剂注射也就算了,天杀的你们能不能不要打哑谜!!” “我倾向于认为这是你自己的问题。”通讯器中赛维塔的声音平稳得令人生厌,“你的情绪波动太大了。要知道,哪怕当时你能保证自己安安稳稳地站在原地,一个字都别说,我们尊敬的女士都能把这问题在这该死的黑暗天使面前混过去。这次行动中本来完全可以不包含任何暴力行为的,现如今变成了这样全都是你的错。” “好消息,他大概没往其他地方发送自己眼前的情报,所以应该还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闹出了点乱子。”在利用权杖的识别码越权检查了卡德摩斯动力甲中的通讯记录后,藤丸立香如此做出结论,“坏消息,经过刚才那么一闹,维尔恰克审判官本人肯定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了。” “要撤退吗?”通讯器里的征询声多少带点幸灾乐祸,而这立刻引起了一位现场执行员的强烈反对,“你闭嘴,不可能!除非见到米塔,否则我不会从这艘船上离开的!” “这可由不得伱,萨哈尔前辈。”赛维塔顺势从资历的角度开始阴阳怪气,“鉴于你在军团中资历比我长得多,你应该不难理解帝国的体制是怎样运行的。作为叛徒阿斯塔特,你自己烂命一条,送在这艘船上也不可惜,但女士就连面子都非常珍贵——” “——也没那么珍贵。”藤丸立香亲自出言打断了赛维塔的吟唱,“考虑到我的任务和职责具有一定程度的不可替代性,我偶尔想在小事上荒唐一点,帝国的其他部门也会被迫容忍。我在这件事上真正会付出的代价最多也就是西吉斯蒙德特供版的模拟室剑斗马拉松,现在还没到为了面子舍弃一条人命的地步。” “米塔还有救!”萨哈尔不知怎地跳跃性地理解了这段话,又或者,他强烈地需要抓住这样一根救命稻草。 他被密库中段的陷阱关在房间深处,一只手提着藤丸立香从里面启封出来的那支不知用处的权杖,在原地焦急地踱步:“米塔现在还活着,对吗?我们现在立刻就去救她?” “首先,萨哈尔。你过于激动的情绪会在我们接下来的潜入工作上造成障碍,所以你必须得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接受现实,因为我们得在现实的基础上制定计划。”藤丸立香认为自己可以利用天鹰权杖的权限来解除这个陷阱,把萨哈尔从里面放出来,但权衡之下,她还是首先选择在这个当事人受到部分限制的前提下把话先说清楚。 萨哈尔在不远处焦躁地点着头:“我明白,我可以——” “——你不行。现在深呼吸,把情绪稳定下来。”藤丸立香的语气近乎命令,“要不然我就把你扔在这儿,自己去找关押那位前审判官侍僧的牢房。我不会带着一个明显对计划的执行有负面影响的包袱深入敌营。” 确实慌了神的萨哈尔甚至没发现,藤丸立香之前历尽千辛万苦取出的重要权杖还在他手上,所以她这句话完全是虚张声势。结果就是他真的不得不花了一两分钟来深呼吸,勉强按下自己焦躁的思绪。 急也没用。他反复这样告诉自己,过度的急迫和鲁莽只会让他把事情搞砸。在他自认为已经能够冷静地接受任何可怕的事实之后,他再次向藤丸立香提出了那个问题:“所以,米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确定自己现在能接受任何坏消息吗?” “什么好消息坏消息——它正在发生!”萨哈尔大喊出声,“我必须知道正发生在她身上的是什么!” 藤丸立香叹了一口气:“好吧,但你务必冷静。” “你之前说她还算‘活着’,我已经据此做好了最差的心理建设。”萨哈尔这样说,但藤丸立香依然对他投以一个怀疑的眼神,然后才开口: “我从共感当中获取的情报:米塔·阿什恩,已经被维尔恰克领主审判官做成了恶魔宿主。” (本章完) 093 迦勒底的女主人(大嘘) 萨哈尔有些茫然。 他已经被从枷锁当中释放了出来,站在了一段明亮、干净,洁白的走廊上。他的身上还有伤口在痛,不仅仅是赛维塔造成的那些,还有更早的一些沉疴暗疾所在的位置。不过这种疼痛对于阿斯塔特来说不值一提,萨哈尔经验性的直觉也告诉他,这些伤口都在愈合。 这种茫然主要来源于,他不搞不明白现在正在发生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所有事看起来都很平常,但它们背后的逻辑,萨哈尔理解不了。 他有生以来见过的世界,从来没有以这样的逻辑运行过。 正在发生的这些与他的经验过于相悖的事实令他感到茫然。他和藤丸立香进行了一场谈话,考虑到他本人坚定秉持的对抗性态度,那场谈话大概不能算得上平静。他的确回答了对方的问题,但却是以挑衅的态度提起自己的诉求的。他打心底里不觉得这些事情能成真,所以在陈述当中破罐破摔地表现出了远超必要的攻击性,就连在一边旁听的赛维塔看起来都很想越过藤丸立香,再出手把萨哈尔折磨一顿——可是他没有。 赛维塔站在原地没有动,旁边的那个银发的女人也只是对如此表现的萨哈尔露出了嘲讽戏谑的微笑。藤丸立香蹲在地上仰着头听完了全程,然后很平静地向他确认了一下是否说完,再然后施施然从原地站起来,习惯性地拍了拍裙摆。萨哈尔以为她要在这时发难了,也做好了迎接下一种折磨的准备——但她没有。 藤丸立香只是打了一个响指,束缚着萨哈尔的铁枷上的符文便全部都熄灭了,锁具也自然地弹开。强行加诸于他身上的所有物理上的限制全都在一瞬间被解除,作为当事人的萨哈尔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发展,故而在猝不及防之下来不及调整自己过于靠前的重心,就此直接栽到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脸着地。 银发的那个女人对此做出了毫无顾忌的大声嘲笑,赛维塔可能也笑了,但萨哈尔没太注意这一点。他太困惑了,甚至在头两秒钟里不记得自己应该从地面上爬起来。如此迟钝的反应力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星际战士的身上,作为午夜领主,他在那個瞬间里最该做的事情是扑上去把对方的头给拧下来,然后趁着群龙无首的时候杀出牢房——但是他没那么做,不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打不赢,而是因为他愣住了,一时间没想起来。 他在茫然地爬起来的过程中,听见藤丸立香对她身边的人发布了指令:赛维塔将要带着重获自由(这么简单?太可疑了,故而存疑)的萨哈尔取回自己的动力甲,她自己接下来要去和海斯廷斯审判官讨论一下有关米塔·阿什恩的事情。 “能通过谈判的方式把当事人引渡过来当然是最好的,就算做不到,也至少应该在这个过程里确认到那位灵能者侍僧目前的状态吧。” 藤丸立香态度平常地做出了与她外表上的年龄看起来很相称的决定,听起来过分天真且想当然。萨哈尔不觉得这几秒钟里她说出来的话最后有哪件事能成——就算从最浅显的角度来讲,为了防止他这个囚犯随机掰断那小姑娘的几根手指,至少周围的人也该阻拦一下吧?但在萨哈尔终于想起来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他却发现,赛维塔是准备拎着他去执行那个看起来就不太对劲的命令的。 他或许真的该在那个瞬间里冲过去,至少勒住那女孩的脖子。这虽然明显称不上是明智,但却是更能令萨哈尔在心理上感到“安全”的一个选项。很可惜,当时的赛维塔就站在他的前面,还用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在历战中磨砺而出的第六感尖锐地鸣叫着,劝告萨哈尔不要轻举妄动,所以最终,他也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藤丸立香独自一人首先离开了被模拟出来的牢房,什么都没有做。 现在,理论上依然不过是一个囚犯的萨哈尔带着这种茫然盯着走在他侧前方的赛维塔,在本能驱动下衡量着,如果自己在这个位置对他发动一次突袭,那么成功率有多少。而下一秒,他的侧后方便传来了一记仅以警告为目的,但又确实很痛的戳击——被称为贞德·alter的那个银发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在手中擎了一柄裹着战棋的旗杆,并且肆无忌惮地把这个凭空出现的东西当做武器: “别动什么歪心思。”她如此警告,“就算你能放倒前面那个没用的家伙,别忘了,我可也在后面盯着你呢。” 在萨哈尔反应过来之前,“前面那个没用的家伙”比他更快地做出了反驳:“嘿,就他那个德行,我现在让他一只手他都打不过我。” 萨哈尔一挑眉,在本能的驱使下,一些只走到延髓反射的话已经从他的嘴里冒了出去:“所以,你不反驳你是个‘没用的家伙’?” 他以为这又会开启新一轮的人身伤害,但赛维塔只是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关系,毕竟你比我更‘没用’。” 前一连长在被轻易挑衅到了的萨哈尔不可避免地生着气,但又不可避免地掺杂了少许莫名其妙的惊讶目光中回过头去,继续向前走:“从头到尾解释所有事太麻烦了,我姑且给你一个在不了解前因后果的情况下用得上的忠告:别尝试用你的逻辑思考,顺其自然就行了。只要你不做什么超出大小姐预料范围之外的事情,她就能把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恕我不能苟同。”萨哈尔冷笑着,在心底盘算自己是否应该首先向后发动攻击——在看起来“有得选”的情况下,他可没有把主动权让给一个看起来完全未成年的小女孩的计划。 “跟伱同不同意没有关系,在藤丸立香发出命令的那一刻起,这件事情就已经定下来了。”赛维塔再次停了下来,耐心地——或者说,很明显在强迫自己假装出一副耐心的样子,说,“这里是迦勒底,所以迦勒底女主人所说的话是绝对的。” 贞德·alter在萨哈尔的背后用旗杆戳了戳他的肩膀,催他继续往前走:“虽然不全是这样,但仅在这件事上,我赞同。赶紧去装备库领了你的动力甲,然后老娘好下班回去休息。” “为什么?”萨哈尔突然跳跃性地发问:“我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被抓住了,但我没有死,现在你们还要让我领回自己的铠甲——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耐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告罄的赛维塔没什么好气地回复,“我懒得跟你解释,但事情现在正在这么发生,所以接受它。你要是硬想为‘自己竟然还活着’这一小概率事件找一个原因的话,那就是我看见了一个你此时命不该绝的预兆:你早晚有一天会给自己的动力甲换回午夜领主的涂装,然后在一个要么是跳帮鱼雷要么是空投舱之类的狭小空间里大声尖叫,喊得比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还刺耳!” 伴随着他话音的是一声巨响。硬要说的话,在说到“跳帮鱼雷”的位置上时,赛维塔就已经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但他还是选择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所谓“预言”说完。这个决定中多少带点幸灾乐祸,因为在巨响结束后,在自己的处境上做出了一些“无用挣扎”的萨哈尔,几乎被囫囵个地嵌进了墙边的装饰性立柱里了。 “不长眼。”贞德·筋力a·alter冷笑着掂着手里的旗杆。 “我警告过你,别用你的逻辑思考。猜猜我为什么不反驳她对我的称呼?”赛维塔一半是兔死狐悲,一半是幸灾乐祸地补充,“或许以正常逻辑而论,看起来像是凡人的那一边会比一个未着甲的星际战士好突破,但正常逻辑在风暴边界号上可行不通。不过往好处想,你不会在船上吃白食了——现在你立刻就多了一份修缮走廊的工作。” 萨哈尔在此时此刻,相信自己已经身体力行地深刻领会到了这一点。 —— 虽说“看起来像是凡人的那一边”不好突破,但这也并不代表着“一个未着甲的星际战士”就很容易对付。十分钟后的萨哈尔为认识到这一现实又付出了一些血的代价,但比肉体上的疼痛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赛维塔竟然真的让了他一只手。 同样都是一连长,在被对方让了一只手的前提下自己还输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宣泄过暴力之后再次变得神清气爽起来的赛维塔又给出了另一条“实用性”的建议:“如果你想要大惊小怪的话,还是省省力气。这艘船上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令人感觉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件件惊讶过来可能会累死。” 萨哈尔觉得对方显然是在夸大其词,但形势比人强,他最终选择把质疑的话咽回去。他本以为“带他领回自己的动力甲”是某种对于“报废”的委婉暗语,也做好了被带到什么犄角旮旯的房间里,用肉身面对一把乃至几把爆弹枪的心理准备——他没打算坐以待毙,但确实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今天,只是,最终他们抵达的地方还是出乎了萨哈尔的意料: 赛维塔真的带他进入了一间放置动力甲的仓库,他的那身死亡守望黑盾涂装的甲胄在一水的午夜领主动力甲当中显得分外明显。 这倒不仅是涂装上的原因,还有装备型号和完好程度上的问题。萨哈尔的甲胄上毁伤和磨损的痕迹非常明显,但它似乎确实在他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变干净了一点?萨哈尔不是非常确定。 这间仓库里,为星际战士完成着甲工作的并非机仆或者奴工,而是一整套全自动的流水操作台。萨哈尔认为这比较新奇,但也对这些全自动的机械结构抱有疑虑:谁知道会不会在某一个步骤里突然冒出一支爆弹枪来对着他的脑门开火,或者暗地里跳出来一把链锯剑把他连人带甲一起切成两半。 再重复一次,形势比人强,所以萨哈尔再次意识到,他又面对着一个看似有选择,实际却只有一条路可走的情况了。他不情不愿地走上作业台,任凭那些机械结构把他那套东拼西凑的甲胄拼到自己身上(并且确定它们在离开他的这段时间里被以某种方式清理过了),然后又拿回了自己勉强配置的爆弹枪和破片手雷,最后开始和依然未着甲站在一边的赛维塔面面相觑。 “劝你别动什么歪心思。”前一连长如此警告,“你最好别觉得自己穿上了动力甲就能取得什么优势。而且我也不觉得你有能耐修理这个房间里的自动化机械设备。” “但我真的很想揍你——” 萨哈尔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但——就在字面上“一眨眼的功夫”里,他眼前的赛维塔就从未着甲的状态变成了一位铁骑式终结者巨人。理论上,这个型号的终结者装甲在近距离战斗中会显得很笨重,但实际上,萨哈尔几乎没反应过来,终结者的铁爪就已经糊到了他的脸上—— 又是一声巨响,躺在地上的萨哈尔在昏头转向当中开始反省:同样都是一连长,为什么他和赛维塔之间的差距竟然有那么大。 虽然,“赛维塔到底是怎么在字面上一眨眼的功夫里躲进了终结者装甲”这件事显然也非常匪夷所思,但对萨哈尔来说,它的重要性还是排在“为什么我打不过赛维塔”之后的。 “我觉得最好还是到此为止。”他听见赛维塔被装甲变得瓮声瓮气的嗓音在他的耳鸣声背后传来,“我觉得女士要是发现了我们在武备库里打架,应该不会很高兴。现在距离她从模拟室离开已经过去了正好半个小时,我猜,对我们的下一个指令应该快到了。” 萨哈尔不知道今天第几次从地上爬起来,恼火地发现自己的胸甲边缘不太显眼的地方被打凹了一块,头盔中的伺服系统在针对那部分的破损疯狂报错。他花了一个念头的时间关掉了那些只有他能听到的该死蜂鸣声,没什么好气地反问:“什么‘指令’?我可不认为我有遵循它的义务。” “但你不具备不遵循它的自由。”穿着终结者装甲的赛维塔一只手拄着他的链锯戟,没什么仪态地说,“反正,不管你具体是迫于哪种形势,你最后都得乖乖听那位女士的安排。鉴于我们都不知道所谓的‘下一步’是什么,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 “你怎么能确定会有‘下一步’?”萨哈尔讥嘲地问,假装自己并没注意到贞德·alter从原位消失,并且持续寻找破绽,以便对下一次武装抵抗出逃制定计划,“那个小姑娘在离开前可只让你把动力甲还给我。”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就这么一会儿,你就忘了自己是个囚犯了?”赛维塔的声音虽然奇怪,但感情中倒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戴罪之人什么时候能拿回自己的武装?当然是要被用到的时候啦。” 萨哈尔还想要反驳,但就在那个瞬间里,他听到自己头顶上的天棚里发出了一点不太和谐的杂音。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怀疑是方才消失的贞德·alter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钻进了什么能藏人的检修管道之类的东西里,并且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对此装作没听见。但赛维塔反倒在此时此刻大大方方地抬起头了来,疑惑地咕哝了一句:“通风管?” 然后,就好像他在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质疑那样,赛维塔完全没有理会被晾在一边的萨哈尔,只顾着自己抬头向着通风口里看去。几秒钟后,他突然一笑,扭过头来对萨哈尔重申:“我说什么来着,这船上每天都会发生令人感觉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好像看见迦勒底的女主人在爬通风管。” 铿啷一声,通风口上的铁栅栏从顶棚上落下了一半,一个橘色的脑袋从里面伸了出来:“谁是‘迦勒底的女主人’啊?你到底搞没搞清楚状况?我每天吃什么喝什么要听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每天见到谁做什么要听瓦西里安的,每天去哪里采取什么路线要听西吉斯蒙德的——现在这三位还准备稍微闲下来之后就为我日常中应该穿什么打一架,哪有这种根本谈不上一丁点自由的‘女主人’啊!” 倒挂在通风口上的藤丸立香顺着赛维塔的话,如此抱怨着。 (本章完) 094 三流魔术师也想成为怪盗! 那个橘色的脑袋在确认过周围的环境后,很快缩回了天棚上的内部结构里。紧接着,已经换了一身紧身衣的藤丸立香整个人从大概五米高的通风口处跳了下来,轻巧地稳稳落地——但是伴随着金属碰撞跌落的很大噪音: 爬起来的萨哈尔在藤丸立香现身的那一个瞬间里似乎觉得自己又行了,可惜赛维塔并不这么认为。于是,在从通风口冒出来的藤丸立香从半空中落下来的那可能连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萨哈尔已经又完成了“起身、预备冲刺,被绊倒,重新摔成一团”的整个过程。 “……”身着战斗服安稳落地的藤丸立香花了一点时间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向赛维塔的方向半是征询半是确认地表示,“我没想到他这么……活泼?” “不论您接下来对他或者对我们有什么安排,我都劝您谨慎一点。”赛维塔摆弄了一下刚刚他用来绊人的链锯戟长杆,又放它重新变成无形的以太凭空消散,“大小姐,我得说您对‘索尔·萨哈尔’的印象在眼下里可能不太适用。” 从“移情”这两個字被贞德·alter说出口之后,赛维塔就自然而然地理解了藤丸立香和这位新进囚犯之间发生沟通的整个过程当中,所有违和感的来源。他虽然是活在这个宇宙中的“亚戈·赛维塔里昂”,但毕竟也多认知到了一份“幻境中的亚戈·赛维塔里昂”的记忆。两相比较,作为当事人之一,他可以非常确信地说,他和所谓的“另一个自己”完全是彻头彻尾的两个人——当然,作为“同一个人”,他们之间理所当然地存在共性,但因为所处的环境差距太大,这一丁点共性实在不多。 既然,“赛维塔”之间相互有所差距,那么“萨哈尔”之间当然也同样。单看藤丸立香是否能意识到这一点。 “我对处置这种‘需要面对似是而非的同一个体’的情况还是有丰富经验的。”藤丸立香有些头疼地扶着额头,任凭改变自己位置的赛维塔插到她和目前正在和自己的动力背包作斗争、尝试再次爬起来的萨哈尔之间,顺带挡掉她的一大半视线,“不过这次可能确实是我太想当然了一点。至少在我的印象里,萨哈尔只是有点时候太一根筋,以至于不撞南墙不回头而已。” “……我觉得这个印象不能算错。”赛维塔的语气似乎快笑出来了,“至少他确实一门心思地想找办法靠自己逃跑。这家伙在这方面的不屈不挠还挺叫人讨厌的。” 萨哈尔在这一来一回的交谈中已经重新站了起来——以一种重心下沉的备战姿势,活脱脱一只受惊的猫:“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好说他到底是被赛维塔身上显然是通过“非常规手段”出现的终结者装甲吓到了,还是被藤丸立香在这间机库中通过“非常规手段”出现的登场方式吓到了。反正,结论都是显而易见的:就算是阿斯塔特的大脑,在短时间内大量遭遇了意料外的突发事件和逻辑解释不通的预期外状况后,也多少有些停摆了。 看出了这一点的藤丸立香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就事论事:“我来跟你讨论一下有关米塔·阿什恩的事情。” “……” “……” 空气中盘桓起一种可疑的沉默,这让藤丸立香自己在两秒钟后忍不住开口反问: “……等等,我先确认一下,没人觉得之前我决定知会海斯廷斯审判官朝对方要人,然后把这个指令发布出去之后,这个问题就结束了吧?” “当然没有。”赛维塔抢在萨哈尔开口之前以反问作答,“但问题在于,大小姐,您为什么非得要分两次和我们讨论这个问题,并且在第二次谈话之前选取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别出场方式呢?” 藤丸立香再次顿了一下,然后选择顾左右而言他:“萨哈尔,你也不觉得对吧?” “维尔恰克不可能乖乖放人。”萨哈尔咬牙切齿地做出论断,“她把我们都当做是她自己的资产,而对于她自己的资产,她是即便自己亲手销毁,也绝不肯出让给别人的。” 这也是为什么,萨哈尔如此坚持并急切地想要突破看守的封锁,只身一人回到维尔恰克审判官的黑船上。他不知道那艘船上正在发生什么,他唯一能确信的是,他多在这里耽搁一秒,米塔可能遭遇不测的概率就会提升一分。 可惜,这房间里真心实意地关心这个问题的应该只有萨哈尔自己。至少,赛维塔再开口时就丝毫没有提及这个被藤丸立香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我依然很在意您的出场方式问题,大小姐。西吉斯蒙德在哪?” “——alter亲,掐了他的内线通讯!”藤丸立香当机立断下令,又忍不住抱怨,“赛维塔,你就不能乖乖做一个安静的共犯吗?” “那取决于情况是否对我有利。大小姐。”赛维塔带着混不吝的态度没大没小地回复,“考虑到您令人心有余悸的行动力有时会导致一些惊世之举,作为您理论上的护卫之一,我不得不为我自己的性命和未来考虑,通过想方设法地阻止您干傻事来保障我自己的生命安全——而很容易被发现的一个事实是,西吉斯蒙德,仅在这个领域中,显然比我更有建树。” 萨哈尔在思考,出现在对话中的这个“西吉斯蒙德”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个西吉斯蒙德。只可惜,他无法从这只言片语中为任何一种结论凑出决定性的证据,对话中的双方也没人想起来应该为他解释这个问题。 “……行吧。我确实是为了躲他才爬通风管的。”藤丸立香有点泄气地说,“他以为我在自己房间里休息,现在应该像往常一样守在门口。如果我的计划进行得足够顺利的话,我就可以在他发现不对之前通过通风管爬回房间里,可能还有几个小时用来睡觉。” “你要做什么?”萨哈尔警惕地问。 他依然不相信周围的任何人,但他强烈怀疑自己可能打不过周围的任何人。在他意识到,即便自己穿上了动力甲之后,也依然没什么从眼前的“看守”手中逃脱的希望之后,和对方进行对话并做出一定的妥协,就显得合理且必要了。 “一个简单的计划:”藤丸立香开口时显得很顺畅:“如果你肯帮忙提供一些数据的话,我们趁着海斯廷斯审判官在谈判桌上纠缠着维尔恰克审判官的这段时间,通过亚空间传送盲跳到后者的船上,找到米塔,把她带出来,结束。” 这个在实操意义上过于天马行空的计划再次让四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如果我不答应呢?”萨哈尔首先反诘。这个四处漏风、想以驳斥为目的而展开论述都因为缺陷过于多而明显而令人颇有老虎吞天之感的所谓“计划”,在他的眼里显然可行性不高。他确实决定迫于形势做出一定的妥协,但他也非常肯定,自己将会做出的“一定的妥协”当中,并不包括“送死”这个选项。 藤丸立香愣了一下,似乎确实没有提前思考过自己可能会被拒绝。但她也确实在萨哈尔的话音落下之后,迅速地得出了一个答案:“……嗯,从通风管里爬回房间真的开始睡觉?这样的话我应该可以睡八个小时。” 萨哈尔困惑地看着对方,而对方也还以同样困惑的眼神:“不然呢?我其实不认识米塔·阿什恩这个人呀,想把她从暗影重锤号上带出来的那个人是你嘛。如果你这个当事人拒绝了帮助,那我再插手显然就不礼貌了——这样看来,除了回去睡觉之外也没别的事情好干嘛。” “……我是说,伱对我没什么安排吗?” 理论上是囚犯的萨哈尔真心实意地困惑着,理论上是典狱长的藤丸立香也跟着真心实意地困惑起来了: “……索尔·萨哈尔,你早已经是个成熟的阿斯塔特了,应该已经学会自己妥善地照顾好自己了……吧?” 句子最后那一点代表疑问的语调上升本应令萨哈尔再次心头火起,但眼下里二者完全没在一个频道上的交流令他无法感受到除了困惑之外的任何感情。在旁观的过程中笑得像是气密性不佳的高压氧气瓶似的赛维塔也很烦人,不过值得夸赞的一点是,最终还是他把话题拉回了它应该在的方向: “我得确认一下,大小姐,就算亚空间传送成功了,您也没有在想什么‘靠两个阿斯塔特和他们的火力储备就能在审判庭黑船上杀进杀出’这类的事情吧?” “我没有啊?”藤丸立香顶着一副未成年少女特有的纯良面孔理直气壮地回答:“做事不要老是想着打打杀杀,除了暴力之外,我们应当还有其他损失更小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比如?”赛维塔反问的语气听起来一百万个不信任。 “我打算和萨哈尔通过亚空间传送光明正大地安静走进去,安静地找到米塔·阿什恩现在被关押的地方,然后安静地把她带出来,再通过亚空间传送安静地脱离。期间尽可能不要和别人发生冲突,一旦发生冲突就尽可能迅速且安静地在不伤及性命的前提下解决。”藤丸立香以一副正人君子般的态度表示,“我从前也有过出任怪盗(泳装卡米拉)助手的经历,所以我觉得这个计划的成功率还挺高的。” ——即便藤丸立香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表现得遵纪守法,但其实,任何人都不应当相信一位成功在幻境中通关了诺斯特拉莫并出任过午夜领主军团原体的人,在实际上会有多遵纪守法。就算她从外观上,看起来完全是一位基本无害的未成年少女,也一样。 “虽然实操上应当被质疑的问题显然更多,但还是请容我先感叹一句:您把‘偷盗’这种行为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这种能力,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赛维塔略带惆怅地说,“为免我白费力气,请事先告诉我,如果我劝您‘不要这么做’的话会有用吗?” “你打算具体怎么实施这个计划?”同样是反驳,萨哈尔就在无意识间令自己讽刺的措辞中带上了一点希冀的疑问,“其他黑船的情况我不清楚,但暗影重锤号内部已经被维尔恰克那个老妖婆改造过了很多次,加装了许多堪称赘余的安全系统。就算她暂时还没有在船上将我重新标记为非友方单位,其他的外人即便只是在底舱走廊里行走,都有可能被机仆识别为敌对身份并加以‘清除’。即便你成功通过亚空间传送登上了暗影重锤号——我确实知道一两个避人耳目的地方——又该怎么从那些死角当中离开,找到米塔的所在地呢?” 藤丸立香缓缓吐了一口气。 “虽然水准只有三流,但我姑且也算是个魔术师。”她这样说,“只要我在登船之前,把自己用魔术伪装成一个‘绝对不会被识别为敌人’的角色就行了!” 她得意洋洋地从手心里翻出来一只很小的数据盘,适配的接口显然与帝国制式装备互不通用:“我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只要把这个插在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上,就算是我这种三流魔术师,也可以在礼装机能的基础上完成基于降灵术的‘变身术’——不过这个问题说了你们也没法一下子听懂对吧。真希望这时候能有个懂行的人来夸夸我……” 萨哈尔虽然理解到了这种“想炫耀却没人能懂”的心情,但却并不打算照顾藤丸立香话说到一半就陡然低沉下去的情绪。他以非常冷酷的实用主义对以上决策的人选问题发出了疑问:“我不关心原理上的问题。但是,你打算用这个技术把自己伪装成谁?” “当然是——米夏埃利亚·维尔恰克。一般的魔术师在只能享有与我相同的条件下可做不到这个!”刚消沉了两秒钟的藤丸立香听了这个问题,立刻重新得意了起来,“以这个身份走在审判庭黑船上的话,不但不会被识别为敌人,甚至还能获得进入限制出入的区域的权限,想要知道什么也大可以用理直气壮地向工作人员诈出来,对吧?” “我有一个问题。”突然之间,贞德·alter的声音从赛维塔的动力甲扩音器里传出来,“既然这样,你叫你影子里的那个阴暗黏着系男子替你去不就行了?他不是也有在仅知道外貌的前提下也能伪装成其他人的技能吗?” “哎,请伯爵替我去的话那多无聊——我的意思是,他的技能终究也还只是伪装的一种,一旦遇到视网膜啊dna啊这种生物性的认证就会立刻穿帮不是吗?”藤丸立香理直气壮地狡辩,“应对帝国手段多样的安全认证,当然还是能完全复制对象情报信息的降灵术更妥当啦!” 藤丸立香的振振有词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丁点不知真假的道理,但贞德·alter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最根本的目的: “不,我看你就只是想去玩而已。” (本章完) 095 迦勒底是一个没那么大的草台班子 变身术,在时钟塔的分类中,是一种理论上应该被归类于动物科(奇美拉)中的魔术。正经地运用起来的话,其实在原理上比较接近童话故事里“把王子变成青蛙”这一类的古老诅咒,因此在现代魔术师当中,普遍对这类魔术有着一种“高深艰涩”的印象。 ——很可惜,“高深艰涩”这种印象,对于在休息日中不小心喝了一碗粥(休克翁)就会被变成小猪,然后再去对着喀耳刻哭一下就会被变回来的藤丸立香来说,不存在。因此,没有这种高山仰止印象的她,才敢基于埃尔梅罗二世传授的现代魔术理论和自己的特长,抱着“条条大路通罗马”的乐观心态,以“伪装成另一个人”为目的,对变身术这种魔术进行了再创作。 这只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简要地说,藤丸立香在术式当中想办法去掉了绝大多数她只在理论上有过了解的“诅咒”部分,空出来的地方就用她更擅长的召唤和降灵术填补相应的效能,稳定性的方面就交给一键傻瓜式的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来维护,实操能力仅在三流的魔术师(此处特指藤丸立香)也能轻松使用的“变身术”就这样完成了。 说是这么说,如果让真正的实操能力仅在三流的魔术师,比如埃尔梅罗伊二世,来施展这个术式的话,当事人肯定会喊着“为什么要让我做这种堪比倒立骑脚踏车的事情啊!我又没想自杀!”然后迅速逃走——因为藤丸立香在这里的思路完全是:如果登峰造极的变身术施展起来的结果就如同像是本人附身在术者身上一样的话,那我直接请本人来附身不就行了吗? 以自己为载体实施降灵术,并且在降灵后不仅要充分接收灵体传来的有效情报,并且还得在同时保持自己意识清醒,尤其是,以上的目标指向一个活在当下并意识清醒,且大概率不会主动配合的人类——这在现代魔术理论中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但在迦勒底这种各种意义上都怪物云集的地方呆久了之后,藤丸·巫女·神官·低灵感灵媒·随便什么其他同类词语都可以放在这里·立香,早就学会了把现代魔术理论中所有的“不可能”都当成厕纸。 对她来说,这完全是平均每个星期都要进行至少三次的日常。就算没有利用灵基肖像插入奥特瑙斯的接战需求,没有利用帝皇灵能进行日常教育或者舰内镇压活动,她也是得每周在固定时间里利用类似的原理和费鲁斯·马努斯与康拉德·科兹进行定期联络和阶段性工作汇报的。 副作用再怎么可怕的术式一旦变成安稳地运行过许多次的固定日程,没有发生的“可怕的后果”也会渐渐失去应有的威慑力,人类就是这种麻木得很快,或者说,适应性非常可怕的生物。基于此,这个魔术中对于一般魔术师来讲最为困难的部分,对藤丸立香来讲完全构不成障碍。而当她得意地叙述自己的所谓“计划”时,同时在场的人又没有相关领域中的专业人士,没有人意识到这个被胡乱修改出来的术式之下藏着的隐患——因此,“由藤丸立香通过魔术来伪装维尔恰克审判官”这一提案,就在本人的强烈坚持下莫名其妙地被通过了。 然后,同理,在藤丸立香的一番相似但不完全相同的胡搅蛮缠之后,萨哈尔莫名其妙地就跟在这么一个未成年小姑娘的身后,避人耳目地通过风暴边界号上的亚空间传送台,抵达了依然在港的帝皇幻梦号。 四处都金光灿灿的,这里的内饰对一双习惯黑暗的眼睛来讲实在是不怎么友好。这是索尔·萨哈尔对帝皇幻梦号内部的第一印象。 除此之外,这艘船确实如传说一般富丽堂皇,陈设中肉眼可见地富有历史积淀,从任何角度都符合乃至超过一个人对“帝皇座驾”所可能产生的任何想象。 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与现存的帝国远洋舰船不同,帝皇幻梦号上,至少其中萨哈尔目前已被引导着经过的部分,他没有在这段路程中见到任何一名活人船员乃至机仆——只有一段又一段宽敞华丽,在流明下毫无阴影的走廊在机械运行的些微规律杂音中向他不断展开,四下里只有他自己、藤丸立香,以及坠在队尾的赛维塔三人的脚步声。 贞德·alter或许也在,萨哈尔有这种感觉,但他还没有为这个问题找到一个科学或者不科学的答案。至少目前,这件事不是被放在他待办事项中最优先的位置上的。 “为什么帮我?”在帝皇幻梦号走廊上的这一片空旷的静谧之中,终于在无法忍受的困惑与不安之下问出了这个问题,“你能从这件事上得到什么好处?” 这个问句似乎让藤丸立香有点疑惑。她顿了一下,然后反问:“对你来说这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接茬的是更后面的赛维塔,“虽然我对您有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地做一些无用功这类事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但我也确实非常想知道这背后的逻辑是什么。” “嗯……其实也没什么深层次的逻辑,我只是想做,而且觉得自己做得到,于是就付出行动而已。”藤丸立香的语调稍微有点往上扬,就像春游时抵达目的地之前正在大巴上坐得很不安分的小孩子一样,“就跟我答应帝皇在帝国的事情上帮忙的时候类似,都是觉得‘既然是我能做的工作的话,那就做做看’。普通人也会这么想的对吧?” “我觉得您对‘普通人’的概念认知很不对劲。”赛维塔在队伍末尾评价,“恕我直言,当今帝国中的‘普通人’不是在饥寒交迫的生死线上挣扎徘徊,就是在战火纷飞的生死线上挣扎徘徊,并且此二者有同等的高概率是暴露在不适宜人类生存的环境下的。他们身上恐怕可没有生长出您这样高风亮节所需要的养分。 “仁慈与同情这类东西即便是在一万年前的帝国里也是一种非必要的奢侈品。如果这样做能打消您继续目前行为的念头,即便是枯萎在黄金王座上的帝皇,也会拼命举起自己的双手,来同意您的献身精神应该被用在改善帝国的现状,而非一个初次见面、供职于帝国中另一个大概率并不友善的部门,并且在就任之前还有背叛前科的星际战士身上。有时候我会怀疑,您真的是圣人吗?我在此特别指精神上的、脑子不太好的那种。” “赛维塔里昂,没有那种圣人会像我这样光明正大地谋划着偷东西的哦。”仗着对方不认识天草时贞四郎,藤丸立香毫无心理负担地满嘴跑火车,“也没有圣人会像我这样呼吸一般自然地使用不入流的战术。西吉斯蒙德跟你决斗的时候也不会突然拔枪对吧?” “决斗笼里的话当然,但生死斗的话我不好说。至少我有机会的话肯定会那么干,我打保票他会考虑对等反击的。”队伍的尾巴上幽幽传来这么一句抱怨。 眼看着赛维塔要把话题偏走了,萨哈尔陡然在此处插了一句:“我不能接受这个答案,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免费的东西往往更贵。” “这也不能说是免费的。”藤丸立香突然笑了起来,“伱要那么理解的话,嗯……就当是有一个跟你很像的人在我这里留下过一笔钱,然后就消失了。我没法把这笔钱当做天降之财理所当然地收下,于是在看到你的时候,就决定把它当做在这件事上帮助你的酬劳罢了。你就当自己运气好,恰巧有缘分,所以沾了前人的光吧。” 这个逻辑太过感性,萨哈尔一时间没法理解。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原以为同样作为午夜领主的赛维塔能够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什么反驳,可惜,在藤丸立香的话音落下后,萨哈尔的身后便只有终结者装甲的沉重脚步声。 他不得不在这个问题上依靠自己苍白的遣词造句:“对我来说,这说服力显然不怎么高。” “对我来说足够高就行。”藤丸立香轻快地说,“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你就当自己运气好。另外,为了找出米塔·阿什恩,有关暗影重锤号的内部结构还是需要你来提供详细的数据。” 这段对话没有令萨哈尔心底的困惑与不安减少,但是他再次意识到:他没有别的办法,而如果听从藤丸立香的指示,那么他至少能够回到维尔恰克的审判庭黑船上。 眼下里,自己如果想要救出米塔,最优解或许就是服从对方的安排。即便这确实是一个会令他万劫不复的陷阱,他也得往里跳一跳试试看。 —— 帝皇幻梦号上的设备精度令萨哈尔惊叹。即便暗影重锤号在服役的过程中经过了她历代审判官主人或者包含灵能、或者包含异端技术的特别改造,帝皇幻梦号上的俄歇阵列配合其他一些萨哈尔叫不上来名字、或许是从黑暗科技时代流传下来的设备,依然成功地在星港中密集的船只中准确地捕捉到了对方的船影,并丝毫不为人知地对其进行了彻底的扫描。 甚至扫描出暗影重锤号上的部分内部结构的那种,精度精确到毫米。即便没有人预先进入那艘黑船当中安置传送信标,在如此精确的数据支持之下,萨哈尔也不认为这艘船上的传送台会把他们嵌到墙壁或者地板当中。 令萨哈尔感到奇妙的一点是,在为传送而进行的测算开始之前,藤丸立香并不是利用自己的生理信息或者某种识别码来开启相关的设备功能的,而是对帝皇幻梦号上的控制台进行了一番显而易见的口头说服。赛维塔戳在一边,不支持也不反对,因此干脆不发表意见,但从态度上来看显然对“人和机魂在吵架”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但只要传送台能够正常使用这个结果最终没什么问题,在米塔生死未卜的压力之下,对其他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的萨哈尔并不打算对它的开启方式多说什么。 在传送抵达暗影重锤号上之后,走在萨哈尔前面的就不再是“藤丸立香”这个未成年少女了——而是一个与本人一模一样,就算让萨哈尔加上动力甲中的伺服系统一同来进行观察对比,都找不出破绽的“领主审判官米夏埃利亚·维尔恰克”。在外行的标准里,藤丸立香所使用的显然也是一种相当高超的变身术,就连她身上的衣着也都变成了维尔恰克审判官惯常的风格,甚至连戴在身上、可能藏有防御力场的各色首饰也符合当事人本人的习惯与喜好。 “……感觉有点怪怪的,不过应该也正常。”对萨哈尔来讲,看见维尔恰克审判官的脸上露出一种“不确定”的情绪色彩实在是很新奇,这老妖婆用一种有商有量的语气来跟他讲话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的体验,“最后重复一遍,我们之间不要内讧,如果遇到问题的话尽可能安静地解决,解决不了的话就呼叫正在待机的赛维塔里昂,问题扩大的话就干脆传送回到帝皇幻梦号上。我带着传送信标,影子里也藏着护卫,为了任务成功以及咱们俩的性命着想,不要从我背后开枪,ok?” 事情都已经进展到了这个地步,萨哈尔也实在没有摇头的道理——把整件事搅黄的话唯一吃亏的是他自己,虽然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不好受,但都已经上了贼船,他也只能点头了。 “先说好,我其实不清楚米塔平时会被关在什么地方。”在确认二者之间的通讯线路是否畅通的同时,他低声补充说,“过去的两次‘会面’里,我都是在医疗区最深处的一间特护病房里见到无意识状态的米塔的,维尔恰克第一次的时候就明着告诉我了,她平时不是被放在那里监护的,叫我歇了这份把人劫走的心思。” “我知道。”看起来已经完全和“藤丸立香”毫无关系的藤丸立香如此回复。她在无意识之间颦起了眉头,微微露出了点不耐烦的神色,这样一来,这个假冒伪劣的“维尔恰克”在神态上的一丝破绽就此消失了,仿佛就是领主审判官本人正站在萨哈尔身前,叫他忍不住心里一跳。 “我刚才好像没说。”她隔了一会儿,像是正在从另一件事上分神似的慢慢开口,“用降灵术做这个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优势在于我相当于复制了维尔恰克审判官的存在数据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因此我多少能通过这份联系知道她现在正在想什么——海斯廷斯审判官正在跟她就米塔·阿什恩的问题发生争论,如果顺利的话,我应该能从她的表层思维中读到米塔关押在什么地方的情报。” 这是个很好的消息,但萨哈尔不需要思考,便自然而然地提出了质疑:“那么,不顺利的话呢?” “维尔恰克审判官也可能会反过来意识到我的存在。”在这一瞬间里,又变得不太“维尔恰克”的藤丸立香严肃地说,“虽说即便她意识到了我,在彻底弄明白这术式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发现我们的目的之前,她肯定还会需要一点反应时间,但最好还是别认为我们的时间非常充裕。你知道我们该怎么从这里最快地回到大路上吗?” 萨哈尔再次点了点头,关掉了动力甲的传声系统,只通过通讯频道向藤丸立香耳边的通讯器说话:“这是个僻静的角落,一般情况下除了检修的机仆之外没什么其他人会在这附近走动。我们可以正常地离开这条走廊,如果运气好的话——” ——他陡然间停下了话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藤丸立香因此而立刻警惕了起来,在分散开自己的注意力之后,她在下一秒就意识到了萨哈尔这么做的原因: 沉重的动力甲落在地面的足音,在机仆工作产生的咔哒声和舰船本身隆隆作响的低沉运作声中间,迅速且清晰可闻地接近了。 “维尔恰克审判官大人?”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另一位死亡守望阿斯塔特出现在了那里,“您不是应该在舰桥上和帝国圣人的使节沟通么?怎么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本章完) 096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死亡守望,标准涂装之外的荣誉勋章,一侧肩甲中墨绿底色上明晃晃地浮着的翼剑标志,原铸星际战士,暗影重锤号上的杀戮小队成员之一。 那个瞬间里,躲在更深处阴影中的萨哈尔,已经以尽可能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把手放在了自己腰间爆弹枪的枪柄上。并且,他打赌,对方肯定也在自己看不见的角度上做了类似的事。四周没有真正出现类似的声音,但在他的幻听当中,对方的电浆手枪已经开始为击发而积蓄能量了。 阿斯塔特的反应速度很快,萨哈尔身体力行地清楚这一点;一万年后他们新生的大个子表亲的反应速度更快,萨哈尔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也被迫身体力行地搞清楚了这一点。理论上,只需要再多零点二秒的时间,他就可以在这个三十米的距离之下用他手中的枪打中对方的头,但理论上,对方更快—— ——实际操作上,他没有这零点二秒。 “‘我为什么在这儿’?”藤丸立香——听起来完全是对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感到可笑和不耐烦的维尔恰克审判官,与本人一模一样——迅速做出的反应令在场其他二人搭在枪上的手都产生了少许迟疑,“我以为这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得明白的问题,还是说我身上‘过多’的所谓‘没用的装饰品’太过吸引你的注意力,导致你没有看到我身后的这個庞大的、难以被回收分类的,却又令人吃惊地重新出现在我的船上的垃圾?” 萨哈尔突然觉得,挥散那点刚刚产生的迟疑,拔枪就这么朝这个胡言乱语的小姑娘背后来一下似乎也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选项。但他尽力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什么也没做。相较之下,显然是对方更加因为眼前的“维尔恰克”做出了流畅且符合逻辑的应对而更加感到困惑。萨哈尔可以在黑暗中嗅闻出这一点,可他没有天真地认为警报可以就此解除。 他的手依然放在枪柄上,想来对方也如是。 “我无意冒犯,尊敬的领主审判官。如果我的措辞令您感到不快,我为此道歉。”来自黑暗天使的死亡守卫这样说,语气彬彬有礼,但并没有放下警惕,“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您不应该正在舰桥上,与帝国圣人派出的代表进行协商吗?” 这是在表示顺从,但也是进一步的试探。萨哈尔认为自己或许应该趁着对方在试探中摇摆不定的机会立即出手,从物理上为整个计划排除这个隐患,但出乎他预料的,在紧接着的下一个瞬间里,他身上的动力甲在他并无此意的前提下锁定了关节,并且自动开启了静音模式。 随后紧接着,一个信号自动接入了他的通讯器,赛维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大小姐没法在眼下的情况下对你说话,她迫切地需要知道眼前的这一位到底姓甚名谁。” 事急从权,眼前的景象不容萨哈尔多想,他顺从地回答:“科兰·卡德摩斯。我们可能在名义上是‘同事’,可惜,我们之间的交情也仅止于此了。” 如果藤丸立香想要从他这里得到更具体的消息,萨哈尔也爱莫能助。他虽然也在这艘船上作为死亡守望杀戮小队中的一员冒牌货驻扎过一段时间,可终究是个被处处提防警惕的敌人。他或许能在自己被允许活动的范围里偷偷研究这艘黑船上哪里有什么隐秘的通道,但也很难在这个问题上研究出什么重大成果,遑论了解他的那些更多时候是作为监管者的同事们。 而就在他对赛维塔做出回答的同时,藤丸立香所扮演的维尔恰克也在对在场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做出回答:“应该是这样的,现在看起来也应该如此。隔着无线通讯的信号,海斯廷斯小朋友无法看出真人和全息影像之间的区别,而埃鲁德和罗莎琳会替我处理好舰桥上的一切事务。” 萨哈尔知道这两个名字。这是维尔恰克审判官手下最为倚重的两个审讯官,她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带着他们两人中的至少一个。如果藤丸立香的所谓变身术确实可以令她读到维尔恰克当前的表层思维的话,那么,她在维尔恰克必然正带着这两位可信的助手对着远程通讯唇枪舌剑的同时,读到这两个名字也是理所当然的。 能被她做到以假乱真的不仅是言辞,现在,藤丸立香与她自己一点也不像的脸上,流露出的那种不耐烦却因不得不做而压抑着的不快情感也与维尔恰克本人一模一样:“至于,这个本该死了却没有死的失败者……我承认我‘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前提下亲身来到这里’一事是在情急之下做出的一个不那么好的决策。但我很幸运,你的恰好到来多少弥补了这一点,卡德摩斯修士。如果你并没有在执行其他更重要的任务,我希望接下来你可以陪我一程。” “当然,大人。义不容辞。”死亡守望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他也没有把自己的手从武器上拿开,但他在走廊上调整了一下站位和姿态,开始把这一点明确地向其他人展现出来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被放到了台面之上的威胁。而这是为了威胁在场的什么人,显然不言而喻。 萨哈尔的动力甲锁定在这个瞬间里解除,同样没有经过他本人的意志。他不可能没注意到自己的动力甲机魂现在不太听他的话这件事,但他没有花费过多的精力理会它——因为他没想到藤丸立香竟然会突然邀请卡德摩斯同行,现在他真的得想着米塔来拼命克制自己,才能控制住拔枪射击的欲望。 “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我在盯着你呢。”赛维塔幸灾乐祸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来,又被彻底关在他开启了静音模式的甲胄当中,“如果伱想做点什么坏事,恐怕你身上的动力甲就要造反了。” “等我回去,我会跟你好好‘谈谈’这个问题的。”萨哈尔在自己的盔甲当中咬牙切齿地说。 他们都清楚,午夜领主之间的“谈谈”发展到最后,很少能以不见血的前提结束。 “那我就等着了,前提是你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赛维塔听起来相当幸灾乐祸,在面对威胁时表现出轻松的态度也是他的傲慢之一,“我衷心希望,到时候你还没有改变主意——对了,我应该把你的这句话录下来,这样过后你自己也能听听,你在说它的时候听起来到底有多愚蠢。” 萨哈尔不动声色地尝试关掉通讯器中的这个频道,可惜没有用。不论他试了多少次,他做出的努力最终都只反馈在了目镜上:伺服系统锲而不舍地一次又一次向他投影出“权限不足”几个大字,除此之外的部分,则什么都没有改变。他的动力甲一定是在之前他失去意识的几个小时里被某种手段上收了控制权限。他不清楚竟然还有这种技术,因此这令他感到意外,但考虑到他囚犯的身份,这应当也在情理之中。 在他与自己的通讯器和电波对面的赛维塔斗争的这几十秒里,狐假虎威的藤丸立香已经依靠维尔恰克表层思维中泄露的少许情报,与卡德摩斯敲定了一个听起来似乎像是那么回事的行动路线:去到中层甲板,前往第44号密库取出一些在接下来的行程当中必须得用上的东西,然后向着关押米塔·阿什恩的特殊监牢进发——考虑到萨哈尔这个不稳定因素的存在,他们最好在过程中尽量避人耳目,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这人应该已经死了,至少维尔恰克对迦勒底是这样做出保证的。这件事理论上应该到此为止,但目前并未对外开放的帝皇幻梦号可还作为一个朝圣的标志性景点安静地悬在巴尔的轨道之上呢。对于一个有能量开动传说中帝皇座舰的组织,谁也赌不起其中的成员到底有多神通广大。如果被对方发现自己“说谎”,到时候肯定又是一笔烂账。 维尔恰克确实是权势滔天的领主审判官,也在附近的几个星区里经营了两百年以上,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在一场与帝国其他部门组织的争斗之中,不费一兵一卒地自动胜出。在这种情况下避免冲突是一种理性的选择,但…… 在确认了不受他自己控制的静音模式还开着的那个瞬间,萨哈尔便急匆匆地开了口:“维尔恰克可不会这么想,那老妖婆不装模作样的时候完全是个自大到狂傲的女人——” “您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得非常谨慎。”卡德摩斯评价的语气中不带褒贬。他表现得就像任何一个黑暗天使应有的那样,旁人难以凭借只言片语揣摩他的心绪和思考。 萨哈尔不确定藤丸立香是否听见了他的提醒。目前为止,从通讯器中传来的声音只有属于赛维塔的。但显然,即便藤丸立香没有听见,她也意识到了卡德摩斯这句平静的话底下依旧顽固地潜藏着的怀疑。 “维尔恰克”挑起了眉头,表现出了一种做作的大惊小怪,与她本人在社交场合中会采取的行动一模一样:“天哪,我还以为你会为此高兴呢。我终于把普布利乌斯修士一遍遍不胜其烦地对我说的劝告听进去了那么一点,不是吗?我知道你们黑暗天使都对探究各种各样的秘密情有独钟,可帝皇在上,卡德摩斯修士,你就没有更恰当的地方去释放你的这种天性吗?” 显然,谈判中维尔恰克审判官的思维比一般人想象的要发散一些,又或者藤丸立香真的很善于在降灵术的共感当中搜寻对自己有用的情报。总而言之,这姑娘目前正逐步得知的事情要比萨哈尔一开始预期的要更多。 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咄咄逼人,谴责的分量很重。这让她听起来很“维尔恰克”,但不怎么“藤丸立香”。如果不是萨哈尔自己亲眼看着“藤丸立香在穿上怪模怪样的外骨骼装甲后变成了维尔恰克”这件事的发生,又能肯定自己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没有错开视线的话,连他都要怀疑自己面前的这个审判官是真货了。 卡德摩斯显然借此确认了什么,不再质疑眼前的“维尔恰克”不太符合本人性格的决定,俯首表示顺从,身处于黑船阴影当中的三人终于开始按照他们规划的路线移动。 当然,再次被夹在队形中间、由虎视眈眈的黑暗天使在背后提防着的萨哈尔心情不太美妙。另外,他动力甲上的静音模式一直没有解除。好在他过去在这条船上本来就和米塔之外的别人没什么好说的,因此卡德摩斯应该还没意识到他的沉默有问题。 “我不认为让这位囚犯前往探视是个好主意。”他们的路途并不非常沉默,至少卡德摩斯依然试图在旁敲侧击中搞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无意指摘您的决定,领主审判官,我只是为您的安全考虑,不得不在对那之后必然会发生的一些情况寻求处置建议。” 这给了萨哈尔一些不好的预感,但他没法在不出声的前提下追问。而藤丸立香扮演的维尔恰克只是在队伍的最前面一笑:“这里不需要什么‘处置建议’——他在重新出现之后再一次向我哀求与他那位同在背叛之路上的苦命旅伴见面。考虑到他确实多少为我带回来了些与那小丫头片子有关的情报,我认为可以让他在最后一程里走得明明白白。” 这是一个不需要任何情商都能理解的明示。即便知道正在说话的人并不是真正的维尔恰克审判官,萨哈尔依然在震惊之下停住了脚步。而在下一秒里,动力甲中内置的传感器便忠实地通过神经接口,将他的背后被枪口抵住的触感传递给了他的大脑。 “我能理解您认为这么做很有趣,大人。诚实地说,我也这么想。”卡德摩斯冷静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早知如此的无奈,“但我依然希望您不要在眼下的情况里随意地刺激这名囚犯。对您的安全来讲,这可不太明智。” 动力甲的最终权限不在他的手上,萨哈尔依然没法做到对外发出声音。背后抵着的那把电浆手枪也令他无法轻举妄动,他只能凭借最后一点理智克制住在物理上采取暴力措施的欲望,在自己的甲胄之内激动且愤怒地大喊:“这是什么意思?!” “小点声,我没聋。你问我我问谁?”赛维塔气定神闲的声音在此时此刻显得尤为恼人,“提醒一下,如果你真的想再见到你想见的人,最好配合点,把这场戏演到结束。而现在,我要解除你的静音模式了。” 萨哈尔深吸了一口气,在视线边缘相应的提示灯熄灭后的下一个瞬间,几乎是报复性地喊叫了出来: “女巫到底怎么了?!” 在其他任何人对此作出反应之前,萨哈尔发现了但是没有注意到,通讯器的音量被显著地调低了。在静音模式解除后,赛维塔通过电波传来的吃吃笑声依然只有萨哈尔一个人能听见: “说真的,在‘最后一程’这个词提示得这么明显的前提中,你更应该多为自己操心一下。” (本章完) 无用的番外:迦勒底隐藏boss的名字为什么都这么长 这是特斯卡特利波卡不引人注目地躺在风暴边界号休息室中的第六天。 作为一艘在建造之初显然更多考虑了一般人类身材的船只,风暴边界号中的每一个房间都比现今帝国舰船中承担了相似职能的同类小了很多。但,鉴于此处在设计之初是一间可做派对用的公共休息室,摆放着帝皇雕像的这个房间依然有着相当可观的容积。 这相当可观的容积内目前正烟雾缭绕,不好说它们是来源于“烟雾镜”在不自觉中逸散而出的权能,还是来源于小茶几上烟灰缸里堆得满满的拉霍棒尸体。无论如何,始作俑者显然都是那位把自己在长沙发上整个舒展开,理所当然地躺在上面的全能之神(自捏的人类化身)。从各种角度来讲,这都不是值得提倡的行为,只可惜在抵达巴尔的这段期间里,风暴边界号上本来就捉襟见肘的乘员正人均忙得脚打后脑勺,而且大多是需要离舰活动的任务。就算是藤丸立香,有的时候也干脆就顺着圣血天使的招待住在外面了。 这几天里,除开阿周那之外,没有人来过这個房间,自然也没有人对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行为表示抗议,或者提醒他舰船上的吸烟室另有所在——直到现在。 房间大门滑开的机械摩擦音并没有引起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警惕心。风暴边界号内部的空间扩容术式或许会对这世界中绝大部分灵能者的超自然感官造成干扰,但并不包括他的。 全能之神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爬起来,随便将肩膀上乱糟糟的金发抖到自己背后去,眼不见为净。他知道来人是负责留守在船上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也预想到这位相当看重健康的医神会对他这期间的举动颇有微辞,但出乎预料的是,比起说教的声音,首先开始在房间内出现的是排风扇以大功率运作起来的隆隆声。 “我还以为你要对我抱怨一番呢。”烟雾缭绕中,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语气显得非常没精打采,“不如说,我还挺期待你这么做,毕竟我现在非——常——的无聊。” “我跟异国的神性没什么好说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声音在排风扇的噪音中这样回答,“我致力于将人类从疾病、伤痛和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你则将他们推过去。理念上有致命性的不同,你我相互间多说也无益,反正最后也只会发展成不可调和的冲突。你早该在印度异闻带那时候就意识到这一点。” 特斯卡特利波卡发出了一点泄气的声音:“可是我真的很无聊。” 他不否认自己确实期待过在眼前出现一个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的消遣对象,但既然对方已经先一步识破了这一点,他也没有强行去消遣对方的想法。出现在迦勒底的特斯卡特利波卡总是相对好说话的一个特斯卡特利波卡。 “那就去找点不那么无聊的事情做。你又没被绑在这艘船上。”阿斯克勒庇俄斯毫不留情地开始赶人。 “真不幸,我确实有不得不在这儿无聊地干等的理由。”特斯卡特利波卡耸了耸肩,向帝皇雕像的方向偏头示意了一下,“有些事我得跟他谈谈,但是他对问题的响应速度……哎。” 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总归,特斯卡特利波卡还是对此“沉痛地叹了一口气”。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目光透过缥缈的呛人烟气,分别在帝皇雕像和特斯卡特利波卡身上停驻了几秒钟,然后斟酌着什么似的开口征询:“到底是他‘不能’跟伱这个外域神性对话,还是他‘不想’这么做?” “我觉得应该是后者。”特斯卡特利波卡这么说,顺便当着医生的面又点起了一支烟,“操作上没什么问题,他应该只是没法就是否要与我做这笔交易的问题‘作出决定’而已。” 阿斯克勒庇俄斯点了点头,以一种带着明确不快的笃定语气断言:“我明白了。” 这个不太寻常的态度引起了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兴趣:“有何高见?” “算不上什么‘高见’,不过值得一试。”阿斯克勒庇俄斯如此说,“在心理学上,人在面对与自己的层次等级相似的对象时,往往更容易出现胜负欲和羞耻心。如果这对帝皇也适用的话……等我一下,我去趟厨房。” 特斯卡特利波卡缓缓地把“困惑”两个字完全地写在了自己的表情上,但阿斯克勒庇俄斯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转身离开,并且在五分钟之后重新回到了休息室当中——还拿着一支大葱。 “我在路上又想了一下。”阿尔戈号的船医这一次大步流星地穿过了休息室,直接走到了帝皇雕像跟前,一把将那支葱拍在了雕像底座跟前,“我觉得还是把跟这个有关的故事写成小册子,在禁军啊阿斯塔特啊国教啊随便什么人啊中间随机地发一发比较好。虽然严格来讲我们其实不认识,但既然历史大致的走势是相似的,我相信我这边发生过的一些事在你那边应该也大差不差地发生过,所以这也不算造谣。不知道你这个当事人怎么看?再不回话的话我就真这么干好了。” 缺少了一部分前情提要(指帝皇在阿尔戈号上划过船)的特斯卡特利波卡对此情此景感到了少许迷惑,但不论怎么说,这一剂猛药下去之后,效果确实立竿见影: 雕像上不情不愿地散发出了一点朦胧的金光,帝皇由大理石、金箔与岩彩构造而成的脸孔在微妙的光线变化下显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人类之主以灵能让自己的声音响彻在整个房间里,无奈的语气底下确实还藏着警惕,“我们或许可以互相对话,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观点之间可能会存在相互认同的基础。” ----------------- bonus:阿斯克勒庇俄斯刚现界时,钢铁圣父马尔坎·费若斯最好不要知道的一些旧事。 风暴边界号,医务室。 阿斯克勒庇俄斯(前任):病患已经搬运过来了?谁动的手? 藤丸立香:我和小恩。 阿斯克勒庇俄斯(进行基础检查):还好,没有在移动中受到什么二次损伤,只是灵基稳定剂有点过量。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尽可能不要搬动病患,应该直接喊我出诊。我要开始手术了,走的时候带上门,不论是谁想进来都给我等探视许可—— 走廊远处莫名其妙的铁手大叫:我不管你们这些药剂师在说什么,钢铁圣父会撑过去的!戈尔贡之子永不言败!! 阿斯克勒庇俄斯:……? 藤丸立香:……。 阿斯克勒庇俄斯:什么之子? 藤丸立香(情急之下挂在医神腰上):虽然你没听错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好师兄*你听我解释—— 阿斯克勒庇俄斯(扭打):你走开你是我哪门子的师妹不要妨碍我做手术—— *最后姑且只在手术中进行了正常的治疗,并允许了钢铁之手的药剂师进行旁观。谢谢医神。* *但显然,费若斯还是被顺手从上到下研究透了。并在被确诊此戈尔贡非彼戈尔贡后,遭到了医神强烈的嫌弃。* 104 有些特殊问题一旦出现组织上就会首先怀疑内部人员作案 阿斯克勒庇俄斯被警报声从医务室里薅出来,急匆匆地抵达风暴边界号的管制室时,几乎正撞上阿周那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的身影。 “怎么回事?” “微小特异点。” 两位英灵在错身的那两秒钟内迅速交换了两个短句,而显然,他们都没有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做出改变自己前进方向的打算。于是,阿周那在话音落地之时已经冲向了走廊远处,而阿斯克勒庇俄斯则已经站在了房间中央的迦勒底亚斯模型底下。 早已做过帝国本土适配改造的“迦勒底亚斯”目前正在摹写巴尔的星球之魂。如果只是一颗星球的话,这项工程便只需要三四个小时就能完成,但出于接下来构建囊括天体运行的星球级别大仪式的精密工程需要,现在的迦勒底亚斯正试图将巴尔主星和两颗卫星以及周边空域全部囊括在演算当中。三颗星球的灵魂之海交互影响为特里斯墨吉斯忒斯增加了指数级别的运算量,因此,这项工作或许还要五到十天的时间才能彻底完成。 但至少,巴尔主星的部分现在就可以用。 阿斯克勒庇俄斯冲向控制台,花了三秒钟的时间把风暴边界号目前停驻的这颗星球的概念微缩模型翻了两圈,也没找到同僚所说的那个“微小特异点”。正当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力,并且准备再翻第三圈的时候,之前气冲冲地离开的阿周那折回来了——手里还揪着特斯卡特利波卡的领子: “犯人是不是你?”怀揣着引而不发盛怒的阿周那勉强放下了中南美洲的全能之神,腾出手来指向了迦勒底亚斯上的某个位置——不是在星球表面,而是在星球外侧轨道上的某個位置。阿斯克勒庇俄斯也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这才终于发现了所谓的“微小特异点”到底在哪。 那真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微小特异点,大约位于星港外的某艘船上。其存在方式也并不稳定,似乎只要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轻易地像被吹散的肥皂泡那样消失。 如果不是风暴边界号已经跨越了一个宇宙,“特异点”这种东西某种意义上应该是绝版活动了的话,这个小东西甚至不会引起示巴的注意。 特斯卡特利波卡不太开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变形的衣襟:“过分了吧?我可一直都照章办事很规矩的——至少在迦勒底时是这样。再说,都已经换了个世界,‘特异点背后绝对是某个从者策划的阴谋’这个刻板印象是不是可以放下了?” 阿周那还想再说话,但这时候已经在控制台前调取了一系列数据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开了口:“比起‘始作俑者是谁’这个问题,我们更优先关心的不应该是‘御主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比起我们在这里胡乱怀疑,还是先等立香来吧。”在场的人中,唯一因为本身的传说故事而自动获得最大嫌疑的特斯卡特利波卡试图给自己点上一颗烟,但他掏口袋的动作才做到一半,突然就顿住了,“等一下,现在警报响了多长时间了?” “四分十五秒。”阿周那回答,顺便话里带刺地向身边的人抱怨,“如果不是你动作这么慢——等一下。” 就算藤丸立香在警报刚刚响起的时候还在睡觉,她也完全有能力在三分钟之内从床上弹起来换好礼装并冲进管制室大门。到了现在,迦勒底的御主却还没有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肯定有某种异常情况出现了。 “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不在原位,最后的记录是御主以本人的权限进行的解锁换装。”阿斯克勒庇俄斯检视着风暴边界号中控系统中的运行记录,“亚空间传送台在那之后启动过一次,使用者是——” 动力甲不做掩饰地移动时必定会发出的巨响从走廊远处传来,将阿斯克勒庇俄斯报出的三个人名吞没在了噪音底下。西吉斯蒙德就像一辆小型装甲车一样,不管不顾地从因警戒而暂时被固定敞开的大门撞进了房间里,几乎没注意到本来不该在船上但却无端多出来的一个人特斯卡特利波卡,咆哮着报告:“藤丸立香女士不见了!她不在房间里!” 这个消息令房间里被一种沉重压抑的安静控制了两秒,然后,特斯卡特利波卡开口将之打破: “……看我干嘛?我都说了不是我!”他的语气有点气急败坏,“要是立香在这儿的话,她可不会说这种话!还不赶快定位奥特瑙斯的位置,把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的算力腾出来,开始运行存在证明的计算!” 他前言不搭后语地扔下这么一句话,然后急匆匆地往管制室外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 首先恢复行动能力的人,是西比拉·海斯廷斯。 这可能得益于他作为灵能者所经历过的严苛思维训练,也可能是由于他作为预言者早已习惯了处理过量的信息流。总而言之,在体感经过了两分钟后,勉强忍住恶心的海斯廷斯,终于成功地在这一片被融化为概念和情报的冗杂抽象数据库当中,找到了他的力场剑。 他又花了三十秒的时间,分辨出了力场剑的剑刃和剑柄,并且伸手重新把它从地面上拿了起来。这件事的成功证明他已经基本熟悉了这个奇特空间内的运行规律,为他带来了少许自信。于是,他继续小心谨慎地扩大了自己的观察范围。 不分主次的信息洪流在他的眼前闪过。说真的,就算是在他使用灵能进行预言、把自己的灵魂暴露在亚空间中的时候,所遭受到的冲击也没有这么多。但好在,从中拣选自己需要的部分并抛弃对自己无用的部分这一点,所花费的精力相比预言法术中相类似的那个步骤,要轻松得多。 他因此很快注意到了在墙角无意义地——很难找到一个雅观些的词形容——扑腾着的死亡守望。海斯廷斯不是传心系灵能者,对窥探他人的情绪、记忆与灵魂也没什么兴趣,但在这个特殊的空间里,他实在是很难忽视对方身边以信息流的形式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的焦急想法。很明显,不论这又是藤丸立香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拐来的阿斯塔特,他都已经完全自乱阵脚,甚至没法冷静下来,成功意识到自身正处于一种什么情况下,然后在这个与常识相悖的空间内找到地面在哪,基本指望不上。 然后,他又找到了就倒在他旁边不远处的维尔恰克和她的侍僧。在距离上,在事发之前的那个瞬间里就在准备相互攻击的他们本就离得更近,是层层叠叠的无效情报令海斯廷斯没有在第一时间分辨出他们的存在。据他的情报看来,这两位都不是灵能者,因此在最开始的灵能冲击当中遭受到的伤害应当是比他小的。但并非灵能者的这两人显然没有做过足够的思维冥想训练,即便是审判官特供的高性能思维辅助改件也无法帮助他们完全应对眼前的信息量。他们因此还趴在原地,暂时还没找到正常活动身体的法门。 海斯廷斯或许应该上去直接一刀一个,把这件事的部分隐患就在这里解决掉。但目前为止,在他的概念中,维尔恰克还没有做出什么比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一叶障目更加大逆不道的行为,罪不至死。况且,他本人终究也还是有想要从对方口中得知的秘密:比如维尔恰克到底是怎么勾搭上那个恶魔的,她在这艘船上又发现了什么禁忌的知识,当年发生的事情在最初的最初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隐情,诸如此类。作为一个合格的审判官所必然具有的过剩自信和赌徒心理又给他加了码,让他最终选择对暂时无法自由活动的这两人放任了下去。 最后,他转向了“房间”里风暴中心的方向,开始尝试对海量冗杂的信息流抽丝剥茧,寻找问题的根源所在: 藤丸立香显然还被包裹在里面。 海斯廷斯在这堆冗杂的线头当中理出了很多说不上没用,但也说不上有用的东西。它们大多是过去的回音,如同被胡乱剪辑过的影像记录一般错乱地连缀出事件的因果。其中的一些事他知道或者能够猜得到,另一些就是他自己的经历。如果他有闲心的话,或许会赞赏这种在宇宙各地草蛇灰线地铺设线索,最后在此时此刻收束为一个命运般结果的故事结构,但很遗憾,他现在没有。 任谁在这种“命运”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都不会有这种闲心。 海斯廷斯在不属于这个房间的“过去”当中艰难跋涉,厌烦地挥散其中夹杂着的几种可能的预言——他自己就是个水平很高的预言者,因此他轻易就能分得出来那种只属于“还未发生的事”的虚幻感。那些景象大都是些针对藤丸立香的坏结果,如此看来,这个陷阱主要在针对谁自然不言而喻。 这让海斯廷斯陡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难道那个被锁在米塔·阿什恩的躯壳之内的,可以说一手造就了海斯廷斯人生中最关键而惨痛的一次转折的奸奇恶魔,所为的也不过是在更重要的一场剧目当中获得一两个可以用后即焚的垫脚石吗?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被自己的人生背叛,甚至无法成为自己故事当中的主角——但下一个瞬间,他便成功地摒弃了杂念,将这些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赶出了脑海。 这可能是奸奇恶魔的把戏。他这么对自己说,然后专注在目前的探索上。 他挪动着双脚,但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正在物理上向前移动了。他越过了自己导师那张被机械义眼占据了一大半的面孔,越过了安静捧起那颗被斩落头颅的过去的自己,越过了一系列人情世故,明枪暗箭,出于恐惧的服从,自以为是的暗杀,人走茶凉的故旧和日渐稀落的同僚。这房间原本很小,没有人比曾经将此地作为“宿舍”的海斯廷斯更清楚这房间到底有多小,但他仍然在这短短两三米的距离中蹚过了他自己一小半的人生。再之后,他拨开海量无用信息构成的迷雾,终于看见了藤丸立香单薄的背影。 他来不及观察更远的位置,不知道她正在与什么东西进行对峙,只本能地做出判断,向那背影伸出手去。那个瞬间里,层叠的无数景象幽灵一般地穿过了他的灵魂——草原,荒漠,骇人的巨兽,高悬于天空的环状光带,文明水平不等的各色城市,怪异的车辆,擎天的巨树,巨大的机械,表意不明的暗示与星象,无穷的火焰与毁灭——海斯廷斯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摒弃这些景象对他产生的影响,而后在又一轮因脑功能过载而产生的呕吐感当中,抓住了藤丸立香的手肘。 再然后,他开始听到,或者说,正式开始认知到,有什么在说话: “……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事。”那个其实一直存在于这个房间里,存在于海斯廷斯的意识当中,但在之前竟然一直没有被他认识为“声音”的声音这么说,“在众神的‘伟大游戏’当中,对一城一地的得失斤斤计较是一种既小家子气又没风度的行为。杰斯塔尔没有成功被归进我的领域确实遗憾,但至少对我来说,那也没那么遗憾——一次对大型仪式法术出色的解构,以过去为基础对未来进行了精妙改写!这完全值回票价!其实我那时候就想与你见面了,只可惜受诅者从中作梗,我们没有真正说得上话。” “我们真的没说话吗?”藤丸立香的话音响了起来。她默许了海斯廷斯的拉扯,可也没有就此中断谈话的倾向。与前者如重峦叠嶂般直击心灵的可怖音响相比,她的声音就像风中苇草一般孱弱不堪,但其蛛丝般的存在感却总是顽强地稳固在原地,即便剧烈地随风颤抖也不曾断裂,“那件事之后我的记忆确实如梦似幻地缺了一块。” “你在怀疑我从中作梗吗?” “我没有,这没意义。我只是陈述这个事实。比起从‘万变之主说真话和假话的概率是否均为50%’这种假设开始开题论述,我觉得还是应该把我有限的精力放到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去。” 海斯廷斯逐渐意识到,藤丸立香正与之对话的……东西,比他最夸张的想象中的存在还要庞大可怖。他开始怀疑自己此时的行动是否有些莽撞了,可谈话中的双方都没有对他的动作做出什么反应。 “‘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奸奇反问。 藤丸立香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了几秒,最终决定笼统地回答:“以人智能够穷尽或者能够应用的问题吧。我想。” “这答案有点无聊了。”奸奇劝慰道,“不必拘束,你完全可以更加天马行空一些,我们可以在这里聊很久。” “这么一说,我们已经聊了多久了?”藤丸立香突然好奇,“虽说这里的时间在你的控制下是‘几乎不流动’的,但从我们谈话中信息的容量来逆推的话,或许……放在正常的环境下,我们已经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 “这很重要吗?”奸奇不理解,但祂依然乐颠颠地反问,“依托于线性时间生存的生物在丢失了时间度量的世界里会感到如此不安吗?” “倒也不是。”藤丸立香回答,“只不过,操纵时间与空间并不是灵能的特权。我在想,如果真的已经过了二十分钟的话,就算是我卧房里的小库,现在大概也会开始感觉到不对了吧?” “可是这所谓的‘二十分钟’不过是你我的感受,外界的时间甚至还没过去半秒!”奸奇略带兴奋地反驳,“还是说,你又要向我展现某种我所不知道的——” ——又一场信息的风暴在这空间中暴力地旋转了起来,海斯廷斯只感觉自己抓着藤丸立香的那只手被对方反手主动抓住,紧接着,她又顺着那条胳膊找到了对方的面向,转身向着对方撞了过去——叫对方跟她一起向海斯廷斯的后方,也就是远离依托在米塔·阿什恩身上的奸奇的方向摔倒在地。 海斯廷斯本来想要稳住自己的重心——藤丸立香即便加上奥特瑙斯外骨骼也很轻,他的审判官制服上也配备有助力装具,因此这是完全做得到的一件事。但他在那个瞬间稍微偏了一下头,注意到了房间中信息涡流里川流不息地鼓动着一些新加入的数据,然后就果断多往后退了一步,乖巧地顺着对方撞过来的力道躺了下去,给在此时此刻突然入场的那一位留出了足够发挥的空间: 特异点因为无法承受灵子转移的波动而破碎,因神祇作乱而在房间内造成的亚空间效果就此消散。叠加逸散的概念与情报重新化为实物,房间中央陡然出现的湍流化作了现实中的传送雷光——在奸奇话音未落之前,黑剑的剑刃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到了祂的脸上。 (本章完) 097 有时候衣服不能洗太勤 这条本该被用作货运通道的走廊上,气温很冷。 因为“维尔恰克”提出了避人耳目的需求,这一行人依然倾向于选取不会有太多人经过的偏僻小路。在精打细算的资源调配指导思想下,没人认为几乎只有维护机仆会经过并使用的通道需要被中层甲板的供暖系统囊括在内。即便为了宇宙航行,现如今的船壳材料夹层中理所当然地布置了优秀的隔温层,仅靠中层甲板内部更宜人的那些区域辐射而来的热力,他们所在的区域温度依然低于冰点。 这里距离虚空很近,通往舰船之外的气闸就在一两堵墙和不到二十米的直线距离之外,如果不考虑损害的问题,用电浆和热熔开路的话,那就仅仅只有五米。藤丸立香毫不怀疑,这位科兰·卡德摩斯就是因为这一点才选择在路程中的这一部分发难的。 在船只没有内外沟通大宗货物的需求时,这条又冷又只通往舰外的货运通道向来无人问津。这意味着,就算情绪激动的萨哈尔在这里闹出了什么事,收拾首尾也很简单。 宇宙很大,即便这艘船正在星港上空停泊也是如此。只要把不想要的东西往气闸外头一丢,除了定期清空航道的无人作业船之外,没人会在意轨道上是不是多了什么细小的垃圾。卡德摩斯对此非常有自信。 萨哈尔可能有那么两把刷子,至少迄今为止,除了眼下的这一次之外,维尔恰克发布给他的所有任务他都全须全尾地完成了——不论那些任务在最开始时看起来多么十死无生。和他的其他三个杀戮小队的队友一样,卡德摩斯把这些看在眼里,并且得出了“这狡猾的叛徒不好杀”的结论。但他也和他的其他三个杀戮小队的队友一样,把“在正面冲突中,萨哈尔无法战胜我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何况,作为友方的维尔恰克领主审判官也在场。 她虽然是凡人,但不要以为,帝国中的一个能够做到领主审判官的“凡人”在近距离战斗中会是什么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维尔恰克身上的改造植入物、防御力场和各种藏在衣服首饰底下的武器,在一瞬间里所能爆发出来的火力不比一辆坦克差到哪去。这还只是大家都清楚的部分。 然而这份火力是否会如卡德摩斯预想一般准确地投向目标呢?他不知道。 吱嘎作响的机仆一如往常,并不认为这一人迹罕至的走廊中间正在安静地爆发着冲突有什么问题,他们仅剩的贫瘠大脑中预设的程序无法支持他们认知到潜在的危险。维尔恰克审判官虽然因她一贯恶劣的性格,在最开始时支持了卡德摩斯发难的举动,却很快又想起了什么,改变了主意: “这里距离船壳太近了,我们不应该在这附近逗留太久。”她首先这样简短地对卡德摩斯做出结论,然后才转向萨哈尔,“对此你应该早有预感的。难道你真的天真到认为一位王座特使真的会对曾一度背叛过帝国、背叛过自己主人的侍僧网开一面吗?当然,星际战士也同理。” “你对我保证过的!”萨哈尔向维尔恰克咆哮,毫无疑问地带着愤怒,但卡德摩斯总觉得这愤怒底下还有一些别的什么难以分辨的东西,令他感觉不太对劲,“伱保证过会为她提供需要的医疗措施——” “——我的确提供了,但我从未保证过我为她提供的医疗措施,到底是‘她需要’,还是‘我需要’。”维尔恰克此时此刻的笑容几乎是“厚颜无耻”这四个字的最好诠释,“而且我也确实履行了我们之间的每一条协议。我的意思是,她此时此刻确实也‘活着’。那么,意识到问题在哪的你,现在想怎么做呢?” 她非常恶劣地将问题重新抛回给萨哈尔,但又显然没有想要听到他答案的意思。在对方开口,甚至在卡德摩斯意识到审判官将会有所动作之前,萨哈尔身上的动力甲中就已经劈啪作响地冒出了闪亮的电弧。这点电压没有对举着枪的卡德摩斯造成什么感受得到的影响,而萨哈尔在痛苦之下被扭曲成愤怒哀嚎的叫喊声显然证明了,那只是因为这些因某些系统过载而产生的电弧,主要的攻击对象是动力甲内部的那个人。 这很正常。如果一个足够谨慎的审判官决定将一个叛徒阿斯塔特收入麾下,那么她在当事人的动力甲上做点手脚也是合理且有效率的做法。问题在于,卡德摩斯不认为这点功率的电击能够杀死一个阿斯塔特,哪怕是相比他而言脆弱一点的首生子。但萨哈尔又确实在这一阵痛苦的哀嚎当中倒了下去,并且在之后的几秒钟内只做出了一点毫无战术意义、只是出于反射本能的挣扎,然后不动了。 “别这么看着我,我承认过载放电的部分只是为了好玩。”维尔恰克在谈及她对动力甲的遥控改造时,显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真正放倒他的是内部注射的镇静剂。好了,现在把他带上,继续我们的行程。是你自己先开口要触这个霉头的,所以别抱怨。” 卡德摩斯沉默了一小会儿,才终于将依然对准着不能动弹的萨哈尔的枪口移开,在俯下身去的同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吧。” —— 一路上的人不多。那些“不多”之外的人在见到这艘船的女主人不做声张地走在暗处,身后还跟着一个像扛着米袋子一般扛着同僚的死亡守望阿斯塔特之后,也懂得自己该有眼色地背过身,停在其他走廊里,或者藏进附近的房间中,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这很正常。绝大多数精神状态正常的人类都会对自己的视觉和说话的能力有所眷恋,不会想要被一道命令挖掉眼睛、割掉舌头,然后发配去做什么几个月之内就能耗死一个健全人的重体力劳动,甚至被做成某种形式的赎罪机仆。万幸,维尔恰克显然不算什么宽和的主人,领主审判官的仆人们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错,就可能遭遇灭顶之灾的印象早已经深入人心;而藤丸立香在这一路上碰到的船员都还属于这“绝大多数”的范畴内,因此,他们前往第44号密库的路程中没有遇到什么能称得上“打扰”的插曲。 当密库沉重的金属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再次闭合时,不论是藤丸立香,还是卡德摩斯,甚至暂且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被迫把滔天的愤怒委屈地关在自己心里的萨哈尔,都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气。当然,他们没有人把这口气真正在物理上从肺里吐出去,依然表现得一如往常。 藤丸立香模仿着真正的维尔恰克在类似的场景中会做的事:不理会周围正在发生的任何不重要的事,目标明确、几乎毫不停歇地向前走去。她的降灵术已经在之前的一系列检测当中被证明了施行得很成功,至少暗影重锤号上层层叠叠的身份认证关卡目前为止从未将她拒之门外。卡德摩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默默在密库中向前了几步,找了一个离门稍远了一点,又不太碍事的位置,把身上的黑盾(午夜领主)负重放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维尔恰克熟稔地接受着舰船主人设置在此处的各种认证,并且全部通过,没有发生任何问题。第44号密库不大,就领主指挥官的职权来讲显然太小了,但按照当事人的分类,她确实没有太多值得放在这间库房中保护的东西。按照过往的习惯,卡德摩斯站在稍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审判官凭自己的身份认证解除了重重机关,从内置了静滞力场的圣物匣中取出了一柄“权杖”,又按部就班地将所有被解除的机关重置,即便那箱子里已经没有东西了。 “我常觉得,您有的时候有点过于谨慎了。”卡德摩斯的声音在藤丸立香背后如此响起。说实话,她也觉得有点,但从灵基投射的共感中传来的微妙情报当中,她能确信地读出,维尔恰克本人就是会这样做。 或许不够谨慎的人没法当几百年的审判官吧,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运气能解释的问题了。她在心底如此腹诽,然后模仿着维尔恰克应有的语气,没什么好气地说:“卡德摩斯修士,你今天有点奇怪。平常的你话没有这么多——” 在整理好自己面前的一切之后,藤丸立香自然地转过身来,直接迎上了电浆手枪黑洞洞的枪口。 ——也不会用枪指着我。她在自己心里补完了下半句话,挣扎了一瞬间,然后在依然拿着权杖的前提下举起双手,明确地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提问: “我能知道一下是哪里出了纰漏吗?我觉得我演得挺像。” 卡德摩斯没表现出什么明确的感情倾向,不过至少,他还是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 “直觉。其实我没看出你有什么问题,在没有去舰桥确认情况之前,我也没有能证明这种怀疑的证据。你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在面对我的枪口时选择了投降。倒是他,”原铸阿斯塔特向着萨哈尔的方向偏了偏头,“从一开始这小子就让我感觉不对劲,他身上有点太干净了。” 卡德摩斯眼前的这位“维尔恰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审判官本人绝不会显露于人前的复杂表情,它包含了迷茫、困惑,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显示出当事人认为它不可理喻:“自动装配系统里自带清洁机能,我本来应该想起来这点的。” “所以,你到底是谁?”卡德摩斯没有理会对方的自我检讨,只是继续提问,“刺客庭?卡利都司?” “……我觉得我闹出的事情还不至于到需要刺客庭出场的那一步。”密库中的维尔恰克耸了耸肩,“又或许我确实在这方面有所误判,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能保证的只有,我自己和刺客庭没有半个王座币的关系。” 卡德摩斯冷哼了一声,大概是决定放弃了以眼下这种“较为轻松”的方式寻求真相的可能性。他决定不再以单纯的语言寻求真相,转而以枪口为威胁,向对方发出了命令:“将那柄权杖放下,走到我身边来。” 二人之间的距离有大约六米出头,即便以凡人的平均步幅来看,也称不上是“远”。在这样的距离之下,面对一个已经完成了瞄准,距离击杀只差手指一扣扳机的原铸阿斯塔特,处于劣势的一方无论怎么看都是藤丸立香——哪怕她身上真的像维尔恰克本人那样,装载着堪比一辆坦克的火力也是如此。 在如此近距离的战斗中,能够决定胜负的最重要因素往往是反应能力,而卡德摩斯完全有自信在对方意欲做出任何举动之前首先扣下扳机。 他相信对方在眼下的情况里,没有能做出什么像样的反抗的资本。但眼前的这个“维尔恰克”,确实没有他原以为的好对付。 “如果你是想从物理上控制我的话,直接走上来就好。”几乎是半推半就地承认了自己不是维尔恰克的“维尔恰克”没有理会卡德摩斯的要求,依然稳稳地站在原地,也没有放下手里的权杖,“你甚至只需要走五步,要不了几秒钟。如果是在你的冲刺状态下,我在反应过来之前就会被你按扁在地上——但你要求我走过去。为什么?” 卡德摩斯扣着扳机的食指不太安稳地挪动了一下。 “你话太多了。”他这样说,然后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要求,“放下权杖,走到我身边来。” “我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藤丸立香依然没有移动,“如果我拒绝的话,你会走到我身边来吗?” 卡德摩斯的电浆手枪明确地开始了充能:“别逼我开枪。” “你知道绝大多数防御力场都是自律触发的,不需要佩带者本人对开启与否进行反应,对吧?” 处于劣势的“维尔恰克”甚至在笑,似乎毫不怀疑就算自己被电浆团正中面门,也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这种态度显而易见地触怒了这位黑暗天使,他一直相当平稳的语气当中终于染上了一丝不耐烦的感情色彩: “你知道,有关‘你是谁’以及与其相关的一系列问题其实不是那么重要的,对吧?”他这样威胁,也是在做出最后通牒的暗示,“船上有不少灵能者为真正的维尔恰克审判官服务,就算我们需要知道答案,也并不一定需要一个活人来解答这些问题。” “呃……”他眼前的维尔恰克脸上露出了另一个审判官本人绝不会露出的尴尬表情,“你还记得,这个密库里目前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人在的,对吧?” “什——” 那个词只成功地从卡德摩斯嘴里吐出来一半。它的另一半,则因为一记正对着他后腰的猛击被迫吃了回去。几乎在同一个瞬间里就成功开启的磁力靴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巨大噪音,但也令黑暗天使勉强稳住了脚步,没有因冲击而向前跌落,但他的重心已经确实地产生了偏移,而且情急之下,没有进行调整的充足时间: 下一个瞬间里,萨哈尔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即便是原铸阿斯塔特,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几百公斤冲撞时也难免措手不及。情急之下,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电浆手枪,好空出双手来应对对方几乎是毫无章法的推挤——萨哈尔现在能动了,但动作上来看显然不太灵光,能够如此对卡德摩斯形成一时压制,还是沾到成功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光。 之前他之所以安静下来是因为镇静剂的事八成是真的,黑暗天使不太明白这人到底是怎么以这种状态从原地爬起来,还保持着绝对的安静成功摸到他身后的,但无所谓。这困兽之斗没有意义,最多只能拖延他几秒钟——几乎是刚一解除,卡德摩斯就意识到,现在萨哈尔的双手即便在动力甲的帮助下也没什么抓握能力(或许这就是他没拔出枪来照着卡德摩斯的后脑猛扣扳机的原因),这背叛者甚至没法成功在眼下的贴身摔角中将他的对手掀翻。 与此同时,卡德摩斯情急之下丢掉的手枪沿着一个被打扰过的抛物线被甩到了藤丸立香的面前。当事人犹豫了一下,在花费一瞬间对比了原铸星际战士的所谓“手枪”和维尔恰克手掌的大小之后,略带遗憾地选择将它踢向了密库更深处,远离它主人的方向。 所以我在帝国里觉得什么东西都比自己大至少一号这点,并不是我的问题。在那个瞬间里,这样的想法划过了略有些放松的藤丸立香的脑海—— ——因此,也同样出现在了维尔恰克的意识当中。 (本章完) 098 魔术上的事情不用想得太清楚 正如卡德摩斯之前所预测的那样,萨哈尔毫无章法和力度的舍身攻击只成功牵制了他不到四秒。首生阿斯塔特黑盾很快被重重地掼在了地上,黑暗天使终于腾出手来抽出了腰间的单分子匕首,在恼羞成怒之下准备彻底结果这个纠缠不清的叛徒。但此时此刻,鸟卜仪却向他提示,他另一侧的“维尔恰克”稍微移动向了一个更利于射击的位置。 他当即警惕地放弃了当前的动作,拉开了与萨哈尔的距离,试图从不知是否存在的准星当中逃脱——如果你给维尔恰克足够的反应时间,你真的不知道她能从自己的哥特大裙摆底下抬出什么可怕东西来。 这个瞬间里,他意识到自己头盔中的鸟卜仪在很短的距离之内就无法识别萨哈尔的信号了。这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有关“他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摸上来”的问题,并要求卡德摩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不得不对他保持目视;同样也在这个瞬间里,他意识到,自己正被维尔恰克用枪指着。 那是一把左轮手枪,口径很小,显然不是帝国的正规军中有所列装的武器,他也不记得维尔恰克常用的装备当中有这么個东西——不是,都这个年代了,点二二口径难道不完全是给有闲钱的贵族小孩玩的玩具嘛!连教学器材都算不上!谁还会把这种口径几乎破不了防的手枪用于实战啊! 虽然作为原铸阿斯塔特,卡德摩斯在一瞬间里腹诽道“就算对方用这把枪顶着他不戴头盔的脑门击发,连开六枪都够呛能杀死自己”,但他在注意到“维尔恰克”即将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还是本能地遵循了已经被刻进肌肉记忆的冲动,抬起左侧肩膀做出了战术防御动作。 mk10大小合适的肩甲没有挡住他的视线,他还是准确地目击了对方开火的瞬间:第一枪准确地击中了他的肩甲下缘,动力甲给他的反馈不比他被没头没脑乱飞的甲壳虫撞了一下更严重;与此同时,萨哈尔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么几秒过去后,他的动作看着协调了不少,令卡德摩斯意识到刚刚没有把匕首捅进他喉咙里是一个严重的战术失误,但还不至于会让他在这场冲突中落败;“维尔恰克”紧随其后的第二枪显然调整了瞄准的位置,成功击中了卡德摩斯左手肘的关节处——准头值得赞赏(如果对方确实是这样瞄的话),但可惜,手枪口径太小,这次攻击完全没有效果,可能连漆都没刮掉。 没有第三枪,“维尔恰克”在打出了两发子弹之后便垂下了枪口,开始向墙边移动,试图把她身边的货柜或者圣物匣作为掩体。在卡德摩斯看来,有人想拿玩具手枪攻击原铸星际战士这件事就很令人摸不着头脑了。如果他有更宽裕一点的时间的话,他或许会质疑对方的认知水平是否正常,或许也会注意到一些其他不对劲的地方,但萨哈尔已经再次向他冲了过来。 同样作为阿斯塔特,卡德摩斯对镇静剂之类的药品在他们身上到底失效得多快是有概念的,可现在萨哈尔身上发生的事情显然有些超出了他的固有观念。就从他第一次扑上来算起,总共不超过十秒的时间里,他身体的状态显然已经恢复到可以进行基本作战的程度了:在朝着卡德摩斯扑过去的同时,他抽出了腰间的爆弹枪。 好吧,或许他的脑子没有。一句嘲笑从死亡守望的脑海中闪过。 对于举枪射击来讲,两位阿斯塔特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哪怕萨哈尔在抽出他的爆弹手枪之后就以一个不在任何战术操典里的不合规动作勉强摆正了枪口并扣死了扳机,试图不顾命中率地以连射模式形成火力压制,也是如此。在他扣动扳机的那个瞬间里,卡德摩斯就已经顺势顶着自己的左侧肩甲,如同一辆小型装甲车一般瞬间向他撞了过去。或许只有第一发爆弹成功地在原铸战士的装甲上成功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凹陷,剩下的全都射失了。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里,卡德摩斯决定收回自己刚刚在脑海中做出的嘲笑。不论萨哈尔这么做是否能在战术上给他带来真正的优势,他都不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拔枪做出这种看起来就像昏了头一般的攻击的:卡德摩斯的撞击确实令萨哈尔的枪口偏转了,但却没能成功撞倒有所准备的对方。这次射击是后者故意卖出的一个破绽,他在转瞬间顺着对方撞过来的动作偏转了身体,在脚步交错间稳定好自己的重心,将卡德摩斯试图输出到他身上的力量卸去了大半,并顺势欺近了对方,顺手抓住了原铸战士握着单分子匕首的右手。 下一个瞬间,他流畅地甩开了手里挂了空仓的枪,试图从腰间拔出自己的战斗匕首。卡德摩斯当然会试图用自己空着的左手去限制对方的动作,但就在这一刻,他发现,他左手动力甲的关节不太灵光。 伺服系统慢了半拍才向他报告了铠甲部分区域的不正常失温,警示标红区域显示在他的左上臂到肘关节之间。原铸战士适应各种作战环境的强悍体质令卡德摩斯对温度变化并不敏感,直到被提示并且需要移动时,他才意识到那一片位置确实有点冷。 这点低温没能影响到原铸阿斯塔特的肉体,但又确实对动力甲的内部传动系统造成了某种影响。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帝国制造的机械产品不会那么脆弱——可现实就是这么发生了。卡德摩斯的左手甲在这个瞬间里不是他的助力而是他的拖累,这点细微的差别让萨哈尔成功抽出了自己的单分子匕首,只可惜差别终究很细微,卡德摩斯还是在对方把刀捅在自己腰上之前成功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接下来的情景本来会演变成双方角力,然后更强壮的卡德摩斯花上一点时间就会赢。但就在双方因为开始僵持而静止下来的那个瞬间,原铸战士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左侧膝盖上也出现了那种被甲壳虫撞了一下似的轻微触感,然后紧接着,在他有意识特别去关注这一点的情况下,他发现,那个位置开始发冷、发僵。 躲在展柜之后的“维尔恰克”正用玩具手枪的枪口对着卡德摩斯的膝盖。很明显,那把开玩笑似的武器确实具有毁伤之外的实战意义——放在其他情况下也并不是很多,但在需要高速反应的近身战中,这一点点的差距或许就能致命。 动力甲的告警依然不正常地慢了半拍才响起来,卡德摩斯在电光石火之间意识到,现在的场面拖得越久对自己越危险。如果是在单独面对的情况下,眼下的两个敌人谁都无法对卡德摩斯造成真正的威胁,可偏偏合起来之后—— ——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必须得尽快解决掉一个。 他再次错开脚步,试图转换位置,好用萨哈尔为自己挡住“维尔恰克”的弹道。但在眼下的局面里,移动脚步,或者说,在发力的同时转换重心,都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萨哈尔意识到了这个破绽,立刻趁此机会转换了自己发力的方向,想要令卡德摩斯偏移自己重心的程度脱离控制,好将对方摔倒在地——但是他太过冒进了,忘记了自己和新生的原铸表亲之间在体能和反应力的差距。在接下来的一秒钟内,被迫将重心偏移到了一个危险地步的人反而是萨哈尔:他终于也因为一个临场做出的错误决策而陷入了劣势,不得不依靠磁力靴的帮助,仅凭自己的核心力量岌岌可危地顶在原地。 而且,他显然无法长时间地维持这种状态。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卡德摩斯充分地利用了自己体重和力量的优势,迫使萨哈尔不得不为了避开逐步向他颈侧推进的刀刃,或者维持自己站立的姿态,而解除磁力靴对地面的吸附、向后倒退。稍远处的“维尔恰克”在发现自己无法在当前的位置击中卡德摩斯后,便立刻从原地起身,准备去往密库的对侧以绕开萨哈尔瞄准,但卡德摩斯在她成功到位之前更早地抓住了萨哈尔因后退而重心不稳的一个瞬间,抬起右腿一脚把他踢向了假审判官的方向—— ——正是他在之前与“维尔恰克”的短暂对峙当中,无论如何也不肯踏足的那个区域。 外人或许无从判断,但真正的维尔恰克审判官曾经告诉过卡德摩斯,她在自己船上的每一个密库当中都装有以失落技术打造的隐秘陷阱,除她之外的任何人都会在经过相应地段的瞬间里被大卸八块——哪怕当事人在身上带满了防护力场也不顶用。卡德摩斯没有见过这种陷阱真正发动时的样子,但维尔恰克告诉过他此种陷阱在设置上的端倪,以此警告他不要跨越雷池,去探索那些不该由他探索的秘密。 若不是事先知情,就连原铸阿斯塔特的眼力和mk10动力甲内置的鸟卜仪都无法分辨它的存在,可现在,卡德摩斯非常确信,密库中段的空间当中确实设置有这样的一个陷阱:密库内部响起了起警示作用的刺耳蜂鸣音,萨哈尔在踏进那个区域的同时便发出了一声惊愕的痛呼,稍远处的“维尔恰克”也在情急之下大喊着什么。卡德摩斯本打算趁此机会仔细观察一下这个所谓陷阱的运作方式,顺便捡起萨哈尔刚刚甩到一边的空枪,上弹之后完美地结束这一切,但是—— 在下一个瞬间里,萨哈尔毫无预兆地从原地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在那个位置上的是“维尔恰克”——像是正在倾倒的积木建筑那样迅速“散落崩塌”着的维尔恰克。在那个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瞬间里,卡德摩斯清楚地看到她的头顶和裙摆被某种无形的刀刃无声地撕裂了,但她并没流血,陷阱所带来的诡谲破坏并不是这种奇特现象产生的原因。不需要同萨哈尔一般考虑惯性与势能影响的她大踏步地向前,迅速离开了陷阱生效的位置,“维尔恰克”的伪装如同从墙体上剥落的马赛克彩砖那样从她的身上滑落,露出了当事人真实的内里: 空着双手的藤丸立香驱动了奥特瑙斯外骨骼脚下的推进器,在冲向卡德摩斯的同时从身边凭空拉出了那柄标志性的天鹰权杖,像使用长柄斧那样用权杖顶端的天鹰翅膀向原铸阿斯塔特劈了过去。卡德摩斯一时间因入侵者的真实身份而陷入了混乱,只在本能驱使之下机械地抬手,轻易抓住了向他砸来的权杖杖柄—— ——权杖本身的安全协议在这个瞬间启动,卡德摩斯对此事最后的记忆是灵能闪电的白亮电弧,以及在瞬间染上全身的剧痛。 —— 密库中的警报声只响了三秒,就不情不愿地在更高层级的识别码命令之下被停掉了。 “……他没死,应该只是绝大部分神经暂时不太听使唤。”藤丸立香俯瞰着倒在地上的卡德摩斯,如此说道,但好像更多是在安慰自己,“事发当时我也握着权杖呢,所以安全协议是降级启动的。” “而且原铸看起来真的很难杀。照我看您不必道歉,他只要修养个几天就会没事的。”通讯另一头,赛维塔依然气定神闲地说着风凉话。 可同样在这条通讯链路上的另一位午夜领主显然没有这种事后复盘的闲情逸致,萨哈尔几乎是在缓过来之后立刻就从原地——藤丸立香本来躲着的货柜后面——蹦了起来:“我的女巫到底怎么了!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平白挨了一次电击和镇静剂注射也就算了,天杀的你们能不能不要打哑谜!!” “我倾向于认为这是你自己的问题。”通讯器中赛维塔的声音平稳得令人生厌,“你的情绪波动太大了。要知道,哪怕当时你能保证自己安安稳稳地站在原地,一个字都别说,我们尊敬的女士都能把这问题在这该死的黑暗天使面前混过去。这次行动中本来完全可以不包含任何暴力行为的,现如今变成了这样全都是你的错。” “好消息,他大概没往其他地方发送自己眼前的情报,所以应该还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闹出了点乱子。”在利用权杖的识别码越权检查了卡德摩斯动力甲中的通讯记录后,藤丸立香如此做出结论,“坏消息,经过刚才那么一闹,维尔恰克审判官本人肯定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了。” “要撤退吗?”通讯器里的征询声多少带点幸灾乐祸,而这立刻引起了一位现场执行员的强烈反对,“你闭嘴,不可能!除非见到米塔,否则我不会从这艘船上离开的!” “这可由不得伱,萨哈尔前辈。”赛维塔顺势从资历的角度开始阴阳怪气,“鉴于你在军团中资历比我长得多,你应该不难理解帝国的体制是怎样运行的。作为叛徒阿斯塔特,你自己烂命一条,送在这艘船上也不可惜,但女士就连面子都非常珍贵——” “——也没那么珍贵。”藤丸立香亲自出言打断了赛维塔的吟唱,“考虑到我的任务和职责具有一定程度的不可替代性,我偶尔想在小事上荒唐一点,帝国的其他部门也会被迫容忍。我在这件事上真正会付出的代价最多也就是西吉斯蒙德特供版的模拟室剑斗马拉松,现在还没到为了面子舍弃一条人命的地步。” “米塔还有救!”萨哈尔不知怎地跳跃性地理解了这段话,又或者,他强烈地需要抓住这样一根救命稻草。 他被密库中段的陷阱关在房间深处,一只手提着藤丸立香从里面启封出来的那支不知用处的权杖,在原地焦急地踱步:“米塔现在还活着,对吗?我们现在立刻就去救她?” “首先,萨哈尔。你过于激动的情绪会在我们接下来的潜入工作上造成障碍,所以你必须得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接受现实,因为我们得在现实的基础上制定计划。”藤丸立香认为自己可以利用天鹰权杖的权限来解除这个陷阱,把萨哈尔从里面放出来,但权衡之下,她还是首先选择在这个当事人受到部分限制的前提下把话先说清楚。 萨哈尔在不远处焦躁地点着头:“我明白,我可以——” “——你不行。现在深呼吸,把情绪稳定下来。”藤丸立香的语气近乎命令,“要不然我就把你扔在这儿,自己去找关押那位前审判官侍僧的牢房。我不会带着一个明显对计划的执行有负面影响的包袱深入敌营。” 确实慌了神的萨哈尔甚至没发现,藤丸立香之前历尽千辛万苦取出的重要权杖还在他手上,所以她这句话完全是虚张声势。结果就是他真的不得不花了一两分钟来深呼吸,勉强按下自己焦躁的思绪。 急也没用。他反复这样告诉自己,过度的急迫和鲁莽只会让他把事情搞砸。在他自认为已经能够冷静地接受任何可怕的事实之后,他再次向藤丸立香提出了那个问题:“所以,米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确定自己现在能接受任何坏消息吗?” “什么好消息坏消息——它正在发生!”萨哈尔大喊出声,“我必须知道正发生在她身上的是什么!” 藤丸立香叹了一口气:“好吧,但你务必冷静。” “你之前说她还算‘活着’,我已经据此做好了最差的心理建设。”萨哈尔这样说,但藤丸立香依然对他投以一个怀疑的眼神,然后才开口: “我从共感当中获取的情报:米塔·阿什恩,已经被维尔恰克领主审判官做成了恶魔宿主。” (本章完) 099 和我是相同类型的替身呢 趁着得知真相后大受打击的萨哈尔还没完全冷静下来,藤丸立香趁此机会,决定试图在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上展开讨论,以征求别人的意见: “我觉得这很奇怪。我记得——也可能是我记错——维尔恰克不是攘外修会的审判官吗?她要一个恶魔宿主做什么?而且,最重要的,她哪来的技术?” 虽然说在审判庭下属的一众帝国驰名双标怪中,出于各种原因或需求秘密制造恶魔宿主这件事虽然确实大逆不道,但也不算是非常少见,毕竟审判官也算是帝国中最有权势也最擅长“让人闭嘴保守秘密”的群体之一了。然而,想得到一个可控且能完成某些目的的恶魔宿主,也不是审判官上嘴唇碰碰下嘴唇就能做得到的事:这种在危险与堕落边缘走钢丝的行为,终究还是有技术门槛的。 怎样判断载体是否适合,怎样准确召唤到一个足够强但又没那么强的恶魔,怎样让这个恶魔确实钻进载体中(而非举行仪式的其他灵能者乃至审判官自己里面),又怎样将约束恶魔,将它限制在载体之内,不令它有在现实宇宙中为祸四方的能力,又该怎样迫使它听话。在制造一個合格的、能为自己所用的恶魔宿主的过程中,每一步都需要非常专业的亚空间或恶魔学的禁忌知识,而且绝对少不了强大灵能者的帮助。考虑到维尔恰克审判官的黑船上确实有为数不少的灵能者为她服役,后面这个条件就算她默认满足。但,如此专业的禁忌知识,她又是从哪得到的呢? 藤丸立香不觉得异形庭的审判官会关注这种歪门邪道——重点在“这种”,而非“歪门邪道”上。或许是她刻板印象了,但在她的概念里,异形庭的审判官更容易触犯的帝国红线,往往都是些比如“豢养了一个灵族先知”、“与死灵霸主相谈甚欢并大肆利用其知识与技术”、“藏匿了一个憎恶智能”这类的事情。私下控制一个恶魔宿主这种错误,还是让隶属恶魔庭的海斯廷斯来犯比较合理。虽然恶魔宿主能干的事,作为灵能者的海斯廷斯自己基本也都能干,他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您没记错,但我不认为这很重要。”赛维塔在通讯器里这样说,“您在决定登上暗影重锤号时,为自己设定的目标是‘在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把米塔·阿什恩带回到风暴边界号上’。不论您是决定要施展什么其他人不知道的超凡技巧逆转掉当事人已经变成了恶魔宿主的事实,还是真的把一个恶魔宿主带回到您的船上——我向您保证,您的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变得更加异端——我都得提醒您,现在这个目标已经失败了至少一半。” “你当我在风声鹤唳也可以,但我真的觉得在这件事里闻到一股奸奇味。”藤丸立香拧着眉头,“你觉得我们现在联系海斯廷斯的话,他那边方便吗?” 通讯链路中安静了几秒,藤丸立香的耳边一时间只剩下萨哈尔“我要杀了那个老妖婆”之类的泄愤大叫。这人被还未解除的陷阱关在密库深处,在愤怒与焦躁中一圈一圈没头苍蝇似的乱走。藤丸立香一度担心对方会被仇恨与愤怒冲昏头脑,不管不顾地向密库之外冲去,然后在通过陷阱的一瞬间被切成小块。好在,他至少还保有基本的理智,清楚如果自己在这里死去,那么复仇就成了空谈。 况且,萨哈尔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密库之后该去哪里。第44号密库的保密等级太高了,对他这样被迫加入的背叛者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位置。他或许能大致把握到自己和维尔恰克所在的舰桥之间的大致方位,但在迷宫般的黑船上行走,仅有一个大致方位的指引是远远不够的。 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噪音轰炸之后,在这段时间里通过帝皇幻梦号的音阵中枢确认了状况的赛维塔终于回复:“我当然相信,如果您执意要联系对方的话,我们亲爱的审判官当然会为您腾出时间。” “这就是说‘不方便’,对吧。”藤丸立香自动对赛维塔口中几乎就是阴阳怪气的委婉表达做出了翻译,“如果兰马洛克这时候有空的话……” “——情况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赛维塔略显粗暴地打断了这种假设,“容我提醒,您已经在这个中途节点上浪费了很多时间了。您能早些完成预定目标回到我们自己的船上,对你的所有共犯来讲都是好事。” 密库中不怎么充足的光线之下,藤丸立香的影子略微摇动了一瞬。那附近的地面上冒出了一丁点不引人注目的黑色火星,却足够让影子的主人亲眼捕捉到这一点细节: 那位“影子里的守卫”,基督山伯爵,埃德蒙·唐泰斯无声地对此论点表示同意。 藤丸立香不得不叹了口气,暂时放弃在这个问题上寻根究底。她无奈地抬头,朝着陷阱内侧的方向开口劝说:“萨哈尔,冷静一点。你一直这个样子的话我没法放心地把你从里面放出来。” “放我出去!”显然,她想要沟通的对象没有想和她沟通的意思,“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好叫那个*泰拉粗口*维尔恰克尝尝厉害!” “那米塔呢?我们不管她了吗?”藤丸立香带着一种听起来非常真诚的疑惑反问。 迦勒底的御主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有办法让别人听她说话。萨哈尔的段位显然还没高到“绝大多数情况”之外,因此他也惨遭拿捏:“可你说米塔已经成了恶魔宿主——” “——成了恶魔宿主又不代表被彻底判了死刑,至少对迦勒底来说是这样的。”时间不多,藤丸立香懒得过多解释,“我们这次只能干一件事:去把米塔捞回来治好,又或者去把维尔恰克审判官杀了。你选哪个?” 藤丸立香这么说,但她其实没打算真的对维尔恰克审判官动手。她的打算是,如果萨哈尔当机立断地选了后面那个,就叫赛维塔开动传送台,把他抓回到帝皇幻梦号上去,她自己走接下来的一段路。只是萨哈尔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异常争气,一点都没犹豫,便斩钉截铁地回答:“那当然是去救米塔。” 得到了自己更想听到的那个答案的藤丸立香点了点头,用天鹰权杖在附近的地面上胡乱敲了敲。一位领主审判官设置的陷阱显然足够精妙,除开它启动时附加的警报声之外,之前曾被结结实实地“捅了一刀”(还丢人地喊出声来)的萨哈尔,在它启动的过程中没有发现任何攻击的征兆。他想不明白这东西的原理到底是什么,但——停机一个陷阱有时候并不需要理解它的原理,只要让它停止触发就行。 哪怕异形庭的黑船上装载的陷阱中有异形技术,它终究还是被装载在一条帝国舰船、受帝国产的中控系统所挟制。而几乎所有帝国系统都会向天鹰权杖内置的高级识别码开放权限,暗影重锤号上的第44号密库也不例外。 这就让藤丸立香在甚至没找到这陷阱的控制台的前提下成功将其暂停,成功叫里面怒气冲冲的萨哈尔出了笼。顺便一提,她也是用这一招读到卡德摩斯动力甲中的通讯记录的。 “我记得你是不是在这个陷阱里受伤了?”藤丸立香顺口提问,“伤在哪里?” “不会影响作战。”萨哈尔毫不令人惊讶地误解了对方提出这个问题的根本原因,因此,就此做出准确回答的又是赛维塔: “从他动力甲的生理检测记录来看,他的肋骨内侧被标注了一次内出血,大约是在脾脏的位置。”他以相当官方的语气播报了这一段事实,然后很不负责任地做出结论,“阿斯塔特最多只要几十秒就止血了,死不了。” 萨哈尔这才如梦初醒,低头莫名其妙地摸了一下自己胸腹间对应的位置,但却发现动力甲上不仅目视来看毫无伤痕,伺服系统也没有传达可能存在的细微报损信息。但他在那个瞬间里确实感觉自己仿佛被捅了一刀——有关“我是怎么受伤的”这点疑惑很快就被强烈的焦躁给淹没了,萨哈尔再次对着发问的人咆哮: “我说了它不会影响作战!”他迅速捡回了自己挂了空仓的爆弹枪,另一只手近乎威胁性地将从密库深处拿出来的那支宝石权杖塞给了藤丸立香,“我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去找米塔!” 迦勒底的御主略带机械性地接过了被塞进怀里的东西,看着萨哈尔忙忙碌碌地重新装弹,检查战备,又试图从不省人事的卡德摩斯身上拿走所有他能用得上的零碎。她没来得及开口阻止这一正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不道德行为,她的思维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中: “就算伱没出什么大事,但这个陷阱到底……我的意思是,我微妙地能理解它的原理,但这种原理又是怎么以帝国技术实现的呢?” “王座——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萨哈尔不耐烦地大叫,“一个陷阱的原理而已,这是值得花时间思考的东西吗?我们已经摆脱它了!” “行吧。”藤丸立香叹了口气,就这件事进行了最后的交代,“如果海斯廷斯审判官有空的话,赛维塔,我希望你替我问他一下:‘除开攘外修会之外,维尔恰克审判官是否加入了审判庭的其他修会’?” “这个跟那个又有什么关系。”赛维塔不是真的在问,他只是在抱怨,“她有没有加入其他修会又会怎么样。” 即便他只是在抱怨,藤丸立香依然对此做出了回答:“我这么怀疑是因为这个陷阱采用的攻击手段比较……‘魔术’。简单说来,就像录音或者录影那样,这个陷阱录下了‘过去某个时刻的斩击’,并且在每次被触发的时候循环播放。就算只是这样的话,这个陷阱中也至少涉及到了时空错位的技术。毫无疑问,它在某种程度上非常隐蔽,也能规避绝大部分力场防御,但帝国材料学也足够发达,只依靠单纯的‘斩击’的话,杀伤性显然无法保证。我不认为一个审判官会把这种显然有重大缺陷的陷阱作为密库中的杀手锏。” “‘帝国材料学’,”通讯中赛维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嗤笑,“我觉得您有点高看这点了。帝国的‘盾’确实很强,但更占优势的‘矛’永远存在——” “——你觉得天鹰权杖会被随便什么东西一刀砍断吗?”藤丸立香突然这样问。 没等在场或不在场的任何人反应,她已经重新向着陷阱的方向大步向前,在自己记忆中的触发区域迅速地踩了一脚。同样的警报声再次响起,但藤丸立香已经抽身回到了外侧的安全区,反而把手中的天鹰权杖伸进了陷阱所在的空间当中——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气流变化,没有哪怕一点磕碰的声音,藤丸立香持杖的手也非常稳定,显然没有受到任何外力扰动。但下一个瞬间里,被伸进前方死亡区中的天鹰已经被切成了不规则的三块,铿啷啷散落下去,权杖的部分也悄无声息地断裂了开来,落到地上的细长圆柱体悲惨地滚来滚去。所有断口都相当平整,没有因高温融化或因冷冻而碎裂的迹象,好像它就只是——被切断了。 就算是赛维塔,也被藤丸立香如此对待帝国中帝皇之下最高权力的象征物的轻忽态度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后,他才想起,一件如此高规格的圣物就算要毁灭,也必然不会毁得如此风平浪静。而藤丸立香显然据此得到了某种答案: “这就说得通了:‘因为斩击曾经毫无障碍地发生过,所以路径上的一切都不会成为斩击的阻碍’。”天鹰权杖的残骸在藤丸立香做出这种结论的同时如同金沙般消散在空气中,下一秒,另一件同样的东西又凭空出现在她的手中,警报声再次在天鹰权杖识别码的责令下被关闭,“这是概念上的‘倒果为因’。无论怎样的物理防御力,在因果律武器面前都没有意义。” 赛维塔沉默了一下:“这个逻辑听起来很熟悉,我好像在杰斯塔尔上听过类似的事。” 已经摸完了卡德摩斯“尸体”的萨哈尔在稍远处泄愤地踹了对方一脚,原铸星际战士发出了一点不成句的愤怒呜咽。这令当事人感到了少许危机感,但他看了看藤丸立香的背影,终归还是放弃了对着自己前队友的头顶来两枪的诱人选项,而是抬头催促:“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走?” “立刻。”藤丸立香迅速回答了萨哈尔,转身将那个从原理上看不像是包含很多帝国技术的陷阱抛在身后。她给已经苏醒过来,却还只恢复到能趴在地上勉强蠕动的卡德摩斯手里塞了两块符文石勉强作为补偿,然后迅速带着萨哈尔离开了第44号密库,很不道德地把人锁在了里面。 “顺便,你的感觉没错。”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藤丸立香才在前往关押米塔的灵能监牢的路上对赛维塔回复,“杰斯塔尔上的整个仪式就是我对‘倒果为因’这个概念的极限应用。所以我才想知道,维尔恰克审判官到底有没有在攘外修会之外的其他修会里挂职。” 没听懂前后文之间联系的赛维塔选择阴阳怪气:“我原以为您是比较不爱说谜语的那种好上司。” “具体来讲,克洛诺斯修会。或者说‘时间庭’。”藤丸立香回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可能确实是因为杰斯塔尔的事情找上我的。” (本章完) 100 有的时候你还没意识到对方就翻车了 空气循环净化系统没有任何问题,但暗影重锤号的舰桥上依然令人感觉憋闷。两位审判官哪怕是仅仅在进行言语上的对峙,也会让周围的学徒和仆工战战兢兢。 “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往藤丸立香身边插手——哪怕连试都不要试!”海斯廷斯试图压低声音,但他已经逐渐逼近极限的情绪令这种努力效果不彰,“你不听我的建议,然后你派出去的探子就被抓到了;我又在这里花了几个小时试图让这件事能在不流血的前提下解决,你又不听我的建议——好吧,这是你自己找死的!” “我不会听从你的这种毫无根据的危言耸听。”维尔恰克的态度也变得异常尖锐,显然,她也在这几个小时的谈判后决定彻底撕掉没有用处的社交假面,“如果我只因为别人的一句申斥就交出一位豁出性命来为我工作的可敬部下,我还怎么在这个位置上坐得稳?其他为我工作的人会怎么看我?” “至少如果你这样做了,他们将来就还能看得见你。”海斯廷斯几乎要笑出声了,“而且省省吧,伱那颗机械的心脏里难道还能泵得出这样的温情和顾虑吗?你真应该再去想个至少不会在说出口的那一刹那就露馅的理由。” “我需要把这理解成一种威胁吗?”维尔恰克压低了嗓音——不管海斯廷斯说这话的时候想着什么,至少现在,她倒确实想表达自己的威胁,“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你就这么被一個甚至还没成年的小姑娘吓倒了,开始兢兢业业地给她干活吗?” 该说的事情海斯廷斯早已经对她说过,不止一遍。因此现在,他只是放弃地笑了:“好吧,如果你坚持要只凭自己的过往经验闭着眼睛往前走,我不拦你。我猜每个人都有自己找死的自由。我只问你,你在这件事中到底想要掩藏什么?” 维尔恰克冷哼:“你凭什么认定我这么决定就是在‘掩藏什么’?或者说,我在掩藏的东西跟你西比拉·海斯廷斯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里是暗影重锤号。”海斯廷斯就像是在说一个人尽皆知的公理那样地宣布,“从我自己的立场出发,不论你在掩藏什么,我都得保证你自己找死时溅出来的血不要迸到我身上。” “真遗憾,在最开始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能和你达成一致。” “一个非常令人吃惊的事实是,截止十分钟之前,我其实都试图和你站在同一个阵线上。” “那确实令人吃惊,因为我可一点都没看出来。” “毕竟我们尊敬的领主指挥官一直以来都没有屈尊睁开她那双理论上还能用的眼睛。维尔恰克女士,我很早就说过,你迟早会被自己的傲慢杀死。” “哈,”维尔恰克戏剧性地挑起了眉头,“那是一个预言吗?” “难道这件事还需要预言吗?这不过是基于事实而做出的合理推论,随便哪个思维能力正常的人都能轻易得出这样的结果。”海斯廷斯冷笑道,“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向神皇祈祷,你被自己害死的那天不会是今天。” 这话落下去之后,维尔恰克真的笑出了声:“你真的认为那个被架上‘圣人’位置的小姑娘能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处死我?一个已经在审判庭服役了四百年以上的领主审判官?” 海斯廷斯陡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出于责任,他觉得自己应该再次强调一遍他已经重复过很多次的那个论调,但他知道这不会有效的——如果当事人自己把耳朵塞了起来,你又能怎么强迫对方听懂你说的话呢? “随你怎么想。”他最终只是这么说,“你如果坚定认为藤丸立香只是被禁军架起来的吉祥物,那也是你的自由。” 不需要请出帝皇塔罗进行占卜,海斯廷斯也能确信,维尔恰克很快就要被自己的傲慢杀死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说真的,他不理解为什么对方能够将“帝皇幻梦号是藤丸立香的座舰”这么一个已经摆在她鼻子底下了的事实视而不见,也坚持认为海斯廷斯对她举出的一些在帕梅尼奥上发生的例子全都是胡编乱造。又或许,她确实对藤丸立香所能调动的能量有所认知,但她拒绝认为对方能够如臂指使地运用这些能量。 维尔恰克在这次谈判中全程都体现了一种古怪的自信,仿佛坚定地认为所有簇拥在藤丸立香身边为她造势的人都是受了蒙蔽,只有她看穿了一切的内情,随后借此倨傲地在一些细枝末节的部分上做出惹人生厌的坚持,好像那才是真正对帝国有利的事情一样。 她是个领主审判官,她很尊贵,她总是对的。在海斯廷斯第一次见到维尔恰克的时候,她就已经坚定地这么认为了。在之前几个小时的谈判中,海斯廷斯试图纠正过这一点。没有成功——但就他们浅薄的交情来讲,海斯廷斯至少做出了努力,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出于过去那点几乎可以算是不存在的情谊,我还是最后提醒你一句:今天为了这件事来这里谈判的人是我,是因为我的工作恰好比较闲。”海斯廷斯最后说,“禁军小队今天里被拆成了三部分,分别在与国教、机械教和巴尔的内政机关进行接洽谈判。藤丸立香没有指派禁军前来,只是因为她觉得你我之间或许会更好说话——当然,现在已经证明了她是错的——并且在她的观念里,禁军所领受的任务显然比这件事重要得多。并不是因为她认为禁军会驳斥她的,你所谓的‘无理取闹’。” 不如说如果是禁军在这里,凭维尔恰克在刚才的谈判中表现出来的抗拒态度,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十个来回了。海斯廷斯这么想,但他懒得继续耗费精力和对方详细解释。他摆出一副“言尽于此”的态度,转身准备离开舰桥。维尔恰克不死心地在他身后追问:“你去哪?” “去一个审判官在谈判谈崩了之后该去的地方。”海斯廷斯冷然地回复。 或许通常来讲,这句话会被理解为“我要打道回府了”,但在经历过之前的谈判过程后,维尔恰克不会仅仅做出这种程度的理解: “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语调明显紧张了起来,“埃鲁德,拦住——” 在领主审判官的话音落下去之前,海斯廷斯腰间的力场剑就已经挥了出去。灵能幽蓝色的光芒亮起来的近乎同时,维尔恰克颇为倚重的那位侍僧的机械右手就在拔出枪来之前落了地。 “你认真的?”海斯廷斯的反问句里带着笑意,“你觉得你能拦得住一个灵能预言者?” “你觉得你能在‘我的船’上横行无忌吗?”维尔恰克将之前的那句宣言跳跃性地理解为“海斯廷斯准备开始调查她不合常理地拒绝交出米塔·阿什恩是在隐藏什么”,并且因此而极端地愤怒,“是什么让你认为你有能力在‘我的船’上启动调查?” 很遗憾,这种跳跃性的理解是正确的。周围的气温因为灵能力量的活跃而在缓慢地下降,海斯廷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或许因为,如果一百年前的‘那件事’平稳落地的话,那这本该是‘我的船’才对。” 暗影重锤号,在大约一百年之前,还是一艘隶属于圣锤修会的审判庭黑船。那时候,这艘船所服务的主人叫做贺拉斯·斯克里普斯——正是西比拉·海斯廷斯的审判官导师。 “我本来的计划是在尘埃落定之后,对这整艘船的上上下下都来一次‘大扫除’,但你把她接走了,于是我没来得及做这件事。”海斯廷斯平静地说,但他的语气之下似乎藏着一点懊丧,“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我那时候该更强硬一点,这样你就没法从这艘船上得到任何禁忌的知识,并因此升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了。” 这显然是一个明确的挑衅。维尔恰克的眉头因此而恶狠狠地拧了起来。 —— 通往船尾的走廊越来越冷、越来越窄,气氛也令人感觉越来越不安。 这是一个与船上的任何重要结构都距离很远的位置,从设计和安保的角度上来讲,将一座危险的灵能监牢设立在这里当然是个正确的决定,但从使用感受上来讲,这种设置给人的感觉就很差了。萨哈尔在来的路上一直持续地嘟囔着什么,而等到他们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时,他似乎也被这种压抑的气氛感染了,逐渐安静了下来。 干脆不演了的藤丸立香和萨哈尔是一路冲过去的。他们毫不掩饰,把黑船上惊恐的工作人员扔在身后,破罐子破摔地准备接受“警报声响了一路”这种规格的血腥欢迎仪式。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们接近灵能监牢外的那段走廊为止,都依然没有任何警卫啊防御系统啊之类的东西阻拦他们。 换一个视角来看,这事其实有点黑色幽默:帝国官僚体质的僵化和冗余并不是完全不会体现在一艘审判庭黑船上。目击到这两个人在走廊上狂奔身影的凡人职员们——绝大多数都实际上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看见的到底是什么。一个死亡守望阿斯塔特在走廊上追着什么东西飞跑?这确实有点不寻常,而且很吓人(天知道他们会不会撞到什么),值得抱怨一番,但还不至于严重到需要拉警报。 总而言之,在确实决定抱怨这件事的职员们写完抗议信并投递进意见箱,并且确实有人查看了意见箱里面的信件之前,萨哈尔和藤丸立香的小小探险并不会被叫船上真正能做决定那个阶层知道——除非那些人有其他可靠的信息来源。因此,藤丸立香得以好整以暇地站在厚重的大门之前,借由天鹰权杖完成了所有的身份认证,等着这块就算要用热熔烧穿都至少得花上十分钟的巨大精金在她面前被铰链缓缓提起。 气压的少许差距令空气自然地沟通了内外两侧,从里面吹过来的风似乎比外面更冷。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灵能监牢——萨哈尔已经预先从藤丸立香口中知道了这一点,但他没想到,这是一个可以直观地从内部装潢上轻易看出来的形容。在空气开始流通的那个瞬间里,他就闻到了一股干涸血液的腐朽腥气。但目前显露了阵容的不过是一个夹层:他们的面前是另一道被严密封锁着的大门,侧面是一道通往上层观察室的楼梯。 考虑到其中关押着的东西,显然,对这间牢房而言更通常的使用方式是:审讯者走上楼梯,在观察室里安全地向囚犯提问。但藤丸立香和萨哈尔并不是来审问一个恶魔宿主的。从密库中带来的宝石权杖正需要被用在内侧的这道门上,一种特殊的、独立于帝国绝大多数安保系统之外的识别认证运转了起来,在确认了“钥匙”的正确性后,不情不愿地将等在外面的两人放了进去。 那种腐朽的血腥气更强烈了。萨哈尔跟在藤丸立香身后进入了内侧的小房间——它真的很小,是个只有五米见方的小小空间。即便举架很高,站在其中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萨哈尔和藤丸立香勉强挤在房间里靠外的一侧,听凭大门在他们身后丝滑地合拢。那种压迫感似乎随着空间重新变得封闭而变得更强了,萨哈尔没有相应的知识储备,但如果告诉他,这是一种发源于超自然的压迫感,他想来也不会对此感到丝毫意外。 牢房里空无一物,条状的流明灯只在六米高的墙壁上洒下了一丁点孱弱的冷光。这里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照明,但并不妨碍萨哈尔熟悉黑暗的那双眼睛打量四周。他看得清细节,房间内的墙壁和地面上都密密麻麻地镌刻着某种他不理解的咒文或经文,液体干涸的痕迹到处都是,留下的带有颜色的沉淀自然地嵌入到了阴刻的经文之中。 萨哈尔毫不怀疑这些是血,并且感到有点发毛——就算他是个午夜领主,那他也是来自大远征时期的午夜领主。四处流淌又干掉的血液对他来讲不是问题,但加上了法术或者宗教这类他原本嗤之以鼻,却在最近意识到确实有效的文化符号之后,这景象对他来说就显得毛骨悚然了起来。 他没能对此做出更多研究,也没来得及再次提出“米塔在哪”之类的问题。因为对眼前的景象视若无睹的藤丸立香已经朗声以语音下达了命令:“提审囚犯。” 空荡荡的囚室地面因机械运转而微微震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之后,他们面前的囚室地面上旋转着升起了一座牢笼——几乎只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外壳上也毫不令人惊讶地沾满了干掉的血,贴着数不胜数的纯洁印记。它按部就班地将自己升到合适的高度,将某个角度对准了发出命令的藤丸立香所在的方向。带着黑色污渍的金属的监视窗在另一阵小些的机括声中落下,露出了里面已经几乎不成人形的“米塔·阿什恩”。 “我等你很久了——”那东西“脸上”得意洋洋的神情只维持了半秒钟,在它看清自己“眼”前的景象后,便立刻转变成了骇然:“不对,不对!这不对!你应该安静地等在你的船上等结果!第一个找到这里来的人应该是西比拉·海斯廷斯!!计划本该是这样的!” “我说什么来着。”藤丸立香冷笑着,对通讯器另一端的赛维塔抱怨,“我总觉得这事情里有一股奸奇恶魔的味。” (本章完) 101 我必须考虑这是否是此生仅有的机会 这不对劲,祂没有在任何一则预言中看到这一段故事——但事实就这样在祂的眼前实现了:那位拒绝了塑命者的赐福、投向了受诅者的天生园艺家,沟通瑰丽至高天与乏味现实之间的优秀通道,能够确立另一种规则的船锚,众神的宠儿,出现在了祂的面前。 占据了米塔·阿什恩的一片无生者,在瞬间的惊讶与惶恐之后,立刻感受到了一种狂喜。 这是预测之外的变化:作为万变魔君的一个细小碎片,祂曾经长久地注视着水晶宫殿当中代表命运的每一个枝杈,对其中的任何一种可能都烂熟于心。因此,祂可以确定,这件事完完全全地不在预测之内——这也是当然的!祂的确了然了命运的花圃中每一株植物的长势,但并不生长在花圃当中的园丁——园丁的行为祂当然无法预测! 在电光石火之间,祂飞快地做出了决定:放弃西比拉·海斯廷斯,即便祂已经为这件事草蛇灰线地谋划了百年之久。如果祂能够说服这位园丁为万变之主所用,那么祂毫无疑问地可以获得主人极大的青睐! 且不论连奸奇本体下场都没有做成的事情,此时此刻被束缚在一个凡人灵能者躯壳之内的万变魔君(而且还仅仅是一个碎片)要怎么做得到。有梦想总归是好事,因此,恶魔宿主很快重新整理好了情绪,极尽谄媚地再次向着藤丸立香开口:“哎呀,尊敬的神选者,您想要知道什么呢?” 祂想要阅读对方的思维,可惜,这個给他施加了许多限制和束缚的人类壳子让祂用不出绝大多数的法术。但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一种幸运,这些限制阻止了祂的本能反应——如果真的将自己的灵能感官伸向了对方的脑海,仅仅是这么一个法术动作,就足以让区区一个万变魔君的细小碎片被彻底摧毁。当然,这也会令祂无法实行祂在电光石火件做出的“徐徐图之”的腐化计划了。 但对于一个亚空间生物,一个习惯了灵能感官和法术反馈如同人类习惯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的奸奇恶魔来讲,这种睁眼瞎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美妙。但祂有信心:祂在同样的条件下成功迷惑了审判官米夏埃利亚·维尔恰克,仅凭不带灵能的花言巧语就成功地以一种当事人并不自知的方式操纵了对方的行为。这段成功的履历显然为祂带来了一点不合时宜的自信,认为自己能够凭借对人心的理解再次复现此种策略。 好消息是,对方没有在第一时间里选择放逐祂,而是愿意同祂建立对话——一场对话往往是万千变化之始,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起点。但,坏消息是,当事人的目的显然非常清晰: “‘米塔·阿什恩’,你所占据的这个躯体原本的主人,她在哪?”藤丸立香开门见山地询问。 恶魔宿主发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嘶哑笑声。一个具体的问题,毫不重要,但恶魔本身必然会知道。恶魔宿主将之视为一种简单的服从性测试,并且以此制定了自己的谈话策略: “她死了。”毫无疑问,祂说了谎,因为人类具备一种由他们弱小的生物性决定的肤浅的多疑,这种对弈令他们中的大多数“聪明人”都会对那些自动归顺的猛兽表示怀疑。相较之下,那些首先选择了反抗,又被亲手驯服,迫于各种外力而不得不对他们俯首帖耳的敌人所说的话,在他们听来更具有真实性。恶魔宿主咯咯笑着,决定先表演一番“不听话的反抗”——反正祂在这里的不过是自己的一个碎片,即便真的被消灭了,也不会对祂造成什么决定性的伤害。祂所需要承担的只是这心血来潮的计划随着碎片的消逝而再次告吹的风险,而万变魔君判断,这份挫折虽然巨大,但承受下来也不会让祂伤筋动骨。 “她死了!消失了!成为了尔等用这低劣的法术圈养我的报酬!哪怕最后一个细小碎片,也已经在我的齿间磨碎了!”恶魔宿主带着亢奋的情绪如此说。本属于米塔·阿什恩的声带被扭曲强迫着发出了过分高亢的音调,尖锐的噪音混杂着灵能的冲击,同时剐蹭着听者的耳膜和思绪。空气的温度迅速下降,布满了干涸血液的地面上瞬间结出了寒霜——但就在一秒钟后,以上一切的异象全都消弭于无形,就好像那不过是在场的人因压力而产生的幻觉而已。 藤丸立香手中的天鹰权杖只是轻轻在地面上顿了一下,恶魔宿主在房间中掀起的一切灵能迹象便全都消失了。 这是法术吗?但是至高天没有被引动——即便被封印在了一个人类的躯壳里,作为亚空间生物,恶魔用于观测亚空间的本能感官也不会轻易出错。一时间,恶魔宿主对这一现象感到困惑,但很快,祂就没空在这件事上胡思乱想了: “米塔·阿什恩在哪?”藤丸立香将天鹰指向了恶魔宿主,重复了她的问句。 那个瞬间,恶魔宿主好似被重击了面门一般,“米塔”被扭曲、烧灼后又产生了增生的头颅猛地向后仰去。祂大张开嘴发出了尖叫——或许是一种饱含着恐怖与癫狂,本该浸满了灵能的尖叫,但在进入这间牢房后就找不到自己插手余地的萨哈尔听来,那更像是被捂在了刑讯室不太隔音的双层玻璃之后的绝望喊声:不至于吵得人心烦,也让其他囚犯能听得见,有这么一点关于“那个房间里到底在发生什么”的素材可供想象。 此时,被迫沉浸于痛苦当中的恶魔宿主确信:这不是法术。它没有任何被精妙编制的结构,但又因此而值得唾弃地,比真正的法术更加可怕。这是一种纯粹的暴力,是体量上的碾压——藤丸立香在使用灵能时的确没有引动亚空间的波澜,她所施展的力量直接来自于那不可言说的王座之上。她没有花费精力编织这种力量: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为此耗神。她只是给了它们一个方向,令它们缓缓地在灵魂层面上,直接“推挤”起恶魔宿主。 这就好比把一个人的手拷在缓慢加力的液压机底下那样。恶魔宿主在这一类似于“缓缓窒息”的过程中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碎片将会被这种单纯的暴力给压碎。注定的结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中间缓慢的过程和这过程带来的痛苦。祂又不是隔壁色孽银宫里的那些受虐狂,这点反抗演到位了就差不多,没必要为此执着: “我说真话,我说真话!”恶魔宿主微弱的声音像是被闷在了某种密闭空间当中,又非常勉强地从缝隙中渗透出来,才被听见的。但即便祂如此示弱,藤丸立香也没有停止自己手上的动作,只是维持着原样,平静地命令:“说。” “我、我把她留下了!”恶魔发出了被憋闷住的尖叫,语气越来越急促“我留下了她的灵魂,折磨她,然后汲取她的痛苦——直接吃掉太不合算了而且这样比较有趣所以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这么做的求求您了她还活着我会把她还给您的——” 藤丸立香终于屈尊挪开了权杖,那种把恶魔宿主“闷在里面”的灵能立场随即烟消云散。“米塔·阿什恩”的躯壳不自然地颤抖着,因为残留的痛苦而发出细小的呻吟。 “感谢、感谢您的仁慈……”虽然仅仅是一个碎片,但在此的恶魔宿主也认为自己结结实实地经历了一把濒死体验——感受非常差,真不理解银宫里的那些软体蛆虫为什么会喜欢这么玩。 “你最好说话算话。”藤丸立香平静地说。她似乎很擅长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但这也合理,毕竟这是个谈判必备的手段。 恶魔宿主再次遗憾了一下现在的自己没办法阅读对方的思维,但这种找死般的想法也没有在祂的脑海中停留多久。在稍微缓过劲来之后,祂再次兴致勃勃地开了口:“是的,我会将这个人类的灵魂还给您的。但在那之前,我还有——” 祂的话没说完,藤丸立香已经再次提起了天鹰权杖。这一次,恶魔宿主的几乎所有声音都被关在无形的立场后面,就连米塔那被折磨变异了的身躯也开始从组织脆弱处渗血。 “等等,停下!”于心不忍的萨哈尔凑了过来,抓住了藤丸立香的手臂——在见识过卡德摩斯的惨状之后,他当然也认识到了有些东西不是自己能碰的,“你也在折磨米塔!” “相信我,她不差这一点了。”藤丸立香没有改变主意,“忍过这一时才好将恶魔彻底从她身上赶出去。你也不想在将来发现米塔成了个与无生者有关系的定时炸弹,又被别的审判官‘清理掉’的吧?” 萨哈尔立刻陷入了一种焦急的动摇当中。藤丸立香没理他,一直将这次“行刑”的时间持续到比上一次还要更长,才拖拖拉拉地停止了灵能输出。恶魔宿主虚弱的哀嚎再次浮现在了牢房中的现实里,米塔残留下来的躯壳也从眼耳口鼻,还有各种鞭笞和圣钉穿刺造成的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来。 “米塔在哪?”藤丸立香再次平静地发问,这一次,她平静的态度终于令奸奇恶魔感到恐惧了。被无数经文和锁链束缚在监牢当中的囚犯发出了一声无助的啜泣,然后下一个瞬间里——米塔回来了。 萨哈尔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事实的发生,但他又很难以确切的言语来描述它的过程。仅从物理上的变化来讲,囚犯在这件事的之前与之后产生的区别微乎其微。可就是这点微乎其微的差别——神态上细微的差别,目光移动的速率,额间皱眉时产生的皱纹,忍受痛苦时的表情——让他能够确定,这确实是米塔·阿什恩,他的女巫,不是别人。 “……杀了我。”她的声音因痛苦和疲劳而变得沙哑,但仍旧能听出她原本的音色。萨哈尔略显激动地上前,但只有一步。紧接着,他就因为意识到了现状而顿在了原地: 在灵魂和肉体上都遭受过长久的折磨之后,米塔实在是没有分辨眼前形势的余力了,只能向每一个能听到、肯听到她说话的人如此恳求:“求求你杀了我,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这是一句真心话。萨哈尔能够确信地判断。人类的情绪反应是由大脑中的激素支配的,而只要一个阿斯塔特足够注意这点细节,他们超人的感官就会把这些常人无法注意到、需要使用仪器进行检测的信息捕捉给他们。在这样的距离之下,萨哈尔可以轻易闻到米塔身上除了血水和污秽之外的细微气味——恐惧,疲劳,厌烦。 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很擅长通过痛苦制造这些感情,迫使对方求死,却从未知晓该怎么从这些感情当中将一个求死的人拯救出来。萨哈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倒是此时的藤丸立香,依旧在展露那种同审问萨哈尔时一样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米塔·阿什恩,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她这样问。 在人类的身体承受了本不能承受的大量灵能冲刷后,他们的神经很容易会因此产生各种问题:比如触觉,肢体末端控制,视觉,嗅觉——而只要器官本身还保持着完好,听觉往往是最不容易受影响的那个。这是藤丸立香自己具备切身体会的经验之谈。 但现在的问题并不仅仅在此:米塔可能听到了她的呼唤,却无法对此作出反应。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恶魔再一次地抢回——或者说,拿回了这身体的控制权: “您要她有什么用呢?”这东西的语气中有一种真心实意的困惑,“她在我手中太久了,也确实已经变得不好玩了。您瞧,就连您对她问话,她也没有回答您的精神和能力了。如果您需要一个灵能顾问,我显然能做到更多事——也不会多花费您什么,我比一个正常的人类好养多了。” 在恶魔宿主禅精竭虑地推销自己的同时,藤丸立香却完全没有理会它。相反,她指挥着一头雾水的萨哈尔站在一边,用自己的侧面对着关押恶魔宿主的囚笼,然后向前伸出手,摆出一个像是要接住什么的姿势。星际战士不理解,但在几句话的劝说之后他还是照做了:“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借你暂时做一下我的阅读架,帝国很多书都太重了,我自己举着很不方便。”藤丸立香面对着萨哈尔站好,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上亮起了几个指示灯,随后便有金沙一般的光点凭空落下,积聚在了萨哈尔摊开的手中。 半秒钟之内,帝国书籍“太重了”的重量便坠得萨哈尔双手一沉,但有了心理准备后,一个星际战士依然能单手轻松地举起这本在转瞬间由金沙变成的,精金外壳、宝石书页、人骨装饰、鎏金写就的华贵大部头。 恶魔宿主在一边爆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紧接着就是一叠声的示弱和求饶。这突如其来的反应令萨哈尔有点措手不及,但他依然很好地执行着自己作为阅读架的职能,任凭藤丸立香在他手上慢吞吞地翻开沉重的封面,然后一点点查看目录,似模似样地寻找对应的页数。 “你变出来的什么书?”他有点莫名其妙地问,而藤丸立香也没有吝惜回答: “第二版《圣言录》。”她平静的声音底下不慎露出了一点幸灾乐祸,“按理来讲,初版的杀伤力更大,但我见过的初版几乎就是个劣质宣传小册子,在装帧上没有这一版的看起来有气势。” 其实,藤丸立香早就已经熟读并背诵了初版《圣言录》的全文,如果要动手驱魔,她根本用不着这本参考书。之所以无意义地概念摘出这么一件东西来,主要还是因为威慑力上的问题: 起码,眼前的这个恶魔宿主,确实已经被这本神圣的大部头给唬住了。 (本章完) 102 能活着回亚空间就算赢 “一定有些事发生在这里了!”维尔恰克的怒吼在第44号密库的墙壁之间回响,“而你本该阻止这一切的!而不是躺在这里,成为‘有些事确实发生过’的证据!” 侍僧埃鲁德背后机械臂上的热熔枪稳稳地瞄准了勉强把自己调整为靠着墙坐着的卡德摩斯。但即便他不这样做,现在这一位原铸星际战士也几乎没有能够威胁到维尔恰克审判官的能力。 “我不会为我这一次的失败辩解。”他这样说,“但入侵者找到办法通过了密库中的陷阱,拿走了灵能监牢内层大门的钥匙。或许您应该先关心这件事。” 维尔恰克气得连眉毛都竖了起来:“这真是一条有建设性的情报,你不说的话我还没发现——你以为我会信了你的鬼话吗?会有哪个入侵者那么好心,竟然允许一个正面见过自己,又试图阻止自己达成目的的守卫活下来?” “这的确是个问题。或许她格外仁慈,觉得我只是在尽忠职守,所以罪不至死?”卡德摩斯冷笑着,显然,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段只会存在于最为君臣相得的骑士当中的话,“您为什么不去问问她本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恶魔宿主没那么好对付,虽然我不清楚她为什么要找‘米塔·阿什恩’,但我相信这点时间不够她办完所有事。乐观地推断的话,她现在应该依然还在灵能监牢中。” “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的。”维尔恰克固执地做出结论,“你将被暂时收押起来,等我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决定该怎么处理你。” “这很好,因为我也需要一些思考的时间。”卡德摩斯的语气并不怎么友善,“至少现在,这件事中的入侵者和您,二者在我看来都非常可疑。” 维尔恰克眯起眼睛,以一种评估的态度重新打量起了暂时还无法自由行动的卡德摩斯。 “我,可疑?亏我曾经那么信任你。”她反问这件事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死亡威胁,“那该死的异端到底跟伱说了什么?才会让你产生这样的想法?” “她什么也没说。”卡德摩斯回答,“她只是在我面前掀开了自己的伪装——帝国圣人藤丸立香屈尊亲自执行这么一個潜入行动,这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怀疑,这艘船的主人是否碰触到了什么不应该碰的红线。” “我碰过的红线难道还少吗?”听见这样的指控,维尔恰克反倒笑了出来,“只要是为了保证帝国的安全与稳定,怎样的手段都是可以使用的——我以为我们之前至少在这一点上达成过共识。” “的确。”卡德摩斯并不否认这一点,“在您决定筹备仪式,将米塔·阿什恩变成束缚恶魔的牢笼之时,我是少数的赞同者之一。在我看来,这件事本身的问题并不在于您试图掌控一个亚空间邪物,而在于,您是否过于听信它了?” “你怎么敢——那东西告诉我的每一句话,我都反复地从多种角度进行了验证!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及时来到巴尔的轨道上的!”维尔恰克愤怒地咆哮,“轮不到你来质疑我的工作!” “可您从没向任何人说过您来巴尔是要做什么。”卡德摩斯指出,“我不认为圣血天使战团母星中会有什么可能危害到帝国的异形威胁。容我提醒,从两年前您和那个灵族异形的先知谈过之后,您就变得有点不对劲了。作为死亡守望的一员,我们按照您的命令做事,可就连埃里克·风吼也意识得到,近来需要我们完成的工作和从前的那些相比较,有多少显著的不同。” 对于这一指控,维尔恰克光明正大地翻了个白眼,甚至懒得辩驳。她打开通讯,试图催促相应的队伍前来收押犯人,依然停留在舰桥指挥调度的罗莎琳却在此时恰好挤进了线路: “抱歉,主人,我们把西比拉·海斯廷斯跟丢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的颤抖,“他从第一道防线里杀出去之后,就好像能看见我们的所有布置和调度一样,不仅迅速离开了中层甲板的核心区域,还从我们的鸟卜仪中消失了。” “什么?”维尔恰克首先反射性地发起了怒,然后才想起,这对一个预言学派的灵能者审判官来说并不是完全做不到。她深吸了一口气,短暂地平复了情绪,然后又说,“也罢,我考虑过可能性。罗莎琳,你能确定他大概去往了哪个方向吗?” “他给我们留下的信息太少了,我只能很粗略地推断。”从通讯链路中传来的声音依然带着明确的恐慌,“从数据上看,他最有可能向舰船尾部的方向去了,但我们无法确定他的目标是哪层甲板。” “足够了。”维尔恰克恶狠狠地说。 —— 在海斯廷斯打开灵能监牢的大门时,他非常笃定自己将会看到一些超出想象的东西——实际上也确实。 毕竟,恶魔宿主在帝国圣人吟诵的经文之下痛哭流涕哀嚎告饶的景象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 无疑,海斯廷斯最开始的预期当中并不包括这种景象。这与他的想象之间在方向性上有着显著的差别。他本来应该非常震惊地发出一连串质问,比如“为什么你在这里”、“你这么做是想要干什么”、“你又趁我不注意干了些什么好事”之类——但最终,甚至令他自己都惊讶的,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把陡然涌现在他内心当中的疲惫与无力感吐出去一样。 在门开的那一瞬间里,藤丸立香还能够“摆着帝国圣人的架子”严阵以待。但在她看清楚,来人竟然是海斯廷斯之后,她又在一小段快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里完全破功,表现出了一种与犯了错被抓包的小孩子类似的惊慌。当然她很快镇定了下来,把这种外露的感情表现处理成了普通的“在专注地做一件事时被外界的突发情况吓了一跳”——可惜,这或许能瞒过萨哈尔和恶魔宿主,却已经没法在海斯廷斯面前蒙混过关了。 “等一下,你是怎么进来的?”她好像确实在这个方面被吓了一跳,“里面的那道门不是自动关上了吗?” “我建议,下一次如果你想关起门来偷偷做点什么事,并且不希望别人进来打扰的话,就不要把‘钥匙’留在门上了。” 海斯廷斯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从他两手空空的状态来看,他显然也没有把那柄宝石权杖从“钥匙孔”里拆下来。在传感器确认通行者已经完全踏入了大门之内后,那扇门便再次按照程序设定重新合拢,而海斯廷斯看起来也完全没有要阻止这个过程的意思。 藤丸立香挑了挑眉,没有直接地戳穿他,而是转而发问:“所以,你找过来是想要干什么?” “……”即便在风暴边界号上生活了半年左右,海斯廷斯还是没法完全习惯藤丸立香的逻辑,“你不问问我是怎么单独找过来的吗?” “这重要吗?”藤丸立香反问,“又或者,是适合在这个‘面对着一个恶魔宿主’的场合中详细说明的问题吗?” “不是。”海斯廷斯耸了耸肩,也走上前来,和藤丸立香与萨哈尔站到了同一条直线上,“的确,我们现在更应该关注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因为这里曾经是他的‘宿舍’。他当然知道自己回‘家’的路!”恶魔宿主嘶哑的声音讥嘲一般地回响在牢房之内,“尊贵的女士,您要是把这些事拿来问我,那您可就问对人了!我知道他所有想要藏起来的小秘密——嗷——” 藤丸立香用一种带着生硬口音的高哥特语说了一句什么。在恶魔宿主锲而不舍地发出的噪音之下,这句话的音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不是海斯廷斯就站在她旁边不到半米的位置的话,他几乎无法分辨清楚那是一句国教经文——但对于他们眼前的这个恶魔宿主来说,这句不够响亮的话语显然在超自然的层面上对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没叫你说话。”藤丸立香嫌恶地低声抱怨,随后转向了神情有异的海斯廷斯,直白地表示,“你来得正好,这恶魔倒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所以我正准备开始尝试驱魔。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被冷落在一边的阅读架突然插了一嘴:“我觉得他们两个认识。” “我当然知道,咱们一进门的时候,这个恶魔就点着名说自己在等他。”藤丸立香对此表现的非常无所谓,“一个圣锤修会的审判官,如果没有在自己的职业生涯当中惹到一两个来自亚空间的宿敌,那就说明他的业务水平是非常失败的。反过来想,这显然可以被看做对海斯廷斯审判官工作能力的一种赞扬——”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的理解。”海斯廷斯觉得自己的血压在一个微妙的角度来回蹦极,“我大概猜到这个恶魔宿主里关着的是哪个万变魔君了。这故事说来话长,不过要是你在想办法把它从现实宇宙中驱逐出去,我会支持你立刻马上开始行动。” 他没提那些“奸奇恶魔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之类的废话。在对风暴边界号的运行记录进行了充分的钻研之后,海斯廷斯清楚,如果藤丸立香连这点事都搞不清,那她早就死得连骨头都剩不下了。 “哦,别这么绝情,我们是老朋友了不是吗?”恶魔宿主竟然真的挤出了一种老友重逢的热情洋溢语气,“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场面是多么激动人心啊!你导师送给你的那把剑上——嗷——” 恶魔宿主的痛呼之下似乎掩藏着米塔本人的哭喊。萨哈尔确信自己听到的声音不是错觉,这让他焦急了一瞬,但在看到用手指比着书页上的文字,一板一眼地唱经的藤丸立香时,他又担心打断了这个会有什么更坏的事情发生,从而不得不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催促忍下来。 “如果我想知道这个故事,我会直接问海斯廷斯审判官本人。”在又一段经文结束之后,藤丸立香有点嫌恶地对牢笼中的恶魔说,“用不着你在这里搬弄是非。” “故事很长。”海斯廷斯同样展露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如果你真的想听,我建议找个下午茶时间慢慢说。” “您需要一个在受三重诅咒者挟制之外的视角!女士!”恶魔宿主不死心地大叫,并且换了个角度尝试挑拨离间,“这样您才能看到一件事的全貌!不至于因为偏听偏信做出错误的决定!您是命运的宠儿,走在时代浪潮最尖端的领跑者!理当享有圣奸奇的偏爱——” 祂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一把细长的大匕首已经刺进了祂的喉咙,将祂的肉体钉在了背后的刑架上,声带也拒绝为祂继续震动——那是一支适配了帝国国教基盘的黑键,将它丢出去的藤丸立香在安静下来之后干笑了两声: “故事很长。”她有些赧然地借用了海斯廷斯之前的话术,“你想听的话,下午茶可以加时。” 海斯廷斯耸了耸肩:“其实我多少猜到了。” 毕竟,她在召唤室里和另一头的康拉德·科兹吵架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要避人耳目的意识。在那种语境之下,“奸奇神选”作为一种攻击性较轻的脏话,出镜率虽然不高,但显然也足以引起一位审判官的注意。 “既不会吵架也不会打架,奸奇恶魔都不怎么行。”藤丸立香的语气非常确信,就好像对同样的这一套挑拨离间如果发生在其他两个帝国特产二极管之间会发生什么毫无概念,只是在发表了自己的感想之后重新问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海斯廷斯摇了摇头,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我确实好奇一些事,但我更清楚,这些事不应该拿来问它。” 藤丸立香打了个响指,萨哈尔手里立刻一空——那本精装圣言录就这么凭空化作金沙消失了:“那我就开始驱魔?说实话,她的身体都被折磨变异成这个状态了,我不是很看好米塔本人的预后,但……嗐,这事儿让阿斯克勒庇俄斯头痛去吧。” 准确地插在恶魔宿主喉咙上的那支黑键在主人的意志之下开始散发出金光,一种温暖洁净的氛围开始在这个可以隔绝灵能的小空间里充盈起来。恶魔宿主依然无法发出声音,但从祂不断挣动,甚至不顾损伤自己被长钉和锁链固定在刑架上的躯壳,也坚定地想要从中逃开的动作中来看,这个“法术”非常有效。 藤丸立香流利地开始背诵《圣言录》中有关帝皇教化万民的选段。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仅仅施展一次洗礼咏唱的话,她完全不需要什么装模作样的参考书。恶魔宿主在她的念诵之下痛苦地无声咆哮着——祂说不出话,并且再一次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没有明确开端的生命正在迎来结尾。这毋庸置疑地令祂感到恐慌,即便祂只是万变魔君的一个碎片,但在这里被彻底消灭——并非从这肉体内被剥离,放逐到现实宇宙之外,而是连本质都会被彻彻底底燃尽——真的值得吗? 祂想逃脱,但那把插在祂喉咙上的奇怪匕首将祂彻底地“钉”在了这身体里,只能一并承受来源于受诅咒者的火焰。米塔·阿什恩的灵魂或许会一并被杀死,又或许能挺得过去——但祂绝对是没有这个希望的。 对了,米塔·阿什恩。奸奇恶魔就像找到了一个救命稻草似的。想要用藤丸立香一直在索求的灵魂来要挟对方。但困境也很明显:同样因为那支奇怪匕首的关系,祂无法凭借这人类的躯壳在现实宇宙中发出自己的声音。祂需要一个精妙的法术,但这在受诅咒者火焰的痛苦灼烧中又很困难—— ——在这个瞬间里,灵能监牢的内侧大门再次被打开了:没有将“钥匙”从门上移开的藤丸立香和海斯廷斯审判官,最终所等待的那个人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你在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维尔恰克审判官如一阵旋风一般地刮了进来,“那是我的财产!你们不能在不经过我同意的前提下随意处置!!” 海斯廷斯和萨哈尔,在这个瞬间里,近乎同步地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本章完) 109 论人类第一土财主到底有多豪横 从圣血大教堂逃出生天之后,认为所有目前够得到她的原体的说教全部都告一段落的藤丸立香,总算是能够放松地长出一口气。接下来她需要对付的只剩下西吉斯蒙德,而依据她的经验,只要能找对方向,没犯起轴来的多恩子嗣总是非常好哄。藤丸立香对恰当地处理(混过)这个问题非常有自信。 前提是,她没有在叹气叹到一半的时候在自己的余光中发现墨菲斯顿。 诚然,她对圣血天使首席智库本人没有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恐惧之情,但对方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边缘的这个事实带来的某种可能性,还是叫她把还没来得及吐出去的半口气噎了回去。 藤丸立香的第一反应是这位智库长对她不久前的“丰功伟绩”也有话要说,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这是她风声鹤唳了。再接下来,她开始在自己的记忆当中紧张地排查在登陆巴尔之后,迦勒底到底进行了哪些活动。当墨菲斯顿本人在几秒钟后,从她的余光边缘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时,她已经复盘完毕,确信自己没有搞砸任何一个地方,并从这个结论中重新获得了抬头挺胸面对对方的勇气和自信。 这些勇气和自信一直很好地维持到双方的寒暄结束,首席智库单刀直入地邀请帝国圣人“吃一顿便饭”为止。这個邀请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大家都清楚“吃一顿便饭”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借口,实际上只是墨菲斯顿想要就某些事情与藤丸立香单独谈谈而已。放在以往,后者当然会毫不怯场地应承下来,但可惜,现在是藤丸立香刚刚闯了祸没多久,还处于被严密盯控的时期当中。 于是,她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战战兢兢,向自己侧后方的西吉斯蒙德投以征询的目光。 —— 从事实上来讲,圣血天使即便作为初创团,在母星巴尔遭受到利维坦虫巢肆虐之后,也几乎成为了一个彻底的原铸战团。据说在那场毁灭性的战役之后,圣血天使残留下来的幸存者只有三百人上下,应召而来的子团也大多七零八落,甚至整个建制都在虫海当中完全覆灭。如果不是基里曼带领的不屈远征舰队及时驰援,以未计之子和大贤者考尔的原铸化技术为战团输血,大天使的血脉可能就会在那惊天动地的惨烈战争当中断绝了。 在帝国摄政的帮助之下,圣血天使一系的战团得以幸存,而过分的减员使得它们在以原铸战士重新补员后,反而是首生阿斯塔特占据了较低的比例——甚至令圣血天使一跃成为了原铸星际战士占比最高的初创团,没有之一。在原铸化技术日臻成熟的今日,战团中仅剩的首生子要么已经陨落于战场之上,要么就已经跨过了独属于他的那条卢比孔河,原铸阿斯塔特在圣血天使当中的比例只会越来越高。 结果就是:作为毋庸置疑的首生子的西吉斯蒙德,走在圣血天使当中时,在对比之下也显得娇小可人了起来,藤丸立香自己在这些三米出头的智库巨人当中更是被衬托成了小小一粒。 在刚被邀请的时候,藤丸立香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直接请进智库圣所。诚然,她是帝国圣人,至少禁军说她有这么个头衔,但守护着一个战团最重要秘密的设施理论上不会仅因为一个尊贵的头衔而对他人开放。这一事实可能有许多种不同的解读方法,藤丸立香于此谨慎地选择了一种中性的猜测:墨菲斯顿认为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应当布设一些灵能上的防御为宜,而智库圣所中的某个房间显然具备更适合的条件。 她已经和西吉斯蒙德一同路过了一些守护着某些大门的阿斯塔特守卫,但引路的墨菲斯顿没有停步的意思,依然将他们往圣所的更深处带去。那些身着蓝色智库装甲的守卫们一动不动,就好像他们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仅作为威慑性的装饰被摆放在那里的雕塑。可藤丸立香毫不怀疑这些“雕塑”们实际上拥有的威胁性,证据就是他们在圣所中走得越深,她身后不远处跟随着的黑骑士就显得越发暴躁。 但这也可能是因为西吉斯蒙德感觉到了什么藤丸立香感觉不到的东西。即便借由迦勒底的命运召唤系统从者化现界之后,本仅以灵魂的状态存在于咒缚军团当中的西吉斯蒙德再度获得了实体,可他的本质仍旧更靠近亚空间那一侧,能够借此少许获得超然的感知力。即便他没有相关的知识,或许也能通过本能意识到墙壁上镌刻着的那些符号与咒文代表着什么,可能具备怎样的威胁——不过,不论具体原因为何,藤丸立香都觉得,自己最好在后者真正爆炸之前采取一点什么措施。 “墨菲斯顿先生,不好意思,但您介意透露一下我们最终的目的地吗?”她开口询问,而墨菲斯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卖太多关子:“我们在前往我在圣所中的私人厅室,但在那之前,我认为圣所中有些其他东西该被展示给您。” “所以,你带着我们沿着一条弧线绕了远路。”西吉斯蒙德这么说。 这句话里毫无疑问地带着直白的指控,但墨菲斯顿毫无所觉地承认了这一点:“是的,我承认,但有时这样绕路是必要的,因为圣所内部的一些道路存在于常理之外。” 这是个委婉的说法,更精确的表述是“不遵从物理上的限制”,在场的人都清楚这一点。或许无论在对哪个世界的神秘学者来说,在他们建造居所、阵地,工房,或者任何承担着类似功能的建筑时,于内部当中的空间上做点手脚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自动把“智库圣所”理解为“魔术工房”的藤丸立香自然心照不宣,而就算是本对灵能一窍不通的西吉斯蒙德,也早已在风暴边界号上领会到这一点了。 黑骑士忿忿地闭上了嘴,小声咕哝了一句“这里让我浑身不舒服”之类的话。藤丸立香略带担忧地转头瞥了他一眼,但紧接着,墨菲斯顿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们到了。”首席智库在一扇高耸着的、遍布精美浮雕的华贵大门之前如此说道。然后,他在举起了一只手、运起灵能的同时,特别转向了藤丸立香,额外叮嘱,“无意冒犯,阁下,但您作为凡人的躯壳更加脆弱。请注意光线的变化。” 因充斥四周充斥着某种难以言明的压力而变得暴躁的西吉斯蒙德,在此时此刻很想反问一句“在建筑之内的光线还能怎么变化,难道你们在房间里赘余性地装了大功率流明灯吗”——但在这段句子于他的心中跑到结尾之前,大门已经在首席智库灵能的推动下开启了: 仅仅是一条缝隙,站在门口的几人就已经被光的海洋吞没。 那里面肯定有一些比他猜测的大功率流明灯更过分的东西。西吉斯蒙德想。他眯着眼睛,精工动力甲的镜片迅速地调整了过滤波频,阿斯塔特的视觉控制器官也完美且迅速地运作了起来。在成为英灵后更进一步增强了忍耐力的西吉斯蒙德只是稍微眯了眯眼睛,就在下一秒钟窥见了大门之后的景象: 那是一片广阔的大厅,内部空间不合常理地广阔,拱顶字面意义上地高耸入云,看不见尽头。从建筑理论和物理学上来讲,这样的一个庞大厅室不可能被容纳在圣血天使的智库圣所当中——从空间容量上计算,它可能比整个智库圣所从外面看起来的样子还要广阔,但在认识了风暴边界号之后,这种程度的“不合常理”已经无法真正震撼到西吉斯蒙德了。 真正令他感到吃惊的,是房间中心的某种无以言表的壮丽景象,是孕育这片吞噬一切的光之海的源头。那是一个巨大的光球,大概直径有十二米左右,她安静地燃烧在一尊更加巨大的雕像的胸口,令过量的光芒遍布整个厅室。这整个结构悬挂在半空中,所有人的头顶,在观感上带给人一种炽热火柱的印象,但她洒下的光却似乎没有温度:从厅室当中吹来的气流并不燥热,甚至温度比外界略低。 而那尊雕像是一个双翼的天使,形貌显然参考了圣吉列斯本人,但采用的石料是漆黑的巴尔大理石。它一手搭在宝剑的剑柄上,另一只手向上托举着,胸膛被嵌入其中的光球灼烧得通红。一束束被导线、电缆和阀门从如它心脏般光球中导出的能量日夜不辍地流淌着,令如同血管般的线缆上隐约散发着深红色的光芒。三颗硕大无朋的红色方尖碑在那只向上的手上方安宁地旋转着,这不合常理的运动轨迹或许是被某种灵能力场驱动。无数的伺服颅骨、小天使,甚至为自己装上了翅膀的凡人抄写仆役如群鸟般绕着那三颗宝石飞行着,叽叽喳喳地朗诵着什么。 “这间大厅是天球密库,智库圣所的中心。”墨菲斯顿简略地说,然后向他的客人们解释大厅当中最为醒目的那部分,“那是伊达利亚,一颗垂死的恒星。” “我听说过这个。”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强光,藤丸立香在本能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后,便迅速从虚空中为自己扯了一副墨镜出来架在了脸上,“帝皇对我提过这件事,他说过他送过你们一颗恒星,好为整个要塞充当动力源,建议我从这上面获取仪式所需的能量。但说实话,这么干的话我没把握。” 墨菲斯顿有一瞬间看起来有点迷茫:“我没想到……您曾经思考过我接下来要提出的建议。” “指‘从这个装置上获取仪式所需的能量’吗?”藤丸立香反问,在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之后继续解释,“理论上来说应该不是做不到,但我接受的相关教育相对来说比较……传统,大概可以这么说。我掌握的神秘学流派更擅长借用并引导原生态的自然现象,像伊达利亚‘被囚禁起来’的这类后增加的人为干预,对我来说是在计算上处理起来很麻烦的赘余。” 墨菲斯顿没说话。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实际上,他一时间有点卡住了。他花了两秒钟整理思绪,略带尴尬地勉强挤出了与他的上一句多少有些表意重复的下一句话:“我没想到您预先知晓过这个伟大的装置。” 藤丸立香不是灵能者,但即便她没有能够读取情绪的灵能视野,墨菲斯顿当前的感情也对她来说并不是很难猜:“从银河当中捕获一颗恒星,将她拖离轨道,压缩到这般大小,并且稳定地收束她,令她在一颗本应远小于她的行星上,为更加渺小的人类建造的渺小设施供能。毫无疑问,这当然是一件很伟大的工程,是人类有能力驯服自然伟力的一项极好的证明。我相信任何人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设施时都会感到震撼与惊叹的——但凡事就怕比较,这可远远不是帝皇干过的最离谱的事。” 就算是墨菲斯顿,也不可遏制地被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您的意思是,您还见过帝皇以他超人的智慧所铸就的其他伟业?” “那是一项人尽皆知的生物炼金工程。”藤丸立香回答,“‘原体计划’。说来可能令人感觉难以置信,但你我眼前的这个巨大的装置,其实是原体计划所需的前置技术中占比不多的一小部分:如何在保留现实宇宙中部分物理性质的前提下改变另一些物理性质;如何整理并保留其在亚空间的投影和概念;如何稳定地收束并保存一种庞大的能量源;如何控制这种能量源的反应速率和输出功率;如何令这种能量在物质宇宙和亚空间之间进行转化……说实话,每次看了一遍这些东西的概览之后,我就觉得:要是有人跟我说帝皇确实是神的话,我也不是不能信。这些东西你让我照着抄我都抄不明白。” (本章完) 103 水晶魔宫包吃住还有五险一金了解一下 这个瞬间里发生了很多事,又或者,很多事在发生过后才被压缩到了这同一个瞬间里。时间在此时此刻因为某种变故而变得模糊,探究每件事发生的先后顺序也因此失去了意义。但总之,在这个无比短暂而又无比漫长的“瞬间”里—— 维尔恰克和他忠实的侍僧冲进了房间; 海斯廷斯抽出了他腰间的灵能力场剑; 萨哈尔在转身的同时被一道发源自牢笼中的灵能冲击在物理上击退到了墙边; 藤丸立香中断了洗礼咏唱,高声提示了一次灵能冲击; 房间中的气温急剧下降,白霜在瞬时间密密实实地攀上了金属墙壁和地板; 监牢中的反灵能控制装置过载报废; “米塔·阿什恩”,或者说,占据着她身体的那一片恶魔,在放声尖叫; 房间内墙壁与设施上所有被写就或者刻蚀的国教经文同时燃起了熊熊金焰; 暗影重锤号的中控系统上报了失压警告,沉思者阵列开始按协议流程进行自动处置; 灵能冲击抵达,维尔恰克瞄准藤丸立香的子弹射失了,海斯廷斯松开了手中的剑,因为汹涌的亚空间浪潮痛苦地喊叫出声; ——时间凝固了,但时间还在流动:时钟的表针不再前进,但过去、现在与未来同时叠加在了这一个封闭的房间之内。 仅在此时此地,知识与记录平等地对待了一切,就算不是灵能者,只要身处于这個房间当中,便能以自己凡俗的感官轻而易举地领会到这一切——又或者说被这一切追逐着。冷与热,新与旧,年轻与衰老,新生与死亡,熵增与热寂。一切的实际存在的物质几乎都被拆解为了概念和情报,汹涌地灌进所有观察者的脑海里。 房间中的所有人都本应在转瞬间被这些逼疯,但他们没有。就连作为灵能者的海斯廷斯,也只是在第一轮冲击勉强平息之后,在天旋地转之间吐了出来。他的神智甚至还是正常的。 “九秒钟之后,巴尔主星上的鸟卜仪阵列将会检测到这次前所未见的灵能异常波动。”一个声音——或者说,一万个声音,从米塔·阿什恩的身躯当中传递出来,“但这九秒钟,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呢?” 那不是被“听到”的声音,它直接回响在在场每个人的灵魂里。仿佛是无数个人在以不同的语言张口发声,却又有志一同地令无数的语言和声音重叠在了同一个意义上。如此繁杂的声响本该在叠加后被混合成一种中庸而平均的声响,但奇妙的,听者可以轻易分辨得出当中每一个说话者的音色:男人,女人,孩童,老人,激情的,颓废的,标准口音的优雅高哥特语,几乎分辨不清词句的巢都方言——这些庞杂的信息本该在这凝固的时间与解裂的空间当中,顺着话语的意义一并灌入到听者的脑海里去,以强迫性的解析烧熔他们所有人的脑子,但出于某种原因,听者竟也享有了“不去注意”的权利。 即便如此,只在这一大堆不分重点的信息当中勉强清理出对自己有用的部分已经很难了。人类的观察本能在这里彻底宕机,不娴熟的人即便只是想要观察四周都会被海量的冗余情报干扰,仅仅是认知自身存在就得竭尽全力,遑论注意到更遥远的位置上正在发生什么。 “某种原因”本身正用手中的天鹰权杖支撑着自己,勉强保持着站姿。她没有呼痛,但每一声沉重的喘息都在暗示着她正在承受痛苦。些微的血气飘荡在这个混杂的房间当中,汇入了被拆解出的信息洪流之中。凡人的感官和思维几乎无法在浩如烟海的情报中发现这一点细微的差别,但藤丸立香自己确实清楚地感受到了:她在流血。 但她没有在意这点因做出了“应急处置”而必然会产生的副作用,任凭血珠从她的鼻腔当中流下,同样被解构为难以理解的信息情报,和其他房间中本就存在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她只是抬起头,看向了“米塔·阿什恩”——或者说,曾经是一个灵能侍僧,可现在已经被混沌能量扭曲得不成样子的一团触肢、羽毛、肉翅、眼耳口鼻,以及许多似人非人的肢体器官所组成的怪物。 她直视着对方指出了正透过那被扭曲的躯壳戏谑地观察一切的犯人,草蛇灰线地扭曲剪切了许多命运的始作俑者,兴之所至地将之铺陈成通往眼前一切的道路的规划师: “奸奇。”她的声音落在概念的轰鸣当中,几乎无法激起哪怕一点涟漪,可她仍旧继续说了下去,哪怕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确实想到了这件事的背后有什么东西,但确实没预料到你竟然本体下场。” “——因为你值得!”空间内回荡起一种激情的欢呼,混杂着掌声和口哨声,像是三流综艺节目为了烘托气氛而在演播室里播放的罐头录音,“藤丸立香,异界的漂流者,你总是能给我惊喜!哪怕此时此刻!” 祂听起来似乎确实情绪很高,就像任何一个喜欢炫耀的高智商罪犯那样,在犯罪成功之后对自己的受害人喋喋不休了起来:“确实,策划这个甚至谈不上阴谋的阴谋对我来说并不困难,但它胜在新奇!要知道,自从你拒绝了水晶宫殿的永久居留权并一路跑到受诅咒者的地盘去之后,你未来的命运之线就已经彻底无法阅读了——何况你自己还时常在修改它们!只可惜,你空有这般超凡的力量却仍是个凡人,你那平庸的思维太容易揣测了。我不需要阅读伱的未来也能让你一步步走进陷阱,将你引到我的面前来,甚至不需要什么格外精妙的设计——但没关系,我赦免你令我不得不做出此种枯燥无味的谋划,因为我乐在其中!” 在同一个瞬间里,信息的洪流在亚空间大能的意志之下被打散重组。暗影重锤号上的灵能监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些闪烁着的景象:萨哈尔与米塔在亚空间中漂流的场景;维尔恰克与灵族先知交谈的场景;海斯廷斯加入基里曼灵能理事会的场景;维尔恰克在杰斯塔尔勘察的场景;一支死亡守望杀戮小队在战斗中减员的场景;午夜领主战帮被残忍处死的血腥场景;某个万变魔君筹谋着一场复仇的场景;维尔恰克拆解并阅读被时间庭标记的火漆印封存的档案的场景……这些在空间和时序上都一团乱麻的景象正是奸奇对这一场“枯燥无味的谋划”做出的解说,而祂就像任何一个烦人的脱口秀演员一样,枉顾听众的意愿,只是自顾自地把这些不好玩的信息一股脑灌输进听众的脑海里。 然后,祂并不理会自己的听众是否真的理解了这一切,就接着喜滋滋地转向了下一个话题:“我本想趁着你在引导来自受诅者的驱魔法术,因此腾不开手时,借由这个临时的终端把这个房间挖下来放进我的宫殿里。谁能想到你竟然能在一瞬间里成功对我的术法动手脚?精彩的临场反应,这真是太令我激动了,没想到我竟然有一天也会问出这种问题——‘我’无法感知到外界,也无法从外界感知到‘我’。我们现在在哪?” “特异点。”藤丸立香用一只颤抖的手笨拙地抹了一下自己的下半张脸,把血蹭得到处都是,“无法观测的猫箱,不被记录的历史,一触即碎的泡影。我们既在原位又不在原位,既在现实中又在至高天里,这段时间里所经历的事情既发生过又没发生过。当封闭的环境被打破之时,世界将会自动将当前的一切以合理的方式进行修正。” 感谢牢房本身就是以“封闭”、“隔绝内外”、“关住里面的东西”为概念构筑而出的空间,又感谢灵能监牢当中的经文和咒语大多也代表了相关的意义。如此,藤丸立香才能在一瞬间内及时借用并改造这个场地,将之篡改为一个外界无法干预的特异点——也就是说,奸奇没法从外部将这个空间拖进祂的迷宫,只能以这么一个栖身与脆弱凡人当中的“投影的投影”来和对方闲聊一阵;而相对的,帝皇也无法以外部干预的形式直接对藤丸立香施以援手。 在变故发生的那电光石火之间,她的确以此将整个空间的控制权从奸奇手中夺走,从而避免了被拖进魔域的最坏情况,甚至还以特异点之主的权能在空间中设定了少许规则,保护了同样处于房间中的其他人的精神与意志,但也依然令自己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神祇的一个碎片也依然是神祇,单纯论所谓的“权能”,她并不具备真正决定性的优势。奸奇依然能够令他们尚未被巴尔发现的这九秒钟永远不过去,这意味着藤丸立香无法在特异点破碎的一瞬依靠支援取得先机。 他们都需要拖延一段时间,仔细谋划接下来该怎样才能达到目的。 奸奇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兼有懊丧和兴奋的情绪。很快,祂又兴致勃勃地继续提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法术?竟然连我也无法完全解析?” “因为你的方向错了,这不是法术。”藤丸立香回答,“这是我的人生。” ——宝具“不被铭记的楔子”。不归属于任何一位迦勒底的英灵,而是以藤丸立香自身跨越了大小特异点、剪除数个异闻带,在文明与文明、世界与世界之间的生存竞争中最终胜出,夺回属于人类的未来的“人生”,升华得来的宝具。虽说她不过是个资质平庸的凡人之躯,但在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的增强辅助之下,依然能够“不讲道理”地在一瞬间内将“现实”否决为“故事”,把宇宙中“实际发生”的事调换到“需要修正”的待办事项当中。 但瞬间引发这种奇迹般的魔术当然是有代价的。且不论强行调用大量魔力在身体上造成的剧烈不适——这一次,藤丸立香是在使用另一个魔术的中途临时转为展开宝具的,奥特瑙斯的补助机能在仓促间没能完全展开。瞬时大量的魔力流动令藤丸立香本就没几条也资质平平的魔术回路近乎全部过载,即便她对利用体内的诸如神经系统、血管系统等器官充当临时回路早已驾轻就熟,也只能做到让自己勉强活下来而已。 这不是能示弱的场合,因此她依然紧握着暂时没什么大用的天鹰权杖,站在由米塔·阿什恩所扭曲而成的怪物面前。 “那还真是遗憾。”奸奇的声音中同时饱含着大失所望与兴致盎然,“就连身处于宫殿中的我也无法完全窥见你的人生,不论是你在异世的过去还是你在现世的未来——我实在好奇。” “不好意思,运行环境不兼容。”藤丸立香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与其尝试在多方干扰之下对我进行预言,我建议你不如把思路逆转过来,尝试一下预言你到底会怎样死。如果这么大的一件事真的发生的那一天,共襄盛举之人当中没有我的份的话,我肯定会失望到哭出来。” 原本是米塔的那怪物发出了一阵不好说是鸟,还是鲸鱼,还是大型猛兽的尖声咆哮。藤丸立香茫然了一会儿,才从四周胡乱逸散着的信息流中读出,那是奸奇的笑声: “勇气可嘉,勇气可嘉。”祂听起来不怎么在意这句狂言,反而顺势再次展开了劝说,“我真的认为比起受诅者的那片金黄色却枯燥乏味的荒原,你更应该在我优美且富于知识和变化的水晶宫殿中常住。容我再一次诚挚地对你发出邀请——当然,实际上你答不答应对我来说无所谓。只要你还在这世界上活动,我都是稳赚不赔的那个。我只是真心地为一块刚刚显露光华就要破碎的美玉感到可惜罢了。” 那怪物顿了一下,然后摇头晃脑地继续说:“从本心上来讲,我是愿意把王座上的那一位称为‘朋友’的。如果祂肯上桌,那么祂肯定会是一位很好的棋友,但祂总是不肯来,而且对自己手中的棋子实在是太粗暴了一点。” “但若以棋子的视角来评价棋手,你难道不是更离谱的那个吗?”藤丸立香冷笑道,“拜托你有点自知之明吧,至少在帝皇这边,我还能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死的。” “你们人类老是这样,把‘死’挂在嘴边,就好像这样做了之后,你们就可以不对自己短暂生命所必然要面对的终点产生恐惧了似的。”奸奇轻蔑地评价,“我可能也喜欢乱扔棋子,但会被我乱扔的那些都并不真正重要——像你这样的限量绝版精装产品当然是不一样的!如果你愿意来我的麾下,我保证不会对你使绊子……呃,至少不使太多绊子。我还向你保证,你可以挑选一种你自己喜欢的方式永生下去!” “……可能我作为异界来客确实有点水土不服,但容我冒犯:你们从前真的用这种话术招到过人吗?”藤丸立香带着一种真诚的困惑发问:“从你这万变之主开始,奸奇恶魔在推销的时候都不考虑客户需求吗?” 首先,不需要奸奇,藤丸立香自己也完全可以靠迦勒底和英灵的力量“选一种喜欢的方式永生下去”,这么做还不需要跟信誉为负的奸奇花费精力,拟定长篇大论的严密合同以防止对方钻空子搞小动作;其次,“永生”这种事对藤丸立香其实没什么吸引力:她确实求生欲旺盛,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怕死。 这是魔术师的一种底层逻辑:运转魔力本就是需要时刻与人类的生存本能进行对抗的逆天而行,怕死的人学不了魔术。 “呱。”意会到这个提案对藤丸立香没有任何吸引力的奸奇发出了一点意义不明的声音,“你真是奇怪。这不禁令我好奇起来了,你甘愿在受诅者麾下安身立命,那王座上的腐尸到底许诺给你什么?” 藤丸立香有点莫名其妙:“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没法从亚空间的波涛中读到吗?” “祂将事实掩藏起来了。”奸奇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点委屈,“因此我格外好奇:这肯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弱点!它一定代表着某种——” 那句话的后半段变成了某种晦涩难懂的咒语,灵能的浪潮随着奸奇的吟唱漫上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智。万变之主投影的投影试图在众多强大法师与神性设立的重重防御之下窥探藤丸立香的过去,为此,祂不但在解析了特异点内部空间的特殊性后临时撰写了一个相应的法术,还在发动之前故意耍了点不入流的小动作——但祂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简单地就成功了。 在特异点中,时间混乱交叠的空间当中,一段过去曾发生过的景象顺着藤丸立香本人无意识的回忆被法术牵扯了出来——她和帝皇之间确实有过这样的交易: “我想……嗯,首先得找一个环境差不多的和平星球吧。”过去的那个藤丸立香若有所思地这样说。 她停顿了几秒,应该是在等对面与之交谈的某人说了一句话,然后再次回应:“不,我不想要总督权。我就是,想找一个生活安定的地方,有一套合法的身份证明能够定居下来,然后就那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而已。” 幻影消散了。对奸奇的法术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的,同样也观看到了这一切的,“现在的”那个藤丸立香笃定地点了点头: “对,就是这样。”她如此确信地说,“我没什么好藏的,你也想都别想——这是人类之主的友情特价,你哪个边都不沾。” (本章完) 104 有些特殊问题一旦出现组织上就会首先怀疑内部人员作案 阿斯克勒庇俄斯被警报声从医务室里薅出来,急匆匆地抵达风暴边界号的管制室时,几乎正撞上阿周那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的身影。 “怎么回事?” “微小特异点。” 两位英灵在错身的那两秒钟内迅速交换了两个短句,而显然,他们都没有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做出改变自己前进方向的打算。于是,阿周那在话音落地之时已经冲向了走廊远处,而阿斯克勒庇俄斯则已经站在了房间中央的迦勒底亚斯模型底下。 早已做过帝国本土适配改造的“迦勒底亚斯”目前正在摹写巴尔的星球之魂。如果只是一颗星球的话,这项工程便只需要三四个小时就能完成,但出于接下来构建囊括天体运行的星球级别大仪式的精密工程需要,现在的迦勒底亚斯正试图将巴尔主星和两颗卫星以及周边空域全部囊括在演算当中。三颗星球的灵魂之海交互影响为特里斯墨吉斯忒斯增加了指数级别的运算量,因此,这项工作或许还要五到十天的时间才能彻底完成。 但至少,巴尔主星的部分现在就可以用。 阿斯克勒庇俄斯冲向控制台,花了三秒钟的时间把风暴边界号目前停驻的这颗星球的概念微缩模型翻了两圈,也没找到同僚所说的那个“微小特异点”。正当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力,并且准备再翻第三圈的时候,之前气冲冲地离开的阿周那折回来了——手里还揪着特斯卡特利波卡的领子: “犯人是不是你?”怀揣着引而不发盛怒的阿周那勉强放下了中南美洲的全能之神,腾出手来指向了迦勒底亚斯上的某个位置——不是在星球表面,而是在星球外侧轨道上的某個位置。阿斯克勒庇俄斯也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这才终于发现了所谓的“微小特异点”到底在哪。 那真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微小特异点,大约位于星港外的某艘船上。其存在方式也并不稳定,似乎只要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轻易地像被吹散的肥皂泡那样消失。 如果不是风暴边界号已经跨越了一个宇宙,“特异点”这种东西某种意义上应该是绝版活动了的话,这个小东西甚至不会引起示巴的注意。 特斯卡特利波卡不太开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变形的衣襟:“过分了吧?我可一直都照章办事很规矩的——至少在迦勒底时是这样。再说,都已经换了个世界,‘特异点背后绝对是某个从者策划的阴谋’这个刻板印象是不是可以放下了?” 阿周那还想再说话,但这时候已经在控制台前调取了一系列数据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开了口:“比起‘始作俑者是谁’这个问题,我们更优先关心的不应该是‘御主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比起我们在这里胡乱怀疑,还是先等立香来吧。”在场的人中,唯一因为本身的传说故事而自动获得最大嫌疑的特斯卡特利波卡试图给自己点上一颗烟,但他掏口袋的动作才做到一半,突然就顿住了,“等一下,现在警报响了多长时间了?” “四分十五秒。”阿周那回答,顺便话里带刺地向身边的人抱怨,“如果不是你动作这么慢——等一下。” 就算藤丸立香在警报刚刚响起的时候还在睡觉,她也完全有能力在三分钟之内从床上弹起来换好礼装并冲进管制室大门。到了现在,迦勒底的御主却还没有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肯定有某种异常情况出现了。 “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不在原位,最后的记录是御主以本人的权限进行的解锁换装。”阿斯克勒庇俄斯检视着风暴边界号中控系统中的运行记录,“亚空间传送台在那之后启动过一次,使用者是——” 动力甲不做掩饰地移动时必定会发出的巨响从走廊远处传来,将阿斯克勒庇俄斯报出的三个人名吞没在了噪音底下。西吉斯蒙德就像一辆小型装甲车一样,不管不顾地从因警戒而暂时被固定敞开的大门撞进了房间里,几乎没注意到本来不该在船上但却无端多出来的一个人特斯卡特利波卡,咆哮着报告:“藤丸立香女士不见了!她不在房间里!” 这个消息令房间里被一种沉重压抑的安静控制了两秒,然后,特斯卡特利波卡开口将之打破: “……看我干嘛?我都说了不是我!”他的语气有点气急败坏,“要是立香在这儿的话,她可不会说这种话!还不赶快定位奥特瑙斯的位置,把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的算力腾出来,开始运行存在证明的计算!” 他前言不搭后语地扔下这么一句话,然后急匆匆地往管制室外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 首先恢复行动能力的人,是西比拉·海斯廷斯。 这可能得益于他作为灵能者所经历过的严苛思维训练,也可能是由于他作为预言者早已习惯了处理过量的信息流。总而言之,在体感经过了两分钟后,勉强忍住恶心的海斯廷斯,终于成功地在这一片被融化为概念和情报的冗杂抽象数据库当中,找到了他的力场剑。 他又花了三十秒的时间,分辨出了力场剑的剑刃和剑柄,并且伸手重新把它从地面上拿了起来。这件事的成功证明他已经基本熟悉了这个奇特空间内的运行规律,为他带来了少许自信。于是,他继续小心谨慎地扩大了自己的观察范围。 不分主次的信息洪流在他的眼前闪过。说真的,就算是在他使用灵能进行预言、把自己的灵魂暴露在亚空间中的时候,所遭受到的冲击也没有这么多。但好在,从中拣选自己需要的部分并抛弃对自己无用的部分这一点,所花费的精力相比预言法术中相类似的那个步骤,要轻松得多。 他因此很快注意到了在墙角无意义地——很难找到一个雅观些的词形容——扑腾着的死亡守望。海斯廷斯不是传心系灵能者,对窥探他人的情绪、记忆与灵魂也没什么兴趣,但在这个特殊的空间里,他实在是很难忽视对方身边以信息流的形式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的焦急想法。很明显,不论这又是藤丸立香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拐来的阿斯塔特,他都已经完全自乱阵脚,甚至没法冷静下来,成功意识到自身正处于一种什么情况下,然后在这个与常识相悖的空间内找到地面在哪,基本指望不上。 然后,他又找到了就倒在他旁边不远处的维尔恰克和她的侍僧。在距离上,在事发之前的那个瞬间里就在准备相互攻击的他们本就离得更近,是层层叠叠的无效情报令海斯廷斯没有在第一时间分辨出他们的存在。据他的情报看来,这两位都不是灵能者,因此在最开始的灵能冲击当中遭受到的伤害应当是比他小的。但并非灵能者的这两人显然没有做过足够的思维冥想训练,即便是审判官特供的高性能思维辅助改件也无法帮助他们完全应对眼前的信息量。他们因此还趴在原地,暂时还没找到正常活动身体的法门。 海斯廷斯或许应该上去直接一刀一个,把这件事的部分隐患就在这里解决掉。但目前为止,在他的概念中,维尔恰克还没有做出什么比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一叶障目更加大逆不道的行为,罪不至死。况且,他本人终究也还是有想要从对方口中得知的秘密:比如维尔恰克到底是怎么勾搭上那个恶魔的,她在这艘船上又发现了什么禁忌的知识,当年发生的事情在最初的最初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隐情,诸如此类。作为一个合格的审判官所必然具有的过剩自信和赌徒心理又给他加了码,让他最终选择对暂时无法自由活动的这两人放任了下去。 最后,他转向了“房间”里风暴中心的方向,开始尝试对海量冗杂的信息流抽丝剥茧,寻找问题的根源所在: 藤丸立香显然还被包裹在里面。 海斯廷斯在这堆冗杂的线头当中理出了很多说不上没用,但也说不上有用的东西。它们大多是过去的回音,如同被胡乱剪辑过的影像记录一般错乱地连缀出事件的因果。其中的一些事他知道或者能够猜得到,另一些就是他自己的经历。如果他有闲心的话,或许会赞赏这种在宇宙各地草蛇灰线地铺设线索,最后在此时此刻收束为一个命运般结果的故事结构,但很遗憾,他现在没有。 任谁在这种“命运”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都不会有这种闲心。 海斯廷斯在不属于这个房间的“过去”当中艰难跋涉,厌烦地挥散其中夹杂着的几种可能的预言——他自己就是个水平很高的预言者,因此他轻易就能分得出来那种只属于“还未发生的事”的虚幻感。那些景象大都是些针对藤丸立香的坏结果,如此看来,这个陷阱主要在针对谁自然不言而喻。 这让海斯廷斯陡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难道那个被锁在米塔·阿什恩的躯壳之内的,可以说一手造就了海斯廷斯人生中最关键而惨痛的一次转折的奸奇恶魔,所为的也不过是在更重要的一场剧目当中获得一两个可以用后即焚的垫脚石吗?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被自己的人生背叛,甚至无法成为自己故事当中的主角——但下一个瞬间,他便成功地摒弃了杂念,将这些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赶出了脑海。 这可能是奸奇恶魔的把戏。他这么对自己说,然后专注在目前的探索上。 他挪动着双脚,但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正在物理上向前移动了。他越过了自己导师那张被机械义眼占据了一大半的面孔,越过了安静捧起那颗被斩落头颅的过去的自己,越过了一系列人情世故,明枪暗箭,出于恐惧的服从,自以为是的暗杀,人走茶凉的故旧和日渐稀落的同僚。这房间原本很小,没有人比曾经将此地作为“宿舍”的海斯廷斯更清楚这房间到底有多小,但他仍然在这短短两三米的距离中蹚过了他自己一小半的人生。再之后,他拨开海量无用信息构成的迷雾,终于看见了藤丸立香单薄的背影。 他来不及观察更远的位置,不知道她正在与什么东西进行对峙,只本能地做出判断,向那背影伸出手去。那个瞬间里,层叠的无数景象幽灵一般地穿过了他的灵魂——草原,荒漠,骇人的巨兽,高悬于天空的环状光带,文明水平不等的各色城市,怪异的车辆,擎天的巨树,巨大的机械,表意不明的暗示与星象,无穷的火焰与毁灭——海斯廷斯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摒弃这些景象对他产生的影响,而后在又一轮因脑功能过载而产生的呕吐感当中,抓住了藤丸立香的手肘。 再然后,他开始听到,或者说,正式开始认知到,有什么在说话: “……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事。”那个其实一直存在于这个房间里,存在于海斯廷斯的意识当中,但在之前竟然一直没有被他认识为“声音”的声音这么说,“在众神的‘伟大游戏’当中,对一城一地的得失斤斤计较是一种既小家子气又没风度的行为。杰斯塔尔没有成功被归进我的领域确实遗憾,但至少对我来说,那也没那么遗憾——一次对大型仪式法术出色的解构,以过去为基础对未来进行了精妙改写!这完全值回票价!其实我那时候就想与你见面了,只可惜受诅者从中作梗,我们没有真正说得上话。” “我们真的没说话吗?”藤丸立香的话音响了起来。她默许了海斯廷斯的拉扯,可也没有就此中断谈话的倾向。与前者如重峦叠嶂般直击心灵的可怖音响相比,她的声音就像风中苇草一般孱弱不堪,但其蛛丝般的存在感却总是顽强地稳固在原地,即便剧烈地随风颤抖也不曾断裂,“那件事之后我的记忆确实如梦似幻地缺了一块。” “你在怀疑我从中作梗吗?” “我没有,这没意义。我只是陈述这个事实。比起从‘万变之主说真话和假话的概率是否均为50%’这种假设开始开题论述,我觉得还是应该把我有限的精力放到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去。” 海斯廷斯逐渐意识到,藤丸立香正与之对话的……东西,比他最夸张的想象中的存在还要庞大可怖。他开始怀疑自己此时的行动是否有些莽撞了,可谈话中的双方都没有对他的动作做出什么反应。 “‘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奸奇反问。 藤丸立香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了几秒,最终决定笼统地回答:“以人智能够穷尽或者能够应用的问题吧。我想。” “这答案有点无聊了。”奸奇劝慰道,“不必拘束,你完全可以更加天马行空一些,我们可以在这里聊很久。” “这么一说,我们已经聊了多久了?”藤丸立香突然好奇,“虽说这里的时间在你的控制下是‘几乎不流动’的,但从我们谈话中信息的容量来逆推的话,或许……放在正常的环境下,我们已经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 “这很重要吗?”奸奇不理解,但祂依然乐颠颠地反问,“依托于线性时间生存的生物在丢失了时间度量的世界里会感到如此不安吗?” “倒也不是。”藤丸立香回答,“只不过,操纵时间与空间并不是灵能的特权。我在想,如果真的已经过了二十分钟的话,就算是我卧房里的小库,现在大概也会开始感觉到不对了吧?” “可是这所谓的‘二十分钟’不过是你我的感受,外界的时间甚至还没过去半秒!”奸奇略带兴奋地反驳,“还是说,你又要向我展现某种我所不知道的——” ——又一场信息的风暴在这空间中暴力地旋转了起来,海斯廷斯只感觉自己抓着藤丸立香的那只手被对方反手主动抓住,紧接着,她又顺着那条胳膊找到了对方的面向,转身向着对方撞了过去——叫对方跟她一起向海斯廷斯的后方,也就是远离依托在米塔·阿什恩身上的奸奇的方向摔倒在地。 海斯廷斯本来想要稳住自己的重心——藤丸立香即便加上奥特瑙斯外骨骼也很轻,他的审判官制服上也配备有助力装具,因此这是完全做得到的一件事。但他在那个瞬间稍微偏了一下头,注意到了房间中信息涡流里川流不息地鼓动着一些新加入的数据,然后就果断多往后退了一步,乖巧地顺着对方撞过来的力道躺了下去,给在此时此刻突然入场的那一位留出了足够发挥的空间: 特异点因为无法承受灵子转移的波动而破碎,因神祇作乱而在房间内造成的亚空间效果就此消散。叠加逸散的概念与情报重新化为实物,房间中央陡然出现的湍流化作了现实中的传送雷光——在奸奇话音未落之前,黑剑的剑刃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到了祂的脸上。 (本章完) 105 省流:维尔恰克终于领盒饭了 再一次的,时间在那个瞬间里仿佛被操弄了。 空气仿佛变成了某种阻力巨大的透明胶状物,西吉斯蒙德手中的黑剑从来没有以这种缓慢的速度在半空中划出过弧线。错乱的权能和亚空间的特性如海潮般消退,被一度剥离出的空间又重新成为了暗影重锤号上的灵能监牢。黑船内部的警报声透过厚重的墙体沉闷地传递进来,被减缓的时间拉长的声音变得低沉得过分。 但不管这是谁做的,这都没能改变任何事。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凝滞了一瞬的时间没能阻止黑剑的剑刃接触到原本是米塔的那个东西,没能阻止整个空间回到现实时那种几乎要把所有人的灵魂都从他们的身体里震出来的超自然颠簸,没能阻止大敌从祂暂时托身的现实躯体中逃走,也没能阻止那声从帷幕后穿透出来的尖锐嘲笑声: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诶呦!” 虽说奸奇退走时撂下的最后一句话听着多少带点喜剧色彩,但并没有人真的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就算是刚刚通过灵子转移抵达现场的西吉斯蒙德,也能通过从黑剑反馈回来的手感上判断出:他虽然确实在物理层面上切豆腐一般地把恶魔宿主连带着束缚它的囚笼铁棍都一起削断了,但实际上,他没有砍到任何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他可能无法在电光石火间意识到,恶魔宿主当中寄宿着的是奸奇借由自己大魔的碎片传递来的一片细微投影。但他依然能明确地感知到,那亚空间生物并非是被帝皇冠军的黑剑放逐回到亚空间中的,而是自己从现实中逃开的。 即便是在盛怒之下,西吉斯蒙德也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它到底来干什么的? 或许这很重要,但在眼下,它又似乎不益立刻开始深究。西吉斯蒙德习惯性地抖了一下剑,试图从上面甩掉其实并不存在的污渍,然后转过身去,对眼前已经断成两截的束缚铁架和上面悬挂着的那個因为混沌影响而变异得几乎看不出人样的残躯视而不见,看向了更边上抱着一个他从前没见过的细长笼子的藤丸立香: “您还好吗?”他在这么问的同时向动力甲指示了一次状态扫描,结果并不非常尽如人意。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处于正在运行的状态,导致鸟卜仪对生体讯号的检测受到了很大干扰。除开“没有明显外伤”这一点之外,西吉斯蒙德没从自己的目镜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还能挺。”藤丸立香本人模棱两可地回答,“反正回去之后我肯定要被阿斯克勒庇俄斯按进医务室里,现在暂时保持不会死的状态就行了。” “那就是不好。”西吉斯蒙德听出了言外之意,“我请您现在立刻到安全的地方去——” “——刚刚通讯断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这个西吉斯蒙德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赛维塔的声音突然在内线通讯里响了起来,“那家伙不是正傻戳在风暴边界号上站岗吗!” 这不是从推断而来的猜想。赛维塔会如此惊讶,是因为他在通过藤丸立香奥特瑙斯外骨骼传回的视频讯号确认到帝皇冠军的动力甲涂装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在控制台上切出了风暴边界号的内部摄像头。两艘船之间早就做好了信息流通适配协议,因此,他是真切地看见了“西吉斯蒙德在藤丸立香门口站岗”的这一实时影像的。 但西吉斯蒙德又同时出现在了暗影重锤号上的灵能监牢里。这不合常理的情况令赛维塔心中警铃大作。 “……先把我们弄回帝皇幻梦号吧。”藤丸立香没有第一时间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带着略显心虚的表情想要撤出战场,“细节上的问题等我们回头复盘的时候再——” “——大小姐,我觉得您应该先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西吉斯蒙德,毕竟带黑骑士头衔的帝皇冠军只有一个,他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赛维塔严肃地说,并且明示,“您才刚刚在所有人面前大变活人过一次呢。” “正常状态下一个人当然不应该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这会引发严重的悖论但……原理细说起来很复杂,简单说来就是,英灵和灵子转移,都很神奇吧。”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经过,藤丸立香以一种相当快的速率更明显地心虚了起来,“总之虽然这件事的结果就那样,但好歹也结束了……行吧。” 她多少带着点绝望停住了话头——维尔恰克审判官显然已经从方才的冲击中恢复了过来,正在从地上爬起来呢。 对藤丸立香来讲,目前的情况里,唯二令人欣慰的事情是:首先,至少在迦勒底外面,西吉斯蒙德都显然和她是一条阵线上的;其次,目前为止,萨哈尔还在墙根底下七荤八素地晕着,暂且还没有爬起来对着恶魔宿主的残骸做出任何一种过激反应的能力。 旁边的海斯廷斯算是白饶的那个。藤丸立香确信他不会添乱,但也不指望他能做出什么非常有建设性的帮助。平心而论,她是很想直接亚空间传送回帝皇幻梦号,把整个烂摊子丢给海斯廷斯的——这两个人之间一看就有很多悬而未决的历史问题亟需进行各种意义上的沟通交流,她不是非常想作为第三者来打扰这个部分。但既然在维尔恰克恢复意识的时候她依然在场,那恐怕这位领主审判官的注意力,还暂且分配不到海斯廷斯身上。 “我觉得,喊一下瓦西里安他们吧。”绝望中的藤丸立香抱着怀里莫名出现的笼子,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对通讯对面的赛维塔说,“看看禁军都在干什么,有没有能倒出手来处理一下外交问题的。” 这几句话的功夫里,西吉斯蒙德至少想清楚了到底是谁在藤丸立香的通讯频道里说话,并且另开了一个战时使用的频段尝试斥责赛维塔。群鸦王子虽然不惧这种挑衅,可惜他一个人终究只有一张嘴:如果他开始应付藤丸立香分配的任务的话,他就没法向西吉斯蒙德回嘴。因此,他一时间只能非常憋屈地把对方义正辞严并且愤怒的所有指责都忍下来,记在账上等着过后集中报复。 ——没办法,敌人跑掉了,他现在又不能对灰头土脸一副无辜受害者的可怜样的藤丸立香发火,海斯廷斯显然是来助阵的,房间里剩下的三个人他不认识。那么赛维塔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此情此景之下,西吉斯蒙德发泄情绪的最好出气筒。 西吉斯蒙德闭麦后跟赛维塔开始单方面吵架这个决定,令他错过了维尔恰克领主审判官的起身。藤丸立香耐心地等了几秒钟,在确定对方已经通过环顾四周成功确认了目前的状况,别人也没有要越过她开口的前提下,趁着对方带来的侍僧暂时还没缓过来时首先说话: “虽然我很遗憾,但如您所见,维尔恰克审判官。这件事似乎将要以一种大家都不是很愉快的方式收场了。”她抱着笼子这样说,“鉴于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完美地达成了自己最开始的计划,我提议——” “——这一切原本都不应该发生!”维尔恰克低吼,高哥特语在她愤怒的驱使下听起来像是一种猛兽的咆哮。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环视过这一片狼藉的牢房之后得出了怎样的结论,但总之,她的态度依然保持着气势汹汹和咄咄逼人:“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毫无意义的闹剧,我还没有彻底理清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但我很快就会调查清楚的!从你未经许可登上我的船开始,这就毫无疑问的是一种冒犯——” “——维尔恰克——”海斯廷斯还有些晕头转向,但他依然尝试着打断对方。只可惜他的努力并没成功,只是叫维尔恰克再次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我差点忘了你,你已经与她沆瀣一气了不是吗?”她维持着一种盛怒的神态,但在说话间的某个时刻,她依然机警地瞥了房间里本不存在的帝皇冠军几眼,谨慎地试图评估对方的态度。不过,她讲话的目标显然还只是海斯廷斯本人:“我有理由相信你也参与进了这件事里!等我把一切都调查清楚,审判庭自会对此做出一个公正的论断!你们都该被钉在铁架上,用烈火焚烧一万年!” 海斯廷斯明确地翻了个白眼,闭嘴缩了回去,在疲惫与烦躁中透露出一副“作为没什么交情的同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的神态。倒是藤丸立香对维尔恰克的发言表现出了一点情绪反应:惊讶。 “……您认真的吗?”她一时间分辨不出对方到底是真的想要这么干,还是仅仅是想放点政治性的狠话,“我可以理解您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想要暂且把事情拖延下来,但,这个理由——您认真的吗?” “她认真的。”回答这句话的是海斯廷斯,“我确认过了,她确实没有受到混沌污染的影响,但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一套自命不凡的自洽逻辑当中了。对一个只相信自己的自大狂来说,她认为正确的事情就是绝对的——反正我劝过了,我跟她说不通。” 维尔恰克倒是没立即对这个评价做出反驳,因为她正在尝试获取帝皇冠军的帮助:“黑色圣堂的大人,我虽然尚不知您的名讳,但也知晓您是受伟大神皇托庇其无上意志的圣器。人类之主深邃的目光能够洞穿一切,我相信您是绝不会被混沌和异端的谗言所迷惑的!” 西吉斯蒙德对此到底有什么感想,藤丸立香暂时不想去猜。出于魔术带来的疲劳和疼痛,她叹了口气,轻声对海斯廷斯询问:“这事虽然好像是我这边不占理,但你身上有没有带着那种‘啪’一下就能把人抓住的逮捕用道具?” “恕我直言,以您实际上所在的权位,要是您能把‘自己占不占理’这类想法从脑子里彻底扔出去,迦勒底在帝国中的运转就会一下子顺畅得多。”奥特拉玛人在文化上还是赞同身居高位者应当廉洁奉公克己爱民的,所以海斯廷斯没把那句“你做事蛮横点对我们所有人的血压和发量都有好处”真的说出来,“以及,您想要的那种东西在法务部可能更多见一些,作为审判官,我手边只有‘啪’一下就能把人弄死的道具。” 审判官倒也不是真的没有那种东西,他只是在借此暗示对方“让维尔恰克干脆一点死无对证会让之后的一切事情都好办得多”。海斯廷斯也就那么一说,甚至不指望对方能听懂——据他对藤丸立香的研究来看,“杀人”这件事很多时候甚至不在她的思考选项里。他甚至敢用自己的全部家当跟随便哪个人打赌,哪怕到了现在,藤丸立香在想着的也是该怎么在不伤及对方性命的前提下解决问题,就像他当时被迫上了风暴边界号的贼船那样。 仅在这个时候,西吉斯蒙德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因此,当他把注意力从申斥赛维塔转回现场时,做出的反应更多是出于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审判官,你有什么事情想要汇报吗?” 对话因此得以进行下去,海斯廷斯已经开始思考该给维尔恰克准备一个怎样的牢房了。但此时此刻,他没有意识到三个重要的问题: 其一,藤丸立香很少主动约束别人,或者说,她在面对周围人的时候很少产生“我是上级,所以别人该严格按照我的意思行动”这种想法; 其二,西吉斯蒙德不仅是个认死理的犟脾气,还因为一些在现实中不存在但又确实发生过的经历,非常习惯在某个方面代替藤丸立香做决定; 其三,维尔恰克敢说出口的东西比海斯廷斯最坏的那种料想还要更坏: “您绝对想不到您身边的那女孩是怎样的异端!”领主审判官以一种坚信不疑的语气铿锵有力地控诉,“以下我所说的话,都代表了克洛诺斯修会以及——” “注意伱的言辞,凡人。”隐约意识到不对劲的西吉斯蒙德语气强硬了起来,“我提醒你,无论你想要进行怎样的陈词,都应当首先检查自己的信源是否有足以驳斥帝皇圣谕的真实性和权威性。” 维尔恰克当然听到了这句话,但她显然没听进去。她知道每一个被“选中”为帝皇冠军的黑色圣堂都会在仪式中见到帝皇赐予的幻象,因此,她理所当然地将“帝皇圣谕”和那种幻象联系在了一起,并做出了“它有可能表意不清”的“合理推断”。 已经在过于自信的道路上走得太远、太深了的领主审判官没有真正在意这句警告,继续说出了自己从异族的先知,混沌的预言,以及各种案牍文献当中自相矛盾的蛛丝马迹中所推断出的片面事实:“那个女孩或许真的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我没打算否认她有着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改变帝国的力量,但——您是否知道那种力量的本质是什么?她所展露的所谓‘神迹’又有怎样的代价需要支付?由谁来支付?她在帝国边陲的一个贫瘠世界上涂改了它一万年的历史,将它变得富庶。从局部来看,这或许是件善举,但它花费了什么?一个世界变得丰足是否意味着有另一个本来具备富庶命运的世界变得贫瘠?与那个世界有过交往的其他世界中是否会产生更大的连锁反应?又或者更可怕的,她对过去某件小事的篡改将会导致现在的帝国分崩离析?从整体的视角来看,这种变乱是不应当被允许的!” “这不过是你的夸夸其谈,若想彻底说服我,那就需要详实的数据和实证的支持。”本身具备预设立场的西吉斯蒙德听起来很不耐烦,“我不知道你是从哪知道这件事的,但我必须得严肃的警告你,它其实并不该被外界所知。” ——这是实话。就算是在咒缚军团里,对杰斯塔尔一事完全知根知底的人也在十个以下。如果在场的人是兰马洛克,维尔恰克在说出“涂改了历史”那句话的当时当刻就会身首异处了。只就这个问题提出一次严肃警告,在对比之下,西吉斯蒙德的脾气倒是显得相当好。 “可重点是,这样的事曾经发生过!”维尔恰克高声强调,“它发生过,日后肯定还会再次发生!或许这一次没有出问题,但谁能保证每一次都不能出问题?司掌变化的混沌大敌当然会无比乐于看到类似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眷顾她的真的是人类的神皇吗?这难道不是那个所谓的‘万变之主’在现实当中放出的一个善于伪装的污染源——” 她接下来显然还有话要说,但她已经无法继续说了。西吉斯蒙德身边的黑剑在转瞬之间就已经再次染血,房间内甚至没有人成功看清他到底是怎么移动的。维尔恰克充满了激情和自信的神情还依然凝固在她的脸上,她甚至来不及露出震撼的眼神:黑剑造成的平滑切口优雅整洁地在她的额前贯通而过,在一瞬间里完全破坏掉了她用于思考的脑组织,连其中附加的思维增强改件也没有放过。 在她失去了重心控制的身躯缓缓倒下的那一刻开始,血和脑浆才开始从伤口中涌出。房间里仅剩的另外两个清醒的人都被帝皇冠军的突然暴起吓了一跳,但海斯廷斯反倒在尘埃落定之后,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必须得这么做。”西吉斯蒙德对杀人这件事表现得很轻松。他就好像普通地喝了一口水,然后回头对藤丸立香解释一句“我渴了”那样,转回头来补充,“就算我没有这样处理,禁军也会做出和当下的我同样的判断。” 藤丸立香张了张嘴,还是把那些没出口的话吃了回去。木已成舟,现在再来讨论是否能够花点时间成功劝说对方,又或者通过修改记忆之类的手段规避与对方的冲突已经没有意义了。仅从结果而论,藤丸立香也没有强硬反对西吉斯蒙德决策的立场——就像赛维塔前不久才说过的那样,对帝国人来讲,仁慈与同情毫无疑问是一种奢侈品,对敌人手软就等于对自己残忍。 即便藤丸立香并不真正把维尔恰克看做自己的敌人,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几乎人人都缺乏同理心、易于走极端的社会当中,她周围的那些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你知道吗,这件事最讽刺的地方在于——”她觉得她必须得说点什么,通过找回自己的声音来控制住自己四处乱飞的心绪,“——在于,这位审判官死了,原因是她所指控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这是一句不太明显的抱怨,一种对帝国中更为通行的那种处事方法的隐晦抗议,至少藤丸立香想要表达的是这种意思。 但西吉斯蒙德笑了。在顺手刺死依然昏迷在维尔恰克身边地上的那位男性侍僧的同时。他低沉的笑声在严丝合缝的动力甲当中隆隆作响,仿佛仲夏傍晚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闷雷。 (本章完) 106 警惕我方乐子神 两个小时之后,藤丸立香趴在风暴边界号医务室中的病床枕头上,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那样整个人蔫答答的。 两个小时很短,两个小时也很长。在头一個小时里,藤丸立香通过传送台把萨哈尔扔回到了帝皇幻梦号上交给赛维塔镇压;等来了几乎已经狂暴化的瓦西里安的“支援”,并且劝说对方勉强在处理这件事时保持理智;简单向海斯廷斯交代了一句需要联系审判庭协理这个案子——毕竟死了一个领主审判官,作为帝国中的平行部门,迦勒底总得知会对方一下这件事;然后就带着西吉斯蒙德回到了风暴边界号上,在管制室中处理了一下灵子转移造成的时空悖论问题,把两个黑骑士重新变回了一个。 再然后,在休息时间偷偷溜出门,并在字面意义上作死的藤丸立香,终于被阿斯克勒庇俄斯捉拿归案。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是地狱。 阿斯克勒庇俄斯再一次用实际体感严酷地教育了她,应当更加重视自己的身体健康问题。别仗着自己船上带了个医神就觉得自己只要当时不死,就能毫无代价地被治好接着活蹦乱跳。年轻人不要老想着既要又要还要——同时占了起效快,后遗症趋近于无,体感舒适的治疗方法,就算是传说中的那位阿斯克勒庇俄斯,也不是在每种情况下都拿得出来的。 当然,在眼下的这种情况里,更可能是阿斯克勒庇俄斯不想拿出来。总而言之,藤丸立香在度过了这一个小时堪比拷问的治疗过程之后,终于连假哭装可怜的力气都不剩下了。她趴在病床上等着背后神经重建术的刀口在万灵药的作用下快速愈合,勉强撑着眼皮让自己不睡过去:因为阿斯克勒庇俄斯已经开始在研究她带回来的那只细长的笼子了。 ——那是苏美尔冥界的女主人,埃列什基伽勒,在她的冥界中用以拘押灵魂的道具。不久前,在奸奇的一小片投影准备从现实宇宙中的载体里开溜时,藤丸立香借由奥特瑙斯外骨骼模拟了这位女神的灵基肖像,摘取了与之强相关的枪槛概念,趁着特异点将散未散之际的最后一点时间乱流,从万变之主的手中进行了一次虎口夺食。 强行模拟神灵的行为毫不意外地再次烧坏了她的几条魔术回路和神经,也是造成藤丸立香不得不在医务室度过了地狱般的一小时的直接原因。但既然,现在那里面成功地装载着米塔·阿什恩的灵魂,她就不会觉得这件事没有意义。 虽然失败还是失败——“没办法”所以失败了的结果也依旧是失败。她不会否认自己确实没能像最初向萨哈尔保证过的那样,把米塔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任何保证在最后的实践结果中打了折的情况下,都不能说是“成功”的。不管中间遇到了怎样的突发事件,没做到就是没做到。 “你还真是能给我找来源源不断的难题啊。”隔着枪槛端详了“病人”一会儿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单纯感叹,“我确实以‘做出起死回生的灵药’为终极目标,但在这个目标达成之前,我还是不得不说:这不是已经死了嘛。我最多能帮忙恢复一下‘患者’灵魂的状态,剩下的就全都爱莫能助了。在这个问题上,比起医神,你更该寻求冥神的帮助。” “但冥神可是冥神。”藤丸立香用自己有一半被闷在枕头里的声音说了一句废话,“司掌‘死’的神祇往往不会赞同有什么肉体凡胎之人脱离生死循环的秩序吧。” “倒也确实。”深谙神祇秉性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赞同道。 他没有再强调自己之前已经强调过的话,而是直接询问:“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灵魂?” “嗯……至少灵魂层面的伤,先帮她治疗一下吧。”藤丸立香的语气中带有一种冷静下来后的斟酌,“之后的事情,我想参考一下当事人本人的意见。” 这里并不是指萨哈尔,在眼下的情况里,藤丸立香更希望能问到米塔本人的意见。毕竟,从她本人的角度来看,在这个世界里抓住了一个灵魂,那真是继续关着也不对劲,放她离开回归至高天也不对劲,想个法子让她起死回生的话,对事主(萨哈尔和米塔本人)来讲,成本又太高了——虽说藤丸立香个人如果要选择扶贫的话那当然也可以,但如果要为了这件明显看不到回报的事情投入迦勒底有限的研究资源的话,看着也不是很对劲。 她不会主动说,但如果有人细问下去的话,藤丸立香可以承认,她此时此刻确实有点不知道该拿米塔怎么办。阿斯克勒庇俄斯没有问,但他已经对迦勒底御主的左右为难心领神会,并且跳跃性地做出批判:“你真的很会在无知无觉之间给自己找麻烦。” “我一开始也没想到竟然这么麻烦。”藤丸立香沮丧地说出了一些会令她周围那些过保护者们血压上升的话,“我对此最开始的预期是一次愉快的郊游探险。” “我建议你重新定义一下你概念里的‘郊游探险’。”鉴于他已经持有迦勒底中给其他英灵进行过无数次灵基修复的记录作为基础,为一个普通凡人的死灵进行诊治并不会占据阿斯克勒庇俄斯太多的精力。在隔着枪槛检测具体损伤情况的同时,他仍然能心平气和地跟藤丸立香对话,“我的意思是,小型特异点之类的经验也不应该被算进去。” 藤丸立香不乐意地哼唧了两声,顺势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阿斯克勒庇俄斯没立刻理她,房间里因此而安静了一分钟左右,直到医生再次觉得看不过去,出声提醒:“不要把自己闷到缺氧。” “我想不到该怎么办——”藤丸立香把自己沮丧的尖叫闷在枕头里,好让它听起来不那么尖锐吵人,“——既然我看见了我就不可能把她白扔进奸奇手里,但抢回来之后又没法处置,难道我真的要想办法把她塞进奥特瑙斯改件里装在萨哈尔的动力甲上吗?” “有时候对一件事确实没法找到十全十美的处置方法。懂得该何时以何法‘退而求其次’也是一种智慧。”阿斯克勒庇俄斯劝说,“这也并非不能做一个备选提案——” “——你们是不是忘了点事?”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声音打断了医务室中的这场谈话,“我才离开多长时间,迦勒底的神官难道就忘记我也在船上了吗?” 被打断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略带烦躁地吐了一口气,藤丸立香从枕头里重新抬起头,表情中多少带了点莫名其妙:“没有忘记啊?但我听说你刚刚不是匆匆下船了吗?” “那不过是去教训一下其他不长记性的神,不要总是把自己的手往不该伸的方向伸。我当然会很快回来。”确实是刚刚才陡然出现在门口的特斯卡特利波卡神情不满地踱进了医务室里,凑到了藤丸立香的病床边。 他的人类躯壳上虽然看不出有什么受伤的痕迹,但在站定的时候,他的肩膀却比平时更向一侧塌下去,走起路来时,那条黑曜石腿也显得比平常更跛。他从手边随意拖过了一把椅子,反对着病床,跨坐在上面,上半身趴在椅背上,俯视着在俯卧状态下得用力转过头去才能看到他的藤丸立香:“重来一遍,伱在对眼前的这个死灵带来的问题绞尽脑汁的时候,有没有忘记什么就在手边的、可以利用的因素啊?” 听闻此言,藤丸立香扭着脖子思考了几秒,然后不确定地开口:“没有……吧?” 特斯卡特利波卡露出了一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们在纠结的问题难道不是,‘这个人已经死了所以医神无法救治,冥神才能处理这个情况’吗?” 藤丸立香的表情纠结了起来:“说是这么说,但……” “——你眼前就有个冥神啊!”特斯卡特利波卡气急败坏地从原地蹦了起来,“还是个公平公正说话算话的冥神!” “确实。”藤丸立香如此认同,但她纠结着的表情并没有舒展开,“我没有质疑你权能的意思,也相信只要你愿意的话,你肯定就能复活米塔。但问题不是这个啊。” 特斯卡特利波卡安静了下来:“那么,你现在正顾虑的什么呢?” 在藤丸立香成功找到合适的措辞之前,阿斯克勒庇俄斯突然插了一嘴:“如果她真的拜托你了,你在这件事上难道不会两头吃吗?” 特斯卡特利波卡转过头去,对医神怒目而视:“乱说什么话!” 他没反驳,因为就算他自己也得承认,这有很大概率是句真话。某种意义上,虽然他的症状较轻,但终究他也和奸奇一样,都不是很能控制自己各个不同面相之间的心血来潮,自然也没法完全肯定地保证,将来的自己不会把现在的自己许下的承诺吃回去。 特斯卡特利波卡终究也是个神。神对人类做出的保证所具有的可信度,绝大多数情况下也就那样。就算不考虑他“全能之神”的身份,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生意人,他也有很大可能干出“从主诉人藤丸立香那里为这件事收取一份代价,再向实际受益者收取一份代价”这样的事来。 波卡大哥确实通情达理,但也确实是个道德低谷乐子人。不得不防。 “……我的意见还是,我希望和当事人本人聊聊,结合他们自己的想法再做最后的决定。”想法其实大差不差的藤丸立香选择顾左右而言他,“总之向你这位冥神祈祷肯定会在备选方案里就是啦。” 这一下,反倒是特斯卡特利波卡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情:“真的不就地把当事人复活起来吗?厨房里就有可以用作新躯体的玉米哦?” 藤丸立香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等下,怎么是你反倒在这件事上兴致勃勃的?你不是算是比较‘守规矩’的那一边吗?” 至少在“死了的就是死了,不应该活过来”这一点上,作为冥神的特斯卡特利波卡还是相当守规矩的。就连阿斯克勒庇俄斯都持有相关的记录。他这样突然提出一个有悖于他一贯态度的提案,并且对此显得兴致勃勃的,看起来就很可疑。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五秒钟的沉寂。 “……所以你没意识到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对吧?”特斯卡特利波卡表情复杂地反问。 藤丸立香被这一问搞得有点慌:“我把……我模拟神格利用冥界的权能把米塔的灵魂抢了回来啊……?” “……我换一个视角给你解释一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斯卡特利波卡几乎忍不住要笑,“你把召唤奸奇——哪怕是一小部分——现界后,祂理应拿走的报酬从祂手里夺走了,还顺手给了祂一拳。这对神来说是奇耻大辱,只要被你抢过来的这个灵魂在现实宇宙中继续存活下去,这份耻辱就——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看见当时那一片奸奇的‘表情’简直是你生涯中最严重的损失!” “我明白了。”藤丸立香长叹了一口气,把脖子扭正,将脸重新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你就是想看祂倒霉的乐子。” 特斯卡特利波卡理直气壮:“这不好看吗?!我诚挚地建议你把此种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案列在第一条!” 作为凡人,更多站在同为凡人的米塔本人视角看问题的藤丸立香在枕头里发出了一阵不置可否的叹息声。她并不觉得这真的是一个“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案,于是紧接着开始尝试把这个话题混过去:“说到奸奇,祂到底来干什么的!我可不信祂这次是真心想把我重新抓进水晶魔宫去。” 奸奇是这么说的,但联系散布在整体当中的许多细枝末节,真信了祂说法的人才有问题:首先,虽然不是毫无代价,但藤丸立香确实已经在没有帝皇帮助的前提下成功从奸奇魔域逃出去过一次了,在有了帝皇的直接支援之后,理论上她甚至可以在奸奇魔域打速通;其次,混沌神的情绪表现都非常显著而夸张,如果奸奇本来就是如此计划的,那么在计划被打破、命运衍生出新的变化的同时,祂绝对不会在对话中显得那么冷静——甚至还能和藤丸立香聊上二十分钟的天。 别的不说,“一切都像计划好的那样”这句名言,总得出镜一次吧? “别想太多。”特斯卡特利波卡劝慰道,“这是个你想明白了反而才有大问题的事情。你要是真的猜到了奸奇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你的精神状态离邪神也就不远了。” 全能之神虽然嘴上这么劝,实际上他也没想明白。他并不排除奸奇只是突然决定过来刷个脸,在藤丸立香的记忆中增加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这种可能性——他自己有时候也会做一些类似的无意义举动,仅仅是因为心血来潮。特斯卡特利波卡在通过亚空间的残响了解过“特异点”当中发生的事件过程之后,倒也不是在这个问题上完全没有头绪:藤丸立香在那时流血了,而即便只是一小片奸奇的投影,想要在那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一两滴,也是很轻易的事情。 毫无疑问,奸奇很可能会这么做,但特斯卡特利波卡倾向于:这顶多算是顺手为之。因为他想不出对方拿这点血液能做什么。诚然,当事人的血液是可以用来诅咒目标的上好材料,但姑且不论一旦祂这么做了,就算没有在帝皇和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联合防守下失败并遭到反噬,也会立刻遭到上述两位的混合双打——考虑到藤丸立香到底能给帝国带来多大的“变化”,万变之主本身,恐怕也不会想要冒着降低当事人的“使用年限”的风险,主动对其发送诅咒。 作为法术之神,他在脑海里迅速地筛了一遍除了经典的诅咒之外,能以血液操作的所有伎俩,确定没有什么能直接突破他的防守影响到藤丸立香本人后,就把这件事丢开了。特斯卡特利波卡认为:这或许得知会帝皇一声,最多再把迦勒底中持续在线却隐身的梅林踹起来加班,但不需要对藤丸立香讲出来叫她开始无用地心烦——就算她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对事情的发展有什么帮助。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这样想着,特斯卡特利波卡在所有人不经意间偏走了话题。 (本章完) 107 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接下来的几小时里,藤丸立香不得不接起了三个以申斥为目的的灵能电话,分别来自帝皇本人,康拉德·科兹(由科沃斯·科拉克斯监视),和费鲁斯·马努斯。在被训到委委屈屈缩成一团之后,她通过本能的推断绝望地意识到,等到下一次她再踏进阿拉克斯·天使堡垒的时候,八成也要被圣血卫队“请”进大教堂里,由圣吉列斯本人进行训话。 谢天谢地,罗伯特·基里曼信号不好。不然她今天别想睡觉。 最终她在休息之前,选择把气撒在帝皇身上:她在雕像前面用打印纸折了个写着“帝皇转头就把亚空间里看到的事情都告诉别人,毫无保密意识”的名牌,立在一边,然后在逃走时吃了一记灵能脑瓜崩。 相比之下,这段时间里,暗影重锤号上显然不会有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或许由于藤丸立香本人的耳提面命,禁军在接管审判庭黑船的过程中没有闹出什么高烈度的武力冲突,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其上的乘员——不论与他们所服侍的领主审判官关系是远是近,在这一系列的事件当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将来可能遭遇的结局会有什么更加乐观的选项。 即便藤丸立香已经下令,此案件应当通知审判庭并由之协理,也并不意味着禁军除开控制住整艘船上的人员流动之后,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对相关人员的甄别、审讯和适当清洗当然可以在对方做出反应之前先做起来,但在藤丸立香本人的命令下,发自内心地很想把整艘船都干脆用钷素火焰、分解力场,或者其他一切什么他们觉得用得上的东西“洗干净”的禁军们,还是不情不愿地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 “我当然知道类似的事情在帝国中一般会怎么处理。”藤丸立香毫不怀疑,这帮禁军们从瓦西里安开始,有一个算一个,都想把这件事按刺王杀驾的规格处理掉。所以,她在最开始时就为处理方式画下了底线,“但在大裂隙展开后,银河各处时间流逝的速率都产生了差异。审判庭的克洛诺斯修会所持有的技术和人才在当今帝国中越发显得重要——意思是帝国还得重用这個部门,所以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我希望至少官方的面子上得让他们过得去。” 在赛维塔不请自来的提醒之下,禁军们认识到,在这条模糊的线附近确实存在着一段藤丸立香允许存在的灰色地带。但他们还没来得及为“凭什么是你这种不可信的背叛者更清楚吾主代言人的话外之音”这种事发怒,西吉斯蒙德就已经捷足先登,把赛维塔抓进了风暴边界号模拟室并赠送了无规则剑斗大礼包。 双方选手对此都没什么畏惧,但考虑到接下来的安排,他们没打多久就停手了:藤丸立香在勉强睡过两个小时之后,就又得爬起来作为帝国圣人进行政治性的社交活动,到时候西吉斯蒙德还得接着在她身边站岗。因此,赛维塔也不过是在这一小段时间里再次喜提一个乌眼青而已。然而,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帝皇冠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至少,跟着凯莉亚从星语中继站收工回来的西蒙尼厄斯,就在围观了全程之后,挑选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并当面质问了黑甲卫之主:“你还穿着铁骑式呢,为什么还是打不过穿普通型号装甲的西吉斯蒙德?” 赛维塔对此只长叹了一口气,并深感:基因之父离得远了,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然后,在(其实还憋着一肚子话没有跟藤丸立香表态但时间有限实在还没轮到他的)黑骑士离开之后,黑甲卫之主彻底解除了自己的铠甲,向下兼容了另外的那些在包含武力威慑的“规定”之下,回到船上就不得不解除装甲的黑甲卫们,把哪怕只是在自己心里想到了类似问题的人,全都“请”进了模拟出的八角笼。 在错觉自己可能有点行的泰拉裔午夜领主再次被赛维塔无甲暴打的同时,作为“甲”暂时被放了假的贞德·alter抱着一点阿斯塔特专用的应急口粮,悠闲地刷开了风暴边界号的一扇门: “我知道,你在看过立香的做法之后肯定意识到了,这艘船上的通风管道会通往武备库。”她一进门就毫不在意地朗声说道,“但你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身材,你是什么身材。想钻进风暴边界号的通风管里,你不如先试试让自己在被劈成两半的前提下活下来。” 索尔·再次被一拳放倒无知无觉地扒掉了动力甲塞进一套破袍子里关进这间房·萨哈尔,正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扒在墙壁顶上、天花板附近的通风口处。听了这话,他转过头来恶狠狠地俯瞰着进门来的这位“凡人”女性。 “我们的新风系统可没出问题,不需要你进行维修。”没等对方说话,贞德·alter就率先把手里那块掂量起来与板砖没什么区别的口粮块向对方丢了过去,试图把他从那个正常人没法挂住的位置上砸下来,“省省力气吧,上蹿下跳地策划越狱不累吗?何况你又不姓唐泰斯,我不看好伱在这方面做出成绩的概率。” 对任何战士来说,墙角都不是一个容易施展得开的地理位置——何况是天花板上的墙角。贞德·alter对于自己丢出去一只板砖,却收获了一个伴随着负气痛呼和听不懂的脏话的重物落地的声音这一点早有预料。但她也很清楚,这点高度还不至于真正令一个有所准备的阿斯塔特受伤。 从地上怒气冲冲地爬起来的萨哈尔在头一个瞬间里,看起来非常想要把砸到自己的东西向着贞德·alter扔回去,但在他意识到那到底是什么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冷哼一声,咣当一声把阿斯塔特口粮砖丢在了那张对他的体格来讲略小了点的硬板床上,没什么好气地开口:“你来看我的笑话吗?” “没兴趣。”贞德·alter嫌弃地摆摆手,“你既不帅又不可爱,看你不如看圣血天使。” “那你来干什么?” “看看你死没死。没死就喂你点饭吃,别让你真的饿死。”贞德·alter明明白白地翻了个白眼,“这事儿本来该赛维塔干,但可惜,他现在正忙着在手下人面前重新树立自己被帝皇冠军削得一点不剩的威信呢。” 某种意义上,这场战斗不算公平。在本次西吉斯蒙德模拟室暴打赛维塔的作战中,后者身着的铁骑式终结者装甲不过是徒有其型罢了——贞德·alter本人当时正在忍受阿周那的训斥和抱怨,从结果来看,她是很不厚道地放赛维塔一个人去面对了一个暴怒的黑骑士的。 但别指望她对此有什么负罪感:毕竟,西吉斯蒙德又不是随时都能借用乔尔乔思的灵基的。这才是公平的“一对一”嘛。 贞德·alter本来以为对方会对这个故事感兴趣,又或者至少经此一事,能终于想起来问问“你说的这个帝皇冠军到底是哪个西吉斯蒙德”这类的问题。然而,萨哈尔只是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最后茫然地“哦”了一声。 只提取到“就算是赛维塔这样的人也需要在属下面前维护自己的威信”这一层的萨哈尔,不知道联想到什么,对此有些复杂的心有戚戚。但贞德·alter才懒得猜他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见他是这个提不起劲的反应,“多和他聊聊”的想法瞬间也就消失了一大半:“总之,我还要顺便说一声:立香和咱们不一样,她还有一大堆别的事要忙,但等她腾出空闲时间来,肯定还是要过来跟你接着聊聊这件事的后续的。在那之前你最好安静点等着,别——” “——哪还有什么后续。”被提醒到之前刚刚发生过什么之后,萨哈尔对此的态度颇为消极,“如果你们要‘处置掉’我的话,倒也不用那么麻烦。” “你怎么就想到那边去了。”贞德·alter颇为不耐烦,“啧,所以我才不愿意过来。我就是多余应了赛维塔的请托——反正,你现在还在禁足状态,所以别出这个房间,尤其别在这两天撞到禁军的枪口上去。每天会给你送一次饭,待得无聊的话可以拜托给你送饭的人从图书馆拿两本书过来打发时间,但你可没有对书的种类挑三拣四的资格。” “……用不着那么麻烦。”萨哈尔自言自语般地小声重复,“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米塔死了。就算他错过了绝大部分重要的过程,却也能轻易领会到这个最终的结果。这消息确实带给他一些悲伤,但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藏匿夜王之冠的星球坐标只有她这个灵能者能够准确地表述。萨哈尔再一次遗失了自己基因之父的遗物,这个事实带来的一种更加庞大可怖的失落感令他心悸。 勉强将他牵系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间中的丝线彻底断裂了,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仿佛感到自己在全然黑暗的无尽虚空中下坠——黑暗本该是夜之子的朋友,但这种黑暗却向他昭示了一种无所有的无意义,令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无助的恐惧。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种感情应该被叫做“孤独”。 贞德·alter已经把话完全带到,但萨哈尔那副魂不守舍的死样子实在是令她感觉浑身都不对劲。她本可以就这样关门落锁一走了之,但——可能是作为她原型的圣女不合时宜地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丁点良知,她还是没好气地选择反问了一句: “怎么,在想你的小女朋友?” 萨哈尔好像被毒蝎蛰了一下那样,以完全没有必要的速率猛然转过头来,气势汹汹地大叫:“她才不是什么‘小女朋友’!她是我的女巫——她为我服务!” “随便你怎么说。”贞德·alter促狭地笑了笑,“那个什么阿什恩现在——” “——她没有死?!”在那一瞬间里,萨哈尔几乎整个人都亮起来了。贞德·alter看得好笑,然后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对方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死了。”她不仅说得残忍,还带着一种残忍的兴趣审视着萨哈尔的情绪变化,“事件报告还没写出来,我只在医务室边上稍微听说了点梗概:要是她只是变成恶魔宿主也就罢了,但在那之后万变之主借由祂仆从的联系,也将自己的一小片投影在了那女的的身上——位格上毕竟差的太多,区区凡人当然会因此彻底没救。就算不提混沌造成的变异和扭曲,最后她连物理意义上的躯壳都被黑剑给彻底毁了。从事实上来看,她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贞德·alter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几秒萨哈尔明明愤怒、但却因为已经知道了在此与她发生武力冲突后,并不会导向对他本人有利的局面而不得不强忍着的样子,然后才补充上那句最重要的话:“虽然这么说,但立香最后还是成功把她的灵魂抢回来了。” “……?” 萨哈尔脸上的表情在瞬间转化为一种困惑的难以置信。灵魂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一个新鲜的概念了,灵魂确实存在这件事也是。他可以确实地理解这句话贞德·alter在这句话中表达了怎样的意思,但要彻底接受它们,显然还需要一点时间。 贞德·alter认为自己已经看够了乐子,便丝毫不讲武德地趁着这“一点时间”,果断地闪身退后关门落锁。直到这时,萨哈尔才终于意识到这句话所表达的到底是什么,一个箭步冲到了这间暂时被充作禁闭室的牢房门口,在(再一次地)意识到自己无法打开这道门之后,开始尝试用拳头在门板上砸出的巨大响声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她在哪?!我要见她——”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走廊上一串由女性发出的、志得意满的笑声。 (本章完) 108 语言艺术大师圣吉列斯 暗影重锤号上发生的事在物理上没有产生多大的涟漪,因为禁军及时的封锁和安静的处理,在政治上也如是。除开与这件事强相关的部门本身和作为东道主的圣血天使战团之外,就算是再怎么位高权重手眼通天的帝国官员,能得到的确切消息,也不过是“帝国圣人禁军突然接管了一艘审判庭黑船”而已。 考虑到这件事发生后的仅仅几个小时之内,帝国圣人本人就再一次风度翩翩言笑晏晏地出现在公共场合活动,神态言行上都没有什么异常,并且一连两三天都是如此,意识到“不论这里发生了什么,打击面应该都没有继续扩大的倾向”的官员们便逐渐放松了神经。毕竟,王座特使之间的事情别人少管。知道这件事就算吹起了风暴,收到直接损害的也轮不到他们,对他们来说这件事就已经可以过去了——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更重要。 藤丸立香就这么过了几天上午和国教大主教赞美帝皇,下午和机械教铸造贤者赞美欧姆弥赛亚,晚上和内政部官员把果汁言欢的日子。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说了一大堆,明里暗里收集情报数据和拉关系的事情也没少做。就算她预定在巴尔建造大型工程项目的事情还没有开始往日程上排,先摸清楚这些部门里话事人的脾性也绝对不会错——毕竟搞土木也需要人情世故。就算西吉斯蒙德能力出众,藤丸立香也显然不能指望他能连着人情世故这一块一起搞定。 她承认,这几天里她虽然确实忙,但也确实在借着“忙”这个由头绕着圣血大教堂走。相对而言,圣血天使战团最近也确实很忙——正如藤丸立香在晚宴上对但丁说的那样,他们现在面临着一系列严峻的战团以及子团调度问题: 基因之父(哪怕目前只是一部分灵魂)的回归理论上是一件应当被昭告天下的大事,但这件大事是不是真的应该被昭告天下,就是另一回事了。单就这一件事,圣血天使战团已经分层级地召开了好几次会议,花了两天时间才真正做好决定,为之定下了“姑且藏一下但也不要完全藏着”的基调。 这是因为墨菲斯顿强烈地表示事以密成,“圣吉列斯的灵魂回到了巴尔”这件事实在不应当被星语在亚空间里传得到处都是。但基因之父的回归又(在当事人本人的要求下)实在不好不让其他子团知道,于是,战团作出决定:以换防、述职等名目分批次召回圣血天使系子团,让他们回来巴尔朝圣。 至于用类似的原因喊不动的子团,那就只能等到整件事大势已定之后,由战团长但丁一脸遗憾地出面,告诉他们:“你们根本不知道,在这件事上抗命会导致你们错过了什么”了。 决定虽然已经做出,但在实际操作上,还有一个“先喊谁后喊谁”的重要问题,依然需要长期拉锯才能得出结果。在下一轮战团会议开始连轴转之前,几位圣血卫队成员及时地堵在了藤丸立香的必经之路上,在她躲回到风暴边界号里之前,客客气气地把她请去了圣血大教堂。 说实话,藤丸立香不想去,但为难这些圣血卫队也没有意义——圣吉列斯铁了心想要办的事情还没有办不成的,哪怕他现在只是一片暂时只能附着在自己雕像上的灵魂。所以,她最终还是坐在了教堂第三排那个对她的颈椎相对友好的位置上,仰着头看着雕像的被金箔和宝石簇拥着、熠熠生辉的面孔,没什么好气地抱怨:“你想说的话我大多已经听过了。” “我猜也是。”揣了一肚子安全教育话题,但其实并没打算说的圣吉列斯没有否认这一点,“毕竟在现实当中的时间里,我已经迟到了三天多了。” “所以你喊我来干什么?”圣血卫队不赞同的目光也没能拦住藤丸立香话里的那点怨气,“对我说教?再给我增加一批安保人员?还是你真的有什么,比如‘星球之魂的意识让你感觉不太舒服’之类的正经事要找我谈?前者的话请闭嘴,后者的话就快说。” “哇,火气真大。”圣吉列斯单纯地感叹,“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 藤丸立香在此一问后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里,她忍了一下,没有忍住自己已经憋了三天的那些话,于是还是从长椅上蹦起来,忿忿地抱怨: “你能想象吗?那個康拉德·科兹竟然劝我自重!讲道理,那个不自重到自杀式求死的人到底是我们中的谁啊!费鲁斯先生也没好到哪去,他告诫我不要脑子一热就对眼前的敌人冲上去,可我寻思这也不是我冲上去的!是对面冲到我脸上的!帝皇也警告我说该跑的时候就得跑——要我说,但凡这件事我稍微占一点理,这群地狱笑话大师一个都别想全身而退!马后炮有什么用!我在这个位置上确实应该惜命,但我身边的那些人的命就不算命了?!客观上我承认帝国中每个人的成本和效能在计算上确实让性命能分出轻重来,主观上——都被奸奇贴脸了伱让我怎么在那个时候想起来该客观!我又不是计算机!管你们到底对我说了什么!反正,不论是再来一遍,一百遍,甚至一万遍,我都会选择去抢米塔!” 在且仅在此时此刻的圣血大教堂里,以上所有姓名和事件都不算是最高机密,但当它们被藤丸立香以这种形式组合在一起说出来的时候,效果依然显得非常炸裂——起码,在场的几乎所有圣血卫队成员都被炸懵了。 “消消气,消消气。”憋着笑的圣吉列斯不太走心地安慰,“既然你自己拿定了主意,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但我也得向你抱怨一句:你这件事办得真的很吓人。” 再次被一句话提醒了自己理亏的藤丸立香迅速偃旗息鼓,坐回到椅子上,垂头丧气地表示:“我有在反省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圣吉列斯再次重复,然后略带轻松地调笑道,“毕竟我清楚,你真正发起火来的时候有多吓人。” “有什么吓人的。”藤丸立香恹恹地说,“无能狂怒罢了。” “我是没见过谁‘无能狂怒’时的状态是能在十秒钟之内打穿原体的一颗心脏的。”圣吉列斯意有所指地提醒,“所以其实我相信,你哪怕是在面对混沌大能时,也不是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他说的是幻境里曾经发生的事,该事件的受害人是刚刚在钢铁勇士当中进行过一轮十一抽杀的佩图拉博。理论上,对圣吉列斯和藤丸立香来讲,确实有过这么一件事,但实际上,藤丸立香带着强烈的否定意义对此挥了挥手,显然没打算将之纳入自己的战绩: “模拟环境里的事情当不得真。”她用了一个在这件事上更容易被广泛接受的概念来解释,“何况,那一次我完全是在用因果律武器有心算无心。当时的情况是我骑虎难下了,要是在打出这次攻击放了狠话之后,如果对方没服软,那死的就肯定是我……等一下,圣吉列斯你算计我!” 在不自觉的复盘过程中,藤丸立香很迅速地意识到,当初那件被她完全搞砸了的事与眼下这件差点被她搞砸了的事都有一个相似的根源:她因为一件跟自己几乎没关系的事情脑子一热冲到了冲突的最前线。 “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你自己想到的。”圣吉列斯用一种非常无辜的语气得了便宜卖乖,“原则上,因为你目前的作用和地位,我确实得提醒你谨言慎行保全自己,尽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十全十美。但要说实际上,我还挺喜欢你这个屡教屡犯的缺陷的。这让你看起来比我们都更像人。” 这句赞许倒是抚平了藤丸立香再次沸腾起来的怨气,叫她把自己在本能中炸起来的尖刺全都收了回去,只抱着双臂不咸不淡地低声抱怨了一句:“我本来就是人。” “我不好说。”深谙谈话艺术的圣吉列斯将话题稍微偏开,“有些生物学上算是人类的家伙可真是一点人事都不干。这样的人你我都见过很多。” 藤丸立香闻此习惯性地过度解读了一下:“谁又惹你生气了?第九原体暂时动不了的话帝国圣人可以代打。” “倒也不是。”圣吉列斯叹了口气,“只是我错过的事情太多了,最近正忙着把它们补回来,有感而发而已。” 本来直起身的藤丸立香重新靠回了椅背上:“虽然这话说得有点那个,但我确实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扔给罗伯特先生操心比较合适。等将来你有心思的话或许也能着手处理一下,我的话,这种系统性上的问题确实是帮不了一点忙。” “怎么?”听着圣吉列斯略带上挑的尾音,藤丸立香几乎能看见他同样因质疑而上挑的眉头,“你打算撂挑子不干了?” “我这不是还挑着别的东西嘛。”被质疑的人选择立刻表示自己不是想要摸鱼,而是实在力有不逮,“二十年内——现在十九年了——就得建好一个往最简单了说也是大型要塞的工程,期间还相当于立了个靶子等混沌来冲家,我的任务也很紧迫啊!” “不是抱怨的意思,只是提醒一下,你立靶子让混沌来冲的地方是我家。”圣吉列斯说,“所以你专心做你的事情,混沌的问题我来处理。当然,要是你能早点把我从这个像是被监禁的状态里解放出来就更好了。” 这段话前面的部分当然很暖心,但最后一句话又令藤丸立香狐疑了起来:“考虑到你现在只能算是个非民事行为能力人,我觉得,最后这个问题还是参考你的现任战团长和首席智库的意见为益。” “考虑到巴尔三星和你这个泰拉人实际上也关系不大,”圣吉列斯顺势把话题又转了回去,“我不得不提前担忧你会不会因为某种原因再次脑子一热,把自己扔到前线去。” “回旋镖是吧!”藤丸立香又好气又好笑地抱怨,“而且怎么能说关系不大,这可是帝国之所以能在暗面维持统治的一个重要节点诶!真要是有兵临城下的那一天,谁都会豁出命去死守的。不论是在文化、历史、政治、地理,还是军事上,巴尔三星都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这里是我的母星,是所有圣血天使的家园,我当然清楚这一切。”圣吉列斯的语气严肃了下来,“所以,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从任何可能的来犯之敌面前守护她的存续,是我需要处理的问题。我不是要在这上将你排除在外的意思,但如果真的有兵临城下、巴尔即将失守的那么一天——听我说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留在这颗星球上与我们一同死战。” 没等圣血卫队们对这句话发表任何意见,藤丸立香就再一次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但是——” “我清楚你的感性肯定放不下这一切,但你必须得记住,你的战场不在这里。”圣吉列斯的声音变得严厉,“你的胜利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不在于一个世界的繁荣与否,不在于巴尔三星是否能在混沌的侵袭之下顽强地抗争存续下去。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所以我会和圣血天使守到最后一刻——但不是你的。如果巴尔注定会陷落,那么到时候你就应该离开,去拣选下一个历史悠久的、足以点燃希望之火的世界。你要永远记得,不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只要灯塔的光划破至高天浑浊的黑暗的那一刻到来了,你便能够宣称自己的胜利。” 圣吉列斯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穹顶之下,除了这段话的回音之外,一时间没有人发出任何声响。圣血卫队们身着的动力甲运作时自然发出的细小嗡嗡声几乎完全被掩藏在圣堂中裹着熏香气味的微风下,藤丸立香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原地呆然了几秒钟,随后突然恼羞成怒:“还差着八百万光年的没影的事哪就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了!快告诉我这段话本质上不过是安全教育!” “我不说得严重点你又听不进去。”圣吉列斯默认这一点时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愉快,“顺便,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的话,我之前说的这段话也是作数的。” “我绝不会让它发展到那一步的!没人会允许!”藤丸立香咬牙切齿,“哪有人在计划启动之前就开始谋划着以身殉国的?你到底能不能为自己想点好事!” “这可不怪我,你先开始的。”圣吉列斯顺势开始耍起无赖,“要想在这个方面斥责我的话,你先把自己那个动不动提一下二十年期限的习惯改掉——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这句话又把藤丸立香堵得哑了几秒,但最终,她只是略带怅惘地叹了口气: “我当然也这么希望啊。”她说。 (本章完) 116 你是谁 已死者向他絮语:你不过是法比乌斯以我为模板制作出的一个拙劣的仿品而已。 克隆体对此充耳不闻。 这声音或许来自他自己的臆想,或许是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植入他的脑海的。克隆体无法准确分辨此二者,而即便他能够究明这一点,在现下的境况里,这答案于他也没有任何帮助。他因此索性不管,只循着车辙,一步一步向着来时的路上走。 这自他从静滞力场中挣脱出没多久之后,就在他耳边如影随形的声音倒也不是只有负面作用。至少,当“试做品一号”茫然地在戈壁上无目的而无止境地前进时,是这个声音告诉了他为什么: 与物质界不同,至高天是唯心的。时间、距离和方位在此地没有任何意义。能够引导旅者抵达他们最终目标的,只有坚定的决心——也就是说,只要这辆车上的任何人对你的所谓“试炼”有所疑虑,你们就永远得在这片无限延伸的平原上空耗下去。 或许在亚空间中,时间的确是没有意义的。克隆体并不是在听闻了这个论调之后便立刻做出了行动。在他的主观感受中,他已经花费了数日的时间试图通过运算来确定这一点。他坐在舱室中最尾端的两个座位上,这并不妨碍他的目光越过整個机舱,毫无障碍地读取仪表台上的示数。个中复杂且生僻的单位和符号的确令他困惑了一阵子,但作为原体,他还是很快通过载具运行中的一些蛛丝马迹领会到了它们所表示的意义,并且在几个小时后确信地意识到,他们所在的这片平原上,物理参数是时刻都在变化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紧接着发现盖博瑞·桑托是在试图从这些变化中找出一种规律,但他并不看好这一点,因为他尝试过做同样的事情,并且失败了。不论法比乌斯在克隆复制上的技术是否已经能够比肩帝皇最为伟大精妙的造物,他的大脑依然要比“试做品一号”上装载的沉思者阵列要更加精密,运算速度也更快。有那么几分钟,他甚至在试图凭借机舱的震动来预测仪表盘上接下来会出现怎样的示数,在发现他的预测都是准确的之后,他很快便对此失去了兴趣。 克隆体在沉思者阵列空洞眼眶的瞪视下反复地进行了验算,最终确信了继续向前也没什么意义,本质上不过是不死心地造成一种“我们还在努力解决问题”的假象而已。因此,在主观上经过了数日之后,他叫停了车辆继续前行的轮辙,离开了出于不同的原因硬是跟随着他的两位阿斯塔特,独自一人踏上了这段只属于他的旅程。 而他在这段本该只属于他的旅程当中,依然有一个令人生厌的旅伴。 你应该至少带着阿库尔多纳。已死者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借由空气以外的某种介质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想想当年,我多喜欢他啊。这是一件人生大事,他当然有资格参与进来。 克隆体依然不发一语,但他的心绪也确实被这些凭空出现的字句给扰动,就像他在无法可想之后终于决定,他可以遵循那个出现在脑海中的建议离开载具一样。时间、距离和方位都不重要,是依靠车辆前行还是依靠双腿前行也没有本质性区别。按照这个“至高天唯心”的理论,只要他意志足够坚定,确信自己想要面对这场试炼,那么他就会找到他的目标。 他看得出来,与他同行的两个阿斯塔特都并不希望这所谓的“试炼”成真——盖博瑞·桑托是因为并不信任突然出现并莫名提出这一提案的外来者,同时也对克隆体“将来会怎么样”这件事并不关心,甚至巴不得他就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而阿库尔多纳,阿库尔多纳反倒在认真担心他,不希望他受伤或者遭遇意外,更不希望他掉进某种亚空间实体令人不安的阴谋当中。 这就是令事情显得荒诞的地方:对他漠不关心的钢铁之手本质上是在对自己的前路漠不关心,而阿库尔多纳真诚的担忧又堵死了这无法得见的无限循环的迷阵当中唯一的一条生路。已死者的声音在克隆体的脑海中高声嘲笑并高度赞扬过这如同滑稽剧的一幕,而克隆体仍旧什么都没说。 他没有说,但他在思考。不但在思考已死者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也在思考阿库尔多纳的每一句话和盖博瑞·桑托的每一句话。他本不想这样思考,但他停不下来——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一种本能,至少在从静滞力场当中脱身之后,他很快便发现,自己无法停下这样的思考。 无法停下从现实的表象中尝试抽丝剥茧深层原因和理论的思考,无法停下从最为寻常的景象当中发现不合理与荒诞,又从荒诞中延伸出无意义的思考,无法停下从有形之物中超脱地去往形而上的思考,无法停下从形而上的维度俯瞰下来、解释起发生在有形世界中一切的思考。 他因此而洞明了许多,不论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克隆体想要停下,他的意识因为这些过量的信息冲刷而叫嚣着想要休息,但他无法停下——哪怕是此时此刻,已死者的声音依然在他的脑海中响彻:你真的认为你准备好了吗? 克隆体依旧没有答复,但他也不禁随着对方的提问思考: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本以为是这样的,但现在,他又不确定了。亚空间中的时间对每个人来说可能都是不同的,就像此前阿库尔多纳认为他们只是在载具上行进了几个小时,但在克隆体的感官中,他们却已经昼夜不休地前进了数日一样。此刻,他也觉得自己已经沿着“试做品一号”留下的车辙在极端的枯燥无味当中行走了好几天的时间,可这条唯一带有标志物的路却依旧顽固地向前延伸着。 他有时会想真的已经过得这么久了吗?有时又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在同一条路上走了一百年。四周的景象毫无变化,大同小异的石块星罗棋布在沙地上,甚至令克隆体对自己是否真的正在前进产生了怀疑。 但他还是机械地挪动着双腿,并与此同时扪心自问: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已死者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你能看清周围发生的许多事,却唯独看不清自己的内心。这很正常,因为你的心和灵魂都并不属于伱,你又怎么能究明其中精妙玄奥的所思所想呢? 克隆体终于无法忍受,他向着荒野咆哮:“我的心和灵魂都属于我自己!我的所思所想都发源于我的脑海!” 随后,他听见已死者裹着纱的银铃般略带沉闷的柔滑笑声:那你觉得,我是在哪里与你说话的呢? “你已经死了。”克隆体向空无一人的四周宣布,“你是一段回音,一段亚空间中留存的邪恶残念,一段因某种原因投射在我身上的怨恨与不甘,一个不完美的失败者最后的挣扎与诅咒。你不过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不。以死者的声音驳斥道。我就是你,正如你终将会变成我。 “我绝不会堕落至斯!”克隆体说——更像是对着自己说,“我会做到你没做到的事,我会将一切都打磨到至臻完美,我会洗刷军团踏入邪路之后的恶名,我会——” 你会回到银宫。已死者恶毒的声音就像一条蛇正在克隆体的耳边嘶嘶吐信。我很高兴见到你这么想,因为——你知道吗,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法比乌斯没有错,他清楚你和我太像了,你的命运和我的命运连缀在一起:你是我的一份近乎完美的复制品,因此你也只能踏上我曾经行过的那条路。承认吧,你就是我。 克隆体说:“我绝不会走你的老路,我会比你更配得上‘福格瑞姆’这个名字!” 可是福格瑞姆就是我啊。 已死者的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笑意,因此而感到恼火的克隆体又说:“我会成为‘福格瑞姆’,但绝不会成为你!” 已死者没有回应。他最后的声音在一阵大笑当中远去了,消融在克隆体的脑海当中。就好像这么一个声音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克隆体没有理会对方,再次踏上了这场似乎没有尽头的旅程。或许确实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在荒芜的戈壁上沿着车辙向前,向前,向前,一直向前。平原的沙土地上唯一人造的标识延绵不绝,哪怕他走了几天,几周,几个月,几年,也依然如此,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克隆体无法停驻的思维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变得黔驴技穷,四周已经没有什么更新的东西输入,可供他得出新的答案了。在一成不变的景色和单调枯燥的行走当中,克隆体甚至开始怀念已死者的声音。但那个声音没有再次出现,正如它出现的时候也并没有顾忌克隆体的意志那样。 庞大的思想无法被安置,逼迫他不得不开始探索自己被制造出来的贫瘠内心。终于,克隆体不得不开始面对这个他必须面对的问题:我是谁? 这个问题在这场漫长的徒步旅行开始之前是有着很确定的答案的:福格瑞姆。克隆体会这样回答自己。他是福格瑞姆,一个比已经堕落的福格瑞姆更加完美的福格瑞姆。而现在?他不知道。 阿库尔多纳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记忆里:真正的福格瑞姆从来不需要证明他自己叫那个名字!您没发现吗?从您这么说开始,您就已经意识到了,您根本就不是“福格瑞姆”! 原本的福格瑞姆堕落了,但他依然走在追寻完美的道路上。克隆体这样想。他当然听到了,也完全记得阿库尔多纳对“不存在完全的完美”这一观点的论述,但他不承认这一点。他认为自己足够坚定,他必然会证明自己的完美已经超越了原本的福格瑞姆——就从这场似乎永远不会开始了的试炼开始。 克隆体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片旷野上行走了多久,他只意识到,自己身上原本华丽的铠甲已经被时有时无的风沙侵蚀了表面的颜色。有一段时间,他怀疑已死者向他絮语的“亚空间是唯心的”这个观点是否是一种谎言,又有一段时间,他怀疑这种无止境的枯燥前进就是他所需要面对的试炼。在旷野中的行走没有带给他什么豁然开朗的明悟或者人生哲理,有的只是枯燥、疲劳、饥渴,以及对自己的反复质疑。 但克隆体依然咬着牙在向前走,一只手永远搭在腰间细长且华而不实的仪式剑上。为他装点了这身行头的人或许将他当成了一个空有外表的华丽摆件,而在这个看似无意义的动作之中,观者终究能从这里窥见一丝战士的本质——那才是福格瑞姆被帝皇以生物炼金术铸造出来的部分本质,而法比乌斯以自己的技术相当出色地在克隆体身上还原出了这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保持这种姿态,在戈壁上时有时无的风沙当中前进了多久。他确实感到疲劳和干渴,但可能是与原体相似的躯壳有着无与伦比的性能,又可能是因为亚空间的某种特殊性,总而言之,这些已经累加到能杀死一个凡人成百上千次的负面状态并没有太过影响他的行动能力。终于,在某一次的沙尘扬过之后,地平线的另一端终于出现了另一个影子。 克隆体为这个发现感到鼓舞,但应有的谨慎并没有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他没有迅速向这个旷野上唯一不同的东西飞奔过去,即便他非常想要这么做。他在原地站定,尽可能详细地评估着对方与自己的状况:他很久没有进过食水,但这似乎对他的运动能力没有什么影响;他的反应能力或许被长时间枯燥的机械作业磨损了一些,但他认为自己可以很快将之调整过来;远在地平线另一端的影子大致上是个人形,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无论如何,他确实有必要去看看。 在确认了上述的一切之后,克隆体再次转向,离开了车辙的边缘,向着地平线上的黑影缓缓走去。 他就这样走了一段时间,随后意识到,对方也在朝着他的方向迎过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显已经接近了。克隆体不确定在真正见面的时候对方会怎样反应,但这些疑虑并不能阻止他继续前进的步伐。又经过了一段时间,他已经能看得出,对方身上裹着一片破烂的辨不出原色的土灰斗篷,能凭借轮廓大致判断那是个男人。而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能已经只剩下几百米的时候,克隆体才终于在这片实在缺乏参照物的戈壁上发现,他与对方的身形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 这让克隆体带着疑虑停下了脚步,困惑的盯着对面那位看起来身高同样在三米以上的巨人,将手搭在剑柄上,大声提问:“你是谁?” 他本可以多说些,礼貌些,让自己表现得更加得体些,但克隆体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他的声音因为干咳而皲裂,声带的振动也让他的喉咙因这一声提问泛上了血腥味。眼下的情势逼迫他尽可能高效地传递自己的信息,也让他被撕裂过的嗓音即便是熟人来听都分辨不出。 但裹着斗篷的那个人在声音抵达的那一刻如遭雷击般地停了下来。他显然辨认出了什么。 这个意料外的发展令克隆体心中的疑虑扩大了。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即将发生,于是抽出了腰间的装饰剑——不过是一片细而薄的凡铁,只镀了一层精金,结构也显然不适合劈砍受力,在实用性上甚至会被练习用品碾压——而在这个瞬间里,对面的那人就已经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跨越了二人之间最后的这几百米,如同某种暴怒的攻城器械那般,向着克隆体碾压了过来。 没有出乎任何人预料的,在第一声金铁交击之音响起的同时,克隆体手中的细剑就从正当中折断了。凶器是一块被简单的甚至不能称之为“机械”的粗糙结构绑在手臂上的坚硬石头,和戈壁中散落着的无数块石头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区别。这块杀气腾腾的石头本是冲着克隆体的头顶毫不犹豫地砸下来的,在后者出于本能的迅速反击之下,礼仪细剑的折断令固定它的脆弱“绳索”同时被切裂了一半。 在意识到那块石头摇摇欲坠的同时,克隆体也意识到了,那不是什么“绑在手臂上的石头”,而是“代替缺失了的前臂的石头”。他没有放弃手中的断剑,而是就着剩下的半截锋锐的断口试图割断固定石头用的另一半“绳子”,在退步与上步的周旋之间同时再次发问:“你到底是谁?” 再然后,他看见了被遮掩在灰土色的斗篷下面的一张苍老而憔悴的面孔: “我是罗格·多恩!” 那张面孔怀揣着与其衰迈的表象毫不相符的盛怒,如此回答道。 (本章完) 番外(向上指).jpg 作话只能写五百个字实在是好令人难受啊我这次更新还有好几个问题没解释—— 另外,日常这种东西只有作为梗的时候才萌,如果你要让我写成文的话当场就会翻车。就像你们永远想象不到,我现在正在更新的这个原体回归番外,它本质上是为了哪碟醋包的饺子。 实际操作是我包了饺子之后请大家吃,然后没给醋。 没办法啊!仔细一顺大纲之后那碟醋是最没意义的部分所以就删掉了啊!!! 那碟醋: 众所周知原体的体型和阿斯塔特有很大区别,所以在咕哒在刚回军团的时候发现蝙蝠崽其实给她特别装修了房间并且准备了生活起居用品。但!是!方向错了!咕哒的型号是凡人规格!给原体(三米开外大只佬)准备的东西她用不了一点!蝙蝠崽惊恐万状但是咕哒朗声大笑表示自己很喜欢,然后真的努力用起来了。结果是蝙蝠崽更加惊恐万状,然后开始以仓鼠搬家的节奏给原体房间替换相关用具…… 我说完了,大家就当喝过了这碟醋吧(安详)。 《退休救世主掉到锤四万哪算退休啊》番外(向上指).jpg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免费番外:天使咕哒没煮酒但论原体 其实天使和咕哒在提到幻境旧事之后本该会兴之所至展开复盘,毕竟42k实在没什么人能跟他们聊原体。但因为这也是并不需要的醋,还会给在场的圣血卫队造成不必要的困扰(这种不必要的困扰会产生给我产生困扰的字数),所以…… 以下是发生在亚空间(不存在)的对话: ----------------- 藤丸立香:我承认我双标,我就是不喜欢佩图拉博,我就是会带着预设立场去看他,然后就觉得他的哪里我都看不顺眼。 圣吉列斯:但那件事刚发生的时候你们不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吗?那时候你应该还没来得及对他形成任何偏见。 藤丸立香:然而现在在你面前准备复盘这件事的我显然已经有了很深刻的偏见。你指望现在的我能说出点什么理性客观的东西就太不现实了。 圣吉列斯:也没必要那么现实。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这是你在大叛乱之前相对“和平”的年代里唯一一次暴怒,我觉得这是个很值得研究的重要样本。 藤丸立香:有什么可研究的。他把我惹毛了,我讨厌他,就这么简单,然后的一切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圣吉列斯:真的只有这样吗? 藤丸立香:行吧,我承认,在见到钢铁勇士进攻诺斯特拉莫的时候我确实后悔不该把关系搞那么僵。但反回去想,他甚至十一抽杀自己的子嗣诶!谁劝我都没用。 圣吉列斯:……伱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其实是想说,至少在那个时候看来,你们毕竟是兄弟姐妹。 藤丸立香:十七个兄弟对我来说有点太多了。我气量狭小。我没有那么多手足之情可以平均分给所有人,适当开除一两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圣吉列斯:我清楚你在睁眼说瞎话,但我不知道问题具体在哪。我唯一能指出的矛盾点在于:你显然不是个气量狭小的人。不然,在佩图拉博之前最先倒霉的肯定是费鲁斯。 圣吉列斯:说真的,我真的没想明白,你跟费鲁斯——我指幻境里那个——你们俩最开始的时候怎么忍下对方的。他可是已经把“看不起你”这几个字给写在脸上了。 藤丸立香:很正常啊,我确实不如他嘛。况且那段时间其实他看不起几乎所有人,他觉得帝皇老大他老二,其他都是无关闲杂人等。我只是被他众生平等地算在闲杂人等里了而已,这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圣吉列斯:但是,十一抽杀就值得你生气? 藤丸立香:你非要我解释一下我到底为什么发火的话,我只能说这是个本能反应。我的文化背景和帝国完全不一样你是知道的对吧? 圣吉列斯:愿闻其详? 藤丸立香:想要几句话解释一个社会的运行逻辑是不可能的,我就简要做个解说你听听就算了,别全信:在我出生的地方,大体上是讲究一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伦理纲常的。但是当君不君父不父的时候,臣子不堪其辱,就会开始下克上。 圣吉列斯:下克上。 藤丸立香:更直白地说就是造反。当然,受限于碱基契约的联系,在本能作用下想让阿斯塔特对他们的基因之父造反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当时擅自同理心泛滥了一下就替他们干了——然后当然就因为枉顾当事人本身意愿自然而然地把事情整个搞砸。 圣吉列斯:这么一说,我的确只知道你打穿了佩图拉博的一颗心脏,还没问过这件事最后怎么样了呢。 藤丸立香:没起到任何作用。我把那些即将被抽杀的钢铁勇士全都带走了,秘密地给了他们一个星球和相应的资源调配权限,但这只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了而已。即便经历过这种事,佩图拉博也丝毫没有产生改变他统治策略的想法,而被我带走的那些钢铁勇士…… 圣吉列斯:……让我猜猜,他们尝试回去了? 藤丸立香:绝大多数。在他们知道回去之后只有死路一条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清楚,在我和佩图拉博发生过这种程度的冲突之后——这些被我带走的铁勇就是对他失败做出的活生生的注脚,那个小气鬼绝对没有这种容人之量。 圣吉列斯:……呃,就算这样,佩图拉博也是有一些优点的。至少,你知道夜幕号是他设计建造的对吧? 藤丸立香:然而帝皇把她送我了,设计者的规划不会比她新主人的意见更重要。我承认里面的一些设置堪称精巧绝伦,但他不该向着瞎子孔雀开屏。康拉德或许会喜欢那些部分,可惜我对运营一个大型杀戮用恐怖密室逃脱工作室实在是没兴趣。解释一句以免产生误解:这是在我对佩图拉博产生上述偏见之前就已经做出的决定。把星舰中紧张的空间用在多功能音乐厅、大图书馆和生态园上,显然是更有益身心的选择。 圣吉列斯:你知道最可悲的一点是什么吗?那时候的佩图拉博会赞同你最后的这句话。 藤丸立香:我发现你今天一直在尝试给他说好话。是什么让你对一位叛徒在我这里的评价如此在意? 圣吉列斯:没有为已经背叛了帝国的那位恶魔原体辩解的意思,我只是真的很好奇你对其他人的综合评价体系,以及尚还忠诚、兢兢业业的佩图拉博为什么在这个体系中只得到了一丁点可怜的分数。 藤丸立香:(思考) 藤丸立香: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我首先强调一下,我是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女孩子。在这个前提之下,我妈妈就会教给我一些在那个环境下很有用的知识。 圣吉列斯:是什么样的知识呢? 藤丸立香:“如果你想要谈恋爱,在告白之前最好先想办法和你心仪的男生至少逛一次街——去餐厅点菜,去便利店买东西,去电影院买票,然后看他是怎样对待店员的。” 圣吉列斯:……? 藤丸立香:这个策略的深层次原理是,一个人在面对地位比自己更低、可以完全控制的人时会更容易暴露出自己的本性。这是人类的权力本能在作祟,基因原体也不能免俗。而对于一个掌控着军团的原体来说,他麾下的阿斯塔特完美地符合上述的所有条件——然后我第一次即将见到他本人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军团里进行十一抽杀。非常遗憾,某些偏见的形成只需要一瞬间。 圣吉列斯:……我大概懂了。你更容易向下共情。 藤丸立香:我坚持对领导者来讲这是必要的素质,虽然在实际运行和操作上,这种素质往往不会体现在当事人的命令当中。 圣吉列斯:同意。 藤丸立香:所以你也同意帝皇活该被我猛击小腿骨。 圣吉列斯:等一下。 圣吉列斯:这又是从哪串过去的话题,我可没这么说。 藤丸立香: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就“帝皇罹患名为‘烂父亲综合症’的不治之症”这一事实达成共识了呢。 圣吉列斯:你不能这么说,父亲也有他的苦衷。他确实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在与一些兄弟沟通的过程中手段有些粗糙,但他确实是有这种共情能力的……(音量渐弱) (可疑的沉默) 藤丸立香:你可以继续你的表演。我会严格遵守剧场礼仪,在这一过程中保持完全的沉默并在演出结束后恰当地起立鼓掌。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这些话拿去哄哄国教信徒和历史学家就行,别把你自己也骗了。 藤丸立香:你的情商比他高一万倍。我说的。如果连这样的你,在同时作为他儿子的前提下,想要理解他的想法都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那我可以说在他的迷幻操作之下,这点共情能力还不如没有。至少,如果他真的没有的话,在干一些烂事的时候他能更心安理得一点。 圣吉列斯:一个猜测:你正对他转瞬间就把你干的好事传遍了亚空间这件事怀恨在心。 藤丸立香:正如我依旧坚持在“用抱枕糊你一脸”这件事上密谋一样。 圣吉列斯:说到这个“糊我一脸”。(欲言又止) 藤丸立香:怎么了吗?我记得上次我们说到这事的时候你提到莫塔里安。 圣吉列斯:他,嗯,变化很大。 藤丸立香:考虑到亚空间里不规律的时间流逝,他在现实宇宙短短半年里经历过漫长的几百年也是很可能的。他在这期间有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也并非不能理解。 圣吉列斯:我确定帝皇还没在星炬里按快进。 藤丸立香:那么是什么令你欲语还休?难道是“唯物主义者”莫塔里安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先天灵能圣体,开始干一些巫师该干的事情了吗? 圣吉列斯:倒也不至于,但差不多。 藤丸立香:说详细点。 圣吉列斯:你对一个纳垢恶魔原体在切断了混沌的模因污染后,突然表现出了强烈的洁癖这点,是否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藤丸立香:哦,这毫无疑问是一种代偿心理,是当事人在回顾过去的经历时因严重的创伤应激而引发的强迫观念……噗嗤—— 藤丸立香:(狂笑) 圣吉列斯: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事儿真的很好笑,我也笑过,但伽罗连长已经快要被折磨疯了。就算是在亚空间环境里,莫塔里安周围方圆一公里也都弥漫着强烈的消毒水味。他现在甚至恨不得把附近的所有东西都用火焰喷射器高温消毒一次,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出来做事。绝望的咒缚死亡守卫们想要咨询,是否有什么手段能劝劝这个陷入了另一个极端的原体。 藤丸立香:(无声狂笑) 圣吉列斯:我可能担心得太多了,但你不会过呼吸吧? 藤丸立香:天哪,我的肺都笑痛了。谁去提醒他一下他现在干的事情和净世疫军没什么本质区别。哪有人难得从瘟疫之主手底下逃出来之后,立刻完成了一次三百六十度完美转身又重新转回去了的。 圣吉列斯:你确定要让我把这句话带回去吗? 藤丸立香:替我向死亡守卫的忠诚者们道歉,我也没什么很好的方法,莫塔里安自己的心病总得靠他自己走出来——但我只恨不能当面嘲笑他。如果他问起来,就说我是个非常记仇的人,并且还在记恨他说我没有自主意识这件事。 圣吉列斯:……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当面”嘲笑他也不是不行。 藤丸立香:灵能线路里挤着的原体已经太多了,康拉德会暴动的。我不好说会不会有些血溅当场的事故发生,但至少上一次连线的时候,他看起来就非常想把我逆召唤去帝皇之影号上。如果不是科沃斯先生拦着,他肯定就那么干了。 圣吉列斯:帝皇之影不是沉了吗? 藤丸立香:你别管现在那艘船本来叫什么,科沃斯先生上了船之后她就改叫帝皇之影了。 藤丸立香:说起来,你家红泪号什么时候拉起来用?我听说钢铁之手他们可一下子就把钢铁之拳号收拾出来了。 圣吉列斯:我等我可靠的战团长安排就行。毕竟都过去了一万年,战团的运行有它自己的轨道。在彻底理顺这些明里暗里的规则之前,我不好立刻插手。 藤丸立香:(盯) 藤丸立香:容我确定一下,你到底是真的有在努力观察现状并且进行学习,还是在想方设法推迟自己重新复工的日期? 圣吉列斯: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人吗? 藤丸立香:我很清楚你就是那种人,正如你清楚我也是那种人。直白地说,我正在谋划着把我的一部分建设工作尽快扔给费鲁斯先生,再专心把你拉起来,好把剩下的一部分内政协调工作甩给你,安心当我的国教吉祥物呢。 圣吉列斯:(沉默) 圣吉列斯:罗伯特什么时候来?第二星炬这么大的工程,帝国摄政不来剪个彩可不行。 藤丸立香:我听出了“你也想当不用工作的吉祥物”这样的弦外之音,但容我提醒你,能者多劳。况且,你觉得国教吉祥物真的是那么好当的吗?每次和大主教见面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正在承受持续不断的精神损伤。 圣吉列斯:(烦躁的叹气) 藤丸立香:有关这一点,我建议你在罗伯特先生来了之后找他取取经。他在最近的一百来年里已经在对付国教狂信徒这件事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圣吉列斯:你就没什么经验借我参考一下吗? 藤丸立香:熟读并背诵初版圣言录全文,然后去和国教辩经。 藤丸立香:顺便一提,如果操作得法的话,这招对少数机械教贤者也有用,能让你在一点二进制语言都学不会的前提下和他们在大方向上奇妙地达成共识。 圣吉列斯:哎,那我还是等罗伯特来吧。 圣吉列斯:我又产生了一个疑问:显然,你不认为帝皇是神,那么珞珈写的那本书你到底是怎么看进去的。 藤丸立香:虽然我承认帝皇是人类,也有胆子猛击他的小腿骨,但不代表我不能在某些时候把他视同为神。 藤丸立香:魔术师往往有着非常灵活的底线,睁眼说瞎话也是必备素质:即便人类历史已经进行到了第四十二个千年,魔术师仍然能闭着眼睛利用地心说的原理构建魔术。这也是为什么太理性、太讲求实事求是的人往往与神秘绝缘,就好比罗伯特先生。 圣吉列斯:我似乎听出了一点抱怨。 藤丸立香:不考虑我还没成功按住的莱昂先生,帝国摄政是当前唯一一个未能成功加入风暴边界号召唤室中的原体灵能局域网的人。这令我不得不在他再次来到暗面之前,千里迢迢地发送能够跨过大裂隙的星语向他通知近况。你知道每发出这样的一条星语,将会造成多少直接的经济损失吗? 圣吉列斯:是否是我的错觉,你在意起的这些事令你看着越来越像他了。 藤丸立香: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很正常,我其实已经花了一年精研《阿斯塔特圣典》的第五卷。虽然在一万年过去后,有些囿于教条主义的战团已经在过度执行之下把它完全变成了一套厕纸,但所有读者也必须得承认,如果利用得法的话,它确实是一系列很有意义的参考手册。 圣吉列斯:别闹,我跟你下过棋。我不觉得你还需要罗伯特来教你战略战术。 藤丸立香:但我真的需要他教我怎么处理后勤问题。他在第五卷里详细介绍了一个阿斯塔特舰基战团该怎么在虚空航行中保证自给自足。在参考了这套可循环的后勤系统后,《圣典》不仅帮我养活了整个狮鬃号,想必还肯定能在接下来的土木工程建设中为百万计的劳工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至少它让我能看懂内政部在安置流民时搞出来的奇怪政策。 圣吉列斯:我突然觉得,有些极限战士该跟你学学怎么阅读圣典。 藤丸立香:叫他们问自己的原体。圣典本来就该是这么用的。 圣吉列斯:但他们的原体也暂时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藤丸立香:祖宗成法就算是祖宗本人也难以修改。 藤丸立香:我突然有一个很地狱的想法。 圣吉列斯:什么? 藤丸立香:费鲁斯先生迟迟不来,是不是跟纳克蒙德走廊的现状根本没关系,只是因为他这个祖宗也很难刨祖宗坟头,因此不得不跟自己的基因子嗣进行一段持续性的拉扯。 圣吉列斯:…… 圣吉列斯:设身处地一下,我发现我笑不出来。 圣吉列斯:我先问一下,在你设计的仪式当中是否需要我在一万年前留下的遗骸参与? 109 论人类第一土财主到底有多豪横 从圣血大教堂逃出生天之后,认为所有目前够得到她的原体的说教全部都告一段落的藤丸立香,总算是能够放松地长出一口气。接下来她需要对付的只剩下西吉斯蒙德,而依据她的经验,只要能找对方向,没犯起轴来的多恩子嗣总是非常好哄。藤丸立香对恰当地处理(混过)这个问题非常有自信。 前提是,她没有在叹气叹到一半的时候在自己的余光中发现墨菲斯顿。 诚然,她对圣血天使首席智库本人没有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恐惧之情,但对方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边缘的这个事实带来的某种可能性,还是叫她把还没来得及吐出去的半口气噎了回去。 藤丸立香的第一反应是这位智库长对她不久前的“丰功伟绩”也有话要说,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这是她风声鹤唳了。再接下来,她开始在自己的记忆当中紧张地排查在登陆巴尔之后,迦勒底到底进行了哪些活动。当墨菲斯顿本人在几秒钟后,从她的余光边缘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时,她已经复盘完毕,确信自己没有搞砸任何一个地方,并从这个结论中重新获得了抬头挺胸面对对方的勇气和自信。 这些勇气和自信一直很好地维持到双方的寒暄结束,首席智库单刀直入地邀请帝国圣人“吃一顿便饭”为止。这個邀请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大家都清楚“吃一顿便饭”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借口,实际上只是墨菲斯顿想要就某些事情与藤丸立香单独谈谈而已。放在以往,后者当然会毫不怯场地应承下来,但可惜,现在是藤丸立香刚刚闯了祸没多久,还处于被严密盯控的时期当中。 于是,她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战战兢兢,向自己侧后方的西吉斯蒙德投以征询的目光。 —— 从事实上来讲,圣血天使即便作为初创团,在母星巴尔遭受到利维坦虫巢肆虐之后,也几乎成为了一个彻底的原铸战团。据说在那场毁灭性的战役之后,圣血天使残留下来的幸存者只有三百人上下,应召而来的子团也大多七零八落,甚至整个建制都在虫海当中完全覆灭。如果不是基里曼带领的不屈远征舰队及时驰援,以未计之子和大贤者考尔的原铸化技术为战团输血,大天使的血脉可能就会在那惊天动地的惨烈战争当中断绝了。 在帝国摄政的帮助之下,圣血天使一系的战团得以幸存,而过分的减员使得它们在以原铸战士重新补员后,反而是首生阿斯塔特占据了较低的比例——甚至令圣血天使一跃成为了原铸星际战士占比最高的初创团,没有之一。在原铸化技术日臻成熟的今日,战团中仅剩的首生子要么已经陨落于战场之上,要么就已经跨过了独属于他的那条卢比孔河,原铸阿斯塔特在圣血天使当中的比例只会越来越高。 结果就是:作为毋庸置疑的首生子的西吉斯蒙德,走在圣血天使当中时,在对比之下也显得娇小可人了起来,藤丸立香自己在这些三米出头的智库巨人当中更是被衬托成了小小一粒。 在刚被邀请的时候,藤丸立香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直接请进智库圣所。诚然,她是帝国圣人,至少禁军说她有这么个头衔,但守护着一个战团最重要秘密的设施理论上不会仅因为一个尊贵的头衔而对他人开放。这一事实可能有许多种不同的解读方法,藤丸立香于此谨慎地选择了一种中性的猜测:墨菲斯顿认为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应当布设一些灵能上的防御为宜,而智库圣所中的某个房间显然具备更适合的条件。 她已经和西吉斯蒙德一同路过了一些守护着某些大门的阿斯塔特守卫,但引路的墨菲斯顿没有停步的意思,依然将他们往圣所的更深处带去。那些身着蓝色智库装甲的守卫们一动不动,就好像他们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仅作为威慑性的装饰被摆放在那里的雕塑。可藤丸立香毫不怀疑这些“雕塑”们实际上拥有的威胁性,证据就是他们在圣所中走得越深,她身后不远处跟随着的黑骑士就显得越发暴躁。 但这也可能是因为西吉斯蒙德感觉到了什么藤丸立香感觉不到的东西。即便借由迦勒底的命运召唤系统从者化现界之后,本仅以灵魂的状态存在于咒缚军团当中的西吉斯蒙德再度获得了实体,可他的本质仍旧更靠近亚空间那一侧,能够借此少许获得超然的感知力。即便他没有相关的知识,或许也能通过本能意识到墙壁上镌刻着的那些符号与咒文代表着什么,可能具备怎样的威胁——不过,不论具体原因为何,藤丸立香都觉得,自己最好在后者真正爆炸之前采取一点什么措施。 “墨菲斯顿先生,不好意思,但您介意透露一下我们最终的目的地吗?”她开口询问,而墨菲斯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卖太多关子:“我们在前往我在圣所中的私人厅室,但在那之前,我认为圣所中有些其他东西该被展示给您。” “所以,你带着我们沿着一条弧线绕了远路。”西吉斯蒙德这么说。 这句话里毫无疑问地带着直白的指控,但墨菲斯顿毫无所觉地承认了这一点:“是的,我承认,但有时这样绕路是必要的,因为圣所内部的一些道路存在于常理之外。” 这是个委婉的说法,更精确的表述是“不遵从物理上的限制”,在场的人都清楚这一点。或许无论在对哪个世界的神秘学者来说,在他们建造居所、阵地,工房,或者任何承担着类似功能的建筑时,于内部当中的空间上做点手脚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自动把“智库圣所”理解为“魔术工房”的藤丸立香自然心照不宣,而就算是本对灵能一窍不通的西吉斯蒙德,也早已在风暴边界号上领会到这一点了。 黑骑士忿忿地闭上了嘴,小声咕哝了一句“这里让我浑身不舒服”之类的话。藤丸立香略带担忧地转头瞥了他一眼,但紧接着,墨菲斯顿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们到了。”首席智库在一扇高耸着的、遍布精美浮雕的华贵大门之前如此说道。然后,他在举起了一只手、运起灵能的同时,特别转向了藤丸立香,额外叮嘱,“无意冒犯,阁下,但您作为凡人的躯壳更加脆弱。请注意光线的变化。” 因充斥四周充斥着某种难以言明的压力而变得暴躁的西吉斯蒙德,在此时此刻很想反问一句“在建筑之内的光线还能怎么变化,难道你们在房间里赘余性地装了大功率流明灯吗”——但在这段句子于他的心中跑到结尾之前,大门已经在首席智库灵能的推动下开启了: 仅仅是一条缝隙,站在门口的几人就已经被光的海洋吞没。 那里面肯定有一些比他猜测的大功率流明灯更过分的东西。西吉斯蒙德想。他眯着眼睛,精工动力甲的镜片迅速地调整了过滤波频,阿斯塔特的视觉控制器官也完美且迅速地运作了起来。在成为英灵后更进一步增强了忍耐力的西吉斯蒙德只是稍微眯了眯眼睛,就在下一秒钟窥见了大门之后的景象: 那是一片广阔的大厅,内部空间不合常理地广阔,拱顶字面意义上地高耸入云,看不见尽头。从建筑理论和物理学上来讲,这样的一个庞大厅室不可能被容纳在圣血天使的智库圣所当中——从空间容量上计算,它可能比整个智库圣所从外面看起来的样子还要广阔,但在认识了风暴边界号之后,这种程度的“不合常理”已经无法真正震撼到西吉斯蒙德了。 真正令他感到吃惊的,是房间中心的某种无以言表的壮丽景象,是孕育这片吞噬一切的光之海的源头。那是一个巨大的光球,大概直径有十二米左右,她安静地燃烧在一尊更加巨大的雕像的胸口,令过量的光芒遍布整个厅室。这整个结构悬挂在半空中,所有人的头顶,在观感上带给人一种炽热火柱的印象,但她洒下的光却似乎没有温度:从厅室当中吹来的气流并不燥热,甚至温度比外界略低。 而那尊雕像是一个双翼的天使,形貌显然参考了圣吉列斯本人,但采用的石料是漆黑的巴尔大理石。它一手搭在宝剑的剑柄上,另一只手向上托举着,胸膛被嵌入其中的光球灼烧得通红。一束束被导线、电缆和阀门从如它心脏般光球中导出的能量日夜不辍地流淌着,令如同血管般的线缆上隐约散发着深红色的光芒。三颗硕大无朋的红色方尖碑在那只向上的手上方安宁地旋转着,这不合常理的运动轨迹或许是被某种灵能力场驱动。无数的伺服颅骨、小天使,甚至为自己装上了翅膀的凡人抄写仆役如群鸟般绕着那三颗宝石飞行着,叽叽喳喳地朗诵着什么。 “这间大厅是天球密库,智库圣所的中心。”墨菲斯顿简略地说,然后向他的客人们解释大厅当中最为醒目的那部分,“那是伊达利亚,一颗垂死的恒星。” “我听说过这个。”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强光,藤丸立香在本能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后,便迅速从虚空中为自己扯了一副墨镜出来架在了脸上,“帝皇对我提过这件事,他说过他送过你们一颗恒星,好为整个要塞充当动力源,建议我从这上面获取仪式所需的能量。但说实话,这么干的话我没把握。” 墨菲斯顿有一瞬间看起来有点迷茫:“我没想到……您曾经思考过我接下来要提出的建议。” “指‘从这个装置上获取仪式所需的能量’吗?”藤丸立香反问,在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之后继续解释,“理论上来说应该不是做不到,但我接受的相关教育相对来说比较……传统,大概可以这么说。我掌握的神秘学流派更擅长借用并引导原生态的自然现象,像伊达利亚‘被囚禁起来’的这类后增加的人为干预,对我来说是在计算上处理起来很麻烦的赘余。” 墨菲斯顿没说话。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实际上,他一时间有点卡住了。他花了两秒钟整理思绪,略带尴尬地勉强挤出了与他的上一句多少有些表意重复的下一句话:“我没想到您预先知晓过这个伟大的装置。” 藤丸立香不是灵能者,但即便她没有能够读取情绪的灵能视野,墨菲斯顿当前的感情也对她来说并不是很难猜:“从银河当中捕获一颗恒星,将她拖离轨道,压缩到这般大小,并且稳定地收束她,令她在一颗本应远小于她的行星上,为更加渺小的人类建造的渺小设施供能。毫无疑问,这当然是一件很伟大的工程,是人类有能力驯服自然伟力的一项极好的证明。我相信任何人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设施时都会感到震撼与惊叹的——但凡事就怕比较,这可远远不是帝皇干过的最离谱的事。” 就算是墨菲斯顿,也不可遏制地被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您的意思是,您还见过帝皇以他超人的智慧所铸就的其他伟业?” “那是一项人尽皆知的生物炼金工程。”藤丸立香回答,“‘原体计划’。说来可能令人感觉难以置信,但你我眼前的这个巨大的装置,其实是原体计划所需的前置技术中占比不多的一小部分:如何在保留现实宇宙中部分物理性质的前提下改变另一些物理性质;如何整理并保留其在亚空间的投影和概念;如何稳定地收束并保存一种庞大的能量源;如何控制这种能量源的反应速率和输出功率;如何令这种能量在物质宇宙和亚空间之间进行转化……说实话,每次看了一遍这些东西的概览之后,我就觉得:要是有人跟我说帝皇确实是神的话,我也不是不能信。这些东西你让我照着抄我都抄不明白。” (本章完) 110 老牌葡萄酒产地也产葡萄醋 在发出今天的邀请之前,墨菲斯顿以为自己对藤丸立香已经做出了一系列充足的研究。但发生在实际中的一系列事件则告诉他:事实要比他所“以为”的更加惊人。 就好比她“帝皇亲选”的这一节称号。显然,它并不仅仅像其他持有同类称号的高领主那样,是代表在帝国中对身份地位权力之类头衔的注解。这称号在帝皇登上王座、垂死的广袤帝国挣扎在泥淖中的万余年里逐渐变成了一个华而不实的装饰品,而在天球密库大门前的这段对话给了墨菲斯顿一个令他感到惊恐的暗示:被放在藤丸立香名字前面的“帝皇亲选”这个词组,或许该被以字面意思直接理解。 通过那段对话中所透露出的信息,“藤丸立香或许曾与帝皇直接交谈”并不是一个很难被做出的推断。墨菲斯顿的第一反应是“那不可能”,但转瞬间他就意识到,这女孩身上本“不可能”却真实发生了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她乘坐帝皇幻梦号抵达巴尔,如臂指使般地展露着帝皇的神迹;她把星炬般的光芒藏在了自己的灵魂当中;她以一個简单的仪式成功呼唤了圣血天使陨落在万年之前的基因之父——那么,她曾经进入过泰拉皇宫,在威严的王座之下与帝皇在万年的牺牲之下遗存的圣骸直接谈话,听起来也似乎有迹可循,并不令人非常难以接受。 当然,事实完全可能比他当前的猜想更加离谱,他最好在与藤丸立香相关的任何事上都预先留好余量。墨菲斯顿已经在此前的打击中,对这一点有了初步的认知,但无论如何,这没有影响到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他们很快离开了天球密库的中心。墨菲斯顿在炼金天球下的天使雕像里也有一间只有在灵能的引导下才找得到的私室,但那并不是用来日常起居的,而是身负黑暗秘密的智库馆长在认为自己不够稳定时所使用的冥想室——这只是个好听些的说法,它的实际功能一半是给墨菲斯顿一个能自由利用灵能、在自己过去的残片中找寻真相的空间,另一半则干脆是灵能监牢,和炼金天球当中的可能数万个其他类似的空间一致。因此,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显然不适合用来招待一位尊贵的客人。 在他的带领之下,他的客人们脱离了巴尔主星的引力,投身在伊达利亚的规则之下。直白地说,进入到天球密库当中的所有人都会被垂死恒星带来的漂浮的失重感攫住,那些围绕着三重方尖碑旋转的仆人也是借此才能飞翔在空中的。略微出乎他的意料,藤丸立香适应得很好,在几秒钟之内就抓住了该如何在虚空中游动的诀窍,而黑骑士则在这种无处着力的境况之下明显变得更加烦躁了——西吉斯蒙德没有把自己的感情表露在外,但表面上的掩饰是没有用的:智库馆长的灵能视角能够轻易窥见对方灵魂当中象征情绪的颜色。 “理论上来讲,你如果愿意的话其实也是能飞的。能打的帝国活圣人大多能飞,毕竟在保持实体的前提下能飞起来在战场上也是很大的优势。”在以灵能引导客人的前进路径之余,墨菲斯顿听见藤丸立香这么对西吉斯蒙德说,“你只是太习惯了原先的存在方式,一时转不过来弯而已。” 他回头瞥了一眼,发现帝国圣人小姑娘正在以一种没有必要的优雅s型弧线前进,就好像是水面上一尾灵活的鱼。不需要利用灵能,任何人都能简单看出来,她这样做只是单纯地因为她觉得有趣,但这种游刃有余的表现似乎令笨重地挪动着的西吉斯蒙德愤怒地沮丧起来了。 “我不喜欢这里。”他们在密库边缘的一个不仅显得僻静,重力场也显然更加稳定的侧庭降落下来时,西吉斯蒙德如此直白地表示,“这里的一切都令我感觉不舒服。或许让禁军在此处守卫您的安全才是一个更明智的选择。” “我确定这不明智。”藤丸立香轻快地回答他,逻辑在墨菲斯顿看来有些跳跃,“我确信他们在应对灵能影响上的效能不会与你有显著性的差别,而如果在我被邀请的那时候背后站着的是瓦西里安,那这件事在那时候八成就会告吹了——我没有在指责您冒犯的意思,墨菲斯顿先生。”她及时地转向东道主,“只是,禁军们在面对与‘礼节’相关的问题时,往往会展露出相当不必要的吹毛求疵。” 西吉斯蒙德没有继续说话,但他身上变换着的颜色令墨菲斯顿看得出,他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在一开始时就阻止这场会面。很可惜的,事已至此,他说了不算。藤丸立香略带安慰性质地轻轻拍了拍黑骑士的胳膊,泰然自若地跟随着墨菲斯顿的引导继续向前,西吉斯蒙德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缀在后面,并在智库馆长的灵能视角中展露出象征着评估与权衡的颜色。 墨菲斯顿当然猜得到黑骑士在评估什么,但他并不会将之认为不信任或者挑衅。时刻警惕周围的环境是任何一个合格安保人员都应做得到的事,对一位正在尽他应尽的职责的忠诚者发难是很不应当的,哪怕他正将自己和自己的仆人当做假想敌。 智库馆长维持着圣血之子应有的风度将他的客人引向了一张黄铜圆桌的旁边,桌面中央的烛台在无人点燃的前提下自动亮起。显然,这是张圆桌,适配了原铸阿斯塔特更庞大的体型,但留给客人的座位也早已被边上的一张被垫高过的椅子清晰地显示出来了。在众人依次入席后,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现身的血奴们奉上了简单的餐点和饮品,随后再一次退回了黑暗当中。 与之前同战团长共同举办的那次宴会相比,这一次的“便饭”肉眼可见地简陋。这并非墨菲斯顿有意怠慢,而是负责筹备餐食的战团仆役们在筹备那场宴会的过程中,已经在禁军的耳提面命之下,充分意识到了这一位帝国圣人的饮食在卫生安全标准和营养学上的搭配到底有多严苛。即便是凭借巴尔和圣血天使战团的超然地位,想要弄到完全符合标准的食材也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战团在这些简陋的餐点上已经竭尽所能,仍然显而易见地无法达到一场招待重要人物的宴会所应有的标准。 经手此事的仆人们大多对此忧心忡忡,甚至其中忠诚的仆役因无法忍受只能在战团重要客人的面前提供两三道菜而耻辱地自杀——或许帝国中的大多数人在见到桌上摆开的杯盘之后,都会将之视为一种轻慢或侮辱,但墨菲斯顿清楚,眼前的这位小姑娘不会。在一切发生之前,他就对此有一种隐约的直觉。 现在,这种隐约的直觉成了真:藤丸立香依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些她前所未见的菜式,得体地就此展开话题。他们从盘中餐聊到巴尔现今的生态,又从杯中物聊到了圣血天使的葡萄园——因为酒精饮料也在帝国圣人的饮食禁令单上,战团提供给藤丸立香的是饮品级的葡萄果醋,加入了少许糖和香辛料进行调味。 墨菲斯顿无从得知对方实际上在想什么:因为她灵魂当中那团不可忽视的光芒,对智库馆长来讲,藤丸立香的情绪不像黑骑士的那样一目了然。但至少,“酒”过三巡之后,他准备正式开启他想谈的话题时,气氛还是很不错的。 “首先,我代表所有的圣吉列斯之子对您表示感谢。”智库馆长郑重地说,“不管您是否意识到这一点,您都为所有的天使子嗣带来了曙光般的希望。我必须对如此简陋的招待致歉:如果我们只以这样的一餐对您的作为做出回报,任谁都会斥责我们不知好歹的。况且,理当是由但丁战团长在此对您作出回应,但他现在已被俗务缠身,将这些话拖下去不说又更加失礼……” 这段表达感谢和许诺更多报酬(或者说,希望对方收下更多)的陈词总共花费了五分钟左右。在墨菲斯顿结束时,藤丸立香脸上原本自然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一种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她熟练但略带机械地打了一点官腔作为回应,然后半是宽慰,半是预告地表示:“墨菲斯顿先生,您也不可能不清楚,一切的所谓‘奇迹’都是有代价的。我在此时为您的战团带来了一些,在将来就注定会拿走一些。没人能说得清在不确定的未来中会发生什么,只希望这些尚未到给付期限的代价能得到战团的理解。” 然后,她顿了一下,以相当确定的语气继续开口:“除此之外,您还有一些别的问题。” “确实如此。”墨菲斯顿直接地回应。在这方面过分遮掩是没必要的,这是所有的天使子嗣或早或晚都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智库馆长必须尽早地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我确实对您召唤至圣血大教堂中的那一位的灵体有些需要搞清楚的问题。” 这段话中微妙的措辞令藤丸立香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我猜,您肯定是看了我和但丁战团长在宴会上的那场谈话的记录。” “是的。”墨菲斯顿回答,这没必要否认,“我谨慎地研究了其中的每一个字句。您曾经警告过领主指挥官,我等基因之父的灵魂已经碎裂,想要完美复原出那位‘大远征时期的圣吉列斯’是不可能的。” “没错。”藤丸立香毫不停顿地确认,“对于任何智慧生物来说,‘死亡’都本该是一个不可违逆的终点。即便原体由于他们亚空间本质在形态上与‘无生者’存在的原理相近而得以在一定程度上规避彻底消亡的命运,对他们来讲,这依然是一种极具破坏性的严重损伤。就如同在现实当中,我们很难将一面化为齑粉的镜子重新拼合成毫无裂缝的样子那般,‘死亡’——即便是原体的‘死亡’,也是一件不可逆的事情。我能做的只是将碎掉的玻璃尽可能捡拾起来并重新炼化熔铸,但新做出的东西即便和原本的镜子非常相似,也必定在细微处有所不同。” 墨菲斯顿顺着这段话略微思考了一下,轻微地泄露出一点难以被察觉的、“确实如此但我深感不安”的感情。随后,他接着提问:“那么,这些‘有所不同’的地方,是否有一个大致的比例可供估算?” 这个问题是有答案的。在藤丸立香经手过的三个原体中,康拉德·科兹的本质是最为完好的那一个,其次是费鲁斯·马努斯——至于圣吉列斯,相比之下就显得非常凄惨。她本可以直接告知对方一个确切的区间,但她并没有这么做:“您比我更清楚,灵能上的事情不确定性总是很多,而一个人的灵魂更不应该被数据衡量。计算两种人格的相似程度是机械教在复制技术人员时才偶尔会关心的事情,是什么样的担忧令您这样博学多识的智库也对此产生了疑虑呢?” 一方面,她如此偏开话题确实是因为事实过于惨淡,对任何一个天使子嗣来讲都会显得残忍;另一方面,她确实也对墨菲斯顿竟会有此一问感到不太理解。藤丸立香能够隐约猜到这个问句底下的言外之意,但她没有尝试确认自己的猜想——万一她猜错了,在圣血天使收首席智库面前所展露出的这个近乎亵渎的想法,大概不是简单的赔礼道歉能解决的问题。 但在墨菲斯顿再次开口时,藤丸立香又觉得,她八成其实猜中了对方未曾言明的隐忧。智库长在短暂的沉默后,也选择另起了一个话题:“或许您不知道,圣吉列斯之子中的有些人在生死之际的时候会见到我们基因之父的幻象。我在这里谈论此事并不是为了标榜或者炫耀什么,只是提出一个我曾经亲眼所见——或者说,确实曾发生在我脑海中的案例: “在我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进行原铸化手术的时候,我在手术的过程中曾一度‘死去’。虽然在事后,为我执刀的邱弗-87认定那是暂时性的假死,但我很确定,我那时确实已经死了,并且在死后的幻象中见到了……” 他在这里停顿了下来。即便墨菲斯顿扪心自问,他现在也依然说不清那位出现在当时的幻象中,那位身披鲜血又在光芒中显化出高贵的天使是否是他基因之父的一个残片,也不确信其他的那些或许是象征符号、或许真实发生在亚空间某处的景象适合对一个战团之外的人叙说。他在懊悔自己开启了这个话题的同时也清楚,这是横亘在他得到答案之前的一个必由之路。因此,他在短暂的停顿后,选择直接解说重点: “我确信我见到了一位与我的基因之父无比相似的实体。”他这样说,“但在我试图询问他的身份时,他只回答——” 墨菲斯顿哽住了,但紧接着,藤丸立香便开了口,替他说出了那句哽在了喉间的话: “‘我不是圣吉列斯,圣吉列斯已死’。”她轻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餐具,“这话不能说错,但他当然会这么说。在有些事上他实在不是……很难猜。” 这段话以及背后隐含的暗示令墨菲斯顿感到迷惑:“您并不否认这句话的真实性,但您做出的表述就好像是在确认这句话确实来源于我的基因之父。这是自相矛盾的。” “这不太好解释,但真相和谎言有时是一体两面的。”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藤丸立香把目光从墨菲斯顿身上移开了,但后者依然无端从这个小女孩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直觉性的熟悉,“不可否认的是,不是世上的任何事都在正反之间泾渭分明,若要用一句话来描述发生在这些所谓‘灰色地带’的事情,人往往会发现,语言是苍白无力的。同一句话可以在解读者的主观之下读出两种截然相反的含义,而在一些时候,这两种含义确是相生相伴的。” 墨菲斯顿意识到,他在某个时刻里听过类似的箴言,只是没有被解释得如此清楚。他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藤丸立香已经开始进一步对他的问题进行论证了: “你所见到的既是圣吉列斯,也不是圣吉列斯。”她说,“或许你当时见到的也不是现在正栖身于圣血大教堂的那个圣吉列斯,但如果你拿相似的问题去直接问他的话,他也会给你一个差不多的答案。本质上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他的灵魂在万年前已经破碎,圣血子嗣偶尔在迷蒙当中见到一两个残片的显化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他已经不是完整时的那块镜子了,但却又确实是那块镜子上的一部分。‘圣吉列斯已死’,这句话就因此既是真相,也是谎言。” 墨菲斯顿在灵能兜帽底下拧起了眉头。 (本章完) 111 我们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点 “考虑到对现实没有指导意义的哲学最终都会滑向空谈,我建议在这个问题上,最好还是让我们的思路回到实际操作上来。”藤丸立香把手搭在桌边,无意义地摩挲着黄铜桌面上阴刻的花纹,“比起思考‘圣吉列斯的部分灵魂碎片是否能被称为圣吉列斯’,我们更需要考虑的是‘该如何把圣吉列斯破碎的灵魂重新整合起来’。” 她在这里稍微停顿了一小段时间,好让墨菲斯顿消化掉这段话中所传递的信息。仅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她在说什么”这一点并不困难,困难的是令一位圣血子嗣在短时间内击溃这段信息在他脑内掀起的风暴。所幸,任何一位帝国合法灵能者都不可能不是收束管理自己思维的大师,圣血天使智库馆长更不可能不精于此道。仅仅过了两秒钟,墨菲斯顿便把自己从可能非常危险的哲学漩涡当中重新拔了出来: “那么,这件事当中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很遗憾的是,有但不多。”藤丸立香回应,“我们能做的是尽可能为他准备一个合适且不受影响的战场,但战斗本身依然需要圣吉列斯独自一人去取胜。” 这是一种“尽人事后听天命”的暗示,而墨菲斯顿不喜欢这种有什么在自己掌控之外的说法:“我们不能做得更多吗?” “理论上可以,但是。”藤丸立香将目光转了回来,紧盯着圣血天使智库长,特别把句中的转折词咬得很重,语气严厉得几乎超出了一个十七岁女孩所能做到的极限,“我们不应该做的更多了。对任何有意识的存在来讲,灵魂碎片的统合都是关乎自我意识的重要战争。在有关‘我是谁’这个问题上,只有圣吉列斯本人有资格对此做出回答。如果我们从外部插手进行了过多干预,那么,从宗教上来看,这毫无疑问是一种亵渎,是试图掌控并引导一個原体心智的傲慢;从现实上来看,外部的干预也可能留下细微的隐患,就像后天的植入物偶尔会发生幻痛或刺痒一般。谁也说不准,这缺陷到底只是些无害的恼人副作用,还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先兆。” 在一个瞬间里,墨菲斯顿不甘心地想要反驳,但在同一个瞬间里,他的理智也已经意识到了,藤丸立香说的话是正确的。 “那么,”在另一段短暂的沉默后,首席智库追问,“预测中最坏的情况会是怎样?”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听到“圣吉列斯的残破灵魂会因此而湮灭”之类的坏结论的心理准备,但——藤丸立香虽然确实露出了烦闷的神情,做出的回答却与墨菲斯顿的相去甚远: “最坏的情况,大概就是圣吉列斯的碎片都认为自己才是应该占主导的那个,相互之间又势均力敌分不出胜负来。”她长叹了一口气,“那样的话你们就会同时拥有好几个基因之父了,是真是假取决于你们的主观判断。我虽然已经习惯了类似的情况但说真的只有这个还是饶了我应付一个几乎像是会读心术的圣吉列斯已经很难了……” 她最后一段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听起来更接近自言自语的抱怨。墨菲斯顿忍不住花了半秒钟的时间思考了一下对方所描述的景象,随后近乎反射性地把这段介于亵渎和梦幻之间的设想踢出了脑海,警告自己不要让思想滑落到异端的路径上去,再之后很不放心地追问:“难道仪式失败不会产生什么其他的后果吗?” “我明白您的顾虑,但请多相信一些您的基因之父吧。”藤丸立香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您不想看到失败,不希望这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线希望最终变成另一种有毒的幻象。为此,您本能地想要尽可能地把一切流程都抓在手心里,这是可以理解的。可容我再次强调,决定最终结果的不是作为他者的你我,成功与否只在于圣吉列斯本人。” “但我是圣血天使的首席智库,领主指挥官但丁的以太执政官。”墨菲斯顿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快,即便他并没有自觉,在当前这个对灵能敏感的环境下,依然有一种超自然地压力随着他情绪的波动被泄露出了少许,“我为战团的所有灵能仪式负责,我必须能够为一切可能的失败收拾残局——” “——那么如果你预先不知道一场仪式会怎样‘失败’,当灾难降临的时候,你会束手无策地袖手旁观吗?”藤丸立香见缝插针地打断了对方。 这是个设问句。即便答案并没有被谈话中的任何一人说出口,那个铁一般的事实依然在他们心中明白地浮现了出来。藤丸立香口中微妙的人称转换和陡然变得尖锐的语气就好像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在墨菲斯顿被问倒的一瞬间,她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地那样摆出原本彬彬有礼的态度,重复起了同一个观点:“对您的基因之父多一点信心——虽然从军团时期开始,圣吉列斯的子嗣就一直对他有一种过保护的倾向。我倒是没想到这种倾向竟然躲过了时光的冲刷,被流传到了一万年后。” 墨菲斯顿不是很能接受这个说法,但如果帝国圣人拒绝进一步做出解释,他或许不该再问了。他没想到的是,藤丸立香的最后一句话倒是让西吉斯蒙德倒是开口帮了腔——黑骑士站在了墨菲斯顿的那一边:“您最好还是先把这事解释清楚。隐瞒真相并不是什么好事,您也是肯定磨不过圣血天使的。因此,这是一件早晚都要处理的工作。在您的角度上,把它拖延下来不是明智之举;在我的角度上,我不想面对一个发疯的拉多隆。” “哦。我也可以选择让阿密特连长先跑出来对你发疯。何况,面对一位发疯的智库长会让你更开心一些吗?”藤丸立香不太开心地呛了回去,但显然,在此之后,她的大脑便开始在为解答这个问题组织语言了: “首先。”她在开了这个头之后呼了一口气,像是在缓解紧张的情绪,“我必须以一种功利而冷酷的方式在战略层面上强调事实的真相。这也是为什么我想尽可能地避免在圣吉列斯之子面前谈论这个话题。” 这一系列的开头令墨菲斯顿感到有些不安,但他仍然坚持催促了下去:“请继续。” “唯一能够被确信的事是,当相关的仪式结束后,从中再次苏生的将是‘圣吉列斯的灵魂’。然而,鉴于万年前他的灵魂已经破碎,并且收集所有残片在万年后的现在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即便我们只考虑好的那种情况,这种‘苏生’也依然显而易见的,是一种不完美的‘重铸’。”藤丸立香这样说。 紧接着,墨菲斯顿就理解了她所谓的“功利而冷酷的方式”,到底有多么功利而冷酷: “这又回到了那个哲学问题:这个在被重铸的灵魂当中不可避免地掺入了其他杂质的圣吉列斯,到底是否还算是‘圣吉列斯’?” “这与我们之前——等一下!”墨菲斯顿一开始没有理解这段转回去了的话与他们当前所谈论的问题有什么关联,而当下一个瞬间,原铸阿斯塔特的大脑为他将两个看似无关的部分连缀起来之后,他的血几乎要沸腾起来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藤丸立香在陡然增长起来的灵能压力之下平静地说,“重新复苏的‘圣吉列斯’也有可能并不是伱们最初的基因之父,而是这万年来他的子嗣和帝国中的凡人对他的敬拜与歌颂所形成的某种信仰实体。” 墨菲斯顿还保持着基本的克制——但也只有最基本的克制了。智库长从椅子上拔地而起,与此同时,他的双手已经在一声巨响中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沉重的黄铜圆桌也因此种被施加的恐怖外力而震颤弹跳,藤丸立香在本能中首先关注的问题是:餐具是金属的,所以在经过这一遭之后大概也不会出什么严重的问题,而西吉斯蒙德的黑剑已经出鞘了。 很难说是不是这一点金属摩擦声勉强维系了场面的平衡,至少此时此刻,所有人都静止在原地。气温在超自然力量的压迫下迅速下降,藤丸立香甚至盯着一层透明的冰从自己杯子里剩下的饮品表面结出来。 圣血天使首席智库的怒容相当可怖,炽烈的情感几乎是在他的面孔上熊熊燃烧,这种怒火将他原本阴郁但依然英俊的面容撕扯成了怪物的模样,他犬齿部位的尖牙也在情绪的趋势下不受控制地拉长,刺出了嘴唇。而相对的,藤丸立香令自己的目光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这个短暂被释放的愤怒的怪物,再一次地前倾身体,把手按在了已经结出薄霜的冰冷桌面上,开了口: “这就是为什么我此前选择对相关的事实闭口不言。请冷静一点,墨菲斯顿智库馆长,您尤其不应该让愤怒掌控您的心智。”她的语调依然维持着那种可憎的平稳,“以及,我强调了很多次,请对您的基因之父多抱有一点信心。” 气温逐渐缓和了下来,没有继续以可怕的速率下降了。这或许说明智库馆长已经初步控制住了在他灵魂中翻涌的那种黑色烈火,但怪物般的怒容并没有从他的面孔上消去。墨菲斯顿再次开口时,他原本轻柔絮语般的悦耳话音也变得粗粝可怖,宛若两块钢板相互摩擦时发出的难听声响:“您不可能令我对一件我从未听闻过的事情抱有盲目的信心。” “所以我采取的措辞从来不是请您‘对我的仪式抱有信心’,而是‘对圣吉列斯抱有信心’。”藤丸立香重新直起了身,摆着一张扑克脸把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从桌面上挪开,放回腿上,并在桌面底下不着痕迹地将它们藏进了袖子里,“我相信您对自己战团的历史和基因之父至少存在一些书面上的了解。一个不难推断的事实是,圣吉列斯是个有着坚强意志,庞大决心,并且很讨厌失败的人。” “我不知道。”智库长坦然地承认,“除开崇敬与模仿,对大天使所传承下来的精神的学习,我又熟悉他的什么地方呢?在无法估量敌我双方的实力强弱的前提下,又有谁能笃定地判断哪一方一定会成功呢?” 令人吃惊的,藤丸立香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笑了起来。 “看来您确实不怎么了解他。这几天里您没有去和他说说话吗?”她如此评论,“您应该多去和他聊聊,然后你就会轻易地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上,其本质并不是‘圣吉列斯是否会赢’,而是‘圣吉列斯不会允许输这个选项继续存在’。” “……什么?” “圣吉列斯比您最好的想象中还要更爱他的子嗣。很多很多倍。他不太会主动提起这个,但世上只有爱和咳嗽无法隐藏,只要稍微和他多聊几句,您肯定也能凭自己发现这一点。”在说这些话的同时,藤丸立香憋着笑,从桌上捡起一只汤匙,伸进杯子里打破了水面的薄冰,“眼下又不是什么帝国的生死存亡之际,他就算是爬也会爬回来和他的子嗣重逢的。” 黑剑再次伴随着轻微的摩擦声入鞘,墨菲斯顿茫然地站在原地,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活像一个因找不到家长而手足无措的小孩子。藤丸立香缓缓啜着被动加冰的果醋,给了对方一点整理思绪的时间,然后以闲话家常般的态度询问:“说来,您作为首席智库,这些天里就真的没主动去和圣吉列斯单独聊过哪怕一次吗?我记得您在召唤仪式刚刚成功的那一天里,也是躲在大厅的最后面的。” “我……”这一次,轮到墨菲斯顿的目光开始躲闪。气势显著地弱下去了的首席智库选择坐回了椅子上,可惜这点动作并不能很好地缓解弥漫出来的尴尬气氛。他不认为将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诅咒告诉战团之外的某人是一件好事,哪怕眼前这位帝国圣人的级别显然有资格知道真相。但如果不回答或者转开话题,在此时此刻或许又显得太过生硬了。 而在墨菲斯顿下定“即便太过生硬也要把这个话题混过去”的决心前一秒,藤丸立香自己做出了解答:“难道说您是在因为您身上带着的那些东西而不敢往前凑吗?” 她是以一种开玩笑般的态度“随口一说”的,但墨菲斯顿确实因为被命中了靶心而短暂地僵住了。这点流露在肢体语言上的情感很微小,但却无疑被藤丸立香捕捉到了——在那一瞬间里,她的面容上从平静的微笑开始缓缓转变成一种混合了困惑与惊讶的表情。帝国圣人放下杯子,略带郑重地再次正对着首席智库: “等一下,您可别告诉我,我刚刚蒙对了。” (本章完) 112 胡编乱造.jpg 首席智库带着一种混杂着紧张、不安,以及数种其他负面的糟糕负面感情提问:“我必须得问问您是怎么意识到这一点的。” “这也不是很难猜,想要尽可能避免和一个对自己重要的人深入谈话总归也就那几种理由——” “我不是指这方面。”墨菲斯顿被对方第一时间错误地抓取了重点的事实噎了一下,这点断并没能在任何意义上缓解他的情绪,“您是怎么发现我‘带着什么东西’的?” 在这个刹那间,他又结合此前已有的一些已知信息产生了一些错误的联想:“难道教堂中的那一位已经发现了——” “——这不是他告诉我的,但我相信他对这件事肯定早就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藤丸立香及时地掐断了对方让自己的思维向着深渊一路滑坡的路径,“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每个人在完成了改造手术之后,在碱基契约的影响下,都会至少与圣吉列斯的灵魂产生微小的共鸣。况且,教堂里的那一位也可以看做是被圣血天使的血脉呼唤而来的。你们身上发生的绝大多数事情都不太可能瞒过他,从他的角度来看,你的问题肯定很明显。但既然圣吉列诺早已珠玉在前,你身上的问题看起来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这段话让墨菲斯顿不得不暂停下来,消化了几秒。其中透露出的信息有太多值得首席智库深究的地方了,但他首先还是选择提出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所以,您是怎么知道的?” 再次在“岔开话题”这個目的上惨遭滑铁卢的藤丸立香不得不以尽可能笼统的形式提供了部分事实:“其实我灵感很低,这事不是我自己发现的。我只是有一些其他的……嗯,‘辅助观测手段’。” 这位给藤丸立香偷偷递送小秘密的“辅助观测手段”现在也可以被笼统地定位在“桌子底下”。有的时候迦勒底的御主也会怀疑,自己的影子是不是被基督山伯爵当成了什么异次元传送门。但似乎对这位复仇者来说,墨菲斯顿凭自己的意志所约束着的某些东西,几乎就是明晃晃地把“同类”两个大字写在他脸上了。 首席智库对这个答案感到忐忑和绝望。一个不仅关乎他自身,而且也很可能与整个战团有联系的重大秘密被戳破总归不是什么好体验,即便戳破了这一事实的王座特使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要因此对战团采取什么行动的意思。但此时此刻,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对此的情感与看法并不是那么重要。现在的墨菲斯顿依然能够冷静地思考,并据此按部就班地提问:“您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又对此了解到什么程度?” “我们第一次照面的时候,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垒的围墙大门前面。那时候我就被告知这件事了。”藤丸立香的回答令墨菲斯顿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没有办法根据已有的信息理解藤丸立香的逻辑,“我完全理解每个出色的智库都可能有一两项压箱底的独门绝技,而且这种绝技有时候看起来不是非常安全。我也相信您的战团肯定也对您的情况再一定程度上有所了解,既然您还在首席智库的位置上,我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要是在公开场合对这一点提出质疑的话,就显得太不礼貌了。” 墨菲斯顿意识到:首先,帝国圣人本来应该没有对此进行详细追究的意思;其次,她似乎是以某种形式直接观察到了事件结果,而这又令她对实际情况微妙地产生了一点误解。 他拿不准是否应该把这件事和盘托出。从对方的态度看来,就这么把这个话题略过去显然是个可以选择的选项,藤丸立香在这之前没有深究他身上的“黑漆漆小问题”,那么在之后大概率也不会在这一点上抓着不放。诚如她所说,她即便有大恩于所有天使子嗣,对于圣血天使战团来讲也终究是个外人,在双方的关系之间预先留出一定程度的空白是更恰当的,但墨菲斯顿心底的一小部分依然试图说服他自己,或许他该问问对方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圣血天使的首席智库对自己从前所见的一系列幻象依旧抱有疑虑,也深知自己所身负的不正常毁灭之力很可能会引发某种毁灭性的结果。即便他在度过了自己的卢比孔河之后,附着在他身上的“黑天使”的力量(姑且这么称呼吧)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被大贤者考尔全面强化过的肉体和精神成为了新的坚固牢笼,牢固地将他灵魂中的暴虐能量封锁在了体内,并供他在需要的时候如臂指使地挥洒,但墨菲斯顿依旧对在此之前的那段不得不同自己灵魂当中的杀戮与疯狂日夜不辍地对垒、甚至要把自己锁进炼金天球最深处的灵能监牢中的日子心有余悸。 他认为自己需要知道是什么造成了他的特别之处,但这个问题放在现在,又没有从前那样急迫和必须了——至少没有让墨菲斯顿冒着拖整个战团下水的风险继续追问的价值。这两种相互冲突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厮杀,直观地表现在外,就是“墨菲斯顿沉默了两秒钟”。藤丸立香很可能在这两秒钟里对什么会错意了,因为她接着做出了补充: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大可不必太过忧虑。虽然表现形式略显……极端了,不过我轻易能看得出来,这个技术当中本质不包含任何异端成分。如果挑了个难搞的对象实行降灵术的话,就确实会让结果显得在时时刻刻走钢丝,这是——” “等一下。”墨菲斯顿意识到,有些答案正在他唾手可得的位置,他无法忍受就此放任它们溜走,“您是说,我身上发生的这些事可以被看做一种‘降灵术’?” 这次轮到突然被打断话头的藤丸立香在茫然的神色之下沉默了两秒:“……您是说这个不是……呃……出于您自己的意志执行了法术然后造成的结果,是吗?” 墨菲斯顿不是很想谈细节,他选择强调只对他有用的那部分事实:“所以,您确实认为这是一种‘降灵术’。” 细细想来,这个结果也说得通,他在生死交界的幻象当中,确实有这么一段“黑天使附在他身上并与他融合”的记忆,只是他不确定那是实际发生了的事情,还是某种对现实的隐喻或笼统的意象。另外,这也与墨菲斯顿原本认知中的“降灵”差距有点太大了。 “是这样的,而且你真的需要跟圣吉列斯好好聊聊这件事。不用我提您也应当知道,如果是以自身为载体执行降灵的话,自己的心智也更容易被借由自身肉体降临于现实中那个灵体影响。”藤丸立香严肃地告诫,“我从审判庭的档案上知道,您在第二次阿米吉多顿战争之前所使用的名字并不是‘墨菲斯顿’——如果您当时突然决定改名是因为借由降灵获得了其他方面的力量的话,我得说这真是一招烂棋。” 任何一个稍微受过教育的灵能者都不可能不清楚名字的重要性,但墨菲斯顿依旧反驳:“卡利斯塔琉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从我在战场的废墟爬起来的那时候起,我就清楚地意识到,我完全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叫‘墨菲斯顿’的人。” “如果您哪怕在形式上保留‘卡利斯塔琉斯’这个名字——算了,时间过得太久,现在复盘这个也已经没意义了。”藤丸立香叹了口气,拧着眉头开始思考什么,并且显然咽下去了一句未出口的话,转而提问,“您对自己到底降灵到了什么东西,或者说,被什么东西强行附身了,是否有一个确切的概念?” 墨菲斯顿不着痕迹地瞥了沉默在一边的西吉斯蒙德一眼,稍微权衡了一下,才开口:“我认为它极大概率是我战团诅咒的具现化。” 在读过战团长与帝国圣人在宴会上的交谈记录后,首席智库可以确信,不论红渴还是黑怒,在藤丸立香面前都完全不是秘密。而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后者在一声轻叹之后,确实给出了一点听起来相当乐观的预测:“我本也大致有所猜测。既然情况确实如此,那么好消息是,我认为随着圣吉列斯逐步整合自己灵魂这件事的逐步推进,天使血脉诅咒当中黑色的那部分应该会有所缓解;但相应的也有坏消息,您身上所附着的这个灵体和圣吉列诺也有概率会逐渐变弱。” 如果说这份不属于他、甚至令他在无数个日夜当中对自己也胆战心惊的力量会就此削弱,那么墨菲斯顿当然没什么不舍的。就算最终的结果是,他不得不从智库馆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回去做一个普通的编修员,他也非常愿意。但圣吉列诺……? “这与活圣人又有什么关系?”他忍不住对此追问。 “首先纠正一个措辞,圣吉列诺应该从始至终都没有当过‘人’。我确信他是一个完全的亚空间生物,一个由圣吉列斯本人死亡时的残念、对子嗣未尽的嘱托、战团常年的信仰和口口相传的轶闻、一些已故的天使子嗣强烈的希冀拼凑而成的实体。准确地说,他没有任何一个确切的‘原型’,完全是因万年来圣血天使对‘天使美德’的信奉而形成的架空生物。”藤丸立香如此说,“其次,我认为您身上的那个,本质上应该也和他差不多,把概念反转一下就是了。简要来讲,这与我们话题之间的联系就在于,在圣吉列斯重铸自己破碎灵魂的过程中,无论如何他都需要一些‘粘合剂’来填补自己无法找回的部分,而此二者在神秘学意义上对他来讲无疑是一种顺手的资源——当然,我也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他是否会动用这种‘资源’。” 她停了下来,又端起杯子,并给墨菲斯顿留出一段思考和证明的时间。但在她成功放下杯子之前,首席智库的下一个问题就追赶了上来:“您的意思是,在圣吉列斯大人重铸自身的过程中,他将不可避免地被一些外来影响异化。” “大致上可以这么理解。”藤丸立香对着杯子说,声音因此而多了一点回音,“他的确会不可避免地‘混入某些杂质’,但不会到‘异化’那么严重。” 这又让问题的最终落点回到了哲学上,但墨菲斯顿决定不去仔细思考它了。首席智库叹了口气,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转开话题又问了一些具体执行上的细节。在藤丸立香对相关的问题尽可能作答之后,这一顿磕磕绊绊的宴请总算是结束了。 在被盲眼仆人带领着离开智库圣所时,藤丸立香所走的路程显然要比进来的时候短得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事实显然令西吉斯蒙德变得更加烦躁了,但藤丸立香则略有点神思不属,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件事上了: “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点什么。”在与仆人告别之后,她这样对身边的黑骑士小声抱怨,“但我真的不记得我到底忘了什么了。” —— “我总觉得我们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面对着抛锚在一片旷野中的“试做品一号”,阿库尔多纳如此说,“你要不要试试对欧姆弥赛亚祈祷?说不定会有用呢?” 放在以往,信奉帝国真理的盖博瑞·桑托高低得呛他两句,叫他少提一点这种不知所谓的建议。但现在,他那张被大量机械改造覆盖着的面容上,仅存的少量血肉部分竟然显出了一点沉思的表情: “但这东西本质上不全是以帝国技术造出来的。”在无法可想之间,信奉帝国真理的咒缚钢铁之手一连长竟然开始对同僚不着调的建议进行起了严谨论证,“伱觉得她的机魂会信欧姆弥赛亚吗?” (本章完) 113 李鬼和李逵 “我们被困在这儿多久了?”百无聊赖的阿库尔多纳问。 “不知道。”桑托回答。在亚空间环境当中,计时器上不规则跳动着的数字没有任何意义——这不是计时器的问题,桑托可以确信它们都是完好的,但他动力甲中的、阿库尔多纳动力甲中的、“试做品一号”内置的两个计时器,每一个上的示数都各有细微的不同。遵循物理规律的科学在至高天的浪潮当中几乎毫无意义。 “如果你问我的主观感受的话,”阿库尔多纳毫不在意地继续说,“我觉得我们已经搁浅了差不多三个泰拉标准日了。” 桑托理解到了对方的暗示,但他依然回答说:“我不知道。我们的主观感受在眼下的环境里没有任何意义。” “至少比计时器上前后乱蹦的数字有意义。”阿库尔多纳反驳,“大致掌握时间不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必要的。” “如果我们确实修不好这个东西的话,那就没必要。”桑托反驳了回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计算时间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本来甚至不需要真正动手修理这個东西——这里是亚空间,而我们也早就不是什么纯物质上的存在。只要我复制一下它的数据储存单元,确保实验数据没有丢失,我们本完全可以凭本能循着星炬的引导,离开眼下的这个困境。” 阿库尔多纳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了造成困境的那个直接原因:在场的有意识的生物当中唯一一个还依赖于实际存在的生物结构,而非灵魂、以太与概念的堆叠活着的;与他的基因之父形貌肖似,带给他的感觉也类似的;坐在稍远处的一块孤零零的石头上,对着手里的一块焦糖色骷髅糖果思索着什么的那个人。 “法比乌斯造的这是什么孽啊……”这句低声的感叹在他无意识间溜出了他的双唇,紧接着,桑托略带不满的声音就在一边响了起来: “你注意点,他听得见。”钢铁之手的不满似乎并不是因为阿库尔多纳的多愁善感,因为他的下一句话几乎就是对着那一位没有加入谈话的人说的:“如果他的各项生理机能都和原体一致的话。” 这判断紧接着就被证明了其正确性,因为远处的那个人在话音落下之后,便迅速从沉思当中抽身出来抬起头,朝着阿斯塔特们所在的方向瞪了一眼。 阿库尔多纳再次叹了一口气。 “我很感谢你,盖博瑞。”帝皇之子中的剑圣绞尽脑汁地试图用他为数不多的情商“解决”一下眼前的问题,“我知道你不赞同我把他一并带回去的决定,但你还是愿意为了这个决定修理这辆穿梭机。” “我依然坚持,我们可以把他就扔在这里,自己回去。”桑托做出了与他手上的行动自相矛盾的发言,“我现在还在尝试维修的原因只是,我必须排查出虚数引擎失效的具体原因,顺便找出能让那个叫‘特斯卡特利波卡’的‘什么东西’悄无声息钻进船壳里面的安全漏洞。在一件设备的研发阶段,对失败数据的溯源往往也很重要。” “我能理解你们对我带有的微妙敌意。”远处穿着毫无实际用处的华丽铠甲的那人站起身来,朗声说道,“鉴于这本质上是那个自称‘特斯卡特利波卡’的人单独向我提出的试炼,我当然可以独自完成——” “——但您甚至连一把像样的剑都没有!”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前,阿库尔多纳就已经尖叫起来了,“而且我们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样的挑战!” “那无所谓。”对方如此反驳,“真正的‘福格瑞姆’理应能够在没有情报支持的前提下完美应对一切突发情况。我将成功完成这场所谓的‘试炼’,向所有人证明我才是配得上‘紫衣凤凰’这称号的人!” 盖博瑞用他那只完好的眼睛明白无误地翻了个白眼,转头对阿库尔多纳抱怨:“好吧,之前你跟他说的那些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可惜,阿库尔多纳没理他,帝皇之子的注意力依然在那位以他基因原体为模板被克隆出来的人身上:“事情不是这么算的!您只是在孤注一掷地将自己置身险境!” “或许如此,但如果这能向伱们证明我的身份和资格——” “您到底想要证明什么!”阿库尔多纳绝望地大叫,“王座在上,您说您要证明自己才配得上‘福格瑞姆’这个名字,可天杀的那只是个名字!真正的福格瑞姆从来不需要证明他自己叫那个名字!您没发现吗?从您这么说开始,您就已经意识到了,您根本就不是‘福格瑞姆’!” 这段直白的话如晴天霹雳般振聋发聩,令福格瑞姆克隆体原本无瑕的面孔上褪去了血色,一时呆立在原地。无人知晓他的心里到底因此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桑托对此也毫不关心,他只是再次对身边的帝皇之子说:“干得漂亮。但这个论点你是从哪学来的?” 阿库尔多纳转头也瞪了对方一眼,才回答:“跟藤丸立香聊天的时候听到的。” 随后,他又抬头看向克隆体的方向,有点忧虑地自言自语起来:“我的话是不是说得有点重了?” “要我说的话,你该直接一拳揍到他脸上。”桑托毫不留情地说,“我理解你会因为他的那张脸对他产生一份特别的宽容,但也请你理解我会因为他的那张脸对他产生一份特别的刻薄。” 阿库尔多纳本能地想要反驳点什么,但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从肚子里倒出什么有意义的话——除了一句干巴巴的“不是这样”之外,他什么都没能说得出来。而在这点时间里,克隆体原体级别的大脑当中显然已经发生了一系列的思维迭代。他灰败的面色没有恢复,但他依然向着阿库尔多纳反问:“如果我不是‘福格瑞姆’的话,那我又是谁呢?” 或许换个人在这里,他或者她就能给出更加温柔委婉的回答,但阿库尔多纳做不到。这个对他来说不言自明的问题令帝皇之子的语言中枢堵塞了一个瞬间,然后,他才成功做出回答:“我怎么知道,你就是你啊!” 与此同时,他又开始尝试不着痕迹地轻踢桑托的机械腿,以做出一种“哲学话题我谈不来赶紧帮帮我啊兄弟”的暗示。后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阖上了“试做品一号”的检修舱盖,从地上爬起来,宣布: “我们再试一次。”他完全不想掺和进这场帝皇之子的家庭伦理剧当中,因此选择给他们换一个话题,“如果这次,机构依然无法成功进入虚数潜航状态的话,那就说明问题应该出在运行环境不适配上。我可能得花费一段时间再次收集并对比环境数据进行调试,最坏的结果可能是要重写整个沉思着阵列的操作系统。” 他掐着腰转过身,背对着方方正正的“试做品一号”,对另外两个紫金色的人说:“也就是说,如果这次也失败了的话,阿库尔多纳,你就真的得考虑在这片荒地里四处转转,寻找活人也能使用的补给了。虽然我对当前环境中是否有绝对安全的食物和水都抱有疑虑。” 帝皇之子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正想着这件事?” 桑托根本懒得说他,扔下一句“你注意时间不就是为了这个”便自顾自钻进了驾驶舱。事实证明,钢铁之手一连长根本没有成功地拯救阿库尔多纳身陷哲学问题当中的窘境,在舱门彻底关上之后,阿库尔多纳紧接着发现,现在面对着福格瑞姆的克隆体的只剩下他自己了。 此时此刻,他对藤丸立香的思念尤为强烈。 —— “你读过《诺斯特拉莫魔导书》。”康拉德·科兹如毒蛇吐信般的絮语嘶嘶地在黑暗中响着,“这是很容易被看出来的事情。我承认,你学得很好,但可惜,还不够好。” 他与之交谈的那个人被固定在一根刑柱上。“夺世者”哈肯无疑还活着,但显然是以一种他本人丝毫不这么希望的方式。这位“大掠夺者”阿巴顿麾下的将领现在已经无法向任何人宣告自己的演讲——他的声带已经被残酷的刑罚从物理上彻底破坏掉了,肋骨骨板被翻开,被混沌赐福后产生了少许变异的脏器直接暴露在了至高天不知是否确实存在的空气当中,在生物电的本能之下微弱地鼓动着,勉强维系着他那已经成为了《诺斯特拉莫魔导书》中某一个章节活生生的注解的生命。 如果不是混沌的赐福的话,哈肯早在几个小时之前就会在午夜领主阿斯塔特酷烈且花样繁多的折磨之下死去了。但不知是福是祸,他还活着,于是便被意识到不对的夜之子们以这种被穿在柱子上的形式呈贡给了夜之主,而后者刚一见面,便不由分说地亲手扯出了俘虏的声带。 “我的子嗣们和那群鸦崽子或许想从你的嘴里挖出点什么。”科兹表现得十分愉悦,或许囚犯眼中浓烈到近乎实质的恐惧与不解很好地娱乐了他,“但我不需要你说话。你待在那儿做我的听众就行了。我很有一段时间没机会这么干,所以你最好安静地听我说。” 黑暗深处传来绒羽摩擦的声音。哈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鲜血淋漓的脖子没了除开疼痛以外的知觉,没法扭动自己被固定在原位的头颅,而转动眼球所能得到的视角又非常受限,只能看到分别站在自己身边左右,如同两座肃穆而可怖的雕像般的午夜领主。 现在,就连疼痛的触感也逐渐变得麻木,哈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欣慰还是该恐慌。不论怎么说,那对他来讲都没有用了。他现在甚至连哀求身边的任何人给他一个痛快都做不到。 一丁点轻微的脚步声在哈肯的四周徘徊,比起“听到”,这更像是在承接了赐福之后,亚空间对他偏爱的一种絮语。黑暗中夜之主的脚步声并不比降临的夜幕更加响亮,就算是阿斯塔特的莱曼之耳,也无法在物质上捕捉到确切的震动。 “这两年的海战很有趣。你是一个不错的指挥官。”兴致勃勃的科兹没有停下话头,“虽然你毫无疑问地跟错了主子,又在螳臂当车之际展现了堪称愚蠢的鲁莽与想当然,但就阿斯塔特而言,你还是打得不错。至少相比之下,我手头的样本足以让我得出这样的结论了。” 哈肯意识到,在他身侧的两位午夜领主的体态绷紧了。科兹正通过夸奖他的指挥能力拐着弯地骂他自己的子嗣不够成器——或许只有一万年前语境更高的诺斯特拉莫人才能听懂这种拐弯抹角的斥责,但午夜领主们不需要懂。不知怎的,在这个距离之下,他们可以本能地感觉出自己基因之父的不满。 幸运的是,科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亚空间的时间流动很奇妙,没有规律。”他这样说,“我认为我们已经交战了两个泰拉年左右。这在我的舰队里也成功达成了共识。不知道你们的计时法怎么说?” 以泰拉历法的话,两年零四个月十五天二十一小时。上述数字本能地出现在了哈肯的脑海里。起码,在他被跳帮队冲进舰桥的那个瞬间里,他在通过心底默数计算时间的结果是这样的。 他没法说话,但科兹似乎确实听到了些什么。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咯咯笑着,说了一句“我明白了”,随后,一张苍白的面孔凑到了哈肯的眼前。 被固定在刑柱上的哈肯已经没有眼睑了,因此,他没办法通过“闭眼”这个简单的动作逃开午夜幽魂漆黑双眼似乎能锁定灵魂的注视。他所拥有的光源仅仅是身边两位阿斯塔特面甲目镜自然散发出的微光,但这已经足够他的眼睛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确认对方的轮廓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原体。体型和相貌或许可以作假,但那种自然而然的高贵脱俗不能。这是哈肯所首先想到的,而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他能听到我在想什么。 这两个念头出现在了他因痛苦折磨变得混沌的脑海中后,很快便令他感到更加强烈的绝望。而科兹在此时此刻表现出了一种堪称恶毒的幽默感: “别这么想。乐观一点,毕竟你现在的境遇已经糟糕到了底,没什么事情能让你变得更糟了。” 其实是有的。哈肯不受控制地想,然后立刻集中自己的精神,把思维从那些“更可怕的后果”上挪开,以免午夜领主原体别出心裁地在他的思维当中汲取到新的灵感。 “别那么敝帚自珍。”科兹苍白的面容从他眼前消失,原体缩回了黑暗中之后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但这让我发现,你还是拥有清醒且坚定的意志的。这很有趣。” 哈肯左侧的午夜领主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大人,我们肯定没有在这件事上偷懒。” “我看得出。”科兹的声音飘远了,不知尽头在何处的广阔黑暗中飘荡起了少许回音,“谁叫迄今为止,这是唯一一件你们能自觉为之付出120%精力的事情。折磨别人不该是件有趣的事。” 说话的午夜领主缩了回去。哈肯试图通过科兹说话的回音来计算出这个黑暗房间的大小,很快他就失败了。此前体感两年有余的海战本应该已经令他意识到,至高天现在已经并不仅仅青睐于混沌领主的部队,帝国一方当中也有某种超自然的能量可以与之对垒——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清晰的意识到,他开始犯起一些帝国阿斯塔特才常犯的,过于迷信物理与物质的错误。 “在这个房间里,你的思想是自由的。”科兹的声音前半句似乎是在更远的地方传来的,后半句又变得很近,“我不吝于给你这种自由,也不需要真正摧毁你的意志令你屈服。《诺斯特拉莫魔导书》的确有效,但我发现它在现如今已经过时了。想要控制一个人的心智有远比恐惧更高明的手段,虽然你显然会是个好学生,但在我们彻底打下这颗曾经叫做‘嘉许星’的星球之前,我并不打算把这份知识分享给你。” 话音落下之际,房间内瞬间多了一处光源。哈肯在本能之间拼命地转动眼球看向了那个位置,随后另一种更加深沉的绝望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亮起来的是一幅区域星图投影,其上被重点标注出的星球则是黑色军团一处重要后勤基地的位置——是哈肯在阿巴顿离开后,受命留在大裂隙中所必须被保护的星球之一。 有一个瞬间,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就在此时此刻被干脆地挫骨扬灰。 (本章完) 114 光之战士,请到狮鬃号来一下 “有什么事是我们必须得在这儿说的吗?”藤丸立香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嗔怪似的的抱怨,“我刚吃完一顿饭。兰马洛克,你得知道,在这种时候让我通过亚空间传送的手段过来,我是有概率吐在你的船上的。” 几乎是在她刚刚回到风暴边界号里的时候,一通来自狮鬃号的通讯就“非常恰巧地”响了起来。本以为自今天可以休息了的藤丸立香对此多少有些唉声叹气,但她还是迅速地吃了一个银苹果以恢复体力,紧接着跑了过去。 然后,她又发现,兰马洛克的精神状态依然不怎么好。虽然他看上去依然只是一副严丝合缝的动力甲,但藤丸立香微妙地感觉得出来,对方明显显得有些蔫答答的。 在扫了一眼兰马洛克身边那两位原本肯定不在狮鬃号上的左右护法——黑甲红袍,沉默不语,并且最重要的是,这二位是原铸星际战士——之后,藤丸立香挑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问题进行追问:“你们的‘内部会议’已经得出结论了吗?” “似乎是这样的。”兰马洛克含糊地回答,但他至少回答了,这是一个好消息,“目前看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依然是这艘船的话事人。” “这不是挺好的嘛。”藤丸立香选择不继续深入探究,“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我不用适应一个新的对接人了。” 兰马洛克不置可否,略显生硬地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去:“我这儿得到了一些情报,原体认为您应该有所了解。” 他侧身示意,然后将他的客人们从传送台上引下来,向着影像策略室的方向引导。藤丸立香看了看身边明显在评估狮鬃号上新增加的这两位原铸战士的西吉斯蒙德,轻轻敲了敲他的臂甲,随即率先跟上了兰马洛克的背影。就像往常一样。 “您在您自己的安全问题上有点太松懈了。”西吉斯蒙德看起来很想把藤丸立香直接抓回到自己身后,或者说,如果兰马洛克不在这里的话,他肯定就已经这么干了,“您甚至不知道这些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如果我需要知道的话,那么他们就已经向我自我介绍了。”藤丸立香平淡地说,“黑暗天使的事情用不着搞得那么清楚,相信他们可以自己处理好自己的问题。我们只需要知道‘这些新来的原铸士兵是狮王派来的支援’就行。” “感谢您开明的态度和充足的信任。”兰马洛克干巴巴地说,“但我有时候也觉得您完全可以多问一点的。” “那么,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我确实需要知道的事情吗?”藤丸立香从善如流,但很明显,她在这其中有些故意曲解。兰马洛克显然不是想表达这個意思。 新来的原铸战士们不发一语,只是默默旁观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场的人中没有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正如没有谁知道他们姓甚名谁,盔甲之下又是怎样一张面孔一样。 “您的宽容和大度有时候令我感觉毛毛的。”兰马洛克叹了口气,但还是顺着对方的话展开了话题,“就像您可能已经猜到的那样,我们的原体不久前又‘凭空出现’了一次。为我们带来了三十几名‘新的兄弟’作为增员。” 他在这里停顿,并向着跟在旁边的原铸战士们示意了一下:“我不能说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但至少,原体为我们确立了一些一致的目标。” “我就不问这些‘一致的目标’具体是什么了。”藤丸立香很有自知之明地回应,“我唯一的要求还是,如果你们有一天要从巴尔的轨道上突然消失的话,请先跟我说一声。” “这个您最好还是问一下,因为这就是我受命将在接下来要展示给您的东西。”兰马洛克这样说。 说话间,他们已经移动到了最近的影像策略室。两名思律机僧正在调试着显像设备,上方的3d投影则正显示着一片星图。 “您对‘瓦什托尔’这个名字是否有所了解?”兰马洛克问。 藤丸立香思考了几秒钟,才从自己记忆中的犄角旮旯里翻出这么一个名字来:“这在帝皇的资料库中有所记载。祂被认为是亚空间中与科学技术和创新发明之类的概念相对应的次级神,掌控着铸造恶魔引擎的技术,并且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现实宇宙中的机械产品。” 兰马洛克带着不知是欣慰还是失望的情感叹了口气:“您的渊博令我们省了不少事。调整视角。” 思律机僧们依照兰马洛克的命令,开始转换投影的角度,并且在星图中需要重点关注的部分进行文字标注。在这段时间里,藤丸立香开口猜测:“祂最近出现在出现在什么地方找了麻烦吗?” “不是什么一般的‘麻烦’。”兰马洛克闷闷不乐地说,“我从我新来的兄弟们那里得知,现如今的黑暗天使军……战团,正在全力追踪瓦什托尔的蛛丝马迹。在这之前,此二者之间已经发生了一系列冲突,而瓦什托尔显然并不是在单打独斗,他的队伍中显然混杂有其他的混沌势力和帝国的背叛者。而最后,战团没能完全阻止那亚空间邪物的图谋,祂用祂邪恶的知识和技艺成功铸造出了一个……恶魔世界引擎。” 星图投影的视角锁定了其中局部的一点,人为附加的标注显示它叫做“幻梦星系”。接下来,镜头迅速地拉近——而即便是藤丸立香这样,对帝国广袤疆域中具体的某处仅有匮乏知识的人,也能通过基础的常识意识到,那之中的虚空里有一个显然不该存在的东西: 一个在明亮的火光中威武地燃烧着的星球世界,稀奇古怪的舰队和废船,又或者其他什么轨道防御设施,正如宝石项链一般沿着地磁线的走势优雅地盘绕在它的周围。它在漆黑的虚空中怡然吞吐着明亮的磷火,自如地展现着自己邪恶的光芒,接下来很快,它周围的空间扭曲了——就像是被鱼眼透镜拍摄下来的那样,它的形象连同周围的空间一起被规整地拉扯着缩小,沉入了现实宇宙中的存在所鞭长莫及的某个维度当中,在原位留下一个狰狞的破口,一道在现实中发着光的伤痕。 “龙林星。”兰马洛克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憎恶、愤怒与耻辱,“原体正带领着战团中其他绝大多数的兄弟们追捕它。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能够得到迦勒底的帮助。” 最后这句话似乎有点多余,因为藤丸立香紧盯着面前3d投影当中的每个细节,显然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这是实景录像吗?” “这是通过当时在场的圣骑士号实拍的影像和俄歇阵列所记录下的数据复原出来的。”兰马洛克回应,“如果您需要原始数据的话,我们也可以提供备份。” “我想我需要一份,好带回风暴边界号上进行详细的验算。”藤丸立香在思索中无意识地叉起了双手,“它离开现实宇宙时使用的手段看起来相当非常规。请稍微往回倒一点,以0.25倍速再次播放,我想重新仔细观看一下整个过程。” 思律机僧把目光(或者说,摄像头)投向了兰马洛克,在得到了肯定的示意后,便按照藤丸立香的意思重播起这段影像记录来。第二次粗略的观测持续了五分钟,期间,她叫了两次暂停,并给出公式请求思律机僧替她计算了五个参数,最后得出了结论: “从它移动的方式来看,它会很难抓。不是说完全无法依靠某些迹象来预测它的落点,只是,想要在茫茫宇宙中找到这些所谓的‘迹象’,实在是太吃情报收集和算力了。示巴透镜的观测角度终究只是行星级别的,没法用在这种尺度上;特里斯墨吉斯忒斯也有别的事情要算;灵能占卜又只能零散地收集到亚空间里一些不知真假的信息;帝国或许也没有那么多的资源能被完全集中在这一件事当中——太不经济了。如果只有现在这些情报的话,我最多只能给出‘碰碰运气吧’这种程度的保证。” 兰马洛克的原铸兄弟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他能够感觉到那些掩藏在mk10盔甲之下的疑虑,但他自己倒是早已经习惯了藤丸立香这类“连听起来不可能的事情也能有所回应”的神奇之处,故而没有太多惊讶的感觉:“我们还总结了一些它出没过的地方。” 火翼大导师向着思律机僧挥了挥手,投影中的视角紧接着便随着他的暗示再次放大了。可观测范围随着这些变化回到了整个星区的大小上,几个“龙林星”曾经出现过的位置被特别高亮标注了出来。 “这样的话我或许能试试算出它的航迹。但我对犯罪地理学没什么了解,具体的分析还得看你们。”藤丸立香的语气不是很确定,“但它这样到处乱跑是想要干什么?它出现的位置附近有什么帝国的战略要冲吗?” “目前为止还并没有一个十拿九稳的推测。”兰马洛克回答,“一些审判官认为艾达灵族或许知道些什么,因为龙林星的移动方式在机械教看来与那些异形相似。战团的审讯人员也从混沌崇拜者身上得到了一些不知真假的说法,他们认为‘瓦什托尔在寻找某种被叫做“锁”的东西’,但我们对这个‘锁’究竟是什么依然一无所知。” “我觉得可以不用理会灵族。”藤丸立香说,“我有一些别的情报来源,他们现在应该为了其他的一些事内战得不可开交。在这一前提下,即便他们想要对混沌或者帝国施加影响,所能动用的能量也很小。何况,不管瓦什托尔是怎么做出这个世界引擎的,它的技术和出力水平显然都比灵族的技术要高级——后者显然只能利用已经存在的网道异位面进行空间穿梭,但瓦什托尔的这个,如果不是虚空中它所在的位置恰好有一个网道入口的话,那它显然就是靠自己硬生生在空间里凿出了一条可供自己通行的路出来。” “‘其他的一些事’。”兰马洛克狐疑地重复。 “灵族神和莎莉士之间的破事,火烧不到帝国身上。”觉得解释生命女神的故事实在很麻烦的藤丸立香选择简单地给出结论,“等他们打完了回过头来,他们还得谢谢咱呢。” 说完这段话之后,藤丸立香思索了一下,又再次开口,尝试从结果反推:“至于那个‘锁’,既然有‘锁’就肯定有‘钥匙’。现在瓦什托尔在寻找‘锁’,所以按正常的逻辑进行推论,‘钥匙’肯定已经在他的控制之下了——除非祂打主意要对着‘锁’干瞪眼。问题在于,这个‘锁’后面肯定还‘锁着’什么东西,或许那个才是祂真正的目的。但祂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已经有一位圣锤修会的领主审判官和他的团队在跟进这个问题了。”兰马洛克及时打断了对方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思考,“如果他们有什么进度的话,我将会确保您立刻就会知道。” “我现在一听见‘领主审判官’这个词组就头痛。”藤丸立香抱怨道,“这个问题不如干脆交给他们去研究,我现在被绑在巴尔上不能离开,能够获得情报的渠道显然也会比一个积极活动的审判官少得多。不过反过来想想,我倒是有了一个另辟蹊径的策略:我们不要管瓦什托尔想做什么,我们只要逼祂不能那么做就行了。” “您想怎么做?”兰马洛克怀揣着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开口追问。 “要知道,混沌恶魔从来不是铁板一块的。尤其是不在四神麾下的那些无分混沌生物。”藤丸立香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干能不能成,但反正不能成也肯定没什么损失:只要我向亚空间里放出消息,说‘至高天第五神将在巴尔登基’,为瓦什托尔的恶魔肯定闻风而动,想来凑热闹。” “刨去一切前因后果不提。”沉默了一整路的西吉斯蒙德在话音落下之后迅速开口,“您这主意真是烂到没边了。” 藤丸立香耸了耸肩:“我当然知道实际效果肯定存疑,一句流言能起到的作用实在难以预测。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什么都没发生而已,也不需要我们真正实际付出什么,试试又没害处——只要瓦什托尔的部队因此减员一个恶魔,都算我赢。” “前提是‘至高天第五神将在巴尔登基’这件事,确实不是真的。”黑骑士强硬地回复。 “你不相信我的计划!”藤丸立香立刻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态来,“我什么时候说要推第五神登基了!虽然从整体来看我确实在干类似的事情,但星球头脑体那算神吗!不准污蔑圣吉列斯!” (本章完) 115 我们得出的结论就是我们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不是这个问题。”西吉斯蒙德直白地反驳,“在亚空间中,‘祸从口出’和‘预言的自我实现’之类的道理您肯定比我懂。即便这句话现在看来是假的,等它真的被传到亚空间里之后,那可就由不得我们了。” “你说的有理。”藤丸立香回应,“但帝皇(第五神)在一万年前就已经占据了相应的席位。不论我是否在此时此刻决定散布这条流言,这都是我迟早得面对的一个问题。” 兰马洛克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他迅速挥手,指示在场的思律机僧们关掉了自己接收外界情报的感官单元,进入待机状态。而西吉斯蒙德依然毫无所觉地反驳:“您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是该怎么把迦勒底灯塔建起来。” “有道理,如果到时候我们真的需要一个‘第五神’来顶班一下的话,狄俄斯库里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藤丸立香的思维显然已经跳到了别人追不上的某個方向,幸运的是,她很快跳了回来,“总而言之,不能让帝皇真正地‘登上神座’。迦勒底灯塔虽然是我们现阶段的建设目标,但终究只是一种过渡用的手段,一个为了更大规模的计划而进行的铺垫。我的任务或许只是将它建成并确保它能够在万全状态下投入运行,但我也必须在总体规划层面上,为那之后的事情考虑。” “我看不出这与我们此前的话题有什么关联。”西吉斯蒙德表示。 “因为太多东西都在保密协议之内了。”藤丸立香捂着嘴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又说,“我不能说我们的最终目的。至少现阶段,帝皇禁止我在任何情况下谈论这个问题。但,为了这个最终目的,我首先得想办法切断帝皇与第五神的神座之间的联系——目前的进度是初有成效,可还远远不够。” 西吉斯蒙德不知道她说出的这些句子背后到底有什么含义,但他意识到一件事:最开始的时候,藤丸立香不过是随口提出了一个想当然的建议,并没有非常期待它被实际执行下去;但现在,她显而易见地已经开始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了。 “无论如何,我都请您至少在现在打消掉这个念头。”黑骑士如此劝谏,“不论您想做什么都还太早。我们甚至没有在我们最具体的目标上开始动工。” “我也请您把目光放回到‘龙林星’上来。”兰马洛克在一边帮腔,顺带不太明显地抱怨,“有些更重要的话,或许您应该直接对原体说。” “前提是我见得到他,况且这些事莱昂先生早晚会知道的。”藤丸立香叹了口气,“不过你们说得对,我现在还是得把注意力放在更具体的方面上。我还是把数据拿回风暴边界号上仔细算算吧。” 兰马洛克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向一旁待机的思律机僧们发送了“重新启动”的脉冲信号。 —— “试做品一号”远看起来就像一个四四方方倒扣在地面上的纸箱一样,不过现在,这个纸箱底下显然长了腿,并且在一片荒芜的平原戈壁上迅速地向前爬行。 毫无疑问,盖博瑞·桑托在尝试令它再次进行虚数潜航上的最后努力也失败了。坏消息:在包括但不仅限于“载具坏掉了”这个原因的前提下,他们这一行人没法就这么回到星炬,必须在这片无法得知具体坐标的亚空间戈壁上进行一段时间的荒野求生;好消息:“试做品一号”上失灵的部分仅限于虚数潜航机构,这辆实验用载具上的其他功能都还完好无损。 虽然如此,但出于节省燃料的目的,作为驾驶员的桑托没有在这段路程上开启载具上的反重力模块。“试做品一号”正以它的七对轮子在平坦的旷野上迅速奔驰,沿途一路扬起了大量的黄沙和尘土。 “什么都没有。”趴在观察窗边的阿库尔多纳无聊地抱怨,“这片荒原上只有石头和土,景色一成不变,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因为扬尘太大了,所以我不确定我们在这几个小时里行经的沙土中是否有什么小生物躲藏着,但我倾向于没有。‘死地’这个词或许就是为这里准备的,它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命。” “只有几个小时吗?”福格瑞姆的克隆体——强撑着仪态,但依然不可避免地显露出了无精打采的神色——问,“我以为已经过去了四五天。” “你的时间感可能出了错。这里是亚空间,一切皆有可能。”驾驶位上的桑托说。他的语气里可能带着点恶毒的成分,但鉴于隆隆作响的机械运转杂音实在太大,其他人在不连接内线通讯的前提下准确分辨出他说了什么词汇就已经很困难了,因此其中带有的细微感情色彩也自然地被忽略,“我们的能源并不支持我们以这样的速度在平原上狂奔‘四五天’,因此我认为阿库尔多纳的时间感相对准确,但也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另外,比起这个,我还有个更坏的消息。” “什么?”对这个问题最为紧张的是阿库尔多纳,理论上在场的唯一存在“生理需求”概念的那一位。反而对钢铁之手连长的预警表现出了一种微妙的漠不关心。 “我们不仅没法准确确定我们现在所经过的时间。”桑托冷静地说,“我们还没法在任何意义上确定我们所在的空间。这段时间里我们一直在‘往前开’,但实际上,鉴于周围单调的景色和鸟卜仪回传的种类稀少且规律乏味的示数,我们实际上无法确定我们是否在真正意义上‘前进’了。” “……别开这种玩笑。”阿库尔多纳抱怨,“你大可以停车,下去看看,然后你就会看见这辆载具在沙土地上留下的长长车辙。” “我没开玩笑。”桑托提高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恼火,“我甚至不确定我们是否在一个星球上——如果我的时间感没有错的话,以‘试做品一号’的稳定功率,我们已经前进了三百公里以上,但鸟卜仪和探测器没有在我们周围的两百米范围内发现任何除了石头和沙土之外的东西,也没有检测到地面曲率。” 在永远重复的单调景色中执行一种看不到尽头的重复工作,这种行为带给人的精神压力是很可怕的。亚空间环境之内极不确定的时间与空间又严重地放大了这一点。如果正作为驾驶员的并不是盖博瑞·桑托,大远征时期的钢铁之手一连长,经历过生物炼金术的特种改造又已经死去的一位阿斯塔特,那他或许已经疯了。而现在,他选择把这个很坏的消息和他的旅伴分享,或许也是一种在潜意识中试图向他人求助的危险信号。 很难说阿库尔多纳到底有没有领会到这一点,但他至少意识到了,现在他们所面临的情况比原本预想中的还要差。他们本来期望能够在这片平原上获得一些可用的补给,然而现在,别提基础的食物和水了,就连能作为燃料的干枯树枝或者类似的东西都没有。石头和沙土的主要成分也大多是最为常见的二氧化硅,伴随少量钙、镁和铁的化合物。且不说这对他们完全没有用,就算这些沙土中能够分离出有用的碳和氢,“试做品一号”也并不具备进行相应精加工的能力。 它只是一个可怜的虚数潜航用载具,而且是作为实验品的、功能并不十分完善的原型机。它实在没有那种力量。 “停车吧。”福格瑞姆的克隆体突然说,“如果四周的环境始终如一,那么再继续前进也没什么意义。” 这个建议是对的,但它令阿库尔多纳莫名产生了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又驱使他本能地提出了站不住脚的反对意见:“说不定只是方向恰好不对,我们还可以调转车头试试。” 很可惜,想要进行这种无谓挣扎的只有他自己一个。在阿库尔多纳的话音还没落的时候,“试做品一号”的车速就显著减慢了。在所有人因为惯性作用而在座位上产生少许自然的歪斜之际,桑托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我们总得留点钷素以防万一。” “这玩意儿是混动的!我看见发电机了!”阿库尔多纳不满地抗议,可惜抗议无效。“试做品一号”最终还是在茫茫戈壁上停了下来,被拖行至此的滚滚黄沙构成的尾迹在失去了扰动之后迅速下落,但浮尘不肯落地,在载具背后形成一片发黄的烟气。在发动机彻底停车的那一刻里,早已经解开了安全带的福格瑞姆克隆体就像是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样,强打着精神从载具内部打开了后舱门,几乎一刻不停地从座位上跳了下去。 “等一下——您要去哪?!”阿库尔多纳手忙脚乱地把自己从座椅上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又在桑托故意很大声的叹气当中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舱室。后者的神经接驳没有那么容易在短时间内安全脱离,因此只勉强从驾驶舱里伸出一个头来,对着那两个紫金色的背影大喊:“阿库尔多纳!我在你的动力甲上装了收信器!你的鸟卜仪能标识出‘试做品一号’的位置!” 阿库尔多纳回应的声音被纷纷扬扬、没能完全落地的浮尘吞没了。桑托只勉强看见对方似乎在前进的过程中回了一下头,挥着手臂向他比划了些什么,随后便又转过身去急匆匆地向前。桑托很想抱怨两句,但他最终还是只叹了一口气,缩回头,开始把自己从驾驶座上解下来。 钢铁之手一连长并不怎么担心那两个一言不发就脱离载具的人,也并不怎么担心单独和载具被留在一起的自己。方圆三百公里的附近可能都没什么石头和沙子之外的东西,遑论什么能威胁到阿斯塔特的活物。他因此没有过于阻止他帝皇之子的堂兄弟追着一个原体克隆体四处乱跑的不智之举,而阿库尔多纳也很快在遗一溜小跑之后,准确地追上了他的目标: “我们不该离开我们的载具太远!”他跟在那位与他记忆中的原体几乎别无二致的人身边,活像一条紧赶慢赶地追逐着负气主人的小狗,“何况我们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鸟卜仪已经扫描过这个方向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克隆体在漫天的浮尘当中猛然停下了脚步,阿库尔多纳也不得不跟着急匆匆地刹住自己向前的步伐。 四周因为扬尘的存在能能见度不高,而“试做品一号”不久前留下的车辙就在他们脚边。天空晦暗不明,亚空间的邪恶能量铺陈于上,向下播撒七彩的光芒,就好像漂浮在幽冥水面上的一层惹人生厌的油膜。克隆体向着阿库尔多纳的方向转过了身,那些肮脏的光芒落在了他银白色的长发和肩头高高立起的金色鹰翼上,仿佛是一种隐秘到令当事人自己也无法觉察的玷污。阿库尔多纳不合时宜地因为这种联想恐慌了一瞬,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身处于同一片天幕之下,自己在对方看来或许也是一样的。 “我很感谢伱,阿库尔多纳。”克隆体这样说,“存在于我脑海中的记忆告诉我,我早就已经认识了你,但我的理性也能同样地认知到,我们是在那个异形所掌控的领域当中第一次见面的。” 阿库尔多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最后只是傻愣愣地戳在一边。因为在他看来没什么好反驳的,于是就干脆把上述的一切全都默认下来,最后仰着头等着对方说下一句。 克隆体那与福格瑞姆几乎别无二致的优雅面孔上微妙地掠过了一抹苦笑,但在阿库尔多纳能够确认那确实真实存在之前,那一抹情绪便已经消失了。他继续着他的论述:“我很感谢你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对我报以信赖。我或许只是一个被关在展台上的克隆体,但我也并非不知道作为我基因来源的那位‘福格瑞姆’身上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故事。那一个‘福格瑞姆’以他的不完美污染并背叛了整个军团,我很感谢你在这之后还能对我抱有这样的信任。” “我其实不怎么在乎,您或许知道,我在那之前就死了。”阿库尔多纳怀抱着他惯常的那种很不合时宜的诚实残酷地说,而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些话对他自己来说有多残酷,“我死在最辉煌的年代里,没有真的看见军团堕落的结局。虽然我也知道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但我只有道听途说和冷眼旁观得来的间接经验。我与那些死在堕落的背叛与愤怒的仇恨中的兄弟不同,我确实能更理性地看待与原体相关的一切。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维斯帕先选择让我来处理这件‘可能与原体有关’的事情——嗨,我都在些说什么……” 克隆体的嘴角为这些乱七八糟的表述扯出了一点优美的弧度,但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个笑容到底是单纯出于礼节,还是发乎内心的:“不论如何,我都感谢你,阿库尔多纳。但我想,接下来的路得我自己一个人走。” “什么?不行!”阿库尔多纳立刻回过神来,“就像我一直强调的那样,您现在甚至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傍身!何况,移动的问题该怎么办?这片几乎空无一物的荒原那么大,至少在‘试做品一号’上——” “——这是我的试炼。”克隆体语气坚决地打断了对方,“我已经明白了,如果不是我独自一人前进的话,试炼就不会开启。” “没人提过这种规则!”阿库尔多纳反驳,但他隐约有所预感,这些苍白无力的语言已经无法阻拦对方的意志了,“我们回到车上去吧,只要花点时间,桑托肯定能想办法让它重新运行起最重要的功能的。我不是认为您不能应付什么可能存在的‘试炼’,我只是认为您至少不应该空着手去!” 克隆体这一次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他略微倾身,拍了拍阿库尔多纳的肩,说:“我感谢你为我担心。但相信我,我知道我自己该做什么。” “您是怎么知道的!”阿库尔多纳急匆匆地追问,“还是有个声音在您的脑子里说话吗?您不应该相信一个莫名其妙只出现在您耳边的声音——那肯定是无生者的诡计!其中的十句话里有十一句是假的!” 克隆体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他是对同行的二人略微提过自己在刚刚从静滞力场中脱离开时产生的幻听的,但那在当下里并不重要。他只是再次对阿库尔多纳强调:“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接下来的路我得一个人走,阿库尔多纳,你回到车上去吧。” “可是——” “回到车上去吧。”克隆体这么说。他的手自然地从阿库尔多纳的肩上滑了下去,伴随着他转身时优雅的姿态,迅速地与帝皇之子的冠军剑士拉开了距离。 阿库尔多纳站在原地,他很清楚,他应该进一步地追上去,但又有某种源自本能的力量令他抗拒这么做。他的理性告诉他,他应该追上去,拔剑,就算是动武也要想办法把对方追回来,可他的感性却令他想要服从对方的命令——那不是什么影响精神的亚空间邪法,而是自然而然的一种反应,就好像……就好像一万年以前,他在从自己真正的原体那里接受到命令时会感受到的那样。 他在一片混乱当中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前进,也没有转身回程。阿库尔多纳站在尘埃落定的荒野之上,目送着那个与他基因之父近乎别无二致的背影在几分钟里缓缓缩小。随后一阵不知哪来的邪风吹过,再度扬起了地面上的浮土,令克隆体的背影在沙尘当中模糊为一块小小的黑迹,最后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风很快静了下来,但在此时,他脚边的车辙已经消失了。回过神来的阿库尔多纳立刻试图在戈壁上寻找他基因之父克隆体的足迹,却一无所获。 (本章完) 116 你是谁 已死者向他絮语:你不过是法比乌斯以我为模板制作出的一个拙劣的仿品而已。 克隆体对此充耳不闻。 这声音或许来自他自己的臆想,或许是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植入他的脑海的。克隆体无法准确分辨此二者,而即便他能够究明这一点,在现下的境况里,这答案于他也没有任何帮助。他因此索性不管,只循着车辙,一步一步向着来时的路上走。 这自他从静滞力场中挣脱出没多久之后,就在他耳边如影随形的声音倒也不是只有负面作用。至少,当“试做品一号”茫然地在戈壁上无目的而无止境地前进时,是这个声音告诉了他为什么: 与物质界不同,至高天是唯心的。时间、距离和方位在此地没有任何意义。能够引导旅者抵达他们最终目标的,只有坚定的决心——也就是说,只要这辆车上的任何人对你的所谓“试炼”有所疑虑,你们就永远得在这片无限延伸的平原上空耗下去。 或许在亚空间中,时间的确是没有意义的。克隆体并不是在听闻了这个论调之后便立刻做出了行动。在他的主观感受中,他已经花费了数日的时间试图通过运算来确定这一点。他坐在舱室中最尾端的两个座位上,这并不妨碍他的目光越过整個机舱,毫无障碍地读取仪表台上的示数。个中复杂且生僻的单位和符号的确令他困惑了一阵子,但作为原体,他还是很快通过载具运行中的一些蛛丝马迹领会到了它们所表示的意义,并且在几个小时后确信地意识到,他们所在的这片平原上,物理参数是时刻都在变化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紧接着发现盖博瑞·桑托是在试图从这些变化中找出一种规律,但他并不看好这一点,因为他尝试过做同样的事情,并且失败了。不论法比乌斯在克隆复制上的技术是否已经能够比肩帝皇最为伟大精妙的造物,他的大脑依然要比“试做品一号”上装载的沉思者阵列要更加精密,运算速度也更快。有那么几分钟,他甚至在试图凭借机舱的震动来预测仪表盘上接下来会出现怎样的示数,在发现他的预测都是准确的之后,他很快便对此失去了兴趣。 克隆体在沉思者阵列空洞眼眶的瞪视下反复地进行了验算,最终确信了继续向前也没什么意义,本质上不过是不死心地造成一种“我们还在努力解决问题”的假象而已。因此,在主观上经过了数日之后,他叫停了车辆继续前行的轮辙,离开了出于不同的原因硬是跟随着他的两位阿斯塔特,独自一人踏上了这段只属于他的旅程。 而他在这段本该只属于他的旅程当中,依然有一个令人生厌的旅伴。 你应该至少带着阿库尔多纳。已死者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借由空气以外的某种介质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想想当年,我多喜欢他啊。这是一件人生大事,他当然有资格参与进来。 克隆体依然不发一语,但他的心绪也确实被这些凭空出现的字句给扰动,就像他在无法可想之后终于决定,他可以遵循那个出现在脑海中的建议离开载具一样。时间、距离和方位都不重要,是依靠车辆前行还是依靠双腿前行也没有本质性区别。按照这个“至高天唯心”的理论,只要他意志足够坚定,确信自己想要面对这场试炼,那么他就会找到他的目标。 他看得出来,与他同行的两个阿斯塔特都并不希望这所谓的“试炼”成真——盖博瑞·桑托是因为并不信任突然出现并莫名提出这一提案的外来者,同时也对克隆体“将来会怎么样”这件事并不关心,甚至巴不得他就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而阿库尔多纳,阿库尔多纳反倒在认真担心他,不希望他受伤或者遭遇意外,更不希望他掉进某种亚空间实体令人不安的阴谋当中。 这就是令事情显得荒诞的地方:对他漠不关心的钢铁之手本质上是在对自己的前路漠不关心,而阿库尔多纳真诚的担忧又堵死了这无法得见的无限循环的迷阵当中唯一的一条生路。已死者的声音在克隆体的脑海中高声嘲笑并高度赞扬过这如同滑稽剧的一幕,而克隆体仍旧什么都没说。 他没有说,但他在思考。不但在思考已死者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也在思考阿库尔多纳的每一句话和盖博瑞·桑托的每一句话。他本不想这样思考,但他停不下来——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一种本能,至少在从静滞力场当中脱身之后,他很快便发现,自己无法停下这样的思考。 无法停下从现实的表象中尝试抽丝剥茧深层原因和理论的思考,无法停下从最为寻常的景象当中发现不合理与荒诞,又从荒诞中延伸出无意义的思考,无法停下从有形之物中超脱地去往形而上的思考,无法停下从形而上的维度俯瞰下来、解释起发生在有形世界中一切的思考。 他因此而洞明了许多,不论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克隆体想要停下,他的意识因为这些过量的信息冲刷而叫嚣着想要休息,但他无法停下——哪怕是此时此刻,已死者的声音依然在他的脑海中响彻:你真的认为你准备好了吗? 克隆体依旧没有答复,但他也不禁随着对方的提问思考: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本以为是这样的,但现在,他又不确定了。亚空间中的时间对每个人来说可能都是不同的,就像此前阿库尔多纳认为他们只是在载具上行进了几个小时,但在克隆体的感官中,他们却已经昼夜不休地前进了数日一样。此刻,他也觉得自己已经沿着“试做品一号”留下的车辙在极端的枯燥无味当中行走了好几天的时间,可这条唯一带有标志物的路却依旧顽固地向前延伸着。 他有时会想真的已经过得这么久了吗?有时又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在同一条路上走了一百年。四周的景象毫无变化,大同小异的石块星罗棋布在沙地上,甚至令克隆体对自己是否真的正在前进产生了怀疑。 但他还是机械地挪动着双腿,并与此同时扪心自问: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已死者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你能看清周围发生的许多事,却唯独看不清自己的内心。这很正常,因为你的心和灵魂都并不属于伱,你又怎么能究明其中精妙玄奥的所思所想呢? 克隆体终于无法忍受,他向着荒野咆哮:“我的心和灵魂都属于我自己!我的所思所想都发源于我的脑海!” 随后,他听见已死者裹着纱的银铃般略带沉闷的柔滑笑声:那你觉得,我是在哪里与你说话的呢? “你已经死了。”克隆体向空无一人的四周宣布,“你是一段回音,一段亚空间中留存的邪恶残念,一段因某种原因投射在我身上的怨恨与不甘,一个不完美的失败者最后的挣扎与诅咒。你不过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不。以死者的声音驳斥道。我就是你,正如你终将会变成我。 “我绝不会堕落至斯!”克隆体说——更像是对着自己说,“我会做到你没做到的事,我会将一切都打磨到至臻完美,我会洗刷军团踏入邪路之后的恶名,我会——” 你会回到银宫。已死者恶毒的声音就像一条蛇正在克隆体的耳边嘶嘶吐信。我很高兴见到你这么想,因为——你知道吗,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法比乌斯没有错,他清楚你和我太像了,你的命运和我的命运连缀在一起:你是我的一份近乎完美的复制品,因此你也只能踏上我曾经行过的那条路。承认吧,你就是我。 克隆体说:“我绝不会走你的老路,我会比你更配得上‘福格瑞姆’这个名字!” 可是福格瑞姆就是我啊。 已死者的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笑意,因此而感到恼火的克隆体又说:“我会成为‘福格瑞姆’,但绝不会成为你!” 已死者没有回应。他最后的声音在一阵大笑当中远去了,消融在克隆体的脑海当中。就好像这么一个声音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克隆体没有理会对方,再次踏上了这场似乎没有尽头的旅程。或许确实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在荒芜的戈壁上沿着车辙向前,向前,向前,一直向前。平原的沙土地上唯一人造的标识延绵不绝,哪怕他走了几天,几周,几个月,几年,也依然如此,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克隆体无法停驻的思维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变得黔驴技穷,四周已经没有什么更新的东西输入,可供他得出新的答案了。在一成不变的景色和单调枯燥的行走当中,克隆体甚至开始怀念已死者的声音。但那个声音没有再次出现,正如它出现的时候也并没有顾忌克隆体的意志那样。 庞大的思想无法被安置,逼迫他不得不开始探索自己被制造出来的贫瘠内心。终于,克隆体不得不开始面对这个他必须面对的问题:我是谁? 这个问题在这场漫长的徒步旅行开始之前是有着很确定的答案的:福格瑞姆。克隆体会这样回答自己。他是福格瑞姆,一个比已经堕落的福格瑞姆更加完美的福格瑞姆。而现在?他不知道。 阿库尔多纳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记忆里:真正的福格瑞姆从来不需要证明他自己叫那个名字!您没发现吗?从您这么说开始,您就已经意识到了,您根本就不是“福格瑞姆”! 原本的福格瑞姆堕落了,但他依然走在追寻完美的道路上。克隆体这样想。他当然听到了,也完全记得阿库尔多纳对“不存在完全的完美”这一观点的论述,但他不承认这一点。他认为自己足够坚定,他必然会证明自己的完美已经超越了原本的福格瑞姆——就从这场似乎永远不会开始了的试炼开始。 克隆体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片旷野上行走了多久,他只意识到,自己身上原本华丽的铠甲已经被时有时无的风沙侵蚀了表面的颜色。有一段时间,他怀疑已死者向他絮语的“亚空间是唯心的”这个观点是否是一种谎言,又有一段时间,他怀疑这种无止境的枯燥前进就是他所需要面对的试炼。在旷野中的行走没有带给他什么豁然开朗的明悟或者人生哲理,有的只是枯燥、疲劳、饥渴,以及对自己的反复质疑。 但克隆体依然咬着牙在向前走,一只手永远搭在腰间细长且华而不实的仪式剑上。为他装点了这身行头的人或许将他当成了一个空有外表的华丽摆件,而在这个看似无意义的动作之中,观者终究能从这里窥见一丝战士的本质——那才是福格瑞姆被帝皇以生物炼金术铸造出来的部分本质,而法比乌斯以自己的技术相当出色地在克隆体身上还原出了这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保持这种姿态,在戈壁上时有时无的风沙当中前进了多久。他确实感到疲劳和干渴,但可能是与原体相似的躯壳有着无与伦比的性能,又可能是因为亚空间的某种特殊性,总而言之,这些已经累加到能杀死一个凡人成百上千次的负面状态并没有太过影响他的行动能力。终于,在某一次的沙尘扬过之后,地平线的另一端终于出现了另一个影子。 克隆体为这个发现感到鼓舞,但应有的谨慎并没有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他没有迅速向这个旷野上唯一不同的东西飞奔过去,即便他非常想要这么做。他在原地站定,尽可能详细地评估着对方与自己的状况:他很久没有进过食水,但这似乎对他的运动能力没有什么影响;他的反应能力或许被长时间枯燥的机械作业磨损了一些,但他认为自己可以很快将之调整过来;远在地平线另一端的影子大致上是个人形,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无论如何,他确实有必要去看看。 在确认了上述的一切之后,克隆体再次转向,离开了车辙的边缘,向着地平线上的黑影缓缓走去。 他就这样走了一段时间,随后意识到,对方也在朝着他的方向迎过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显已经接近了。克隆体不确定在真正见面的时候对方会怎样反应,但这些疑虑并不能阻止他继续前进的步伐。又经过了一段时间,他已经能看得出,对方身上裹着一片破烂的辨不出原色的土灰斗篷,能凭借轮廓大致判断那是个男人。而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能已经只剩下几百米的时候,克隆体才终于在这片实在缺乏参照物的戈壁上发现,他与对方的身形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 这让克隆体带着疑虑停下了脚步,困惑的盯着对面那位看起来身高同样在三米以上的巨人,将手搭在剑柄上,大声提问:“你是谁?” 他本可以多说些,礼貌些,让自己表现得更加得体些,但克隆体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他的声音因为干咳而皲裂,声带的振动也让他的喉咙因这一声提问泛上了血腥味。眼下的情势逼迫他尽可能高效地传递自己的信息,也让他被撕裂过的嗓音即便是熟人来听都分辨不出。 但裹着斗篷的那个人在声音抵达的那一刻如遭雷击般地停了下来。他显然辨认出了什么。 这个意料外的发展令克隆体心中的疑虑扩大了。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即将发生,于是抽出了腰间的装饰剑——不过是一片细而薄的凡铁,只镀了一层精金,结构也显然不适合劈砍受力,在实用性上甚至会被练习用品碾压——而在这个瞬间里,对面的那人就已经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跨越了二人之间最后的这几百米,如同某种暴怒的攻城器械那般,向着克隆体碾压了过来。 没有出乎任何人预料的,在第一声金铁交击之音响起的同时,克隆体手中的细剑就从正当中折断了。凶器是一块被简单的甚至不能称之为“机械”的粗糙结构绑在手臂上的坚硬石头,和戈壁中散落着的无数块石头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区别。这块杀气腾腾的石头本是冲着克隆体的头顶毫不犹豫地砸下来的,在后者出于本能的迅速反击之下,礼仪细剑的折断令固定它的脆弱“绳索”同时被切裂了一半。 在意识到那块石头摇摇欲坠的同时,克隆体也意识到了,那不是什么“绑在手臂上的石头”,而是“代替缺失了的前臂的石头”。他没有放弃手中的断剑,而是就着剩下的半截锋锐的断口试图割断固定石头用的另一半“绳子”,在退步与上步的周旋之间同时再次发问:“你到底是谁?” 再然后,他看见了被遮掩在灰土色的斗篷下面的一张苍老而憔悴的面孔: “我是罗格·多恩!” 那张面孔怀揣着与其衰迈的表象毫不相符的盛怒,如此回答道。 (本章完) 117 名即是“框”(上) 技巧在眼下是几乎没有用的。克隆体几乎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是福格瑞姆的一个近乎完美的副本,也有着与紫衣凤凰如出一辙的精准技巧和优雅致命的剑术,但他依然在与对方短兵相接的两个瞬间之后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技巧确实很有用,合适的技巧能够帮助一个人轻松击败远比自己强的另一个无脑莽夫。或许在面对一個盛怒中的罗格·多恩时,克隆体所掌握的技巧本该至少不至于让他迅速落败——这决不能说是“没有用”,但他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克隆体向后撤步,令自己脱离开对方的攻击范围,并且趁着这短暂到甚至连半秒钟都不到的空档,迅速地思考了起来: 结论是,他没办法在保持仪态、不伤害对方的前提下从现在的多恩手中优雅地取得胜利。 诚然,现在双方的状态是他相对占优:克隆体的确除了自己手中的断剑和取胜的决心之外什么都没有,但相比之下,还是多恩身上缺少的东西更多。仅仅一个照面,他便清楚地意识到,他眼前的多恩不仅枯槁衰迈、一只手不翼而飞,甚至在反应和力量上也都远不如那些并不属于他记忆中的那个“罗格·多恩”。对方身上的动力甲虽然看起来是真货,和他自己身上的这套空有其形的仪式甲胄并不相同,但也早已残破不堪,令人毫不怀疑它的机能已经近乎完全停摆。 虽说如此,但多恩身上依然有一种克隆体没有的东西:不知从何而来的狂怒。正是这种狂怒,令他们没办法和平地解决这个问题。 “背叛者!”他在欺身追击的时候如此指控,“堕落者!帝皇子嗣当中的耻辱!” 除此以外,他没有更多的话了。一记刺拳直冲着克隆体的面门而去,被后者敏捷地侧身闪过。完全称得上恐怖的拳风如同高压气刀一般切割着克隆体的面皮,而他对此毫不在意,在刹那间成功抓住机会,钳住了多恩出拳的那只手,试图在谨慎地角力的同时破坏对手的重心,好让他摔倒在地。 “我不是——”与此同时,克隆体想要反驳,但他没能成功说完那句话。在他用左手成功钳制住多恩手臂的那个瞬间,他就意识到,他失策了。他或许在那些属于或不属于他的记忆中有过与类似对手作战的经验,但说实话,这确实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同等级的对手如此作战。 现在的多恩的确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上用不知哪来的破布条绑缚着的“简易武器”也被断剑轻易割了下去、失去控制,他的反应力也略有下降,但他依然是个原体。在自己唯一完好的那只手受到控制的一瞬间,多恩并不需要去思考接下来他该怎么做——所有的原体都是以战争机器为目的而制造出来的,在应对这种等级的试探时,他们只需要依靠本能。 在那个瞬间里,多恩顺着克隆体所牵引的方向向前了一步。他的确不知怎地少了一只手,但距离的拉近已经足够令他的对手感觉到威胁。克隆体有足够的战斗智慧,令他能预读出对方接下来可能施展的招式,他因此而意图退却,可他的退却只是将更多的机会出让给了自己的对手。 多恩的攻击如同狂风骤雨,毫无章法却难抓破绽。在接下来的二十秒的攻防之内,克隆体虽然没有被成功击中,但也并没取得什么优势,反而节节败退,在无知无觉之间为自己逐步累加了微小的劣势。按理来讲,他本该占据优势的——或许他只是一个依照福格瑞姆造出的副本,或许他在某些方面无法与帝皇真正的造物无法相媲美,但他依然是更年轻、更完整,甚至还抓着一把聊胜于无的武器的那个人。 他只是不想用全力,那样会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何况,这件事本质上并不需要以武力来解决,一场合适的谈话本应该可以让他们双方鸣金收兵。他是福格瑞姆,他应该能够轻松且优雅地完成这件事——他必须得轻松且优雅地完成这个,因为那才是“福格瑞姆”该做到的事。 帝国之拳的原体所思所想则非常简单,他在旷野上毫无顾忌地挥洒着自己的怒火。多恩并不理会眼前的“福格瑞姆”数次开口想要做出的申辩,他破败的动力甲随着他的移动沉重地咆哮着,吭哧吭哧地发出不成句的哀鸣。如果要让克隆体发表评论的话,以一个铸造大师所应有的知识,他不认为那个东西还能在任何意义上为对方提供辅助。多恩或许是被迫拖着他身上失效的蒙尘金甲所具有的庞大自重在与他对抗,而令他拒绝放弃这些累赘的原因,无疑是他胸前雕刻着的那只在土灰色斗篷底下依旧闪闪发亮的天鹰徽记。 这在某个瞬间令克隆体动容,但迎面飞来的拳头并不允许他把自己的注意力分配在这些事情上。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在行动上只能作为累赘的动力甲对多恩来说依然是有用的:他的断剑在这二十秒内成功划上了对方的手臂内侧,三次,并且很遗憾地发现精金的防护力仍旧实打实地存在着,并且在最后的一次攻击肘弯的失败的尝试中,令那截断剑再次折断到了没有实用意义的程度。 克隆体扔下了自己手中的那块废铁,不得不开始尝试与一位原体空手搏斗。他知道该怎么做,他的脑海当中存在着相当多种徒手武术的知识与经验,从相对和缓的到阴损毒辣的不一而足。那些停驻在他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在大远征如火如荼的那些年月里,“福格瑞姆”也与自己的兄弟进行过不止一次类似的比试,多数时候是和费鲁斯·马努斯,但也并非没有别人。在其他事项的干扰之下,他未能立即从记忆中成功找出过去的福格瑞姆是否和多恩如此“练习”过,也没有想起任何可供参考的旧例。刻在他基因中的作战本能告诉他应该立刻反击,不能再这样“谦让”下去,但他仍有疑虑——他真的不能优雅体面地结束这场毫无必要的争斗吗? “听我说,多恩——你得——”又一记摆拳打断了克隆体进行沟通的尝试。这让他开始有些火大了:他脑海中的记忆里为什么没有帝国之拳原体竟是个拳击高手的印象呢?他终于忍不住架住对方的手臂,狠狠地将那只仅剩的好手肘向外用力别了一下,以控制住对方的行动:“听我说话!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他确信对方听到了,但多恩只是充耳不闻。帝国之拳原体对这句申告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他靠近了对方,尝试卸力,与此同时用那只断手剩下的残肢试图“拳击”对手的脸。克隆体一时间不确信他到底是忘了自己的这只手已经断了,还是确实打算这么做,不过总之,他还是循着本能做出了规避动作。 在那很快又很慢的一个瞬间里,他清楚地看到了罗格·多恩缺损肢体上恢复得很难看的伤痕。这令他在本能间意识到,这个伤口在被造成之后完全没有受到过应有的医疗护理,这位已经老迈的巨人之所以还能活到现在,全都仰赖于原体自然具有的强悍恢复力。而显然,在现在,他对自己的这一处伤口依然抱持着同样的看法:不需要在意。 克隆体确信,自己已经将身体偏转到一个危险的角度,而对于罗格·多恩,他也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个角度是很危险的——但他依然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他本来冲着对手的脸冲去的断肢在这个危险的侧身后变成了撞向对方肩甲上的翅翼配饰,徒有其表的一层薄薄金属虽然无法与原体曾被千锤百炼的肉体相媲美,但那是在正确的施力方法和操作之下才成立的。克隆体非常确信,如果多恩就这样将那半边没有甲胄保护的手臂撞上来,他肯定会受伤。在克隆体的预测当中,他的对手应该会选择变招,他便能借此稍有一点闪转腾挪的机会,但发生在事实当中的,却是多恩的那截断肢毫不畏惧地迎面撞上了他肩甲上的装饰,带着羽翼浮雕的金属片划破了他愈合出增生组织的皮肤,铿地一声卡在了骨头里,然后又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当中被暴力地从克隆体的甲胄上扯下来——依然向着他的头面部冲去。 这令克隆体大惊失色。他因这未曾预想到的招式而不得不放开对方的手臂意图躲闪,但却紧接着发现,这次轮到他的肢体被对方控制住了。多恩的那只好手就像是液压钳那样紧紧地箍在了克隆体的手臂上,后者甚至能感受到装饰甲胄在他的皮肤上一寸寸变形皲裂的触感。但这不是重点——他勉强在被抓着的情况下令自己矮下身去,以失去更有利的姿态为代价,避开了那带着一截折断的利刃的“肘击”,紧接着放弃了攻击,又很勉强地用自己暂且空着的另一只手拽住了多恩的那截断臂: “你得听我说话!多恩!我们没必要如此进行你死我活的争斗!”克隆体憋着一股火气,对自己怒目圆睁的对手如此大喊,“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所想的那个‘福格瑞姆’!我确信我忠于帝国,厌弃混沌,我绝不会与亚空间同流合——” “说谎!”多恩狰狞的咆哮仿佛能崩山摧岳,雷霆般的怒吼就在克隆体的耳边响彻,令他也几乎一时失聪,“你早已背叛,福格瑞姆!不要以为你能用邪法制作的假象骗过我!” 他的后半句话,克隆体是通过唇语解读出来的。但其实这也很困难,因为多恩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尤为狰狞,几乎是想要将他生吞活剥。克隆体在自己被多恩抓住的那截手臂上感受到了不容忽视的压力,他毫不怀疑再过几秒钟,那只手会被连着上面根本没什么用处的臂甲一同从自己的身上扯下去。生物本能的求生欲和对方油盐不进带来的怒火令克隆体少许地放弃了自己最开始的准则,在欺身而上的同时脚步错位,将对方的腿脚别在了一个不方便施力的角度。 ——紧接着,他略微俯下身,方才刚刚被折断了装饰、断口还新鲜且锋利的肩甲就撞上了对方的胸甲,在一阵尖锐而刺耳的声音之后,克隆体成功以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在情急之下运用了一种摔角技巧的低效率变体,将罗格·多恩成功摔倒在地面上。 原体沉重的身躯侧着倒下时在旷野上倒下时发出了一声巨响,浮在地面的烟尘呛进了克隆体的眼耳口鼻,但他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性的反射动作。多恩的动力甲在改换了姿态后发出了更加尖锐不祥的叫声,拼尽全力想要帮助自己的主人重新站起身,但它所能提供的动力甚至不能完全抵消它的自重,率先找回姿态的依然是克隆体。后者想办法迅速地把多恩的那只好手反剪过去,在对方依然存在的庞大肩甲的影响下,这几乎做不到,但克隆体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伸手,想要去够那片卡在多恩断臂骨头上的装饰金属片。他所具备的知识告诉他,只要有那么一个还算凑合的工具,他就能把多恩的手从束缚着他的这些破烂里解脱出来。但在他成功做到之前,多恩的那只好手已经从他的钳制当中挣脱了出去,伴随着一声怒吼,他的胸前紧跟着遭受了一记真正的肘击。 肋骨骨板的剧烈震动传导到了他的内脏当中,克隆体因这种冲击力而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痛苦是有的,克隆体能够判断出他因此受了些内伤,一股血腥气顺着他的喉管涌上了口腔,几乎在转瞬间便在他的嘴里凝固为黏腻的血痂。措不及防之际他没能做好受身,但依然在地上灰头土脸地滚了一圈,才重新爬起来——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动力甲自重的缘故,多恩起身的速度要比他慢得多,故而尚还来不及乘胜追击。 二人之间的对峙回到了原点。 “如果伱不是福格瑞姆,那你又是什么?”在战斗中吝惜言语的多恩在这个空档中对克隆体发出质疑,“我是泰拉近卫罗格·多恩,我为我的父亲帝皇服务,我将要除尽寰宇之间一切背叛与污染——你又是谁?为谁服务?为何站在此处?!” 克隆体张开了嘴,但最终只是吐出了一口从破裂的内脏反上口腔中的血痂。 他倏然发现,如果否定了“福格瑞姆”这个名字的话,自己便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本章完) 118 名即是“框”(下) 我是谁? 我为谁服务? 我又为何站在此处? 克隆体无法回答这三个问题中的任何一个,因此,他与多恩的这场无意义的徒手搏斗依然继续进行了下去。从克隆体自己的角度上来讲,这个问题或许确实进入了一种死循环: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以上三个问题的答案,但罗格·多恩,显然并没有打算给他这种充足的时间。 理论上,最容易被解答的或许是第三個问题。克隆体站在这里的直接原因是亚空间迷航,又或者说,在离开了异形所控制的那个可憎空间之后,“试做品一号”的亚空间导航就因为某种不明原因而失灵了。在迷航的无法可想之间,他不得不接受了一个自称“特斯卡特利波卡”的亚空间存在的所谓“试炼”,最终才成功令“试做品一号”成功有了一片看起来像是戈壁荒原的土地着陆下来。而为了让载具再一次成功走出这片荒原,他才决定回应这所谓的“试炼”,孤身一人踏上了长久的旅途,一直到现在,不知怎地被迫和不知由来的罗格·多恩展开了一场无意义的决斗。 克隆体或许可以这么说,但参考对方从自身角度在同样的问题上做出的阐释,他又觉得这个回答有一种说不出口的轻浮与可笑。他不想这么回答,因为“福格瑞姆”不会想这么回答。真正的“福格瑞姆”会想出一个更加堂皇伟大、直指核心的理由,而非这样轻飘飘的“形势所迫”。 那么,我为谁服务呢? 法比乌斯吗?克隆体想。或许并不是。这位以一种奇特亵渎而又难以预测的路径堕落下去的帝皇之子药剂师或许确实是他的“生身之父”,或许确实教导了他一些有限的知识。即便克隆体确实在自己乏善可陈的人生当中的某一个短暂的阶段试图称呼过对方为“老师”,但到了今时今日,在他被对方亲手卖给太空死灵以换取某些对他来讲更重要的东西之后,这点尚未来得及构建得牢固的脆弱情感也因为这一场毋庸置疑的背叛而近乎消失了。他作为一个“福格瑞姆”的替代品被制造出来,他也确实想要成为另一个更加得体、忠诚、完美,标杆一般的“福格瑞姆”。但——这是否意味着他还在为法比乌斯·拜耳服务?他那似乎是自然生发的意志当中是否还浸染着他造物主的指使? 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他意图自我标榜是“忠诚于帝国”的,那么借由堕落者的培养槽出身的身份是否就成为了一个并不光彩的污点?在背叛者为他划定的道路中前进的行为是否会令他的忠诚宣称变成一种愚蠢可笑的谎言? 而一切的一切都最终会被收束在最重要的那个问题上:我是谁? 我是一个以帝皇之子基因原体福格瑞姆为模板铸就而成的克隆。他这么想。他从罐子里出生,被培养铸造的意义就是成为另一个更好、更完美的福格瑞姆。他很想如此声称,告诉多恩,自己就是帝皇宏伟的生物炼金工程计划当中的第三原体,从彻莫斯冉冉升起的紫衣凤凰。他确信他比那个已经堕落为色孽玩物的基因原体更有资格这样声称,但每当他想要这么说的时候,阿库尔多纳的声音就会从他的记忆当中及时地冒出来,阻止他: “真正的福格瑞姆从来不需要证明他自己叫那个名字!您没发现吗?从您这么说开始,您就已经意识到了,您根本就不是‘福格瑞姆’!” 可如果我不是“福格瑞姆”,我又是谁呢?克隆体苦涩地想。 阿库尔多纳的声音仿佛依然在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他无心去分辨对方所说的具体词句。多恩如狂风又如雷霆般的攻击绵延不绝,近乎没有停歇的时候,他必须得专注在应对这些招式上,才能勉强确保自己能够在这些攻击当中活下去。 他们已经打了多久?从第六个小时之后,克隆体就已经放弃去计算了。即便同样缺少食水等必要的能量补充,原体超乎常人想象的耐力依然支持他们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进行长时间的高强度体力运动。若是凡人在同等条件下进行这种烈度的徒手搏斗,或许他们甚至撑不了三个小时就会因为脱水而死,但罗格·多恩与福格瑞姆的克隆体之间的争斗在这段可能是几天,几个月,或者几年的时间里一直在继续,而且似乎将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银河崩毁、宇宙寂灭。 这到底是因为亚空间的波涛扰乱了他们的时间感,还是因为他们确实在争斗中度过了如此长久的时间?克隆体不知道,多恩也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表示。事实上,绝大多数时候,这位忠诚的泰拉近卫都拒绝与他眼中的“背叛者福格瑞姆”进行沟通,对克隆体所发送的一切代表“请求谈话”的信号全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无法建立沟通也就无法取得共识,两位状态都不算完好、故而谁也无法奈何谁的对峙者也就无法从这个死循环当中脱离出来。 他们或许可以一直这样打下去。原体出色的战斗意识和恢复力令徒手搏斗中的拳脚相加无法真正对对方造成致命伤,但最终的结果依然可以被预测到——无怪乎就是那三种:要么就是多恩先因为他身上动力甲的沉重自重被拖垮,要么就是克隆体先因为他身上毫无防护力的华贵破烂被以某种手段破坏掉行动能力,要么就是,他们俩在过于长久的强迫战斗中体力不支,在生理机能逼近极限之后双双倒下。 原体的体力与耐力确实深不见底,但并不是无限的。尤其是在这种无法休息,也无法得到能量补充的情况下。也同样是因此,以上三种可能性成真的概率并不是完全均等的——当下里的多恩虽然被情绪上的狂怒所裹挟着,但这种怒火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策略与判断。克隆体逐渐意识到,他的对手在有意识地分配控制自己的体力消耗,他们都不是很擅长这种拉锯战,但眼下的局面显然是多恩一手策划引导的、对他本人更加有利的情况。 三个结局当中,概率最小的那个,反而是多恩自己落败的结果。 古泰拉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克隆体从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中知道这句箴言,并能轻易地意识到,他现在的处境基本可以类同于“其下攻城”——而且,他“攻城”的对手,是罗格·多恩。 克隆体意识到自己可能赢不了,但紧接着,他就迫使自己把这种念头丢出脑海,因为在“福格瑞姆”面前,不应该有什么“赢不了”的局面。他应当灵活地转换思维,尝试找到一种规避他现有的劣势,能够为他扳回一局并顺利取胜的想法——“福格瑞姆”肯定是做得到的。第三军团原体曾经以华丽的战损比和夸张的策略手段兵不血刃地扩大帝国版图,如果他意欲令自己配得上这个名字,那么他也得拿出类似的战果来才行。 如果连一个油盐不进的罗格·多恩都处理不了,那他岂不是更加没有资格如此自称? ——多恩的拳头再次落在他的下颚上,剧烈的震荡沿着骨骼传递到他的脑海里,驱散了回忆中阿库尔多纳隐约的喊叫声。即便是以原体的坚韧,这样的冲击力也足以让他在一瞬间里恍惚下去。此次伤害造成的神经信号紊乱令克隆体的大脑无法完美地命令自己的肢体,他想要对多恩的下一步进攻做出反应,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在这失去了防御一瞬间里不知第几次地被对方破坏了重心,摔倒在地。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一旦多恩带着他本身和那身沉重动力甲的重量一同向他压下来的话,缺乏助力装备的克隆体便几乎不存在什么再次翻盘的可能性了。在近距离贴身作战当中,体格和体重就是有这么大的压制力,这是每个练习过类似格斗的人都必然体会过的一种基础知识。 克隆体本能地想要向别的方向翻滚躲避,就像之前的不知道多少次,他差点陷入同样的窘境时所做的那样。但这一次,他没能立刻成功移动,因而错失了这个转瞬间的良机——他首先选择的那个方向上不知怎的卡了一块石头,导致他没能以自己精细规划过的力量成功翻过足够的距离。 他本应在倒下之前就注意到那块石头的,也本应将之纳入自己的战术考量。原体级别的大脑不应该在战场认知上出现如此大的纰漏,但他就是“看漏了”。克隆体没时间为自己的失误懊丧,罗格·多恩在仰视中如山岳一般的身躯已经压了下来。在那个瞬间里,他本能地抓住了那块石头—— 它之前有这么小吗?是可以被自己一手恰好抓住,而且如此顺手的尺寸吗? 这个疑惑在克隆体的脑海当中一闪而逝,已死者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了: 杀了他。就用那块石头。那声音这样说。你看得很清楚,如果你不在此时此刻这样做的话,那么死的人就是你了。 生死之际,原体本就飞快的思维速度可以将这一个瞬间拉得很长。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克隆体能够清楚地看到多恩灰败的鬓发和胡须,他枯槁面容上的每一道皱纹,以及其中以无数血泪与仇恨写下的纯然怒火。他清楚,已死者对他说的那些话是对的:现在的多恩依然无比想要杀了他。眼前他便有一个机会,那么毫无疑问,他会这么做的。 但这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克隆体在心里对自己说。真正的“福格瑞姆”会这样做吗?他会做出这种兄弟相残的大逆行为吗? 他为什么不会?已死者的声音嗤笑着。他做过,不是吗?你知道的。 可那是堕落者的行为!克隆体在愤怒中反驳。 可你现在就要死了。已死者以戏剧般优雅夸张的语调强调着这一点。如果你死了,那么基于你的生存才能成真的,你所期望的一切都会成为空谈。伱的人生就将在此时此刻盖棺定论,你会成为一个不完美的失败品,一个污点,就像法比乌斯从前做出的许多其他劣质作品一样,坍缩为一个甚至不值得注意的实验记录。你难道希望这些事成真吗? 不。克隆体想。我不想——我不会成为一串无用的数据。 多恩的膝盖已经抵在了克隆体的胸腔上,沉重的质量毫不容情地向下加压。紫金色的脆弱甲壳在碎裂的同时扎进了克隆体的皮肉当中,但肋骨骨板上的哀鸣令这些“细微”的皮外伤造成的痛感甚至不值一哂。一只披挂着蒙尘的黄金甲胄的巨手扼住了倒地者的咽喉,再有一个瞬间,他的颈椎就会被扭断。即便原体超常的生命力令他不会在中枢神经被截断后的立刻死去,无法移动自己的肢体也会令他的生命进入显而易见的倒计时。在克隆体浅薄的经历当中,他唯有这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既然你不想死,就去做。 已死者恶毒的絮语仿佛就响在克隆体的耳畔,而也同样是这时,阿库尔多纳的那一声一直未能被克隆体清晰捕获的呼唤仿佛终于穿过了海上暴风雨的一叶小舟一般,成功传达到了他的脑海当中。 这个瞬间,如同狂风吹散了长久笼罩在天空中的阴云一般,下定了决心的克隆体在豁然开朗之间握紧了手中的硬物。强加于培养槽中出生的他的这个世界依旧令人困惑,但克隆体从未有过这种坚定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他举起了那只手—— —— 法比乌斯·拜耳在一个瞬间里感到失望,又在紧接着的下一个瞬间里感到欣慰。 此时此刻,他身处于钢铁之拳号上防守最为严密的中心舰桥上。他花费了很多东西——有形的战士和武器,无形的人情与债务——才终于令自己成功抵达了纳克蒙德走廊战役上最中心的旗舰里最中心的指挥所中。 为了抵达此处,他已经在钢铁之手战团的围剿之下变得孑然一身,但无所谓。黑色军团已经败退,阿巴顿也已经再次“战略转进”试图回到恐惧之眼,他身边不剩下任何可被呼叫的增援——但反正,他来时就没有想到自己可以活着回去。 法比乌斯花费如此巨大的精力来完成这件看似无意义的事,本质上只为了确认一个传言。情理之中的是,他意识到,这个传言就如同黑色军团当中所有军官,乃至“大掠夺者”伊泽凯尔·阿巴顿所“辟谣”的那样:钢铁之手的原体并没有真正的“复活”,那些迂腐可笑的机械脑袋只是在另一条路上逐渐疯魔了起来,一步步地触碰到了帝国“深红协议”的红线,并将他们拼凑出来的那个憎恶智能称之为“复苏的原体”罢了。 作为科学家,法比乌斯承认,被放置在这个舰桥当中最中心位置的那个机械造物足够精巧。即便是以轴承、缆线、杠杆与钢铁以复杂的结构拼凑而成,竟然也成功地复现了万年前费鲁斯·马努斯所具有的一小部分威仪——哪怕仅仅是十分之一。以某种手段复制原体也曾经是他在某个阶段所专注过的课题,他因此能够理解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哪怕机械与基因之间的技术路线相隔甚远,也并不妨碍这种理解与共情的自然产生。 但机械终究只是机械,就像他造出的克隆也终究只是克隆一般。法比乌斯没有放弃,但他也确实时常质疑自己是否能够完美复制出帝皇所曾经做出的结果。就如同他在复刻原体这一课题上失败过无数次时所感觉到的那样,甫一见面,这位亵渎者便能立刻肯定地意识到:这不是费鲁斯·马努斯。 钢铁之手原体死于伊思塔万五号星。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近期才再次重组编制形成的摩洛克卫队拱卫在钢铁之手钢铁的“原体”周围,一整个终结者战斗小组在舰桥这样的狭小空间内所能爆发出的火力是无法被抵抗的。法比乌斯非常相信,自己的这一个身躯将会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在各式武器喷吐出的能量中湮灭为飞灰,但——一个声音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 “停下。这没有意义。” 费鲁斯·马努斯的声音这样说。 法比乌斯·拜耳曾经听过钢铁之手原体的声音。仰赖于大远征时期第三军团与第十军团之间堪称亲密的联系,他在遥远的过去曾经听见过许多次费鲁斯·马努斯说话的声音。低沉但足够清晰,粗粝又不粗野,如同金铁碰撞交击,又如同齿轮顺滑咬合。他无法形容这种感受,但当他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他便非常确信——如同确信眼前的那个空有“费鲁斯·马努斯”一成相似度的亵渎造物并不是成功的作品那般确信,那确实是第十原体的声音。 不是对声纹信号的粗劣模仿,不是对过去语音记录的剪裁拼接。那就是费鲁斯·马努斯本人在说话。 摩洛克卫队在无言中放低了武器。这或许也是一件足够令人感到惊讶的事情,但法比乌斯实在没有注意力能被分配在这点小事上了。他在惊愕与茫然之中看向那个在最开始时就被判定为废品的机械造物,不能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可是,大人。我们应该杀了他。”一位摩洛克终结者提出了如此的质疑,而那钢铁造像以超出常人想象的灵活姿态低下了头,做出了回应: “我当然清楚,但这没有意义。”造像面部的金属与机械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移动着,精妙地模拟着费鲁斯·马努斯本人的表情。法比乌斯意识到,在它动起来、有了神态之后,它与真正的钢铁之手原体的相似度在陡然间飙升了起来。 无怪乎那些试图把机油塞进自己脑子里的庸人会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尝试。法比乌斯在群敌环伺之间依然能够这么想。而那机械造物在这期间仍在说话: “我知道他。法比乌斯·拜耳。”费鲁斯的声音如此说,“他是帝皇之子军团最初的一批幸存者之一,在一万年前,我就已经知晓了他作为军团首席药剂师的姓名,在此后的一万年间,我也对他罄竹难书的‘丰功伟绩’有所耳闻。我知道他原本是什么,现在又变成了什么,因此我能说,在此时此地杀死他是没有用的。即便他在我们的舰船上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将他杀死也远称不上一种合格的报复。就算我们在此将他挫骨扬灰,也不过是毁掉了一具可被替换的肉体。‘法比乌斯·拜耳’之名在今后依旧会回荡在银河群星当中,帝国诸多背叛者们所造成的其中一个梦魇并不会因此消失。” “的确。”法比乌斯略带惊讶,但依旧坦然承认。 他在银河各处都藏有作为自己备份的克隆体,如果他的一个身体被毁,他的记忆与意识就会通过一些从灵族那里得到灵感的技术被传递至这些备份当中。另一个克隆体会苏醒,但他也是法比乌斯·拜耳——他们享有同样的记忆,同样的愿景,同样的性格,同样的思维模式,同样的执念,以及同样的名字。因此,每一个克隆都是法比乌斯·拜耳。他们不分彼此。 “但他应当为他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摩洛克终结者又说,“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点。” “我并没有在说‘要放过他’。”费鲁斯的声音在舰桥当中平静地响彻,“我们会杀了他的,但从效能上考虑,我希望他能够死得更‘有价值’一些。将他带来我的工作间吧,我有些话想要当面与他谈。” 法比乌斯谨慎地绷紧了自己的肌肉。最后的这句话令他意识到,这个被机械构造出来的“费鲁斯·马努斯”很可能并不是所谓的憎恶智能,而是有什么人躲在它后面说话。这是个大发现,他本可以就此干脆地自杀,启用自己的下一个备份——这也已经值回票价。但在两位暂且收起了武器的摩洛克终结者向他走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试图逃跑或者反抗。 他确实很想知道,对方想要跟他说什么——不论藏在这个精妙的机械构造背后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 倒在荒野上的克隆体丢开了自己反射性握住的石头,费力地试图扳开多恩铁钳一样的那只手。在后者没有再度施力的前提下,他很快成功了。 去除掉脖颈上的桎梏之后,他终于能拖着自己残破不堪的甲胄和躯壳从对手的钳制下灰头土脸地爬出去了。这些动作显然都跟优雅和完美没有任何关系,但在刚刚经历过一次生死一线之后,克隆体选择对这件事看开一点。比起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不如大口呼吸一下荒原戈壁上带着浮尘的呛人空气,在自己的脑海里短暂地讴歌一下生命的美好。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的颈椎就会被捏碎了。克隆体对此依然心有余悸。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之下,他在剧烈的咳嗽中选择无意识地尽可能远离了始作俑者,但实际上,在这一连串慌乱中手脚不协调的爬行过后,他也并没有成功离开对方多远。 多恩茫然地待在原地——看起来还是完好无损的,只是表情定格在了一个奇怪的样子上。他还没能完全从自己的愤怒当中脱离开来,但任谁都能读出他脸上显而易见的茫然无措。性格一板一眼或许是他的优点之一,但相对而言,如果在一板一眼的多恩眼前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他对此作出反应的速度总是要比另外一些思维更加灵活的兄弟们慢上两三微秒。 可惜,当前发生在他面前的事情跳跃性有些太大了,就好像什么无厘头喜剧片似的。多恩一板一眼的思维没法理解自己的对手这么干是为了什么,而无法猜到对方的意图就无法做出对策。这一段显然不太对劲的错误冗余算法让多恩的思维在原地循环了远超过两三微秒的时间,然后,他才想起来开口提问: “你给我塞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克隆体没什么好气地说,他的声音还因为之前遭遇到的伤害而有些沙哑,“从表面上来看那是一种糖类点心,理论上它还代表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只可惜在我成功理解到它的含义之前,它就已经不得不进了你的嘴里了。” 这个回答显然没有解答多恩的任何疑惑:“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不谈你未解明的所谓‘深层次含义’,它依然能够为你提供一定程度的热量,即便对原体来说杯水车薪,但在长时间的拉锯战当中,最后一点些微的补给或许就能成为你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这么做‘不合理’,而‘不合理’的事情总会把你吓一跳!”克隆体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然在那种情况下你还想我怎么做?真的用石头砸你的脑袋把你的脑浆挖出来吗?” 怒火从多恩苍老的面容上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困惑。这些亟待被解决的困惑令他不得不暂时安静了下来,而克隆体终于有机会能够陈述他最初被问到的三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在为谁服务,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没头没脑地和你打这一场架!”他气冲冲地从地面上爬起来,身上附着的灰土血迹和累累伤痕令他看起来不再像是能够被摆在展柜当中的艺术品,也不像是荣誉加身高高在上的军团指挥官。 “我承认,我不过是依照原体福格瑞姆被制造出来的一个炼金生命克隆体,除了与那个人在样貌、知识、能力和记忆上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之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劫后余生的克隆体终于彻底抛弃了仪态,灰头土脸地在原地跳脚,“我承认我做不到,我既找不出和平解决与你的冲突的方式,又没法狠下心来对你下死手,但—— “*彻莫斯粗口*!我他妈一点都不想变成失败实验数据当中的一行字——你这个石头脑袋给我听清楚,我在这儿跟你打架只是因为我想活下去!” —— (图文无关。请各位读者分享一个烟厨(我)的绝望。我杀型月扫描仪。) (本章完) 119 老中医嗨到不行 某个法比乌斯·拜耳在一个培养槽中醒来。 他醒得比预定的要早一些。在他通过冥骨神经接收器获得了意识、反射性地睁开自己的眼睛时,培养槽中的营养液还没有完全褪去。内置的生理监测系统察觉了这次不正常的苏醒,在警告的滴滴声中将数据传给了控制系统。沉思者阵列按照预设的程式发布了命令,为了维持肉体活性而连接在这具身体内的给养管线开始向他的体内注射少量镇静剂,以防他呼吸的本能反射让他呛死在营养液中——但法比乌斯已经动了。 更强烈、更能引人注意的警报声开始在舰船的这一片区域响起,不论是被捕获并强迫于此工作的凡人奴工,法比乌斯自己的基因造物,还是假装无所事事地徘徊在周围的混沌阿斯塔特都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无数或慌乱或沉重的脚步在被至高天能量侵蚀过的走廊当中隆隆地跑过,医疗辅助机仆和多管热熔枪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涌入了放置培养槽的房间里。紧接着,这些东西的主人就发现,他们其实并不需要用得上这些东西。 很容易就能看出这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法比乌斯的培养槽被暴力破坏了——从内部。这位传奇性的药剂师双手鲜血淋漓,身上也同样伤痕累累,那些原本连接在他身上的给养管线并非按照程式一步步以伤害最小的方式脱落的,而是被干脆地一把扯下。他赤身裸体地从自己的羊水舱当中爬了出来,毫不在意地跪坐在满地的金属、透明塑钢、溢出的营养液、他自己流出的血凝结脱落的血痂,和其他各种无法分辨的乱七八糟污渍上。 显然,他此时陷入了一种癫狂的亢奋当中,并因此无视了外界的所有变化。无人知晓他在思考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思考,他在“死前”见到了怎样的景象或者得到了怎样的知识,又为何陷入了这种亢奋。在场的其他人所知道的只是:他在狂笑。 以一种知识丰富的研究者,甚至任何一个有情绪控制能力的凡人都不应该有的形式,歇斯底里地狂笑。 诚然,这令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并不怎么正常,但在黑色军团里,这种“不正常”其实也是一种稀松平常的表现。至高天在给予信徒力量的同时也会潜移默化地修改他们的精神,哪怕是混沌阿斯塔特,也无法完全免俗。因此,虽然涌入房间内的人全都接受过同一个“一旦法比乌斯或者他的培养槽发生了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就立刻将整個房间里的东西全都毁掉”的命令,在这种“稀松平常的不正常”面前,不论是多管热熔还是医疗机仆的主人,都没有命令它们做点什么, 但黑色军团的阿斯塔特并不打算就这么干看着他笑。即便战帅阿巴顿与这位药剂师在某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协议和条约下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气,他们依然能从大掠夺者在细节上的态度和偶然间一个厌恶的眼神读出二人之间关系中的嫌隙。法比乌斯的知识和技术或许对许多势单力薄的混沌战帮来讲是不可或缺的,但黑色军团家大业大,并不怎么依靠这人的克隆技术和生化猎兵,因此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一位加斯特林终结者走上了前去,培养槽裂开的碎片在他沉重的脚步之下吱嘎作响。他收回了甲胄内装配的武器,计算好力度,一拳打在了法比乌斯脸上——这不会让他遭受什么不可逆的伤害,但足够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至少停下这种恼人的狂笑声。 事实确如他所想,那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法比乌斯毫无防备的脸颊上,他的笑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中断了,可惜并不完全。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法比乌斯依然在笑,只是他的笑声被闷在了闭合起来的口腔和胸腔里。他朝下吐出了一口半凝结的血水,可能还有一点他自己的舌头,然后毫不在意地仰起脸来,递给加斯特林一个神经质的笑容,从地上起身,张开双臂,如同一个君王驾临自己国土般自然且傲慢地要求:“为我更衣。” 空气中因此开始凝结出一种不快的氛围,但原本就从属于法比乌斯的那些仆人们动了。医疗机仆们开始检查它们主人的主人身上是否有什么需要他们处理的严重伤口,顺带简单清洁了他的皮肤,紧接着,相应的装备被畸形的仆人们从培养槽左近的圣物箱里抬出,在亵渎的祷言中被按顺序逐件装载于授甲机仆上。 加斯特林厌恶地向后退开一步,以远离那些被以恶毒的生物炼金术亵渎过的、可能曾经是“人类”的生物。在逐步陷入忙乱的房间里,他带着这种厌恶的感情向被神明般簇拥在中心的法比乌斯质询:“你最好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当然。”法比乌斯回答了这个刚刚给过他一拳的人的问题,态度甚至堪称和善,“我需要和伊泽凯尔·阿巴顿谈谈,越快越好。” 如此和善的态度令在场大掠夺者的拥趸有些发毛,另一种微妙的嫉妒和恶念在这种负面情绪的催化之下孳生而出。加斯特林的语气显著地变得更加不快:“战帅很忙,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得到的情报最好确实有足够的分量。” “费鲁斯·马努斯复活了。”法比乌斯干脆地向着整个房间扔下了这个旋风鱼雷般爆炸性的消息,“所有人都被骗得很惨——确实有那么一个被机械伪造出来的所谓‘原体’存在,但那只是一个障眼法。一切都是钢铁之手真正的原体亲手制造用以迷惑敌人判断的陷阱,没人能责怪阿巴顿在这场战役当中的战略误判,因为是费鲁斯本人躲在那个提线木偶后面说话。” 房间中的气氛凝滞住了。有那么几秒钟,除了机仆运行发出的噪音和法比乌斯的畸形仆从在地面上爬动的声响之外,整个房间中甚至连心跳与呼吸声都不存在。 “你说什么疯话?”脊背发寒之间,加斯特林本能地做出了否认,“我劝你最好给自己的脑子做一个全方位的检查,免得它在一死一活之间出了什么可笑的岔子。” 机仆正为法比乌斯套上胸甲,因此他回话的速度稍微慢了两拍:“这可不是什么疯话。跳帮到钢铁之拳号上的那个我是被第十原体亲手杀死的——你以为我在这之前克隆过多少次费鲁斯·马努斯?我会分不出真品和赝品的区别吗?” 加斯特林的头盔内侧漏出了一点杂音,仿佛厚重装甲里面的那个人被不存在的外力掐住了喉咙。法比乌斯脸上丝毫没有感到被冒犯的神色,他只是再次伸开手,接受了机仆递来的人皮大衣,在提问者一时失语的前提下主动解答了盘桓在对方心底的那个疑问: “我如此轻易地将这件事当着此处的众多‘无关人等’说出口,不过是因为,这是‘我’在那艘船上得到的发现当中最无关紧要的一部分。”他再次拿起了他的骷髅手杖,与此同时,机仆也恰到好处地将他装载着诸多亵渎工具的背包卡在了动力甲背后——这套与原来一模一样的装备到底是怎么来的?或许其他人应该产生这样的疑问,但考虑到“法比乌斯·拜耳连自己都能备份”,那么他为了自己的备份做了许多套一模一样的装备同为备份似乎也……说得过去? “我相信,任何人据此都能意识到,我到底以一次死亡换取了怎样重要的情报。”簇拥着它们神明的造物们从重新整装完毕的法比乌斯身边退开,令他能够在毫无障碍的前提下径直走近加斯特林终结者,“还记得吗?‘我需要和伊泽凯尔·阿巴顿谈谈’,越快越好。黑色军团或许需要回到恐惧之眼修整,但它的下一次远征,目的地必然会是巴尔。” 加斯塔林终结者没好气地上前了一步,进一步缩短了他们之间本就不多的距离,令厚重庞大的装甲在体型上对人的压迫更加明显:“轮不到你这样的亵渎者对战帅的安排指手画脚。” “他会同意的。”法比乌斯依然不以为忤,怡然不惧地站在原地,施施然仰视着终结者装甲目镜中的幽光,“我甚至不需要说服他,只需要将我所知道的事实告诉他。他一定会同意的。” —— 在一片压抑的沉默当中,只有兢兢业业的机仆还在尽职尽责地清理地面上的一滩混杂的骨渣碎肉。 “您说的全都是真话。”侍立于原体身旁的卡丹·斯图努斯说,其忧心忡忡的情感甚至能从他被机械处理过的声音当中轻易地分辨出来,“我并非想要质疑您的决定,但这些被您有意透露出去的真相是否会令我们的敌人能够为战争做出更多准备?” “正相反,我的儿子。这是个阳谋。”费鲁斯·马努斯用自己的两根手指摆弄着破炉者的锤柄,目光无意义地聚焦在法比乌斯留下的那摊污秽当中最后剩下的一点紫色装甲上,“我透露出的情报不仅在迫使大掠夺者向巴尔的方向发动他们所谓的‘黑暗远征’。只要阿巴顿在这件事上选择借取巫师预言的力量——这是一件几乎必然会发生的事,他就会发现,他的这次行动存在着一个非常紧迫的死线。他不会有太多时间来重新整饬自己的所谓‘军团’。如果复仇之魂号没有在此时此刻被我们捕获,那她就注定会在巴尔星系粉身碎骨。” 斯图努斯花了一点四秒安静地分析了一下这段话中所包含或隐含的信息,然后提问:“这难道是一个预言吗?” “不。”费鲁斯收回了目光,看向自己在实际上掌控了战团三个世纪以上的优秀子嗣,“我宣称它‘注定如此’,并非因为什么在亚空间中埋设的所谓命运丝线的指引。只是因为我们必然会令这个未来成真。”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令斯图努斯感到心潮澎湃,但他思维链路当中掌管冰冷理性思考的那一部分依然促使他提出了质疑:“投身混沌的背叛者永远无法战胜帝国忠诚的士兵和舰队,可阿巴顿应当已经从刚刚的这场战役当中意识到我们对复仇之魂的关注了。我们又该怎样保证他会在接下来的战役中依然把那艘被亵渎的荣光女王开上前线呢?” “那就是法比乌斯要考虑的问题了。”费鲁斯冷笑了一声,从座位上起身,“他也清楚我们对复仇之魂的执着,即便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了完成他自己的目标,他肯定会在说服我那位‘好侄子’把他的旗舰开出来当靶子这件事上尽心竭力的。” 斯图努斯立刻从法比乌斯被变成一滩肉泥之前的那段谈话当中抓取到了确切的重点:“您是指您所暗示的迦勒底局持有的技术?我不认为作为药剂师的法比乌斯会对亚空间导航技术抱有过多兴趣。” “我没有指那些,言语上的旁敲侧击并不重要。这个暗示的核心在于我要求你们将他带来此地:我需要他看见‘真正的这个我’。”费鲁斯越过收拾残局的机仆,向着工作间的大门走去,斯图努斯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他会意识到‘一个已被证实死亡的原体复苏了’,而只要我稍微提示一下迦勒底局的存在,他必然就会去调查这个帝国当中新生的组织到底是在做什么——然后,他自然就会对自己调查出的结果深信不疑。” 斯图努斯在自己庞大的数据库中搜寻了一番。在原体回归后,此前战争中略有余暇的一段时间里,斯图努斯其实也针对迦勒底局做过类似的调查,但这个在官方记录当中只有寥寥几笔的组织实在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历史,王座厅的备案也并非什么能够在短短几个月里被迅速查阅的资料,是以斯图努斯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结论。 “或许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在另一轮快速的拟合推测之后,斯图努斯对自己的原体确认性地表述起自己的猜测,“那个亵渎的叛徒或许能够通过亚空间手段收集得来的信息当中意识到,您的苏生并非孤例。他或许确实也对帝皇高绝的生物炼金术水平垂涎三尺,但我并不认为他会因此将迦勒底局当做一个必须抵达并劫掠的目标。” “他会的。”费鲁斯说,“我正要去请藤丸立香配合一下,在亚空间当中加强一些她自己也透露过的、包含无伤大雅的真相的流言蜚语。这不会对她和她的工作造成任何影响,但却足以让法比乌斯死死咬住鱼钩不松口了。” “我们可以知道这个‘无伤大雅的真相’的具体内容吗?” “藤丸立香曾经在帝皇的授意之下阅读并钻研过原体计划的生物炼金蓝图。”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费鲁斯的态度甚至是毫不在意的,“我们所有人的,全部。包括二号和十一号。” (本章完) 120 真正的奢侈品(上) 今日负责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垒中的悼念大厅门前值勤的埃布尔兄弟,在困惑中反射性地握紧了手中的仪式长戟。 “我不明白,小姐——阁下、大师……?”在面对着眼前这位从外表上来看,会轻易被任何战斗兄弟归类在“小孩”这一分类当中的王座特使,埃布尔拿不准该怎么称呼对方的舌头有点打结,“依照领主指挥官但丁大人的命令,您当然有权力进入战团修道院当中包括这栋建筑在内的任何不涉及保密的场所。但您来这儿是要做什么呢?”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份尊贵的话,他肯定早就动手把人轰走了。悼念大厅是战团中死去的战斗兄弟下葬前的停灵之所,是未在仪式中彻底安眠的英魂临时栖身之处。显然,它在战团文化与感情上都带有特殊的意义,并不是能让区区外人抱着观光客的心态随意参观的地方——但它又确实没有什么情报或者战略意义上的保密等级,甚至算不上圣地。因此在面对一位“帝皇亲选”的要求时,守卫者们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将对方驱离此处的正当理由。 因此,埃布尔当前的困惑中包含了很大一部分“被冒犯”的成分,而这一成分在藤丸立香说出了下一句话时,同步显著性地增加了: “是啊,我来这儿是要做什么呢……”说话时,这小姑娘的眉宇之间萦绕着一点不符合她看起来的年龄段的“无可奈何的愁绪”,“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扯,但我也是被人约来的。如果你有觉得在任何意义上不放心的话,都可以和我一起进去,但你得保证自己不能将里面发生的事情往外说。” 哪有什么人会约你来这里。埃布尔老大不情愿地腹诽,只是碍于对方的身份没有说出口。他不开心地扫了一眼引领对方前来的血奴,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在迁怒,于是迅速收回了目光。再然后,他和自己身边值勤的、看起来同样因这个要求而不怎么开心的战斗兄弟对视了一眼,把自己手中的仪式长戟交给了对方,习惯性——或者说威慑性地——整理了一下腰间锁定的页锤,不太情愿地同意:“好吧,我和您一起进去。但也请您尊重圣血天使的战团文化。” 最后这个句子其实还有没出口的后半截,但考虑到对方的身份足以成为战团长和首席智库的座上宾,再继续提礼仪就显得有点冒犯了。在对方点头同意之后,埃布尔终于意识到自己磨蹭到头了,非常勉强地转身打开了悼念大厅的大门,引领藤丸立香进入了战团的哀悼之所。 至少她记得穿了条黑色的长裙。圣血天使苦中作乐地想。 他是没把藤丸立香之前的警告认真当成一回事的。他很清楚现如今这间大厅里有什么——不如说,这间大厅里一直都只会有那些东西:被安置在配有静滞力场的临时棺木中、阵亡的战斗兄弟们被收殓的遗体。毫无疑问,他们曾是,也将依然是战团的一部分,但更显然的是,他们已经没法说话也没法做出任何行动了。埃布尔清楚,至少在今天,藤丸立香是哀悼大厅当中第一个也唯一一個访客,他不认为在这个停灵的肃穆场合当中能发生什么值得被说出去的事。 在埃布尔思绪中的怀疑向异端和亵渎的方向偏斜过去之前,通往大厅正殿的那条高耸着的长廊就已经结束了。用建筑艺术塑造氛围并不是多恩之子的专利,这条遍布着通天彻地的立柱及宗教壁画的长廊总会在战团兄弟们经过时触动他们的艺术感受性。他们会穿过无数被绘制出的血腥但光荣的战场,巨幅壁画上的基因之父和帝皇的神性注视令他们再次坚定自己的意志与信念,提醒他们背负起战友的牺牲,随后一步步向着走廊尽头的光芒前进。但——埃布尔尽可能不怎么明显地向身侧瞥了一眼藤丸立香的神态,在发现她不论是在经过时还是走出长廊后都没什么明显的反应之后,变得更加不高兴了。 藤丸立香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从前当然不可能进入过哀悼大厅,但是在进来之后,她却对此地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熟稔,目标明确地向着停灵在此的其中一具棺椁走去。埃布尔一愣,紧跟了上去,然后才意识到,她的目标是加农军士。 埃布尔记得大厅当中安睡着的每一个兄弟,当然也记得他。加农军士是在斯凯洛斯鏖战了七年之久的一位英雄,是圣血天使消失在泰伦触肢血腥巨口之下的半个连队中,唯一一具被成功收殓了的战友遗体。据仅剩的十来个生还者所述,他牺牲在圣吉列诺的灿烂光辉之下,他是有福的。 然而,出于一些突然出现在圣血大教堂当中的复杂原因,战团修道院当中的牧师与祭司近来都在忙着其他工作,甚至无暇处理这些英勇同袍的身后事。即便如此,圣血天使们在情感上依旧不允许他们将自己的血亲兄弟草草落葬,故而在牧师们能够腾出手来之前,哀悼大厅当中棺柩的数量随着陆续回航的圣血天使舰船在这几日里逐步完成的战损清点,也累加到了一个令人难过的程度。 埃布尔不明白,藤丸立香到底是怎么在三十多具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临时静滞棺当中准确挑中了加农军士的那一个的。他有点好奇这个问题,但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该把它问出口。在他犹豫的这一点时间里,藤丸立香已经凑近了临时棺木上供战友瞻仰遗容的透明视窗,俯瞰着死者安详宁静的面容,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们其实完全没必要选在这里谈话。”她说,“我这么一个外人进到这种地方来,说实话挺冒犯的。” 埃布尔一时间以为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但这段话包含的内容和她本人的行为对这位殿堂守卫来说实在是有些割裂了。在此前积累在心中的不满情绪驱使下,埃布尔本能地想要找点话刺回去,但紧接着,发生在他眼前的景象令他把自己准备好的措辞,乃至于本来的想法,全都一同抛去了九霄云外: 旭日般煌然的金光不请自来地从藤丸立香身旁显现,伴随着仿佛从辽远处缥缈而来的圣歌,本空无一物的位置上凝聚出了一具由光芒组成的实体:祂身披金甲与双翼,一手持圣杯,一手持阔剑,面容上覆盖着以精金与黄金雕琢而成的圣吉列斯像,如同一尊神圣的雕塑般,毫无重量地漂浮在半空。战团的传说在光辉之中现身于这个平静的场所,圣吉列诺在毫无预兆之间驾临此地,实在是令埃布尔猝不及防。 在他理性地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他的感性已经催促他跪了下去。mk10动力甲的双膝轰隆一声砸到了坚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把藤丸立香吓得反射性地回头看过去,紧接着迅速地让出了他和圣吉列诺之间的那条直线。 然而圣吉列诺没有首先理会埃布尔。祂的声音不是从面具背后发出的,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好像空气被某个意志要求以这种方式震动出声:“反正我觉得你不是外人。何况,在谈论有些话题的时候,我认为我们都需要一些仪式感。” 这句话显然是在回应藤丸立香之前的那句抱怨,但被回应的人的注意力显然还停留在突然下跪的人身上。故而,圣吉列诺不得不在谈话开始之前先花费一分钟的时间,请情绪激动的埃布尔重新站起来。 在确认过可怜又无辜的战斗兄弟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心灵创伤之后,这个小插曲总算是过去了。试图让话题回到正轨的圣吉列诺开口抱怨:“想掐准你这位大忙人的休息时间还真是困难。这几天你都不怎么睡觉了。” “谁在管谁叫‘大忙人’啊?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去战场的路上或者帮人导航的活圣人先生。”这件事最开始时,就已经出现在了藤丸立香脸上的那种无奈的愁绪再一次浮现了,“我依然不认为这个问题重要到值得我们在现实宇宙中选择一个富有仪式感的地点,甚至专门拿出一块时间来特别讨论。” “但你还是答应了,并且也来了。”圣吉列诺指出。 “因为它或许对伱来说就是这么重要呢?”藤丸立香说,“不然你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要求?我不觉得你会无聊到需要折腾一个普通人类来找乐子。” “万一我真的只是在折腾你呢?”圣血天使战团神圣的象征,以相当不神圣的态度,反问了一个同样相当不神圣的问题。 “那圣血大教堂就在隔壁三公里,我不用怎么努力。二十分钟也跑过去了。”藤丸立香平静地回答,“然后不用我说,你自己也知道你下次在星炬重生的时候会遇见一个怎样的阿兹凯隆。” 圣吉列诺背后的羽翼轻柔地颤动着。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响彻四周的灵能声音才说:“好吧。” 在埃布尔的震撼当中,空气沉默了两秒。两秒钟之后,那个真正该令人感到震撼的话题终于由圣吉列诺重新开启:“我坚持想要请你来到这里谈话的原因是,我认为在你亲眼看到这些棺木之后,会对我的提出的观点增加一些现实性的认识。” 他向上飘起了一小点,示意了哀悼大厅当中整齐地排列着的三十多具临时棺柩。对一个体格小巧的凡人来说,这铺陈开的三十多名牺牲者已经是相当震撼的场景了——但这不过是冰山一角。每一场圣血天使战团参加的战斗中几乎都会有人牺牲,可惜并不是所有牺牲在战场上的战斗兄弟都足够幸运,能够令哪怕自己的遗骸相对完整地回到这里。这仅仅是最近几天来回到巴尔补给修整的一支远征队伍所带回来的牺牲者,而战团在帝国暗面不间断的鏖战当中所流的血不知是这个数字的多少倍。 “想想看,”圣吉列诺说,“哪怕就只是现在躺在这间大厅当中的兄弟们重新站起来——” “——这没什么好谈的。”藤丸立香以堪称失礼的态度急促地打断了对方,“我之前已经在基于亚空间的意识交流当中对你说过了,我是召唤术士,不是死灵术士。” 圣吉列斯的黄金面具无法做出表情,但就连埃布尔也能看得出,悬停在半空当中的圣吉列诺显得非常困惑:“但你做得到。你甚至已经做了很多次。咒缚军团当中的许多死魂灵因在你手中重新得回了他们在生时的形体与理智,我不理解那与这件事有什么区别:你眼前的这些烈士也至少都是身经百战、技艺高超的老兵,就像加农兄弟那样。” 藤丸立香的注意力被最后的那句话重新收回到自己眼前。一点微妙的感怀把她的思路从原本的话题上偏开了:“虽然我清楚‘人力终有尽’这个道理,但我也不是完全没想过,要是我在降落到斯凯洛斯上之后用示巴透镜多扫描一遍,加农军士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圣吉列诺劝道,“加农兄弟只是回归了黄金王座,这点我是亲眼看着的,所以可以向你担保,他的灵魂完好无损。你完全有能力为自己弥补这个遗憾。” “不是那么算的。”藤丸立香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真的,如果不是我清楚你的灵基模式到底怎么运行的,就凭你刚才那几段话,我完全能以‘怀疑你是奸奇派来的变化灵正在劝诱一场阴谋’的理由把你就地打死。圣吉列斯不会为此多说什么的,阿兹凯隆甚至会拍手称快——再说一遍,我是召唤术士,不是死灵术士。这不是一个‘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在于‘能不能做’。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资格操弄他人的生死。” 圣吉列诺看起来更困惑了:“可不论是你还是圣血天使战团,都实打实地需要更多合格优秀的士兵啊?从本质上来讲,咒缚军团中的许多死魂灵也同样是被你重铸后擢升起来的,甚至包括阿兹凯隆和原体——你无疑已经做过许多次类似的事情了,我看不出这与我眼下的提议有什么不同。” “非常不同,圣吉列诺。虽然你看起来像是由圣血天使阿斯塔特中的一员衍化而成的,但你实际上没有真正在现实当中作为一个人类‘出生’过。你一下子不能理解也很正常。”藤丸立香叹息着说。这句话听起来比起向对方解释,更像是她在说服自己。 “我不明白。”圣吉列诺不明显地降低了一些高度,“这主意真的这么烂吗?” 藤丸立香捂住了脸,在自己手掌后面闷闷地提问:“你来之前有没有拿同样的话问过阿密特连长?” “问过了。”圣吉列诺语气平静地陈述了当事人的原话,“他叫我‘吃屎去吧’。” “你看。”藤丸立香重新露出了头,仿佛抓住了一个决定性的论据,“连阿密特连长都觉得这事没得谈。你还没意识到这主意已经烂到家了吗?” (本章完) 121 真正的奢侈品(下) “人类是依托于现实中线性时间存在的生物。”藤丸立香向圣吉列诺重复起最为基本的常识: “基于这种前提,人类只有一次出生,一次生命,一次死亡,甚至在这个物种从混沌的生物演化中脱颖而出之前就是这样了,亿万年来都是如此。在人类还不存在时,物理宇宙就已经将这种铁则写入了地球生物的基因代码中,直至传承至此。这是构成‘人之所以为人’的重要要素之一。”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冒犯,但还是请允许我表达我的观点。”近乎纯粹的亚空间生物,彻头彻尾以另一种生命形式存在的圣吉列诺不理解地略略歪了一下头,“这难道不是一种该被克服的缺陷吗?” 听者有些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基于对人类的脆弱性的怜悯与爱,对整个物种在未来被擢升至新的层次的某一方向的带有展望性质的发言,还是单纯的亵渎。不过藤丸立香知道,在圣吉列诺本人的思维根本不在正确路径上的前提下,尝试分辨此二者是没有意义的。 “这当然是一种缺陷,哪怕人类自己也这么认为。自这个物种的历史开始发展以来,人类在欲望的驱使下试图寻求永恒的生命便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课题。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谈论‘克服’它显然还为时尚早——不是技术上的问题,是人类的精神没有做好这种准备。”藤丸立香选取了一個微妙的角度切入这个话题。她知道,圣吉列诺自己的生命便不是唯一的: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开始与终结,因此无法理解唯一的生命到底具有怎样的重量。在生与死的相关问题上也是同样。 “……‘不是技术上的问题’?”圣吉列诺困惑地反问。 “宇宙中能令基于物理宇宙存在的现实种族以某种方式规避死亡的手段并非没有先例。”藤丸立香简单地指出,“太空死灵中的贵胄以生体转化协议将自己的意识保存在金属躯体之中,灵族有魂石和灵魂回路,就连人类自己,在黑暗科技时代中也有过‘地狱之钥’一类的亵渎科技产生并留存下来。我不会把银河中这三个曾经鼎盛一时的历史阶段最终寂灭的原因全部归咎在‘毫无顾忌地操弄生死’上,但我也不能说,它们之间毫无联系: “死亡才是生命唯一且正确的终点,而哪怕仅仅只是知道‘世上有规避这终点的手段’,活着的生物对它的敬畏之心便会自然而然地消失,傲慢便会因此油然地从心底孳生——而傲慢,永远都是会令任何事滑向失败的那块最重要的石头。一旦它变得足够大,开始向下滚落……” 她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理解那些未竟之言。圣吉列诺沉默了一小会儿,似乎用这点时间进行了一些思考。但他显然没有真正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因为他紧接着又抓回一个他曾经提出过的论点:“可你确实在咒缚军团里‘复活’了不少人。” “那是因为他们确实清楚,自己已经走过了那个‘终点’。”藤丸立香回答,“说得更通俗一点,就是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久到他们的亲朋好友早已故去,姓名经历都变成堆叠在文句之间的旧事,与人世间的牵系变得细微凉薄,即便再次显化于此时此刻,在道出自己的真名之后,他们也只会被当做一个可以说话的传说。最重要的,是他们自己也理解并接受这一点。” 这段话令圣吉列诺进入了新一轮的沉思,而且似乎让他确实想明白了点什么。他将自己的高度又稍微抬升了一点,更明确地转身朝向了藤丸立香:“如果这项技术的准入基准和死亡时间挂钩的话,那么你——” 他说到一半的话突然中断了,大厅当中吹起了一阵带着巴尔传统熏香气味的微风。在场的人当中没有灵能者,因此无从观察帷幕之后发生了什么——凡俗的感官只能知道,圣吉列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状,就好像话说到一半突然改变了主意一样,截断了自己的句子,从半空中降了下来,令自己的双脚落了地: “再遇到这种事的话,你应该直接和我说。”他的声音依然以某种灵能转换的方式,自四面八方震动着的空气当中传来,音色与质感听上去都没什么变化,但一种超脱与现实的感受令人足以在倏忽间理解:此时此刻,说话的人已经不是圣吉列诺了。 “我以为这种小事还用不着劳动原体大驾。”藤丸立香叹了口气,把自己原本准备好的进一步论述全都吞回到肚子里去。 埃布尔兄弟如同一只陷入了应激状态的鸟类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块木头。借由圣吉列诺的形态显化于此的圣吉列斯首先注意到了自己子嗣的情绪问题,在肯定了他此前的一系列工作并稍作安抚之后,成功地把这位灵魂几乎都不在身体里的圣血天使哄了出去。 在他晕晕乎乎地离开之后,收着翅膀的圣吉列斯转身走了回来,带着点责怪的意思再次对藤丸立香重复:“你真的应该直接跟我说。你自己也清楚圣吉列诺本质上是什么东西。想让一种无知无觉的自然现象理解人类的逻辑与感情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以为这足够显而易见。” “但他目前的运行逻辑被套在一个拟似人格当中。”藤丸立香反驳,“我认为如果能令他多少产生一点正确的同理心,长远来讲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就算你在某种意义上具备掌控他的权限,你也不太可能无时无刻地都在管束他。” “我不看好这种看不到结果的努力。”圣吉列斯“委婉”地说。他的词句很直白,但这句话所表达出的感情,确实已经被非常委婉地处理过了。 藤丸立香显然没有理解到这种被处理过的委婉,而是略带调皮地耸了耸肩:“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悲观?” “死过一次之后我确实看开了不少,但距离全部看开还显然差得远。”圣吉列斯的语气不太高兴,“伱知道我不是指你在这件事上的努力有问题。圣吉列诺的思考逻辑和人类相去甚远,但我们之间依然能够沟通。我并不是不赞成这种试图向他阐明人类的道德伦理的努力,也相信他迟早有一天会在这个问题上取得理解和进步,更认为这确实很有必要——我不赞成的是‘你’来做这件事。人类的逻辑在他身上讲不通,你无法预测他下一句可能会说什么,他的一些无心之语可能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 这是明确的斥责,因此藤丸立香的神情也严肃了下来,但她显然没有就此认错的打算:“我知道他那句被你掐断了的话是想说什么。但如果,我的自我认知会因为一个友好亚空间生物的随便一两句话就被打碎,那我肯定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我明白,但我不敢赌。”圣吉列斯叹息着远离了藤丸立香所在的位置,绕着身边的加农军士,一步一步穿行在他子嗣的棺椁之间,“我知道人类的思想和认知有多么脆弱。我相信你的意志坚定得如同泰拉的城墙,但那也不是可以允许它被暴露在危险之下的理由——再怎么坚固的城墙也总会有倒塌的一天,可能产生的磨损当然越少越好。” “我很感谢你的关心,圣吉列斯,但你还是有点小看了我曾经的生活环境。他的这点质询对我来说连‘冲击力’都谈不上。” 圣吉列斯猛然转回头来,看起来有点生气:“你不知道他本来想问你什么。” “我知道。他不就是想问为什么我没有把自己放在我制定的标准当中么。”藤丸立香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在心脏停跳十分钟之内重新爬起来的话那就不叫“死而复生”,那叫“抢救成功”。我可一次都没死过。’我本来打算这么回复他的。” 圣吉列斯困惑地僵在了原地:“等一下……这是可以说的吗?” “我都‘永远的十七岁’了,这又有什么不能说的。没有抱怨的意思,但在这个问题上,你有点太风声鹤唳了。”藤丸立香脚步轻快地追上了圣吉列斯,“要知道,帝皇之所以能维持‘我是人类’的认知,靠的也不是他那张全宇宙第一硬的嘴。你有点把因果搞反了,他是因为首先牢固地认定了‘自己是人’是个基本事实,才会对任何他遇见的人强调‘我不是神’这一他眼中的公理的。” 这或许有点说服力,但圣吉列斯的声音当中依然透露出显著的担忧:“你也一样吗?” “不太一样。我没他那么高风亮节。”藤丸立香凑近了圣吉列诺遗留在此地的形体,毫无必要地压低了声音,“这些话我只对你说:我是生在二十一世纪的古代人类,我的身体相对现如今的标准人类来讲也很脆弱,所以我可以堂而皇之地在日程表上写每天要睡八小时,一日三餐要吃基因培养并确认无毒害的古代食物——当然,连酒都被禁了算是‘永远十七岁’的一点小小副作用吧,无所谓,反正我也觉得酒不好喝,但能经常吃到口味熟悉的一口热饭对维持我个人的士气真的很重要。” “你对我说这个干嘛。以你在帝国中的地位,你不需要标榜自己是所谓‘脆弱的古代人类’也能享受到这种生活。你完全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圣吉列斯的语气又变得不太高兴起来,但这次是从另一个没那么严肃的角度,“顺便,需要我提醒你,你最近一个星期以来的日平均睡眠时间不足四个小时吗?” “你说话像阿斯克勒庇俄斯。”藤丸立香嗖地往后撤了一步,“我相信这绝对是暂时的。等到费鲁斯先生派来的毁灭之爪号跟空港成功接驳之后,我的工作量就会显著下降了。相信我,等我睡够了之后你就会后悔今天劝我多休息的。” “哼。”这个无意义的鼻音大概表示圣吉列斯并不怎么相信这种说法,但他也拒绝让谈话朝着这个方向继续发散下去,而是略显生硬地在顾盼之间将话题拉回了和悼念大厅中本应存在的气氛更相符合的方向:“你知道吗,在圣吉列诺的记录当中,他也原本是能活下来的。” “话题转得好硬。”藤丸立香虽然将这句抱怨说出了口,但她没有在被对方故意略去的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顺从地将自己的目光沿着圣吉列斯的视线投向了加农军士的棺椁,“愿闻其详?” “在圣吉列诺降临在斯凯洛斯上、我的子嗣们面前时,加农还活着。”在这几句话之间,圣吉列斯原本涌动着愤怒的情绪迅速地降为了一种平静的悲哀,“他在帷幕后听到了,加农不相信他的存在,不相信战团中流传的机械降神传说——于是他现身了。” “很‘圣吉列诺’。”大致猜到了后来发展的藤丸立香叹了口气,“但就算他心里有气,他也不会主动在这种事上使性子。他的运行规则令他不会主动放弃任何一个忠于帝国的勇士。” “但他是圣吉列诺。一个绝大部分由宗教性的敬拜和祈愿产生的亚空间实体。”圣吉列斯叹息着说,“他——严格来说他没做错什么,他只是……” “他只是太‘圣吉列诺’了。”藤丸立香意会到了什么,“当一个人虔诚的军士在亲眼见到活圣人之后,认为自己的生命历程已经在当时当刻达到了圆满,在这一场决定性的战斗当中英勇牺牲,则会为自己的人生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加农军士或许是这么想的,圣吉列诺感知到了这一点,于是就放任了这位他本能救下的兄弟牺牲在了战场上……说实话,这件事的好与坏有点难评价,不过至少从加农军士的遗容看来,他在撒手人寰时是没什么遗憾的。” “和实际发生的事情大差不差吧。”圣吉列斯不置可否,“但这件事其实还有些戏剧性的细节:我提到过了,加农开始时并不相信圣吉列诺的存在,直到他亲眼看见活圣人从空气当中显化出来。” 藤丸立香思考了一下,只模糊地摸到了被对方藏在表达之下的情绪的一点边界:“这令你对宗教的力量感到不安吗?” “一场恰当的神迹确实会在如此的程度上影响人的精神,哪怕是阿斯塔特也一样。”圣吉列斯克制地回答,“实际上我不好界定我从这件事上生发出的情绪。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也像你说的,好坏确实难以论断,但也实实在在地令我不太痛快。” 如果那时候出现在加农军士面前的是圣吉列斯本人,他会选择肯定对方的意志:比起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偶像,当然是自己手中的爆弹枪更加现实也更加可靠。在遥远的一万年前,他的父亲曾经试图以帝国真理把这个道理教会给全体人类,但他失败了。一万年后,就连天使自己的子嗣也会在绝境当中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上——不是说希望不好,人在绝境当中当然应该有点希望,但……他还是对此产生了些不值一提的不适感。 将这个话题彻底挑明是不恰当的,哪怕圣吉列斯确信藤丸立香是个很好的、能够恰当地保守秘密的听众也一样。在他露出一点端倪之后,他其实就有点后悔了,这点阴暗的小心思他最好自己藏起来。幸运的是,藤丸立香没有深究这一点端倪之后的东西,她只是再一次从另一个角度审视着透明视窗之下,加农军士平静的面孔,感叹道: “事已至此了,我觉得挺好的。”她这样安慰起圣吉列斯来,“至少他死而无憾。放在任何时代的任何场景之下,这都堪称是世上最为奢侈的结局了。” 此时此刻,藤丸立香也恰好有一点没对圣吉列斯袒露的心声:她自己,显而易见,在她人生真正的终点上,是无缘享受到这种真正的奢侈品的。 (本章完) 122 谁能想到首先进入茶番环节的竟然是—— —— “我要搞一个大扫除。”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当中,康拉德·科兹泰然自若地站在舰桥的观察窗边,向窗外正漂浮在虚空中的目标张开双臂,兴致高昂地宣布。 当然,因为这话是从午夜幽魂的口中说出来的,在场的其他人理所当然会将句子里的“扫除”一词首先理解为更加血腥的那种引申含义。科兹自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在自己的话音将落未落之际紧接着跟上了一些更细致的解释: “把里面影响环境的垃圾全都清理掉,混沌污染也得彻底净化。我希望当她被我们拖回到帝国船坞进行修理时,她是个干干净净的漂亮姑娘。” ——当康拉德·科兹说自己要搞大扫除的时候,他不应当是真的想搞一个一般意义上的大扫除。虽说不论是就万古长战老兵对这位原体本人的印象来讲,还是从万年后的阿斯塔特对他们背叛了的蝙蝠表亲身上得来的间接印象而论,这都应该是一个相当合理的推断。但就在这可能、大概,也许,至少被主观认定为“两年多”的亚空间航行兼作战的时间段中,这种由过时的印象构成的所谓“合理推断”,至少在“帝皇之影”号(原名暗影突袭号)的舰桥上,已经被逐步打破了。 至少,舰桥上的凡人船员机组依然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平静。这是一艘隶属于暗鸦守卫的船,过去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产生这样的认知:不论午夜领主的原体到底是在发什么疯,都和他们没有直接关系。 但一個与此确实有直接关系的声音,从四周的阴影当中阴沉地响了起来:“我要把它凿沉。” 这声音带着超自然的回响,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传来,从上到下都明明白白地写着“亚空间低语”——但在经历过这两年多的“联合作战”之后,大多数人都已经对这种异象成功脱敏了。 科兹回头,没有放下胳膊,就保持着这个大概可以代表欣慰的姿势转向了阴影当中发声的科沃斯·科拉克斯:“别这样,小乌鸦,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的荣光女王级战沉了就——” 回应他的是从黑暗当中凭空出现的一双巨鸟似的利爪。即便它们是在科兹说完一句话之前便展开了突然袭击的,可午夜领主原体依然表现出了对这次攻击早有预料的胸有成竹。他及时地向后撤了半步,令自己让开了那几道尖锐的切割,从善如流地收住了自己未出口的半句话,只是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欠揍。 科拉克斯做出的攻击看起来也并不太走心,暗鸦守卫原体只在胡乱划拉了两下就做了罢。这在任何一个知道相关历史、能够联想到科兹没有说出口的下半句话是什么的忠诚者看来,都本该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他们不应该允许这种明确的侮辱,放任一个所谓“改邪归正了的”背叛者踩着忠诚原体过往的伤口跳舞,但事实上,包括科拉克斯本人在内,舰桥中的所有人都只因此情此景产生了一种疲惫而麻木的无动于衷。 类似的事情在他们主观上过去的两年多里已经发生了太多次。包括暗鸦守卫现任战团长凯万·史瑞克在内,舰桥中的大多数人甚至都因为“他们这次应该不会真打起来”而松了口气。坏消息是,午夜幽魂看起来完全没有放弃他持续不断挑衅行为的意思;不过这倒是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至少科兹与科拉克斯之间的武力冲突烈度已经在前者高强度的挑衅之间变得越来越弱了。 在从现实宇宙中起航之前,帝国摄政基里曼曾经单独召见了史瑞克一次。复仇之子带着非常疲惫的神情向暗鸦守卫的战团长道歉,表示他不得不在向史瑞克的原体引荐战团当今的领导者的同时,交给对方一个他自己也觉得并非什么好主意的任务。当时的史瑞克被这段话中的前半截砸懵了,没有仔细思考后半截显然不太妙的内容到底有多不妙的余裕。虽说要让他现在重新选,他当然也会义无反顾地加入这个任务——但这也太……委婉地说,挑战他这个忠诚派战团长的神经和血压了。 他不是非常想回忆,但这场所谓的“联军作战”在开始的头三个主观月里简直就是灾难。史瑞克不止一次地在崩溃边缘幻想过,自己动手把那位他尚不知真面目的、头一个对他的原体提出“请你去监视科兹和午夜领主的行动吧”这一请求的人给大卸八块的情景。而即便在度过了这段时期之后,双方的冲突看似趋于平缓,但冰冷的憎恨不仅依然横亘在两位似乎毫无疑问地相互仇视着的原体之间,也同样是一道划在暗鸦守卫和午夜领主当中泾渭分明的天堑。 史瑞克知道,在接下来的战争当中,船上的几乎所有星际战士都在寻找一个能够合理地绕过“禁止互相攻击”的禁令杀死对方的机会。暗鸦守卫的战团长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这支总计搭载着万余名(互相有仇的)阿斯塔特和数十万凡人机组成员的庞大舰队在三个月内驶入了亚空间,外界环境的不稳定(和两位原体不情不愿的敕令)迫使所有人必须得进行最低限度的合作才能活下来,这支联合舰队中的有生力量肯定早在抵达战场之前就会于内斗当中折损殆尽。 至少那段时间里,史瑞克认为,他看起来非常亚空间的基因之父和那位只是象征性地遵循着物理规则的巨大蝙蝠之间,是确实在无时无刻不想着“把对方折损掉”的。那时候,他平均一天有六次要担心暗影突袭号是否能作为旗舰健全地航行下去。往往在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前,他就已经控制不住地向帝皇祈祷,两位原体招招见血、又在亚空间环境之下看起来相当难以理解的武斗,可千万不要波及到船上的亚空间引擎或者盖勒力场之类的重要设施。 或许他们确实运气好,又或许帝皇真的在这一过程中显灵了。总而言之,整个舰队在大裂隙范围内的航行里奇迹般地没有因为亚空间风暴的原因产生减员,甚至还在因为任何灵能者都无法在亚空间风暴中分辨方向、导航几乎停摆的前提下莫名其妙地抵达了目的地附近,成功击溃了黑色军团驻守在这附近的一支舰队。 至于在战斗期间,暗鸦守卫(及其子团)和午夜领主这两者(包含原体)到底是怎么奇迹般地成功磨合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史瑞克其实不是很明白,也不太想明白。在这个就算他做出了努力也在转瞬间就会被科兹全部毁掉的问题上,他已经累了,提不起劲去做无用功了。总而言之,在他的底线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退再退的现如今,他觉得在两位原体争斗的波及范围之外安静地给暗鸦之主捡捡掉落的羽毛也挺好的。 有关“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问题,暂且按下不表。单说这一次令科兹在突然间又来了兴致,再次撩拨起科拉克斯也已经麻木了的神经的缘由:在穿过“夺世者”哈肯领导的防线之后,曾在帝国的记录中被称为“嘉许星”的星球暴露在了他们的眼前。这件事本质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俄歇阵列在这颗星球的空港上捕捉到了一只“熟悉”的船影。 夜幕号。大远征时期午夜领主的旗舰。康拉德·科兹本人的座驾。 得益于哈肯的惨状与结局已经由短途传输的信号公开广播过了,做鸟兽散的混沌战帮并不再能够在嘉许星的轨道上做出什么有效的防御,帝国的舰船便很快将距离缩短到能够清晰地目视空港中停泊了什么的程度。现在,舰桥中的所有人都能从观察窗中看见这一他们意料之外的斩获:在万年之间,被混沌不可避免地污染侵蚀过的庞大战舰毫无疑问已经因为邪恶的力量而蒙尘,但似乎还远没有到无可救药的程度。虽然在暗鸦守卫看来,午夜领主的审美本来就令人不敢恭维,但他们依然不得不承认,人类的心智可以从这艘雄伟的荣光女王身上的某些结构中窥见大远征时期昔日帝国的荣光。 另一个像一根小刺一般狠狠扎进他们两颗心脏的、无可辩驳的事实是,夜幕号确实是一艘荣光女王级战列舰。当原本的暗影突袭号战斗驳船与她靠得足够近的时候,任何人都能从大小规模的简单对比当中意识到,这艘船在更名之后被漆上船壳的“帝皇之影”几个字,不过是战团子嗣自我欺骗的心理安慰罢了。 “我要把它凿沉。”鸦王的声音伴随着羽毛摩擦的响声从阴影当中传来。 从实用性上考虑,史瑞克认为夜幕号的状态堪称好得出奇,加上她本身又是帝国现如今几乎无法再次生产的荣光女王级战列舰,他们更应该做的事或许是联系机械教,把这艘船拖回去,至少看看有没有能废物利用的地方。但一想到这艘船原本属于谁,是哪个军团的旗舰,之前的几分钟里又是谁提出了与他的这个想法相类似的提案,史瑞克便发现自己几乎没办法从实用性的角度上考虑。 他没说话,但在心底阴暗地对自己原体的决定表示同意。如果有需要,他也非常不介意自己亲自跳帮上去,给夜幕号的重要设施贴上热熔炸弹。 但午夜领主原体显然对这句表态有不同的看法:“你说气话,我不信。” 阴影当中的声音威胁性地低了一个八度:“我发现你逐渐变得愈发有恃无恐。” 即便是在大裂隙这种现实与亚空间几乎没有分别的环境下,科拉克斯可以自然而然地以自己的“整体形象”毫无限制地四处走动,但在附近有凡人船员时,这位在存在方式上已经相当亚空间了的原体总会选择把自己藏起来,以免自己依然不是很稳定的情绪波动在无意间冲击到凡人脆弱的心智。 与之相对的,科兹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在这件事上,人们很难界定其原因到底是因为他的“现实外壳”更加稳定坚固,还是因为他的个性就是如此令人遗憾。鉴于他的外观绝大多数时候都一直稳定在“原体康拉德·科兹”上,两年多来,他并没有在舰队中吓到很多人——但当他决定自己需要“在他人心中植入一点小小的恐惧”的时候,他又根本不管围拢在自己周围的到底是凡人还是阿斯塔特,是友方还是敌方。 至少现在,他看起来并没打算吓唬什么人,故而,史瑞克甚至能从他一直在定期打理的外表上看出一点点英俊的意思来:“别说的那么难听,我的好兄弟,我们只是逐渐摸清楚了彼此的界线和底线。这说明我们之前长达两年的长期攻坚在实际上确实取得了成效。” 阴影当中没有新的句子传出来,但舰桥中所有的渡鸦子嗣都借由某种灵能上的联系清楚地感知到:他们的基因之父生气了。史瑞克不确定康拉德·科兹对此是否有所感应,按理说在当前的环境当中,原体的敏锐感官不应该错过另一个强大的亚空间实体在情绪上引起的波动。但不论他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都表现得像是完全不知情: “我说过了,我要搞一个大扫除。”午夜幽魂将渡鸦的声音完全当成了耳旁风,“你听见了,老是担惊受怕的小佩科,想办法把这件事安排下去——做这件事的不能只是暗鸦守卫。五个小时之内,我需要听见午夜领主的探索先遣队已经成功登上夜幕号的消息。” 史瑞克本能地瞥了一眼舰桥另一端,一个距离绝大多数人都很远的位置。一个身着mk10福波斯甲的原铸午夜领主战士安静地待在那,直到他的原体对他点名道姓之前,都一直表现得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恶趣味装饰品一样。而在被点到名字之后,他也无愧于被原体御赐的那个“老是担惊受怕”的描述,立即显露出了一点“被吓了一跳”的肢体动作(帝皇在上,他甚至已经通过了原铸手术),然后带着动力甲头盔都掩盖不住的战战兢兢,看向了科拉克斯所藏身的那片阴影。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是史瑞克和他的同胞兄弟允许这样一个午夜领主存在于暗鸦守卫的舰桥上的缘故:至少迪海尔·佩科知道这到底是谁的船,在这艘船上真正有权力发布命令的又是哪个原体。 所有人屏息凝神,在花费了几十秒确认过那团阴影确实不会做出什么反驳之后,战战兢兢的午夜领主才终于应下了自己原体的命令,安安静静地往舰桥的大门之外去了。在他的背影消失在合拢的大门后,阴影中才再一次传来科拉克斯的声音: “即便夜幕号在评估后被确认依然有修整的价值,她的归属权也不会回到你的手中。” “我当然清楚,但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科兹看起来甚至像要高兴地哼起歌来似的,“放松点,别那么严肃。或许最近,我们就能有机会可以特别腾出一点时间来,像真正的兄弟那样单独聊聊天?” 阴影当中没有发出新的声音,但在这句话之后,渡鸦之主心底的厌恶感几乎立刻便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他所有子嗣的心中。 (本章完) 免费的醋 1.在史瑞克来之前,基本上被关在太空里的科兹已经和鸦王在帕梅尼奥星系打废了十艘(午夜领主开来的濒临报废的)船了。 2.科兹会在鸦卫子团里发现一些看起来和鸦崽没什么区别但玄学意义上区别很大的罐头:这是什么,我的崽,审一下。(然后因此被鸦王暴打,打完了鸦王还要哄被审了的崽) 3.在赛维塔不在的情况下,科兹真的在管理军团。 4.蝙蝠原铸手术的设备和资源是摄政给的,技术是从鸦卫那边共享出来的。科兹把这个当做一种奖励,说表现好的崽就会得到我亲手把你们原一下的待遇,但“表现好”的具体标准完全是个谜,所以目前被原了的蝙蝠崽只有个位数。 5.鸦卫的船上几乎没有专门为阿斯塔特服务的凡人仆役(仅有的那一点也基本不会让他们靠近蝙蝠),这点令蝙蝠遭受文化冲击之余感到非常痛苦。 6.鸦王每隔几天就会单独腾出时间来跟自己40k的崽谈话,谈话目标的选取标准非常随机。 7.舰队里有些船上的盖勒力场失效过,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了俩原体之间的帝皇造像大比拼。 8.真的好使,帝皇有灵,并且真的会显。 《退休救世主掉到锤四万哪算退休啊》免费的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3 没什么紧张感的生死时速 阿库尔多纳再一次占据了试做品一号的侧舷观察窗边上,紧绷着精神观察着外界。 载具正在尽可能快地极速前进,几乎没有什么颠簸——因为节省能源这事已经不是他们有余裕放在前几项中考虑的了。桑托打开了试做品一号的反重力引擎,不顾噪音地将它的功率输出开到了最大。从远方看去,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箱子正在地面上方两米左右低空飞行。 这景象很怪,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肮脏油膜般的天空令人不安地涌动着,似乎马上就要从上空滴落;原本空无一物的平原正在坍塌破碎,散落在一成不变风景当中的无害碎石也变成了料峭嶙峋的形状。亚空间阴晴不定的变化枉顾更习惯物质世界规则的人们的常识,以超出他们想象能力的方式如无情的自然灾害般塑造着环境——而令帝皇之子的军团冠军都不得不绷紧神经、如临大敌的根本性原因是,破碎平原上那些,从散发着不祥光芒的裂缝之中源源不断涌出的血红色大军。 血肉猎犬,放血鬼,铜牛,大多数已经变得奇形怪状了邪教徒。好消息是,阿库尔多纳目前还没有确认到黄铜蝎或者颅骨大炮之类的重火力,也没看见地狱飞龙或者嗜血狂魔这种非常难以处理的单位。坏消息是,首先他们已经被数量碾压了,而且裂缝中涌出来的恐虐魔军似乎无穷无尽,他们除开逃跑之外没有什么其他明智的选择了;其次,阿库尔多纳深刻怀疑,他们在随机数下挑选的这一个逃亡方向,最后是否能够真的通往一条生路。 网道战争的经验告诉阿库尔多纳,这种在超自然环境下也显得过于超自然了的景象显然是因为,他们的某些行为激怒了盘桓在至高天中的某位大能。但这个想法只在他的脑子里闪烁了一个瞬间,就被他的意念扔去了垃圾回收站:知道这個又没意义——难道血神有不在发怒的时候吗?至少就阿库尔多纳浅薄的亚空间知识来看,没有。 “要是有个万一的话,就先把我丢下去。”凤凰长子豁达地说,听起来不像是作好了慷慨就义的准备,而是在表示自己备好菜了正准备做饭,“虽然他们数量多,但我觉得我好歹还能拖个两三分钟。反正,现在的我就算是死了,结果也不过是在星炬里重生——但桑托不行,你们现在不能扔他,他还得开车呢。” 被点名的司机恼怒的声音从驾驶位上传来,就好像他真的正目送阿库尔多纳靠近流理台一样:“如果我决定要把你扔出去,那也绝对不会是因为我需要你在外面狙击敌人。‘试做品一号’目前可正在超载的前提下运行,你从上面离开之后说不定她还能跑得更快点。” 试作品一号这一为验证虚数潜航而被设计建造的实验性载具,在设计之初实在是没有考虑到太多实用性上的因素。桑托得要首先在这个问题上解决“能不能行”的部分,才能接着考虑“好不好用”,因此,载具在内部空间的容量上,设计者显然只预先考虑过在客舱当中塞进最多五个阿斯塔特(一个钢铁之手数据收集验证小组)的情况。 基于此,这里完全没有为原体预留过合适的载重和空间冗余(就算是他们的基因之父来验收进度,那也至少等到他们做到第二版吧?桑托是这么想的)。可惜,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缩在座舱里的一个福格瑞姆克隆体和一个罗格·多恩已经很委屈地把空间塞得满满当当。阿库尔多纳虽然成功在最开始抢占了一侧观察窗的有利位置,但以现在的情况推断,如果真的想要把他单独从座舱里扔出去,看起来似乎也不那么现实。 “无意义的争吵并不能为我们脱离当前的困境提供帮助。”从登船顺序上来看,令试做品一号不得不陷入超载困境的那最后一块巨石(但不会有人提起这事)冷静地说道,“我们现在只有四个人,每一个都至关重要,不应当被主动抛下、落入邪神手中。” “但我们确实需要想想别的办法,不然迟早会被追上抓住。”克隆体说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观点,“我不是很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没人知道的地方。如果在能源耗尽之前我都一直没有听见什么好消息的话,或许我真的会在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跳车,然后去干点华丽的事情。” “确实有好消息,但只有半个。”桑托没什么好气的声音里透着点焦躁,“在顺着车辙和脚印去捡你——请原谅,我无意冒犯,多恩大人——的过程中,我已经成功在聒噪的阿库尔多纳持之以恒的干扰下(阿库尔多纳:嘿!)重新完成了虚数潜航所需要的数据采集和算法编写。所以理论上,我们可以通过潜入虚数域的方法从这里直接消失。” 这段话当中包含的陌生名词令多恩皱起了眉头,但他再开口的时候,依然保持了此前冷静的语气:“但是你没有选择这么做,士兵。我要求你对此给出一个具体的原因。” “因为导航系统在新环境下运行的误差还没矫正好,我们不太能判断在潜入虚数域之后我们会飘到哪去,能源上似乎也不足以让我们一口气跳回到星炬里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是阿库尔多纳,“最坏的一种结果是,我们从这里消失,几天后再次上浮,然后就不得不和另一群数量上远超过我们的敌对单位再次大眼瞪小眼。” “最坏的一种结果是我们没法再次上浮回到实数域,就此成为在现实宇宙和亚空间中都无法观测的一种‘不存在的幽灵’。”桑托略显焦躁地纠正,随后在雷达嘀嘀的警报声中提醒了一句,“坐稳,战术规避。” 反重力引擎咆哮着抗拒起整个载具的惯性,试做品一号在半空中展现了一个与方正到愚蠢的纸箱外形所不相匹配的机动能力。阿库尔多纳成功依靠磁力靴、安全带,以及自己的核心力量把自己纹丝不动地固定在了观察窗边上,并在某个瞬间里确信自己看到了一只地狱飞龙的尾巴尖。但对于座舱当中的另两位乘员来讲,几乎停摆的动力甲和破破烂烂的仪式铠甲在这件事上帮不了他们什么——桑托因此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了少许碰撞声,但至少没人真的因此抱怨起来。 舱内的空间其实还没挤到那个程度,至少在桑托眼中看来,里面少说还能再塞两个藤丸立香进去。但对于这几位连人带甲在体型上一个比一个庞大的生物来说,只要稍微一动,相互间就无法避免会产生磕碰也是事实。 “我从未听闻过这项技术。”在这一阵东倒西歪之后,多恩如此开口,且显然并非要发出责难的意思,“时间紧迫,我来不及深究它的原理,但我们无法在航行过程中对航线进行手动校准吗?” “虽然迦勒底提供的原版技术是将有关航道的所有计算都关在黑箱里完成的,但对我们当前的设备来说,这也并非不可能。”桑托回答,“真正的问题在于,虚数域当中没有星炬这样的航标,即便我们在手动操作,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会把自己‘操作’到什么地方去。” 多恩自动略过了这段话当中对他来讲非常陌生的几个名词,直接提问:“既然如此,那么这一载具本该如何计算航道?” “直接定位实数域中的某个点,但事实证明,即便‘纸月亮’成功将我们引导出了虚数域,我们的落点依然可能被某种手段干扰。”不然他们就不会落到这个该死的地方遇到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了。桑托这么想,但他现在也无法肯定地说“这真是太倒霉了”(或者“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多恩顺着桑托无意识间的肢体动作看向了被安装在驾驶座边上的沉思者阵列。他确信自己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纸月亮”这个词,但他又确实对此感到了一点莫名其妙的熟悉。他把这点不知所云的奇特错觉甩出自己的脑海,当机立断地发布命令:“就这么做,我们离开这里,然后手动矫正航向以抵达一个相对合适的目标地点。” 毫无疑问,其中的大量不确定因素令其成为了一个难以做出的决定,但与眼下什么都不做、最终被海量的恐虐魔军堆死相比,这个令人犹豫的决定又显然是最正确的。如果他们要以这种方法脱离战场的话,那么在能源充足的时候立刻行动,当然要比等能源濒临枯竭时不情不愿地下潜的容错率更高。桑托在得到命令之后并没有怎么犹豫,立刻开始执行虚数潜航的流程。 “我提醒一下。”克隆体的声音略有些狼狈地表示,“这一过程的体验感可不怎么好。” —— 该说不说,在这比两年稍多的主观时间当中,康拉德·科兹对自己目前麾下因战争减员至三千多名的子嗣,在管理上还算是初有成效。 虽然要说他这些减员的子嗣全都是消失在战争当中的,那肯定有些以偏概全了。但至少,在他心血来潮地在夜幕号旁边下发了一个“大扫除”的命令之后,在主观上的四十八个泰拉时之内,他也成功在自己子嗣的簇拥之下,通过一艘雷鹰登上了夜幕号的格纳库。 当然,在四十八小时之内把一艘荣光女王级战列舰清理干净自然是天方夜谭,但清理出一片可以供原体登陆的安静空间还是有可能的。 科兹原本用不着搞得这么麻烦,在大裂隙的亚空间环境中,他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越过虚空,亲自登上自己曾经的旗舰——但他就是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好搞出一点所谓的“仪式感”来。碍于他的身份,除了科拉克斯之外,没人对此表现出了实际的反对。 从当前发生的事实看来,暗鸦之主确实反对了,但可惜反对无效。从雷鹰上下来的夜之子们和之前已经通过跳帮鱼雷登上夜幕号的同僚汇合在了一起,在格纳库的空地上组成了一个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的仪仗阵列,准备迎接他们的基因之父和另一位原体登舰。 因为附近没有凡人,被这一阵列所迎接的“另一位原体”也不情不愿地从阴影当中显露出了真容。能看得出,他已经尽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一万年前没有太多区别了,但即便排除聚集在他身边的亚空间能量所自然引起的微弱灵能潮汐,以及这灵能潮汐在精神上带给他人的压迫感不谈,他背后的那双活生生的黑色羽翼,以及其下隐约透露出的红光依然令科拉克斯在整体上看起来有些可怕。 “我们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事上。”渡鸦之主明明白白地抱怨,“我们还有一整个星球的地面没有清扫干净。” “对你的子嗣有点信心,史瑞克能处理好嘉许星地表上的事情。”科兹走在他规规矩矩的子嗣中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兴致显然没有他刚开始提出这个要求时那么高了,“何况,伱怎么能把‘故地重游’这么有意义的事情定义为‘没用’呢?” 实用主义的科拉克斯表情变得更加不悦:“是你先保证过,这一行为有为你提供情绪价值之外的意义,我才同意跟着你来的。你最好别是又在说瞎话。” “别那么着急,我的好兄弟,我确信我在干的事情确实有意义,但就连我也不知道这‘意义’会在什么时候像是逐光的飞虫那样扑到我们的脸上。”科兹做作地露出了一种“无辜”的神色,“预言就是这样。就算是我——” 科拉克斯的一边翅膀毫不留情地糊到了科兹那张做作的脸上,把后者砸了一个趔趄。 “我清楚,所以最好确实是这样。”渡鸦之主语气厌恶地说,然后加快了自己的脚步,无声无息地越过了夜幕号曾经的主人,一马当先地向着格纳库在漫长的时光中变得伤痕累累的大门走去。 “你走得那么快也没有用!”显然还想要趁机在子嗣面前寻找一下“作威作福”感觉的科兹在他身后不愉快地大叫:“效率在这里可不解决问题!” (本章完) 124 你这系统里的前一个算法怎么没删干净啊 虚数潜航的体验感并不好。在体验过后,罗格·多恩选择赞同这一点。 当然,作为物质世界的生物,不论是凡人还是星际战士,在进出亚空间的时候也都会因为种种原因产生不良反应:因各人体质不同,往往在经行亚空间时会感到程度不一的恶心呕吐或者头晕心慌等等躯体化症状。但如果,把这类不良反应比作“将事人的五脏六腑放进滚筒洗衣机里转了好几圈又重新一股脑装回去”的话,这个听起来已经足够夸张的形容依然没有虚数潜航带来的体感夸张。 作为实数域的生物,想要通过演算变换进入“不存在的”虚数域——说实话这件事不能细想,细想起来全流程都是在卡悖论的bug——即便“试做品一号”能依靠船壳和相关设备至少保证其内部的空间不在这个过程中被“不存在”掉,里面的人也实在很难有什么舒适的感受。 至少多恩觉得,在这个过程里,他的灵魂都被从身体里揪出来放进滚筒洗衣机里转了好几圈,然后才在一阵晕眩般的窒息感中被重新塞回到身体里。而且这可能并不是什么比喻,他确信自己在某个瞬间里以一個急速旋转的视角看见了整个舱室内部,以及包含他自己在内的所有四个人。 克隆体在一边干呕了两下,不知是他的忍耐初有成效,还是因为他实在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他没吐出什么东西来。目前没有什么立刻需要做的事,所以多恩允许自己头昏眼花地在原地瘫了一会儿。同乘的两个阿斯塔特似乎没有这么大的不良反应,又或许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座舱内部重新稳定下来之后,阿库尔多纳的声音近乎毫无异状地响了起来:“这个体感问题有解决的希望吗?” “不好说,就算是风暴边界号,在虚数潜航时,其中的乘员也偶尔会有灵魂出窍的体验。”桑托的声音当中透露出些许疲惫,“在接下来的优化设计当中,我们最多能把这种灾难性的副作用降低到可以忍受的程度——就像亚空间传送那样。” 所有观察窗上都降下了严丝合缝的遮光板,令试做品一号的内外彻底相互隔绝了起来。除开控制台上莹莹地亮着的指示灯和显示屏之外,舱内的照明只剩下棚顶的两条非常敷衍的流明灯带。微弱的冷白光从他们头顶砸下来,用昏暗的光线把整个空间都搞得像是上色只故意上到二分阶段的艺术作品。在潜入虚数域之后,恐虐大军的战吼咆哮声和试做品一号本身发动机的咆哮声一下子都消失了,只剩下内置发电机和沉思者阵列运转的嗡嗡声。这种环境上的巨大变化令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们还有多久才会再次上浮?”克隆体恹恹的声音从多恩的另一边传来,“我不是想抱怨,我没那么娇气,只是拜托请提前让我有一点心理准备。我觉得我可能晕这个。” 多恩没有说话,但他已经从东倒西歪的状态中挣扎了出来,重新摆正了自己的体态。他的身边,那个与他曾经最为华贵的兄弟似是而非的人苍白着一张脸,看起来分外憔悴。阿库尔多纳解开了把他固定在原位的安全带,试图在狭窄的空间内挤到更靠近驾驶位的地方。 “不好说,我在正在重新解算航标。”桑托一动不动,但显示屏上莹绿色的数据就像倒着飞起的瀑布一样迅速地从下往上冲刷而去,“我只能保证在上浮之前,所有人都会预先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目标是什么地方?”多恩终于开口提问,“我们将会在何处‘上浮’?” 桑托顿了零点三秒之后才说话——对一个钢铁之手来说,这段卡顿应该被理解为“尴尬的沉默”才更为恰当。 “实际上,我们暂时没有确定好目的地。”他如此解释,“仅从刚才的状态来看,通过虚数潜航离开原位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我们现在正在虚数域当中‘随波逐流’,而有关‘目的地’,目前我们有两个半备选。” “两个半。”多恩带着少许质疑的意味重复了一下这个在当前语境下不怎么恰当的数字,“两个就是两个,三个就是三个。” 阿库尔多纳因为拥挤而不自觉地在原地扭动了一下,解释道:“但我不觉得‘一个异形生物的大本营’称得上是一整个可选的目的地。它最多只能算半个。除非我们真的没办法了,否则我们肯定不应该选择那个坐标进行上浮。” 这说的是索勒姆纳斯博物馆,即便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清楚地知道它是叫这个名字,也没人知道它的“占地面积”竟然有整整一个星球,通过“一般手段”实在是很难逃出去。 然而桑托反驳了他:“不,那算一整个,还算是较好的那一个。至少我能确定,以我们现在的状态肯定能抵达那里,也肯定能在那里上浮。” “等一下,你不是要说星炬才算那半个吧?”阿库尔多纳的声音紧张地提高了,“神圣泰拉的坐标就算是我也能背出来。” “虽然我们目前与星炬之间的航程有些略长,载具中内置的发电机组是否能为我们支撑完全程是要打个问号的,但我也倾向于把星炬的坐标算成‘一整个’。”桑托如此回答。 “那最后那半个到底是哪!”阿库尔多纳不高兴地砰砰拍着桑托的椅背,“兄弟,你是钢铁之手,你不应该把自己想说的话搞得弯弯绕绕的!” “……风暴边界号。”桑托的机械音低声嗫嚅着。 “……什么?” “最后那半个是风暴边界号!”钢铁之手突然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气急败坏,“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所以别再敲我椅子了!” 阿库尔多纳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得一懵,反射性地把手缩了回去,紧接着,多恩冷静但威严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解释。” 面对另一位实际存在的忠诚原体,桑托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克制好自己的脾气:“大人,是这样。在这个项目立项之初,我曾经参考技术提供者的思路,为‘纸月亮’撰写过一份可以捕捉移动目标的导航算法。但在实际运行起来之后,我发现,这算法所输出的结果当中,总是混进去一些不容忽视的噪点。” 他切换了一下显示屏上投射的内容,又输入代码,将纯数据的计算图形化在了一个坐标系上。这下,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明白:相应的频段里同时出现了三个符合条件的点。 ——“参考思路”这种话其实只是说着好听罢了,实际上,这算法只是桑托在经藤丸立香本人同意之后,把她在离开星炬之前写的那个基于康拉德·科兹和他子嗣之间碱基契约的“午夜领主定位系统”拷贝了下来,然后换汤不换药地修改了一下,把选取对象的条件标准改为“风暴边界号”而已。一开始的时候,这个东西运转得没什么问题,因此桑托也自然地以为他的修改是非常成功的。但在他被阿库尔多纳抓上试做品一号,开始在沉思者当中输入后者从藤丸立香那里得到的一个坐标时,他就开始发现,之前抄来的这个算法在计算后会给出两个结论,即便那时候这两个结论之间的距离很近,但那也是两个结论。 在经历过一系列排障之后,桑托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在算法修改上出了问题:依靠纸月亮,沉思者阵列确实会优先抓取实数域当中风暴边界号的位置作为坐标,但如果聚集在同一个地方的午夜领主数量足够多的话,没有被桑托删干净的一些冗余数据就会再次浮现出来,试图完成它们由原本的主人安排下去的工作。 他老大不情愿地对着被关在小车里的其他三人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最后总结:“目前这三个最为清晰的点在航程上都很适合,但恐怕只有在真正的风暴边界号周边,我们的安全才能得到彻底的保证。” 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在虚数域和亚空间当中迷航,已经多对现实宇宙中发生的事情有些脱节了。不论是桑托还是阿库尔多纳,都拿不准午夜领主是为什么分成两半集结的——后者确实对康拉德·科兹再一次成功地统治了他的“军团”有所耳闻,但说实话,他……嗯……不是很信任这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原体和他的崽子凑在一起之后,到底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往好处想,午夜领主听上去就是乌合之众。”阿库尔多纳试图从乐观一点的角度发散,“这样的话,就算我们真的上浮到了一群胡作非为的叛徒面前,想要脱身也很容易。” 桑托偏头看了看他。钢铁之手几乎已经被机械化改造的植入物填满了的那一半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但阿库尔多纳就是无端觉得对方翻了自己一个白眼。 在帝皇之子也跟着恼火起来之前,多恩的平稳冷静的声音又一次如定海神针般响了起来:“把后台打开,我看看能不能优化一下算法把噪音去掉。” 随便换一个人来说这句话,桑托都会毫无疑问地立即勃然大怒。但说这句话的是一个原体,就像阿斯塔特的思维速度与凡人相比是碾压级别的远远超过那样,原体的思维速度与阿斯塔特相比也如是。钢铁之手一连长因此一言不发,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沮丧,灰溜溜地向帝国之拳原体递上了一个数据接口。 —— “我们已经找了很久了。”科拉克斯声音当中的不满每秒钟似乎都在增多,“你所谓的‘意义’到底在哪呢?” 科兹依然保持着他近来一贯的那种漫不经心的嬉皮笑脸,但他回答这问题时,语气当中也无意识地包含了少许极易被忽略的不确定:“别那么急,我说了,你对实用性和效率的一贯偏好在这里都不解决问题。” 夜幕号的状态很好,但这是对于一个长久地落入了混沌敌手的大型舰船而言的“状态很好”。在从格纳库一路向内似乎漫无目的地深入的过程中,科拉克斯依然看见了无数被凄惨地肢解的尸体——有凡人的,也有阿斯塔特的。他不是很想思考这些不全的尸体中缺损的零件到底去了哪里,但周边墙壁上被毁掉或者单纯破损的雕塑和壁画上各种以不祥的“涂料”涂抹的亵渎符号,又显然是一种对“他们遭遇过什么”的过于明确的暗示注解。 当然,不得不令自己的生命成为艺术创作用品显然已经是这艘船上相对仁慈的结局了,更有一些人用自己的生命成为了“艺术品”本身。这些人在被以扭曲的姿态固定在原位的同时,甚至大多还活着。这些艺术的创作者别出心裁地挖空了他们附近的墙壁或者地面,在里面埋设了用于输送维生药品和葡萄糖的管线。科兹本人在注意到它们时,甚至在一个瞬间里令“品味不错”的认同表情从自己面孔上一闪而逝。很难说科拉克斯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与此同时,他正在把精力花费在寻找一种迅速果断的方式,以确保这些可怜人们都能得到一个利落的终结。 当然,在他的兄弟含着怒火一言不发地结束这些受害者生命的同时,科兹也很罕见地没有做出任何表态,无论是正向的还是负向的。 他们目前在夜幕号上耗费了三个小时左右,有时候行走在他们的子嗣已经清理过的空间里,有时候无声无息地深入到尚未被探索、甚至还在交火的走廊中去。除开少许混沌污染造成的异象,和一些挑战(科拉克斯的)认知底线(但还没有科兹本人曾经玩得花)的“景观设施”之外,他们没有在这三个小时里取得任何意义上的成果。 “我们只是在无意义地荒废时间。”渡鸦之主听起来已经非常想要回到自己子嗣的船上去了,这地方对他目前的精神状态来讲显然不怎么宜居。他的翅膀焦躁地摩挲着,在羽毛之间沙沙作响的轻微声音当中,科拉克斯隔了一小会儿才意识到,科兹反常地没有回话。 他转过头去,看见他那位同样有着苍白脸孔的兄弟再次露出了焦躁而神经质的表情,并且在困惑中喃喃自语:“不对劲。” 科拉克斯还没来得及追问,科兹就已经急匆匆地开了口:“我要回去。我得立刻和藤丸立香通话一次。” 这令渡鸦之主心中再一次涌起了“被愚弄了”的愤怒:“你什么意思?” “我的预言被改变了!”科兹大喊出声,神情当中复杂却自然地混合着近乎等量的惊恐与愉快,“我在无意识中见到的景象没有成真!任何一个都没有!你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吗?!” 科拉克斯想说他不明白,但他没来得及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陷入了亢奋情绪的康拉德·科兹已经变成了一团黑色的暴风,在残破流明散发出的只能称之为苟延残喘的光线之下,字面意义上地飞走了。 科沃斯·科拉克斯在气愤中扇动起自己的翅膀,紧随其后地追了上去。 —— 挤在试做品一号座舱里的三个人磕磕绊绊地爬到了外面,终于获得了能够把自己的肢体全部展开的空间。 他们在实数域,很好;亚空间能量示数很低,基本可以确认落在了现实宇宙,非常好;以在场的三人感受上的标准,气温算是适宜人类生存,很对劲;驾驶舱的雷达显示这是一个足够大的房间,四周没有除了他们之外的生命活动,这把稳了。 ……真的稳了吗? 从车上下来的三人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的环境,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确认一下。”多恩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且威严,“‘风暴边界号’上有这种设施吗?” “单说冷库的话,肯定是有的。”阿库尔多纳拼了命地想要活跃气氛。但就算是他,也迅速地意识到了在这个情景之下,一切“活跃气氛”的尝试都是不值得提倡的。因此,他决定把自己没有出口的下半句话永远地咽回到肚子里去。 “如果我再悲观一点的话,我肯定会说‘我们已经完了’。”克隆体的语气听起来竟然也非常冷静,“但我暂时还没有决定坐以待毙的意思,所以,桑托连长,你对一般会被设置在这类设施当中的防御措施,是否有什么我们现在用得上的见解吗?” 他的话音刚落,闪烁着红光的警报蜂鸣声就已经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 极限星域,奥特拉玛星区,环马库拉格主星运行的某一隶属于机械教的铸造卫星,其内部的基因种子库中设置的鸟卜仪,向中控上报了一次悄无声息的严重入侵。 此基因种子库内,收押着从叛乱军团午夜领主处重新采集而来的一万四千余枚基因种子。 (本章完) 125 有些程序停止响应,有些程序开始运行 接到消息的时候,帝国摄政正在摸鱼——指在同时处理其他一百三十四个政策治理、后勤建设或者战争阵线任务的同时,分出了一个线程阅读卡尔加传回来的战报。 虽然战报本身就只是战报,应该被严肃对待和处理,但从内容上来讲,这可能是少数不会令工作中的基里曼血压升高的休闲读物了。至少,战报的结果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大胜,帝国对纳克蒙德走廊的掌控成功被稳定了下来,而他也不需要在看这份战报的时候去过分操心后续该怎么处理——费鲁斯在那边主事呢。第十原体或许在一般情况下的行政管理上有些粗放,但在面对这类战略要冲上的军事堡垒时,那就另当别论了。 故而,他的这一个线程中可以分出少量的资源,来挖掘一下执笔人在枯燥无味的数据与平铺直叙的记录当中不自觉带上的一点冗余信息。马里乌斯·卡尔加确实已经尽可能地令自己的文字显得理性客观了,在行文的语法、公文制式格式和高哥特语标准用词上全都没有能够被挑剔的地方,但基里曼仍旧能从他在事实叙述上的偏重和回顾总结时提出的问题看出来两件事: 艾奥尼德·希尔非常令他头痛,他真的不能请瓦罗·狄格里斯来管管吗? 在基里曼苏醒之前,卡尔加已经作为极限战士系战团的大家长居中调度了许多年。这位令人尊敬的战团长阁下当然不可能没有在自己的服役生涯当中见过不听话的刺头,但希尔这个款式,在“不听话的刺头”当中,相较之下还是多少有些特立独行了。 要说令人忍不住想讨厌的程度,那还是从前的卡托·西卡留斯更胜一筹,但希尔总是在另一個角度上(比如说,堂而皇之地对圣典内容进行扩大化解释,或者干脆在行动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丢开圣典)令当今时代的极端保守派极限战士们火冒三丈。最后惹出靠战场杀敌数或者决斗笼也没法解决的事来,还是得让卡尔加拨冗出面调停。 卡尔加甚至详细记录了希尔和来自俄尔普斯执政官的支援连队之间的一次闹剧般的冲突。这次冲突对于整场战役来说没有造成任何实际影响,但硬要说的话,确实也算在处理战团之间的关系上有一定程度的警示意义。这种在“是否应该出现于叙述中”的问题上显得有些模棱两可的内容最终出现在了战报上,这一现实非常能够说明它的执笔者到底对这些“麻烦事”有多大的微词了。 在阅读战报中的这一部分时,基里曼多少有些心虚,因为他认为希尔会愿意持续性地用这类事件挑衅战团中至今依然抱着圣典不肯撒手的极端保守派们的神经,多少也是出于有他这个原体本人授意的原因在里面的。基里曼本人也非常希望自己的这些脑筋犯轴的子嗣不要学多恩,能够让思维灵活变通地转过弯来,可惜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收到希尔关于此事的报告。出于纳克蒙德走廊附近亚空间通讯的不稳定性,他目前姑且还只能从卡尔加的战报上确认,这位不知怎地就成功从咒缚军团十四天试用期后到期自动遣返的队伍中偷渡出来的极限战士,现在依然还活蹦乱跳的。 总而言之,这份战报确实给他没日没夜的加班生活带来了一点好心情,但这好心情并没有成功持续多长时间。在他堪堪读完整份战报的时候,服役于马库拉格之耀号上首席星语者在两位智库的簇拥之下,无视了禁令,近乎是无礼地闯入了帝国摄政的办公区域。 在争吵和骚乱升级出人命官司之前,基里曼不得不长叹一口气,暂时丢下办公桌之上投影在半空中的百来个光屏,从座位上起身,在常胜军的簇拥之下开了门,用一个眼神和一个短句按住了气鼓鼓的柯肯,然后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人。”首席星语者崇敬地匍匐在了地上,“马库拉格的星语中继站传来了消息,我认为它的内容重要到必须向您直接通报。” 基里曼对这些狂信徒们屡教不改的态度实在有些腻味,但他人如何对待帝皇“最后的”忠嗣的态度问题又不会影响到他们执行帝国摄政的命令。故而这百年来,基里曼只是逼迫自己尽可能地习惯这一点,控制自己不要在这类“小事”上投入太多的精力。他在两位智库尴尬的小动作中,平静地命令匍匐在地面上的星语者抬起头来回话,后者恭谨地重新直起了腰背,但依旧跪在原地,并且恭顺地低着头: “马库拉格的星语中继站传来消息。”她重复着自己已经说过的那句话,“帝国圣人藤丸立香已经成功抵达了巴尔星系,并且一切安好。这条跨过大裂隙的星语仅包含了这些信息,就是如此简短。如大人您曾经交代过的那样,我在收到这条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将它带来给您。” 基里曼拧起了眉头。他是说过类似的话,但不认为这个命令应该被执行得如此极端。他一时间不太能确定,这到底又是一个狂信徒出于过剩信仰热情的独断专行,还是这条星语当中真的包含什么计划外的内容。在他把自己征询的目光投向与星语者一同前来的智库时,其中的一位低声说话了: “原体大人,请恕我们行事无礼。但狄格里斯大人在向我们发送这条星语的同时,也在其中夹杂了一些马库拉格在近来刚刚发生的景象。我们一致认为这些景象要比一条单纯横跨大裂隙发来的星语所包含的意义更加重要,必须得立刻由您亲自定夺才行,因此不得不出此下策。” 认识到事情有些严重,但还没有意识到到底有多严重的基里曼点了点头:“我的智库馆长在星语中说了什么?” 智库们可疑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地表示:“这件事以语言表述起来实在太苍白了,请允许我们以灵能的方式将狄格里斯智库馆长传递来的景象直接展示给您。” 柯肯在此处显然又有话要说,只可惜固执的禁军再一次在帝国摄政的三言两语之后败下阵来。在十几分钟略显兵荒马乱的检查之后,基里曼的安保队伍最终确认了眼前这两位智库和一位星语者身上都没有遭受控制或混沌腐化的迹象。这个简短的传心灵能仪式被安排在了舰船智库圣所中一个防御严密的小房间里——顺便一提,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基里曼又抽空批复了六十多份被帝国各个部门提交上来的申请。 今天理论上还有五百七十件左右待处理的任务。在小房间中的椅子上坐下去的时候,基里曼还在思考这些问题。如果后勤庭的人能灵光一些,懂得该如何把几件明明可以合并的事项写在同一份报告上交上来的话,这个数字就会少一些,反之就甚至可能达到六百。再然后,空气中的温度下降了,两位智库和一位星语者已经开始运转灵能,基里曼也不得不放松自己的精神,控制自己的心灵暂且不要抵抗这些外来的记忆和景象—— 然后,他在那些碎片般迅速掠过的景象当中准确地捕捉到了多恩已变得分外苍老的脸,以及一个与万年前大远征时代时看起来几乎毫无区别的福格瑞姆。 基里曼因震撼从原地霍然起身,反射性地在无意识间抬手抚上了自己脖颈间的伤口。不得不说,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治疗虽然在执行手段上有待商榷,但在效果上肯定没得说:就像医神自己曾经预告过的那样,在那场灾难性的“看诊”结束了标准泰拉历的大约一个星期之后,那条长久以来无法愈合的伤口就再也没有痛过了。时至今日,基里曼脖颈间那道曾经被色孽的毒素阻碍了合拢的过程,因此似乎永远可能会再次裂开、滴落鲜血的伤口已经像是他身上曾经承受过的另外数百个没什么特别的伤口那样,只在愈合之后留下了一条略带一点无伤大雅的增生组织,因此从皮肤上微微凸起的难看白线。 阿斯克勒庇俄斯甚至在离开前给他留下了医美产品,如果他希望的话,他完全可以把这条疤痕也一并去掉,只是帝国摄政本人出于自己名字的前面终究还被放了一个“复活者”这样略带宗教意义的称号,故而选择没有那么做罢了。 那道伤痕不再疼痛,但略微不平的手感依然提醒了基里曼它本身的存在。帝国摄政的大脑在那个瞬间计算出了无数种理论可能,却迅速意识到,因为缺乏站得住脚的事实来对它们进行论证,这些猜想终究也只能停留在“理论可能”上。 即便他再怎么信任他的智库馆长,认为“狄格里斯肯定能够把马库拉格上的一切问题处理得井井有条”,眼下的这种情况显然也已经超出了“马库拉格上的一切问题”可能包含的范围——不论如何,他现在该做的事情都是非常明显的。 不好说到底是于公还是于私,在这个瞬间里,基里曼都把自己当天还需要处理的五百七十件左右的任务抛到了九霄云外。帝国摄政当即下令他要班师回朝,狄格里斯送来的星语当中所包含的信息太过重要且难以置信,他必须得立刻回去,以亲自处理这个在多个维度上都十分敏感的问题。 —— 索勒姆纳斯博物馆中,塔拉辛正在细致地拼凑粘合一件惧亡者时期的陶罐。 的确,在之前发现博物馆中的重要展品无端消失,并且自己无法在此处找到明确的线索之后,塔拉辛就已经决定,想不明白的事情干脆别多想,“立刻”对欧瑞坎发动一次攻击就行了。但对于太空死灵这群由于拥有了无尽的时间而个顶个闲得发慌的铁疙瘩来说,“立刻”这种模糊的时间标准,在他们的概念里总是很灵活。 就好比欧瑞坎某次对塔拉辛叫嚣过“我‘马上’就要你好看”之后,塔拉辛等了整整十几年,才等到了时间术士精心策划的一场针对索勒姆纳斯整个星球的破坏性流星雨;又好比这只陶罐是上次欧瑞坎潜入了博物馆中大闹时在混乱当中被打碎了的,当时的塔拉辛也下定决心,王朝文明的瑰宝应当被修复,等他成功把欧瑞坎赶走之后“立马”就清点损失——结果就一直拖到了二十几年后的现在。 这还是塔拉辛在兴致勃勃地准备给欧瑞坎策划一份“大礼”的过程中,不慎路过了一处装有许多杂七杂八文物碎片的静滞力场,才一拍脑袋想起来的。 理论上,这些所谓的“杂活”他完全可以随便唤醒几个低级技师,或者干脆扔给冥工甲虫去做。但作为一间博物馆的馆长,塔拉辛在对待文物的态度上有一种特别的偏执:他认为文物的修复应当是一种艺术,这些器具上被时光淘洗的痕迹也应当一并被保留下来。冥工甲虫和不理解艺术之美的低级技师只懂得把这些破碎的艺术品修复成崭新的样子,就好像它们从未经历过如此多的时间那样——这可不行。塔拉辛不能忍受这种近乎亵渎的“修复”。因此仅在这个问题上,他每次都会心血来潮地决定,他得要亲力亲为。 破碎陶罐被极为耐心的塔拉辛精巧地拼凑了起来,如果不看那些因颜色突兀的粘合剂而变得分外突出的接缝的话,它看起来似乎就和六千六百万年前时一模一样。在这个过程中保留醒目的接缝是塔拉辛有意为之,以太空死灵的技术,他本可以轻易调和出与器物本身的颜色别无二致的粘合剂。他已经想好了,在这个陶罐的展台边上,他要做一个虚拟投影,以展示这陶罐本来完好时的样子,让后在附近的说明展板上解释陶罐破碎后又被修复的前因后果,并且狠狠地控诉欧瑞坎对惧亡者历史文化的轻视与蔑视。 就在他对着自己修复好的作品洋洋自得的同时,墓穴中恼人的警报提示音又响了起来——不是博物馆中又出了什么意外的那种警报,而是塔拉辛自己在过去特别设置的某个条件被触发了,类似于备忘录提醒的那种提示音。 但,就像是太空死灵因为近乎无限的生命尺度,在“立刻”的理解上与一般的智慧生物有所区别那样,这种近乎无限的生命尺度也给塔拉辛带来了近乎无限多的备忘录。他因一时间无法想起这次提示响起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害怕自己错过真正重要的事情而不得不懊丧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指挥冥工甲虫谨慎小心地把这些未完成的碎片重新放回到静滞力场当中,不情不愿地起身,去确认到底是什么事情把他从自己心爱的休闲工作中拖了出来。 结果就是一些控心甲虫自动传来的信息。死灵霸主嫌弃地翻阅着一行行运行记录。如果他还有肉身、能够做出表情的话,塔拉辛脸上的嫌弃肯定已经满溢出来了。他在人类帝国审判庭里的攘外修会当中预留的一个没准将来能当做马甲的线人——叫米夏埃利亚·维尔恰克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死掉了,控心甲虫在发回了最后一段看起来非常不知所云的运行记录后执行了自我销毁程序。 塔拉辛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这些东西,连把那些不知所云的记录翻译得让自己能够看懂都提不起劲。这点小事实在是不值得他打断自己充满了兴趣的工作的——直到他陡然发现,自己在看的这段并不是引发提示音的重点: 重点在最后的一行小字:另一只控心甲虫再次出现在了物质宇宙当中,并且尽职尽责地向它的主人汇报了自己的坐标位置。从序列号上,塔拉辛可以明确地认出这只控心甲虫:它是他特别制造出来,放在了福格瑞姆克隆体身上的那一个。 这下值了。塔拉辛立刻再次充满了干劲:欧瑞坎也是死灵,他可以等,但塔拉辛的展品可不是。哪怕是原体,作为展品的保质期在太空死灵眼中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索勒姆纳斯博物馆馆长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为自己回收展品的工作筹备起一支队伍来——这一次,他语境当中的“立刻”,与普通人类理解中的那种“立刻”,显而易见地没有什么区别。 (本章完) 126 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倒回去一点 巴尔主星,星语中继站。 那条跨越了大裂隙、最终抵达马库拉格星语中继站的星语尚未发出,但仪式的准备已经就绪。对凯莉亚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值得庆祝的阶段性成功:这是在她登上风暴边界号之后,她从藤丸立香手中明确得到的第一个实际任务。即便任务本身没有太多困难之处,凯莉亚需要做的只是传递相关仪式的规则和流程,然后作为一个吉祥物挂件等着中继站里的星语者们自己调度完成就行——但好歹,她终于也算做了点有用的事,不是么? 当然,作为被迫入职迦勒底不到一年的未成年新员工,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藤丸立香“让凯莉亚试着自己处理一下这个简单的工作吧”的决定持赞成态度的,哪怕这项工作本质上再简单也不行。至少在海斯廷斯审判官看来,凯莉亚目前的状态别提是個“合格的审判官侍僧”了,根本就是个学龄前儿童(以他自己作为侍僧时所需要掌握的知识而论)。他原本显然是抱着要在这一任务过程中全程监理凯莉亚一举一动的心态跟在旁边的,但非常可惜的是,没过多久,藤丸立香就在暗影重锤号上给他找了一些其他的、比看孩子更重要的工作。 不提时至今日还不得不在审判庭事务上忙前忙后的海斯廷斯,作为圣血天使战团代表的高级智库若赫塞留斯背后显然也发生了一些预料外且急需处理的事故。他本来是代表战团前来观摩学习这个或许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仪式,尽可能搞清楚所有细节和原理,以备战团智库部门对其进行复制的。理论上他也应该全程都在,但实际上,他也只在第一天接洽时出现了一下,申请抄走了凯莉亚记录了仪式步骤的卷轴,然后就消失了——直到全部准备工作完成,仪式即将开始的现在,才又重新出现在人群里。 凯莉亚不知道这些事到底为什么发生,但她目前还没意识到,放在其他的场合下,“共同执行任务的人突然消失了”也是非常值得在意的问题,所以这些事没有影响到她完成任务的快乐。在这一天里以最高规格的迎宾礼坐上主位的藤丸立香本质而言又是上述问题的始作俑者,她也因此不会乱强调“这些事情值得注意”来煞风景。 今天的主要目标是发送一道可以横跨大裂隙的简单星语,在场的五百余名星语者组成的庞大合唱团就是为此而准备的。如此多的人数占据了尖塔之下一整个广阔的大厅,而令人沮丧的是,真正能够将一条星语传递到大裂隙对面的,并不是在人数上的堆叠就能堆叠起来的灵能复合现象——这个人数只是为了在仪式过程当中均摊伤害,防止参与者真的被过量的帝皇灵能一口气烧成灰。 虽然从这些临时被征召的人们脸上的表情来看,他们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一点。但黑船联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前来为一个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都很重要的帝国节点补充星语者的,而巴尔上繁忙的中继站必须得依靠这些兢兢业业的齿轮才能继续运行。 “到我身边来,凯莉亚。”站上仪式主导位的藤丸立香向自己的“学徒”伸出了手,“海斯廷斯审判官说你的冥想课程已经完成,那么我想,是时候让你体验一下主动引导大型法术的感受了。” 若赫塞留斯在头盔底下露出了一个类似牙疼的表情,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绝大多数听到这句话的星语者们的表情都很恭敬,但内心里也不免产生了些微词:让一个刚刚学会怎么冥想的未成熟灵能者一上来就尝试引导大型法术,和叫对方自杀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帝国圣人和帝国圣人之间的事情不是他们这群普通星语者能置喙的。内置帝皇灵能的大灯泡对小灯泡说,我今天要带你一起为帝国发光发热,和他们这些上了点吸光涂料之后,靠着帝皇灵能的反光勉强在黑暗里点亮了一点萤火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凯莉亚于是便在无人阻止的情况下登上了仪式主导位,在藤丸立香的要求下一并握住了天鹰权杖。她的确有些忐忑,但更多是出于兴奋。与其他围观者不同,凯莉亚实际上很清楚自己可能会面对什么风险: 对于一般的灵能者来说,在大型仪式中试图调取大量灵能的首要风险来自于亚空间中的混沌,他们必须要首先能做到熟练地防护或者隐藏自身在亚空间中因激发灵能而变得明亮耀眼的灵魂之后,才能基本保证在施展法术的同时,防止亚空间生物抢夺自己的灵魂,不把自己炸成一条沟通帷幕两侧的亚空间裂隙;而对于凯莉亚这样已经被帝皇纳入完全管控的稀有灵能者来说,她在这个过程中唯一需要担心的“亚空间生物”是帝皇——并不是说这就绝对安全,底下站着的五百多名星语者都能对这个问题作证,但相较之下,与其他灵能者相比,凯莉亚需要承担的风险已经很小了。 但“很小”不代表“没有”。在开启仪式之前,藤丸立香依然不是非常放心地反复叮嘱了她,一定要保持好冥想状态,一定要保护好自我认知,一定不要陷入亚空间繁杂可怖的信息流当中。仪式本身是藤丸立香和中继站的超然星语者们在负责引导,如果凯莉亚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话,她完全可以选择中途撤离。这种“感受一下气氛”的事情没有要她搭上自己性命的必要性。 这段话反倒激起了凯莉亚的逆反心理,尚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因此而下定决心一定要站完全场。虽然她还在帕梅尼奥的那段时间里,已经在自己无意识间成功引导过帝皇的灵能法术,但凯莉亚还没意识到,不论是净化水源,还是驱逐纳垢恶魔或者战争引擎的那些时候,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对这些事没有记忆或者印象,最后还是别人告诉她,她做出了这样的事。 在仪式开始、星语合唱团的“歌声”和灵能的和谐回响一同震颤在空气中的时候,凯莉亚按照阿斯克勒庇俄斯教给她的方法主动解开了隔断自己与帝皇之间灵能共振的魔术封印。就像她刚刚在帕梅尼奥上觉醒能力不久时那样,另一个奇妙的世界如低声絮语般在她的感知中徐徐展开: 在形、声、色、味、触的维度之外的某种感官向她揭示了一个更为瑰丽的视角,她“看见”能量的涟漪随着合唱团的歌声是如何在空气中运作的,她“听见”周围除了藤丸立香之外的所有人心中的所思所想,又“嗅到”他们激昂振奋的感情。不属于她的知识如同本能般引导着她的行为,在凯莉亚自己刚刚升起探究的心思、却还尚未有所意识之时,就已经将答案写在她的脑海中,并告诉她此时应当怎样做了。 这种超然的视角和近乎无所不能的掌控感往往会令人陷入虚假的权利欲当中,许多资质优秀的灵能者往往就是因此一步步走上万劫不复的道路的。但凯莉亚足够谦卑,即便在尚未经受过正统教育时,她也能明确感受到这些力量并不属于自己,而是遥远虚空中另一位技艺高绝的伟大存在正欲借她的手行事。过往时,她并不沉迷于此,到今日更是仅剩下谦卑。她在心底默默感激着为人类禅精竭虑的帝皇赐予她这些本不属于她的能力与知识,随后按照藤丸立香的意思,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天鹰权杖上。 因为星语本身的性质问题,仅在这次仪式当中,用于编码、加密以及防护的步骤都非常简短。谁都清楚,这次仪式中的重点并不在这些步骤上。在仪式开始五分钟之后,凯莉亚就开始注意到,藤丸立香正在增加主导位上的灵能出力,准备带领在场的所有星语者逐渐脱离开自己肉体的意识,集体穿过大裂隙,完成一次对马库拉格星语中继站的灵能聚焦。这当然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阶段,于是凯莉亚也令自己的意识栖了上去,准备体验一次星语者们拥抱虚空的视角。 对凯莉亚来说,靠近天鹰权杖上藤丸立香引导而来的这一份灵能,就如同在冬天里靠近一个温度适宜的暖炉,又或者泡在浴池中令人舒适的热水当中一样。但她很快意识到,并不是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种轻松愉快的体验。即便除开她自己之外,同样攀附上这份聚集中的灵能的只有几位统领合唱团的超然星语者,凯莉亚依然从他们的灵魂当中轻易读出了痛苦而坚韧的底色。 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到底代表着什么,她的视角就已经随着仪式的推进被迅速拉高了。有一个瞬间,她似乎俯瞰到了自己在中继站大厅里与藤丸立香共同握持着天鹰权杖的样子,但又一转眼,巴尔的三星系统在她的视角中也几乎变成了一个小点。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但神奇的是,凯莉亚并没有在这个几乎超出人类反应极限的“很快”的过程中丢失信息:从星语中继站棚顶上屡经修缮造成的补丁和裂缝,到空港上或是停泊或是往来的诸多船只,乃至于恒星在舰队之下的闪烁和神龛前的一位忠诚牧师虔诚的祈祷,这些事全部都被凯莉亚事无巨细地注意到了。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的话,这或许还能被归类为一种“令人疲惫但足够有趣”的经验感受——但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凯莉亚的视角还在随着仪式的推进继续上升,哪怕她并不是只依靠自己的所谓“资质”在使用灵能,这种事无巨细的视角一旦被扩展到超过星系大小,依然会对单个人类的意志构成巨大的负担。 更何况,在这一个银河当中,依靠这种视角避无可避地看到的东西,往往并不怎么令人心旷神怡。 凯莉亚“看到”了正被混沌战帮劫掠的帝国商船,“看到”了在绿皮异形的蹂躏之下苦苦支撑的帝国世界,“看到”了为阻止虫巢舰队的前进以身为盾、在绝望中发动决死突击的星界军部队,“看到”了被压在战争废墟的碎石底下无处可去、只能慢慢等死的虚弱平民。她在同一个瞬间里“看到”了无数的人,无数场灾难,无数次死亡,而这些因遭受了灾难而死的人们,心中口中所呼唤着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帝皇”。 那些形而上的声音仿佛汇聚成了一场高耸入云的海啸,正向着凯莉亚兜头砸下来;又像是已经化作了千万根细密的小针,一刻不停地刺进她的灵魂深处,要把她变得千疮百孔而后撕裂。这时,凯莉亚才算是记起了藤丸立香在仪式开始之前的训导,在冥想当中再次收束并且坚固起有关“自己”的认知来,以防灵魂真的被这种无间断的浪潮撕裂。她本能地令自己的意识紧紧地攀附在藤丸立香的旁边,因灵能上的超凡体验而产生的欣喜已经烟消云散,她只希望这仪式能够快点结束。 在后者的保护下,那些朝向帝皇的呼声似乎确实有所减轻,但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应对现状的万全之法。混杂着仇恨的痛苦呼声淡去之后,庞然的虚空本身又在凯莉亚的意识当中显露了它的真容。它一直在,从未缺席,只是太过空旷,太过广袤了而已。任何人在意识到虚空超越人类理智的广袤时都会自然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渺小与孤独——虽说凯莉亚因知道自己至少在这一次并不是一个人在面对,所以表现得还算平静,但她也确实已经算是在煎熬中等待仪式的结束了。 她的视角在几秒钟之内跨过了在五光十色之下掩藏着惨绝人寰景象的大裂隙——这部分她看不太分明,不知是好是坏——抵达了极限星域被横亘银河的亚空间裂缝分开的另一半。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但如同蓝绿色宝石般静静悬浮在空中的马库拉格就像被磁铁吸引的铁珠那样,一眨眼就凑到了她的眼前。 而在她试图看清这个她未曾去过但确实想去的神圣世界的同时,一种她实在难以理解的感受不知怎地涌上了她的心头。这颗星球是受祝的。她在转瞬间意识到。但这颗星球也是遭诅的——它在接下来并不久远的时间里就要再次遭受一次劫难,但马库拉格会挺过来的,她总是会—— 一连串剧烈的幻象在这个瞬间里袭击了凯莉亚的心智。她能感觉到自己非常详尽地看到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成功记住。那些浮光掠影般的预兆就像流水一般毫不容情地从她的指缝当中溜走了。在她的意识再次回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跪坐在巴尔星语中继站的地面上,俯着身用手勉强撑着地,剧烈地干呕着。 “不是这样不好的意思,但你这次确实有点太要强了。”仪式似乎已经结束了,藤丸立香的声音稍显疲惫,依旧非常平稳,仿佛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挑战,“开始前就说了,你如果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话立刻退出就行,俯瞰银河的视角对你现在的水平来说本来就有点超纲。” 在残留在凯莉亚生理上的反应简单消退下去之后,她勉强抓着藤丸立香对她伸出的手,从地上重新爬起来。仪式已经结束了,虚弱但亢奋的圣歌声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聚集在大厅中的星语者们没有出现死亡案例,但绝大多数人在肉体上萎靡不振的状态和凯莉亚相比也没好到哪去。她在这种大环境下也算不得丢人,但她还是在恍惚间注意到了一边的钟表:从仪式开始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三十七分钟之久。 在凯莉亚的感觉里,这仪式只持续了十几分钟而已。但灵能的事情不用想得太清楚,仪式本身会扰乱施术者的时间感这类事也很常见,凯莉亚因此没有在这个角度上过分纠结。她只是重新捋顺了自己的呼吸,然后向自己理论上的导师、迦勒底的女主人询问:“我在仪式当中所见到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的感官会怎样处理这些问题。在这方面似乎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问必答的藤丸立香没有在知识上藏掖的习惯,“我没法说清你在仪式中具体看到了什么,我只能告诉伱,从开始灵能聚焦的步骤开始,我们就在以帝皇的视角来观察整个帝国了。” (本章完) 127 合纵连横不是人类的专利 在因机械运转喷涌而出的高温蒸汽当中,在杠杆齿轮与活塞转动摩擦所发出的噪音中,在筋腱和血肉蠕动的嘈杂当中,“万炉之主,机中之神”瓦什托尔发出了一声雷鸣般愤恨的叹息: “比拉克,你说这话是认真的?” 无怪瓦什托尔如此反问,比拉克这位曾由四神共同拔擢而又共同摒弃的恶魔王子显然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到底该怎么写——又或者说,投身于混沌之后能够做出点名堂来的人或恶魔王子,都是这样。不论在至高天的波涛中,还是现实世界里,比拉克与瓦什托尔之间的上一次冲突都还没有经过很久,但前者现在已经再一次“嬉皮笑脸”地主动凑上前来,提议与瓦什托尔结成同盟。 号称黑暗之主的恶魔王子在万炉之主建造不谐引擎时才刚刚来捣过一次乱——虽然从最终的结果来看,祂没有成功就是了。即便不谐引擎已经成功在龙林星上建成,并且确实能够如瓦什托尔预想中的那样发挥作用。但当机中之神意识到对方的存在时,在巨石要塞当中,比拉克给瓦什托尔留下伤痕的位置又再一次开始隐隐作痛了。 像瓦什托尔这样的亚空间生物也会幻痛嘛?可能是会的。在充沛的亚空间能量的浸润之下,祂在那一场战斗中所受到的伤害很快就恢复了,但与那些伤害共同翻涌着的情绪并不能很快平复。计划被打乱的愤怒和遭受伤害的痛苦从过去传来回响,从记忆当中重复刺痛着瓦什托尔由扭曲的金属与血肉共同构成的躯壳。 “我当然是认真的。”比拉克恬不知耻的声音从暗影中传来,“且不提我现在确实也置身于混沌战帅阿巴顿的麾下,理论上我们本就该是同盟这一点。瓦什托尔,作为浩瀚至高天当中势力首屈一指的军阀,你应当也清楚‘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 瓦什托尔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如果有人能从祂的金属脸庞上读懂这一点的话。祂不喜欢比拉克,也对比拉克所说的“同盟”没有哪怕一丁点的信任。但祂也确实没有对比拉克口中“本就该是同盟”的这部分阳奉阴违做出嗤笑或者驳斥,也没有下令让周围的恶魔引擎或者血肉大炮对着黑暗之主所栖身的那片阴影发动攻击。 因为祂也清楚,“此一时彼一时”,确实是这个道理。 “所以,你也听说了那个传闻。”瓦什托尔语气阴郁,“‘第五神’将要在巴尔登基。” 亚空间当中的时间没有意义,一个消息可以在它被第一次说出口之前就传得到处都是——尤其是在某些非常有能量的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 瓦什托尔当然也听说了这個消息,但祂本不想理会这个捕风捉影的传言。祂才是那个为了成为第五神而处心积虑地进行了长久布局的存在,祂也因此对这件事的难度有着清楚的认知:想要绕过该被诅咒的那位明明已经够到了椅子、却占着位置迟迟不坐下去的万年老腊肉,在至高天的领域当中取得一把新的交椅,并不是什么一拍脑袋就能做成的事。 只是比拉克显然不这么想: “那已经不只是个传闻了。”黑暗之主说,“血神的领域狂怒着沸腾,水晶迷宫也骚动了起来。就算一蹶不振的祖父神和正忙着与灵族撕扯的纵欲之主不会亲身下场,祂们也决定派出自己麾下的亲信来共襄盛举,就连黑色军团也会在修整之后一同前往巴尔主星。” 比拉克认为祂所说出的这些情况已经足以证明一些事了。瓦什托尔确实理解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但祂并不买账:“听起来你们已经有了许多军队。那么这件事又与我何干呢?我又能拿到什么好处?” “这不是‘什么好处’的问题,万炉之主,你没注意到吗?”比拉克的声音焦急了起来,“我知道我们曾因为这同一件事在过去多有龃龉,也知道这话不好听——可你我在如此漫长的时光当中都是以那个位置为目标的,却曾几何时在混沌而浩瀚的大洋当中享受过如此殊荣?” “你难道不也是四神联手加冕的么?”瓦什托尔见缝插针地讥笑了对方的痛处,才摆明自己的态度,“就算诸位黑暗大能真的要在巴尔加冕第五神,那也显然不会是近期就能发生的事情。不论如何,泰拉王座上该受到三重诅咒的尸皇都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障壁。不要告诉我你千万年来试图与四神比肩的努力都努力到了狗肚子里去,导致伱看不出想要绕过它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 万炉之主实际上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自信,也不像祂话里话外的那样真的不在意这件事——实际上祂在意得要死。祂选择这么说,只是因为想要尝试以此种态度从比拉克嘴里再诈出一点祂所不知道的情报来。 曾经的四神共选没有令瓦什托尔失望,即便在漫长的时间以前,比拉克就已经被四神所厌弃,但祂在此时发出的阴暗笑声依然暗示出:祂通过某种渠道掌握了比瓦什托尔更多的情报。 这其实并不值得高兴,因为这反过来说明四神依然能通过各种手段影响比拉克——祂依然是四神手下的提线木偶,一枚不受待见的棋子,祂的地位在本质上毫无改变的趋势。但正洋洋自得的黑暗之主现在可想不到这一点:“如果说这位‘第五神’的人选,受诅者也是同意的呢?” 瓦什托尔背后的钢铁双翼猛地炸开:“这不可能!” “这会变成唯一的可能的。”比拉克信誓旦旦,“你以为众神为何决定共襄如此盛举?自然是为了协力在混乱的波涛当中铺设这条唯一的道路!万炉之主啊,你扪心自问一下:你能允许这件将至未至的事真实发生吗?” ——在亚空间中与四神作对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但对瓦什托尔来讲,知晓有某种存在竟然在不声不响间越过了祂,能先祂一步登上神位则是更加难以忍受的事。与这个在比拉克的叙述中听起来越来越真的故事相比,比拉克本身都显得更容易忍受一些。虽说瓦什托尔本来也不怎么看得上黑暗之主这种获得了众神的恩宠之后就被骄纵出了反骨的恶魔王子,但在当下的情况里,这块反骨又令“四神不选”向祂提出的结盟请求显得真心实意了一些。 如果说瓦什托尔不能忍受这位路边草丛里随便冒出来的“第五神”,那么比拉克当然也不能允许这件事最终成真。虽然他们都对同一把椅子虎视眈眈,并在此前提下在不久前才产生过一次你死我活的冲突,但此一时彼一时。万炉之主意识到,仅在“搅黄第五神登基”这件事上,没有比这个反复无常的恶魔王子更加值得信赖的盟友了——这对比拉克来讲,也是同样的。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瓦什托尔的声音再次在机械轰鸣之间响了起来: “说说你的计划,但我要求保留随时退出的权利。” “当然。”比拉克笑道,“我们甚至可以签个合同——就像你平时喜欢做的那样。” —— 藤丸立香茫然地读完了手中这份死亡守望杀戮小队的情况报告,又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了海斯廷斯:“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个?” 西比拉·半个月来就没睡觉的40k铁人·海斯廷斯因这种茫然而深感暴躁:“我也不知道,但或许是因为——这个死亡守望(重音)杀戮小队是因为你擅自乱跑而被砸到我这个圣锤修会(重音)审判官手里的?甚至里面还包含一个真实身份不好公开的黑盾??甚至这个黑盾还在实际意义上已经上了你的贼船???” 即便是瓦西里安仿佛要杀人的目光,也没能阻止海斯廷斯输出情绪的这一系列句子。同样的,禁军的目光也没能成功防止藤丸立香在快要崩溃的审判官的怒火中越变越小:“明白了,明白了,我来处理,我立刻处理!” “注意你的言辞,圣锤修会审判官。你逾矩了。”考虑到现场判海斯廷斯斩立决显然会遭到藤丸立香本人的反对,瓦西里安最终选择以此提醒对方自己的身份,随后又转向了事件本身:“这点小事又怎需劳烦陛下的代言人亲自费心,几个阿斯塔特而已,执行相应的记忆删除程序后按照原有编制退回守望堡垒即可。” 海斯廷斯冷哼一声:“如果事情真的这么简单,我就能在暗影重锤号上找到一个会写这种调度文件的欧格林,然后把事情扔给他。” “不是这么回事,别人都好说——他们没在这件事里掺和多深。问题的重点是萨哈尔。”自知下午茶再次泡汤的藤丸立香长叹一口气,决定再次无视掉编制调度之类的问题,“我还是再去看看他吧。” 坏消息是,米塔·阿什恩最后没有选择任何意义上的复活;好消息是,这是当事人与萨哈尔在共同思考并商议了两天之后达成一致的结果。首先,作为栽过跟头的灵能者,这位前任审判官侍僧终于学会了对涉及亚空间的一切“交易”保持警惕——又或者说,她已经被折磨够了,对任何的亚空间实体都产生了相当严重的ptsd。其次,对索尔·萨哈尔来讲,他也觉得在商讨过程中突然从房间里冒出来进行推销的特斯卡特利波卡相当可疑。 且不提屡屡受挫的烟雾镜大人在自尊心上是否有需要安慰的地方。最终的结果是,米塔的灵魂被放入了奥特瑙斯改件当中,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萨哈尔动力甲上的机魂——当然,这个所谓的“机魂”能做的事情显然更多一些,至少别人的动力甲可做不到阅读亚空间预兆。 当事人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结果,但藤丸立香本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不过,考虑到其他的几个选项在她看来也与这个结果不相上下的别扭,藤丸立香最终成功说服了自己,这是她的问题,不是事实结果的问题。 另外的问题是,死亡守卫黑盾索尔·萨哈尔这件事本身就……不那么合规。就算维尔恰克能够利用自己的权势让这个身份证明在手续上看起来是完全合规的,但至少当事人在这个位置上待得并不怎么情愿。藤丸立香没问过,但她已经收集到足够多的蛛丝马迹,可以证明萨哈尔本人对帝国和帝皇的怨气都大到冲天——就和风暴边界号上包括赛维塔在内的那几个黑甲卫一模一样。 要不是有康拉德这么一层关系在,这几个黑甲卫在船上也是待不下去的。藤丸立香这么想,然后想当然地认为,萨哈尔已经在船上待了这么久,蝙蝠们当然已经在“原体已经复活啦”这一重大事项上完成过了互通有无的任务。 只可惜,现实中午夜领主内部的职场环境比幻境里险恶了一万倍还有余,在严重的拉帮结派和排挤新人的风气下,可怜的、不被承认的、总是被其他蝙蝠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的萨哈尔一连长,至今都没有得到这个最重要的消息。 ——所以在藤丸立香询问对方“下一步打算做什么”的时候,当事人的回答依然是:“我打算去寻回‘夜王之冠’。” 在些微奇妙的信息和理解偏差之下,藤丸立香虽然对这个目标依然有些疑惑,但没有选择将之诉诸于口。于是,在经过一段鸡同鸭讲的“那个铁圈对你来说就真那么重要吗?”“是的,就是那么重要。”之后,一封单人任务委托书很快就送到了萨哈尔手中。 至于单飞后的萨哈尔又是为什么被自己另外几位杀戮小队中理应被遣送原籍的“前队友”缀在了后面,这一群人又在自己搭乘的商船当中闹出了怎样的乱子,又到底是怎么坠毁在萨哈尔的目的地上的——这些事就是萨哈尔自己的冒险故事了。 当然,有关赛维塔曾经给出的那个预言最后到底是怎么实现的,又或者说,在那几秒钟之后,被无意义的尖叫搞得心烦意乱的康拉德·科兹本人到底是怎么在物理上迫使索尔·萨哈尔安静下来的,这件事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后,都没有人再次提起来。 —— 命运的流向再次改变了。 水晶宫殿当中,奸奇的狂笑终于有所止歇,被主神反复无常的情绪摧垮后又重建了九百九十九次的宫室终于稳定了下来——当然是暂时的。万变之主的领域里唯一不会变化的就只有无时无刻的变化,但这须臾间的相对稳定,也确实让侍奉在祂们主子身边的恶魔们略松了一口气。 一滴鲜红的血珠漂浮在被层层法术构成包围的光栅里;一座金字塔样式的神殿静静地伫立在虚空当中;无数恢宏伟岸的建筑以那座金字塔神殿为中心拔地而起;鲜艳壁画中的人、事、物中都浸润着亚空间邪恶的低语;扭曲的眼瞳和增生的羽翼在狮身人面的造像之上哀嚎着蠕动;幽魂与亡灵作为士兵在道路上列阵巡逻;传说中的巨蛇藏匿于阴影;带翼的魔女以前所未有的灵动翱翔在上空。 藤丸立香在逃出奸奇的领域时并非没有留下丝毫的代价。而现在,最后一块拼图借由神祇的手被亲自拼合,奸奇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手段来将这些代价收入囊中。 宇宙中没有任何一个存在能够说清,万变之主此时做出的计划到底会导向怎样的结局——哪怕万变之主本身也做不到。唯一能被确信的是:一个哪怕对于立于至高天顶端的大能来说,也足以被称之为“天翻地覆”的变化正在孕育着。 奸奇和祂的臣属都如此确信。 (本章完) 卷末总结(检讨书) 讲道理这一卷我确实写得很痛苦。 不是在说加班啊身体因素啊导致的断更令我很痛苦,是说写起来真的很痛苦。要是说前几卷的部分是令我感觉“虽然我以前一直是中篇选手,但硬要搞长篇也是勉强做得到的嘛”,这一卷就是m我做不到让我钻进冰洞死一死好了”。 本质而言其实是因为,这一卷里是我前面甩下来的雷集中爆发的时段。从开头就是。 现在已经估计没人记得这卷开头是ban掉咕哒的铁手vs美凤了。这个生硬的镜头一转本质源于,这段剧情最开始我是安排在蓝宝石之王那段之后的,咕哒本来要掺和进去,然后才是闪现帕梅尼奥令摄政大为震撼。至于为什么砍掉了这段呢,是因为我看了地图——美杜莎和帕梅尼奥字面意义上隔着一整个银河。 但其实硬说我虚数潜航就是闪现技术也不是不行,地缘什么的毛毛雨啦,有事让神奇的亚空间背锅就好。然而我在以此为前提写细纲的时候又发现一个问题:咕哒作为在幻境里和美凤关系很好的人,她如果存在的话就自然而然地会抢铁手的戏。战锤公认给佬之间的宿命感被分掉了那可不行,必须出重拳。 于是我就开始寻思,要不然分個线吧,把咕哒直接扔去帕梅尼奥,美凤交给铁手、戴比特和小恩去处理。然后我就又开始寻思,这段要不要给镜头。 ——讲道理要是写中篇谁思考这个!我tm直接拆成系列当群像写!可这不是日更连载吗!(你现在也好意思管这个叫日更) 中略海豹对朋友的骚扰哭诉,结论是应该给。毕竟这里要斩一个恶魔原体,角色和剧情双重意义上都很重量级。而且不给足戏份让读者留下印象,我克隆美凤后头出场这块的剧情说服力谁给我补。也是因为克隆美凤最后是出现在主线里的,所以这段前提我没给算成番外。 倒过来看就会发现,我在这段剧情大纲上的安排完全是写中篇的思路。要是没收着点我能从那个只出场了一章的奸奇阿发开始写,从铁手崽发现爹活了开始吵架,写到戴比特在帝国土著眼里“不对劲但好像又没什么不对劲”的异质感,中间插播堕落美凤在色孽银宫招兵买马,然后写奸奇阿发试图煽动铁手内乱未果,插播色孽奸奇狼狈为奸,然后写奸奇阿发在船上准备仪式并在仪式结束后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然后两边开始打架打出十万字烟哥搅混水一转大混操最后铁手在“神赠予的道具的帮助下”阵斩堕落美凤。 这点事我放开了写能给它整出三十万字来,现在只有大概十万,赢!(?) 本来我寻思过了这个坎就好了,接下来咕哒到巴尔安顿下来并给第二星炬招标这一段是我擅长的日常剧情,我之前冒出来的一万个谐梗在此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实际操作上谁看你那一万个谐梗,堆仓库里发霉去吧! 这段其实也是历史遗留问题,本质上是我在开文的时候想着“哪有一开篇就大篇幅写设定的,你这是讲故事还是写缝合设定集啊”,于是把相关设定能跳就跳了。现在到用的时候,哦豁,完全是孽力回馈。月的设定就很多了,锤的设定更多而且又杂还不好考据自己乱吃得还比月严重,月和锤一混之更是指数级增加……一篇需要跟读者讲设定的文,它不是在最开头变成设定集,就是在中间的部分变成设定集,要么就是在最后变成遍地的陨石坑。 本来我选择写同人就是为了摆烂不讲设定……nmd,wsm。 虽说“一边推剧情一边讲设定不行吗”,可问题是我虽然是这么操作的,但这段剧情本来也是日常向没太大波澜的无聊剧情。本来准备用一万个谐梗来提升观感,可惜在实操上为了剧情进度,我又不得不把谐梗换成无聊的设定,最终的结果就是无聊的平方。 我写东西就是很啰嗦!我要是能改我至于改了好几年还这样吗!(豹哭) 其实你让我现在返回去重写这一卷的话,我大概率会把铁手vs美凤和咕哒登陆巴尔之间的详略给反过来。返回去看的话登陆巴尔这段其实真的没什么意义,几句话告诉大家“仪式很盛大甚至盛大到吸引到了卡利班橘猫”就行,但木已成舟……(在冰洞里装死) 但说实话这个阶段的缝合设定集我实在很难改。现在返回去我感觉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处理方式。 顺便一提这段令我梦中醒来都在暗恨的一点是:我一开始给咕哒在身份上的咖位抬得抬高了,禁军加入之后在权威性的提升上又不只是一点半点。这样就让咕哒的旅途中少了太多不看眼色的国教傻逼和贵物总督能在引出设定之余为读者带来乐趣……我认为不管它们到最后吃不吃瘪,这些愚蠢官僚也属于是一种40k传统美食,不得不品尝。 再就是我开头时习惯性地往这卷里扔了太多伏笔。按以往我写中篇的习惯,即便是藏很深的伏笔,最多几万字也就收回来了,就算是从开篇埋到结尾也大概率不会超过二十万字。但谁知道最后(比划着这一卷的长度)! 天地良心它本该只是个无聊的过渡卷啊!!! 结论就是写长篇需要的调度能力和写中篇需要的完全不一样,甚至是指数级别上升的(安详)。实际上大家看到的这一卷是这样(两个完整事件中间夹了一堆设定后头拖了一堆伏笔)的,但众所周知银河很大,战锤的世界也很大,所以在这一卷里发生的事情本来并不止这些。 因为没有用(对推进主线剧情aka能让我快点完结没有明显作用)而消失的剧情有: a:从咕哒登陆巴尔开始就没出现过的阿斯托瑞斯,在红渴抑制剂一阶段测试有效之后,巧合地把饮血者战团高层抓回来了两个述职。首席牧师也没打个招呼猛然一下这么干其实蛮突兀的,不用说,这段是卡洛斯打出了祂的手牌。但因为老t已经本神下场了,剧情意义上功能性已经很足够,令卡洛斯这手显得重复,(有设定的)子团也会给不懂锤的朋友带来阅读障碍,所以在正文中惨遭覆盖。 其实硬说的话让卡洛斯来覆盖老t也不是不行,但维尔恰克身上的线不仅连着混沌t家,还连着手办王,还连着夜王之冠,还连着时间庭,还是经典款审判庭贵物(?)。这里主要不可替代的元素是维尔恰克,所以卡洛斯对不起了。 b:纳克蒙德走廊及警戒星故事,包括费鲁斯自捏皮套蒙混敌人和烦人(不是错字)审判官,戴比特找到了能跟他合作的天选之团(克里格),以及希尔身上其实插了个奥德修斯。但首先是因为我确实不想写打仗(?)大家也都知道铁手带着这场肯定稳赢,其次是因为戴比特独狼行为太多了把他放战场上肯定又要分线而分线=需要打轴(我不想打轴),再次是因为我觉得我觉得我搞不好机械教看见特洛伊木马之后什么反应,所以干脆就混过去了。 c:科兹和科拉克斯的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实际上他俩打得比这个多。按时间顺序写的话理论上这一卷也应该包含鸦王的心理辅导课程,但实际上鸦王的问题和这卷主题(一件事有好处肯定就有坏处,完美的东西不存在)完全不一样。加上写打仗虽然会令我很痛苦但硬着头皮也不是不能写,可太空海战我真的两眼一抹黑。而打80哥这段剧情又是在舰队内部的指挥链相互间有一个拉扯的前提下的纯海战,这是要杀了我!所以阁下还是等下一卷的剧情再治病吧。 d:不是被吃了的梗我上周才想到的但我想在这里说:日常茶番梗之星际战士具有超级味觉但又连石头都吃得下去,加上他们自己就能分泌酸性唾液,在这一功能形成后天习得的基础上,他们肯定不怕酸。所以他们说不定能把柠檬当橙子吃!温知识:柠檬的糖度还挺高的只是酸味更炸裂而已,星际战士那个分析机舌头或许就能无视酸味吃到甜味呢?然后因为阿斯塔特对酸味的耐受性是因为唾液腺的存在而后天习得的,所以非自愿地退化掉了这一器官的朋友们(新时代帝拳和鸦卫)还是会被酸得皱起来!结果就是西吉斯蒙德可以但赫尔布雷希特不行!沙罗金(你沙罗金在哪呢)可以但史瑞克不行! 其实圣吉列诺那段剧情也缩水过了。那段在设计大纲里的展开是:烟哥在亚空间里和姆卡撕了一顿之后出来提醒咕哒,说最近亚空间里想出来搞事的玩意儿还挺多你自己注意一点,于是咕哒联系了一下国教展开信仰整治与规范驱魔专项运动,然后一转头发现圣血天使悼念大厅被偷了,墨菲斯顿正带着智库镇压自己起尸了的兄弟们。虽然因为亚空间能量也就那样圣吉列斯本人也在看着,没真造成什么损失,但咕哒还是抱了小斯芬克斯(守墓兽)过来并且催战团快点祷告镇魂下葬。这个时候圣吉列诺突然冒出来说与其让恶魔影响这些烈士遗体,不如(以下略)。 写到那附近的时候我一看,其实前半部分都没啥用而且还稀释主题,小斯芬克斯出来把埃布尔兄弟当猫爬架卖一下萌很有趣,但作用其实也就像一升水里泡了一片柠檬那样(能感觉到但可有可无,我真的需要这种伏笔吗?),所以实操中就只剩下了“以下略”的部分。 萨哈尔的剧情计划中也是打算写到他脑子一抽跳帮鱼雷撞了从亚空间里开出来的夜幕号看见壳子惊声尖叫完成喜剧闭环为止的,后来一个是发现后头的故事和主线没啥关联,另一个是我也确实对这一卷乏了,觉得这个事情实在不太值得单拿出来讲一整章,于是就几百字迅速结算掉了。 顺便一提,其实我早就开始吃剧情了。最开始是灯火卷最后的部分,咕哒因为帝皇幻梦号需要消毒而不得不在帕梅尼奥等着的那段时间。那段本来是老海尝试从迦勒底内部架空咕哒失败最终沦为搞笑角色(凯莉亚的圣人资格申请是这段故事的副产物),以及当地贵族对咕哒行贿(?)讨好不成又因为圣人咕哒(被视同帝皇的)一句话全都(自愿)被发配去重建亚克斯生态的故事。亚克斯本来可是个灵族都称赞其生态的花园星球啊,环境就这么毁了,老中人可看不得这个!本来是想写咕哒在未来的某一天回奥特拉玛的时候顺便路过一下发现亚克斯的环境再一次变好了,但现在照我这个吃剧情的强度我怀疑这段将来会被吃。 理论上复盘完了之前之后这里应该展望一下未来,但我总觉得未来前途一片灰暗我好像不太行。接下来要展开的故事是手办王勇闯奥特拉玛,咕哒子大建帝国奇观,四神+阿巴蛋联军硬推要塞化巴尔,奸奇烟哥帝皇轮流出牌,最后(剧透屏蔽)。且不说在这个过程中战锤复杂广袤的世界里又会自然延伸出多少我并不想写的支线,单说一打眼看过去这个打仗的密度我就觉得我要死了(安详)。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写好,但,中国人嘛,来都来了,写了再说。只要大家不报太多期望就不会有失望……(伱等一下) 我想回去写那种不用很累很麻烦的中篇同人——(在冰洞里发出沮丧的声音) 免费番外:重写大纲呢随便混点(混点) 一、如何做好管理层 科兹:我怎么有那么多崽子,我要疯了。 科兹:你当年明明那么不做人,到底是怎么让包括我在内的那么多人在你手底下死心塌地干活的? 帝皇(雕像):我不道啊。我要是很有经验的话最后至于大叛乱吗? 帝皇(雕像):一般我就是出现一下,说两句话,然后别人就自动开始按照我的话做了。 科兹:(无语地挂断灵能电话) ----------------- 二、观摩学习 鸦王:我发现最近你总是偷偷跟着我。 科兹(在阴影里):看守我是你的任务。 鸦王:但我不觉得这是个全天候的任务。你得给我和我的子嗣之间留一点空间。 科兹(就是想偷看这个):……我藏得有那么差吗? 鸦王(意识到了什么但是理解错了,并应激):你想对我的子嗣做什么?! (鸦飞蝠跳) ----------------- 三、魅魔的意见不存在参考价值 科兹:就是这样。所以我不得不屈尊来寻求一个凡人的意见。 咕哒:其实没什么难的啊,正常待人接物就行了——不过伱的问题是你重新定义了“正常”的标准。建议你在脑子里回顾一下我小学时的德育课程。 科兹(确实能想起来,但很困惑):……就这样? 咕哒:就这样啊? 路过并想起不好的事情的海斯廷斯:……对不起打扰了我问一下你这個所谓“小学”的定义是什么?相关课程可以公开一下吗? ----------------- 四、莫名其妙的大家都聚过来了 海斯廷斯:从我上船来然后莫名其妙地开始为你工作的一系列切身经历复盘,我不认为那些手段是能够从如此简陋的课程安排当中学会的。 咕哒:嗯……可能是我比较懂该怎么活学活用? 科兹:我觉得是灵能,她肯定加了灵能。世界上某个地方的某本书里肯定记载了一个叫做“化敌为友”的法术,而藤丸立香就是能完美掌握它的人。不然这一切都无法解释。 咕哒:也没那么难吧? 海斯廷斯:但这种几乎不可复制的小概率事件—— (自豪,但不知道在自豪什么的)黑贞(举手):我在加入迦勒底之前也是立香的敌人来着!(邪龙法兰西) 医神(举手):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也有与迦勒底一方为敌的经历。(印度异闻带) 影子中的埃德蒙(举手):我试炼过她两次,每次都九死一生的那种。(监狱塔和奏章2) 科兹:这么一说,我也有好几次都差点杀了你。(本文灯火卷开头) 策划暗杀但中道崩阻的海斯廷斯:…… 认为以上所有都很正常的咕哒:? ----------------- 五、阿周那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阿周那(举一半手):好吧我承认虽然我没有作为敌人在与迦勒底的立场相对的前提下相互攻伐的经历(其实有,北美大战)但也确实在加入后的某个阶段里认真思考过谋杀御主的可能性并且几乎就要付诸实践了(幕间剧情)这件事完全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恰当地管理好自己内心的阴暗面我阿周那或许生前已有英雄之名流传后世但据此看来我的心性还远远不够成熟圆满无法得到正果而御主竟然还允许这样的我随侍左右我实在是…… 咕哒:阿周那?那那?你又开始钻牛角尖了哦?说过了我不在意这些事啦。 阿周那:……诚惶诚恐,万分惭愧,不胜感激。 赛维塔:等一下。 赛维塔:这么算下来,我难道是这艘船上最正常的那一批?至少我从来没想过谋杀领队? ----------------- 六、蝙蝠奇妙的好胜心 赛维塔: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合群。我是不是也应该在相关问题上做出一些尝试? 科兹:不需要,我确信我是那个最接近终点的人。作为我(最喜欢的)的子嗣,赛,你可以和我共享一条赛道。 咕哒:你们的终点到底是什么啊!真的杀了我吗!那我真的会生气的哦! 海斯廷斯:……你就没意识到这个表述有这问题吗?人都死了之后是不能生气的! 海斯廷斯:等一下,不对。 海斯廷斯:(仔细思考了一下人被杀之后是否应该生气,然后再次意识到不对) 海斯廷斯:风暴边界号上真的没有什么模因污染吗? ----------------- 七、还是回归正题吧 科兹:所以说,到底该怎么在不杀人的前提下管理军团。 咕哒:我倒是觉得你管理军团的前提是必须要杀人比较奇怪。用你原体级的大脑和原体级的魅力光环想想办法啊! 咕哒:不对,有这两样东西的前提下管理军团不是轻轻松松吗?!哪怕你就是用最笨的方法呢?首先把每个人的姓名背景资料全都背下来,接着按图索骥选择谈话引导的方式…… 咕哒:对不起我忘了你社会化程度稀烂。你还是杀人吧。 咕哒:不不不还是不行,我乱说的你别当真我再想想该怎么跟你说…… 科兹:要不我还是杀人吧。 咕哒:不行!!!!!!! ----------------- 八、小心触发绿茶的被动 赛维塔:所以,父亲,你当时就应该带上你最亲爱的儿子一起走。 咕哒(反射性地):你在风暴边界号上哪里住得不舒服吗? 赛维塔: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里挺好的,但如果我当时是跟我的基因之父一起走了的话…… 赛维塔:。(意识到了自己就不该说这句话) 科兹(威胁性地):所以…… 赛维塔:我不是这个意思!!!! ----------------- 九、要不你再提拔一个寝室长吧 咕哒:你现在后悔了,想把赛维塔里昂拽过去也不现实。何况最开始时是你自己决定不带他的。 科兹:(不满的诺斯特拉莫语咕哝) 黑贞(法式嫌弃.jpg):不是吧,真的有原体连五千来个士兵都管不好的吗?我们立香在幻境里可是把总人数十二万的军团管得井井有条,还捎带手地管理着四十万以上的凡人辅助军呢。 科兹:闭嘴。 咕哒:alter亲算了算了。事情变成这样康拉德自己也不想的。 咕哒:何况一个人直接管理十二万人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事,无论如何合格的管理层都是必需的。要不然康拉德,你先研究一下能不能提拔几个这样的人帮你管理一下吧。 赛维塔:这是否意味着,我将来又有一个沈可以欺负了? 咕哒:等一下,谁欺负谁? 赛维塔:? 咕哒:? 科兹:? 黑贞:(爆笑) ----------------- 十、幻境寝室长管理的可不止四人寝 咕哒:你应该有相应的记录的对吧?沈是我的近侍官,旗舰总管,首席典仪官,夜蝠议会首席领主执政官,传奇颂唱者(奥特瑙斯战士)监理委员会会长;而你只是区区一个黑甲卫之主。 赛维塔:“区区一个”黑甲卫之主。 咕哒:顺便一提,考虑到你也是传奇颂唱者之一,理论上你是要受他管理的。 科兹:等一下,沈是能同时兼领这么多工作的吗?为什么我之前就没发现? 咕哒:。 咕哒:有没有可能,他也是要学的。你有教过他吗? 科兹:。 ----------------- 十一、快点长大吧,赛维塔 赛维塔:可我完全不记得我有什么“被欺负”的故事。 赛维塔:就算是在幻境的记录里,沈也从来没在八角笼里打赢我过。 咕哒:(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赛维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生的胜负不只有八角笼) 赛维塔:(开始闪回一些幻境里和沈促膝长谈的景象,意识到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被沈哄小孩式地打发了) 赛维塔:那么各位,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赛维塔(转身离开):西吉斯蒙德!!!我有事要问你!!! ----------------- (完) ----------------- 图文无关只是有些支线都大纲遁了那不如彻底点 咕咕咕(水了番外) 因为接下来一个命运的抉择(?)写了两三版大纲写到精神涣散,于是用这两天写大纲之余水的番外混一下。 虽然这个番外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会出现在第四卷尾巴上,并且是免费的, 更新:搏斗失败了,番外会出现在书友圈里。 但我还是要打出以下预警: 以“假设幻境大叛乱剧情是gw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发的小说”为前提; 是三次元老哥们闲聊的论坛体,并且我显然抄了一些书友圈(?); 为了保留论坛体的格式选择了图片发送,所以没有有意义的字; 一定程度上碰瓷了本世界的官方原作小说,也会出现只有平行世界中才存在的gw小说; 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我放松精神时瞎写来爽一把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后续,再看吧。 没看到就说明我还在和图片审核搏斗。 可以的话请。 《退休救世主掉到锤四万哪算退休啊》咕咕咕(水了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 当你的敌人蠢得恰到好处以至于(下略) 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圣血天使战团长的命令被顺畅地贯彻、执行了下去。但也和以往的许多次一样,仅仅是如此,还并不能顺利地解决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所有问题。 阿拉克斯·天使堡垒永远都处在战时响应状态。第二天一早,若赫塞留斯获批临时加入的第三连就已经出发了。但也是同一天,特罗立波大主教的座舰向在帝国中理论上与国教平级的圣血天使战团发布了通知,并且将相关文件抄送了一份到迦勒底,严辞表示对大主教身故一事调查结果的不认可。 法理依据上和行政手续上,这番处置确实没什么能让人置喙的地方。依照《阿斯塔特圣典》的指导思想,每一个星际战士战团都应被视为独立存在的、相互平级的、具有一定范围自决权的军事机构——哪怕是圣血天使这样的初创团也是如此。事涉一位国教次星区大主教,还是当事人死得不明不白这种恶性事件,国教方面确实有对他们无法接受的调查结果表示质疑的权利。 至于迦勒底——在帝国官方记录中,迦勒底局是星炬庭下属的一个外派分支机构,而众所周知星炬庭万年来没有产生过什么需要外派分支组织去处理的事务,因此,关于“该如何对待这样一支队伍”这一点,地方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法律条文以及先例。考虑到星际战士战团显然是相较下更加强硬的军事机构,而迦勒底似乎只是来这里搞建设的一个工程部门,真的将后者放在后面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而在实际运行中,接到了这份通知的两个部门,都只觉得国教这次实在是有些不知死活,甚至已经非常值得怀疑了。 首先,作为身处于巴尔次星区的国教分支,这些人竟然敢于质疑圣血天使以战团名义做出的结论。要知道,在巴尔星系周边的广袤地区,甚至可能超过整個巴尔星区的范围内,主流的国教形态都是将圣吉列斯与帝皇并列敬拜的。就像奥特拉玛五百世界倾向于将基里曼与帝皇并列那样。圣血天使阿斯塔特,虽然没有他们天青色的表亲们习惯的那样频繁插手凡人间的事务,但作为圣吉列斯一脉依然留存在世界上的血嗣,他们也广受爱戴,甚至与战团当中履历和能力格外传奇的人物,比如但丁或者墨菲斯顿,会在国教分支的分支当中也被当做宗教偶像进行崇拜——巴尔周边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这样的朝圣者。 如果说大主教座舰上的这些随员最终选择不接受圣血天使给出的结论,还能算是国教为了权术短暂地割舍了他们信仰中比较不重要的那一部分(该说不说,类似的事其实还挺常见的,只是很少发生得如此明目张胆)。那么,他们,作为一个在定义上是敬拜帝皇的官方宗教组织,在这件事中选择慢待迦勒底——一个由身边有禁军跟随,并显然由王座认证的帝国圣人领导的组织——就表现得非常有取死之道了。 哪怕这些人在声明文件的题头多加一个迦勒底,然后再转抄对应机构呢?这都能令他们的行为比他们实际做出来的更好解释。 鉴于所有人都不是很想相信,特罗立波大主教亲身带来的随员在经历过内部推选和妥协之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这样一个近乎自杀的处置方案这一点,在接到这则通知之后,不论是圣血天使战团还是迦勒底,在做出回应的效率上都明显被卡了一下。 当然,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最终还是没有被推到但丁面前,尊敬的领主指挥官已经有太多事情需要操心了。首先正面对这则通知作出回应的是迦勒底方面:他们提议在巴尔主星地表进行一场面对面的三方会议,把整件事彻底说清楚。 这是一个不太常规的,但对迦勒底来说又似乎很合理的处置方式。虽然相互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圣血天使已经大致摸清了迦勒底目前领导人的基本行为逻辑:藤丸立香总是倾向于尽可能地加强沟通,用不流血的方式解决问题,即便在一些事(比如眼下的问题)上,流血显然是一个更简单便捷的选项——国教的下属人员竟然在处置官方事件时采取了某种程度上忤逆宗教的方案,即便严格说来这只是擦边,但对帝国来说,如果是一个更神经质一点的审判官(而任何合格的审判官都很难不比藤丸立香本人更神经质)在主持大局,此种程度的怀疑就已经足以令一个部门遭到血洗了。 至少赛琳娜·玛兰领主审判官是这样觉得的,因为如果让她身处于那个立场的话,她就会这么做。 灰骑士们在灵能方面的一些验证工作似乎陷入了瓶颈,又或者是他们在实验后得出了一些自己无法接受的结果。玛兰并不清楚太具体的事,也没有多问。她只是感觉到从斯特恩上尉修士开始,一部分灰骑士很不寻常地明显表现出了困惑与焦虑,并且临时决定延长自己花费在这些工作中的时间。玛兰在这部分帮不上忙,所以,她自然而然地选择回归了这次前来巴尔的主要任务——作为局外人和见证者,她现在与海斯廷斯一同出现在了这三方会议的谈判桌边。 实际上,她其实只是对海斯廷斯提出了那个理所当然的要求,表示自己想要择日与迦勒底面对面地沟通一下,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被作为所谓的“见证者”被安排在了这张桌子边缘。对此,海斯廷斯表示:别问我,我不知道,我这两天都一直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无所事事,发出去的每一通通讯你也都检查过内容。我像是能知道什么内幕的样子吗? 得益于当事人本人稳健的性格,玛兰姑且还是能在原位沉得住气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迦勒底选择把谈判地点选在这里——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野地,恒星巴洛泛红的光在日间直直地砸下来,把地面上同样泛红的沙子烤得滚烫,环境显然不够宜人。但她还是来了。 黑暗天使在这里仿照野战指挥部做了一处临时建筑用于谈判。对阿斯塔特来说,这种程度的恶劣气候对他们毫无影响,但对来自国教和审判庭的凡人们来说,一层至少能阻挡太阳辐射的屋顶就很重要了。虽然,从地面升腾起来的热辐射让它对气温的影响显得有些杯水车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恶劣的环境打消了各方大摆排场的愿望。除开各方面的拉拉杂杂的车辆和随从之外,国教这边派出了一位看来就很能言善辩的传教士;圣血天使的参会人员是一位六连的军士,这可能代表着战团整体上偏向消极中立的态度,毕竟整件事除了发生在巴尔之外,从头到尾都和他们没关系;而迦勒底这一边则表现出了一贯的“节俭”,除开作为谈话代表的女性之外,随员就只有一名禁军。但是—— “我确信这位不是藤丸立香。”虽然只从通讯影像中打过一次照面,但玛兰依然如此笃定地低声向海斯廷斯询问,“我先前没听说风暴边界号上还有这么个人物。这是哪一位?” 也无怪玛兰对此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人物”,因为任何人在见到这位走在禁军身前的女性时,首先产生的第一印象都是:美。 她身材高挑,曲线柔和,妆容上只以一种可能与宗教相关的特殊图案勾了眼线,简单地披散着一头介于孔雀蓝与深绿之间的、海藻般的长发,身着样式简约的一袭白裙,佩戴着做工朴素但用料扎实的少许金饰。于一位皮肤白皙柔嫩,保养得当,明显养尊处优的尊贵之人来讲,她周身的装饰实在是太过乏善可陈了。但这并不能说明她吝于利用外物妆点自己的外表——任何当面见到她的人都会在那个瞬间意识到,此等美貌是不需要被庸俗的外物“妆点”的,不如说,任何饰品都只会在她闭月羞花的面容之下沦为可笑的陪衬。 “我,不知道。”海斯廷斯勉强定了定神,才小声回复玛兰。作为一个合格的审判官,来者已经臻至完美的惊人美貌固然令人惊愕,会令人第一时间想到欢愉之主的阴谋,但令他在反应当中卡出这个延迟的,还是当事人背后亦步亦趋、毫无怨言地跟着的那位禁军。 玛兰转过头来,对海斯廷斯扔出了一个怀疑的眼神:“你难道不是自称已经查清了那艘船上所有活人的底细吗?” “所有活人的。”海斯廷斯非常严谨地反驳,“就比如那位禁军,一般我们称他为克拉诺斯。但你得知道,风暴边界号很多时候不是依靠活人在运行的。” 之前可没听你说过这个。玛兰拧着眉头想要反驳,但来自迦勒底的这位女性已经在这两三句话的时间里成功就位: “尊贵的帝国圣人在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无暇拨冗前来处理此等小事。”那女人以堪称无礼的趾高气扬——但却是与她本人所具备的那种冲击性的、盛气凌人的美貌相得益彰的态度——如此说,“因此,她命我克娄巴特拉七世前来听取各位的抱怨。你们这些容貌低劣的粗野男人们,就心怀感激吧!” —— “……不是这么回事!”一天之前,从召唤阵中走出来之后,经由藤丸立香的解说下理解到现状的托勒密王朝末代法老,笃爱父亲者,以埃及艳后之名流传千古,实际上却是能够让已经变得馁弱不堪的埃及以亚历山大港为中心,再次焕发经济上的活力,并在庞大罗马的阴影下作为独立国家斡旋二十二年之久的、胸有韬略的女帝,克娄巴特拉,对自己在某方面实在不成器的御主发出了愤怒的说教,“虽然我跟凯撒大人之间发生的事让我看起来没资格说这个,但政治这种东西只靠爱是转不起来的!” “我当然知道——” 藤丸立香虚弱地想要申辩,但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已经狂暴化了的克娄巴特拉打断了:“不!你可能知道,但你根本没意识到!” 再接下来,她默念着什么“仪态、仪表”之类的单词深吸了一口气,花费了几秒钟的时间,好说服自己“这不是御主的错”。在平静下来之后,她重新开口: “听好,妾身并不是想要指责伱对待他人的态度有问题。毕竟作为迦勒底最后的御主,你从前就是凭借那种待人接物的态度才统合了历史上如此多的人杰,令他们统一在‘修复人理’这个目标之下的。不管是从上述的结果看来,还是从普世意义上的道德观念看来,你‘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这样的态度并没有错。”她这样说,“但,政治,尤其是在等级森严的、由独一皇帝统治威权政治体系之下,这是显然有悖于权力运行规律的。” “……虽然这么说——” “——场景应用题。”克娄巴特拉丝毫不理会对方想要申辩什么,自顾自开始了突击测验,“明天你要和帝国某位官员在非正式场合进行一次友好会面,相关的流程与随员名单已经发给你了。除开这位官员本人之外,你会去记忆其他随员的名字吗?” 藤丸立香表现出了相当的茫然与困惑,但还是乖巧地回答:“会啊,毕竟见面要打招呼的——” “错!”克娄巴特拉相当严厉地打断了御主的回答,“这是在‘一同出去玩的朋友预先说要带其他不认识的朋友一起来’这种场景下的正确处理,但并非一国政要在外交场合下的正确处理方式!记忆随员的资料这些不重要的东西是——”她很自然地挥手,示意向了墙边安静地充当壁花的禁军,“——你身边这些金灿灿的近卫该做的事!你亲自向随员打招呼更是大错特错!这就好比你跟妾身约好出门逛街的时候,你在对我打招呼的同时也向我的包包问好了!除开显得你是个脑筋不正常的怪人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藤丸立香脸上的表情更加茫然了:“但是那是活生生的人啊,又不是真的包包……” “从等级差距的层面来讲没什么区别!身份高贵的人和身份卑贱的人是不能被相提并论的!所谓封建帝国的权力阶层就是这样的东西,在大众常识的层面里,庶民和贵族就已经是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了,低贱者甚至连给尊贵者提鞋都不配,就连底层人肮脏的目光也会被上层人视为不洁的象征!” 不论克娄巴特拉是否打从心底里相信这种论调,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都依然表现出了一种非常理所当然的感情色彩,就好似这是泰拉上的太阳会东升西落那种众所周知的公理。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进一步加剧了藤丸立香的茫然。她转头看向墙边的禁军,更茫然地发现这人脸上竟然一副“终于有人说这话了我好感动”的样子,于是只得收回目光,低头自省。 在十秒钟后,她对克娄巴特拉提出了自己的结论:“但这显然不对劲吧?人就是人啊?大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有做得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所以才要相互帮助一起生活啊?” 听到这话的第一个瞬间,克娄巴特拉露出了相当震撼的表情。可在这个表情马上就要转向“孺子不可教也”的方向之前,她自己首先在电光火石之际转换了思考的角度。同样花费了十秒钟之后,这位手腕高超的女性封建君主重新露出了一个温和赞许的笑容: “你说的对。”她在禁军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下如此赞同,“把我刚才说的话忘掉吧,作为迦勒底的御主,你最终会形成这样的观念也很正常。你就保持这样就好,政治上这些你不擅长所以做不到的事,就交给妾身来处理好了。” 这或许是“警报解除”的先兆。藤丸立香因此充满希冀地提问:“所以……?” “所以现在立刻跟我去做水疗spa!”克娄巴特拉跳跃性地得出了这个结论,“你那干燥粗糙的皮肤是怎么回事?作为妾身的御主,你在形象管理上怎么能这么不上心呢?!” 21 我打夏拉西·魔灾?真的假的? 第一个被强烈地灌进感官当中的,是光。 虽然动力甲头盔上的鸟卜仪迅速地监测到了光线的逐级变化,并立刻调暗了镜片的视野,但那些迅速壮大的、无法被戴比特作为凡人无法避免地显得单薄的身形遮挡住的光芒,依然在镜片的显色没有跟上的几微秒间刺痛了赛维塔那双原产永夜之星自诺斯特拉莫,因此更适应黑暗的双眼,令他反射性地偏过头去,阖上了一下眼皮。 在那个瞬间里,他产生了一种明确的感觉:这种光并不是“单纯的光”。 这是一个微妙的、难以用语言精确地解释的感觉,这种略微泛着粉紫色的光芒带来的刺激似乎不仅仅是视觉上的。一定要说的话,在反射性地闭起眼睛的那个瞬间里,赛维塔想起的是他首次见到帝皇的那个时候——帝皇身边的光也在带给他灼烧般的刺痛感之余,令他产生了一点视觉之外的、说不清的微妙感受,但他也能明确地辨认出,眼下的这些光和环绕在人类之主身边灿然而圣洁的光有着极大的区别。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唤出那把深深刻在自己记忆当中的链锯戟,再度审视起现场的状况,琢磨着是否应该直接从这个窗口当中跳下去。在他丢失视界的这不到一秒钟里,戴比特已经被从原位掀飞出去了:如果他是自己离开到原位的四米之外的,那么就不会像这样浑身是血地仰面躺在反着光的黑色巴尔岩地面上,手里还拽着一小片带血的人皮。 而那片人皮的主人,如果假定米尔斯残留下来的部分还在原位的话,那么可能已经被这些陡然出现的光芒烧化成了飞灰。至少在赛维塔被滤过光的镜片当中,没能在原位上看到任何哪怕可称之为“残留物”的东西。 ——不,还是有的,只是在强光下变得有点难以发现。赛维塔眯起眼睛,关掉了镜片上的绝大多数暂时无用的数据流,结合鸟卜仪传来的数据调整了成像模式,然后他看见了: 盛大光芒的遮蔽之下,有着扭曲的细线在地面上活物般地蜿蜒爬行。因反光率较低,在赛维塔眼中,就如同白色地板上自主扭动着的黑色头发丝一样。 就算是“群鸦王子”赛维塔,在面对这样的景象时,也因为自己微妙的联想而感觉有点犯恶心。而在地面上的戴比特真正站起身来,顺手用什么法术点燃了手中的那一小片人皮,将它丢开时,赛维塔则因为意识到自己的联想并不仅仅是联想,而感觉更恶心了: 那些蠕动着的线条确实就是米尔斯。而且,即便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不知道怎地竟然依旧活着,并且在痛苦地哀嚎。 “连我的契约也断掉了。”贞德·alter的声音在他的意识里直接响起,“过于活跃的以太以绝对的暴力屏蔽了我们和周边的所有通讯方式,换言之,这是一阵刮在现实当中的强烈亚空间风暴。” “我看得见。”赛维塔阴阳怪气地回复,“你在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这事上,有什么好主意吗?” 在他们闪电般交换思绪的这点时间里,已经扭曲得无法在任何意义上被辨认为“人类”的米尔斯已经彻底被变成了一团法阵样的东西。与此同时,他通过自己不知已变成什么样的发声器官所发出的重叠哀嚎当中包含着一种令人生厌的韵律感,这种韵律感似乎又反过来带动甚至掌控了从原点喷涌而出的光芒,令四周无端晕染上了一种旖旎的氛围。 “我的主意就是,来什么咱们打什么。”贞德·alter的回应明显怀揣着相当的自信。 赛维塔想要把这句话呛回去,但在愈演愈烈、很快衍生出不知哪来的多重奏的痛苦哀嚎声当中,另外一点皮肉被刺破的细响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在逐渐被收束起来的光芒(以太)当中,边缘的戴比特已经捡回了刀子,毫不犹豫地刺破了自己的手腕,技巧性地令自己的鲜血平稳地从伤口中持续流出,也因为反光率的问题,在地面上拖出一条细细的黑线来。 紧接着,他开始用一万年前的标准高哥特语吟诵起一段驱魔的咒文——《圣言录》当中的选段,赛维塔会认出这一节是因为凯莉亚在学的时候曾经对着墙面大声背诵,还要被藤丸立香时刻纠正口音。海斯廷斯曾评价说,这不是灵能法术,而是牧师的所谓“神术”,他没有足够的知识去插手这部分的教育。但现在,在赛维塔看来,戴比特正在做的事和灵能法术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至少,赛维塔与这位据说是“资历甚至在藤丸立香之上的迦勒底老员工”的凡人没什么接触,他甚至怀疑只有自己单方面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他对迦勒底这个组织已经具备了足以令他进行合理推断的了解:在风暴边界号上,什么妖魔鬼怪都可能冒出来,就是不太可能出现一个国教的狂信徒。 但这就很有意思了,因为戴比特的念诵显然是有效的。他一个人的声音并不能撼动什么,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依然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壮大,其中甚至带上了一点欢愉的音律。可赛维塔能够通过自己的灵能感官得知,房间中奔涌着的亚空间能量确实也在向戴比特的方向聚拢着。他手腕中流下的血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汪天鹰徽记的形状,国教教堂当中无处不在的天鹰徽记也跟着应和般地亮起了光。赛维塔说不上来这是否带来了什么具体的改变,但在一阵拂过动力甲的细微清风之后,他可以确认这的确“让某些事情发生了”。 在光芒被更极致地收束压缩起来,重新向人类的视觉感官完整地展现出教堂的地面——原本漆黑坚硬的岩石已经被逐渐软化为某种类似滑嫩的肌肤般柔韧绵软的材质之时,大远征时期的午夜领主一连长总算屈尊,从天窗翻下来,落到了和戴比特处在同一平面的地面上。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动力甲就已经先他一步说话了: “你就不能把那东西塞回到召唤阵对面去吗?”贞德·alter没什么好气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戴比特也不恼,一如既往地平静做出回应: “想把出膛的子弹按回到枪口里,需要的不仅是抓住恰当的时机,还仰赖于体量差距带来的绝对暴力。”他就像是一个无情的老师,正在对自己不成器的学生背诵对方早该学会的公式,“或许现在的藤丸做得到,但我只能考虑尽可能直接杀掉被召唤出来的东西。” “那你有必要把空间都封闭起来吗?”与“感受到某些事发生了”的赛维塔相比,贞德·alter显然对“发生了什么”这件事有更精确的理解,“这下什么支援都进不来了。” “这里可是闹市区。”戴比特理所当然地回答,“在周边十五平方公里的区域里驻扎着约三十万人,我认为临时封闭教堂以免混沌影响外溢是个合理的判断。我们拖得越久,留给藤丸的反应时间就越长。” 没有人提在教堂中工作的国教人士,或者目前临时被关押在教堂当中的大主教随员。同外界这个小型聚居点的三十万人相比,上述的林林总总加起来最多几百条性命已经默认将会在这场战斗当中被消耗掉了——甚至还包括在建筑当中,从黑暗天使那边接手了监理协防任务的几位圣血天使星际战士。 当然,也包括在场的戴比特和赛维塔。 “看来这是个大家伙。”在那些被压缩起来的光芒逐渐开始成型,拟似的肉身在以太的堆砌间依次显化时,赛维塔突然间换了话题。 “从仪式撬动的以太规模来讲,确实如此。”戴比特说,“我已经放弃推算对方的灵基规模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没听见吗?”作为在场唯一的正牌灵能者,赛维塔指着那团逐渐显露出人形的庞大“生物”,“那边,帷幕后面,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就一直有人在反复唱它的名字,唱得我都快烦死了。” “不论是真名还是呼名,都记下来。”戴比特丝毫不显得惊讶,并且继续理直气壮地指挥对方,“等到结界破了就报告给藤丸。” “应该是呼名吧。我听说恶魔的名字都很长,帷幕后重复着的这个什么‘夏拉西·魔灾’太短了。”并不真正理解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的赛维塔用双手握紧了自己的链锯戟,在最后一点时间里摆好了临战态势,“但如果我们在这儿直接把它杀了,就不需要浪费时间——” “——不太可能。”戴比特这样说。 当然,他也对“夏拉西·魔灾”是哪个混沌大能麾下的什么东西毫无概念,但作为一个曾见识过迦勒底命运召唤系统的魔术师,他能根据方才召唤仪式当中掀起的阵势做出评价:“我来拖住这个召唤出来的东西,你们去在教堂里找出那个叫‘利科克’的教士——我怀疑他是奸奇信徒,也是维持这次召唤的御主。” “什么——” “——也就是说,只要杀了他,这玩意儿就会自己回去了对吧?”贞德·alter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赛维塔不满的声音。 “我推测是这样。至少周围并没有生成足够顽固的亚空间裂隙,因此除了被召唤仪式降灵至此的以太之外,恶魔就没有能够继续维持自己的能量了——就算是成功从者化之后,这东西的能耗也绝对不会小。” 一头雾水的赛维塔还想说点什么,但话头又被贞德·alter一下劫走了:“明白,你别死太快。” 紧接着,动力甲就开始拖着里面不情不愿的“灵能湿件”往门口移动——下一秒,这“不情不愿”的态度就随着召唤式的彻底完成遭到了紧急制裁。在帷幕后终于抵达了高潮部分的靡靡之音当中,从中完全显化的色孽大守密者的喉间发出了“新生”当中的第一声尖啸,在这声仿佛要将听者的灵魂都从他们躯体中精妙地剥离出来的尖叫当中,它手中珠光宝气的弯刀已经同时向着在场的唯二两个活物劈了下来。 求生欲令赛维塔自己也挪动起脚步来,靠一个滑步勉强从原地溜开——然后被地面上飞溅起来的建筑碎片砸了一身。不论这东西是什么,它挥动武器的速度都超出了赛维塔的预想。并且,这还是它在完整出现之后首次做出的行动,不应当将之视为对方的全力一击。 赛维塔骂了一句诺斯特拉莫脏话,紧接着便不得不在一阵摧枯拉朽般的建筑倒塌声中,仓促地在地面上滚了两圈,朝着远离召唤阵的方向爬起来。好消息,敌人没有追着他继续打;坏消息,对方的攻击频率显然比他最差的预测还坏: 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一句话也不说,就直接冲着戴比特的方向去了。感谢第四十二个千年里,帝国材料学的发展已经令墙壁本身就足以支撑高大宽阔的穹顶,这房间里的立柱全都只起到装饰性的作用,这让战场还没有被建筑垃圾彻底埋葬——但,那玩意儿到底*诺斯特拉莫粗口*是什么啊! 赛维塔自认为在战斗力上已经是阿斯塔特中的翘楚,在反应速度与力量上远超出一般水平,但就连他也并不能看清夏拉西·魔灾被扬起的烟尘掩映的身影。只需要短短一个瞬间,甚至不用正面交锋,赛维塔便已经意识到,如果想要与对方在一对一决斗中分庭抗礼,或许得要以原体之威才能勉强做到——但一千米的山和一万米的山从山脚下看来都是一样的,对凡夫俗子来讲都如同高耸入云,因此赛维塔也并不清楚,这是否是正确的表述。 “别傻愣着。”贞德·alter及时戳了一下赛维塔,以疼痛唤回了他的神智,“现在立刻去找那个谁!从这玩意儿的性能来看就知道它能耗肯定很高,把御主杀了之后可能一秒不到就得从现实里退去。” 没时间能让他多想,赛维塔听话地拔足飞奔,一脚踢开这间房的大门,但还是不太放心地反问:“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贞德·alter嗤笑,“你打算去硬抗里面那个东西吗?” “‘来什么咱们就打什么’,这可是你刚才说的。”赛维塔飞奔在这条戴比特在最开始时故意选择的偏僻走廊上,几乎无意识地驳斥。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要找死你自己去,大不了我回英灵座!”贞德·alter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 “你也说了,这就是找死。”赛维塔说,“那一个凡人能替我们拖多久?” “肯定会比你想的久。我们打过。”贞德·alter回复。 她显然还有下半句话,但没来得及说——远处的战场上,被召唤至此的色孽大魔再一次发出了几乎能够震颤凡人灵魂的尖啸声。可赛维塔听得出来,与它刚刚出现时那声仿佛无意识间便能摄人心魄的喟叹相比,这次的尖啸当中,明显地蕴藏着一种本能的恐惧。 “我不觉得你的精神那么脆弱,但还是建议,不想反胃的话就别回头。”贞德·alter如此评价,“戴比特比你想的要可怕得多。” 23 帝国特有的理直气壮错杀一千 夏拉西·魔灾的狂化可能是有意为之。在几分钟的战斗过后,戴比特再次做出这样的猜想。 当然,他依然不知道夏拉西·魔灾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可敌人本身的形象完全就已经把“我是色孽的宠妃”这几个字写满了浑身上下。既然如此,将一些色孽恶魔的刻板印象放在对方身上或许也不算错。 戴比特没有亲身接触过很多色孽恶魔,凭他每天只有五分钟的记忆力,恐怕也没法对一个族群的敌人整体做出什么像样的侧写。但遗憾的是,他在此前的一年多里都是混在钢铁之手当中的,而后者,很不凑巧地,对这个阵营的敌人已经积攒了许多纸面上的资料,并且将它们连同帝国中其他主要敌人的资料一起,开放给了戴比特。 因此,戴比特可以做出猜想:因为据说,莎莉士的仆从在一场面对面的战斗中,往往会展现出玩弄敌手或者猎物的倾向,如果夏拉西·魔灾没有彻底被狂化剥夺理智,那么它理应当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沟通的——至少能够通过与之交谈来拖慢战斗的节奏。 但现在,被召唤出的天使遗物已经要输了。 冷静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戴比特可以确保二者在灵基规模和质量上旗鼓相当,但他能确保的也只有这个而已。远的不说,就连藤丸立香都能靠非正统召唤的几个影从者在双方量级相等的前提下手撕天使遗物,没道理色孽大守密者就不行。 何况,色孽也不愧是在这个宇宙中掌控了“完美”概念的亚空间神祇。即便作为祂只鳞片爪的大守密者被狂化剥夺了理智,夏拉西·魔灾的一招一式也丝毫不见拖泥带水,没有哪怕一丁点战士因缺乏理性而可能造成的误判,依然保持着完全的完美。放在英灵的技能体系当中,大概能评一个“无穷的武练ex”。 甚至于,他在战场边缘尝试抽冷子放的两枪也都被轻易——甚至是优雅地——躲了过去,参考帝国科技树后以魔术特制的、专门用来攻击庞大目标的重力子弹虽然运行良好,但只成功搞塌了教堂里的两面墙。帝国建筑物的设计冗余还挺多的,在承重结构坍塌之后,屋顶暂且还安安分分地待在它该在的高度上,可在底下的两只迅速交手的怪物对场地的持续摧残之下,戴比特不认为这还能持续很久。 能留给他做决策的时间不多,因此他当机立断地从手枪中选择性退掉了弹壳,向空出来的两个弹巢之一押入了他花费了泡在宇宙中一整年的时间才满足了仪式条件,从而完成的唯一一发的附魔子弹,并在重新复位枪支的时候将这枚特殊的子弹放在了最后一个击发位上。平心而论,他是不想在建筑物当中尝试击发这只未经测试的子弹的:周边环境可能产生的变数太多了。但,即便他手里拿着枪,如果没法击中敌人的话自然也就没有用——除非他能够以子弹进行范围杀伤。 说到底,虽然把改良过的重力魔术以定向撞击触发的形式固定在子弹上有点麻烦,但这技术本身对一名在天体科当中学习过的成熟魔术师来讲,并不具备什么真正的挑战性。就像是阿尼姆斯菲亚亲传的基尔什塔利亚·沃戴姆在亲身进入神代世界之后,也会搞出将整个银河系链接到自己魔术回路上这种“光复天体魔术的本来面目”的大动作来一样;戴比特·泽姆·沃伊德虽然只在天体科当中接触了水准很一般的“通识教育”,无法勘破阿尼姆斯菲亚的家传密辛—— 但,手搓个可触发式的口袋黑洞并且把它附魔在子弹上这种事,还是做得到的。、 —— “我产生了一个很坏的想法。”贞德·alter的声音在赛维塔的意识里响起。 “巧了不是,我也有一些不怎么好的想法。”浑身是血的赛维塔没什么感情地回应,“而且,咱们俩正在想的事情最后都会导向同一个结果。” 召唤仪式结束后的第四分二十七秒,仅在赛维塔身处的这个房间当中,已经再也没有什么“特罗立波大主教的随员”还有呼吸了。始作俑者的逻辑很简单:虽然“利科克”不是那个可能的御主,但合理的推断是,符合条件的人依然只能从可能给葡萄酒的箱底画法阵的嫌疑人当中找——具体来讲,眼前这些可能经手贵重物品的大主教随员们依然嫌疑最大。 情势不允许他在此处一个个详细审问分辨,全都杀干净是最简单的处理方式。无血无泪的群鸦王子在这方面没有丝毫的道德负担,况且等到国教来了人,这些被怀疑不忠诚的神皇仆从们大致上也不会再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局了,因此附近该说一声“职责所在”的血奴甚至都没有阻止得很认真。但在爆弹枪声、链锯开动时的噪音,以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全都消退之后,赛维塔对房间里仅剩下的圣血天使的仆人们做出了帝国军队中通用的“噤声”手势,然后屏息凝神地倾听来自教堂中庭方向的音波: 一、二、三—— ——远方传来一系列建筑坍塌的巨响,除此之外,莱曼之耳还捕捉到一些令人不安的气流声。远处的战斗显然没有结束,并且,因为教堂的物理结构已经被破坏了,这一方向上音波传递的效率有了显著的增加。他被增强过的听力捕捉到一声不可名状的哀嚎——可惜,显然被从中间截断了,否则他应该把它录下来,日后作战的时候肯定用得上。再然后,就是另一声哪怕凡人的耳朵都能清晰听见的,来自夏拉西·魔灾的尖叫声。 那声音痛苦却欢愉,愤怒却喜悦,会令意志不坚的凡人心旌荡漾。对有过相关对垒经验的阿斯塔特来说,不需要过多解释,任谁都能轻易地认出,那是一只色孽恶魔的叫声。 “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几分钟前被打倒的原铸圣血天使,已经成功在血奴的帮助下重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这一景象让赛维塔意识到,他的新型号表亲们的耐力和恢复力确实要更强一些。 “我原以为你们得在原地趴上十分钟的。”他自顾自地说,“看来我还是下手轻了。” “解释。”圣血天使依然稍有些摇晃,但他端起爆弹枪的手却稳稳当当地指着赛维塔的头。原铸星际战士可能也确实更冷静,又或者,他眼前说话的这一位确实是更冷静的那种类型:“我需要知道你这一系列行为的意义,以及它们是否与远处的那个不该存在但却出现了的东西有关联。” 赛维塔在头盔底下狞笑着,很想苦中作乐地当个谜语人。可当这个念头刚升起时,他就遭到了贞德·alter灵魂上的制裁,因此不得不苦着脸直接说了重点:“这些人里肯定混了点邪教徒,其中的一个召唤出了远处的那玩意儿,一个叫‘夏拉西·魔灾’的色孽大魔。一种猜测是,剩下的这些囚犯当中应该还藏着一个用来维系大魔存在于现实中的人或者别的什么,附身的变化灵之类的。如果这东西死了,那玩意儿就会自动退去,但现在看来,这个猜测有点不靠谱。” 午夜领主耸了耸肩,向他的高个子表亲们展示了自己背后的血池和断肢,然后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提着被鲜红色润湿的武器,无视了对方指着他脑袋的枪口,大摇大摆地款款向那扇刚被他劈坏的大门外走去。 魔灾的御主不在这些人当中,又或者,根本就不在附近——这个宇宙可是神代的环境,在魔术上一切皆有可能。强大的灵能者能够捕捉恒星概念、将之缩小到十来米的尺寸,并且把它当做一个稳定的供能装置;那么御主为从者供魔的通道(pass)其实足以跨越半个星球,甚至跨越光年,跨越星系乃至星区,都不是什么太过离谱的事。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御主只是不在被关押在房间里的这几十个人当中而已”。赛维塔当然可以选择从房间的窗口翻出去,跑去集中关押了随员中没什么地位、但人数也更多的普通信徒的地下室,再杀他个血流成河——但那种明知道不可能有效还要去做的垂死挣扎就有点太难看了。 要是换一个午夜领主中的谁放在这儿,没准他真的会选择如此丑陋地挣扎到最后。但在这里的是亚戈·赛维塔里昂,群鸦王子,第一连长,黑甲卫之主。他自诩还是有些格调的,因此,他在眼下的状况里,做了另一个“更有格调”的选择。 “只是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猜测,你就肆意的处决了这些尚未接受审判的囚犯?”圣血天使的语气当中透露着愤怒,枪口也一直锁定着赛维塔的头颅——在这个距离之下,就算是终结者装甲也不可能完全防御住一颗落点准确的爆弹,但它迟迟没有出现,并在它或许应该出现的位置上引爆,赛维塔也就一直维持着那个施施然前行的状态,一步步毫不畏惧地接近了自己的高个子表亲们。 “视角的切入点错了,你跟真正的圣血子嗣还有点距离,或许你该给自己刷上蓝漆。”和即便没完全搞清楚状况也能一清二楚地领悟到的紧张气氛不同,赛维塔甚至还有余力嘲笑对方,“行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们接着看守的东西了,所以赶紧带着你们忠诚的小跟屁虫们离开,撤得远一点,或者去地下室替我去把剩下的那些人也全都杀了。当然,我不觉得那些完全好骗到被蒙在鼓里的家伙们当中有这种‘关键人物’,但就当是给你们找点能打发时间的事做——” 一柄尚未开启的链锯斧横在了他的身前,在门边暂时挡住了赛维塔继续前进的步伐。圣血天使的另一位门神总算也爬了起来,用那张与他们的父亲如出一辙、英俊得仿佛艺术品的面孔严肃地盯着午夜领主:“我们不相信你。或许那只色孽恶魔的存在就是你的手笔,而你现在只是意图通过杀戮与鲜血为它提供食粮。” “合理的推断,但这事的证据就在你的脑门上呢。”赛维塔毫不容情地嘲笑着对方额头上被戟柄砸出来的可怕淤青,“如果这是我干的好事,我会在咱们第一个照面的时候就选择用带链锯的那边。” 战场的方向上再度爆发了一阵不祥的噪音,一种气流快速穿过狭窄缝隙而自然形成的尖啸——任何经历过虚空航行的人都会对因警觉而将类似的声音牢牢刻进自己的意识当中,但它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颗行星地面上的教堂里:那几乎就是飞船的气闸打开时,内部的空气因气压差而争先恐后涌向虚空中的强烈风声。 赛维塔用力按下横在自己胸前的那柄斧子,在色孽恶魔又一次痛呼(而且这次的位置听起来更近了)的背景音中说:“抱歉,表亲,但现在不是疑神疑鬼的时候。我真的差不多得过去——” “我们和你一起去。”最先爬起来的那个圣血天使这样说。他移开了枪口,转向了自己的兄弟:“通讯断了,联系不到其他人,外面就是聚居点,我们必须得把敌人拖在这里,直到足够让修道院作出反应——还有,”他又看向了赛维塔,“我们不信任你。” “哎呦,哎呦。”赛维塔的感叹里包含了不少故意起哄的成分,“我承认我看走了眼,我道歉,表亲,我不该说你更应该刷蓝漆的。” “闭嘴!” “但你们就这点令人讨厌,我本来还想把气氛搞得悲壮点,至少在死之前留下一个孤胆英雄的记录——你却把整段故事都毁了。” 原铸星际战士更加冷静的特质又在此时立功了:圣血天使们没有理会赛维塔的贫嘴,而是抓住了正确的重点:“你和敌人交过手?” “不算,但我确信那个至少是原体级的。”赛维塔没过脑子地提出了一个他认为非常容易理解的量级以作对比。可惜,在大远征时期,这个量级就不是每个阿斯塔特都能有幸得到相关的正确认知的;而在帝国的第四十二个千年当中,曾直接感受过这种伟力的星际战士更是凤毛麟角——于是,这句话只传递了一些无效信息,对理解敌人起不到任何正面的作用。 圣血天使们本打算追问下去,但可惜,时间已经用完了。在召唤结束后的第六分六秒时,夏拉西·魔灾发出了一声得胜的叫喊,包覆着教堂的结界也随着建筑主体的倾塌被彻底击碎。连锁反应并没立即波及到赛维塔等人所在的教堂侧翼,但依然有一种擂鼓般的震颤感在迅速地朝着这个方向逼近—— “我听说当年,西吉斯蒙德在对阵福格瑞姆的时候,撑了大概有一分钟。” 赛维塔迎上了自己面前那堵震颤着掉渣的墙壁,在目前只懂得走直线的狂化大守密者破墙而入的那个瞬间自娱自乐般地说: “现在,我打算挑战一下这个记录。” 24 修脚人在翻滚的时候有无敌帧 一秒钟,有那么慢吗? 赛维塔难以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借由动力甲上的奥特瑙斯改件进行的灵基嵌入工程本质上是对当事人灵魂的一种破坏——不如说,任何以活人为凭依的降灵术都是如此,奥特瑙斯改件只是能做到让没有相关天赋的人在进行这一工序时,所需要承受的伤害也能被减轻至可逆的程度而已。 仿若全身的神经在同一个瞬间被点燃,烧灼般的痛苦在一个念头之间便顺着神经接口遍布了赛维塔的全身,但他对此早有预料。类似的痛苦或许会让凡人哀嚎出声,满地打滚,但对阿斯塔特来讲,并不是非常值得一提的事情。每一次尝试借取贞德·alter的力量时都会有这么一遭,这甚至不会打断他的动作。 在工程结束的那个时间点里,痛苦就仿佛令行禁止的军队那样立即收住了脚步,余下的只是幻觉般的余韵。神经上尚未完全跑开的电信号依旧刺激着赛维塔的感官,但与此同时,他已经从原地消失了——以一种身着铁骑式终结者装甲的人不应该有的速度。狭窄走廊四米有余的宽度只消一闪念就能被跨越,启动的链锯戟上马达的震动率先由长杆传递到了他的手中。在那个瞬间里,他跳起来、浮在半空中,对自己能够劈中大守密者因破坏墙壁而门户大开的躯干部位非常有自信,但—— 就在高速卷动的单分子链刃簌簌地切割空气的响声传到赛维塔耳边前的那一丁点、可能只有几微秒的时间里,恶魔的一支蟹钳状的肢体已经冲着他的面门迎了上来。 在赛维塔自身的知觉当中,时间从那个瞬间开始被拉长了。一种微妙的力量正流通在他的四肢百骸当中,既受他操控,又不全然地属于他。太快了,他来不及分清那是贞德·alter的辅助还是他自己的灵能,只是顺从了自己的本能,利用它们就像利用自己的神经、肌肉和骨骼那样,控制着自己略微侧身偏开头,及时收回了还没有劈出去的链锯戟,将它横在自己的身前。 就在他完成了以上的所有动作的同时,那只尖锐细长的蟹钳恰好带着呼啸的风声刺入了他颈侧的空气当中,正擦着他的头颅和肩甲掠过。他手中旋转着的单分子戟刃在大魔那只硬度堪比精金的肢体上刮擦出一大串火星,从手感上来看,应当没有造成什么可见的伤害。但与此同时,赛维塔体内的那股力量很自然地顺着他的双手流淌进了武器当中,最后在那一串火星之后留下了明显的烧伤痕迹。 但还没结束。一种微妙的晕眩感在此时袭击了午夜领主,来自基因之父的赠礼将他的意识活生生地撕成了两半:一部分的他还留在现在,在慢放了的时间当中保持着滞空;另一部分的他已经去到了几秒钟之后——被一张蒙着苍白失血、但却依然诡异地有着活物般的柔软和温度、甚至还在呻吟的人皮的盾牌,恶狠狠地一下砸回地面上,紧接着又被恶魔沉重的蹄子一脚踏进了地面里去。 在现在的赛维塔的意念之下,赤红的火焰从这身被改装过的铠甲本不存在缝隙的接缝当中喷涌了出来。这只有短暂的一瞬,看起来就像是赛维塔整个人如同接触不良的红色流明灯一般,突然被点亮了一瞬间随即又暗了下去——但这一瞬间产生的推力是确实的,并成功遏制了他在半空中前进的势头。 那面盾牌的边缘从他眼前滑了过去,紧随其后的是大魔装饰得珠光宝气的手腕。赛维塔尽力挥动手中的武器,想要将它调整到更加适宜攻击的角度,但终究还是太仓促了。他在贞德·alter抱怨的情绪当中开始下落,没有成功让单分子链刃对准自己应当攻击的目标,可能只击碎了大守密者手镯上的几颗宝石,便不得不顺着巴尔的引力下降,屈膝做好抵抗冲击的准备。 以上的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在完成所有事之后,头盔内计时器的示数显示,时间只经过了比一秒钟稍多一点。连续的爆弹几乎是擦着赛维塔的头顶向着夏拉西·魔灾飞去——一直举着枪的那位圣血天使终于找准了时机开火了,但没什么作用。在赛维塔恢复正常的时间感中,开启了连射模式的爆弹枪只是在大魔身上进行了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火光和音效十分充足,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而夏拉西·魔灾甚至连躲闪或者防御的动作都吝于做出。 即便早已经从理论上知道了“远程武器对恶魔效果不佳”的知识,这种“头一次见”的景象还是让午夜领主感觉略微惊讶。但这感情并没能迟滞事态发展的进程:在“不负圣吉列斯之血”的战吼声当中,另一位圣血天使已经冲上了前去,试图用手中的链锯斧劈砍敌人的一条腿,却在转瞬间被夏拉西以舞步般优雅且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避开了。血奴们的激光枪也终于开火了,虽然也没起到什么肉眼可见的作用。而在这时,它似乎才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另外几个骚扰着它小虫子,并张开嘴,愤怒地发出了下一声能够震颤灵魂的尖啸,用它另一只如人类般的手臂从虚空中拖出一柄珠光宝气的弯刀—— ——就一个瞬间,几乎叫所有人都反应不及,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所有凡人仆从已经全部殒命,连带着距离夏拉西更近的那位圣血天使,也一起被闪烁的刀光齐腰斩断。这一下或许足够打崩所有凡人军队的士气,甚至令训练有素的血奴也在震撼当中停止了射击,但只是让赛维塔注意到了一些他之前没来得及注意到的细节: “那个手。”他用意念向贞德·alter确认道,“它拿刀的那只手是刚刚新长出来的。戴比特那小子很行啊?” 贞德·alter没有回话,但通过灵魂(灵基)上的直接链接,赛维塔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没什么好气。头盔的目镜上不受盔甲主人控制地出现了一大堆字色花花绿绿的分析和示数——显然是英灵干的好事,但赛维塔来不及去注意它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也抬步向前,跟着那位已经凄惨地变成了半截的圣血天使表亲的步伐,尝试攻击大魔的下盘。 赛维塔向来都对自己很诚实,因此他不会尝试说服自己,他可以在这场从量级上来看就有显著差异的战斗当中取胜。夏拉西躲闪的步伐依然优雅并如同舞蹈一样——他已经看过一次了,但并没从中总结出什么可用的经验。大魔的脚步与正常的武术逻辑并不相同,充满了花里胡哨的假动作,因此难以预判对方下一步的落点。体型上的差异也会令赛维塔在接下去的战斗中可预见地疲于奔命,即便他有着这身加持了亚空间技术的装甲,可以轻易对眼前的恶魔造成爆弹枪无法造成的伤害,但打不中就没有意义了。因此,他的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虽然在一开始时,他发出了要挑战西吉斯蒙德与原体对战时长记录的豪言壮语,但现在,所有的壮志豪情都被夏拉西·魔灾本身如同一盆冰水般的存在给浇熄了。已经有意志不坚定的绝望血奴委身于纵欲光环的蛊惑,放下了武器摇摇晃晃地凑近了战场,然后又被中心暴风般地舞蹈着的二者在转瞬间撕碎。仅剩下的那位圣血天使意识到了能力上的差距,识趣地放弃了插手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战斗的冲动,转而带着勉强还能行动的凡人仆从们,开始尝试把他只剩下半截了的兄弟拖出战团。 谁也不会比赛维塔更清楚,在这种看似势均力敌的表象之下有多么危如累卵。他跟不上对方的速度——即便那种奇妙的、时间仿佛在他的主观当中被拉长了的感觉屡屡出现,预见的赠礼也每每在他即将陷入颓势的时候及时发出提醒,他因此与对手相比有了更加充分的反应时间,但夏拉西·魔灾的速度与他比起来是压倒性的,令人绝望的,上述种种所谓的优势也没法将他拉到足够的高度上,让他在这一项劣势客观存在的基础上与对方持平的。他能够凭借以上的优势与对方周旋三秒钟以上的时间,甚至于现在还活着的这一点,全都得仰赖于:对方并没有真正将目标放在他的身上。 这是作为决斗中的另一方,轻易就能从对手身上感知到的问题,而且非常令人窝火。有那么一个瞬间,赛维塔很想知道,当年西吉斯蒙德在城墙上对战福格瑞姆的时候,是否也有着同他现在一样的心情,但转头他就忘了。他没有思考这些闲事的时间,大守密者羊蹄的践踏、蟹钳的挥舞和刀光的闪烁是实际存在在他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必须在这些事上集中精神,才能尽量拉长自己大概率很快就要结束了的生命。 “这东西只是想往前走。”贞德·alter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在赛维塔的意念当中火气相当大地说话,“它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要不是咱们持之以恒地拦在它下脚的地方上,它可能连刀都懒得挥。” “圣女大人真是敏锐。”赛维塔阴阳怪气地回复,“要不是这样,咱们早就死了。” 他能明确地感觉到,这句话一下就点燃了他亚空间搭档的怒火,但他们实在是没有在哪怕意念中的一句话里内讧的时间了。这个瞬间里,才勉强维持住平衡,因此躲闪不及的赛维塔在原地站定,像是个举重运动员一般地平举起了自己的链锯戟,而需要他对抗的重量在下一个瞬间里便直直地砸了下来:夏拉西·魔灾的刀锋准确地砸在了链锯戟长杆上的中段,以浩瀚洋的秘藏铸就而成的珠白色弯刀并没能真正地伤害到同样以亚空间能量堆叠而成的蓝黑色链锯戟——但这依然是一个很不明智的行为,因为在这个瞬间里发出哀鸣的,是赛维塔自己双臂上的肌肉和骨骼。 这是个烂透了的反应。哪怕是在意念中,贞德·alter也没说话,但赛维塔感觉得到这些字句的存在。一股沉重到近乎要将他彻底碾碎的力量从与对手相接的武器上灌注下来,好比液压机一般坚定且没有丝毫感情地试图将赛维塔压成肉饼。说真的,他本来已经做出了对方的实力恐怕和原体不相上下的判断,又怎么能在战场上昏了头,临时想出这种必死无疑的烂招式呢? 时间又在他眼中拉长了,但赛维塔宁愿它没有,他不是很想细致地去品味自己临死之前的每一个细节。他感受到自己手臂的肌肉在对抗中产生的疼痛,并猜想如果自己能够熟练掌握生化系的灵能,或许就能感受到肌肉中的纤维一点点断裂的细节了;他的骨头也承受不住这种等级的压力——要不是他手里的武器多少也沾点灵能,那么或许对方想要将他从中间劈成两半,也不会比切一块豆腐更困难—— ——然后那把刀真的切下来了。 赛维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因为手中武器上的压力在瞬间消失了,令猝不及防的他不禁向前扑了一个趔趄,正撞在了那急速下落的珠白色刀刃上。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眼睁睁地看着利刃逼近自己的头颅,两眼中间,看见了刀刃上倒映出的虚幻魂灵,听见了寄宿在其中的亚空间生物的呻吟与哀嚎,感受到它从自己的铠甲和身躯当中丝毫不受阻碍地划过,砸在地面上,让坚固的大理石出现了一道平直的裂缝,然后——依然健全完整地活着,并且没有感受到丝毫多余的痛苦。 动力甲自动替他踏出了接下来的一步,让他重新回到了平衡状态,并且能够顺势进军。赛维塔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接下来该做什么这一点却不需要思考:他紧接着踏出了另一步,收回链锯戟,再接着是下一步,直到敌我双方之间的距离变得足够近,而夏拉西尚未成功收刀之前——将链刃上裹挟着赤红仇火的链锯戟当做投枪,向着敌人狠狠掷出去! “————” 大守密者尖厉的嗥叫声令赛维塔知道,他终于成功对对方造成了开战以来唯一一次可被正经地称之为“伤害”的伤害,但在那个瞬间里,他眼睛有点花。一股不大一样的晕眩感在他投出链锯戟的那个瞬间里袭击了他,有点像是在雷鹰机舱里无助地被迫忍受了驾驶员在空中杂技上的奇思妙想之后的那种感觉。这点异常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在赛维塔的口腔里留下了一团不知哪来的血腥气。贞德·alter的意念正气势汹汹地敲打着他的思维,令他意识到,这个瞬间里发生的一系列奇怪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有下次我可保不住你了。”铁骑式动力甲目镜上的准星在她的操控下持续地四处乱跑,就是没法将大守密者的身姿稳定地框在里面,“该死的它能不能别乱动!这样我连宝具都没法打中!” 两手空空的赛维塔咽下喉间卡着的血块,冷笑一声:“我觉得‘下次’可能也不会太远了。” 下一个瞬间里,他不顾尊严地,非常滑稽地,与自己若干个头衔完全不匹配地朝侧面一扑,带着自己身上沉重的装甲,在四散的建筑废料里叮铃咣啷地滚出了三个身位——正巧避过了气急败坏的大守密者从天而降的蟹钳,两只。 “哎呦,现在你的眼里终于有我了。”灰头土脸的赛维塔打开了扬声器,对着终于决定先解决眼前障碍、再继续朝着目标前进的敌人大笑道,“真是难得,我好开心啊!” 开心个鬼。这是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的实话:我身边可没有一个原体能及时把我甩出战场去。这不是说明我很快就要死了吗? 00 镌刻于记录中的投影 艾奥尼德·希尔鬼鬼祟祟地在毁灭之爪号上游荡。 好消息是,经过上一场次的警戒星战役之后,在第十原体费鲁斯·马努斯本人的默认作为背书之下,钢铁之手们已经基本习惯了他这么一个已经死去一万年左右的极限战士存在于他们的船上;但随之衍生出的一个坏消息是,钢铁智库显然也开始习惯了这么一位咒缚阿斯塔特会以灵体的形式在船上晃来晃去,并且为此而未雨绸缪地,在舰船各处机要重地上……做出了一些“预防措施”。 这直接导致了希尔在船上的可探索范围大幅下降。再加上,他作为毁灭之爪号上唯一的一个极限战士,自然而然地处于指挥链之外,因此不得不长期处于一种形单影只且无所事事的状态中。以上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不可避免地指向了最终的这个结果: 艾奥尼德·希尔,因为太无聊了,所以变得非常烦人。 坏消息是,全船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从钢铁之手阿斯塔特到战团仆工——全都被他烦到过至少一次了;好消息是,在这段航行接近尾声的时候,希尔已经找到了整艘船上最适合被他骚扰的那個人: 戴比特·泽姆·沃伊德。同样游离在舰船指挥链和例行工作之外的某个人,据传也曾在迦勒底局任职过,也因为某种原因在毁灭之爪号上处于一个相对微妙的地位上,最重要的是,这人因某种不明原因而存在很明显的记忆障碍:每隔24个小时,他的记忆会被格式化清零一次,期间能被作为长期记忆准确保留下来的,只有5分钟的容量。 这就意味着,今天烦他一次之后,明天他就忘了,还可以再烦他一次。相对而言非常可持续。 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记忆障碍并没有为戴比特进行一些需要延续性的工作造成非常显著的困难。虽然为了以5分钟的存储容量对抗每24小时一次的记忆损失,具体的应对措施和所需要的规划技巧只有他自己知晓,但他也确实能够独自完成一些相当耗时的研究课题。 比如眼下他手中的这个……以巴尔主星为中心基准绘制的“星盘”。 神秘学上的事情希尔不懂。即便他现在就连自己的存在方式都已经该被划归到“神秘学”的大类里,由以太编制而成的灵基当中还插入了一段并不属于自己的数据,但他还是不太懂这些事。复杂的符文咒法、抽象的图形符号、各有故事与暗喻的神名圣数实在令他昏昏欲睡,与以上种种相比,星盘对他来说是更容易在一定程度上被理解的一种施术或者占卜用具——因为他多少懂一点天文学。 这种“多少懂一点”令他能够大致看得懂,戴比特是怎样以计算和投影把三维空间中的数据二维化,最后以图形勾勒在一卷足够大的羊皮纸上的。又因为他只是“多少懂一点”,这项工作中除开对星体位置关系的描绘之外的部分(也就是说,这项工作中的绝大部分),对希尔来说都足够陌生新奇,令他有足够的耐心安安静静地长时间观看下去。 但想要他一言不发也不捣乱地安静到全部工作都结束,那也不太可能。并不是说希尔不善于等待,或者没有耐心——如果这是为了达成某个战略目标所必须保持下去的完全静默,那么他很乐意不打折扣地完成它,可在毁灭之爪号上没什么那种情况存在的土壤,对吧? 所以他还是选择在实在无聊的时候从空气中显形出来,提出了一个问题,又或者说,陈述了一个他已经通过持续的观察最终确定下来的事实:“我发现你所擅长的东西,和藤丸立香所擅长的那些都很不一样。” 这可能有点打探机密的嫌疑,但鉴于前一天,希尔在问了一句“星盘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后,就被迫听了三个小时他其实理解不上去的神秘学课程这一点看来——首先,戴比特不怎么藏拙,其次,这个问题或许比较“安全”,不太涉及所谓的“学术意义”,于是大概不会给他带来太强的折磨。 戴比特没什么表情地抬起头,瞥了希尔一眼——只是确认一下说话的是谁——然后再次低下视线,重新看回到自己正在制作的星图上,没什么感情波动地回答:“即便出身于同一个组织,各个成员的能力在互补的前提下有所差异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话希尔也赞同,毕竟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都不会要求一个连队完全由同一个兵种构成。但他没立刻对此做出赞同的发言,因为戴比特显然还有下半句没说的话: “何况——我不是要否定她的能力,实际上以‘完成迦勒底局的冠位指定’为评价基准的话,藤丸立香的综合素质无疑是当期包括我在内的四十八名御主当中最高的——但以魔术师而论,她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她所掌握的知识架构完全是以服务于现实存在且必须解决的实际问题出发的,和我这种最开始时是为了进行研究而学习的‘学院派’当然会有差异。” 对希尔来说,这个话题显然要比时长三个泰拉标准时的枯燥神秘学讲座有趣得多。因此,他适时地做出追问,以进一步推进话题:“哦?以那位藤丸立香这种等级的能力,竟然还只算是‘外行人’吗?” 戴比特又特别抬头看了他一眼,可惜,希尔现在带着头盔,他应该什么都没看出来。 “别会错意。”他在低头点出又一颗星星位置的同时,带着少许警告意味地如此说:“‘外行’或者‘半路出家’这类的形容,即便是客观事实,在魔术这个不讲道理只讲天赋和机遇的世界当中,和‘实力差’是绝不会构成充要条件的。就藤丸的情况而论,你可以说她极端偏科,也可以说她基础知识不牢靠,但如果你小看她的应变实操能力的话,那就离死不远了。” “作为帝国圣人召唤术的直接受益者之一,我当然没这个意思。”希尔义正辞严,毕竟他也不是没见过星炬里藤丸立香拎着软垫四处追杀阿库尔多纳的景象,并认可这一景象背后除帝皇之子军团冠军放水之外的隐藏含金量,“我就是想问问,她这样的在你们‘魔术师’当中,大概算是个什么水平?” 戴比特放下了笔,陷入了沉思,在几秒钟之后才给出了回答:“‘封印指定’的水平吧。” 只要给藤丸立香提供足够的魔力,她就能随意召唤庞大数量的境界记录带(从者)现界。这种资质确实堪称稀世,且几乎无法以学习传承的手段复制,但在实用价值上其实是存疑的。某些特定从者虽然可以成为魔术上重要的参考资料,或者大型仪式祭品,但想要真正役使他们完成某项(很可能违背当事人本人意愿的)工作,以现代魔术师所能使用的制约手段又很困难。 通常情况下的时钟塔会如此判断:在魔术研究上,藤丸立香所具备的特殊性,价值不算很高。但他们又无法对此视而不见,因为不会有人愿意让一只核弹的遥控器如此随意地流落在外。如果没有分量足够的人为她作保的话,藤丸立香在时钟塔的最终结局就必定是被封印指定——正如戴比特自己,如果没有传承科君主布里西桑为他作保,并在时钟塔内遮掩掉他的特殊性的话,他恐怕在十岁(出生)那年就已经被做成活体标本了。 他没详细解释“封印指定”到底具体要怎么操作,万幸希尔也没有多问,只是擅自将之理解为了某种奇特荣誉称号的专有名词:“所以她确实算是很厉害的魔术师?” “她是个很厉害的人。可作为魔术师,她现在的水平最多也就是在二流和三流之间徘徊吧。”戴比特还没有理解对方坚持着想要证明什么,但还是纠正,“仅以资质而论,她很平庸,就算再怎么下功夫钻研,在魔术上恐怕也就只能勉强达到这个‘人人都能做到’的水平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希尔看起来仿佛大受打击:“等一下,她将咒缚军团实体化在现实宇宙的这个技术,在魔术师里也算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吗?” “只从理论上来讲,没什么难的。”戴比特头也不抬,“就算不是降灵科出身,魔术师在家庭教育或者全体基础科的时候也多少会接触到‘召唤灵体’的知识。只要能满足‘可以通过某种手段特定到相应的对象’、‘提供足够对方现界的素材和能量’、‘灵体本身或者其上级也同意’这三个条件,花费时间布置相应的仪式就谁都能做到,最多就是完成度的差别罢了。我也不得不承认,藤丸在这方面确实经验丰富。” 希尔不懂神秘学,但他也本能地觉得不对:“照你这么说,那召唤恶魔听起来也不难。” “就是不难。”戴比特这次抬起了头:“甚至对我来说,召唤恶魔反而比召唤英灵从者或者咒缚军团更简单。需要我演示一下吗?” “呃,这个就还是,算了吧。”希尔卡了一下,“但你不是也召唤了一个‘英灵从者’吗?叫‘恩奇都’的那个。” 对这一位,希尔只是有所耳闻。据说他在此前的某场战斗中硬控过恶魔王子福格瑞姆,但转头就因为顽固的色孽污染侵蚀不得不被关进静滞力场待机。很可怕的一点是,就算是被关在被从物理上切断了因果的静滞力场之内,色孽污染也没有完全停下。根据钢铁智库的预测计算,再有六个泰拉年过去,他们或许就得面对一个色孽恩奇都——对此戴比特表示情绪稳定,并称:藤丸立香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他可不是我召唤出来的,只能算是我从藤丸那里暂时‘借用’了他而已。”戴比特平静地回复,“且不说‘人理’的英雄是否会回应我这种存在的召唤,单说想要在这个宇宙中召唤出‘那个’恩奇都,在不依靠迦勒底的‘灵基肖像图谱’的前提下,就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希尔困惑地皱起眉头:“本质上我们都是灵体,这有什么区别吗?” “你身上被插入了一段奥德修斯的记录吧。”戴比特反问,“你没发现伱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希尔沉默了一小会,然后试探着发问:“感觉上他确实比较‘薄’,但那不是在双方同意的前提下为了把我们的灵体编织到一起所做出的特殊改动吗?” 这次轮到戴比特停顿了几秒钟:“……从第一视角来看是这个感觉吗……?” 他没在这个问题上停顿太久,很快就展开话题,做出进一步的解释:“你们‘咒缚军团’本质上是死后回归帝皇座下的灵魂,不论是在亚空间,网道,还是如此获得以太编织的实体进入现实中,你们都是作为‘完整的自己’作战的。但‘英灵从者’不是这样,他们基本上都不过是从自己身处于英灵座上的‘本体’上被切下来的一片数据记录而已。说得残酷一点,他们比你们更符合‘消耗品’的定义——但带着这种态度尝试役使从者的人,大概会死很惨吧。” 希尔简单地思考了一下,选择首先拣自己感兴趣的部分问:“‘英灵座’又是什么?你们那边的世界中,相关的传说是有真实原型的吗?” “不。那只是个方便理解和叙述的习惯性称谓而已。”戴比特无情地打碎了希尔对英雄传说的一切浪漫的幻想,“我们那边的世界上,所谓的‘英灵座’,不过是世界本身为了应对危机而自然存储的数据库罢了。就像‘英灵’或‘从者’本身大概率也并非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某个人,而是一段被称为‘境界记录带’的数据而已。在这边的宇宙中,能够链接到那个数据库的手段,只有通过迦勒底的‘灵基肖像图谱’才做得到——你把它理解成一种特别的魔导书就行。” 他没有继续深入进行解释,而是继续专注于进行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因为对艾奥尼德·希尔来说,这点信息也已经够他安静好一段时间了。 01 谁来审查谁 帝国广袤的疆域当中有很多世界,赛琳娜·玛兰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亲身俯瞰过其中的很多。她不敢说自己已经见过了国境内绝大多数的星球,但又确实可以说,在她被植入物增强过的记忆当中,帝国境内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空港,能像巴尔主星上的这个一样,如此勾起她对神圣泰拉的回忆。 ——别误会,这不是说玛兰在舰桥观察窗所能见到的景象与神圣泰拉的上空有什么相似之处。这种所谓的“触景生情”更多是一种因当前境遇而在主观感受上的思乡之情,因为玛兰确实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回到过她的出生地泰拉了。甚至于,因为她的工作性质和当今银河当中混乱的时间流,她自己也说不清这“很久很久”到底在具体上是多长时间。 就好比,自从大裂隙展开,复苏的第十三原体罗伯特·基里曼发动不屈远征以来,帝国圣疆当中的事件已经过去百余年了,但对巴尔和帝国暗面当中的绝大多数世界来说,大裂隙的展开还是仅仅几十年前的“新鲜事”。 说回现在:事实上就是,在巴尔上空等待审批入港的这段时间,确实令玛兰想起自己在每次回到神圣泰拉时,都必须经历的耐心等待。 作为死亡世界,巴尔三星本没有承载这么多来往人群的资质,即便它曾经是一个忠诚原体的母星,在一万年来都有一个阿斯塔特初创团坐镇的宗教圣地也一样。但在现如今,大裂隙将帝国一分为二的今天,作为帝国摄政罗伯特·基里曼钦定的暗面枢纽,巴尔进一步上涨的政治、宗教与军事地位令它对周边地区自然地产生了人口虹吸效应。再加上领主指挥官但丁也对圣血天使下令,在周边星区内搜寻并扫除虫巢威胁时,可以将不得不从当地迁走的战争难民姑且引渡到巴尔进行统一再分配。这些林林总总的原因加在一起,最终导致了巴尔主星空港上万年来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 也同时导致了万年来前所未有的拥堵问题。 在给自己的“坚毅威能”号办理入港手续的时候,玛兰从手下的文书专员口中得知,圣血天使和巴尔本地的内政部门显然已经对这個问题做出了努力,但收效甚微。至少在神圣泰拉上空排队时,虽然等待的时间依旧漫长,可万年来作为帝国行政中心所累积下来的经验已经令泰拉海关足以将任何突发情况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能够把每一艘船预定接受检查的时间精确到泰拉时。而到了巴尔这里,他们的内政人员显然还没有将这项技术掌握得炉火纯青。 坚毅威能号是隶属于圣锤修会领主审判官麾下的审判庭黑船,因此即便在非战时,也有免除绝大部分检查和进入快速通道的特权。饶是如此,玛兰的船依然在暂泊区域里等了好几个泰拉日的时间,才等来了引导泊位的拖船和正式的入港许可,同时得到了巴尔主星上(几乎永远都处于战时管控状态的)音阵网络的频道细分表单。 “接下来,为了稳妥起见,我想首先联系一下西比拉·海斯廷斯审判官。”舰桥上的玛兰以征询的态度向身边的人提出,“斯特恩上尉修士,我听说您曾经与我的这位同僚短暂地共事过。您对他评价如何呢?” “在我的记忆中,西比拉·海斯廷斯是个机敏且谨慎的预言学派灵能者。”身着厚重灰色终结者战甲,在甲胄之上铭刻的符文所闪烁的灵能微光环绕着的灰骑士上尉修士,艾维安·斯特恩,流畅地如此表态: “我们曾在一件清理邪教的事务上有所合作,相关混乱的背后显然有一个万变魔君的影子。如果你询问我的看法的话,我会给他打出一个很高的分数:海斯廷斯审判官在解读帝皇塔罗一道上的造诣令人印象深刻,也具备恰当的临场判断力和指挥能力,能够看穿混沌大敌的诡计。 “我必须承认,如果当时我的队伍没有得到海斯廷斯审判官的预言与智慧的帮助,整件事情便必然不会以如此一个相对平静的方式结束,他对帝国的忠诚与对混沌的憎恨都无可指摘;但我也必须提醒你,玛兰领主审判官,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是个凡人,而我口中所叙述的故事已经经过了至少四十年以上了。没人能保证,这四十年间是否发生了什么。” 玛兰轻微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对方在这些句子底下真正想表达的是怎样的隐晦态度。虽然她并没有从一开始就抱有“做那个最坏的打算”的态度,但她也确实没有什么能反驳对方的充分理由。 或许在所有阿斯塔特的眼中,凡人不论在身体还是精神上都比他们更脆弱,在接触混沌时更容易被腐化。但要说所有阿斯塔特中,哪个战团在这个问题上的刻板印象最重,灰骑士如果自认第二,恐怕没有战团敢染指第一。 更令人不安的一点是,灰骑士的这种“刻板印象”,是由大量实际案例堆砌而出的一种客观事实。 灰骑士眼中的这种客观事实又衍生出了一系列说来复杂的问题,有些在今天已经得到了初步解决,有些则还没有——这在眼下的问题上不是重点。重点是,斯特恩上尉修士在此处暗示性地提出了“四十多年过去,海斯廷斯审判官也有可能因过于执着地追逐混沌大敌而走偏了道路”的一个可能性,而玛兰虽然不希望这个猜想被证实,但也不得不承认,从客观的角度上,这不是完全没可能的事。 “往好处想,”玛兰审判官劝说道,“至少在这个‘意外事件’发生之后,是由他主动首先联系了审判庭。” “我能理解你希望平稳处理这一事件的心情,也理解你作为审判庭官方代表在读到相关简报之后可能会产生的种种顾虑。”上尉修士以冷静到冷酷的语气表示,“而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带领塑卫者兄弟们出现在这艘船上。” 作为隶属于灰骑士第三兄弟会(连队)“塑卫者”的上尉修士,斯特恩目前带领着包含两个终结者战斗小组的小半个连队驻扎在坚毅威能号上。官方的说法是,他们在这里作为第三方机构代表,充当审判庭的一位领主审判官与星炬庭下属迦勒底局的这场冲突的调停见证人。但这个人数对于一次政治性的任务来说,显然太多了一点——这一人事安排背后所代表的一触即发的诸多问题,自然不必多说。 虽说星炬庭长久以来都蜗居在神圣泰拉的一亩三分地,不知为什么突然在巴尔这里冒出一个下属机构,这个下属机构的领导人的印鉴权限还如此之高。这在任何人听来都实在可疑——但万一是真的呢?没人保证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是否会发生什么灾难性的结果:即便帝国摄政在持续地以他超人的大脑日理万机,但当今帝国延绵了一万年的脆弱政治结构,也依然有些禁不起这种内耗了。 “感谢您的理解。”玛兰的语气平静,但依然带着点掩饰不住的忧心忡忡,“以及,我必须恳请您,不论您在何时何地发现了怎样的端倪,在采取行动前都务必和我商量一下,好吗?这在政治上真的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灰骑士显然对政治不怎么感冒,但终究还是懂得该以大局为重的。在得到了斯特恩上尉修士的首肯之后,玛兰命令她的通讯员在音阵频道上与暗影重锤号进行接洽。好消息是,仅仅十几分钟后,他们就得到了确切的回应,目前在这艘涉事的审判庭黑船上主持工作的负责人愿意立刻与他们进行通讯;坏消息是,这位“负责人”的身份,有些出乎了玛兰等人的预料: 在影像传输成功接通之后,显示在坚毅威能号舰桥的全系投屏上的,是一位金盔金甲,手持长柄斧,身着荣誉罩袍的禁军。 “审判庭与灰骑士的诸位,日安。你们可以称呼我为禁军守望者瓦西里安,我代表王座的意志出现在这里。”这位禁军的心情显然并不怎么好,在通讯当中连最基本的寒暄都省略到了最低限度,“作为享有‘帝皇亲选、王座特使、希望之子、长夜之星、饮罪者、大导师、帝国圣人’以及其他数十个荣誉头衔的藤丸立香的护卫队长,我已于一个泰拉标准月前接管此事的调查与善后任务。” 在这一个多月里已经被藤丸立香顺过毛的瓦西里安虽然大致上恢复了平静的心态,但在这件事上,还是没能令自己保证完全不进行迁怒。他这样说其实是在暗搓搓地埋怨审判庭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但可惜的是,他说话的对象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论是作为凡人的玛兰,还是作为灰骑士的斯特恩,在这个瞬间里都因为同一件事而震惊到无暇顾虑一句话的言外之意: 这位自称代表“王座的意志”的禁军是哪冒出来的?简报上没听说王座庭也在这件事上插了一手啊? 这个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得归咎于帝国暗面的信息比大裂隙展开之前的以往更加不通畅。 海斯廷斯在针对此事向审判庭发送第一份简报的时候,因为自己的思维定式,理所当然地认为:维尔恰克是个审判官,审判官的事情当然得让审判庭来处理。于是,他便按照自己习惯中“只说重点”的叙事手法,在简报中简单地把禁军当成了在人手短缺之际临时来帮一下忙的挂件,无意识地春秋笔法掉了。等到过了几天,作为区区一个审判官的海斯廷斯发现自己在这件事上已经被至高训导权反客为主了之后,他才在无果的挣扎之余想起来重新对此补一份修正版简报发出去——但在这份修正版最终抵达它的目标地点时,临时领受审判庭特派检察官一职的玛兰已经和坚毅威能号一起航行在了帝国暗面的亚空间风暴里,因此跟相关的星语完全错过了。 情报传递不畅所导致的问题在此处直观地产生了几秒钟的冷场,将之打破的是通讯另一端清嗓子的声音:赛琳娜·玛兰领主审判官在她的本意中所试图联系的西比拉·海斯廷斯确实也在现场,只是当一位金光灿灿的禁军守望者占据了传输画面的中心位置后,相较之下外表上非常朴素,且又相对靠近画面边缘的一位普通审判官,就实在不容易被注意到了。 “领主审判官赛琳娜·玛兰女士,灰骑士上尉修士艾维安·斯特恩大人,欢迎各位。”这点欢迎致辞放在眼下的状况里看着挺别扭的,但至少,海斯廷斯借此成功打破了盘桓在双方之间最尴尬的沉默,“诸位应当已经在简报上知晓了现今的情况,但为免信息情报在传输过程中因损耗而产生歧义,请允许由我在此重新简述一下整件事的全过程……” 理论上,海斯廷斯及时给出了一个很不错的台阶,足够在场的所有人顺着这段简报从当前尴尬的位置一点点走下去。实际上,禁军守望者瓦西里安对“台阶”在此处的存在意义显然有着很不同的理解: “这件事可以之后再谈。”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海斯廷斯的长篇大论,而后者在不情不愿地闭嘴的同时明确地翻了个白眼。禁军就好像没意识到审判官发出的明确不满似的,没有理他,继续对着玛兰和斯特恩的这一边说:“以帝国在处理类似事件上的一般惯例而论,尔等必然会想要听取直接来源于当事人之一,直接站在事故最前线的帝国圣人,我及我带领的禁军小队目前的护卫对象,藤丸立香的证词。但很遗憾的是,这位阁下事务繁忙,时间紧张。虽然她在听说尔等即将抵达之后,也提出需要与审判庭派遣的负责人当面交谈,可在这段时间内,她的日程确实已经被大小事务排满了。” 这段话的内容并不是很难理解,但玛兰还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要说这位禁军没打算解决吧,他还确实提出了点对他们的调查有用的事情;但要说这位禁军打算积极地解决这个问题吧,他怎么看都略带一点夹枪带棒的态度倒也…… 一边的灰骑士上尉修士没什么表情,但就玛兰在这段时间里对他的了解,他肯定已经有点光火了。为了避免冲突进一步升级,领主审判官不得不在斯特恩成功发出声音之前抢先开口: “请原谅,但您肯定也清楚,我做为审判庭特殊派遣至此,肩负对米夏埃利亚·维尔恰克违规召唤恶魔一案进行调查任务的审判官,在这件事上是必须要给我的同僚与上级一个可信的交代的。”她尽可能放低姿态,以最轻柔、最不显得咄咄逼人的语气,陪着笑陈述起这个事实——和一位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禁军正面冲突起来,就算是领主审判官也讨不到什么好。何况,玛兰确实是因为性格相对柔软圆滑、不太容易与帝国中其他机构产生冲突,才被指派这个任务,从朦胧星域千里迢迢赶过来的。 “考虑到这件事当中一方当事人的身份,我们当然可以用尽可能简略的、不打扰这位阁下工作生活的方式展开调查,但恕我直言,相应的合规流程依然是不可或缺的。不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得打扰到这位女士。” 或许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或许是因为玛兰所提出的要求不算过分,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总而言之,瓦西里安最终没在这个问题上太过纠缠。虽然谈话的节奏已经被禁军如此突如其来的横插一杠完全打乱,但玛兰依然决定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能抓住一点信息是一点: “那么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与这位女士谈话呢?”她问,“当然,以她更合适的时间为准。” 而她得到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了: “立刻。”瓦西里安的语气有点阴沉,“阁下今日里特别为此从日程中挤出了时间,五分钟后她与内政部的一场会议就将结束,届时她便会立刻加入这条线路。” 不知道为什么,投屏边角上的海斯廷斯在这句话落下之后,又带着相当疲惫的态度叹了一口气。 02 应当禁止对审查人员突然袭击地释放炸弹 虽然禁军在词句中使用的表述是“立刻”,但不论是玛兰还是斯特恩,都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立刻”,竟然真的就在短短十分钟之后。 对帝国当中绝大多数自忖位高权重的凡人官员来说,区区十分钟,连供簇拥他们出行的仆从摆开行驾的时间都不够。何况,如果瓦西里安此前的叙述属实的话,在他话音落下的五分钟之内,他所提到的当事人可能还依然在巴尔内政部的会议室里做最后的寒暄。但,不管这段时间里实际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又或者她采用了怎样的移动手段,事实就是,藤丸立香确实很迅速地出现在了暗影重锤号上,那段与坚毅威能号直接联系的通讯对面。 肩负调查任务的领主审判官和灰骑士上尉修士都通读过递送到他们手中的简报,也对这事件中与审判庭立场相对的那位“帝国圣人”是一位“年轻女孩”这点有着基本的了解。但当藤丸立香本人的相貌通过电波传输,真正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时,他们还是为这位“女孩”到底有多年轻而感到惊讶。藤丸立香只有十七岁的年龄或许能够部分解释这场本不应发生(或者说,至少不应该被捅到明面上)的冲突的部分原因,但如果把视角拔高,开始审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的话,令人困惑的问题反而会变多。 玛兰有些不安地瞥了身边的斯特恩一眼,灰骑士向她摇了摇头。虽然他们不知道,眼下的安排到底是由于对方很谨慎,还是单纯出于“这样比较方便”的原因,但就算是上尉修士,也确实没办法通过电波信号来以灵能探知对方的状态。 瓦西里安让开了通讯画面最当中的位置,但藤丸立香站过去的时候,画面依然空出来一大块——而且斯特恩肯定她肯定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踩上了什么垫脚的东西。虽然有宽大繁复的裙摆遮挡,不容易注意到,但他能从对方进入画面的上半身的动向做出推断,藤丸立香在靠近镜头时应当抬腿做出了一个“上台阶”的动作。 “日安,诸位,我很抱歉用这种突然的安排把事情搞得这么紧张。”她的双手交握在腹前,脊背挺直,面容上显露着得体的微笑——仪态和礼节上都无懈可击,如同泰拉社交舞会上常见的贵族小姐,“今日的安排确实在我的临时决定之下显得非常仓促,请把它当做一个相互简单认识一下的非正式会面吧。如各位所见,我便是藤丸立香,维尔恰克一案的主要责任人……” 这段被浓缩在三分钟以内的寒暄,或者说,简述案情的陈词,确实很好地完成了不久前海斯廷斯打算递出去,但又被禁军打断了的那个“台阶”的任务,令前来的检察官对当下的现状至少有了最基本的掌握。但在此期间,玛兰依然忍不住注意到,画面边缘的海斯廷斯明显地搜寻了一下四周,然后转头挪动了一下,把半個身子移出了画面之外。他肯定是对着外面以无法被通讯捕捉的音量说了些什么,因为十几秒后,他重新完全回到画面里之后,另一个披着侍僧袍子的小姑娘也进入了画面里,在藤丸立香背后另一侧的角落中站定下来。 很明显,海斯廷斯的最终意图并不是要这个人出现在画面里,而是要求她手中的东西——被双手尊敬地持握着立在地上的金色天鹰权杖——在这个场景下,必须通过通讯影像信号,被收入坚毅威能号舰桥上二人的视线当中。 正如不会有人错把替人持节的侍从当做权杖真正的主人那样,考虑到背景更后方还堂而皇之地戳着一个禁军守望者,即便没有相关知识的人,也绝不会在这个场景下领会错那只权杖的意思。 结合藤丸立香本人的年龄和在帝国中几乎无迹可寻的资历来看,这实在很荒谬,但既然有禁军愿意以默认的态度为这个场景进行背书,玛兰决定让自己的思路倾向于:以上种种看似不合逻辑的事实,是出于某种原因,被帝国的某些高级部门所遮掩过的。 玛兰一时想不到,帝国中到底还有什么部门能够绕着审判庭的监管行事,又或者她其实想到了,但潜意识中并不想把如此荒谬的猜测当做事实。不过总而言之,她最终判断,在此处采取谨慎些的态度不会有错。 这段寒暄式的问答进行得还算流畅,除开对现状的基本了解之外,玛兰作为审判官的本能还令她不禁注意到,令藤丸立香能顺畅地完成这段交流的前置信息来源显然是海斯廷斯:她在谈话中无意识透露出的信息显示,她对自己身边的这位灰骑士上尉修士了解得更多些,可到了玛兰这里,就只勉强有一些审判庭官方资料上会显示的东西了。 同个系统的事要问同个系统的人,这倒是也正常——问不出什么太具体的东西也很正常。玛兰经常活动的区域和海斯廷斯之间基本没有重叠,他们甚至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才通过这次调查知晓对方的名姓的。作为领主审判官,玛兰自然有资格快速调阅海斯廷斯的详细履历,但职级上的差异令后者很难通过官方渠道对前者进行如此详细的调查。玛兰当然相信,如果海斯廷斯硬要调查自己的话,应当还是能掏出几条能够做出详尽报告的私人渠道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审判官,能够在毫无头绪的前提下完成类似的调查是基本素养,可在帝国暗面的通讯环境下,这效率又显然跟不上她本人的脚步。 这或许意味着,海斯廷斯和藤丸立香已经站到了同一条线上。玛兰命令自己尽可能客观地思考。所以,这场事故到底本质为何?是作为审判官的海斯廷斯不幸被禁军和天鹰权杖所代表的权势裹挟着,与维尔恰克审判官发生了冲突?还是本就身处于藤丸立香麾下的海斯廷斯在审判官之间的暗影战争中选择借势,却又不慎将引爆的冲突炸到了明面上?信息还太少了,这些可能都还只是猜想。 “……实际上,我们在事发之后不久,就已经着手将这场不幸的事故形成报告了。”藤丸立香还在应对斯特恩上尉修士的质询,“在文字叙述上,我可以保证每个还能复述过程的涉事者都提供了自己视角的完整记录,但我也确实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结束后,考虑到可能存在的混沌影响,我确实立刻下令对暗影重锤号全舰进行了检查和净化,并对所有船员进行了审问、对涉事者迅速进行了无害化处置。在后来者的视角里,此事当中‘死无对证’的部分也必然会非常多,您和您的同僚会对此感到不信任也理所当然。原则上来讲,我方是同意各位以任何您认为有必要的手段进行检查的,但同样是原则上来讲,我也必须为那些为我工作的人的生命健康安全做出保障,请在行动时务必注意这一点,其他的要求我方都可以配合。” “我认为我们可以接受这样的条件。”斯特恩上尉修士没什么感情地回答。 灰骑士在这段声明里挑不出什么大错。碍于天鹰权杖所暗示给他的那些东西,即便在他心中,“找出真相”显然是应当以不计损耗的方式完成的首要任务,他也姑且选择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或许在我们查阅过详细报告之后,我与玛兰审判官便会需要前往暗影重锤号上,实地进行这样的调查。” “届时请直接和海斯廷斯审判官进行联系,他将会全力支持各位的调查行动。”藤丸立香这样回应。另一方为这种积极配合表示了恰当的感谢,但稳妥起见,坚毅威能号上的听众依然决定,将之理解为实际运行起来后,效用就会打折的场面话。 “很抱歉,但我今天的日程安排确实有点紧张。再有十几分钟,我就必须得动身准备下一场会面了。”画面对面的年轻女孩面带歉意地说,“如果诸位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什么需要与我面谈确认的线索,请在之后一并向海斯廷斯审判官提出——不论如何,过几日他也都会再次安排我们的正式会面,届时我们可以在更从容的场景下进行细致的交谈。不过现在,我也确实有些想要尽快确定答案的问题,需要向玛兰领主审判官请教一下。” 这倒是令人有些始料未及,但作为领主审判官,玛兰也不至于会因为这点突发情况慌了阵脚。相反,她还挺好奇对方到底想要问些什么(又或者说,能问出些什么),因此,在应允对方提问的同时,她甚至还是在微笑着的。 然而她很快就没法笑出来了——藤丸立香刚刚开口,就直接涉及到了一些连她身边的斯特恩上尉修士都不清楚的事务: “您此次前来调查这场令人遗憾的事故,具体是代表审判庭全体,还是您所隶属的圣锤修会,又或者是您与维尔恰克审判官共同任职的克洛诺斯修会呢?” 玛兰的眉头反射性地一跳。她本想立刻否认,但又意识到,否认这件其实无伤大雅的小事实际不会产生什么积极意义。于是,她最终做出的挣扎是进行反问:“您为何判断我也在克洛诺斯修会中兼领职务呢?” “其实我不确定,但我希望您是。”藤丸立香回答,“不光维尔恰克审判官曾亲口承认过她隶属于克洛诺斯修会,在我们事后对暗影重锤号的整体调查中也显示,她显然很成功地运用了自己所能接触到的,呃,‘资源’,在克洛诺斯修会所可能涉及的领域做出了一些……成果。作为局外人,我实在不太好评价这些东西,但将之随意销毁又显然太过可惜。如果您能够以同僚的身份接手这些,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没说得太明白,但玛兰已经意会到了这些话背后代表着什么意思。审判官做出的建设性成果当中,往往都暗藏着些听起来不怎么忠诚或者不怎么纯洁的部分。在禁军在场的情况下,藤丸立香依然肯将这些成果移交审判庭中的“另一位同僚”处理,或许应该将之解读为一个积极的讯号。 “我明白了。”玛兰点点头,明知故问道,“维尔恰克的‘成果’会令您产生这样的顾虑,难道是因为她在过程中使用了一些‘不合规’的手段或技术吗?” 谈话确实如玛兰预测地进行了下去,但她没想到,藤丸立香的回答竟然这么直白:“我相信她使用了一些来自太空死灵的技术。我不确定她是怎样入手并初步解析这些异形技术的,也不是很确定她的研究是否走在她希望的方向上,但她确实已经将之小规模地应用在了暗影重锤号的安保系统当中。” “非常感谢您没有将之就此销毁。”玛兰回答。在说这句话时,她心里至少有一多半的空间正怀揣着真心实意的感谢,“或许我在详细调查过之后,会因今时今日的态度过于轻忽而再次向您表示感谢——您的仁慈或许为克洛诺斯修会保留下来了一份有用的技术。” “您谬赞了,事实上,我做出此事时也并非毫无私心。”藤丸立香轻微地点了下头,“有时候异形的技术确实会为我们提供一种思路参考。如果您在审查之后,认为这份技术能够通过检测,我也希望能在此处留下一个副本以供研究:这或许能为我们对时间流速不同的两个空间进行主动干涉,从而人为地以更温和的手段平衡两侧时间流的可能做出一定参考。” 玛兰一时间有点茫然。对方提出的条件虽然略显奇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对方虽然想要留下副本,但首先,也并不是没给出一个“如果通过了审查检测之后”的台阶;其次,审判庭又不是机械教,在一些公开后也无伤大雅的技术上不怎么有敝帚自珍的习惯;再次,藤丸立香在最后提出的课题也是克洛诺斯修会一直都在研究,并在大裂隙展开之后更加意识到其迫切性的课题之一。只看这个部分的话,逻辑上没什么问题,玛兰也想不出什么立即反驳的必要性,但—— “还请恕我询问,您为什么想要这样的技术呢?”领主审判官真心实意地困惑着,“如果您因为工作性质需要频繁出入大裂隙的两侧,或者其他什么两侧时间流速不同的空间,帝国已经有了相应的抵抗技术,只需要做一些不大的改造,就能极大的提高舰船在时间流的反复侵袭中的使用寿命。” “……感谢您的提醒,玛兰审判官,但我需要的并不是这样的技术。维尔恰克审判官的研究在影响范围和体量上似乎有更大的潜力。”藤丸立香说,“虽然我要用到这个还是蛮久之后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替代方案,但我觉得多个选择总是好的——” 海斯廷斯在画面边缘很重地咳嗽了一下,就差把“不是这样谈判的”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他的确成功打断了藤丸立香继续做出对谈判不利的发言,但也让气氛变得有点尴尬。虽然说错误已经犯下,如果换个什么别的人在这里,估计就会顺势把事情拖下来,在最后的最后甩一个“该技术没有通过审判庭的纯洁性测验”作为答案,带着相关资料和样本扬长而去。可在这里的是玛兰,她还是决定正常地执行审查,并在那之前多问两句: “请原谅我的好奇,您需要这种技术来做什么呢?” “大裂隙的两侧不是因为亚空间的扰动而在时间流速上产生了差异嘛。”藤丸立香在这个问题之下说起了一个常识性的,但不太应该出现在这个话题之下的事实,“虽然如此,但就算是只在帝国暗面这一侧,时间的流速也并不是完全相等的。虽然不是完全如此,但能与帝国圣疆之间直接联通的部分,比如纳克蒙德走廊附近,时间就会流逝得比暗面中其他部分更快一点。” 灰骑士转头看了看他身边的审判官,后者对此给出了肯定的暗示。作为克洛诺斯修会的成员之一,玛兰可以确切地说,虽然在帝国暗面的实际环境中,出于波动不止的亚空间影响,被扰乱的时间流并不如藤丸立香之前所述的那样规整,不过将之看成一个粗略的规律,也不能算错。 “的确如此。”她如此表示,“也正是因此,在暗面活动的舰船只要有条件,就往往会为对抗紊乱的时间而进行相关的改造——” “——我的意思是,我在计划表上预期要在十年之内,以巴尔为起点,在大裂隙中打通另一条能安全通往帝国圣疆的航道。”或许是因为时间紧迫,藤丸立香的语速开始加快,“虽然对帝国全体来说,硬抗这份时间流速紊乱造成的损失也不是不行,但我还是觉得,应当准备一些能够降低损失的预案。这预案又得至少得以星区的范围为基准产生效果。呃,很抱歉我今天挤出来的时间已经到极限了我得去赶下一个行程这件事又不急我们之后再聊也行——” 玛兰觉得她该说点什么的,斯特恩也这么觉得。但可惜,事实上,直到藤丸立香带着为她持节的那位侍从,以一种优雅但迅速的仪态从通讯屏幕上消失,唉声叹气的海斯廷斯再次占据了画面中心为止,他们都一个字都没成功说出口。 “我知道你们有一万个问题要问。”海斯廷斯的表情中显示出一种“认命了”的无奈态度,“随便问吧。反正我对自己接下来的时间都得耗在这件事上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03 迦勒底传统 从暗影重锤号上离开之后,藤丸立香并没有走远。因为她原本预定的下一个行程,本就在巴尔主星的空港上: 来自钢铁之手战团的毁灭之爪号,作为迦勒底灯塔的建设支援先遣队,终于在今天入港了。 当然,理论上来讲,这件事和藤丸立香本人并没有多大关系。又不是(风声还没有传到这里的)复活的第十原体亲至,需要帝国圣人本人迎接。巴尔本地的官员和圣血天使战团自然能够安排好一切包括战团接洽,物资交换,入境驻扎等等在内的杂事,等到这些结束之后,她再冒出来谈工程上的问题,在礼节上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但她还是选择通过亚空间传送这种非战时的非正规手段,在负责安保的圣血天使智库们不赞同但又没法反对的目光中,给自己披上了一条不引人注目的深色斗篷,第一时间不引人注目地混进(是的,混进)空港上负责接洽的人群里去了。因为戴比特和恩奇都也会跟着这艘船一并抵达。 当然,谁都看得出来,藤丸立香把这件事排到自己的日程表上时,显然私心大过公心,只是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假装看不出罢了。考虑到藤丸立香的身份,即便她有一些更过分的要求,也并非不能被容忍,何况区区偶尔一次的带薪(但话又说回来,虽然帝皇确实给她了钱,但她有工资吗?)摸鱼。 总之,藤丸立香在知情人的有意放水之下,最终成功地“潜入”了两大初创团在空港中的交接现场。在满足以上的条件之后,想要找到戴比特也并不很难:或许是他本人那种灾难性的协调性依然在通常运转的缘故,即便是在因相关事务而人来人往的空港上,他混在凡人当中时依然显得相当鹤立鸡群——具体来讲,就是戴比特周围方圆三米的范围内,不知为何形成了一个无人踏足的真空地带。 这块场地令他在人群当中变得足够醒目,却在实际上并不具备什么“阻止别人靠近”的力量。没有细想这段真空地带成因的藤丸立香就很欢快地一路小跑着凑了过去,丝毫不理会周围人略带惊讶的复杂目光,在与对方足够近的时候快快乐乐地把兜帽掀开一点,让对方能看见自己的脸:“戴比特!” 被如此突然袭击的当事人短暂地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情:“藤丸?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没有啊,灵体化的阿周那在附近,埃德蒙也在影子里。”藤丸立香假意叹了口气,“从发生过一些事之后,就不论我要去哪里,他们都会硬要跟着了。” 毕竟是自己作死在先,她对如此这般的结果也没什么怨言。在这样说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着相互分别了有段时间的戴比特:神态和面容上,这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他的头发不可避免地随着时间段推移生长到了一个有点碍事的长度,被随便拿了点什么藤丸立香认不大出的东西作为发绳在脑后束了起来。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多出一些显然来源于帝国的小东西,最显眼的是右手上的一只穿戴式外骨骼,从挂载的设备来看,应当在功能上更倾向于环境探测与数据收集之类的非战斗领域,其他还包括腰带上挂着的单分子战斗刀,精工激光手枪,肯定装了什么危险品的战术腰包什么的。 但首先令藤丸立香产生好奇心的,并不是上述装备中的任何一件: “那一串是什么?”她指向戴比特敞着怀的大衣内侧,因重力而垂落下来,少许露在外面的一点金属链。 在她的印象里(虽然她对这位接触不多的a组御主的印象也实在不多),戴比特并不是特别在意自己形象的人,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佩戴什么饰品。藤丸立香出于好奇有此一问,后者在这個问题上也没什么遮掩的必要,于是大大方方地掀开了那一侧的衣摆,自然地展示了那条垂下一半、略带锈迹的金属链。 那条链子的一端被缝在了戴比特的大衣内衬上——手法看起来不怎么样,很可能是他自己缝的——另一端则隐没在他衣服内衬上的口袋里。戴比特用另一只手拽着那段因为角度问题而滑出来的链子,把另一端上缀着的重物从内侧口袋里提了出来,拎在手上展示给藤丸立香: 那是一串星界军的身份牌,而且显然是从烈度相当高的战场上收捡回来的。这条链子比藤丸立香原以为的要长一些,上面穿了十二只狗牌——有些显然因为物理冲击而产生了变形,有些上面还留着高温烧灼的融化痕迹,有些因为部分的锈蚀粉碎而残破不堪,甚至还有一个上面留着一个显然是激光枪烧出来的洞。绝大多数金属牌上的字迹都已经因故模糊不清,似乎也没有记载士兵本身的名字。结合全部所有的狗牌上还能辨认出的字母,藤丸立香勉强辨认出了它们的原主人所属的编制:克里格死亡军团第32攻城团。 藤丸立香对这个星界军兵团没什么了解,但不需要太多相关的知识,也足够她向戴比特提出这个确认性的问题:“战役纪念品?你和这个团有些交集?” 戴比特没什么情绪上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我曾协助这个团派出的部分部队达成了一个战术目标。你也知道,我没法记得太具体,但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勇士。” “这说得也太轻描淡写了。”另一个不满的声音飘飘悠悠地传来,把猝不及防的藤丸立香吓得一激灵,才成功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契约念话的频道直接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他带着五十来个克里格人偷偷挖穿了敌方工事的一半,直接冲上了混沌祭坛,还提着剑和怀言者巫师斗法,最后炸掉了战场上一个重要的灵能节点。这可是件值得在战史上得到一整页纸的大事!” “艾奥尼德·希尔!”认出了这个声音的藤丸立香紧张地拽着自己的斗篷,咬牙切齿地低声抱怨,“我听了奥德修斯的建议偷偷把你留在现实宇宙,可不是为了让你这样吓唬我的!” 戴比特依然没什么情绪上的反应,只是把那串狗牌重新仔仔细细地塞回到大衣的内侧口袋里。他听不见藤丸立香因契约的存在才能听见的念话,但从对方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艾奥尼德·希尔”这个名字看来,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对他来说也不难理解。 “没什么大事发生的时候,他确实挺烦人的。”这句评价戴比特说得真心实意,“但一旦有意外情况出现,希尔连长确实也很可靠。” “有可能的话我想只选奥德修斯。”藤丸立香带着情绪气鼓鼓地嫌弃道,“除非希尔明天就来帮我监理我手头上现在这个移民安置案。” 理论上,咒缚极限战士在这句话之后应该就开始念话的频道里大声抱怨起什么了,可惜实际上,并不在线路之内的戴比特听不到。在他的感官内,藤丸立香只是迅速丢开了这一节插曲,转而询问:“小恩呢?” 这几个字里透露着点小心翼翼的感觉。在两位迦勒底御主转交契约权限的当时,他们是对最坏的情况做出过预案的。加上此事的目的本就是为在现实宇宙中的存在尚未稳定下来的费鲁斯一方增加战力,令神造兵器与堕落原体对位,因此,不论是恩奇都的灵基已经在战斗中消灭,还是他作为英灵的相应灵子数据已经被色孽篡夺,对藤丸立香来说,都是可接受的结果。 但“可接受”并不代表“想接受”。幸运的是,戴比特给出的答案并不是最坏的那些:“他因为近距离接触了恶魔王子而受到了混沌污染,不过现阶段还能利用静滞力场遏制住。我想如果把契约还给你,你可能会有解决的办法,所以将他这样带过来了。” “还活着就好。”藤丸立香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情况很危急吗?” “虽然腐化没被静滞力场完全停住,但进程倒是挺平稳的。”戴比特回答,“就算仅在物理上切断因果,也确实能有效延缓腐化,恩奇都自己也坚持留在以太编制的实体中进行抵抗。你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一个稳妥的对策。” “那我认为,在这个‘充足的时间’里,我们首先应该做的一件事是让伱好好安顿下来。”基本上安下心来的藤丸立香扯了一下戴比特的衣摆,拽着他往空港升降梯的方向移动,“好好吃顿饭,洗个澡睡一觉,做个体检什么的。特斯卡特利波卡也一直在我船上不知道做什么,你也得跟他见面聊聊天什么的……哦对了,还有希尔连长,你也过来。当初不是说好我送你一本伪臣之书,你回马库拉格待着吗?怎么又出现在这儿?这个问题咱们俩得说清楚。” “我听出来了,你是准备让我们俩安顿一下好开始干活。”希尔在念话里不痛不痒地抱怨着,“我倒是不反对这个,但你在对待我们俩时的态度也差距太大了吧?” “是啊,为什么呢?”藤丸立香闭上嘴,只在念话里不阴不阳地驳斥,“要不你问问奥德修斯?” 戴比特注意不到灵体化咒缚阿斯塔特和藤丸立香之间的交流,他只顾着在跟着后者离开的同时向毁灭之爪号报备自己的行程信息——他虽然在这艘船上有一定略显微妙的地位和因此得来的相当大的自主权,但也不应当一言不发地原地失踪。 得益于钢铁之手的阿斯塔特在今天把戴比特放在了凡人军官的队伍当中,而这些人又出于各种各样的传言,不太有过问他的事情的勇气,迦勒底的两位御主顺利地离开了因舰船接驳而产生的人群。又同样是出于一种知情人士心照不宣的放水,藤丸立香领着戴比特一路悄悄摸到了贵宾通道,钻进了通往地面的一间小升降梯。 说是“小升降梯”,但这个专供达官显贵使用的运载工具,其内部空间也相当于一间总统套房的客厅了,就算不提格调优雅的墙纸装潢,以及从顶棚垂下的令人惊叹的枝形吊灯,其中也包括了沙发,茶几,煮茶用的精致火炉,书架和酒柜,甚至还有数件仅具备观赏功能的雕塑、画作等艺术品。在运营机仆得到了指令,让升降梯开始向下移动,而轿厢却几乎连少许震颤都没有产生的时候,戴比特才(在这一个宇宙当中)第一次想起来,科学技术的进步确实可以被应用于人类的享受上。 他很久没有在垂直方向上感受过这么安静而平稳的移动了。 就在戴比特因此而稍有点恍惚的时候,藤丸立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那边该通知的人都通知到了吗?在落地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有些事我想参考一下你的意见——希尔连长,你不用走,这事儿你本来也知道。” 藤丸立香的前两句话搭起来似乎有点奇怪,但同样作为魔术师,戴比特自然而然地领会到了她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他最后对毁灭之爪号发送了一条“有事密谈,信号或暂被屏蔽,预计可能在三小时内失联”的讯息,随即向对方示意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于是,藤丸立香靠近了房间中心的茶几,从斗篷底下不知哪里摸出了一个看似像是小型天球仪一般的魔术礼装,将它放在了桌上。她似乎没做什么特别的操作,但其上不知体现着哪套星系系统的数个轨道圆环在没人为其提供动力的情况下开始了复杂的运转,一种奇妙的氛围浸染上了轿厢内的整个空间。 戴比特盯着这个礼装看了几秒,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当中带上了一点显而易见的疑问:“你自己做的?” 他看出来了,这是基于天体魔术原理而做成的一种魔术礼装,通过将周边环境的概念内化为“一个星球”,从而隔断与外界(其他世界)之间的沟通和窥探。原理不算困难,尤其是在天体科下属的迦勒底局来讲,更是算得上“基础知识”,基尔什塔利亚·沃戴姆只要打个响指就能施展比这更精密的同类魔术。但考虑到将它拿出来的人是藤丸立香,一个从十六岁开始才第一次接触到“魔术”这个概念的普通人,这个做得其实不怎么样的礼装竟然能用,就已经很值得称赞了。 “基本上是吧。”藤丸立香不怎么见外地抱怨着,自顾自先把自己窝到沙发上去了,“我照着迦勒底留下来的公开资料做的,但基本每次都是做了一两步就要卡一下。阿斯克勒庇俄斯为了这事骂了我三次,还说些什么‘我明明是医生为什么要帮你做这个’……扯远了。费鲁斯先生有告诉过你,我在这里大兴土木是要做什么吗?” 戴比特也顺着气氛坐在了与藤丸立香相对的那条沙发上,因过于柔软的触感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得到的说明是,你即将在巴尔主星上为帝国建造第二星炬。但既然你有这么一问,就说明,你真正的目的其实不止如此。对吧?” “是也不是。”藤丸立香又从自己的斗篷底下摸出了一个平板电脑——迦勒底的款式,全宇宙可能只有她本人和戴比特会对此感到熟悉——顺着茶几推给了对方,“‘第二星炬’应该只是我所希望建立的建筑群当中的一个最基本的功能。但如何将我所希望的其他功能复合上去,或者该不该在现阶段复合上去……虽然我在企划案阶段一时上头做了相关规划,但说实话,我这个半吊子魔术师心里没底。” 戴比特瞥了一眼茶几上的平板电脑,没有立刻伸手拿起它:“你是希望我对相关计划的可行性提供论证?还是仅在技术上参考我的意见?” “嗯……”藤丸立香拉着长音,闭起眼睛来思考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的沉思当中,她的表情除了有些故作严肃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因此旁人也很难断定,她到底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还是只是在装模作样。但几秒钟后,她还是以一种相当郑重的、甚至几乎带点杀气的语气回应道: “后者吧。”她说得很确定,“就算你看了企划案之后决定要把手枪顶在我脑门上逼我停下,我也是绝对不会停下的。” 戴比特将自己的视线从平板电脑上抬起来,仔细直视着藤丸立香的双眼。这视线当中依然没什么具体的感情表现,只有一种精密的评估与审视,而正是因此,它才令人感觉脊背发凉。 “先说好,我和马利斯比利所长不一样。”藤丸立香毫不畏惧地迎接着对方的目光,“我不会在你面前自杀,但如果情况真的坏到必须分个生死的局面时,我会选择杀了你保命。” 04 我看基里曼还得加班 戴比特沉默了几秒钟。 这短短的几秒钟,对以灵体化的状态潜伏在轿厢里的艾奥尼德·希尔来说,分外漫长。极限战士不仅读得懂眼下的气氛,并且还成功以他阿斯塔特级的大脑在几秒钟内推演出了迦勒底内部的一场非常复杂的权力斗争大戏。他在意识里疯狂呼叫奥德修斯,但他这位基本处于休眠状态的好搭档给出的反应只是在灵基里翻了个身。幸运的是,在希尔成功把自己的脑筋打成死结之前,这几秒钟的时间终于结束了: “那看来我的赢面很小。”戴比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常识性的小事。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消失了——又或者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本就是希尔自己一厢情愿地想象出来的:以现在的形态,他能感觉到藤丸立香身边的空气中漂浮着的另一个强大的灵体,它也一直盘桓在原位,和不情不愿地挪动了一下的奥德修斯一样,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紧张感。 戴比特在这种平稳的气氛里朝平板电脑伸出手去:“你想要建造的到底是什么?在提出企划的阶段就假定我会反对,你难道想把整个宇宙都翻过来吗?” “那倒不至于,不过可能也差不多吧。”藤丸立香耸了耸肩,“取决于你看待这件事的视角如何。” “你是基于怎样的立场……算了。”戴比特叹了口气,“抱歉,我问了个傻问题。” 藤丸立香略显夸张地耸了耸肩,以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戴比特在此期间已经解锁了屏幕,见到了那個等待他阅读的,总长度为两千四百六十五页(内容增加了)的文件。 就像基里曼在面对这么长的一篇东西时不会去逐字逐句硬读一样,戴比特当然也不会。他虽然没有原体级别的信息接收和处理能力,但他是懂得原理并很会读文献的标准魔术师。在藤丸立香哼着歌煮茶并哄骗希尔显形加入的十几分钟里,他已经通过抓重点跳读的方式过完了每个章节的综述部分,并毫无障碍地理解了迦勒底灯塔中每个构造模块将会产生的实际作用: 一号模块:“第二星炬”——顾名思义,建成后将被作为亚空间中的导航灯塔使用; 二号模块:“命运回响”——脱胎于迦勒底的命运召唤系统,将成为为咒缚军在物质世界显现的基点,可以近乎无限度地提供保卫星炬所需的兵力; 三号模块:“止境之塔”——牵系星辰的风暴之锚,隔绝亚空间影响,将象征“人类叙事”的“织物”牢固地钉在地表; 四号模块:“美丽征程”——可被用来发射舰船的类虚数导航、转移系统,只要是星炬之光曾经抵达过的地方,都能够令其在瞬间抵达; 五号模块:“朗基努斯”——杀神兵器,保护星炬不被混沌染指的威慑性武器,实际开动后,在物质宇宙中也能作为地对轨光矛,对敢于停留在巴尔主星轨道上的船只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六号模块:“人理定础”——在此方宇宙的抑止力(阿赖耶识)逐渐生成之后,以帝皇幻梦号为蓝本,将人类繁荣发展的未来固定下来; ——以及,尚待论证,或者说,暂且不能被论证的七号模块。 “原来如此。”大致猜出没有写上去的七号模块会怎样起作用的戴比特长叹了一口气,“你确实做了个我大概率会反对的计划。” “毕竟这本质和迦勒底亚斯计划没什么区别,都是掠夺宇宙中其他种族所需要的某种资源来维系人类的存续与繁荣。”藤丸立香把一份倒好的茶杯,糖和奶罐推向了戴比特的方向。“既然你甚至不惜以极端过激的手段想阻止那个,我想你大概率也不同意我的这份。” “这点你倒猜错了。”戴比特暂且放下了平板电脑,很自然地开始给茶加糖,“特斯卡特利波卡知道这件事吗?” “大概知道吧。我没特别跟他说过,但在做文件的时候也没特别躲着他。虽然他对此没有任何表态,但我觉得还是默认他知道了比较稳妥。”藤丸立香回答得很平静,“不论他最终选择支持还是反对的立场,都是我需要处理的问题。现在我想确认的是伱的看法。” “我对此没有特别的倾向。”有些出乎藤丸立香意料的,戴比特如此回答,“马利斯比利的计划和你的计划,二者在‘宇宙环境’这种基础性的条件上就有差异。从我(宇宙级)的视角来看,他如果成功的话,宇宙整体的发展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停滞;但你的计划如果成功的话,所需的代价确实非常之大,可说不定对这个宇宙来讲是件好事——虽然我真搞不懂你这异想天开的计划是哪来的。” 藤丸立香端着茶碟,在杯子里冒出来的热气后头优哉游哉地反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知道大远征大概是怎么回事吗?” 一边捏着小茶杯的希尔闻此不禁打起了精神,做好借着自己大远征亲历者的身份在恰当的时机插话的准备,看着戴比特对藤丸立香点点头:“我在钢铁之手的战史里读到过一点。” “细节不重要,你知道一万年前有这么个事就行。”藤丸立香第一句话就成功浇灭了希尔刚刚升腾起来的热情,第二句话又直接把他推进了深渊里,“实际上,对帝皇来说,大远征在他的计划中和你刚见过的这个‘第二星炬’在我的计划中地位相似,都是个和计划本身没什么大关系,却又为了人类当下的福祉必须得做的麻烦前置。” “等一下。”希尔觉得自己不得不出声打断了,“这是我可以听的吗——又或者说,这是可以随便说出来的吗?” “无所谓吧?反正帝皇的计划一万年前已经失败了,也就只剩下点拿出来当个反面例子的作用。”藤丸立香毫无紧张感,“他当时的想法是,将全体人类再次收归统一政府的治下后,开始推广隔绝亚空间的‘网道’作为超光速星际交通手段,并且逐步通过基因调整等手段,令人类完全摆脱亚空间的影响,离开邪神的阴影自由发展。整体来看,是个‘让人类离开亚空间’的计划。” 戴比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完全理解了。虽然希尔觉得他什么都没有理解。 极限战士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在那之前,戴比特就已经把他没出口的话全都堵了回去:“是这么回事。因为‘让人类离开亚空间’的计划失败了,所以你才会筹备这么一个‘让亚空间离开宇宙’的计划。” 希尔开始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理解了。 他不知道这个结论是怎么被得出来的,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问题需要搞清楚,但戴比特没给他插话的空隙,还在继续提问:“但就算从你的‘只考虑人类存续’的视角上来看待这个计划,帝国怎么办?限制或令一个国家能维持现有疆域的通讯和交通手段,至少在当前时代,还必须依赖亚空间的存在。如果你的计划成功了,缺乏超光速移动手段的帝国也就离分裂不远了。” “我将虚数潜航和平面之月导航的技术交给了帝国。”藤丸立香理直气壮地回答,“在那之后,帝皇说就是该他考虑的问题了,不需要我这个未成年少女操心。” 戴比特突然抓住了一个奇怪的重点:“你真的还‘未成年’吗?” 藤丸立香没有回答,只以怒目而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希尔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插入话题的时机,语气略带虚弱地提问:“打断一下,这件事我的原体他知道吗?” “上次我们没谈到这么远的战略目标,不过帝皇应该会告诉……”藤丸立香首先反射性地溜出了半句话,才想起这位独一份的原体阁下在灵能上的信号差到甚至没能接入迦勒底召唤室的原体联络群,又一直在加班根本不睡觉,遑论接收到帝皇的所谓“神谕”或者“托梦”之类的预示。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她又因此不得不叹了口气,把上半句没说完的话吃了回去,重新相当确定地表示:“除非有智库跟他说过,否则我想,罗伯特先生应该确实不知道。” —— “这个恶魔宿主最后召唤出了一个什么?”把第一份报告(由海斯廷斯本人执笔)读到倒数第三页的灰骑士上尉修士,以混杂着震惊和被戏耍的愤怒的声音,近乎失态地大吼道。 这声音将坚毅威能号舰桥上的许多凡人船员都吓坏了,但那之中不包括同为凡人的玛兰。她正在阅读另一份与斯特恩所读的报告完全相同的记载,只是她的阅读速度赶不上对方,因此目光尚还停留在报告的中段。她在疑惑之间向后快速翻阅着电子文稿,可在她找到令灰骑士勃然大怒的那段叙述之前,通讯中传来的海斯廷斯的声音已经为她阐释了答案: “万变之主本尊的一小片意志投射。”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严肃,带点疲惫,但只有这句话,又似乎从底下透出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来,“同样作为灵能者,我很确定这一点。” “如果这是真的,作为灵能者,你就该死了。”斯特恩高声指责,“就算你侥幸活了下来,也必然已经被混沌所污染,任何忠于帝国的纯洁战士都应该确保你得到应有的‘净化’!” 对灰骑士来说,这个常识性的问题被颠覆的局面令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冒犯,就好像海斯廷斯正理直气壮地在他对面声称“一加一等于三”那样。凡人在面对稍强的恶魔时都有被植入邪恶念头逐渐腐化的风险,何况是一位灵能者面对了混沌神的本尊(哪怕只是一小点投射到现实中的力量)。这可不能用“运气好”来解释。在灵能的世界里,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动作,简单的一瞥,乃至一点意识的流动,混沌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如果灵能者脆弱但明亮的灵魂没有立即陷入亚空间大能的掌控,依照灰骑士的经验,那么就肯定代表着,有什么来自至高天的阴谋正在他身上秘密地发酵。 但海斯廷斯没有表现出丝毫受到挑拨,或者受到质疑的人会自然流露出的感情波动。他依然以如磐石般稳定的态度毫不动摇地劝告对方:“有关‘在场的人是怎样神志清醒地活下来的’这件事,请您参阅报告后方的附录2。简单地说,藤丸立香在当时以帝皇的灵能保护了所有人的灵魂,又以某种反模因手段保护了所有人的意识与神智。有关此事的详细原理,我在仔细研究后,于附录2中进行了论述。” 斯特恩上尉修士盯着海斯廷斯由电波传来的通讯影像看了一会儿。灰骑士线条生硬、缺乏装饰的头盔之下显露不出什么感情色彩,但任何人都能轻易读出对方目光中的怀疑。他抬手扣掉了身边玛兰审判官面前的显示屏,示意她不要继续往下读,随后直视着海斯廷斯的双眼,使用了一点话术: “最后一次机会,海斯廷斯审判官。我们曾并肩战斗过,我不敢说我有多了解你,但我很肯定,如果帝国失去了你这样一位忠诚的仆人,那会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 当然能理解这段话本质代表着什么的海斯廷斯没有顺着字面意思,而是顺着对方真正想表达的感情回答:“那可太遗憾了,斯特恩上尉修士。我理解您的警惕与顾虑,但我保证,自己暂时还没有以任何形式或意外离开当前岗位的计划。在可预见的未来当中,您都得忍受我这个可疑的人频繁出现在您的工作中了。” 斯特恩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向镜头外挥了一下手。很快,暗影重锤号上的海斯廷斯所见到的影像边缘就出现了一小部分灰骑士终结者装甲。音阵略微接收到了一点喃喃念诵法术咒语的声音,传输信号因为灵能的潮汐起落而短暂地不稳定了起来。海斯廷斯不知道灰骑士是用了怎样的法术,但他倒是清楚对方在防备什么:这个宇宙中有太多仅凭文字就能潜移默化地腐化他人意志的手段了。灰骑士对混沌的抵抗力确实更强一些,但如果海斯廷斯真的是在奸奇本尊的授意下编写了这份看似无害的报告呢?没有人敢赌,自己阅读它是安全的。 海斯廷斯本身没资格抱怨什么,但他也确实觉得斯特恩想太多了。在意识到自己竟然产生这种想法时,他不知第多少次地,开始对“风暴边界号上真的没有什么模因污染吗”这个问题产生疑虑。 我得想个办法下船。在斯特恩上尉修士如临大敌地继续阅读他的报告时,海斯廷斯继续端着严肃的表情如此思考。不管风暴边界号上到底有没有模因污染,我都得想个办法和这群人离远点——不然的话,我这个审判官早晚就会连心态这种基础中的基础都忘干净。 05 凶器是你的名字 在灰骑士的示意下暂且放弃阅读的审判官不可遏制地感到忧虑:这任务本身和它目前的进程就已经很令人担忧了,而暂且无法进行什么能够安放她注意力的工作这一点,则令玛兰心中的负面情绪膨胀得更大。 作为领主审判官,她当然有充足的经验和必要的器质性改造,令她知道该如何与这些负面情绪共处。她平静地接受了另一位灰骑士终结者的灵能检查——体验上很难受,但能让她知道自己还是纯洁且忠诚的,没有在潜移默化中遭受到大敌的污染,因此是值得的。 在玛兰终于挨到了一句没什么感情的“恭喜您,您还是您自己”之后,令人有些惊讶的,斯特恩上尉修士依然在阅读那份看起来并不很长的报告。这是对一位阿斯塔特来讲太过缓慢了的阅读速度,或许说明上尉修士态度谨慎。谨慎是好事,但这也导致玛兰不得不在短时间内继续无所事事下去。 音阵系统中传出了一阵通讯提示的蜂鸣音——不是坚毅威能号上的声音,而是从通讯相连的暗影重锤号舰桥上传来的。玛兰看过去,她本以为海斯廷斯会切掉这则后接进来的通讯,但显然,这则通讯的来源令他犹豫了一秒。透过视讯影像,玛兰看不到海斯廷斯面前的操作台,不过他接下来确实告罪了一声,表示这不会耽误太久,随后便自顾自地把音频通讯接到了另一个频道上。 如果这则通讯确实重要到必须得接起来的话,海斯廷斯其实完全可以直接把对方接入现在的频道中。但审判官之间五十步别笑百步,玛兰可以理解对方在处理其他一些无关事件——或许吧,但目前为止,她更愿意相信这件事与他们当下讨论的事情无关——时的谨慎。何况,他没把画面也一并切掉这件事,也已经能够体现出他的部分诚意了。 一个合格的审判官应当懂得如何读唇语。这是他们在作为侍僧为自己的导师服务时,肯定会学到的一个技能。 继续盯着视讯的玛兰并不知道海斯廷斯的通讯对面是谁,又对他说了什么,但她能“看明白”海斯廷斯在说什么。于是,她通过唇语知道了,这则通讯来自于一个可能叫做“拉玛洛”或者其他相似发音的人,这個人可能在负责与国教相关的什么工作。这则通讯很可能是因为一次预料之外的“灵能现象”(至少海斯廷斯在总结中是这样定性的)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灵能者审判官尽快做出判断而打来的,而后者做出的决定是:联系圣血天使,通知他们这件事。 玛兰不确定海斯廷斯是为什么做出这种决定的。是因为他目前还得继续手中的这件“对维尔恰克案的审议”工作,所以脱不开身?还是出于其他的什么原因?不论如何,在两分钟内结束了这场对话,将音频通讯重新转回到坚毅威能号上来的海斯廷斯,确实带着一种掩盖不住的、精神上的疲惫。 这点插曲没有偏转掉他们目前应当关注的重点。在两边的音频通讯被再次联通后的第三十秒,斯特恩上尉修士愤怒的声音再次响彻了舰桥:“你就这样把一个恶魔的真名写在附录最后?!甚至这还是没有任何防护的电子档??!!” 海斯廷斯对此表现得很平静,就仿佛他早料到自己会被如此质问一般:“考虑到叫这个名字恶魔已经死了,我认为这不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无生者没有死亡,”灰骑士咆哮着恶魔学中本无需多言的基础知识,“它们只是暂时被放逐出了现实宇宙而已!当它们在亚空间重生,自然也就能再次通过他们的真名影响——” “——为了节省时间,请原谅我如此失礼。”海斯廷斯打断了这段基础知识讲座,“我为我不严谨的措辞所造成的误解道歉。我方才所想表达的意思是:出于一些原因,这段真名在当前及以后,甚至过去,已经无法对应一个所谓的‘恶魔’了。它们现在只是一堆读音拗口又不代表任何确切意义的乱码,只是为了留档而出现在那里。” 斯特恩气势汹汹地上前了一步,几乎把玛兰的身影完全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我不探究你到底从哪得来这真名的——但这胡说八道般的结论到底是哪来的?!”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用这真名在不同条件下布置了几次恶魔召唤仪式。前后一共有五次。”海斯廷斯镇定地回应,“前两次的时候,我召唤出了点与之毫无关系,仅是冒名顶替的小恶魔——您肯定也知道,有些时候从召唤仪式里冒出来的东西可能和施术者想要的完全不一样——第三次及以后,仪式就不再成功了。我据此确认了这恶魔已经被确实‘杀死’,即便是时序与现实不同的亚空间中,它也不再存在了。” 斯特恩以一种评估的态度死死盯着海斯廷斯,就好像硬是要从视讯影像当中找出“他在说谎”的蛛丝马迹一样。可惜,在五秒钟后,面对泰然自若的海斯廷斯,他不得不承认他失败了。要么就是这位审判官确实问心无愧,要么就是他演技出色——斯特恩不记得海斯廷斯还有这种特长,但他的思维依然倾向于后者。 “我会复制你的做法以检验真伪。”他如此威胁,“但我也需要知道,在你决定如此验证并得出结果之前,你们对这名字做了什么?” “我觉得‘恶魔这种东西弄死一个是一个’,于是把真名抄给了藤丸立香一份。”海斯廷斯近乎在无意识中做了一个天鹰礼,“剩下的就是帝皇的伟力了。” “什么?” “她那一长串称号当中可有一截是‘大导师(grandmaster)’。”海斯廷斯放下了手,“这事我详细解释出来,你肯定也不会信——毕竟最开始我听说的时候我也没信,觉得肯定是什么混沌把戏。我只能说,她确实担当得起这个称号当中的实际意义。” 面对着对方隔着头盔也能清楚看明白的质疑目光,海斯廷斯已经不太想在口舌上多费什么无用功了:“在您认为恰当的时候,您随时都可以以您更习惯的方式举行召唤仪式验证我的说法。有关恶魔与混沌大敌的相关事件确实非常超出预料,但还请不要忘记,令我们聚集在此处一并审议的事件,本应当是围绕着领主审判官米夏埃利亚·维尔恰克的‘意外’死亡的。” “当前的问题是,说出这句话的你无法令我们信服。”斯特恩直白地表示,“我们无法相信任何从一个‘不可信的人’口中说出的叙述。我现在要求当面检查你的状态,舰船进入稳定泊位之后,立刻。” 面对这些堪称是在意料之中的质疑,海斯廷斯疲惫地长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之前就对藤丸说,这么着急没有用。”他以接近自言自语的音量小声抱怨,“先找个大块的时间把人请过来见个面再聊比什么都强,能让我省掉一千句话……请替我对接一下和坚毅威能号的亚空间传送协议,没错……” 在一系列相当迅速的调度工作之后,海斯廷斯再次回头,以超出预料的干脆态度向着通讯对面询问:“届时是您二位带人过来暗影重锤号上呢?还是我过去?” —— “……地块其实已经定下来了,等回船上我在地图上指给伱看,但圈出来的部分里本来散居着些平民,大概几万人,我这两天在和内政部协调这些人的迁移和安置问题。”藤丸立香端着茶杯,和戴比特一项项整理着目前工程的筹备情况,“机械教那边倒是很容易就谈妥了,我以对铸造世界梅佐阿开释迦勒底灯塔的部分原理为代价,换他们免费出大型工程设备和对应的操作、维护人员给我。” “梅佐阿。”戴比特下意识重复了一下这个他也听熟了的名字——多见于宏炮、光矛、引擎,盖勒力场等舰船组件上,钢铁之手内部对相关设备的评价也褒贬不一,“在我的印象里,这颗星球好像是主要造船的。” “能造航天发动机就能造电子琴。”藤丸立香眼都不眨,一记黑枪就打向了二十世纪起家的某“乐器”公司,“反正又不用他们出设计,我们这里需要的是执行端,那只要具备相应的工程水平就无所谓。顺便一提,梅佐阿中标的决定性因素是,他们离得近而且跑得快。” “这是否有些太儿戏了。”希尔在一边不疼不痒地抱怨了一句,换来了藤丸立香不咸不淡的一摆手: “一开始的时候,我倒是想让火星的人来做,但我跟帝皇算过之后,发现火星的产能和算力还是得用在更大规模的建设项目上,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就地随便抓人——反正只是叫他们第一步建个塔楼的壳子,第二步大家都是从零开始研究,那里的技术人员来负责,效果都大差不差。” 戴比特不是非常关心这些前情提要,只是往下继续问:“接下来呢?” “建材的方面不用担心。巴尔自己就有采石场和金属冶炼工厂,稀有材料的缺口也很容易通过往来的商队调拨补充。”说完这些之后,藤丸立香的神色显露出了少许忧愁,“问题是人力。天知道为什么现在搬砖这种不需要脑子的纯体力劳动还需要活人。我本来的规划是,请国教方面调一些朝圣者做这些简单的体力活——反正平常也有很多人来巴尔朝圣,这样很方便,双头鹰的两个头在这件事上全都有参与,建立星炬这事也确实有一些宗教意义——但次星区大主教特罗立波在这件事上……可能有一些不同的见解。” 在戴比特刚刚据此理解到“我们没谈拢”这一节的时候,希尔的思路已经跳到了下一步:“他觉得人出多了还是出少了?” “他想干脆把机械教踢出去。”藤丸立香倚在沙发扶手上,撑着头,一副头疼得不行的样子,“要不是我把这块地圈在了巴尔,我看他都想把圣血天使踢出去。” 希尔大为震撼。他可能不懂国教,但他确实懂权力和政治:“显然他是想要提升国教在次星区内的影响力,但也不是这么个吃独食的提升法啊。这人心里也太没数了,你没敲打他一下?” “久在高位的人一时间脑筋转不过来弯是这样的。昨天晚宴的时候我有提醒他,别一口吃太多高油高糖的甜点,注意健康。”藤丸立香非常忧愁地说,“但因为巴尔这里的传统点心确实非常的高油高糖,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接受到我的暗示。” “……”希尔明显被噎了一下,“我说实话,即便是对我的很多兄弟来说,这都有点太委婉了。建议不要用这种意有所指的手法,你得再直白一点。” “我不知道,这件事让明天的我去操心吧。”藤丸立香几乎要把对这话题的抗拒写在自己全身上下了,“现在,让我们回到星炬上好吗?” 希尔还想说点什么,但这时,从善如流的戴比特已经见缝插针地接上了下一个话题:“我大致扫了一眼你计划中星炬部分的原理,其中有很多不属于我所知的魔术理论的部分。你对这些做过验证吗?” “那些基本上是我从泰拉那个星炬上抄下来的。”藤丸立香回答,“那个已经正常运转了一万多年,也算是做过验证了吧。” “既然已经有过成功样本,为什么这里不干脆一比一复刻抄下来?”戴比特做出了保守派魔术师的发言,“存在先例的仪式难道不是更容易成功?” “因为一些资源需求和效能之类的问题。”藤丸立香说,“帝皇是那种典型的神代魔术师。你也知道,神代魔术师虽然强得离谱,但他们不论干什么都有一个通病——是个往往他们自己不觉得,但在我们眼里就很难以原谅的问题。” “什么?” “浪费。”藤丸立香抱起双臂,一副意欲声讨的样子,“毕竟,我们那边是‘根源’,这边是‘亚空间’,取之不尽的能源就在他们的手边,唯一限制出力的是他们自己的资质。在这种环境下长起来的魔术师或者法师,当然不会有‘施术时应该节省以太’这样的意识。” 戴比特因此卡了几秒钟,然后才艰难地开口:“可能在现代魔术师看来是这样,可即便对于神代魔术师来讲,施术时考虑效能也——” “——他手搓了一个灵能戴森球送给了圣血天使。现在还在他们天球密库里放着。”一提这件事,就算是藤丸立香这种三流魔术师,也恨不得气得拍桌子——她真的拍了,甚至让桌上稳定运转着的小天球仪跳了一下,歪倒了下去:“帝皇,把一整个恒星,用灵能,压缩到了十来米的大小,塞进一个外壳里,令它能稳定输出能量,最后用于阿拉克斯·天使堡垒整体的电力供应。” 她在这件事上没说太细,因为目前,她并不需要戴比特理解其中的技术到底有多困难——只要他能感觉到这个投入产出的比例有多离谱就够了:“有抽出恒星概念进行压缩的这份灵能干什么不好啊!伊士塔尔的宝具打出去的也不过是个行星概念!加上还要做一个能承载恒星的外壳,这份资源你做它一百个魔力炉不也一样能给战团修道院提供足够的能量吗!剩下的东西少说还能搓一个灵能泰坦!” 很可惜的是,戴比特没有在这番抱怨过后给出一个足够恰当的回应:他还在思考“灵能戴森球”的技术难点。反倒是作为门外汉的希尔,在藤丸立香说到“剩下的还能做一个灵能泰坦”这里,立刻对这一行为的投入产出比到底有多令人窒息感同身受了起来。 但他又不能说帝皇做的这件事有问题,只能说帝皇选择这么做肯定自有他的道理。极限战士不得不搜肠刮肚一番,才能勉强选到合适的词句用以开口安慰。可在他真的出声之前,被暂时放在茶几上的那只平板电脑突然在无人触发的前提下亮了起来。 “新邮件。”戴比特平静地扫了一眼,没有多看,把它重新推回给了藤丸立香。在后者沮丧地拖过设备的同时,前者转而去扶那只因刚刚被震倒而失效的魔术礼装。这东西的原理很简单,戴比特只端详了两秒钟就搞清了触发方式,并成功将它重置,再次放回到桌上。 但与此同时,读邮件的藤丸立香下意识地发出了一点疑惑的鼻音。 “怎么了?”希尔习惯性地提问,在反应过来后,才跟着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不回答,我们也理解。” “倒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事儿过两天肯定随便什么人一打听就能知道——就是有点太巧了。”藤丸立香带着少许惊疑,盯着兰马洛克发来的这条工作邮件重复看了三遍,然后才抬起头来: “我之前提的那个次星区大主教,特罗立波,今天早上死了。”她脸上还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神情,“我不觉得调查这件事的人有心情在这种事上跟我开玩笑,但大主教的死因,是自燃。” 很快,这种莫名其妙的神情就一模一样地平移到了在场其他听众的脸上。 06 恶魔的头也不是铁打的你们错怪它们了 若赫塞留斯带着两个书记官智库快步行走在巴尔主教堂的雕梁画栋之中。 和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当中的圣血大教堂不同,这一座同样位于巴尔主星上的、甚至连一个叫得响的正式名字都还没有的教堂,实际上没什么历史。 要知道,人类踏足巴尔三星的年代虽然远早过大远征,可和最初时无需改造便已经是人间天堂的巴卫一和巴卫二相比,从来都只是一片荒芜沙漠的巴尔主星,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力。人们不会想要在这样的星球上殖民:一开始是因为不需要;后来则是因为星球间的核战争造成的文明、技术倒退而做不到;再后来,帝国来到了这个星系提供了相应的技术后,则是因本地人口稀少而没有必要。因此,在万年又万年的漫长时光当中,这颗遍布着暗红色沙土的庞大星球从来都鲜有人问津,即便万年前圣血天使军团在这里建造了堡垒作为军事基地,也是一样的。 但现在不同了。作为帝国暗面的枢纽,巴尔三星在击退了泰伦虫巢之后,很快便不得不开始承载远超出三个死亡世界人口承载量上限的人口。为了临时安置其中的流动人口(朝圣者,重新与帝国取得联系前来报到的部队,政治或者宗教上的要人,商人,以及前呼后拥的扈从仆人等等),以及为巴尔上凭空增长的人口安排临时住所和工作(这些人往往是被圣血天使们从其他受灾的暗面世界上被引渡来的难民),就算是在贫瘠不堪的巴尔主星上,一系列本只是临时的住房设施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和内政部的规划形成了一個小型城市。这个教堂就是为了满足这一新生的城市中居民的信仰需求应运而生的——它从国教信徒自发集会时聚集的一个小广场变成现在的样子,迄今为止只有不到二十年的历史。教堂在实用性意义上的建筑主体早已经被完成,但按照国教的标准,它距离“竣工”二字还远得很,因此也还不值得一个正式的名字。 作为圣血天使,若赫塞留斯其实勉强能理解国教在这件事上的逻辑:看看墙上这赶工痕迹明显的宗教壁画,看看天顶上这尚未完工的马赛克拼贴藻井,看看光秃秃的廊柱和稀稀落落的雕塑造像。这栋建筑确实已经可以满足一座教堂所应提供的职能了,但它在艺术性和完成度上,显然还没有达到规划中的预期水平。 然而,即便“条件简陋”,它也依旧成为了次星区大主教雷格·特罗立波临时的栖身之所。大主教其实没必要如此“屈尊绛贵地委屈自己”,国教当然会为主教级别的人物出行配备足够华丽、得以彰显身份的座舰,即便长距离的通勤需求客观存在,在这个年代里,一位尊贵的大主教自然也有无数种舒适且快速的方法可供挑选,以令他在住所与目的地之间往来。 但他还是住进了这个“未竣工的”教堂当中。不为什么,只是因为它坐落在巴尔主星上。这是一个有着明确目的的政治行为,就好比大主教每次出门都要乘坐黄金与精金打造的华丽轿子,由数十乃至上百个发誓苦修的虔诚信徒抬着上路,前头还得有牧师焚香诵经开道一样——这都是一种以“展示给别人看,好传达某种讯号”的行为。 有关巴尔次星区的总督、大主教,以及巴尔三星和圣血天使战团,三者本身不太值得一提的纠葛展开来讲就太长了。简而言之,三者在军政教等诸多方面上没什么大的冲突,可因为巴尔三星极高规格的自治权,有时候就会在一些圣血天使们并不非常在意的“细节”(比如人口户籍归属,传教上的派系资格之类的事)上产生些摩擦。这位特罗立波大主教,相对而言,是比较在意这些“细节上的问题”的一个。这一次他之所以听到了圣人的消息之后,立刻从自己坐堂的圣龛世界中飞奔过来,不需要太多的官场情商,也很容易就能理解他想要借这件事做些什么,以提升国教,或者说自己的名望和势力。 若赫塞留斯此前没有见过这位大主教——绝大多数纯外交的任务是轮不到智库部门的,这位大主教在任期内也并未向圣血天使求过援——他对特罗立波的印象完全建立在抄写员传递给他的基本档案,以及从几位负责记录战团历史的书记员口中的道听途说上。总体来讲,若赫塞留斯从这些东西中侧写出的特罗立波大主教,是一位略显傲慢;并不特别精明,但也绝称不上蠢货;争权夺利时吃相略显难看,但还在容忍范围内的“中庸者”。特罗立波作为大主教还算合格,不过在地位上,估计此生领受过大主教的职务后也就到头了,没什么更进一步的希望。 大主教本身的为人给他最终的结局带来了一些可能的猜想和推论,但猜想和推论终究不是事实。要找出真相需要更多的情报,即便是若赫塞留斯,也得通过现场勘查和询问来获取它们。 横亘在这件事上的另一个显著的障碍是:大主教最信赖的一位部下,也是最后一个与他谈话、甚至于在事件发生时就在现场的人,牧师“忏悔者”孔泰,在之后的几个小时内也死了——不知他到底受了怎样的惊吓,他在自己房间里做了个简易的机关,用一条绑在床头上的绶带勒死了自己。 事情发生在前一天的深夜。据当时站在大主教的寝室门外,等待被传唤的仆人所说,大主教希望与牧师单独密谈,于是屏退了左右关起门来。房间的隔音在大主教莅临后被特别强化过,因此没人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仆人们只知道,大约二十几分钟后,大门猛地从里面被打开,惊魂未定的牧师从里面冲了出来大声呼叫“灭火”,而大主教在这时已经变成了一簇炽烈燃烧的火炬。 仆人们迅速地按照牧师的要求拿来了水、沙子和灭火器试图扑灭大主教身上的火焰,但这只是一个遵从命令的本能行为——事后调查显示,大主教很可能在仆人们动手灭火之前就已经死了。而且,更重要也更可怕、仿佛在预示着什么的一点是,即便仆人们使尽了浑身解数,那火焰也一直非常固执地燃烧着,仿佛扎根在了特罗立波大主教的脂肪当中,没有随着受害者本人的挣扎或倒地蔓延到其他家具或者织物上,但也不熄灭,直到将当事人彻底榨干成一具枯槁的焦尸为止。 “忏悔者”孔泰见此情景几乎吓得站不稳,但因为事发突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惊慌,所以也没有人特别注意这一点。紧接着,他命令仆人封锁消息,并立即联系星区宗座报告这一事件,最后表示自己需要在房间里单独待一会儿平复一下情绪。对一位稍有领导权的国教牧师而言,这也是很正常的处置和反应,因此没有人起疑。 仆人们就这样等了几个小时,牧师却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天亮后,心生疑窦的人们在屡次尝试敲门却得不到回应后强行打开了房门,就发现孔泰已经把自己勒死了。这下,缺了主心骨的其他随行牧师们立刻乱成了一团,最后还是不得不将这件应该被捂在国教内部的丑闻传了出去。 ——以上信息均来源于,不知道怎么回事比作为东道主的圣血天使更早接到消息的,目前正为迦勒底服务的黑暗天使火翼大导师兰马洛克,向他提供的案情调查报告。 若赫塞留斯也因此在胸口里憋上了一口没处撒的气。这股气在他见到对方朴素的黑色装甲,意识到自己还不得不和对方礼貌寒暄之后,立刻梗得他更难受了。 “非常欢迎各位的到来,我很高兴这里终于出现了一些‘专业人士’。”在互报家门的简单礼节结束之后,兰马洛克这样表态,“在我们确认案件涉及到的是灵能现象后,调查就陷入了僵局。” 若赫塞留斯劝说自己把这理解为一种示好,一种在东道主面前谨慎地示弱以体现尊重的行为。然后他失败了,没法说服自己,只能继续按捺着愈烧愈烈的怒火阴阳怪气地回话:“看来我们还是来迟了。我本以为我们应该是第一队抵达的调查团。” 兰马洛克没什么感情地讪笑了两声:“请原谅我们神经过敏,但特罗立波大主教在昨晚回到住处之前,所见到的最后一批人当中包含迦勒底的圣人。” 他顿了一下,看起来还有些政治上的具体缘由想解释。但,顾虑到在场的双方相互间的关系,兰马洛克还是把中间的一大段吃了回去,直接跳到了结论:“至少,我们在这里都是为了解开这件事的当中的真相,以防可能存在的误会损害到帝国平行机构间的外交关系,从而引发不必要的矛盾。” 若赫塞留斯点了点头。对于迦勒底,或者说,黑暗天使们提前进行调查的微妙行为,他依然很不高兴。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对。 调查就这样,在双方都不太高兴,但都还能理智地保持着克制的情况下顺利地进行了下去。兰马洛克将若赫塞留斯一行引导向大主教在教堂中为自己规划出的塔楼,在攀登螺旋阶梯的同时继续讨论案件中的细节: “有任何目击者提到过火焰的颜色吗?”若赫塞留斯问了一个非常细节的问题。 兰马洛克卡了一下:“这很重要吗?” 成功问了倒对方带给了若赫塞留斯一丁点“扳回一城”的细小快意,但这不是重点。“如果那些火是因为灵能现象引起的话,这就确实是一个外行人容易忽略的重要细节。”圣血天使智库说,“我们或许得再去询问那些目击了现场的仆人,或者用点灵能手段提取他们当时的准确记忆。” “好吧。”兰马洛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恼火,但这些情绪并不是冲着若赫塞留斯去的,“目击者目前都在我们的监管之下,您的需求随时都可以实现。所以现在,还是让我们先看看现场,以免真的有什么亚空间邪物借着这件事窜进了现实中来。” “这倒是没什么可能。”意识到自己正面对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的若赫塞留斯,不得不先拿出自己十二万分的耐心,才开口解释这个问题,“特罗立波大主教也不是第一天抵达巴尔,和藤丸立香阁下见面了。在公开场合中,他们也不乏长时间与近距离的接触。我相信,没什么亚空间的邪祟手段能在这位圣人的面前长久地潜伏下来,直到昨天才发作——就算不提环绕在她身边的各位能人异士,她本身只是站在原地,就已经相当于对周围的空间进行净化了。” “又或者,事情其实昨晚才刚刚发生呢?”兰马洛克做出了另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大主教要求和自己的亲信密谈,其实是在施行什么异端仪式,然后出了岔子……” “这个猜测比上一个好一些,至少它在逻辑上说得通。”若赫塞留斯的语气显示,他显然也不怎么相信这一个猜想,“但问题是,大主教为什么这样做?他又从哪得来的知识?要知道,一个可以起效的灵能仪式布置起来并不简单,区区两个并非灵能者的凡人几乎不可能在二十分钟之内获得成功——除非有什么东西已经事先将目光投注在他们身上,并在仪式当时恰巧心血来潮地决定付诸行动了。” “听起来也是一种可能。”外行人兰马洛克听出了句尾的嘲弄语气,但搞不清楚它为什么存在。 “在藤丸立香阁下就在此人周围、几乎隔上一两天就不得不因公见面的现在?”若赫塞留斯反问,“我们在混沌中的敌人确实禅精竭虑地试图染指现实,但还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拼命。要知道,即便是无生者,被圣人阁下抓到尾巴,便也确实会‘死’了。” 自从帝皇幻梦号抵达巴尔已经过去了有段时间,上述话题中的当事人在亮相舞会之后,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现场点杀恶魔的丰功伟绩,至少在圣血天使的智库部门里,已经传开了。 若赫塞留斯没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思考,因为他们终于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事发现场是塔楼顶部的一个大隔间,在规划中本来将要用于存放圣物,但这个没什么历史的教堂当中实在谈不上保存圣物的资格,因此就一直被空置着。在大主教抵达后,这个大隔间因为出色的安保系统被征用了,在特罗立波的命令下,他的侍从在几个小时内就令这间空仓库变成了一间符合大主教身份格调的卧室——当然,在案发后的现在,作为事发现场,这个房间已经被封锁了。 为了保存圣物,或者保护要人安全的精金大门,今天依旧尽职尽责地为它背后的空间拦下了不速之客。在目前掌控着更改后门禁秘钥的兰马洛克带着圣血天使智库们抵达时,他有些意外地发现,门口处站着一个苦行修士打扮的凡人牧师。 这人穿着因未染色而显得灰突突的长袍子,浑身上下称得上“饰品”的东西就只有一条布扎的腰带,光着脚,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粗糙的裂纹和老茧——符合一个国教苦行修士的外貌。在他见到这一行阿斯塔特之后,他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常出现在第一次面对帝皇天使的凡人身上的敬畏与恐惧,但不像是更多人会做的那样,这个苦行修士没有选择避让,而是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迎上前来,直接跪在了这一行星际战士面前,按照宗教上的礼节行了大礼: “诸位大人,请原谅小的如此冒犯。”这男人战战兢兢地说,“但,不论特罗立波大主教阁下身上发生了什么,他都是次星区的宗座。国教庭也必须得知道,这位……大主教阁下到底遭遇了什么,才能对他的身后事做出公正的论断。小的自知能力低微,也卑贱到不该肖想能向各位大人提出要求,可小的还是不得不恳请各位,让我看一眼大主教的身陨之地,好以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在这件事上作下真实的记录。” 被如此横插一杠,若赫塞留斯又有点生气,但他也确实没什么发作的理由。首先,他作为一个星际战士,对一个显然是在牧师之间的撕扯中失败后,被扔出来承担这个显然与“美差”相去甚远的任务的凡人生气,就很没必要;其次,他作为圣血天使,也不是不能理解国教本身作为直接受到损失的机构,在这件事上寻找真相的执着。无论如何,在遵从圣吉列斯教导的前提下,圣血天使智库都不应当去为难一个凡人——但黑暗天使显然没有类似的顾虑: “要是放在以前,有人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那他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就会死了。”兰马洛克叹着气,如此喃喃地说,“你很面生。本该代表国教作为见证人的不是戈尔达纳牧师吗?” “戈尔达纳牧师在半小时前突然发了热。”出于面对阿斯塔特时自然的紧张,又或者面对死亡威胁时自然的紧张,男人更加地俯下身去,近乎把自己贴在了地面上。他的语气颤抖,但说的话还算流利:“按照各位大人们的指示,教堂内已经将发现可能患病的人分别隔离了起来。戈尔达纳牧师因此不能及时出现,就临时命令我来代替。” 若赫塞留斯莫名瞥了一眼兰马洛克:“你下令隔离可能患病的人?” 兰马洛克耸了耸肩:“我承认,有些可能致病的东西确实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让我印象深刻。但这件事的问题不在这儿。” “首先,没有什么‘戈尔达纳牧师’和我约定过这件事。”黑暗天使火翼大导师冷酷地戳穿了对方的谎言,“其次,巴尔主教堂本地的教士编制中,以及大主教特罗立波所带来的随员当中,都没有‘戈尔达纳牧师’这个人。是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我把所有这些人的名单和资料都记住了。所以,再次——” “你这张脸也不在上述所有的记录当中。”兰马洛克俯视着男人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躯,无情地表示,“我就不问你是谁,又或者怎么混进来的这些没用的问题了。但你还是得告诉我,你为谁工作?” 07 接电话的时候还是得背过身去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继续在“国教苦修士”这个身份上挣扎着演出显然也没有用处了。伏在地上的不速之客停止了那种伪装出的颤抖,并且显然想要从当前紧贴地面的姿势上跳起来——眼下这姿势太危险了,完全如同引颈受戮。 作为一名全副武装的阿斯塔特,对自己的实力具有充分自信的兰马洛克其实并不非常在意对方当前的姿态,反正无论怎样,他如果真的要动手杀了的对方的话,都不会花费超过两秒钟的时间。但出于一个黑暗天使火翼大导师应有的谨慎,他还是迅速地在物理上打断了对方起身的动作,并把爆弹枪的枪口威慑性地凑到了对方的脑袋附近: “你最好清楚这一点:我现在还允许你能活着答话,是因为我觉得这事或许还有斡旋的余地。”他如此对目前半趴半跪在地上的“苦修士”说,顺便防备着对方突然从那条看起来没藏着什么东西的腰带里掏出什么的动作,“当然,你可能是什么敌对势力派来的探子,或者怀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目的的破坏分子。在这种情况下,你当然难逃一死。但还有一种可能是,你正为帝国中其他的某个部门工作,如此一来,你就能活着回去给你的主子复命,告诉他们下次试图介入一场和他们没关系的事件时,应该至少学会从官方渠道提出正式申请。现在告诉我,你属于哪一种呢?” 假牧师的脸上很快褪去了那种装出来的战战兢兢。甚至于在面对这种明确的死亡威胁时,他也不显得慌乱,而是以一种讥嘲式的冷笑回应:“就像您说的那样,为了活命,我当然会回答我侍奉着帝国当中的某位大人,恕我不能告知那位大人的头衔和姓名——您会相信这样的答案吗?” “我们总能找到一些方法来验证的。”兰马洛克阅读着头盔中鸟卜仪的示数,没什么感情地说,“虽然伱所经历过的一些改造手术能很巧妙地在生理监测这方面上掩盖掉你的真实情绪,但我认为,你的痛觉神经没在这些手术中被完全摘除是一個合理的假设。你可能不知道,我还有一些相对来说比较‘特别’的表亲在为迦勒底工作。他们,很善于用一些别出心裁的方式,从一个人嘴里掏出真话来。” “用不着那么麻烦。”若赫塞留斯决定提升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这些信息可以用灵能来确认。” 他这样说着,一位圣血天使记录官便在若赫塞留斯肢体语言的暗示之下,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只要是稍有学识的人,都能从对方湛蓝色的盔甲、手中的法杖,以及灵能兜帽上看出对方在战团中的基本职务。而眼下这位假牧师所具备的学识显然要比“稍有”更多些,他在转瞬间就理解到自己将会遭遇什么,并且立刻——这一次,大概率是真心实意地——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不!你们不能这样做!”他再一次试图从地面上挣扎着起身,却再一次被兰马洛克一把按住。这没有阻止凡人继续挣扎,哪怕他几乎要把自己的骨头折断了:“你们没有权利读我的记忆!我是、我是——” 假牧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他到底是什么。在某个词即将出口的那个瞬间,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就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夺舍”了一样地中断了句子,同时罔顾了人类的求生本能,把自己的头用力朝着地面上砸去—— “嘭”的一声巨响令人牙酸,但若赫塞留斯眼前并没出现什么“白的红的从脑壳中散了一地”的景象。假牧师没有成功让自己的头撞到漆黑光滑的巴尔大理石上,这声似乎包含一些金属撞击音的巨响来源于兰马洛克的腿甲和假牧师的肚子:在后者准备以头抢地自杀的那个瞬间,黑暗天使非常及时,但也毫不留情地一脚踢了过去,把这可怜的凡人从地面上踹得飞了起来,又滚出三米远去,显然在重击下失去了意识。 “他还活着。”若赫塞留斯在简单的观察后得出了这个结论,但语气中依然带着少许惊讶。 “他在腹腔内有一些机械改造。”火翼大导师敲了敲自己的头盔,似乎在炫耀其中搭载的鸟卜仪精细的功能,“那条腰带不一般,应该带着什么干扰力场,让我看不清其中的具体结构。但既然他给自己装了一些铁内脏,我下手也不需要那么精细了。” “你的反应很快。”若赫塞留斯不甘不愿地称赞。这是一个他也不得不接受的客观事实:他可以辩称,他没有在对方表现出异常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是因为在那个瞬间里,他的本能反应是确认这种异常当中是否包含灵能或者邪法的控制。但事实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以处置这意外情况,而兰马洛克做到了。即便他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得承认这一点。 对于友军的称赞,兰马洛克表现出了恰当的谦逊:“只是我过去见得多了而已。一些洗脑程序中的触发式命令被激活时的表征就是这样的。” 这种谦逊并没让若赫塞留斯感觉更好一些,哪怕他借由这句陈述更加地意识到对方的判断是正确的——不如说就因为如此,他才感觉更气愤了。 “现在怎么办?”他没什么好气地设问,“我的建议是就这样让他消失。甚至于,你之前问他的那些话都显得多余。” “放在以前,其实我也这么想。”兰马洛克耸了耸肩,“但既然现在我在迦勒底局麾下供职,我就得按迦勒底的处事方针做事。我会叫人把他控制起来,而且说实话,我对他的来处也多少有些猜测……巴尔目前的政治环境太复杂了,我们都最好保守谨慎地行动。” 若赫塞留斯觉得自己被指点了,因此不高兴地想说点什么。但在他发出声音之前,另一个从暗处冒出来的黑暗天使以自己的存在打断了他的思路。显然,兰马洛克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就已经通过内线通讯叫了支援。 在不速之客被缓缓拖走的同时,若赫塞留斯终于带着不满开了口:“这是一种很低效也可能带来无穷后患的处置方式。” “但也有概率会让我们避免一些麻烦。”兰马洛克回答,“最重要的是,迦勒底有堪称奢侈的资源来让我们以这种低效的方式处置这些事件,我们也确信自己有能力把它做好。” 若赫塞留斯干脆把不满写在了自己的脸上,但他们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展开谈论下去。这位不速之客带来的插曲不应当干扰他们前来此处的实际任务。在这段不算轻松的沉默中,兰马洛克走上前去,以特殊加密的识别码打开了他们眼前的精金大门,让它背后的案发现场真正地展现在调查团的目光之中。 —— 在又一次接到兰马洛克的通讯时,海斯廷斯故意捏着通讯珠大声叹了一口气,以确保对方能通过这段声音准确地接收到自己当前的情绪。 “又发生什么事了?”他精心地掌控着语气,确保自己烦躁的情绪完全地渗透进了每一个单词的缝隙里。 放在以前,他可不敢这样和一位在战团(军团)中占据了一定程度的领导地位的阿斯塔特说话。但在风暴边界号上,藤丸立香显然在各种事情上都开了些坏头。在星际战士与凡人之间客观存在的不同所造成的距离感被她以各种奇怪的手段打消了之后,海斯廷斯发现,他和这位把自己抓上船来的火翼大导师,其实还挺谈得来。 顺便一提,有一点他不是很想承认:赛维塔在上述事件中才是功劳占大头的那个。 “一点需要那个为我们处理了大部分文书工作的审判官拨冗处理的小事。”兰马洛克在通讯里不阴不阳地捧了对方半句,“那个新跑过来的审判官在你附近吗?” 海斯廷斯一听就知道,肯定又没什么好事。但即便如此,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做:“技术上来讲是在的,但实际上,我目前在接受灰骑士的一系列灵能检查,暂时没法和她沟通。” “你在接受检查的时候还带着通讯设备?”兰马洛克的句子里带着些故意装出来的大惊小怪,“他们真是不专业。” “提醒一下,你在这里应该称赞,能说服他们在检查期间依然允许我通过暗影重锤号和地面联系的我很专业。”海斯廷斯咬牙切齿,“所以到底什么事?” “还不是你做事首尾不干净的问题。”兰马洛克莫名责怪了对方这么一句,“等你见到玛兰审判官的时候,问她一句,有没有朝巴尔主星的地面上派间谍来——刚有一个撞到我面前了,想在大主教那件事上参与调查,被我关了起来。如果她说没有,这人我就自行处理了。” 海斯廷斯本能地想反驳:玛兰领主审判官才刚刚进入巴尔星系,哪里就来得及做什么了。紧接着,他又意识到,对一个领主审判官来说,“仅仅这点时间”也可能已经足够他们做很多事了——不然,为什么他们有能力在自己“审判官”的职衔前面加上“领主”的称号呢? 随后,他又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意识到对方的信息来源显然只能是自己,意识到自己不得不认下兰马洛克这句“做事首尾不干净”的评价。但他还没来得及向对方的要求做出回复,兰马洛克就已经把通讯挂断了。 —— 若赫塞留斯和他带来的记录官,在特罗立波大主教曾经下榻过的这个房间里转来转去。兰马洛克安静地把自己戳在门边,一副“我在此之前已经调查过,所以现在不打扰了”的样子。没人意识到他其实打开了动力甲的静音模式,正偷偷向着轨道上发消息。 根据黑暗天使做出的保证,房间里的痕迹还和他刚刚见到这现场时一模一样——但很可惜的,在这件事被传出教堂的大门之前,国教中惊慌失措的牧师和仆从们已经在物理上把痕迹破坏得差不多了。房间中地面上铺设的、符合一位大主教高贵身份的柔软长毛地毯上当然很容易留下痕迹,但即便是火翼大导师,也只能从上面纷乱的脚印和干掉的水痕、散落的沙子,或者其他什么灭火用的化学品残留,复原出一场兵荒马乱的救火行动。 当然,一些过于不合常理的迹象还是存在的,这也是为什么,就算是对灵能一窍不通的兰马洛克,在简单观察过这个乱糟糟的现场后,也做出了“这件事当中应该有灵能的存在”这样的判断:他们脚下这块理论上非常易燃的长毛地毯,没有随着它主人的自燃而被一同烧成灰烬。而在火情发生的当时,特罗立波大主教又显然是站在上面的——地毯上残留下来的那一块人形的黑迹就是证据,但显然,只有当时和着火的大主教产生了直接接触的那部分地毯被烧坏了,距离灼烧痕迹可能只有十公分远的地方,地毯上的长纤维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依然保持着柔软的触感和鲜亮的色泽。 除此之外,现场附近还翻倒着一个小圆桌,原本应该是作为临时吧台使用的。没人知道它到底是在事发当时就翻倒了,还是在仆人进来救火时被撞倒的。从周边散落的东西来看——再次感谢长毛地毯——上面原本摆着一瓶酒(酒瓶还完好,可里面的内容在它落在地上后,已经洒光了,在附近的地毯上留下了几段酒红色的抽象线条)、两个水晶酒杯(符合大主教邀请自己的心腹密谈的情况)、一支平平无奇的笔和一张简略写着备忘的羊皮纸(都是些对未来几天行程的备选规划,没什么太过值得注意的内容)、以及一个容量不大的小盒子(大概是在人来人往的那段时间里被踩坏了,但里面似乎没有东西)。上述这些东西也都显得很干净,主要是指,外表上完全没有火烧的痕迹。 平心而论,兰马洛克自己是没法在这点东西上找出别的什么线索的——他当然已经尝试过了。但在这个问题上,圣血天使战团中的智库们显然有不同的看法。若赫塞留斯和他的两个助手在房间内四处观察了一阵,显然是通过找到了些什么兰马洛克没有找到的蛛丝马迹,随后他们聚集在一起,就在特罗立波留下的那块黑迹附近站成了一个三角,嘴里念念有词地低吟起了什么咒语。 兰马洛克听不懂,也感受不到什么特别的变化,但他依然能看见几位智库灵能兜帽底下发散出的蓝光,并据此意识到有些事情正在他无法感知的维度中推进。在与海斯廷斯的联络结束后,他继续耐心地等待了几分钟,直到智库们的灵能兜帽底下的蓝光消失,若赫塞留斯也在疲惫当中长叹出一口气来,才谨慎地发问: “你们通过法术知道了什么吗?” “没有。”若赫塞留斯的声音带着一点沮丧,但更多的是“倒也就该如此”的坦然,“但在这里,‘没有发现’本身也是一种发现:我们尝试通过亚空间回看特罗立波大主教在这房间当中身陨时的场景,可这调查被非自然地阻碍了。” 兰马洛克似乎有点理解,但碍于自己在灵能方面一窍不通,又不敢直接做出结论:“……所以?” “我们得去看看尸体。”若赫塞留斯说,“特罗立波大主教的尸体,还有那位‘忏悔者’孔泰的尸体。我相信你肯定妥善地保存着它们,对吧?” 这下,轮到了兰马洛克,在这个问句后面产生些微“自己的能力被质疑”的不快。 08 并不建议大家没事自己吓自己 “容我多嘴问一句:您是不是已经往巴尔主教堂派人了?”总算从灰骑士的检查之下挣扎出来的海斯廷斯,这样对玛兰审判官说。 如此详细的检查并不好受,哪怕是对一个从年少时就已经习惯于忍受各种痛苦的灵能者审判官而言,也是如此。海斯廷斯觉得自己的整个灵魂都被从上到下翻了个遍,思维也仿佛被彻底打散后重新草率地聚拢起来一般,带着点断断续续的迷茫。他的头痛欲裂,内脏也翻江倒海——显然,灰骑士没有要对他客气一点的意识,如果不是他在自己的前半生里已经为自己做过相当多次的增强改造,能让他在许多常人会失去意识的极端情况下依然尽可能地保持清醒,估计他现在已经晕过去了。 但,已经差到这种地步的身体状况没有妨碍到他在本职工作上的敏锐。即便玛兰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领主审判官,可话音落下去的那個瞬间,海斯廷斯依然通过自己的灵能感官捕捉到了一点微小的迹象:如同一次呼吸般轻微、几乎会被轻易忽略过去的情绪波动。这对他来说已经很足够了,他因此有了充足的底气,在对方开口给出答案之前做出进一步的补充: “如果您确实这么做了的话,您最好回答‘是’。这样的话,您就还能把您派出去的特工以一个相对完好的状态回收回来。” 海斯廷斯承认,在经过这么一遭后,他的心里多少带点怨气,措辞上便也自然咄咄逼人了起来。即便是玛兰,这位在处理眼下的事情时将首先考虑宁人息事的策略方向的领主审判官,在面对这样的语句时,也不免感到不快。 “这是一个威胁吗?”她挑起眉头,令自己额头上的皱纹海浪般地堆叠了起来。 “取决于您怎么理解它。”海斯廷斯没什么好气地说。这种语气很可能是为了尽可能掩盖他当前虚弱的状态,“鉴于那位特工目前还活着,暂且没有遭到什么调查,只是被羁押了起来,您一句话就能让他重新回到您的麾下。我建议您把这理解为一种示好——如果那个不幸一头撞上迦勒底的特工确实是在您麾下工作的话。” “那么,我会回答‘是’。”玛兰不太高兴地回答。毕竟,培养一个可堪一用的间谍特工也是需要大量资源和时间的。作为领主审判官,她确实有资格把这些珍贵的耗材泥沙般消耗在任务里,但也不会在能简单地回收他们中的一个时选择放弃。 当然,一个更加冷酷的审判官会选择直接远程烧干他们的脑子,以免可能的敌人从尸体中读取出什么对自己或自己的任务不利的情报。但玛兰不倾向于那种冷酷的做法。在自己的船上,她已经足够有威望,因此更倾向于让自己对部下的统治建立在爱戴和忠诚上,而非恐惧和强迫上。 “但我依然不认为这是一种‘示好’。”领主审判官说,“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如果经受了这些的是我们的某一位脾气更差些的同僚,当事人或许会将这当做一种挑衅。” “那我不得不为这位您虚拟出的‘同僚’过度自我中心的傲慢脾性感到遗憾。”海斯廷斯耸了耸肩,“您也知道,一般来讲我们在抓到不请自来的入侵者的时候,会做出怎样的处理。鉴于您的特工目前还保持着一个相对完好的状态,我认为这已经能充分体现迦勒底对同样忠于帝皇的帝国平行部门,到底有多‘网开一面’了。” 玛兰本能地想要反驳,但她张开嘴,又意识到对方说的确实无可辩驳——如果是她自己的话,即便没有当即处决这个混进来的虫豸,也会立刻把对方拖到拷问室里查个底掉。她因此不甘心地发出了一些无意义的咕哝,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说:“或许是这样吧。” “感谢您能理解到这一点。”海斯廷斯没什么表情地说,“请容我为此和地面简单联系一下。以及我对您如此见缝插针的调查行为绝对没有任何意见。” 作为长时间活跃在泰拉周边的一位领主审判官,玛兰当然理解到对方是在表示自己“很有意见”。不过,鉴于将二者调换立场之后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玛兰也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地会生气,因此她并不会对这点已经被克制过的情绪表达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想法。 这种灵活的换位思考方式和相对稳定的情绪反应或许是她被选中,并要求承接下这个任务的原因。她叹了口气,默许了对方与目前依然在他控制下的暗影重锤号联络,借此将需要传递的信息发送到地面——虽然本来,海斯廷斯的那句话本质也并非征询,而是告知。玛兰以一种探究的目光观察着后者进行这些操作直到结束,随后开口询问: “如果我没会错意,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迦勒底在涉及审判庭,或者不止审判庭,而是一切其他帝国平行机构的事务上——都保持着克制?” 海斯廷斯用力驱策自己快被灰骑士的灵能摇成浆糊了的大脑,简略分析了一下对方提出这个问题的意图。因为状态不佳,他没能成功在第一时间里抓到对方的思绪,只能给出一个尽量四平八稳的回答:“作为迦勒底的女主人,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藤丸立香依然希望能够在尽量不惊扰地方和平行机构的情况下完成自己的任务。” 玛兰不置可否:“但从现在的实际情况看来,她似乎并不怎么成功。” “屋顶一动不动,雨滴也总会落上去。”海斯廷斯以一句奥特拉玛俗语驳斥,“如果维尔恰克或者您都能少一些好奇心,不要把手伸得那么长,就让迦勒底安静做完他们要做的事,那么我们都能省掉很多麻烦。” “职责所在,你应该懂的。你也是个审判官啊,海斯廷斯阁下。”玛兰指出,“我们的职责就是怀疑一切,然后尽可能以简单高效的手段清除掉一切可能对帝国产生威胁的人、事、物。信任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奢侈的毒药,我们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我们自己。” “但有些时候,我们也可能会发现,我们花费一生的时间所打造的那些知识、常识、规则和逻辑会在一刹那间轰然倒塌,我们连自己的经验都没法相信。”海斯廷斯露出了一个苦笑,“我衷心祝福您不会经历这样的一个决定性的时刻,但在我看来,从您或自愿或被迫地靠近迦勒底,或者说,藤丸立香,开始,您就已经走在往这终点去的倒计时上了。”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斯特恩上尉修士也一样。甚至,或许他彻底转变观念的时间点要比您更早一些。” 玛兰投以狐疑的目光:“听起来你在迦勒底中的这段时间受了不小的打击。” “确实如此,但是,是‘往好的那方面’造成的那种打击。”领会到对方想要指出什么的海斯廷斯如此说,“我所经历的一系列事件确实几乎毁掉了我所有的经验,但……至少现在看来,这些事的结果都并不坏,因此还算好接受。” 毕竟,任何灵能者,几乎都无法在直面过万变之主——哪怕是一小片投影——之后,还能神志清醒地活下来的。这并非海斯廷斯在登上风暴边界号之后,所接触到的第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但毫无疑问,是最具冲击力的一个。 它在“不合常理”这点上的冲击力,甚至强到灰骑士们都拒绝相信它的真实性。 —— 这并不是兰马洛克第一次在近距离围观一场灵能仪式,但这样的景象依然会令他感到惊奇。 圣血天使们所主导的灵能仪式,和藤丸立香所带领的那种具备许多显著的不同。兰马洛克不清楚,这到底是因流派不同,还是因为所需要达成的功能不同而造成的差异。他的直观感受是,只看事前准备的部分,圣血天使们在这个阶段中做的事情显然要花哨一些。 若赫塞留斯和他带着的两位记录官,在兰马洛克将他们带领到临时的停尸间之后,立刻变成了一位主祭和两位助祭。在一个简短的指令之后,两位记录官们便从随身的口袋里源源不断地掏出了兽骨、香炉、粉笔和蜡烛等等小玩意儿,在指定位置绘制了一个简单的图形,并摆设出简易祭坛的样式。香炉中的烟雾缓缓飘散出来,兰马洛克从中闻到一点与血腥味相近的气味,动力甲上的分析设备向他报告,这些飘散的香料当中含有一定量的致幻成分。 即便有自信不会被这点干扰放倒,黑暗天使还是默默把装甲的空气流通系统切换到了内部循环。藤丸立香也在不得不由自己主导的大型仪式上点香,但她自己也承认,那就是个有没有都无所谓的气氛组,她那样做的原因不过是觉得闻着那个味道会令她感觉更平静一点,因此更容易集中精神而已。 但现在,兰马洛克强烈怀疑,在此处,圣血天使智库们的仪式中,这些烟雾是有实际意义的。 一位记录官为若赫塞留斯卸下了手甲,另一位捧着香炉,令它上升的烟气能够覆盖到特罗立波焦黑尸体头部的上空位置。作为主祭的智库大师口中念念有词,一手拿着仪式小刀,在再次从眼中放射出灵能的蓝光的同时,猛地刺向了自己脱下了手甲的另一只手,让自己的血液滴在了尸体旁边。 他给自己造成的伤口,在小刀被拔出后很自然地迅速结了血痂,但那些离开了他身体的血液,则有悖于阿斯塔特生理特征地,在几十秒的时间里一直保持着相当不错的流动性。它们没有在半空中就迅速结成血块,而是在灵能的细致引导下以液态降落到地面,涂抹出一条红线——紧接着,伴随着若赫塞留斯的低声颂唱,某些事发生了。 确实发生了什么,但兰马洛克不确定具体发生了什么。这可能是因为他缺乏相关知识,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对于帷幕后那些不大能用常理衡量的事情相对驽钝。他只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温明显地下降了一截,听到了一些模糊不清、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异响,看见香炉上飘起的烟气开始以一种绝对不自然的方式长蛇一般地流动,似乎扭曲成了什么奇特的、但又看不清含义的图形。除此之外,他没有感受到什么其他内容。 可对于若赫塞留斯来讲,显然不是这样。年长的智库花了一点时间才从灵能带来的出神状态中解脱出来,打了个冷颤,缓缓出了一口气,随后才嘶哑地说道:“惊愕,痛苦,感受到背叛,悔恨。” 他顿了一下,然后才为这些凭空蹦出来的词做出解释:“大主教的死亡显然也被灵能干扰了。即便我以仪式试图从亚空间中读取他在死前时最后的回响,也只能粗略地读到这些最为深刻的感情。” 两位记录官对这结论没有提出什么疑问,但作为门外汉的兰马洛克不同——说实话,他有点失望。 “我们就只能知道这些吗?”他尝试着从一个只懂得采用唯物手段进行调查的人的角度挣扎着提问,“说实话,仅是知道大主教死前在想什么,对我们的帮助可算不上大。” “灵能是一门很精细的学科!”若赫塞留斯不喜欢被质疑,尤其是被一个门外汉质疑,“这之中还有许多模糊暧昧的暗示与预兆,需要更多情报来互相验证!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挨个把它们解释给一个甚至不懂得保持尊重的人听。” 被这么劈头盖脸地说了几句,兰马洛克当然也很不高兴,但为了让调查能继续推进下去,他还是选择气鼓鼓地站在原地,保持沉默。他看着若赫塞留斯和他的助手们更换了位置,在“忏悔者”孔泰的尸体面前把之前的那一套仪式又做了一遍——这次,即便是对亚空间几乎毫无灵感的兰马洛克,也清楚地看见了两次仪式之间的不同: 香炉上飘飞起的烟气在孔泰遗体的上空聚拢成了一个明确的人形,并且自顾自开始了移动。兰马洛克盯着看了一会儿,意识到那个几乎只是在原地转圈踱步的小人,其实是在复现孔泰死前最近一段时间的行动。 或许这才是这个仪式应有的样子。至少在几分钟后,将之平稳结束的若赫塞留斯发出的是一声疲惫且满足的喟叹。兰马洛克据此推断,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他都肯定在这个仪式当中找到了些什么。 “怎么样?”黑暗天使厚着脸皮追问,换来了圣血天使智库从灵能兜帽底下不太愉快的一瞥。但或许是因为第二场仪式的成功给他带回了一些好心情,若赫塞留斯还是决定开口解释: “‘忏悔者’孔泰的死亡完全出于他自己的意志。”他说出了亚空间的回响告诉他的答案,“在回到房间之后,他感到震惊,恐惧,但最重要的还是,对自身信仰的质疑。从当事人的主观上来讲,他从始至终都忠诚于帝皇,但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忠诚是否是真实的,是否已经被他人利用了。怀疑的种子在他的内心急速生长着,短短一瞬间里就变得枝繁叶茂。于是,他最终做下了自缢的决定,以免他可能已经不纯粹的信仰造成更大的破坏——哪怕这是有违国教教义的。” 兰马洛克仔细地听完了这段论述。当中的每一个句子他都理解,但连在一起,却显示出了一种他不能理解的逻辑:如果自己过去可能在不知情的前提下犯下了错误,那当然应该立刻开始想办法弥补,而不是在那里自顾自地吓唬自己,直到决定把自己吓死。 在短时间的思考之后,他决定不对这件他不理解的事情进行评价,而是转而询问另一个可能的突破口:“那么,他到底做了什么,才导致他开始质疑自己的信仰和忠诚呢?” 若赫塞留斯的目光再次移向了特罗立波焦黑的尸体:“这就要问问我们的大主教阁下了。” 09 有些人在工,有些人在背后蛐蛐帝皇 虽然在轨道电梯上的观景窗中已经预先俯瞰到了相应的景象,因此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真正踏上阿拉克斯·天使堡垒的地面时,戴比特还是从一个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角度上发出了感叹: “好多黑曜石啊。”他看着四周几乎无处不在的黑色巴尔岩,如此说。 “我觉得它们的理化性质应该和我们熟悉的那种黑曜石有所区别。但也可能是帝国石材处理的技术已经超过我们的认知太多了。”藤丸立香轻轻踢踏了一下地面,以将戴比特的注意吸引到脚下铺设着的、漆黑如镜面般的步道板上,“当地人用它们作建材或者雕刻原料,打磨平整之后就叫它‘巴尔大理石’。” 帝国中很多地方的基础设施都建得稀烂。但并没有人能据此质疑帝国在基建方面的技术水准。 戴比特近乎小心翼翼地在原地走了几步转了一圈,低头看着自己宛若在平静黑色水面上的模糊倒影,再次感叹道:“特斯卡特利波卡肯定喜欢这儿。” “不好说,我看他最近一直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藤丸立香在斗篷底下调整了一下挎包的背带,好让包的重量能平均分配在她的左肩上,“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会偷偷离开船上不知道了去哪,然后又偷偷登上来。” 前不久在轨道电梯上时,藤丸立香的平板电脑上收到了兰马洛克发来的一封内容很令人震惊的邮件,但现在,这封邮件也不过和平板电脑一起,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挎包里而已。在谈完正经事,解除了通讯屏蔽之后,坐在圣血天使借出的舒适的代步车辆上时,藤丸立香曾经以邮件询问过兰马洛克,是否需要帮忙。后者的答复是暂时不需要,正在进行调查,于是前者也就心安理得地继续带薪摸鱼。 这也是为什么,她依然在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之内,踩着光滑的巴尔大理石,以慢悠悠的懒散步速,将戴比特和灵体化的希尔一同引导向近在咫尺的风暴边界号。 对希尔来说,这是个有点奇妙的景象:虽然是在不同的时间段,但他确实分别见过这两人混在战场的人群中的样子——他更习惯这二位以凡人之躯表现出的,能轻易跟上阿斯塔特急行军步速的那种效率,以及必然伴随其中的严阵以待的紧迫感,而非现在这种在安全地带摇摇晃晃、傻乐着以堪比乌龟爬的速度前进的闲适。 虽然多少有些令人着急,但希尔并不讨厌这样的景象偶尔出现一次,甚至会感觉有点欣慰。从他的角度来看,这才更符合他们的年龄:戴比特虽然确实成年了,可在绝大多数帝国人的眼中,二十出头确实也是个只能被称为“孩子”的年纪——而藤丸立香,至少从外观上,看起来就是个孩子。还是個贵族出身,被养得细皮嫩肉的,只受过很少的基础武术训练的孩子。 从车子进入阿拉克斯·天使堡垒的穹顶之下,按照规程减速,到它在风暴边界号边上二百米处停稳,可能只花了五分钟。而藤丸立香和戴比特两个人,在这最后几百米的路程上,也慢悠悠地花费了五分钟。两位魔术师没有重点的话题四处乱飘,从中南美的全能神一路顺到古代献祭仪式和当今同类仪式的异同,又从国教对活祭品的态度而跳跃性地转到打生桩的话题上。 在等待风暴边界号开启舱门放下舷梯的一小段时间里,因为旁听了这段越来越从学术讨论变得贴近现实的对话而变得忧心忡忡起来的希尔忍不住询问:“我先确认一下,你没有真的想要在迦勒底灯塔开工前打几个生桩的意思吧?” “我当然没有。但这个问题我真的憋了很久,我真的好奇有没有用。”藤丸立香回答,“我不能跟迦勒底的其他人说这个,不然他们真的以为我想这样干,就会擅自把这当件事给办了。在这方面,戴比特就是一个很安全的讨论对象。” “确实。”希尔忍不住点了点头,即便没人能看到作为灵体存在的他现在的动作。 “我觉得你认为的‘确实’和我认为的‘确实’不是同一件事。”藤丸立香露出了一点狐疑的神情,但其实目光并没成功对焦在希尔当前所处的位置上,“不过算了,你要记得这件事不可以出去乱说——这事本身不重要,主要是,别说是我提的这个。” “我懂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希尔笑说,“我看你在这么高的地位上,恐怕待得不怎么舒服。” 藤丸立香没反驳,只是在踏上舷梯台阶的同时说:“没办法嘛。这样做起事来方便,我也不得不为这份权力强撑着谨言慎行……虽然这和那是两件事,但我最近是越来越理解为什么帝皇要假装自己是一个好几米高全身金灿灿的巨人了。还是不能小看前人的智慧,他们做出的看似离谱的决定肯定有相应的原因……” “什么?”希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恐:“什么??他不是吗?” “本来不是。”藤丸立香在这个结论中使用了一个微妙的时态,“他本来也没比我高多少,我指绝对不可能超过三十公分的那种,理论上的解剖结构也应该和凡人没什么区别。和原体不一样,他的那个体型完全是灵能的充气效果。” 说着说着,她反而笑出了声:“一想到帝皇当时肯定比我现在更尴尬,我就觉得眼下的这份工作还干得下去。” 这句话中的潜台词或许本更能令人惊讶,可惜,希尔的脑容量已经完全被“帝皇的真实体型其实只是凡人大小”这一爆炸性的信息挤占了,没有去阅读新出现的这几句话背后意思的余裕。 与希尔的反应相对,并非帝国人、对帝皇也没什么特别感情的戴比特显然豁免了这一轮精神冲击。在前者安静下来之后,后者还试图把话题转回到能与之前的讨论衔接得上的另一个无关问题上: “之前我就有一个疑问:这些魔术上的问题,其实你也没必要非得跟我讨论吧?”他这样说。倒不是他不愿意承担这个给知识储备严重偏科的三流魔术师扫盲的工作,只是一种在效率上的单纯疑问,“迦勒底所记录的灵基肖像当中,肯定存在有许多在各种情况里都能帮得上忙的能人异士。你直接尝试进行英灵召唤,岂不是比等我从美杜莎那边赶过来快得多?” 这本是一个对知情者来讲会自然产生的疑问,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藤丸立香还是卡住了一瞬间。 一行人已经进入了风暴边界号内部,舷梯和舱门缓缓在他们背后收起。在阿拉克斯·天使穹顶之下偏红的模拟日光和船内的白色灯光相互交汇的最后这一点时间里,灵基肖像的主人深吸了一口气。 “……恩奇都的状况你也看到了。”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如此回答,“在这个宇宙当中,从者会被大致视同为一种亚空间生物,并且有被混沌四神污染的可能。” 戴比特虽然对话题的突然转向有些莫名,但还是点了点头:“从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只要简单地了解过少许恶魔学的知识,并且对英灵从者的构成有大概认识的魔术师,都应该能轻易做出这类推断。但这终归只是个推断,不应该令你投鼠忌器——” 他本还有后半句论述没有说,但藤丸立香此时陡然难过地长叹了一口气。其中蕴含的感情实在是不对劲,令不太读气氛的戴比特也不禁住了口。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戴比特。”她带着一种微妙的苦笑反问对方,“伱觉得,我是那种具备在一件事发生之前,先意识到相关理论的知识量的魔术师吗?” 戴比特顿住了。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什么?”他对这句话有所猜想,但他怀疑自己猜错了。他本就在这方面不太灵光。但藤丸立香在谈起这件事时故作轻松的神态告诉他,他并没有错: “类似的事当然已经发生过了,并且我也结结实实地意识到了后果。”她这样说,“不知道特斯卡特利波卡有没有跟你提到,但我是经由这个世界中,被称为‘永恒之井’的、与‘根源’极为相似的一种结构当中来到此处的。而‘永恒之井’位于奸奇魔域当中。 “想想看就知道,我从那里跑出来的时候,不太可能什么代价都没付出吧?” —— “啊哈!”若赫塞留斯从大主教一片焦黑的遗体上找出了两片已经在高温下扭曲变形了的金属片,“应该就是这东西。” “你得承认,有时候通过科学和逻辑在影像建模上进行的场景回溯要比灵能好用。”兰马洛克在一边不阴不阳地说,“但是不用谢,表亲。” “但如果不是我们的仪式,你就连我们该找的东西是一件饰品都不知道。不用谢,表亲。”若赫塞留斯在起身的同时刺了回去,“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借此在背后作祟……” 智库再次做出了一段含混且复杂的咏唱,其中有些音节的声调甚至令人怀疑,是否是人类的躯体能够发出的。这是一个相对简单的法术,至少在兰马洛克彻底对眼前的景象惊叹完之前,若赫塞留斯就有了动作:他将手中的两截金属片丢了出去,令他们在空中以一种不自然的轨迹旋转落下,同时发出滋滋的声音和一点微弱的粉紫色火光,最后在落地的同时化为了飞灰。 “莎莉士。”若赫塞留斯以一种“果然如此”的态度做出了结论,“这些脑满肠肥的国教上等人会不自知地投向欢愉之主的怀抱,我真是一点都不惊讶。” 他虽然这么说,但他带来的另外两位记录官在面对这法术的结果时,显然表现得很困惑。或许是碍于若赫塞留斯作为导师的权威,他们没有敢于在此时说话,可兰马洛克就没有这种顾忌了: “所以,就是这玩意儿毫无预兆地点着了特罗立波大主教?”黑暗天使怀疑地看着仪式过后最后剩下的那一点灰烬,觉得自己无法想象那样的景象。 “当然不是。”考虑到提问的人是一个来自其他战团的门外汉,若赫塞留斯勉强耐着性子回答,“首先,‘令人自燃’这种事就肯定不是莎莉士的手笔。对这位象征着极端完美与纵欲的大敌来说,不论是给出赐福还是惩戒,这都显得太过朴素了一点。何况,我的法术显示,刚刚那枚可能是项链的坠饰中,最多只可能包含着很少一点的邪恶能量,不然,它是万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对自己的堕落尚不知情的国教大主教身边的。” 环绕在两位记录官身边的困惑消失了,但紧接着,这种感情又缠绕上了若赫塞留斯本人。他本有一个自以为万无一失的推论,但之前的这段论述令他意识到,他的推论当中有一个堪称致命的逻辑漏洞。 兰马洛克非常专业地捕捉到了这一丁点迟疑:“有什么问题吗?” “不太对劲。”若赫塞留斯短暂地权衡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我本来的推测是,特罗立波大主教因为拿出了某些明显带有混沌力量的违禁物品,呃,被‘一些亚空间中的上级存在’注意到,并惩罚性地点燃了。但问题是,法术显示这东西的力量相当微弱,这令它从‘上级存在’的视角当中变得很难发现,令这推论变得难以站得住脚。” 他在此处提出的‘上级存在’,其实指向的是圣血大教堂当中的圣吉列斯灵魂。至少在巴尔主星范围内,这位目前与地脉相连的原体确实做得到类似的事。但兰马洛克没有正确地领会到这一暗示——对他来说,目前为止称得上是‘亚空间中的上级存在’,并且显然站在帝国一方的,就只有帝皇。 “一个猜想。”在短暂的沉默后,兰马洛克说,“特罗立波大主教,在当时当刻恰巧非常倒霉。” 若赫塞留斯转过头去,对兰马洛克怒目而视。这个猜想根本称不上任何的逻辑性,以至于智库想要斥责,都一时间有种老虎吞天,无从下口之感。 “你先别说这种概率上的事完全无法预测。”兰马洛克显然意识到了对方意欲驳斥,于是先发制人,“确实,‘幸运’这种虚无缥缈的概念实在是无法检测或者量化,但——我想问一句,你有没有背后骂过藤丸立香?” 若赫塞留斯拧起了眉头。他没这么干过,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在某种意义上被冒犯了:“你想说什么?” “藤丸立香身上有一种用来把诅咒反弹回去的加护。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解释的。”兰马洛克说,“本来这是一种灵能上的对策防御,但在实际运行中,似乎是因为‘背后骂人也是一种诅咒’,所以这么做了的人身上会迅速且突然地发生一些倒霉事。比如从台阶上滑下去,或者喝水呛到之类的。考虑到特罗立波大主教和藤丸立香近来在政策上的冲突,他会在私人场合对自己的心腹以言语发泄情绪也很正常。而又因为‘幸运’这种东西确实不能量化,他也无法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得倒霉……你们那样看着我干嘛?” 兰马洛克略带愤怒地迎击着其他三位智库微妙的目光:“我可绝对没有亲自从楼梯上滚下去!” 10 人际关系就是一种参与者相互拿捏后形成的平衡 “我依然认为你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有些因噎废食。”戴比特再一次指出,“我承认,风暴边界号的高度自动化令迦勒底能够只靠十人左右的工作人员就正常运转,但你对‘只在非常必要时才对英灵进行个体召唤’的标准,还是太严格了一点。” “其实严格来讲,这也算是一种用于届时,为什么我不进行完整召唤的‘合理’借口。你可以认为我在各方面都有点心虚。”藤丸立香说,“毕竟我不是很想被从召唤阵里走出来的谁劈头就是一句:‘你也太会给自己找麻烦了吧’这类的话。” 戴比特明显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这明明是善事,怎么能算是‘找麻烦’?” “你当然会这么想啦,但你得知道,就算是被铭刻在人类史上的英灵,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自然地追逐善性。保不齐就会有人产生:‘这不是我们的历史吧,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这类的想法。”藤丸立香叹了口气。 “……也对。”戴比特思考了一番,得出结论:“毕竟作为境界记录带被世界记录下来的标准,并不包含人格上的优劣。” “对我来说这倒不真的难搞。”藤丸·迦勒底魅魔·立香,依照经验做出了此种发言,“但我也是真的很抗拒被反复说教……” “所以这只是情绪上的畏难而已。”戴比特毫不留情地严厉指出,“差不多该是时候克服它了。” “等一下。”在风暴边界号内部重新显形的希尔光明正大地打断了谈话,“什么叫‘这倒不真的难搞’,该怎么让同一阵线上的人在思想和观念上统一目标,无论如何都会是个问题吧?” “就是,不难搞啊。基本上骂我一顿之后大家最终都会选择帮忙。”藤丸立香觉得这没法解释,“不然你问奥德修斯?” “我现在依然还是觉得这事看来很荒唐。即便已经没法回到自己的世界,只是为了存身续命,或者更进一步,获得荣誉、地位和钱财,她都不需要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即便为了大义,作为本质上的‘局外人’,她更加惜身顾命一些,在道德上也是无可指摘的。”奥德修斯的声音就在希尔身边响起来,让后者反射性地往边上蹿了一步,“不过御主为她‘到底为何如此拼命’这個问题,给出了一个对我来讲非常有说服力的缘由,所以我决定帮忙而已。” 不像是阿库尔多纳那边,借出力量后就令自我意识退去的齐格鲁德;也不像是西吉斯蒙德那边,在同意将灵基充作某种意义上的帝皇化身后就让渡了相关支配权的乔尔乔思(圣乔治),奥德修斯在希尔这里的存在方式比较类似贞德·alter之于赛维塔。因此,理所当然的,在风暴边界号被各种魔术异界化过的内部,他当然也和贞德·alter一样,可以离开希尔单独出现。 顺便一提,奥德修斯本人对自己坚持保留意识的解释是:自己作为以智谋传世的军师型英雄,当然得保持能够随时出谋划策的状态才性价比最高。目前,希尔决定对此持保留意见。 极限战士略带惊讶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奥德修斯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明显心虚的藤丸立香。最终,他的好奇心还是在自己更可能理解的方面占了上风:“什么理由?” “如果这是能随便说出口的理由的话,我也不会只说给奥德修斯了。”藤丸立香的语气里透出了少许威胁,“我告诉他是因为他肯定能懂而且不会笑我!” “我也可以保证不会笑你!” “但我不信伱能懂!你只有公文写作一百法教得好而已!” “公正地说,只要找对讲解的方法,我觉得他能懂。”奥德修斯评论,“但我觉得这里还是你们各退一步,不要相互纠缠了比较好。这件事还挺私人的。” “什么?有多私人?”希尔听起来很不服气。 奥德修斯很平静地回答:“是珀涅罗珀和忒勒玛科斯于我的那种私人。” 下一秒,希尔立刻表示他放弃继续追问,并举手投降。显然,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也被奥德修斯用和自己妻子和儿子有关的话题烦得不轻。 在简单打发掉极限战士不太合适的好奇心之后,奥德修斯再次把话题拉回到原点:“不过御主,我认为戴比特的观点也很正确。迦勒底的优势在于灵基肖像当中记载了具备各式各样专长的人才,如果持续像这样控制召唤的人数的话,虽然便于管理,却显然无法发挥出这种优势。”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藤丸立香还在迟疑,但话题的发起人不知怎的,反而突然一下决定放开这件事: “你决定就好,我想借你这里的设备去做个正式体检。”戴比特这么说着,就顺着走廊大踏步飘走了。这把藤丸立香吓了一跳,反射性地一边问着“等一下你知道医务室在哪吗”,一边迅速地跟了上去。希尔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暂时站在原地。 “没问题吗?”他带着点忧心忡忡的感情,向身边的奥德修斯询问,“劝到一半话题突然被打断了,你不拦一下吗?” “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说太多反而会让他们产生逆反心理。”奥德修斯回答,“何况,藤丸立香不是那种非常固执的人。只要稍微提醒她利害关系,过段时间她自己就能想通了。” “什么‘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希尔对着奥德修斯小声嘀咕,“你有意识到,算上幻境里模拟演算的时间,她少说也一百多岁了吗?” 希尔的话音还没落,就被奥德修斯狠狠剜了一眼:“劝你以后别提这话——就当是为了整个宇宙好吧,你得尤其注意,不要在当事人本人面前提。” —— “你说的这些可能是真的。”若赫塞留斯,很勉强地,对兰马洛克的说法表现出了认同,“但你觉得,这些听起来非常不合逻辑,阅读起来毫无说服力东西该怎么写进报告里?” “写成‘看着就不合逻辑,并且读来毫无说服力’的报告。”兰马洛克从自身经验出发,做出了肺腑之言,“和藤丸立香沾边的事最后非常可能就会变成这样。我已经写过非常多的同类战报了。” 是的。战报。光是“从天而降的无来源轨道打击”这一类难以解释的战场支援,兰马洛克就已经在纸面上处理过了三次。在第二次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了随时用自己的动力甲开启录像,以影像资料作为佐证,这种谨慎让他成功应对了各种对报告真实性质询——这些质询主要来源于他的原体。 “我明白。我当然可以这样写,因为墨菲斯顿大人可以验证这些胡言乱语的真实性。”若赫塞留斯烦躁地说,“但,国教那边呢?” 在确认到特罗立波大主教本质上死在帝皇的愤怒之下后,这件事本质而言,就和圣血天使战团没有关系了。依照正常流程,他们应当将事件本身和调查结果的全过程形成报告,随着通告一起传递给国教,最后移交涉事人员以及相关遗体,让他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内部可能存在的任何问题——但事情会这样顺利地发展下去吗? 若赫塞留斯觉得不会。他是那种相对更关注该怎样杀死敌人,不太关心帝国政治的星际战士,故而在这事上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一二三。但即便如此,若赫塞留斯依然本能地认为,这事儿不太可能就这么四平八稳地结束。 毕竟大主教是带着任务来的。他的任务可没有在自己死前成功完成,这就意味着,国教必然会派来下一个继任者。既然双方必须继续接触下去,那谁也没法保证,这间“意外事故”是否会在之后的交流合作中留下什么隐患:特罗立波是因为自己行差踏错而死的,可他死在巴尔主星,圣血天使直接管理的世界上,也是事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便若赫塞留斯并不觉得,这件事会最终让圣血天使和国教之间发展成太空野狼和审判庭之间的那种关系,可他也觉得这事不太可能不带来任何麻烦。 面对这个问题,兰马洛克沉默了下去。显然,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即便“火翼大导师”的职责要求他具备一定程度的政治素养(以在需要的时候能够策划政变),但长期供职于行使直接暴力的军事部门的实际经验,依然令他无法像一个真正的政客那样思考。 具体来讲,就是在他的计划表上,“把所有人都杀了”这个选项总是会出现在不恰当的前列。 “不然你先回去问问你们战团长。”兰马洛克尝试着把这件事向着乐观些的方向推导,“不论再怎么样,只要报告末尾是由圣血天使和黑暗天使这两个初创团联署的,国教就总该给几分面子吧?” 他顿了一下,然后不情不愿地补充:“我也会把事件报给藤丸立香。天鹰权杖赋予她的权力虽然在宗教这方面有点暧昧,但……希望通过‘帝国圣人’这个称号发出去的申斥能多少对国教起到点作用吧。” “我们惯常的做法是,直接杀到这大主教的老家去。他身上可是实打实地出现了混沌邪物,他坐堂的世界当中肯定已经出现了邪教组织。”若赫塞留斯不太高兴地说,“只要把那群异端挖出来,国教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但你说得对,即便是惯常的军事调度,我也得向但丁大人请示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祝你们旗开得胜。”兰马洛克的语气里带着不明显的一点羡慕,“我们必须负责藤丸立香的安保问题,至少我本人应该是走不开的。”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他们就如何安排后续的相关事宜进行了简略的商讨——比如在国教来人之前,如何保存眼前的尸体,对目前处于控制下的其他跟随大主教一同前来的随员该如何处理等等。巴尔主星毕竟还是圣血天使的地头,于是在这十几分钟里,上述一系列保存、控制与羁押的任务在谈妥后,被确认都将从迦勒底(黑暗天使)手中被逐步移交给本地战团。 而这就重新涉及到了一个若赫塞留斯不得不问的问题:“突然冒出来的那个所谓的苦修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没处理他吗?” “哦,那个。”兰马洛克的语气中带有少许“马上就能甩掉这个烫手山芋”的愉快,“轨道上哪个审判官养的狗而已。过一会儿会有人来把他提走的。” —— “我派了人去接我的特工回来。我的使者会拿着侍从玫瑰结。”玛兰对海斯廷斯说。 在验证与混沌相关的事物上,斯特恩上尉修士显然秉持着“择日不如撞日”的精神。几乎是已经确认将海斯廷斯提到了坚毅威能号上之后,他就带领着自己的一部分战斗兄弟,开始举行某些仪式,尝试对自己之前听来的某些“胡言乱语”进行复现了。这些仪式显然会非常花时间,因此,玛兰和通过了全套检查的海斯廷斯,目前只能在其他灰骑士的监视之下无所事事。 但这种被迫的“无所事事”并没什么值得羡慕的。至少海斯廷斯没有茶喝。 “我会把这件事告知相关人员。”即便没有茶喝,海斯廷斯依然公事公办地如此表示,“顺便提出一个建议:如果您真的对您意图调查的这件事感到好奇,可以在将来会面时直接向藤丸立香询问。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她是会把整件事原模原样地回答您的。” 这句“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应当只是一句公务员常常习惯性地挂在嘴边的免责声明——至少海斯廷斯在说它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他还没有意识到,几天之后,他就得庆幸自己还没丢掉政府雇员下意识甩锅的基础素养了。 免费番外:迦勒底日常之爱看帅哥是人之常情 *其实并不需要但因为我觉得很可爱所以我必须让所有人知道的典出:《瘟疫战争》里的一节,凡人军官很不高兴地对原铸蓝莓讲垃圾话(大意):你长很帅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凯莉亚原本(因为刚被上过刑,或者帝皇灵能)很难受地窝在一边,但听到“你长很帅”这节的时候突然偷偷抬头观察原铸蓝莓。* ----------------- 一、审讯官的基础课程 海斯廷斯:我的要求确实是,让你从最近有所接触的陌生人当中随机抓取一个,在不惊扰对方的前提下做出侧写形成调查档案。 海斯廷斯:考虑到我们目前基本上是在帝皇幻梦号和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两头跑,你随机抓取的这个人是一位圣血天使阿斯塔特,也不是不能理解。 海斯廷斯:但请解释一下,凯莉亚,你为什么在“外貌特征”这部分只写了一句“帅哥”? 凯莉亚:因为……阿多尼斯兄弟是帅哥! 海斯廷斯:……不是那个问题!! ----------------- 二、半斤八两 藤丸立香:我觉得海斯廷斯不是想否认“帅哥”这点,只是“帅哥”这种形容实在是太笼统了,没法把当事人和其他人在外貌上直观地区别开。 海斯廷斯:虽然我想说的是不要在调查档案上加入自己的主观审美,不过这么理解也是正确的。所以如果让你来写的话,伱会怎么形容呢? 藤丸立香:“圣吉列斯那款的帅哥”。 海斯廷斯:这不还是一样吗!!难道你的形容放在圣血天使里就有区分度了吗?!! 藤丸立香:那,“比较阳光开朗的圣吉列斯”。 海斯廷斯:不要在调查档案里加入自己的主观审美!还有不要把一位忠诚伟大原体的名讳当成形容词用! ----------------- 三、铩羽而归 藤丸立香:这可跟主观审美没关系,那不如你现在去门口转一圈,看一眼阿多尼斯兄弟,然后假装自己是凯莉亚,用她目前掌握的知识量来写这一条。 海斯廷斯:(气势汹汹地出发) 海斯廷斯:(心事重重地回来) 海斯廷斯:我意识到,这個问题其实是出在低哥特语的词汇量上。所以现在我决定,对这类作业追加筛选条款:在凯莉亚能熟练掌握高哥特语进行公文写作之前,暂时禁止选取圣血天使作为采样。 凯莉亚:诶—— 藤丸立香:你少糊弄人,我可会高哥特语。你当那些“面如傅粉眉眼如画玉树临风英姿勃发”之类的词真的能写出特征和辨识度吗? 藤丸立香:说到底这一条你打算让凯莉亚怎么写?你倒是说啊? 海斯廷斯:……下一话题! ----------------- 四、说正经的呢你别教坏孩子 海斯廷斯:我承认,有时候确实会有这种事发生。语言所能传达的信息非常片面,所以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时,应该着眼于当事人身上一些能被确切描述的特征。 海斯廷斯:比如军衔,荣誉职位,服役年限,特别的伤痕或者刺青等等。据此,你还是需要大量补**国行政和军事部门、相关位阶系统,以及纹章学的知识。 藤丸立香:还有一个偏门的解法,带个针孔相机随时给对方拍个证件照。 海斯廷斯:你在乱教什么?不论用什么手段偷拍,都是有失败的概率的,更别提军事管制区会严查一切影像记录了。 藤丸立香:(同情地拍拍凯莉亚)那你就只能像我一样,努力学好速写了。 凯莉亚:什么速写? 海斯廷斯:你听她瞎说。背住那些知识可比把速写练到能认出你画的是谁来简单多了。 凯莉亚:(思考权衡) 凯莉亚:什么速写? ----------------- 五、但是我真的会画 藤丸立香:你看,我跟兰马洛克他们看起来像是把海斯廷斯提到的那些东西都掌握得很全面了的样子吗? 海斯廷斯:哎呦,要不要猜猜为什么迦勒底每到一个新地方,有关势力的情报就都是我和索姆尼在负责整理? 藤丸立香:但你猜为什么我们之间的情报传递从来没出过问题? 海斯廷斯:我承认在亲眼见过目标之后为其画像确实也是审判官之间的一种通行解法,但这事应该由专用的机仆来干。将来,我甚至能为此给凯莉亚安排一个可以存储并导出记忆中特定影像的脑部植入物改件的手术——但那都还是没影的事,现在她得给我背书! 藤丸立香:(画) 藤丸立香:看,阿多尼斯兄弟。 海斯廷斯:就那十几秒你能画几条线……(被噎住的奥特拉玛粗口) 海斯廷斯:基里曼在上,这是阿多尼斯兄弟。 ----------------- 六、海斯廷斯在准备新教案 藤丸立香:他走了。所以现在你承认吧:你就只是想看帅哥。 凯莉亚:(尴尬的小声尖叫) 凯莉亚:但是要背的东西真的好多,海斯廷斯审判官安排的内容也没什么故事性,很难记…… 藤丸立香:我又没说这不对劲,谁不爱看帅哥,我当初也爱看。灵基肖像里可有不少帅哥。 藤丸立香:当然,美女更多,我当初也爱看。说到底追求美是人类的天性,多看一下有益身心。 凯莉亚:……“当初”? 藤丸立香:现在我已经看习惯了。审美评价上我能客观地意识到好看,但主观上,除非是兰陵王那种等级的人,否则我看到了心里也不会有什么波动。 藤丸立香:经验之谈,你在圣血天使当中呆上半年,你也会习惯这个等级的帅哥。 凯莉亚:真的吗? 藤丸立香:你不是已经习惯阿斯克勒庇俄斯了? 凯莉亚:? ----------------- 七、们医神怎么就不是帅哥了 阿斯克勒庇俄斯:干嘛? 藤丸立香:我认为客观来讲,你的五官外貌在女性的审美偏好中是属于帅哥那一类的。 阿斯克勒庇俄斯:所以? 藤丸立香:但是半年多了,凯莉亚硬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阿斯克勒庇俄斯:这倒是疏忽了,我可以为她在脑神经和性激素方面做个检查。 藤丸立香:我的意思是,你或许应该适当反省一下你对她的态度是否太过严厉。 阿斯克勒庇俄斯:这对医学发展有帮助吗? 藤丸立香:和新的赞助者搞好关系……算了。当我没说,毕竟你就是这样的人。 ----------------- 八、这个话题不知怎么就传开了 赛维塔:那我呢? 藤丸立香:建议你有点自知之明:在别人意识到你帅之前,对你的第一印象首先是可怕。 赛维塔:所以你没否认我帅这一点。 藤丸立香:确实,但我也不好说这个评价是否有大量主观因素在影响。我觉得午夜领主都挺帅的。 赛维塔:那你觉得,我和西吉斯蒙德谁比较帅? 藤丸立香:我会说实话,所以你确定你要问这个问题吗? 赛维塔:? 藤丸立香:当然,我们alter亲毫无疑问是美女。 赛维塔:??? ----------------- 九、凯莉亚在这个问题上怎么说 凯莉亚:我更喜欢西吉斯蒙德爷爷。 藤丸立香:(大为震撼)爷爷。 赛维塔:(狂笑) 凯莉亚:西吉斯蒙德爷爷虽然很严肃,而且看起来有点凶凶的,但是人很好。不像赛维塔,看起来随时都憋着坏,实际上也经常憋着坏。 藤丸立香:(依然在震撼)爷爷。 藤丸立香: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选择把头盔焊死在动力甲上吗? 藤丸立香:(找纸找笔)不行,我高低得告诉你西吉斯蒙德年轻的时候长什么样。 ----------------- 十、问题核心产生了微妙的偏转 赛维塔:毕竟是无法反驳的客观事实,我认为这个答案可以接受。但这让我又好奇起来:小姑娘,你在这艘船上最喜欢的阿斯塔特到底是哪个? 凯莉亚:非要在阿斯塔特里选吗? 赛维塔:毕竟你爱粘着大小姐这件事早就已经人尽皆知。 凯莉亚:(思考) 希尔:(一般路过) 凯莉亚:(立刻指向希尔) 赛维塔:。 赛维塔:你甚至不算认识他!你都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 赛维塔:你们奥特拉玛人都这样吗?只要是极限战士就可以? 凯莉亚:至少他肯定不会对我憋坏。 藤丸立香:提醒一下,西吉斯蒙德也不会对你憋坏。 凯莉亚:但他会在剑术训练的时候光明正大地打你。 凯莉亚:我害怕将来有一天他也会这样光明正大地打我。 藤丸立香:再提醒一下,在当今帝国,绝大多数人,我指包括忠诚者和叛徒,都会以和他打过,我指包括敌对和被斩杀在内的任何意义上的打,为荣。 凯莉亚:我觉得我还没有做好接受这种荣誉的准备。我有帮你擦药,那看起来真的很痛。 ----------------- 十一、高情商的说法 希尔:什么什么?(不知所谓地加入了进来并迅速理解了前因后果) 希尔:(膨胀)这都多亏了我后来的兄弟们千万年如一日地执行原体的教导(以下省略五百字)…… 希尔:但我还是很好奇,在你看来,我和圣血天使兄弟谁比较帅? 凯莉亚:……多方面综合考虑的话,我决定选希尔阁下。 藤丸立香:在这个纯审美的问题上,人家还要“多方面综合考虑”过后才“决定”选你哦。 希尔:……就不能让我高兴一会儿吗?! ----------------- 十二、军师的突然袭击 奥德修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慕少艾是很正常的事。我结婚的时候珀涅罗珀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 希尔:没有人问珀涅罗珀! 奥德修斯:我的意思是,御主,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在此时为继任者安排婚配之事也是恰当的。 藤丸立香:不是,等会儿,话题怎么跳到那去了? 奥德修斯:应当广发请帖招募适龄的英杰,只要有相应的空间,用于考验求婚者的测验和场地我都可以负责。 藤丸立香:这很希腊但是不是从前提开始就有什么不对……?(逐渐意识到什么)凯莉亚你自己也说句话啊! 凯莉亚:诶? 藤丸立香:奥德修斯在打算给你比武招亲诶! 凯莉亚:是我吗?不是姐姐你吗?我们明明差不多大啊! 藤丸立香:…… 藤丸立香:有时候我会怀疑你天然黑。你真是在无意识间开启了一个危险的话题啊。 ----------------- 十三、荷马史诗时代的婚恋观 奥德修斯:既然御主指定了这女孩作为她的继任者,我本来是想用这略显唐突的话题试探一下她的人格的。没想到竟然被如此化解,实在是深不可测。 藤丸立香:我觉得你想多了。她只是不太习惯成为这种话题的中心而已。 藤丸立香:是说哪有陌生的大叔会上来就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讲“我来帮你招亲吧”这类的话啊!即便听到了也不会当真啊?!奥德修斯你自己反省一下! 奥德修斯:这样吗?我那个时候类似的事还挺普通的。 藤丸立香:那对你来说,阿周那和埃德蒙在旁边对峙的这种景象也很普通的对吧?快解决一下! 11 月球著名废话:人被杀就会死 在大众的认知里,藤丸立香是风暴边界号的主人。但如果有人实际深入到这艘小船的日常运营当中,就能轻易发现,这个所谓的“主人”,在许多时候,仅仅是一种名义上的从属关系。 比如说,一旦进入了风暴边界号中的医务室,那么藤丸立香就不得不在屋檐下低头,让此地的一切都遵从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意志和规则——在这个空间里,医神才是当之无愧的统治者。 现在,这位统治者已经赶走了所有无端闯入自己领域的闲杂人等,并对此次献上的祭品感到满意:藤丸立香作为赞助人来讲非常优秀,但在提供稀奇病例的这一方面,她本人显然没有什么用处。虽然这也算不上是她的问题。 相较之下,戴比特身上或大或小的问题则显然令希腊医神在相关方面更加满意——虽然对当事人来讲,这很难称得上是什么好消息。钢铁之手战团从美杜莎带出来的传统和风气,导致戴比特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的生活条件都很……不能说条件差,但是很粗放。在这个年代里土生土长起来的凡人或许适应得了这种粗放,可对戴比特这样,从基因型上来讲百分之百的古代人来说,这种粗放就有点要命了。 举例来讲,阿斯克勒庇俄斯已经在他身上检测出了好几种重金属元素含量超标,以及因此而并发的数种器质性病变。如果不是戴比特的存在方式本质上与人类不同(或者说,比普通人类更能忍),他的思维判断能力并不强烈依赖肉身中实际存在的大脑,躯壳上本应存在的机能也能用各种魔术上的手段糊弄过去,他身上现在理应已经出现重金属中毒的症状了。 同理还有一些确实存在,但在各种魔术的遏制之下没有爆发出来的辐射病。他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对这些问题进行处理——在这个年代里,辐射病虽然有点麻烦,但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戴比特从钢铁之手战团的药剂师那里得到过一些药品和嘱托,但还是那個老生常谈的问题:他的免疫系统不喜欢这种外界干涉,因此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人类历史的第四十二个千年里,活跃在宇宙中的“凡人”也是曾经被人类自主进行基因技术筛选迭代过后的人种。与阿斯塔特相比,他们当然显得脆弱,但和戴比特这样的古代人对比起来,他们依旧更能适应恶劣的环境和强效的药品。如果戴比特不是一位在荒野求生上相对有丰富经验的魔术师的话,那他甚至可能走不出卡里西斯星区的那个巢都世界。 对“现代”科技过敏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问题,阿斯克勒庇俄斯至少可以肯定地说,藤丸立香也对现在的人造血浆过敏。 “更多不现实的东西我就不说了,但至少在日常生活当中,你应该更注意一下食品安全标准。”在检查和治疗的过程中,阿斯克勒庇俄斯给出这样的医嘱,“在风暴边界号上时你不用担心这个,在外面时记得跟着立香吃饭就行。我这里有一份给她写过的饮食须知,你拿去参考一下。” 戴比特的两只手臂上都接着软管,混合了一些魔术手段的透析治疗令他只能呆在原地,唯有转动头颅才能令目光追上医神的背影:“给她写?有必要吗?” “我知道,她的毒耐性不是秘密,但这依然有必要。”阿斯克勒庇俄斯回答,“但这种基于魔术的‘毒耐性’非常仰赖基盘,或者说,大众认知的集体无意识。如果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某种东西‘对身体无害’,她在摄入相关物质的时候就不会具备抗性。举例来讲,她喝这个年代的咖啡是真的会严重心动过速的。” 戴比特眨了眨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 “常人严重心动过速可能会导致心衰最后死亡,这应该算是常识,所以我也知道。” 在医学上,这是不严谨的表述,但阿斯克勒庇俄斯没有第一时间纠正戴比特在这段叙述中的错误。因为他飞快地意识到,更需要被即刻处理的问题,还在后面: “但对于藤丸立香来说,她还会因为这种原因死去吗?” 阿斯克勒庇俄斯手中的研钵“嘭”地一声落回到操作台上去。 “为什么这么说?”他转过头来,堪称尖锐地审视着戴比特,“是因为那位中南美死神的存在吗?” “只是一些基础的推断。”戴比特·泽姆·沃伊德是在传承科君主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魔术师,一些平庸者难以接触的密辛对他来讲也不过是呼吸般自然存在的常识,“她来到这个宇宙的手段,难道不是‘经由根源’么?” 仅是为了接触根源所需要做出的准备,就足以让她脱离“人类”的存在方式。严格来讲,生理参数完全被固化在自己十七岁的某个时刻的藤丸立香也确实如此。她目前是被拟似第三法重铸过的“静止”之身——这一点在上次的会面中,戴比特已经听对方亲口说过了。在此基础上做出进一步的推论,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底,这间医务室目前的运转,本质上也并不是基于她本人有维持健康的需求吧?”戴比特直白地指出,“如果不是当初毁灭之爪号上的马尔坎·费若斯身上发生的意外,你甚至不会被召唤出来。” 阿斯克勒庇俄斯沉默了几秒。 “你很敏锐。”希腊医神如此评价,“有一个瞬间,我甚至在考虑是否需要把你灭口。” ——或许藤丸立香自己本人都没有意识到,但整件事的逻辑确实就是这样运转的:她在为逃出水晶魔宫而第一次以自身为媒介降灵迦尔纳,使用了杀神枪导致全身的皮肤都被献祭剥去后,没有尝试主动为自己召唤医生;她在和科兹最开始同船旅行的那半年里,因为对方精神不稳而两次被对方打成重伤时,也都没有尝试主动为自己召唤医生。但直到阿斯克勒庇俄斯因为一个与迦勒底无关的改造人而被召唤出来时,她本人依旧活蹦乱跳的,身上连个多余的疤都没有。 或许藤丸立香确实在过去的旅程当中自然地掌握了一些战场救护知识,但上述的伤害显然早已经超出了紧急处理所能治疗的范围。在没有专业医生提供帮助的情况下,她到底是怎样复原的呢? ——说到底,她真的从那三次伤害当中“活下来”了吗?拟似第三法所重铸的身体“被杀了还是会死的”这一点,到底是确实如此,抑或不过是本人的一厢情愿呢? 这是阿斯克勒庇俄斯没有通过医疗室的使用记录找到,也并不真正敢于放手去找的答案。 “没有那个必要。”戴比特平静地回复,“虽然矫饰真相并非善行,但我毕竟也是魔术师。如果把这当做维持藤丸立香依然身为‘人类’的认知的大型仪式,我也可以对相关问题保持绝对沉默:只要她继续以‘人类代表’的身份为这个宇宙领航,哪怕只有一天的时间,我也都会为促成这无可辩驳的善行继续保持沉默,支持她继续‘如人类一般生活’下去。” 说到底,阿斯克勒庇俄斯对藤丸立香制定的所谓定期体检、饮食须知、平衡了工作、运动和娱乐项目的日程表,以及八小时睡眠等相关规则,确实都不过是为了以这种近乎刻板的“日常”,令藤丸立香能够在这个陌生的宇宙当中产生“自己依然和过去一样”的这种错觉: 我当然还是人类。 “我只有一个问题。”戴比特继续提问:“藤丸本人,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吗?” —— 但丁站在圣血大教堂的二层走廊的露台上,向下俯瞰着人声鼎沸的大礼堂。 他所站立的位置在结构上毋庸置疑是“二层”,但在高度上,他距离地面约有十米。这处能够俯瞰礼堂的露台大约能令他平视远处圣吉列斯巨像的腰带,也让地面上那些原本宏伟英武的圣血天使兄弟们,在他眼中显得渺小了起来。 这点距离不至于产生如此大的视错觉,但丁清楚,真正导致他产生如此感想的,是角度上的不同:当大家都站在平地上时,一位原铸兄弟和一位首生子兄弟之间的不同当然能被轻易地分辨出来,但当观察者采用起俯瞰的视角时,二者之间身高上的差距会因为角度问题被消弭掉不少。 但战团长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搞混。的确,现在的圣血天使战团当中,绝大多数战斗兄弟都已经是原铸星际战士了,可依然有一个部门是例外的: 死亡连。 毕竟,没有人能为陷入了黑怒的圣血天使做原铸手术。虽然原铸星际战士并非能够完全免疫这一战团诅咒,但鉴于抗性确实存在,且这些新兄弟加入的时日尚浅,死亡连中的绝大多数兄弟,依然都还是首生子。 大礼堂中原本的陈设都被临时搬走了,好容纳为今日这个特殊的场合所需要的一切人、事、物。浓郁的香料气味带着热气从礼堂当中向上蒸腾,香炉中发散的烟气混杂着管弦丝竹和专门为此受训的血奴唱经的声音,一同在这个被特别设计过的礼堂当中回响反射。这些本该在礼堂中堆叠出一些神圣而平静的气氛,只可惜,他们不幸被幻象击败的兄弟对此充耳不闻。 然而与以往相比,在置身于现在的圣血大教堂中时,这些身陷诅咒的兄弟们确实变得更加安静温顺了。依然有全副武装的血奴和能够击倒一个阿斯塔特的机仆在每位死亡连兄弟的身边左右“护卫”,依然有沉重的铁链和枷锁负责限制拖慢他们的行动,他们的精神也依然深陷于过去的幻象,令他们时不时做出当前景象错位的愤怒咆哮或者攻击性行为——但确实,并非第一次见到死亡连集结,甚至曾许多次亲自下令让这些可悲兄弟如此集结、去筹备一场堪比自杀的突击行动的但丁,可以非常确实地说,他们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平静得多。 至少今天,极大概率是出于某种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些弟兄们所更频繁地表现出的感情并非惯常的愤怒,而是哀恸。 礼堂之上,圣吉列斯的宏伟塑像敛目垂眸,悲伤地俯瞰着科布罗带着他的助手们穿梭在人群当中,检查着每一个陷入黑怒的兄弟们生理指标的异同;在基因之父似有若无的灵能柔光之下,死亡连的雷玛特牧师似乎能做到完全恢复理智,正跪在雕像前的一角流着泪祈祷;而在但丁的对面,礼堂另一侧相对的露台之上,则是墨菲斯顿带着战团智库,以近乎冰冷无情的态度向下俯瞰并警戒着。 这看起来起了些作用。但丁沉默着思考。或许“让死亡连的兄弟靠近他们的基因之父”是一个有效的尝试——尚还需要时间来确认是否正确,但至少在目前看来,是有效的。 他还需要时间继续观察,并进一步对这种推论做出完善,但他背后一位圣血卫队的成员礼貌地打断了他的沉思:若赫塞留斯回来了。 当下里正在进行的事情的确很重要,可对只是在一边观察与见证的但丁来说,他也并非没有同时听取一场报告的余裕。智库书记官很快被卫队引领到了同一个露台上,若赫塞留斯本应立即为“国教大主教意外身亡”这件事做出简报,但在此时,他端详了一下没有佩戴死亡面具的但丁的面容,提起了一个完全的无关话题: “恕我斗胆,但丁大人。”智库这样说,“可您的眼底都充血了。您上一次休息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但丁因这一略显突兀的话题莫名地歪了一下头,没有生气,只在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在经历过原铸化手术之后,我随着岁月流逝所失去的精力已经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感谢你的担心,盖乌斯,但大可不必。” 如果面对的是墨菲斯顿,若赫塞留斯或许会再多两句嘴。但他现在面对的是自己德高望重的战团长,当代圣血天使各个方面的楷模,他因此决定点到为止地丢开这一话题,回到他真正该汇报的事情上来。 智库在熏香、圣歌,以及死亡连兄弟所发出的各种杂音当中对他的战团长讲述了整个故事。这个在事后被复原出的、略显荒诞的故事令见多识广的领主指挥官也不由得花时间思索了一小会儿,才最终作出决定: “我赞同你的判断。应当立刻整饬队伍发往特罗立波大主教坐堂的世界,对当地可能的混沌教派污染进行调查。如此把整件事定性为国教内部少数派系的个体问题,然后交还遗体和调查报告,让他们自己内部解决。” “现如今的巴尔已经很忙了,无意再被卷入什么权力政治斗争中去。” 战团长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烦闷,如此做结。 咕咕咕(水了番外) 因为接下来一个命运的抉择(?)写了两三版大纲写到精神涣散,于是用这两天写大纲之余水的番外混一下。 虽然这个番外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会出现在第四卷尾巴上,并且是免费的, 更新:搏斗失败了,番外会出现在书友圈里。 但我还是要打出以下预警: 以“假设幻境大叛乱剧情是gw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发的小说”为前提; 是三次元老哥们闲聊的论坛体,并且我显然抄了一些书友圈(?); 为了保留论坛体的格式选择了图片发送,所以没有有意义的字; 一定程度上碰瓷了本世界的官方原作小说,也会出现只有平行世界中才存在的gw小说; 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我放松精神时瞎写来爽一把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后续,再看吧。 没看到就说明我还在和图片审核搏斗。 可以的话请。 《退休救世主掉到锤四万哪算退休啊》咕咕咕(水了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 当你的敌人蠢得恰到好处以至于(下略) 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圣血天使战团长的命令被顺畅地贯彻、执行了下去。但也和以往的许多次一样,仅仅是如此,还并不能顺利地解决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所有问题。 阿拉克斯·天使堡垒永远都处在战时响应状态。第二天一早,若赫塞留斯获批临时加入的第三连就已经出发了。但也是同一天,特罗立波大主教的座舰向在帝国中理论上与国教平级的圣血天使战团发布了通知,并且将相关文件抄送了一份到迦勒底,严辞表示对大主教身故一事调查结果的不认可。 法理依据上和行政手续上,这番处置确实没什么能让人置喙的地方。依照《阿斯塔特圣典》的指导思想,每一个星际战士战团都应被视为独立存在的、相互平级的、具有一定范围自决权的军事机构——哪怕是圣血天使这样的初创团也是如此。事涉一位国教次星区大主教,还是当事人死得不明不白这种恶性事件,国教方面确实有对他们无法接受的调查结果表示质疑的权利。 至于迦勒底——在帝国官方记录中,迦勒底局是星炬庭下属的一个外派分支机构,而众所周知星炬庭万年来没有产生过什么需要外派分支组织去处理的事务,因此,关于“该如何对待这样一支队伍”这一点,地方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法律条文以及先例。考虑到星际战士战团显然是相较下更加强硬的军事机构,而迦勒底似乎只是来这里搞建设的一个工程部门,真的将后者放在后面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而在实际运行中,接到了这份通知的两个部门,都只觉得国教这次实在是有些不知死活,甚至已经非常值得怀疑了。 首先,作为身处于巴尔次星区的国教分支,这些人竟然敢于质疑圣血天使以战团名义做出的结论。要知道,在巴尔星系周边的广袤地区,甚至可能超过整個巴尔星区的范围内,主流的国教形态都是将圣吉列斯与帝皇并列敬拜的。就像奥特拉玛五百世界倾向于将基里曼与帝皇并列那样。圣血天使阿斯塔特,虽然没有他们天青色的表亲们习惯的那样频繁插手凡人间的事务,但作为圣吉列斯一脉依然留存在世界上的血嗣,他们也广受爱戴,甚至与战团当中履历和能力格外传奇的人物,比如但丁或者墨菲斯顿,会在国教分支的分支当中也被当做宗教偶像进行崇拜——巴尔周边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这样的朝圣者。 如果说大主教座舰上的这些随员最终选择不接受圣血天使给出的结论,还能算是国教为了权术短暂地割舍了他们信仰中比较不重要的那一部分(该说不说,类似的事其实还挺常见的,只是很少发生得如此明目张胆)。那么,他们,作为一个在定义上是敬拜帝皇的官方宗教组织,在这件事中选择慢待迦勒底——一个由身边有禁军跟随,并显然由王座认证的帝国圣人领导的组织——就表现得非常有取死之道了。 哪怕这些人在声明文件的题头多加一个迦勒底,然后再转抄对应机构呢?这都能令他们的行为比他们实际做出来的更好解释。 鉴于所有人都不是很想相信,特罗立波大主教亲身带来的随员在经历过内部推选和妥协之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这样一个近乎自杀的处置方案这一点,在接到这则通知之后,不论是圣血天使战团还是迦勒底,在做出回应的效率上都明显被卡了一下。 当然,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最终还是没有被推到但丁面前,尊敬的领主指挥官已经有太多事情需要操心了。首先正面对这则通知作出回应的是迦勒底方面:他们提议在巴尔主星地表进行一场面对面的三方会议,把整件事彻底说清楚。 这是一个不太常规的,但对迦勒底来说又似乎很合理的处置方式。虽然相互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圣血天使已经大致摸清了迦勒底目前领导人的基本行为逻辑:藤丸立香总是倾向于尽可能地加强沟通,用不流血的方式解决问题,即便在一些事(比如眼下的问题)上,流血显然是一个更简单便捷的选项——国教的下属人员竟然在处置官方事件时采取了某种程度上忤逆宗教的方案,即便严格说来这只是擦边,但对帝国来说,如果是一个更神经质一点的审判官(而任何合格的审判官都很难不比藤丸立香本人更神经质)在主持大局,此种程度的怀疑就已经足以令一个部门遭到血洗了。 至少赛琳娜·玛兰领主审判官是这样觉得的,因为如果让她身处于那个立场的话,她就会这么做。 灰骑士们在灵能方面的一些验证工作似乎陷入了瓶颈,又或者是他们在实验后得出了一些自己无法接受的结果。玛兰并不清楚太具体的事,也没有多问。她只是感觉到从斯特恩上尉修士开始,一部分灰骑士很不寻常地明显表现出了困惑与焦虑,并且临时决定延长自己花费在这些工作中的时间。玛兰在这部分帮不上忙,所以,她自然而然地选择回归了这次前来巴尔的主要任务——作为局外人和见证者,她现在与海斯廷斯一同出现在了这三方会议的谈判桌边。 实际上,她其实只是对海斯廷斯提出了那个理所当然的要求,表示自己想要择日与迦勒底面对面地沟通一下,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被作为所谓的“见证者”被安排在了这张桌子边缘。对此,海斯廷斯表示:别问我,我不知道,我这两天都一直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无所事事,发出去的每一通通讯你也都检查过内容。我像是能知道什么内幕的样子吗? 得益于当事人本人稳健的性格,玛兰姑且还是能在原位沉得住气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迦勒底选择把谈判地点选在这里——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野地,恒星巴洛泛红的光在日间直直地砸下来,把地面上同样泛红的沙子烤得滚烫,环境显然不够宜人。但她还是来了。 黑暗天使在这里仿照野战指挥部做了一处临时建筑用于谈判。对阿斯塔特来说,这种程度的恶劣气候对他们毫无影响,但对来自国教和审判庭的凡人们来说,一层至少能阻挡太阳辐射的屋顶就很重要了。虽然,从地面升腾起来的热辐射让它对气温的影响显得有些杯水车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恶劣的环境打消了各方大摆排场的愿望。除开各方面的拉拉杂杂的车辆和随从之外,国教这边派出了一位看来就很能言善辩的传教士;圣血天使的参会人员是一位六连的军士,这可能代表着战团整体上偏向消极中立的态度,毕竟整件事除了发生在巴尔之外,从头到尾都和他们没关系;而迦勒底这一边则表现出了一贯的“节俭”,除开作为谈话代表的女性之外,随员就只有一名禁军。但是—— “我确信这位不是藤丸立香。”虽然只从通讯影像中打过一次照面,但玛兰依然如此笃定地低声向海斯廷斯询问,“我先前没听说风暴边界号上还有这么个人物。这是哪一位?” 也无怪玛兰对此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人物”,因为任何人在见到这位走在禁军身前的女性时,首先产生的第一印象都是:美。 她身材高挑,曲线柔和,妆容上只以一种可能与宗教相关的特殊图案勾了眼线,简单地披散着一头介于孔雀蓝与深绿之间的、海藻般的长发,身着样式简约的一袭白裙,佩戴着做工朴素但用料扎实的少许金饰。于一位皮肤白皙柔嫩,保养得当,明显养尊处优的尊贵之人来讲,她周身的装饰实在是太过乏善可陈了。但这并不能说明她吝于利用外物妆点自己的外表——任何当面见到她的人都会在那个瞬间意识到,此等美貌是不需要被庸俗的外物“妆点”的,不如说,任何饰品都只会在她闭月羞花的面容之下沦为可笑的陪衬。 “我,不知道。”海斯廷斯勉强定了定神,才小声回复玛兰。作为一个合格的审判官,来者已经臻至完美的惊人美貌固然令人惊愕,会令人第一时间想到欢愉之主的阴谋,但令他在反应当中卡出这个延迟的,还是当事人背后亦步亦趋、毫无怨言地跟着的那位禁军。 玛兰转过头来,对海斯廷斯扔出了一个怀疑的眼神:“你难道不是自称已经查清了那艘船上所有活人的底细吗?” “所有活人的。”海斯廷斯非常严谨地反驳,“就比如那位禁军,一般我们称他为克拉诺斯。但你得知道,风暴边界号很多时候不是依靠活人在运行的。” 之前可没听你说过这个。玛兰拧着眉头想要反驳,但来自迦勒底的这位女性已经在这两三句话的时间里成功就位: “尊贵的帝国圣人在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无暇拨冗前来处理此等小事。”那女人以堪称无礼的趾高气扬——但却是与她本人所具备的那种冲击性的、盛气凌人的美貌相得益彰的态度——如此说,“因此,她命我克娄巴特拉七世前来听取各位的抱怨。你们这些容貌低劣的粗野男人们,就心怀感激吧!” —— “……不是这么回事!”一天之前,从召唤阵中走出来之后,经由藤丸立香的解说下理解到现状的托勒密王朝末代法老,笃爱父亲者,以埃及艳后之名流传千古,实际上却是能够让已经变得馁弱不堪的埃及以亚历山大港为中心,再次焕发经济上的活力,并在庞大罗马的阴影下作为独立国家斡旋二十二年之久的、胸有韬略的女帝,克娄巴特拉,对自己在某方面实在不成器的御主发出了愤怒的说教,“虽然我跟凯撒大人之间发生的事让我看起来没资格说这个,但政治这种东西只靠爱是转不起来的!” “我当然知道——” 藤丸立香虚弱地想要申辩,但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已经狂暴化了的克娄巴特拉打断了:“不!你可能知道,但你根本没意识到!” 再接下来,她默念着什么“仪态、仪表”之类的单词深吸了一口气,花费了几秒钟的时间,好说服自己“这不是御主的错”。在平静下来之后,她重新开口: “听好,妾身并不是想要指责伱对待他人的态度有问题。毕竟作为迦勒底最后的御主,你从前就是凭借那种待人接物的态度才统合了历史上如此多的人杰,令他们统一在‘修复人理’这个目标之下的。不管是从上述的结果看来,还是从普世意义上的道德观念看来,你‘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这样的态度并没有错。”她这样说,“但,政治,尤其是在等级森严的、由独一皇帝统治威权政治体系之下,这是显然有悖于权力运行规律的。” “……虽然这么说——” “——场景应用题。”克娄巴特拉丝毫不理会对方想要申辩什么,自顾自开始了突击测验,“明天你要和帝国某位官员在非正式场合进行一次友好会面,相关的流程与随员名单已经发给你了。除开这位官员本人之外,你会去记忆其他随员的名字吗?” 藤丸立香表现出了相当的茫然与困惑,但还是乖巧地回答:“会啊,毕竟见面要打招呼的——” “错!”克娄巴特拉相当严厉地打断了御主的回答,“这是在‘一同出去玩的朋友预先说要带其他不认识的朋友一起来’这种场景下的正确处理,但并非一国政要在外交场合下的正确处理方式!记忆随员的资料这些不重要的东西是——”她很自然地挥手,示意向了墙边安静地充当壁花的禁军,“——你身边这些金灿灿的近卫该做的事!你亲自向随员打招呼更是大错特错!这就好比你跟妾身约好出门逛街的时候,你在对我打招呼的同时也向我的包包问好了!除开显得你是个脑筋不正常的怪人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藤丸立香脸上的表情更加茫然了:“但是那是活生生的人啊,又不是真的包包……” “从等级差距的层面来讲没什么区别!身份高贵的人和身份卑贱的人是不能被相提并论的!所谓封建帝国的权力阶层就是这样的东西,在大众常识的层面里,庶民和贵族就已经是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了,低贱者甚至连给尊贵者提鞋都不配,就连底层人肮脏的目光也会被上层人视为不洁的象征!” 不论克娄巴特拉是否打从心底里相信这种论调,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都依然表现出了一种非常理所当然的感情色彩,就好似这是泰拉上的太阳会东升西落那种众所周知的公理。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进一步加剧了藤丸立香的茫然。她转头看向墙边的禁军,更茫然地发现这人脸上竟然一副“终于有人说这话了我好感动”的样子,于是只得收回目光,低头自省。 在十秒钟后,她对克娄巴特拉提出了自己的结论:“但这显然不对劲吧?人就是人啊?大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有做得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所以才要相互帮助一起生活啊?” 听到这话的第一个瞬间,克娄巴特拉露出了相当震撼的表情。可在这个表情马上就要转向“孺子不可教也”的方向之前,她自己首先在电光火石之际转换了思考的角度。同样花费了十秒钟之后,这位手腕高超的女性封建君主重新露出了一个温和赞许的笑容: “你说的对。”她在禁军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下如此赞同,“把我刚才说的话忘掉吧,作为迦勒底的御主,你最终会形成这样的观念也很正常。你就保持这样就好,政治上这些你不擅长所以做不到的事,就交给妾身来处理好了。” 这或许是“警报解除”的先兆。藤丸立香因此充满希冀地提问:“所以……?” “所以现在立刻跟我去做水疗spa!”克娄巴特拉跳跃性地得出了这个结论,“你那干燥粗糙的皮肤是怎么回事?作为妾身的御主,你在形象管理上怎么能这么不上心呢?!” 13 我只是想维护自己不做皮套人的权利罢了 克娄巴特拉没有在会谈上说谎,当天的藤丸立香确实有一件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但她也不算说了真话,因为这件更重要的工作其实不需要耗费非常长的时间,至少不真正足以让迦勒底目前的话事人完全腾不出空来面对帝国中另外几个平行机构。 “……所以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完成了工作的藤丸立香甚至开了一包在这个宇宙当中显得越来越珍贵的海苔味薯片,在这阵半是叙述、半是抱怨的叙述的间歇期里,故意把自己的精神回复食粮咬得咔滋咔滋响,“我是知道这样不合适的,但我本来有信心将不合适的事情也处理成一个合适的结果。” 她没接着往下说,只是顺手紧了紧正被她抱在怀里的“工作成果”。后者并不能完全领会她想表达的感情,但也敢于凭着这一知半解扬起脑袋,反问:“你因为预测的结果和实际可能输出的结果相差太多而受挫了吗?” 藤丸立香好像被这句话刺中了那样,反射性地颤抖了一下。 “我没……好吧,我承认,可能确实是这样吧。”她很快恢复过来,叹着气,又从袋子里摸出一片相对完整的薯片,然后试图把它塞进自己怀里的恩奇都——目前半是被迫半是自愿地,依靠变容技能把自己变成了幼童大小——的嘴里。 从神造兵器上祛除色孽污染的过程其实乏善可陈。这种褒义的乏善可陈则该被归功于恩奇都本身作为“粘土人”的灵基性质,令藤丸立香能够在他身上使用一些“头痛切头、脚痛医脚”的简单粗暴手段,在保护好灵核的前提下以损失部分灵基质量为代价直接粉碎可能造成隐患的入侵数据。没有可复制性,不具备推广价值,就算是换别的英灵从者来这么一遭,也会将当事人打入离死不远的状态——但用在恩奇都身上则确实快速有效。他甚至不需要一個正经的恢复期,只是在这段时间里机能不可避免地有所下降而已。 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恩奇都也咔滋咔滋地咬薯片,藤丸立香就在这样的杂音里唉声叹气:“模拟演算的经验不好用了。我在帝皇的幻境里做原体的时候,明明整个军团也这么转下来了……” “但那个时候,你是原体吧。”吃了薯片的小恩奇都直白地指出,“半神和凡人本质上终归是有差距的。” “是什么差距呢,身高三米开外的那种‘一目了然的伟大’嘛?”沮丧的藤丸立香把恩奇都往自己的一条腿上挪了挪,朝着另一边附身趴在了桌子上,“因为在幻境里我没感觉到太大差别,所以我以为这是多努力一下就能克服的……所以还是观念上的问题吗?那个时候大家都知道我是原体,现在的我只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未成年女孩?” “一挥手就能把别人的头锤进自己胸腔里的那种差距吧。”神造兵器做出了以兵器的视角而论显得理所当然的发言,“你现在出门去锤两个人然后广而告之一下,说不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趴在桌子上的藤丸立香扭过头,对小恩奇都怒目而视。后者对这种情感反馈略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记录显示你应该做得到的吧?你不是跟那位枪法精湛的李书文——” 藤丸立香腾地一下起身,气冲冲地抓住小恩奇都,动手捏他的脸:“能不能做到和该不该这么做能是一回事吗?!控制一下你那个危险的想法啦!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为这点事就杀人才对吧?” 恩奇都放任了自己御主的这点小小的泄愤行为,任由她用自己没怎么施力的手指把自己的脸颊掐到变形。但也因此,他说话时的发音也不免有点走样:“但是这样能迅速地解决问题——” “——对他人生命安全的威胁性,从古至今都是最快地建立威信的方法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克娄巴特拉也这么告诉我。”气鼓鼓的藤丸立香重新把小恩奇都在自己怀里摆正,再次伸手去够薯片,“但要证明这种威胁性,也并不需要真的出门去杀几个人啊?” —— 即便场地环境不尽如人意,这场“三方”会议依然进行得很平稳。 借由置身事外的观察者这一身份,玛兰得以安静地见证此前发生的一切。在白日的户外搭建的临时场地气温确实很高,国教派出的传教士在一段引经据典舌灿莲花的陈述之后已经变得大汗淋漓,但又很难说这一表象完全是由当前的温度造成的。与之相对,迦勒底一方,自称克娄巴特拉七世的那位女性不动声色、似笑非笑地坐在椅子上,似乎一点都没被这种不适合凡人的气温影响到。 这有点可疑,但还不够可疑。玛兰心想。位高权重的帝国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弄来一些能令自己过得舒适的小玩意儿,在有准备的前提下不在高温中狼狈地流汗也并不怎么稀奇——玛兰自己也在这方面使用了一点科技手段,现在只是额头略见薄汗而已。而她是个不太在意这些事的审判官,如果是更注重享受的贵族,他们肯定能搞得到更好的同类产品。 真正可疑的是那位刚刚结束了发言的传教士。诚然,他的地位不够尊崇,在宗教框架的约束之下也显然没有什么私产——但他真的流了太多的汗,并且表现出了一种被竭力掩饰过,却在审判官看来依然分外明显的紧张神色。这情绪没有影响到他的演说技巧,至少国教在这方面没有选错人:这位传教士身上带着一种雄辩的激情,嗓音也在清晰浑厚的同时足够优雅。他条理清晰且极尽美化地在五分钟以内陈述了塔罗李波大主教忠诚无两坚贞不屈的一生,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令在场的所有人意识到,“大主教被混沌污染了”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有关大主教死亡一事的调查结果肯定不属实。 如果在这里的是一些意志不坚定的,或者容易受宗教的光环蒙骗的,又或者其他哪种更容易被说服的人,那么这传教士或许就能达成他的目的。可惜,这手段或许能供传教士完美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但要想用来哄骗在场的审判官,阿斯塔特,又或者王朝末代女帝,那还远远不够。 想必传教士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如此紧张。 “嗯,嗯,所以呢?”克娄巴特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反问道,“以你们的观点,这位‘特罗立波大主教’的死因到底为何呢?” “当然是在神圣的火焰之中蒙受了神皇的召唤!”传教士起身以狂热的态度振臂高呼,随后下跪并做出天鹰礼的祈祷姿势,但这激情底下掩藏着的色厉内荏骗不过审判官们生理监控鸟卜仪,“神皇爱重他,于是便涤荡他累赘的肉身,取他归于王座,要他的灵伴在自己身边侍奉!” 这让本想在谈判中保持消极中立的圣血天使阿斯塔特也忍不住开了口:“那你要怎么解释混沌的问题?” “那是污蔑!”传教士怒目圆睁,梗着脖子大叫。这在谈判当中或许能构成一种冲击性的感情表现,但实际上,却只令克娄巴特拉笑了出来。 原铸圣血天使怒气冲冲地准备开口,意图用事实、逻辑和道理驳斥这些情绪化上的无理取闹,但在那之前,克娄巴特拉说话了: “我们就是在污蔑。”她干脆理直气壮地认下了并不存在的罪行,“然后呢?伱们要怎么办?” “……!” 这意想不到的一招令传教士僵在了原地,傻愣愣地大张着嘴,也忘记了自己原本正预备从跪姿中重新起身。 “……我们……国教必须对这种行为发出严正抗议!” “嗯,我听到了。不予受理。然后呢?”克娄巴特拉靠在椅背上,神情玩味,就好像不是在参与谈判,而是在逗弄什么宠物一样,“你们‘国教’打算怎么做?是要将王座认证的帝国圣人大逆绝罚?还是要对圣血天使战团发动宗教战争?又或者反过来?” 传教士再次以一种可笑的姿态定住了。气温很高,但他在大量流汗的同时还在打着冷颤。曾因藤丸立香过于亲民的态度而一度被遗忘的、帝国森严的等级制度再次浮现在他的意识中,而他本身不过是高塔底下的一粒沙——甚至于他所在的这个分支教派,也不过是路边随处可见的一颗小石子罢了。 王座离巴尔太远,难以接触的距离又会轻易消解真相的本来面目。他们因此对“王座认证”和“禁军护卫”之类的概念没有什么具体认知——但圣血天使战团可一直距离他们很近。即便他们以往的工作都是歌颂阿斯塔特在守卫帝国的疆土和人民,对悖逆帝国之敌的抗击与屠杀之类的故事,其中未免也有些夸大的成分,但他们依然轻易能够知道,杀戮天使被陶钢所包裹着的力量是绝对真实的。 “妾身之主(master)非常仁慈。她甚至还允许尔等活着,并许可了尔等发表意见。”克娄巴特拉直起身,调整为了一个更加严肃的姿态,如此说,“她是当今帝国中字面意义上与帝皇最近的一个,是圣人中的圣人,司祭中的司祭,神官中的神官。她才是本就在黄金王座边上侍奉的那一个,但帝皇有命,要借她的手行当行之事,于是她才从高天之上降到巴尔。” 虽然严格来说事实并非如此,但这种程度的夸大其词对政治家来说尚还属于入门级别的技巧。就算是藤丸立香本人来了,也必须得认下克娄巴特拉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分句——况且,这么说着听起来才足够唬人。 “因此,她的言行当中所彰显的意志并非仅出自于她自身,也同样出自于帝皇。而那个所谓的大主教作为同样侍奉帝皇、服务于祂意志的牧者与仆人,竟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一点,甚至还行有悖逆之举,这实在是大不敬。他在外表上就已经俗不可耐、有碍观瞻了,内里更是败絮一团——对这样毫无价值、死了也就死了的人,尔等竟还敢用此等小事浪费我主的时间?” 传教士的嘴唇颤抖着。主观上,他或许还保留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意愿,可惜实际上,他现在虚软的双腿显然不支持他这样做。 对一个并没有过任何政治经验的普通传教士来讲,克娄巴特拉在这段时间里所给予的压力或许太大了——但后者仍然没有停下的意图。 “如果巴尔地区说得上话的国教教派都是这个德行的话,其实我们也不必再多说什么。”克娄巴特拉的语调意兴阑珊地低了下去,就如同任何一个三分钟热度的贵族对自己眼前的新鲜玩意儿开始生厌了一般,“当地的牧羊人没法做好驱策信徒为帝皇效力这种简单的事情也无所谓,反正——在我主身边,‘神迹’是从来不缺的。迦勒底大可以自己来,稍微多花点精力罢了,耽误不了什么。” 仿佛应和她所宣称的话语那样,巴尔赤红的土地从此时开始,在他们的脚下震颤。 随着隆隆的巨响和跳动的砂砾,首先作出反应的是圣血天使阿斯塔特:“原因不明的地质运动?” “不是哦,这个应该有报备给你们才对。”克娄巴特拉又微笑了起来,“迦勒底将在内政部完成当地原住民的转移和安置之后,立刻对‘第二星炬’项目的规划地块进行切削平整工作。妾身可是特意挑了个好视角,才把谈判的会场定在这里的。还不对法老的恩惠感恩戴德?” 在她话音落下的当时,那种隆隆的、难以分辨成因的巨响到达了顶峰。最大化的震动令国教中缺乏防护的与会者滑稽地东倒西歪了起来,阿斯塔特和禁军也不得不开启自己的磁力靴来稳定姿态。克娄巴特拉本人和审判官们倒还端坐在原地,维持住了冷静优雅的风度,直到灼灼刺眼的光芒从野战指挥部目前不严谨地敞开着的窗口一股脑地砸了进来,闪得人头昏脑涨,携来的热量也几乎要把人烤干。 这段可怕的时间持续了几分钟,没有人受伤,但对于一些意志已经接近崩溃的人来讲,或许永远都无法过去。光热、巨响与震动都逐渐平息,但负责发言的那位传教士则依旧蜷缩在预制建筑浇筑成型的塑钢地板上,看起来一时半会都没法爬起来了。在此时,最先作出反应的——出乎意料的——竟然是玛兰审判官。她顾不得礼节和仪态,以和自己看起来的外表年龄极为不相符的敏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迅速冲向了窗边。 她不是巴尔人,当然也是第一次踏足巴尔主星。但对于一个成功活下来的审判官来讲,时刻注意周遭的环境变化也是基本功的一部分。因此,她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从窗口看出去,原本会横亘在她眼前的红色沙漠和远处的些微丘陵,与在进入这间简陋指挥部之前,有了显著的区别: 远方的丘陵整体性地从原地消失了,原本因富含铁元素更显得接近铁锈色的戈壁变成了熔融状态的赤红。被地面蒸腾加热的空气近乎实体地向更高的地方窜去,在这种现象大范围地发生的时候,透明的空气便以流动和密度扭曲了它们背后本应一览无余的景象。 玛兰紧张地打开了身上的所有鸟卜仪——除开已经被陈列在她眼前的现实之外,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读数。她自然而然地联系了轨道上空的坚毅威能号,试图以俯瞰的视角搞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找出能够做出这次轻易削平地表的攻击的武器设备到底被藏在了哪。但她暂时没有得到答案,并且在往后的几个小时里都没能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直到她终于决定开口询问海斯廷斯。 在当时当刻,她只是听见克娄巴特拉在起身准备离席的同时,再次重复了她的总结陈词:“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在我主身边,‘神迹’是从来不缺的。” 45 人类的任何安排总有缺陷 “……我的意思是,阿密特说的确实没有错。在我被迫换了个环境之后,确实有些复合性的因素造成了我在制定计划、做出判断时的犹疑或者冒进——”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现在竟然是我在听着你做出的这些没头没尾的抱怨呢?”召唤室的水镜魔术阵当中,康拉德·科兹一脸不耐烦的虚像发出了一阵仿佛被隔在水底的、略有 见沈琦来了,这四位忙起身给沈琦见礼,沈琦客气地和大家寒暄了几句,等大家都落了座,问了问漳州那边的情况,朱辉一一作了回答。 然而这条路上出现了无数道刀痕,惊神阵调动长安城里的天地元气磅礴而出,依自然之力而循,把他不停从无距境界里逼将出来。 薛晨怒喝一声,巨大的手掌瞬间掠出,恐怖的高温更是弥漫了整个空间,带起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狠狠地与那滴血液来了一次正面的碰撞。 只见他的手指,居然没了,断口处光滑平整,像是被利器削断了一样。 权三郎赶紧拉起阿真跑开了,西门阿尔梅达在织田信长的官邸门前,又和送行的一些人寒暄了半天,才转身返回前面的那所房子。 “那臣妾继续服饰王爷吧。”柳成荫说着,便又翻身趴到了秦慕安身上。 听到后面这个胖子说的话,叶倩神色未变,直接将自己的手机连到她家里的电脑上。她自己做了一个内置装备,具有监控功能。 这边两人安静的吃着烧烤,即使是坐在简易的餐桌前,这一对身影,远远看去也格外的惹人眼。 况且,放眼望去,树傀儡的数量,起码有几万,乃至十几万,后面还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根本消灭不了。 他们之间,纠缠了那么久,终究是要结束了吗?瑾辰,如有来世,我只希望,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再也不要那么痛苦了。 “速战速决,”陈斌话音刚落,手里的弩箭就已经射倒一名丧尸,旁边的其他丧尸发现附近靠拢过来的人,注意力终于舍得从尸体上移开了。 四十二级的年长一点,大搞也就四十岁左右,叫左空。左空一头短发,显得十分的简练,最让人关注的,还是他那壮硕的体型,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时间缓缓的过去,转眼间,便过去了半天的时间了,而此时在古辰这里,他这已经彻底的恢复了过来了。 赵健握紧叶燕的手,两人并肩在山路上走着。目前,他们并没有跑步,而是尽可能步子跨得大一些。毕竟路程很长,现在就奔跑的话,接下来的路根本就没法走了。 颜冰也是展露笑颜,可把旁边的两人尴尬的,差点起鸡皮疙瘩了。 那个老人家看起来也是非常有经验,显然不是第一次接待王元这种人了,甚至还愿意提供很多种的服务。 秦远冲其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岳镇雄微笑回应,笑容和煦,仿佛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岳镇海同样以微笑回应,只不过他的笑容里夹杂着些许阴沉。 在他这里,他并不明白,这供奉的等级是什么意思,这所谓的一级供奉,是什么。 通话结束,从慕祈的嘴里,居然知道了清寒的身世,原来清寒的母亲竟是一直和慕祈家族对立的容氏,而容氏居然就是清寒的亲生母亲,这真是太意外了。 阿扎尔被赋予了更多的进攻任务,拉米雷斯也加入了进攻团队,和威廉、托雷斯一起帮助比利时梅西撕扯着ac米兰的防线。 14 外界的隐秘知识在迦勒底内部是常识 在红色的地面逐渐冷却下去,原本稀松的砂砾变成漆黑的巴尔岩之后,这场名义上的会议,实际上迦勒底单方面的示威,才终于正式结束。 圣血天使对此没有发出什么异议,只在克娄巴特拉起身暗示“差不多该结束了”之后,简单地寒暄便离席了。从战团的角度讲,迦勒底在登陆后的不久便已经通过圣血大教堂的神迹展示过自己的诚意了——甚至于这份诚意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借由科布罗和墨菲斯顿之手逐渐增加。圣血天使不应当平白接受如此大的恩惠。作为回报,在能够撼动这些成果的事件发生之前,于情于理,二者都将紧密地站在同一条阵线上。鉴于此,迦勒底此前过于温吞的政治手段虽然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缺陷,却依然在圣血天使的容忍范围内。天使子嗣不会对这一点表现出不满,但如果迦勒底自己想到办法将缺陷弥补起来,他们自然也乐见其成。 作为本次会议中被示威的主要对象,国教的反应显然就没有这么体面了。克娄巴特拉从政治权力、宗教正当性,以及军事实力这三个角度分别挥出的三记重拳显然已经把这些凡人打得头昏眼花找不着北,在领头的人彻底懵掉之后就变成了一群只知道原地乱糟糟哭号自残的乌合之众。克娄巴特拉甚至懒得多看这些士气整个垮掉,连逃走都已经不会了的蠢货们一眼,随意摆了摆手越过他们,就带着禁军从临时会场中离开了。 同样跟着一起离开的,还有这场“三方”会谈中的第四方。玛兰审判官具备足够的政治素养,令她能够从这打向国教的三拳当中领会到杀鸡儆猴的意思,但她依然是一个经验丰富,比这些可怜的、因没多少见识而容易被吓住的信众和牧师见过更多大场面的领主审判官。她见过灭绝令发动时的景象,见过一整颗星球的地表都被烧熔成玻璃状,又或者直接被双极旋风鱼雷摧毁地核、炸得粉碎的样子。区区几座小山头的消失对她来说确实是一個震慑,但还没法真正吓到她。 在花费几秒钟缓过神来,并通过一些简单的调查确信自己暂时无法对眼前的现象做出解释之后,玛兰当机立断决定放开这个问题,转而跟上克娄巴特拉离开的脚步。海斯廷斯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就只是跟着,没有多做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 最显著的可能性是,海斯廷斯目前也在观察。因为这位女性虽然来自迦勒底,但却并不在迦勒底的随船审判官的资料库当中。这个想法在玛兰审判官的脑内瞬间闪了过去,又因为终究不是现下里的主要矛盾而被放过: “克娄巴特拉女士。”她试图从背后叫住对方,而对方也确实为她停下了脚步。 虽说如此,但克娄巴特拉只是转过身来,保持了她在会议上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没有说话。她只挑了挑眉,慵懒地显露出一种“有什么事吗?”的态度。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轻视,但——或许是因为什么她还没找到的原因,或许干脆就是因为她的容貌过于美丽(审判官非常不想承认自己会被这种原因影响到),玛兰并没有因此产生多大的怒火,反而对此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她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正常,并将之在自己脑内的记忆植入物中留档。同一时间里,她本能地深呼吸了一下,让巴尔地表灼热的、还随风扬着灰尘的呛人空气将她的意识重新拉回到现实: “我有一些话想要问你。不知——” “——嗯,那就在这里说吧。”克娄巴特拉毫不在乎地打断了玛兰,明白无误地表现出自己没有长谈的想法。 换成其他某个领主审判官,在遭遇到这种对待后,想来就肯定会以某种形式开始发火。但依然处在视野边缘的那位金色的巨人以其存在本身恰到好处地稳定了玛兰的情绪,她于是轻吐了一口气,舍去了一切不重要的话题,单刀直入:“我想请问迦勒底局处事的立场和态度。” ——需要向迦勒底确认的问题堆积成山,但玛兰自己也清楚,这些成山的问题的答案,如果是由对方口中说出的,那么她就绝对不会相信了。她得靠自己,或许借用一些灰骑士的力量,自己去对这些成山的问题抽丝剥茧,但只有这类与政治相关的问题,即便谁都知道不可信,她也必须从对方口中得出答案——因为只要对方陈述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即便“最终解释权归迦勒底所有”,也至少得在面子上多少遵循自己给出的答案进行活动。 无论如何,只要对方回答了,情况就多少对玛兰有利,或者至少能为她的下一步对策产生少许指向性。但显然,克娄巴特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听说你们审判官只相信自己亲自调查得来的,或者由手下严刑逼供出的真相。”她这样说。这显然是个片面的刻板印象,但刻板印象之所以能成为刻板印象,总有它的道理,至少玛兰和海斯廷斯都没法反驳这句话,“你为什么不选择用你自己的耳目来找出这问题的答案呢?” 玛兰本能地快速瞥了身边的海斯廷斯一眼。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在后者的口中,甚至于在玛兰自己的侧写当中,藤丸立香所带领的迦勒底都是一副问什么答什么的“好欺负”形象。至少在不过分的情况下是如此的,否则下场便要参考维尔恰克审判官了。 维尔恰克审判官的结局令玛兰冷静了下来。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对克娄巴特拉坦诚地添油加醋:“正如你所说的,我已经从海斯廷斯审判官那里得到过了一个答案。但那又确实不是由我严刑逼供后得来的,所以我不相信它,因此要从你这里多少验证一下。” 这次轮到海斯廷斯转过头去,恼怒地盯着玛兰审判官了。他脸上几乎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没说过那种话!”这个句子,在场的人或许领会到了这一点,或许没有,但总之,没有人对这个问题做出回应。 “如果我给出了你希望的那个答案,你就会相信这一点吗?”克娄巴特拉反问。 “谁会认真相信一句政治宣言呢?”在这个问题上装傻只会得不偿失,玛兰决定诚实地回答,“但一位禁军正跟在伱的身后,所以我假定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政治宣言’也会具备相应的分量。” 克娄巴特拉显得对这份诚实很满意。她因此终于彻底转过身来,以应有的礼貌面对起玛兰,端整了自己的态度:“妾身的确更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沟通起来比较轻松。希望你不要很快就做些傻事,不然等下一个聪明人过来,又要花掉很久的时间。” 这是称赞,也是威胁,同时更是一句表明态度的场面话,与玛兰所期待的“政治宣言”性质相当。这令领主审判官紧张地拧起了眉头,但克娄巴特拉没有在意这一点: “妾身确实听立香说过,目前船上有这么一位相貌平平的审判官在负责情报工作。”她突然把话题扔到了海斯廷斯身上,然后又无视掉后者精彩的表情,自顾自地往下说,“立香对他工作能力的评价还挺高的,那么他应该不至于在这方面上会错意。妾身的答案大概与他的不会有什么区别吧:迦勒底是来这里解决问题的,只想做好自己的工作,也无意阻拦别人做好他们自己的工作。我们不会做多余的事,前提是没人把手伸得太长——也就是说,在你们现在负责的案件当中,你们大可以查个天翻地覆到自己高兴为止,但在别的事情上,最好还是收敛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虽然措辞不同,但确实,克娄巴特拉所表示的内容本质上和海斯廷斯所说的没有什么区别——正因如此,结合今天会议上克娄巴特拉代表迦勒底一方做出的反应,玛兰才觉得这些话不算可信: “即便迦勒底现在更换了话事人?”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错觉?”克娄巴特拉再次挑起了一边的眉头——这次显然是因为气愤,“不要在妾身刚夸奖过你聪明之后就立刻说蠢话!给我记好,无论何时,能百分之百地掌控迦勒底全部资源的人有且只有藤丸立香!” 她周身的空气略有些扭曲,隐约似乎有一条金黄的大蛇在附近的空中海市蜃楼般影影绰绰地游动,在克娄巴特拉愤怒的同时发出威吓的嘶声。 这倒是玛兰没想到的反应,但她确实不至于被这点怒火吓到——哪怕其中明确地蕴含着一些非灵能者都感受得到的灵能威胁。不过,她也确实没有来得及让谈话向着自己想要的方向继续下去,因为海斯廷斯及时地在此时插话了: “克娄巴特拉七世。”他很突然地说,“我在迦勒底的图书馆中读到过这个名字。” 话题的转换似乎稍微消弭了法老的怒火,又或者只是将她的怒火转移到了别的方向。在这句话之后,克娄巴特拉终于让自己的目光正式地落在了海斯廷斯的身上,不阴不阳地反问:“哦?你是在哪里读到的呢?可别说是从莎士比亚精选的那个书架上翻出来的。那家伙虽然的确才华出众,但在造谣生事上也显然是一把好手。如果你现在提起《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话,妾身搞不好真的会杀人哦?” “不,是从凯撒的传记上读到的。”藤丸立香画给凯莉亚的书目,作为老师的海斯廷斯当然也统统读过,“上面说你为了与自己的兄弟争夺王位,作为本地王族当中弱势的一方,在凯撒驾临时甚至不惜自荐枕席以求取支持,最终借用对方的军力令自己成功登基了。” 来自奥特拉玛的审判官没有多说下文,但这些话说出去后,就连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禁军眼神都不对劲了。玛兰虽然因为在一定程度上缺乏前置信息,没法百分之百地领会到这段话的言外之意,可单凭这段简短的故事剧情,从太阳星域的高烈度政治斗争中一路摸爬滚打到现在的她也能轻易理解到:克娄巴特拉显然是个有野心的人,并且不介意为此放弃一些东西。 严格来讲,海斯廷斯的这段话甚至要比玛兰方才直白的质问更加冒犯,但克娄巴特拉反而平静了下来,坦诚地承认:“正是如此。妾身不否定自己曾经的目的和为此使用的手段,也不否认你们的担忧确实有道理——如果我想做的话,想要架空藤丸立香当然是很简单的事。但只要是稍微懂得审时度势、能认清自己位置的聪明人的话,就会自然知道,绝对不应该这么做。妾身自觉还是挺伶俐的。” “……愿闻其详?”虽说克娄巴特拉的论证并非是从无从确证的自我感情出发,而是从冰冷的权位关系出发的,这一点令可信度听起来更高一些,但玛兰作为领主审判官的疑心病是不治之症。不论如何,她都至少要让对方把话说明白才肯罢手。 “很简单啊。放在帝国里,甚至不需要我解释太多。”克娄巴特拉微笑,“凯撒大人选了谁,谁就是最终的赢家。在我和兄弟之间,凯撒大人选了我,所以我成为了法老。而这一次,凯撒大人选的是立香。所以——先不论我到底会不会背叛的问题,就算我真的这么做了,最终也肯定只会输就是了。” 这对海斯廷斯和禁军来讲,似乎已经是足够有说服力的答案了。气氛正顺着一个玛兰所不能理解的角度松弛下去,甚至一时间令她疑心自己成了在场唯一的文盲。 “这是怎么回事?”她转头,将这个问题甩给了第一个提起相应话题的海斯廷斯,“这个‘凯撒’是什么人?” “简单地说,就是‘渡过卢比孔河’的那个凯撒。”海斯廷斯回答,“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个典故。考尔和他的门徒几乎是热衷于在每个他们去支援过的阿斯塔特战团反复讲述这个故事,甚至还把原铸增强手术叫做‘卢比孔手术’。” 玛兰当然知道这个典故,至少在贝利撒留·考尔借着原铸手术的名义大肆宣扬过之后就如此了。但这又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与之前的对话相联系后,这其中就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矛盾: “但那是古泰拉的王。”她如此指出,“甚至是在人类历史的公元纪年开始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人。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他是一个永生者。凯撒也不是祂漫长生命当中用过的唯一的名字。”海斯廷斯平静地回应。现在他已经很善于假装出这种平静了,就如同耐心等待之于成熟的猎手,“现在祂也依然处于我们当中,在帝国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什么?”没有意识到海斯廷斯险恶用心的玛兰毫不设防地追问了下去,然后她如愿以偿得到了那个答案: “帝皇。”海斯廷斯回答,“现在我们敬祂为‘帝皇’。” 15 迷惑性极强 频繁的事与愿违总会令人憋起一肚子火,就算是灰骑士也不能免俗:斯特恩上尉修士已经把随舰一并带来的过半祭品都消耗在了同一个灵能仪式当中,但这仪式就是不给出他想要的那个答案,这实在令他大为光火。 到了这一步,再怎么固执的人都得承认现实了。要不然就是,奸奇恶魔已经在他们这些守望者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进行了某种技术迭代,搞清楚该如何规避这种以无生者真名为基底的强制召唤;要不然就是,海斯廷斯审判官在报告上写的东西是真的。 如非必要勿增实体。斯特恩上尉修士在理性上倾向于后者——即便他在感性上更想相信前一个结论。或许是他风声鹤唳,但在帝国的军事组织当中,料敌从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种政治正确。他花费了几秒钟举棋不定,又立刻在愤恨与懊恼间意识到这是不必要的。 他选择求助于帝皇的意志,希望玄妙的暗示能为他指明方向。塑卫者并不是最擅长于解读帝皇塔罗的灰骑士兄弟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这方面一无所知。在简单的祈祷与仪式之后,斯特恩询问他在召唤仪式上的连续失败是否会影响到什么,而牌面向他揭示了一个虽有隐忧,却稳中向好的局面。 考虑到现如今的帝国当中哪里都有隐忧,这几乎就是最好的一种结果。根本就是在明示他们,报告上写着的那堆幻想文学确实是真的。 感情上,斯特恩上尉修士依然不想要相信这個结果——海斯廷斯写在报告中的桩桩件件,以及那个恶魔轻描淡写到可笑的“死亡”,无一不是对他此前漫长服役生涯的一种嘲弄。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作为现实帷幕的守门人,他在冷静下来之后就会意识到,“人类找到了直面邪神意志的方法”,或者“无生者能够被轻易杀死之类”的事情是一种技术上的进步与迭代,并对此感到欣慰。但现在,他只因此而感受到强烈的冒犯,并出于这种强烈的冒犯而愤怒。 ——他不能质疑自己和同僚们的存在意义,不能质疑为何帝国在拥有这种技术的前提下却一直没有将之投入使用,不能质疑帝皇。他的职位是如此要求并锻造他的,灰骑士在阿斯塔特中也显得特别的基因也从他们身上剥离了许多。在种种要素的堆叠之下,感受愤怒是他此时唯一的选择。 在机仆前来通传,引领他前往坚毅威能号上的一个会客厅时,斯特恩上尉修士依然带着这种愤怒。这愤怒没有影响到他的判断力:在刚一进入房间的时候,上尉修士立刻就意识到了,这艘审判庭黑船的主人,赛琳娜·玛兰,准备进行一次密谈。 四周的陈设,动力甲给出的反间谍装置正在起效的提示,被屏退到只剩下维持运转所必须的无脑机仆的服务人员都在说明这一点。他在凡人几乎意识不到的短暂权衡之后踏入了这间堪称“全副武装”的会客室,任凭那扇开启了最高等级安保防御措施的大门在他背后合上。 对自己在武力和灵能上的双重自信,令灰骑士上尉修士允许自己和另外两位审判官在这个密闭空间当中同处一室。 其一当然是这艘船的主人,玛兰领主审判官。作为同一阵营的盟友,她显然不是斯特恩主要提防的对象——令灰骑士认为自己有必要保持警惕的是房间中的另一个人,已经坐在另一边捧着酒杯,显然在打发时间的西比拉·海斯廷斯审判官。 但眼下的气氛令他感觉到少许困惑:玛兰审判官坐在椅子上,捂着脸,手边摆着一个已经喝空了的杯子。从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可以知道,杯子里之前装着的是品质不怎么样而且相当烈的阿马赛克,据说这会让凡人在喝下去之后产生类似被蒙着头狠狠打了一拳的错觉。而当玛兰听见关门的声音、抬起头来之后,斯特恩觉得她似乎也确实被什么人蒙头打了一拳。 “我很抱歉打扰到您的工作,上尉修士。”她憔悴地说,“但我现在确实非常需要一些来自专业人士的参考意见。” 与玛兰审判官糟糕的精神状态相对,海斯廷斯则显得……他没把这些写在自己脸上,但瞒不过一个灰骑士的灵能视角:在海斯廷斯一脸平静沉稳的表象之下,翻涌着近似于得胜凯旋的志得意满,以及少许几乎没被费心藏掖的幸灾乐祸。 斯特恩上尉修士可能确实和海斯廷斯审判官有过那么一丁点战友情,但四十来年前的那点虚弱联系早就在他提交了那么一份报告之后破碎烧毁到连渣都不剩了。灰骑士暗下决心,如果这人在此时选择不识好歹地说出什么挑衅的话来,那他就动手把对方的头给拧掉。 不知幸或不幸,海斯廷斯没有给斯特恩这个机会,接下来开口的还是玛兰审判官。她从身上摸出一个穿了挂绳的、很小的布口袋来——这明显不是坚毅威能号或她本人原本就有的东西——将它递给了斯特恩:“我想知道您对这个有什么看法。” 有什么看法?我的看法是神皇在上。 这是斯特恩在伸出手、准备将这个物件接过来时的那个瞬间,脑海中跳出的本能反应。 他接过来的这东西体积微小,排除挂绳之后,大小只能堪堪遮住灰骑士的手心;做工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配色确实得当,针脚也规整细密,但整体都很朴素简约,远称不上什么奢侈品;从鲜亮的布料和没藏好的断口处甚至没有散开的线头看来,这东西显而易见地没什么历史,最多就是上周的东西——但它又确实是圣物。 不需要灵能,也能在接触到这个小袋子的时候明确地感受到帝皇的温暖;而对斯特恩这样的灵能者来说,他能够清晰地看见金黄色的神圣能量被固定在袋子的周围,以精妙的轨迹温和地盘桓旋转着,最终被收束在袋子里面的某种核心当中,而后再次出发,周而复始。 斯特恩没有尝试打开袋子,以免自己的窥探亵渎了其中的物品:“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防御邪能的圣物。它所能带来的防御并非万无一失,但也非常强大,其中更是确凿地寄宿着帝皇的神力。你从哪得来这个?” “迦勒底。”玛兰回答,“这是迦勒底的东西。” 或许是她在直面了古代历史的冲击之后,脸上的表情很好地娱乐到了克娄巴特拉,末代女法老在临别时从自己身上解下了这个护身符,送给了——或者说随意地打发给了——玛兰审判官。 克娄巴特拉做这事时看似云淡风轻,完全是临时起意,但谁也不好说这就是事实:正因为这护身符具备一些不需要灵能潜质也能轻易理解的特殊之处,它成功地堵住了领主审判官的一系列“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鬼话”之类的问题,让玛兰不得不安静地放任对方离开。 她确实也不愿意相信,迦勒底这样一个可疑的空降组织中的“随便一个成员”,“随便一出手”就能送出这种等级的物件——并不是说类似的东西在帝国中很稀罕,至少对玛兰这个层级的人来说并不罕见。但作为圣物,它理论上应当灭灵导弹或者圣人骨灰这类因某类特殊限制而无法被机械教量产的武器设备类似,不应当被处置得如此随便。 显然,斯特恩对此也有类似的想法:“面对混沌时这确实能产生不错的防护。他们在送出这圣物之后是否提出了什么条件?” “没有。”玛兰颓丧地回答,“她什么都没说,好像将它送给我只是单纯出于礼节上的需求而已。” 在风暴边界号上就已经遭受过一次又一次洗礼的海斯廷斯审判官,对这种放在帝国中就显得格外跳脱的逻辑早已麻木。但他本质上终究还是一位帝国的审判官,因此在短暂的迷惑之后,他还是成功跟上了房间里另外两个人的思路:“容我解释一下,这东西在迦勒底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金贵,充其量是个产量略低的消耗品罢了。” 斯特恩上尉修士的目光挪了过来:“具体解释一下。” “具体来讲就是这种护身符的制作流程本质上不过是圣人抄经,外面那个袋子不过是为了携带方便而出现的装饰品,藤丸立香平均二十分钟就能做出一个。”海斯廷斯的回应一下子把事情具体到了完全没必要的程度,“顺便一提凯莉亚在经过练习之后也差不多能达到这个熟练度了。” 灰骑士的全身上下都写着“我不相信”这几个字,但这一天里已经接受过太多信息轰炸的玛兰显然已经被打败了。 在领主审判官手忙脚乱地去够酒瓶的时候,斯特恩上尉修士在杯盘碰撞的噪音当中,把自己狐疑的目光转移到了她的身上:“玛兰领主审判官,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我可能被三四万年的历史砸了一脸。”在劣质酒精从杯子中逸散出的气味里,玛兰审判官疲惫地说,“既然有些东西能和帝皇的守护长时间共存,那么我的理性告诉我,这些东西当中应当是不存在什么混沌污染的。但一些知识或者真相对于凡人的心智来讲还是太难承载了。” 莫名地,海斯廷斯在这里露出了一个心有戚戚的表情: “我懂,我在刚登上风暴边界号的那两三个月里几乎每天都是这个状态。”他说,“我曾经在自己的舱室里向基里曼大人祈祷过很多次,让理性信史协会来让藤丸立香收了神通吧——当然,不过是我因神经脆弱而产生的一厢情愿而已。真这么干的话就太愚蠢了。”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斯特恩生气了。 他本来就在气头上,这点情绪反应在叠加之后表现得更为可怖。但海斯廷斯没有因此表现出恐惧、畏缩或者其他什么相应的情感,而是——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再次产生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感情: “您确定要我们把整件事都说给您听吗?” —— “完了,一切都毁了!”传教士揪着自己在脑后剃出天鹰形状后自然变得稀少的头发,在巴尔主教堂内部使用的反省禁闭室里哭号着,“所有的事都和我们讨论中预测的不一样!我还把整件事都全搞砸了!” “这不是你的错,利科克兄弟。”另一个国教牧师打扮的人在他身边安慰,“迦勒底突然派出了一个此前从没出现过的人来参与,这是谁都没法预料得到的。” 门关着,房间里一如既往黑漆漆的,只有高处通风用的小窗投下了一点昏暗的光线。但房间中的两人依然能随时将门打开走出去,这证明了他们并不是被禁闭于此,而是只是找个地方说话。然而,那位在会议中发言的、被称为利科克兄弟的传教士,目前极端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似乎确实应该被禁闭一下: “是的,就是这样,我们不过是能力低微的凡人,如同砂砾般不起眼,灰尘般无所谓!”他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紧紧抓着自己的上臂,令自己精心修剪过的指甲隔着轻薄的衣料陷进了皮肉里,“我们这样的人难道能达成什么伟大的成就吗?真的能胜任这样的工作吗?” “别这样,兄弟,冷静点!”另一个牧师耐心地劝慰,并尝试在对方真的开始让自己流血之前扳开对方的手指,“情况没有坏到底,他们要把我们留给教廷处理。不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在教廷的船开来之前,我们都还有时间弥补这些错误。” 这显然没有说服利科克兄弟。他虽然顺从对方的力量,把双手从自己的上臂上拿了下来,但表情中还带着明显的神经质:“不,我做不到!我们现在甚至连圣人的面都见不到了!而且——” “——得了吧,你只是有些被吓到了,我猜一杯好酒就肯定能治好你这臭毛病。”牧师打断了传教士的话,从一边不起眼的板条箱里取出了杯子和酒瓶,“主派我们来此,当然是因为主信重我们。我们当然不应当令祂失望!” 传教士依然显得惶然,但这段话多少确实安抚到了他:“或许伱是对的,兄弟。” 几十秒之后,来自夸蒂斯的葡萄酒醇香就开始在室内飘散——这不是夸蒂斯出产的最好的那种酒,粗放急躁的饮用手段也让它并不能完全发挥出自己的风味,但对于过着风吹日晒生活的传教士来讲,这仍然是一份远超出他自身层级的享受。 在殷红的酒液顺着利科克兄弟的喉管流下去之后,红酒本身的气味和其中添加的香料似乎确实令他镇定了下来。传教士的脸上几乎要焕发出一个陶然的微笑,但现实存在的重压令他没法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味觉的享受。 “米尔斯兄弟。”在昏暗的光线之下,利科克拧着眉头,勉强捋顺自己有些打结的舌头,“我当然对我们要做的事情没有疑虑,但还是请你、请你告诉我——” 迦勒底使节的容姿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那样一位堪称天生高贵的绝色美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当然会对此留有深刻的印象,如果气氛更轻松一些的话,他脑中或许还会出现一些在此之上的想法——但此时,令利科克感到迟疑的,并不是克娄巴特拉的美丽本身。 “——请你告诉我。”这里没有其他人在了,但他还是无意义地压低了声音,向着他的同僚确认道,“极乐王子在这件事中,属意的确实是我们这边,没错吧?” 16 脑回路对不上是个致命的问题 一个有些难以评价的事实是:在巴尔星区一路肆虐的利维坦虫巢,在对给茫茫多的帝国世界带来毁灭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对本地暗中发展的色孽教派造成了极大打击。 虽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必须依托帝国中的人类才能兴盛的邪教教派在人类被啃食的七零八落之后,自然也会平等地受到极大打击,但与崇尚武勇和杀戮的恐虐教派、崇尚智慧与计谋的奸奇教派、崇尚生命与腐败的纳垢教派比较起来,崇尚艺术与享乐的色孽教派确实因为不接地气,而更加难以从这种毁灭性的损失当中恢复过来。 ——没办法,不论是艺术还是享乐,还是更进一步的极端感官刺激,都是需要钱与权来支持的。这天然令色孽的污染与帝国中数量最多的底层平民没什么缘分,只能在富庶奢靡之地的上流社会开花结果。而一旦上流人们的生活水准因为战乱而断崖式下跌时,教派的扩张速率自然就会停滞下来,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难以恢复。 更别提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少潜在的信徒在真正投向极乐天之前就已经被虫子啃食殆尽了。这又是一笔不容忽视的损失。 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就算是至高天当中的尊贵神使驾临到现实宇宙当中,一举一动也都得遵守现实宇宙的客观规律。但对任何人——尤其是对色孽信徒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来说,凡事就怕比较。 同样是在巴尔星区遭受了虫巢直击,恐虐甚至在利维坦行经巴尔三星的当时就让卡班哈把自己的神徽用泰伦的颅骨摆在了巴卫一上,对圣血天使进行了贴脸嘲讽;奸奇的某个教派在半年之前还通过内乱搞瘫了星区内的一个工业巢都世界,一口气把本土的行星防卫军全端了之余,还在整体上削减了帝国在本星区内的产能和控制力。如果色孽的势力一直安静下去,恐怕就要和目前因群龙无首而不得不收缩力量的纳垢信徒去坐同一桌了。 说实话,几位毁灭大能在根本性的赛道上就有不同,这完全算不上什么同业竞争,但目前潜伏在国教内部的极乐王子教派领导人米尔斯,在通过混沌的耳目爪牙听说了这些事之后,依然觉得自己没法一笑置之。 他必须得搞個足够大的,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拔擢自己的主人具备恰当的眼光,以及荣耀那位完美的神祇。而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当时,以他的影响力所可能接触到的“大人物”当中,最大的那个是次星区大主教特罗立波。 米尔斯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采取了各种不起眼但潜移默化的手段试图腐化这位大主教。而在他真正成功之前,他通过另一些渠道听说了一位由王座厅认证的圣人将会莅临巴尔——于是他相当不知天高地厚地,主动更改了自己的任务目标。 在信仰帝皇的国教教廷内部试图动摇一位身居高位的神职人员对帝皇的信仰,甚至还想要试图动摇一位受封“圣人”的人的信仰,这对任何一个邪教分支教主来讲,都无异于在灵魂都会被烧尽的火刑的边缘大鹏展翅。但米尔斯是色孽的信徒,他并非不知道其中的风险,只是恰到好处的自信(或者说,自大)和对刺激的追求令他对此甘之如饴。 他没能完全腐化特罗立波大主教,但也已经有了对他施加足够分量的影响的能力。他借此作为随员搭乘着大主教的船来到了巴尔,准备伺机与这位空降下来的圣人接触。至高天中并非没有传来神使的告诫,米尔斯自己也知道,不论是圣人自己,还是她身边的安保水平都必然会是最高等级的那种,等闲的混沌力量肯定无法靠近对方——但色孽的腐化又不一定真的需要利用混沌的影响才能完成。 人都有欲望。而米尔斯恰巧很擅长从他人身上抓住他们的欲望,又该通过怎样的手段将之喂养得肥壮,直至欲壑难填,最终令它的主人对黑暗王子屈膝,臣服于极乐天的掌控之下。这会起效得很慢,但非常不容易被发现,因为贪图享乐是人类本身就具备的一种缺陷,而位高权重者在意识到自己还能这样享受之后,开始向下滑落也不过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念头的事。就连黄金王座上的那一具枯槁的尸体,也无法阻止这一点。 米尔斯就是通过这种手段不引人注目地潜伏在国教内部的。他对此早已是个熟练工,类似的事情在特罗立波大主教身上也进行得很顺利。但在他到达巴尔之后不久,便发现自己诸事不顺:首先,在他想到办法在安全地帝国圣人面前露过脸之前,特罗立波大主教就因被初步腐化后变得过于膨胀的权力欲而和对方起了少许冲突;其次,在他想到解决办法并投入实施之前,大主教本人就不明不白地在自己的房间里自燃了;再次,孔泰这个二把手也跟着自杀了本应是件好事,但此前过于关注大主教本人的米尔斯并没能在信众之间建立足够的威信,因此不得不花了些时间用物理上的手段夺得领导权;最后,等他做好了掩盖自己身上混沌痕迹的准备,决定和迦勒底的圣人面对面接触一下时,对面负责谈判的那位毫无预兆地换人了。 这种由每件事上微小的偏差而造成的接踵而至的失败,令米尔斯不禁开始怀疑,至高天中是否正有些蓝蓝的鸟人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并锲而不舍地从中作梗。只是怀疑归怀疑,这点不痛不痒的挫折还不足以令一个色孽信徒灰心丧气,只是更加令他争强好胜了起来。 诚然,迦勒底为了彰显仁慈(又或者为了试探国教整体的反应)目前只是将他们监禁起来,但等教廷中的监察官到了之后,跟着特罗立波大主教前来此地的所有人最终恐怕都逃不掉最少是绝罚的命运。米尔斯并不真正在乎这个可预测的结果,在(很可能是)自己生命的最后十几天中的头一天里,他脑子里想着的还是该怎么挣扎才能翻盘—— —— “特罗立波大主教的随员代表向您致歉。”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内,负责临时停靠在此地的风暴边界号周边安保的阿多尼斯中士这样说,“为此,他们送了您点礼物。” 一边的血奴略有些吃力地将手中的精致原木箱子抬了起来,安静地放在了会议室当中的桌子上,掀开盖子,露出里面可能只占了整个箱子容积的30%的主角。 “半打卡塔琳白葡萄酒。职责所在,我们随机打开了一瓶进行了检查,没什么可疑的地方。我想也确实是正品。”阿多尼斯中士说。 他并不认为收到礼物的这一方会不识货,但他确实需要简单抒发一下自己在打开箱子时感受到的震惊:“这是一份相当厚的礼物。” 可惜的是,作为收到礼物的这一方,藤丸立香还真的不识货。迦勒底专用的帝国风土百科全书目前还在坚毅威能号上和领主审判官与灰骑士扯皮,比她这个古代人还要古代的英灵们显然也指望不上,旁边依然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的戴比特也不像是会把每天五分钟的记忆容量浪费在佳酿品类上的样子,凯莉亚是平民家的女孩,活跃时期在大远征年代的西吉斯蒙德也对第四十二个千年里在流行什么奢侈品两眼一抹黑。 她因此不知道该在此时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哦”了一声,等着阿多尼斯中士的进一步解释说明。 最终,拯救了这岌岌可危事态的是从毁灭之爪号上下来同步算法的马尔坎·费若斯。这位服役期也差不多有一千年左右的钢铁圣父在有点尴尬的沉默当中意识到了症结所在,及时为他的圣血天使表亲补上了因想当然而没说出口的部分: “这是卡利西斯星区里一个叫夸蒂斯的世界产出的优质葡萄酒。有钱也很难买到的奢侈品。” 卡利西斯星区的地理位置就在美杜莎星区隔壁。故而即便钢铁之手阿斯塔特普遍对酒这类刺激生理感官的非必需品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费若斯也对隔壁星区的著名特产有基本的了解。 听了解释后,藤丸立香立刻变得愁眉苦脸了起来:“就当是帝国圣人要维持一个清贫的人设好了,我不能把这个退回去吗?” “除非你明天就把国教那艘船上的人全体弄死,否则想都别想。”一边的克娄巴特拉不赞同地抱起了双臂,“我倒是没想到竟然还需要从收下进供的礼品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开始教你。” “我知道不收的话后续就会变得麻烦,在帕梅尼奥的时候,英杰菲利克斯已经在类似的问题上骂过我了。”藤丸立香脸上的表情仿佛胃疼,“但我不能白挨这顿骂,我得活学活用——给他们退回去之后假装生气发配他们去什么地方服劳役不行吗?” “不行。”克娄巴特拉冷酷地说,“我不知道你上次的事是怎样的前因后果,但这次——把他们移交给国教是体现了我们对平行部门的尊重。如果你选择改口亲自处置的话,结合你当前的身份,判处他们斩立决都算是帝国圣人宽宏大量。” “所以它们的命运注定是在船上的酒窖里吃灰了。”藤丸立香长叹了一口气,“但我真的觉得收下这个之后,事情搞不好会变得更麻烦。” 这一连串当面进行的大声密谋让阿多尼斯中士有点懵。但话赶到了这一步,已经足够令他意识到这六瓶酒现在抵达的确实是它们此行的终点。 “我必须怀着歉意提醒您,为了完成安全性检测,我们在扫描之余随机抽取了一瓶将之启封了。”阿多尼斯示意了一下相应的那个瓶子,“与空气接触可能会对酒的风味产生少许影响,因此建议尽早享用。” 藤丸立香胡乱地点了点头,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并且巴不得让这个话题立刻过去:“但我相信您亲自跑来船上,肯定不只是为了替国教送的奢侈品跑这么一趟腿的。” “的确如此。”阿多尼斯点了点头,“事实上,战团在前不久收到了一条讯息,尊主但丁在得知后,认为他有必要和墨菲斯顿大人一同离开母星去处理这件事。战团长大人将会在和首席智库一同离开前确保您的工程进度不会因为此事受到影响,但这部分安排依然应该让您知晓。” 阿多尼斯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对方会生气的心理预期——事实上,一边的克娄巴特拉确实已经柳眉倒竖,但藤丸立香只是从前一个话题中延续下来的情绪里,怪里怪气地挤出了一句:“已知悉。” “这可不是用书面语抖机灵的时候——” “——人家去一个智库长还不够,战团长都亲征了,肯定是有大事啊。”藤丸立香直接打断了克娄巴特拉的读条进程,劝说道,“都是自己人,正事上不要对人家太苛刻。但我还是要多问一嘴,他们离开了之后圣血大教堂那边谁管事?” 大家都对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当中的安防力量为何唯独对教堂周边尤为重视这一点心照不宣,因此阿多尼斯中士认为,这点人事安排上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祭司长科布罗和牧师雷玛特将会主持局面,灵能上的防御将会由墨菲斯顿大人的得意门生负责。” “怎么是门生?墨菲斯顿先生的副官不在吗?” “若赫塞留斯大人之前被安排了别的任务,几天前就带队离开巴尔星系了。但被安排下来的几位也都是高阶智库,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原来如此,那也没办法……”出于另一种原因,藤丸立香又愁眉苦脸了起来。 在思考了几秒钟后,她用征询的语气提问:“如果说我要靠近圣血大教堂附近的话……” “不太合适。”阿多尼斯回答得有点尴尬,“科布罗大人交代说这件事对您其实没什么可隐瞒的,但就是……不太合适。” 他迅速地瞥了一眼藤丸·凡人小女孩·立香纤细的小胳膊小腿。迦勒底医美技术恐怖如斯,在被克娄巴特拉按着做了一整套spa之后,她身上那点本来就不多的训练痕迹也快要看不出来了。于情于理,就算当事人早就已经知道黑怒的存在,圣血天使也没有瞒着藤丸立香死亡连目前正在圣血大教堂附近实验该如何抑制这项战团诅咒,放任这么一个小姑娘靠近一群很可能不定时暴起的阿斯塔特聚集的地方,显然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好吧。”藤丸立香显得不太愿意,但还是接受了这种说法。双方在又简单地核对了一下此后的安排之后,完成了任务的阿多尼斯中士就带着血奴从船上告辞了。 计划变更后又再次确定下来令藤丸立香的心情还算不错,她哼着歌从国教送来的箱子里拎出了被抽检过的那一瓶酒:“剩下的放去酒窖里。这个就见者有份,你们谁愿意喝酒的,不如今天就把这瓶分了吧——反正我是没法喝,阿斯克勒庇俄斯盯着我呢。” 话音还没落下,西吉斯蒙德就非常自觉地做了那个搬箱子的人,抬步就往门外酒窖的方向去了。在黑骑士以实际行动表示自己不参与之后,费若斯也打了个哈哈,说自己的舌头早就已经和下巴一起换成铁的了,给他喝有点暴殄天物,所以不参与。戴比特直白地表示自己没兴趣,凯莉亚显然很好奇,但因为年龄不够也惨遭禁酒。于是最后这一屋子人里,只有克娄巴特拉施施然地点了一杯——并且很精致地要求了醒酒器并指定了杯子的材质种类。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应该出去抓两个禁军来分这个。”藤丸立香边想边说,“虽然我如果请他们喝酒他们应该会喝,但我没法判断他们到底确实是想喝酒,还是因为‘我请了’所以才喝的。” “我听见有人要请喝酒。”一个被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在会议室的边缘响了起来。藤丸立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斥责:“你是一天不吓唬别人就浑身难受是不是赛维塔里昂——啊啊啊啊啊——” 通过视觉确认到说话的人并不是赛维塔,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午夜领主的藤丸立香几乎从椅子上飞了起来:“救命啊我出现幻觉了!!我好像看到我没有召唤过的人出现在船上了!!!!” 不是什么有能力卡召唤bug的著名法师,也不具备什么单独显现之类的bug技能,应当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天才音乐家的沃尔夫冈·阿马德乌斯·莫扎特,正在未被召唤过的前提下,施施然出现在了风暴边界号会议室的大门口,觍着脸开口向御主要酒喝。 17 苟得离谱莫扎特 平平无奇的音乐家莫扎特曾对藤丸立香这样介绍过自己:战斗的方面别想着指望我,但我保证能够妆点你的人生! 说归说,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平平无奇。至少在藤丸立香的世界中,生前的莫扎特,除开享誉世界的古典乐大师这个音乐家的身份之外,还是一名魔术师。因为魔术的隐秘原则,这一情报没有被记载在历史记录当中,不过莫扎特生前确实已经精通俄耳甫斯的音乐魔术,并且他的家系也与所罗门有关。 ——问题就出在这个“家系与所罗门有关”上。 简单来讲,莫扎特的家系血脉当中潜伏着魔神柱“安度西亚斯”的因子。在这一柱魔神认为合适的时代里,它便会从这一血系中最有天赋的人身上苏醒,以完成自己的计划。而在藤丸立香的世界里,沃尔夫冈·阿马德乌斯·莫扎特,就是这位“最有天赋的人”。 虽然他自己没有特别提过这一点,除开过人的音乐才能之外,一直以来都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个黄段子手,显然对魔神柱的什么伟业(“总之就是和音乐没有关系对吧?”)都没有兴趣。但在他以眼下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方式凭空出现在风暴边界号中时,藤丸立香还是可耻地怂了。 这种感情在莫扎特对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进行了简短描述后,达到了顶峰: “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确实是被什么人召唤出来的。”他这样说,“我不知道召唤我的人是谁,他或者她现在到底在哪,甚至我连召唤者是不是个人都不清楚——但我觉得对方本来想召唤出的其实不是我,而是安度西亚斯。” 恐慌中的藤丸立香面无表情:“那么,现在是你自己回去座上,还是我把你送回座上?” “别这样啊我来都来了至少让我喝口酒再走——”莫扎特毫无形象地一个滑跪,娴熟地冲到了藤丸立香的椅子面前,抱住她的腿大喊,“——还有我听说萨列里在这儿花了一百年写了一部六小时六分六秒的超长交响乐!我会安分地回去的所以至少让我看看他写了什么!!” 行了,是莫扎特,本人。藤丸立香咬牙切齿。毕竟安度西亚斯可做不出这样自毁形象的无耻举动——不论是她更熟悉的魔神柱,还是在这个宇宙中可能存在的同名恶魔。 早在星炬里对答案的时候,帝皇曾经对她说过,在这边的世界里,所罗门虽然确实也是灵能者,并流传下了一些召唤法术,但七十二魔神的传说完全是后人附会上去的。他读过《所罗门之钥》,并非常确信里面的细节中存在一些混沌污染,因此建议藤丸立香在这个宇宙中尽可能避开同源魔术。 ——但作为至少一个学科的奠基人,说到召唤术就会首先想到所罗门这种印象是任何稍有神秘学知识的人都无法摆脱的。迦勒底的御主想要完全避开所有的相关魔术实在是不太可能,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不对自己的灵基肖像之内,与魔神柱强相关的人物进行召唤。 这也是幻境当中,午夜领主中被委派花费一百年写出一部曲子的音乐家,是萨列里而非莫扎特的原因之一。虽然是相对比较不重要的那个。 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这个凭空出现的莫扎特会知道幻境里的事情?说好的演出结团之后就不会再有人知道了呢?像什么康拉德·科兹啊圣吉列斯啊亚戈·赛维塔里昂啊西吉斯蒙德啊阿库尔多纳啊之类的参团(?)人员知道,她也就认了,这个莫扎特又是怎么回事? 思及此,藤丸立香施展强化魔术,一把就将这位平平无奇的音乐家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气势汹汹地将自己的疑问宣之于口:“你哪来的这个精确到公演时长的情报啊!我都没知道得这么具体!这可是‘没有在现实当中发生过’的事情!你越来越可疑了!” 面对“可疑”的指控,莫扎特本人也卡了一下,露出了不似作伪的空茫神情:“……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基于缘分?我被召唤出来的时候这段记录就在我的灵基里了?” 一点轻微的金属磕碰声吸引到了这两个不自觉就让话题越跑越偏的人的注意力。他们一同向着声源的方向转过头去,随即便发现,那是戴比特叹着气把自己手中的一把左轮撂在桌面上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召唤者具体是谁,但可以推断,对方在‘想要召唤安度西亚斯’的前提下却召唤出了莫扎特的原因是,召唤的落点在风暴边界号内部。”他在“莫扎特被克娄巴特拉身边的大蛇一下子卷走”所发出的噪音当中,做出了如此判断。 因为包括帝皇的护佑在内的多种多样的魔术加持,目前加强过两轮防御、彻底关起门来的风暴边界号完全堪称为异界。舰内环境虽然大体上遵循物理定律,但实际在运行着的,大部分是独立于这个宇宙之外的、来自戴比特和藤丸立香原本世界的规则。因为他们原本的世界当中并不存在真正的恶魔,也因为不远处的休息室里正镇着一尊帝皇的小雕像,所以召唤恶魔的法术在船上自然会失败——但已经被释放了的法术依然要生效,取而代之的,就是基于各种各样的缘分而顶替了可能存在的恶魔安度西亚斯,落在此处的莫扎特了。 搞清楚了状况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搞清楚的费若斯一言不发。钢铁圣父左看右看,最终还是决定不对这些显然和灵能有关的、“迦勒底内部问题”发表意见。他很好脾气地同意暂停了目前手头上的工作,任凭其他人开始对“莫扎特凭空现界”一事展开调查——只要稍有逻辑推理能力的人都能意识到,这件意外的发生明示了舰船上可能存在严重安全漏洞。既然如此,首先着手紧急解决这个问题显然是合理的。 ——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只会离开五到七天。”但丁这样对科布罗说,“阿斯托瑞斯的座舰已经离巴尔很近了。” “您还是不准备允许他们在巴尔靠港。”科布罗沮丧地说——并非质疑,只是无奈地陈述一个事实,“我还有说服您改变主意的可能性吗?” “我意已决,至高祭司。”战团长平静而耐心地说,“有些事情确实不太适合于出现在我等基因之父的面前。” “我很确定这至少有一多半不过是您想太多了。”科布罗反驳,“您不应该忘记历史,圣血天使从军团时期开始就有处决自己深陷诅咒、无法回头的兄弟的记录了。我等之父会不会不理解阿斯托瑞斯大人职责的意义。” “但,一个很可能已经遭受到混沌污染的子团又如何呢?他们的确可能只是受了蒙蔽,但你也清楚,这并不代表可以被赦免。”一抹略显动摇的愁容从但丁的面孔上飞过,却只是被隐藏在黄金面具之下,无人得见。战团长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而坚定:“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求墨菲斯顿与我同行,我必须仰赖首席智库的慧眼来判断是非曲直。阿斯托瑞斯指控他们在战团传统当中加入了过分血腥且令人不安的仪式,如果在我与奥洛克战团长对峙后能够证明,我们的首席牧师传回来的情报只是虚惊一场,那当然最好;如果不是,我们也将有足够的力量在星系之外安静地把这件事解决掉。” “饮血者战团很早就曾经上报过,他们身上的红色诅咒更加强烈。”圣血祭司长还在试图挣扎,“战团记录中有相关的记载,这是第三十七个千年时发生的事情了。当时的圣血祭司认为,这种现象的成因是由于饮血者们身上的基因侦测神经发生了少许变异,导致了他们更容易陷入红渴。有关这个问题,迦勒底提供的抑制剂配方已经通过了一期测试,基本确认了安全性和有效性。虽然程序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科布罗。在确定没有问题之前,我不会允许他们进入堡垒接受治疗,但离开时我会带上一些抑制剂的。”但丁叹了口气,“希望它们确实有用,也希望这件事简单到只要能抑制住诅咒就能被解决。” 在这句话出口之后,他才再一次明确地意识到,情况与以前相比不一样了。仅在短短两个月之前,他也是绝对不会将“抑制战团诅咒”和“简单”这个形容词以这种形式放在同一句话里的。这让他藏在面具下的表情短暂地定格在了一个微妙怪异的情绪表现上。 科布罗显然也意识到了同样的事,但他所表露出的感情显然更为坦诚。终于看到万年来困扰着战团的难题即将被攻克的曙光(别管具体是怎么攻克的)的圣血祭司长,忍不住在当前这个并不非常轻松的氛围之下露出了一个微笑:“我想它们确实会有用。以及,确实需要有人把近来的一些变化传递给阿斯托瑞斯大人,或许‘冷酷者’在知道了这些事之后也会短暂地变得不那么冷酷。” 这下,但丁终于也忍不住笑了:“确实。无论如何,他都在茫茫宇宙中漂泊得有点久了,差不多是时候该回母星‘朝圣’一次了。” “对他来说,这可能是个坏消息。”科布罗打趣道,“阿斯托瑞斯大人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存在‘失业’的可能性。” 但丁笑着摇了摇头:“相信我,科布罗,战团里没有人比阿斯托瑞斯更期盼自己有一天能够‘失业’。” “不好说。至少我会跟他争夺这个第一名。”科布罗耸了耸肩,“教堂那边的实验令我们看到了减轻黑怒症状的希望,同时也验证了一些有关其成因的猜想,但要真正‘治愈’这种诅咒到底需要怎样的方法,很惭愧,我还依然毫无头绪。” 这部分结果但丁也已经知道了。据死亡连的雷玛特牧师所说,在陷入黑怒之后,他一直不得不依靠自己的意志与万年前的幻象以及它带来的愤怒斗争,勉力分辨自己眼前的哪些是诅咒带给他的错误认知,哪些才是正在发生的现实。身处于圣血大教堂的范围之内、基因之父灵魂的身侧之时,有某种力量令他能够更容易分辨自己眼前的真实与虚幻,更冷静理智地驯服黑怒,令他感到久违的轻松,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彻底摆脱这份诅咒。 正如他所说的,一些在陷入黑怒后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的兄弟,在圣血大教堂中停留过一段时间后,也表现出了恢复正常认知的倾向。遗憾的是,这一效果并不能持续很久,在离开教堂后,他们往往很快又会回到诅咒中狂怒的状态中去。 “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有了一个相对好的开始。”但丁没有那么严肃地勉励道,“第一步总是最难的,所有天使的子嗣都需要你尽可能地尝试以取得进步——只要你别趁我们不在把修道院给点着了就行。” “或许我曾经搞砸过一些实验,但这次,我必须澄清一点:”科布罗也笑着回应,“鉴于我们已经证明了,黑怒本质上是一种灵能上的病症,在您带走了我们尊敬的首席智库之后,我就算是想要在这个问题上尽情折腾,恐怕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但丁欣慰地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圣血祭司长的肩膀: “我们都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闲话就说到这里吧。虽然这个冷酷无情又充满了恶意的世界总是会令事与愿违,但我还是衷心希望目前我们手头上的事都能有一个好结果。” 已经做好全副武装的战团长对科布罗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作为谈话的结尾,便转身离开,在血奴的引领和圣血卫队的环绕之下,准备登上座舰启程了。 18 蓝宝石之王永垂不朽 “看来在帝皇眼里,还未觉醒的魔神柱也算是一种恶魔。” “立香,你变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你这样说就显得我好像是要甩了你一样,让气氛变得怪怪的。” “但你实际上是想要杀了我。请务必不要忽视我让气氛变轻松的努力。” ——以上这一段可喜可贺的迦勒底相声,发生在风暴边界号,供有帝皇雕像的那间公共休息室门口,由身边放着小灭火器、蹲在地上的藤丸立香,和萎靡不振地趴在地上,衣料边角还在冒烟的莫扎特倾情奉献。 “但你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面对上述指控,藤丸立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你在踏进这个房间里之后燃起来的是灵能火焰,但灭火器依然有效,这证明你目前还没真正沾上混沌,帝皇在烧你的时候也不太确定。” 莫扎特腾地一下从地面上支棱起了脑袋,一脸的难以置信:“所以我身上刚刚烧起来的那种火是不能用物理手段扑灭的吗?!” “是的。”藤丸·有的时候真的很坏·立香毫不停顿地承认了,“所以我手边这个二氧化碳灭火器只是对帝皇起到一个造型上表示态度的作用而已。你当时太慌张了,甚至没发现我根本就没开封,冷凝水雾和降温的特效全都是卢恩魔术——顺便一提,上述这些东西的实际效果最多也就是安慰剂效应罢了。” 莫扎特的脸上浮现了一种扭曲的表情,就好像他在非常想发火的同时也非常想哭。 “那要是我真的被烧死了呢?”他非常勉强地提问。 “我会说那在现阶段算是个不错的结局,至少会让你在这一次的虚假生命当中死得干脆又干净。”藤丸立香安慰地顺了顺莫扎特因被烤焦而更加卷曲起来的发尾,“如果你不小心在哪沾了混沌……我猜你也不想变得人不人蛇不蛇鬼不鬼,并且在此后永远都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东西不间断地弹奏着什么……比如说,钢琴,但里面的八十八条琴弦全都是不知道怎么莫名绷在支架上的声带,声带后面甚至还连着活着的脑袋,这类的乐器吧。” 莫扎特的左半边脸上写着“我不信”,右半边脸上写着“你骗人”:“你就这么糊弄一位人类瑰宝级的音乐家吗?” “上述的情景确实是我瞎编的,但我可没有想糊弄你。正因为你是‘人类瑰宝级的音乐家’,我才能明确做出这种推断——你只要从这艘船里踏出去一步,就百分之一万会被纵欲之主‘赐福’,然后抓去神国终生无休地打黑工。”藤丸立香认真地回答,“顺便一提,打黑工的细节部分是我想象的极限,但可远远不是这个宇宙中掌管艺术、欲望与美的那位神的极限。” 沉默在走廊中持续了两秒钟。见藤丸立香说得真心实意不似作伪,莫扎特最后还是蔫蔫地被说服了——虽然真正说服他的点或许是在“终生无休”这里。 “如果我发誓我绝不离开风暴边界号一步呢?”音乐家还想挣扎,但对此,藤丸立香只是一脸和煦、语气温柔地说出了魔鬼的咒语: “你说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莫扎特就像断电了一样啪叽一下重新趴回了地上,然后在原位无能狂怒地蠕动了起来:“在灵基返还之前我一定要喝到刚才那个酒!!我还要听萨列里新写的那部交响!!!” “没发生过的事情哪有什么音视频记录。”藤丸立香首先冷酷地拒绝了对方的第二个要求,又忍不住有点心软,“不过倒是能给你看看总谱。” 听见没有音视频记录,莫扎特又很不甘心地在地面上扑腾了一阵,然后再次抬头:“酒呢?” “你就非得喝酒是吧?”藤丸立香愤怒地向对方身边的地面扔出了一本辞海厚度的书——从幻境的记录当中概念摘出的交响乐乐谱,“先说好,七个半小时之后我这边就又要出门活动了,在那之前我必须得把你这件事处理完!” 完全明白这句话在说什么的莫扎特一个探身扑住了那本乐谱,总算是肯抱着它站起身来,拍拍身上蹭上的灰尘,勉强装出个人样来,又觍着脸发问:“之后的呢?” 这本乐谱的厚度固然可观,但丰富的作曲经验告诉莫扎特,对于一个交响乐团来讲,这点容量显然不够演六个小时。在幻境里完整读过总谱的藤丸立香自然也知道这个问题,而她的回应则是一挑眉: “你打算抱着一大摞甚至会挡住视线的乐谱从这儿走到琴房吗?” —— 在好说歹说地把莫扎特(和乐谱一起)塞进琴房里,并确定短时间内没有任何东西会从里面出来之后,藤丸立香才终于开始尝试联通和戴比特之间的无线通讯: “怎么样?” “确实有问题——不在酒里,在装酒的箱子上。” 酒窖中的戴比特已经把方才被送进来的整个箱子倒空了——连内衬和垫材都没放过,最终才在箱子内侧的底部木板上,本来应当被柔软的纤维和绒布包裹着的,不该被任何人注意到的位置上,以触觉发现了魔术阵法的细小刻痕。 能够承载卡塔琳白葡萄酒这种顶级奢侈品的箱子自然也不可能廉价,就算是戴比特,也得在将其肢解的过程当中用上十八般武艺。但很可惜,即便是用硬度堪比陶钢的特殊木材做成的沉重箱子,在带着钢铁之手特供装备的正经魔术师手下也没法走得出一个回合。几秒钟后,一阵在酒窖当中显得不太合适的焦糊味飘起来,箱子的底板已经被戴比特徒手切割下来了。 木料本身是深色的,上面的刻痕又细又浅,在箱内的阴影笼罩之下,肉眼几乎难以辨识。这也是为什么戴比特选择将它从箱子里拆出来——他靠强化魔术举着这一块木板,对着灯光左右晃来晃去,通过反射率的不同一点点拼凑出了刻画在上面的完整图案,然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看不懂上面绝大部分的文字。其中仿若精细微雕一般的异界或者异星的符文,都在他与整个宇宙的神秘相比依然显得贫瘠的知识储备之外。但,整个阵法在整体上的图形,他即便说不上熟悉,也远非第一次接触: “还记得蓝宝石之王吗?”他突然向无线电对面抛出了这个问题。 藤丸立香听起来有点困惑,但依然回答了:“当然记得。” “我认为混沌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成功解析了迦勒底的命运召唤系统。”戴比特说,“我不确定它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单独的这一个案例的样本量太少了,不过目前这次事故,应该能确定有万变之主那一派的手笔。” “……先是纵欲之主的护符,又是奸奇的法术……”藤丸立香烦躁地嘟哝着,“这是祂们第几次合作了?这两个别真成了姘头吧?” “如果你把这次也算上,从我这边算就是第三次。”戴比特认认真真地回答了这个藤丸立香本来可能没有打算得到答案的问题,“但事实也有别的可能,比如万变之主只是单纯把这个法术教给了别人,黑暗王子巧合地得到了它并决定使用之类的——” “——我插一句嘴,这事儿不可能是莎莉士的信徒干的。”在一边观望的费若斯突然开了口。在戴比特对着光观察箱板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电子眼也已经扫描了它的表面,并给了他一个很确切的结论: “我不懂法术,但这图案上面的所有圆都不是正圆。”因为各种各样的前因,在自己将近一千年的人生里对色孽阵营的一切——包括恶魔,混沌星际战士(特指帝皇之子),邪教徒,被异化的混沌卵和恶魔引擎等等——都经验丰富的钢铁圣父可以很有把握地做出这样的判断,“每个‘圆’的椭圆度甚至都一样,这绝对不是无意间的绘图偏差,而是有意为之的。莎莉士的信徒绝不会容忍这种故意造成的不完美。” 戴比特有些茫然地再次举起木板,试图对着光看出对方所说的“椭圆度”,但可惜,他的肉眼凡胎终究不是尺,做不到那种精度的测量——而费若斯甚至还在继续输出论据: “还有,刻痕里沾着微量的血,已经少到连我的鸟卜仪也分析不出这血到底是来源于什么生物了。或许制作这个法术的仪式中有一部分需要涂血,在仪式结束之后又不得不为了不触发安保检测而被清理掉了。那群紫色的蠕虫可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地低调下去,它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在附近的什么地方留下一些‘艺术’。” 藤丸立香多少带点个人情绪的阴阳怪气从电波的另一头传过来:“所以,如果我们没在箱子的内衬里发现什么头发啊人皮啊之类的东西,又或者没出现什么滤镜突然脱落导致我们发现箱子本身是用人的骨头拼成的之类的事情,那就可以基本确信,这事又是奸奇插手搞的?” 费若斯选择性地无视了其中比较天马行空的那部分叙述:“倒也没那么绝对,不过可能性在79.63%以上。” 无线对讲机里传来了一阵非常夸张的叹气声。 “好消息,不论对方想要干什么,在风暴边界号异界化的内部和命运召唤系统本尊存在的影响下没成功。”戴比特突然做出结论,“虽然对方在法阵当中加入了太多我不理解的成分,导致我没法判断它完整的运作机制和启动条件,但至少,目前它召唤出的只是迦勒底灵基肖像当中的莫扎特。” “坏消息,正因此,我们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藤丸立香有点沮丧,但在转瞬间,她就再次调整好了情绪,“算了。在没遭受任何损失的情况下知道了有什么东西在搞小动作这一点也很赚,下一步就是查一下国教那边这次到底是谁在主张送礼,然后顺藤摸瓜……哎。” “怎么?” “没什么,只不过是猜到我又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处于被监管的不自由状态了。反正但丁战团长他们很快离开,我这边突然提一下安保等级也说得过去……赛维塔里昂人跑哪去了,这个活儿我正经地想派给他……” “我这边翻出来的这个召唤阵怎么办?”戴比特突然提问,“我读不懂上面的字符,但或许这边的智库对类似的语言符号有所研究。” “别研究了,直接烧掉。你现在就把它拿去焚化炉。”藤丸立香斩钉截铁地说,“这种启动机制不明的东西,就该让它赶紧消失。不幸中的万幸,这一次它凭安度西亚斯的缘分召唤出了一个不受控制的莫扎特,可下一次就不一定会在附近吐出什么来了。万一是个货真价实的恶魔,那大家都得遭殃。” 费若斯在这儿倒是显得很乐观:“虽说这种法术几乎没有混沌的气息,以至于能躲过圣血天使的筛查,这一点很令人担忧;但如果它召唤出的东西是类似上次那个蓝宝石之王那样的恶魔,仅在此时此刻的这艘船上,我觉得倒是不难应付。” “但如果是恩奇都那种强度呢?”藤丸立香即刻反问,“命运召唤系统能做到的上下限本身就很离谱了,如果背后又有一个混沌邪神在暗中操盘呢?这里还是料敌从宽吧。” —— 在打发传教士利科克向迦勒底送出了那半打卡塔琳白葡萄酒的几个小时之后,米尔斯突然觉得身体有点重。 他没有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也没有意识到那只他全程没有碰过的木箱上在这期间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只单纯将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常现象归结为最近这几天自己思虑过重,有点太累了;又或许极乐之主对他目前的进度也有所不满,因此选择小施惩戒。 这值得或许值得一阵赎罪祷告,不过他清楚,接下来是一段急也没用的时间——他全都算好了:以帝国圣人身边的安保规格,任何礼品被送呈到藤丸立香面前时,都肯定得经历一道又一道严密的检测。他因此特别嘱咐了利科克别做多余的事,也清楚这些能入口的东西在最高层级的检测中,不可能仅是隔着包装被扫描,对方肯定会开瓶抽检。又因为卡塔琳白葡萄酒本身的价值,以及它的产量过于稀少,哪怕是权势滔天的人,在越是远离产地的区域也依旧越难搞到的特性,在抽检过后,肯定会有谁提醒贵人尽量在风味最佳的期限内享用。而米尔斯只需要赌一把“藤丸立香喝过之后觉得不错,一时兴起地选择召见送出这份礼品的人”这个大概率会发生的事件真正发生在现实中,就行了。 这要不了几天。至少在国教的船真的抵达之前就肯定能见分晓。异常自信,又或者太过相信夸蒂斯顶级佳酿在蛊惑人心一道上的威能的米尔斯,心安理得地在自己的暗室当中跪了下来,从隐蔽处取出异教的象征和偶像,准备开始一次虔诚的、充满痛苦和愉悦的祷告。 在他全身心地沉浸在这件事当中时,他并没有意识到,在自己背后、不在照镜子时特意扭头寻找就很难看到的背心处,一枚花样诡诘的鲜红圣痕如同纹身一样盘踞其上。 他更不可能知道,此时此刻,在风暴边界号的琴房当中,有一个来自古泰拉的音乐家正用一部超长的交响乐乐谱下酒——就是他送的卡塔琳白葡萄酒,并且有时还会突然癫狂地大叫一声“我有了!”,然后抓起另一边的空白乐谱,开始在上面奋笔疾书。 距离死线只有七个半小时——足够沃尔夫冈·阿马德乌斯·莫扎特这位音乐界的神才,在读完一部时长六小时有余的交响乐乐谱的前提下,顺手创作两支钢琴奏鸣曲小品了。 19 信息差很致命,对邪教徒也是,对迦勒底也是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国教这档子事虽然不能不解决,但对迦勒底来说,终究也不过是重要性排在第二梯队的任务。对藤丸立香来说,她还有另一些重要且紧急的事务排在这些没有真正造成任何实际损失的意外之前,所以在接下来,负责接手并处理这件事的并不是她本人。 毕竟,不论是由一位领主审判官和半个灰骑士兄弟会组成的案件调查团,还是开着一艘战斗驳船前来对第二星炬的工程进行支援的钢铁之手,又或者把戴比特这位实时全图挂介绍给狮鬃号上寻找龙林星的黑暗天使,都显然要比一撮名义上已经失去了话事人的国教随从更加具备沟通价值。 所以,在隔了36个小时后,当米尔斯终于等到他所心心念念的“迦勒底的传召”的消息时,他立刻意识到了,事情没有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发展: 首先,即将前来巴尔主教堂与他交谈的,显然不是藤丸立香本人,因为“迎圣人驾”所需做出的各项准备,其标准并没有被随着这个消息一同传到这座尚还简陋的教堂里。并且——以圣人的万金之躯,她想要见到米尔斯这样的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国教牧师,不管怎么样都该是让人直接把米尔斯带到她面前才对,断没有本人亲自前来的道理。 其次,通告本身的措辞也非常严厉。虽说所有曾跟随特罗立波大主教的随从,现在本来都是些被连坐的戴罪之身,身份之低微也令其他人没有对他们和颜悦色的必要,但这则通告所使用的严厉词句依然显得过于苛刻,甚至透露出一种警告的意味。国教牧师都无一例外地受过高等教育,除了经文之外自然还得谙熟文法,作为色孽拥趸的米尔斯在这方面自然也是个中翘楚,他因此能够品味出其中各种微妙的含义。 遗憾的是,他虽然借此意识到“有些问题存在”,却并没能明白事情到底是为何会走到这一种地步——情报上的不对等是致命的,他还没发现,自己一开始就是在错误的前提上进行的推论,因此整件事的走势都与他的预测没有丝毫的关系。 正如不久之前藤丸立香自陈的那种反直觉的事实:如果混沌想要着手对她进行干涉,那么在现实宇宙中动手反而会比在亚空间中容易;同理,一个还未经受过太多赐福、看起来与虔诚的帝国公民没有太多区别的邪教徒想要走到她的面前,也要比法力高深的巫师或者恶魔本身更容易。如果亚空间中真的有哪位神祇在主导这件事的话,祂的策略倒是正确的,只是忽视了一点:帝国中的米尔斯虽然神通广大到能够在国教内部建立起一支崇拜欢愉之主的异端教派,但这种“神通广大”,终究还是停留在凡人的范畴当中。 也就是说,他很凄惨地,对自己招惹到了什么,又需要面对什么,全都一无所知。 但在这个不讲道理的宇宙当中,也有一个被广泛承认的理论:无知是福。所以,当代表迦勒底的戴比特·泽姆·沃伊德独自出现在他面前时,无知的米尔斯幸运地没有认出来他。 伪装的牧师只觉得对方是一个冷淡且看起来不好说话的使者,且显然来者不善。这令他认为自己不祥的预感成了真,却也并没因为一些已经在色孽阵营的无生者当中流传甚广的知识而陷入临时疯狂。 米尔斯认为,对方选择不带随从独自前来,要么就是他对自己的综合实力非常有自信,要么就是因为他还有些别的目的。既然如此,想要仅凭言语打发掉对方似乎也不是没可能,但米尔斯依然认为,自己得提前开始为保住自己的性命考虑武力上的手段——这位使者身上没什么改造的痕迹,只在腰间以皮带挎着一把链锯剑,但依然不应认为他身上只带着这一把近战武器。米尔斯并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牧师,可目前,所有人的武器都已经被看管着教堂的星际战士们收走了,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找个方向逃跑。 在他规划好自己以防万一的逃跑路线之前,戴比特已经省略了包括互通姓名在内的全部寒暄,直接单刀直入:“我虽然名义上隶属于迦勒底,但今天我只是出于自己的兴趣而出现在这里的。” 这种略显暧昧不清的说法令米尔斯燃起了一丝希望:“您的意思是……?” 非常可惜的,这一丝希望没有成功燃烧多久。因为戴比特做出了令人困惑的解释:“迦勒底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是冷处理,意图在几天后把事件整体移交给抵达此处的国教。从‘解决事件’的整体角度来看,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最优解。是故,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是代表我个人,为执行已经无意义的隐匿条例,想要知道这件事中一些令人在意的细节:由你做主送去迦勒底的那一箱‘礼物’,具体是由谁经手出库的?” 米尔斯有些茫然:“我不明白……” 不是问“从哪里得来”,而是问“送出时由谁经手”,这是米尔斯此前完全没想过的问题,他脸上的茫然与惊惶因此也多了几分真实:“是礼物本身出了什么问题吗?” 戴比特没有立刻做出回复,而是向前踏上了一步,逼近了米尔斯,盯着后者的面孔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秒。米尔斯对此非常茫然,不知道这种既非礼仪要求,也不像是谈判技巧的举动到底是在做什么——直到戴比特做出了一个谈话中丝毫没有出现过前因后果的结论: “原来如此,你有资质。虽然理论上这不是不可能,但我在这边确实头一次见。” “什么资质?”米尔斯惶然地提问,可戴比特不继续往下说了,只是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二者之间的距离,并重复了他最开始的问题。 后者方才在近距离的接触中,终于意识到的是米尔斯的魔术师资质——天生就存在的,能够把自己的生命力转换为魔力存储下来,并且也充当链接世界(基盘)通路的拟似神经(魔术回路)的有无。虽说魔术师家族会在发展与传承的过程当中通过各种手段将这一性状稳定并发扬起来,但追根究底,对人类来说,这种资质不过是一种因基因突变而产生的无害变异。即便是在戴比特原本的世界当中,家系与魔道完全没关系的人身上也偶尔会发现具备相应资质的“初代魔术师”,只是对不研习魔术的人来讲,他们大概率终生都不会发现这一点而已。 在这个可以依靠灵魂直接从亚空间中抽取灵能的世界里,对灵能者来说,广义上的“大源”近乎取之不竭且唾手可得。在此基础上,将自己的生命力转换为神秘的燃料这种低效率的手段近乎没人使用,也显得非常理所当然——虽然不知道是人类种族从来没发现过自己之中还有这一类特殊个体,还是因为施法条件苛刻而在历史发展当中逐步断绝了传承。 米尔斯被这个没头没尾的结论搞得惴惴不安,但他也意识到,自己不太可能得到进一步的解释了。他于是顺着对方重复了一遍的提问回答,是他自己亲自从大主教的库存当中取出那一箱卡塔林白葡萄酒,在进行过初步检查之后,就将之交给了利科克兄弟送往圣血天使堡垒修道院——说是这么说,利科克兄弟所做的事情也不过是把箱子搬出了教堂大门而已,真正负责传递和运送这些礼品的是教堂外围的星际战士。 戴比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追问:“你在检查的时候,有看过箱子内衬的下面吗?” “您是来拿我寻开心的吗?”这段简短的谈话中实在充斥着太多米尔斯所不能理解的问题或者结论了,这让他终于无法忍耐自己的怒火,“这是要送给贵人的礼品!唯一重要的就只是酒的质量和密封性!我去关心一个只有下人才会见到的箱子做什么?难道圣人会亲自去酒窖里从箱子中取酒出来吗?” “会。”戴比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这个词和他的少许肢体语言都出现得太快了,以至于大受震撼的米尔斯在两秒钟后,甚至以为自己是因为压力太大而出现了幻觉——因为两秒钟后,戴比特已经在转瞬间推进了谈话的内容: “‘利科克兄弟’,我记住了。那么我还有下一个问题需要问你:”他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惊胆战的语气,毫无预兆地说,“奸奇还是色孽?” 米尔斯确定自己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然后完全不受控制地惊声尖叫了出来:“什么??!!” “你真实的信仰。”戴比特表现得就好像完全不理解对方在这个问题上所表现出的情绪一样,非常耐心地解释着自己的问题,“我对死灵法术只有最粗浅的了解,所以你最好现在说:你真正信仰的到底是奸奇还是色孽?又或者是四神泛信的那个所谓‘四正道’?” 不论米尔斯的真实立场是哪一个,他都完全有资格在此处发出尖叫:国教信徒会指责戴比特质疑了他的信仰,并对之发起一场不死不休的决斗;混沌的拥趸则会痛勃然大怒地斥对方直呼神名的轻慢态度,随后或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或因猜测对方有如此做的底气而感到胆寒。对米尔斯来讲,他的情绪反应才刚刚走到一半—— “你竟敢直呼我完美主人的神名?!”信仰被冒犯的愤怒很轻易地压倒了米尔斯的演技和求生欲,令他在无意识间露出了破绽,“极乐王子——”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米尔斯显然还有后续的慷慨陈词。一蓬血雾在这位将自己伪装成国教牧师的邪教徒头颅的位置炸开,控制中枢在爆弹下的凭空消失,令他剩下的身体像个没放稳的米袋子一样,在原地摇晃了一下,最后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直面了这一景象的戴比特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稍微侧了一步,让开了对方倒下的轨道,随后抬头看向高处的天窗: “不用谢。”赛维塔经由动力甲头盔扩音后的声音在教堂的穹顶之下开始反射,被设计过的建筑结构让令这其实不大的声音进入戴比特的耳中时,依然能被听得很清晰,“顺便,你们之间的对话我全都录下来了,之后就送到大小姐案头上。” 这位星际战士的出现并不在戴比特的意料之中,但他在接受对方的存在,以及唐突出手相助的事实时,依然表现得很平静:“我本想着尽可能给他留个全尸的。毕竟在这边,非灵能者魔术师是个难得发现一次的样本。” “哎呦,那可真对不起。”午夜领主说得毫无诚意,“往好处想,他至少只少了大半个颅顶和脑子——” 他没接着把这句话说完,因为他被改造增强过的听力紧接着捕捉到了并不应该继续出现的声音: 应该已经毫无疑问地死了的,米尔斯说话的声音。 “……到底、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还完整的那一部分在这样低声说。 ——不是那种幽灵在怨恨当中吐出的不甘遗言,也不是剧烈的情绪会在亚空间引发的回响。大半个脑子已经被一发爆弹掀飞炸碎了的“米尔斯”,还在用他连在自己躯干上的声带和口腔,在物理意义上说话。 对现在的赛维塔来讲,这个情景或许比前二者更接近恐怖故事。 戴比特对此倒看起来接受良好。他只在头一个瞬间里稍微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然后就立刻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蹲下身去,开始对这具“还在说话的尸体”进行一些旁人看不懂的检查——甚至还试图和它进行对话: “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他这样问,而“米尔斯”对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反应,只自顾自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自己的那句话。 “这算什么?”赛维塔在高处的天窗附近发问。他本来是打算打完这一枪、解决了问题之后就下去的,可现在这个令人发怵的景象叫他犹豫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灵魂还被绑在尸体上没有离开?” “他就是‘还没死’而已。”戴比特平静地说,“他的脑子确实已经被打散了,因此他没办法听见或者理解新输入的情报。但对魔术师来讲,魔术回路也可以成为思考的辅助器官,他应该是在被击中之前无意识之间利用了这一点,利用魔术回路在持续思考这个问题。在脑被破坏之后,魔术回路中的这些思绪就作为残留思念反映在了剩下的躯体上。” “……就像机械神甫身上装在大脑之外的思维控件植入物那样?”在这个问题上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令赛维塔感觉好了一点,但也就那么一丁点,“你是说,每一个‘魔术师’身上都自己长了这么一个东西?让他们在脑子飞掉之后也死不了?” “理论上不是。至少我和藤丸都是脑被破坏之后会死的那一种。”戴比特在回答这个问题的同时,从自己的大衣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开始暴力祛除米尔斯身上覆盖着的衣物,“详细的之后再解释,我现在必须要确认他体表的状况。” 魔术师具备堪称异常的生命力的情况并不鲜见,但那往往并不是因为魔术师本身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而是由家族传承寄生在他们身上的魔术刻印这一概念上的“器官”会强烈拒绝死亡,连带着让它们的主人也能在受到严重伤害之后被迫维持着生命,直到刻印被取走为止。 对戴比特和藤丸立香来讲,他们背后都没有什么需要传承的家族,身上自然也没有背负着魔术刻印这种比起家族夙愿更像是诅咒的东西——而这对米尔斯也应该是一样的。这个宇宙当中甚至没有魔术的传承,又何谈魔术刻印的存在呢? ——但戴比特看见了:在米尔斯后背的中央,一枚鲜红的,与色孽的神徽大差不差的鲜红令咒正被安置在那;但它虽然与令咒具有同样的鲜红色,却仿佛有自有一种邪异的活性一般,正以心跳般的节律在原地鼓动。 “事情好像比我们原本想象的坏。”在意识到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的那一刹那,戴比特立刻说,并且向上方的赛维塔提问,“你现在能立刻联系到藤丸吗?” 赛维塔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对方的问题,而是反问:“怎么了?” 戴比特没有理会这点隐晦的挑衅,直接将这句话理解为“可以”,并指示道:“你对她说,判断失误,不是‘令咒’,而是‘大令咒’(siriuslight)——甚至是控制权不在本人身上的‘大令咒’。” 在说这些话的同时,他已经果断在“米尔斯”的背后下刀,一下戳烂了他的心脏,又立即将单分子战斗刀从那伤口当中抽了出来,毫不在意溅到自己身上脸上的血,继续试图将那个在体外跳动着的心脏般的鲜红神徽直接从他身上挖出来。 “顺便跟她道个歉。”与此同时,他还在补充叙述,“就说我把事情搞砸了。” 在一头雾水的赛维塔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个即将被从依旧鲜活的躯体上挖下来的大令咒,就已经如同天狼星一般,放射出了灿烂耀眼的光芒。 20 没时间解释了! “……诚实地说,这其实不是毫无代价的。就算帝皇幻梦号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挂在轨道上,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节能运转,他的能源消耗也堪比一个人口密集的巢都城市了。” 只靠风暴边界号或者藤丸立香自己,当然供不起这艘全部展开后的规模在绝大多数荣光女王级之上的舰船。但财大气粗的帝皇愿意为此付账,即便藤丸立香依然会对着能源消耗的表单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滴血,但滴的到底也不是自己的血,她实在不应该继续多嘴。 在金碧辉煌的走廊上,她总算还是记得及时住口,没有把接下来那部分“真是浪费”的中心思想表达出来。她是真心觉得让这么一艘船停在港口,不仅会因为大小的关系一口气浪费掉好几个位置最好的泊位,还因为什么都不做而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如果帝皇幻梦号变回索姆尼的话——就算不提他能直接加入风暴边界号的运营,加入特里斯墨吉斯忒斯提供额外的算力这一点;那样的生活也显然要好过在独自在轨道上无所事事,还要持续和附近千方百计想要贴过来的机械方舟以及技术神甫斗智斗勇。 当然,帝皇幻梦号本身的存在所引发的问题远不止这些,但以一艘太空城市般巨大的船只来讲,能让他意识到并且感到烦躁的,主要还是那些红袍子的小人们。 索姆尼迟迟不能回到风暴边界号上入列,主要因为禁军们在“百般阻挠”,其次因为索姆尼本身也觉得他们说得有理。瓦西里安认为,帝皇幻梦号正是一个能够悬在所有人头上的完美标志物,以其无限光辉神圣的外在和庞大的尺寸震慑并提醒众人,帝皇的威势有多么惊如雷霆。并且,对暂时客居于此的迦勒底来说,在属于他们的设施真正树立在地面上之前的这段日子里,帝皇曾经的座舰也能够被用作礼宾的场地,免得他们什么场地都需要从圣血天使战团那里借用——虽说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是一直在借,因为迦勒底暂时还没遇到分量足够的、能被禁军们也认为值得动用帝皇幻梦号的来宾。 但确实,帝皇幻梦号上偶尔会出现一些因为藤丸立香个人的决定而被邀请上来的客人,就比如这一次的玛兰审判官和斯特恩上尉修士。 对这二位来讲,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维尔恰克案本身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不怎么重要了,更重要的是,迦勒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玛兰审判官于克娄巴特拉面前铩羽而归之后,斯特恩意识到,灰骑士该在这个问题中顶上前线了:他从灵能者的角度条理清晰地向海斯廷斯提出了数个方面的质疑,包括降神、召唤法术,以及神皇护佑等等;随后,海斯廷斯在将这些质疑整理并发往藤丸立香的案头时,顺带着提出了一点“最好一步到位地解决这些问题”的建议;再之后,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多了这么一句嘴——他早该想到藤丸立香大脑运转的方式和正常帝国人的逻辑是对不上的。 总而言之,藤丸立香理直气壮地把人带到了帝皇幻梦号上:这个借由概念召唤而得以在现实宇宙中再次成立的灵能造物巨构,当然是一个可以完美解答斯特恩所有问题的实例。海斯廷斯不抱什么希望地象征性挣扎过一下,没什么作用。他的修正案提议唯一获批的部分是,藤丸立香在这场会面中选择穿着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并且这不是出于安保或者威慑性上的考虑,而只是单纯因为这次行程当中,她打算将帝皇幻梦号上的一个次级反应堆作为“灵核”概念的解说案例,而她想要安全接近任何一个反应堆,都必须得依靠灵基外骨骼上的防辐射机能。 但现在看来,除了一边的禁军试图反复强调“这是你们的殊荣”的行为,尚有极低的可能会引发客人们的逆反心理之外,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在这段行程当中,真正承担着安保和威慑性任务的是一支包括瓦西里安在内的五人禁军小队。如果需要面对的是激烈战场上的枪林弹雨,那这个阵容可能会有些捉襟见肘;但现在他们只需要面对一位年长的领主审判官和一个灰骑士上尉修士,甚至还是在字面上活着的帝皇幻梦号内部——如果这都能让藤丸立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万夫团干脆集体自杀好了。 当然,这个假设中的另外两位当事人也并没升起什么搞破坏的心思。不如说,如果有哪位确实坚定地忠于帝国与帝皇的人,在走在帝皇幻梦号富丽堂皇的走廊中,置身于历史本身兼人类文明的最高杰作里时,还能升起什么歪心思来,海斯廷斯倒还得在对他扣扳机之前多高看他坚定的意志一眼。 事实也确实如此。哪怕是在坚毅威能号上显得趾高气扬,似乎能说一不二的斯特恩上尉修士,在通过传送真正踏上帝皇幻梦号的中层甲板之后,就在震撼当中尽可能地保持着敬畏的沉默;而即便是从业年限已经几乎不可考,有着可能超出他人想象的经验与见识的玛兰领主审判官,走在这里时也无意识地表现得像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一样,令自己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了。 也并非不能理解:或许在外人看来,不论是斯特恩上尉修士还是玛兰领主审判官,他们在自己为帝国服务的漫长生涯当中,所经历的故事也已经是一种传奇了。但在从历史当中复苏的帝皇幻梦号面前,在帝国如日中天的最辉煌年代里最辉煌的造物当中,他们所谓的“传奇”依然如萤火之于皓月般渺小,会在此升起崇敬之感也是理所当然。 有着同样的感受的并非只是他们,或许在整个队伍当中,最能保持平常心的那个还是藤丸立香本人。她就像个快乐的小导游一样,举着并不存在的小旗带着整个队伍一路深入,路上顺便从概念召唤的机理说到如何令以太物质化形成外壳,又从以太物质化说到规避帷幕影响的要点,又从要点转回到以太外壳该如何自持的问题,还顺便提一下走廊上装饰的这个很丑的盔甲是统一战争时期帝皇从科技蛮族那里缴获的战利品。换个场景的话,或许队伍中会有人抱怨她的话题太过分散、没有重点,但受到当前的气氛的影响,每个人都在虚怀若谷之中保持着一种得体的平静,没有对此产生任何异议。 然而,这种“得体的平静”,也导致了:当藤丸立香没有重点的讲述突然产生了卡顿时,就会非常明显。 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的设计思路虽然与帝国的科技路线相去甚远,但在通讯接入时对使用者进行提示的大致思路上倒大同小异。本已经通知过其他人自己有事,所以没有大事不要联系过来的藤丸立香不得不告罪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略带尴尬地接起了这段只有音频的电波——紧接着,她脸上的那少许尴尬就在五秒钟之内迅速变成了凝重: “大小姐。”通讯的声音是从她左手的手腕附近公放出来的,即便在音质上略显失真,熟悉前情的人也能轻易地听出,这是赛维塔,“我在巴尔主教堂,戴比特跟你道歉,说他把事情搞砸了。要我说他把这事儿可砸得真厉害——(电流杂音)——他还提到什么‘天狼星的光’之类的——(剧烈的电流杂音)——真的在发光——亚空间——” “赛维塔里昂?”藤丸立香在强烈的通讯干扰当中拧起了眉头,“喂?听得见我说话吗?alter亲?” 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耽搁超过两秒钟的时间。在确认到双方间的通讯因为不明原因遭到强烈干扰之后,藤丸立香便立刻掀开了左前臂上的通讯装置,挂断了这一条通讯,果断地按键直连了风暴边界号:“藤丸立香呼叫管制室,要求将迦勒底亚斯与当前时间同步,将示巴透镜重新对焦,目标点为巴尔主星-第一临时聚居点-巴尔主教堂。我与此地的通讯遭遇了严重的电波妨碍,契约念话也被截断,因此要求对该地点进行即时的详细观测。以及,广播呼叫西吉斯蒙德、希尔以及阿斯克勒庇俄斯即刻前往管制室以防万一。” 风暴边界号的主控室当中目前没有人在,但随着这句指令的远程下发,其中的设备依然在无人操控的前提下运作了起来。藤丸立香趁着这段时间转过头去,向身边的人告罪了一声,但这句话的目标对象其实大多正盯着她左手上的通讯装置:集成在本身也没什么空间的外骨骼装甲上,仅有小小一个,但却甚至包括精度相当高的远程可视化传输机构——倒也不是说帝国没有类似的东西,但类似的机构很难在保证传输效率和显像精度的同时,小到能够被安放在一个凡人姑娘细瘦的手腕上。 那上面目前正远程连接着示巴透镜的具体成像。在短暂的模糊后,通讯装置清晰地在空气中投射出了第一临时聚居点的航拍图,画面的中心停留在了巴尔主教堂的位置,然后逐渐地,随着进一步更加详细的调试,画面中心仿佛被叠加上了一些半透明的、颜色令人不安的斑块。 “怎么回事?”通讯另一端传出来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但这声音显然也没打算等待别人给他解释,而是紧接着投入了工作,“示巴透镜的观测区域内,人理奠基值断崖式下跌,巴尔主星星球地脉未受明显影响,亚空间指数上升,推测有亚空间裂隙在该处展开,污染模式大概率为紫色——希望你还记得我本职是医生而非技术员——帷幕被削弱,城市正以画面中心的建筑物开始异界化,预测将会形成——更正,异界化倾向停止,但亚空间指数依然在波动中上升,污染模式产生偏振,疑似有召唤式正在当地生成,其进度明显可观测到受阻碍,根据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的模拟演算,如果情况稳定,我们大概还有三分二十秒能作出反应。” 这段对话令人非常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即便搞不清状况,三分二十秒的时间限制也被表达得足够清楚。不仅在场的其他人都保持着安静,回身抬脚就往帝皇幻梦号上的舰桥方向行进的藤丸立香,也丝毫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要求轮机室预备升空,风暴边界号整体进入备战状态,将圣剑兵装入荷,进行临战自检;允许午夜领主集体着甲上弹,顺便单独呼叫马歇尔·凯特拉若,分他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的算力——告诉他我要他在三分钟之内劫持掉第一临时聚居点的城际广播,开始轮播iv类疏散警报;要求西吉斯蒙德和希尔随时做好灵子转移准备;继续尝试观测教堂内部的状况及联络赛维塔里昂;索姆尼,俄歇阵列的监测结果如何?” “目标区域因灵能影响产生明显断点。”舰内广播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未能得到有效数据,需要更多时间进行观测与拟合。” “射界如何?我们与教堂之间的相对位置呢?” “并不理想。不建议直接采取轨道打击措施,但派出轰炸机进行空袭依然可行。” “我警告过你不要太相信叛徒或者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的人。”开始犯审判官毛病的海斯廷斯见缝插针地在一边小声抱怨,让藤丸立香也不得不见缝插针地叹了一口气: “拜托,这节骨眼上咱们就别分摊责任了,所有的事情都等到——” “——有情况,”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声音再次从通讯里冒出来,“污染模式依旧在扩散,召唤式成型得比预测中要快,但当地树立起了一个能够包覆教堂整体的结界。好消息是,不管是谁做的,这样大概还能再撑一会儿,让里面的病灶迟点发作;坏消息是,示巴现在也彻底无法观测教堂内部的状况了,以及祸不单行的,在那一瞬间对灵基规模的探测显示,降下来的或许是个大家伙。” “……好的我做好心理准备了,具体有多大?” “不好说,毕竟示巴只成功扫到一瞬间。”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声音在无意识间沉了下去,“但就这一瞬间的数据解算出来,恐怕也有冠位等级的体量了。” 藤丸立香在原地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我去传送台。我得立刻回风暴边界号上。”她这么说,然后转头折回去了一点,拐上了另一条走廊,“圣剑兵装入荷了吗?两分钟!等我回去我们就立刻起飞!” “呃,圣血天使那边怎么办?”希尔的声音在此时挤进了频道,“我们是不是该立刻向他们示警?” “事急从权他们会理解的——海斯廷斯照顾一下客人,瓦西里安你们过来——做好准备等我回去就直接起飞!”藤丸立香迅速地解释,“有事让他们去自己教堂里问,发生在巴尔上的事情哪里有那位会不知情的,说不定圣血天使的反应比咱们还要更快一步呢!” 21 我打夏拉西·魔灾?真的假的? 第一个被强烈地灌进感官当中的,是光。 虽然动力甲头盔上的鸟卜仪迅速地监测到了光线的逐级变化,并立刻调暗了镜片的视野,但那些迅速壮大的、无法被戴比特作为凡人无法避免地显得单薄的身形遮挡住的光芒,依然在镜片的显色没有跟上的几微秒间刺痛了赛维塔那双原产永夜之星自诺斯特拉莫,因此更适应黑暗的双眼,令他反射性地偏过头去,阖上了一下眼皮。 在那个瞬间里,他产生了一种明确的感觉:这种光并不是“单纯的光”。 这是一个微妙的、难以用语言精确地解释的感觉,这种略微泛着粉紫色的光芒带来的刺激似乎不仅仅是视觉上的。一定要说的话,在反射性地闭起眼睛的那个瞬间里,赛维塔想起的是他首次见到帝皇的那个时候——帝皇身边的光也在带给他灼烧般的刺痛感之余,令他产生了一点视觉之外的、说不清的微妙感受,但他也能明确地辨认出,眼下的这些光和环绕在人类之主身边灿然而圣洁的光有着极大的区别。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唤出那把深深刻在自己记忆当中的链锯戟,再度审视起现场的状况,琢磨着是否应该直接从这个窗口当中跳下去。在他丢失视界的这不到一秒钟里,戴比特已经被从原位掀飞出去了:如果他是自己离开到原位的四米之外的,那么就不会像这样浑身是血地仰面躺在反着光的黑色巴尔岩地面上,手里还拽着一小片带血的人皮。 而那片人皮的主人,如果假定米尔斯残留下来的部分还在原位的话,那么可能已经被这些陡然出现的光芒烧化成了飞灰。至少在赛维塔被滤过光的镜片当中,没能在原位上看到任何哪怕可称之为“残留物”的东西。 ——不,还是有的,只是在强光下变得有点难以发现。赛维塔眯起眼睛,关掉了镜片上的绝大多数暂时无用的数据流,结合鸟卜仪传来的数据调整了成像模式,然后他看见了: 盛大光芒的遮蔽之下,有着扭曲的细线在地面上活物般地蜿蜒爬行。因反光率较低,在赛维塔眼中,就如同白色地板上自主扭动着的黑色头发丝一样。 就算是“群鸦王子”赛维塔,在面对这样的景象时,也因为自己微妙的联想而感觉有点犯恶心。而在地面上的戴比特真正站起身来,顺手用什么法术点燃了手中的那一小片人皮,将它丢开时,赛维塔则因为意识到自己的联想并不仅仅是联想,而感觉更恶心了: 那些蠕动着的线条确实就是米尔斯。而且,即便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不知道怎地竟然依旧活着,并且在痛苦地哀嚎。 “连我的契约也断掉了。”贞德·alter的声音在他的意识里直接响起,“过于活跃的以太以绝对的暴力屏蔽了我们和周边的所有通讯方式,换言之,这是一阵刮在现实当中的强烈亚空间风暴。” “我看得见。”赛维塔阴阳怪气地回复,“你在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这事上,有什么好主意吗?” 在他们闪电般交换思绪的这点时间里,已经扭曲得无法在任何意义上被辨认为“人类”的米尔斯已经彻底被变成了一团法阵样的东西。与此同时,他通过自己不知已变成什么样的发声器官所发出的重叠哀嚎当中包含着一种令人生厌的韵律感,这种韵律感似乎又反过来带动甚至掌控了从原点喷涌而出的光芒,令四周无端晕染上了一种旖旎的氛围。 “我的主意就是,来什么咱们打什么。”贞德·alter的回应明显怀揣着相当的自信。 赛维塔想要把这句话呛回去,但在愈演愈烈、很快衍生出不知哪来的多重奏的痛苦哀嚎声当中,另外一点皮肉被刺破的细响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在逐渐被收束起来的光芒(以太)当中,边缘的戴比特已经捡回了刀子,毫不犹豫地刺破了自己的手腕,技巧性地令自己的鲜血平稳地从伤口中持续流出,也因为反光率的问题,在地面上拖出一条细细的黑线来。 紧接着,他开始用一万年前的标准高哥特语吟诵起一段驱魔的咒文——《圣言录》当中的选段,赛维塔会认出这一节是因为凯莉亚在学的时候曾经对着墙面大声背诵,还要被藤丸立香时刻纠正口音。海斯廷斯曾评价说,这不是灵能法术,而是牧师的所谓“神术”,他没有足够的知识去插手这部分的教育。但现在,在赛维塔看来,戴比特正在做的事和灵能法术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至少,赛维塔与这位据说是“资历甚至在藤丸立香之上的迦勒底老员工”的凡人没什么接触,他甚至怀疑只有自己单方面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他对迦勒底这个组织已经具备了足以令他进行合理推断的了解:在风暴边界号上,什么妖魔鬼怪都可能冒出来,就是不太可能出现一个国教的狂信徒。 但这就很有意思了,因为戴比特的念诵显然是有效的。他一个人的声音并不能撼动什么,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依然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壮大,其中甚至带上了一点欢愉的音律。可赛维塔能够通过自己的灵能感官得知,房间中奔涌着的亚空间能量确实也在向戴比特的方向聚拢着。他手腕中流下的血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汪天鹰徽记的形状,国教教堂当中无处不在的天鹰徽记也跟着应和般地亮起了光。赛维塔说不上来这是否带来了什么具体的改变,但在一阵拂过动力甲的细微清风之后,他可以确认这的确“让某些事情发生了”。 在光芒被更极致地收束压缩起来,重新向人类的视觉感官完整地展现出教堂的地面——原本漆黑坚硬的岩石已经被逐渐软化为某种类似滑嫩的肌肤般柔韧绵软的材质之时,大远征时期的午夜领主一连长总算屈尊,从天窗翻下来,落到了和戴比特处在同一平面的地面上。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动力甲就已经先他一步说话了: “你就不能把那东西塞回到召唤阵对面去吗?”贞德·alter没什么好气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戴比特也不恼,一如既往地平静做出回应: “想把出膛的子弹按回到枪口里,需要的不仅是抓住恰当的时机,还仰赖于体量差距带来的绝对暴力。”他就像是一个无情的老师,正在对自己不成器的学生背诵对方早该学会的公式,“或许现在的藤丸做得到,但我只能考虑尽可能直接杀掉被召唤出来的东西。” “那你有必要把空间都封闭起来吗?”与“感受到某些事发生了”的赛维塔相比,贞德·alter显然对“发生了什么”这件事有更精确的理解,“这下什么支援都进不来了。” “这里可是闹市区。”戴比特理所当然地回答,“在周边十五平方公里的区域里驻扎着约三十万人,我认为临时封闭教堂以免混沌影响外溢是个合理的判断。我们拖得越久,留给藤丸的反应时间就越长。” 没有人提在教堂中工作的国教人士,或者目前临时被关押在教堂当中的大主教随员。同外界这个小型聚居点的三十万人相比,上述的林林总总加起来最多几百条性命已经默认将会在这场战斗当中被消耗掉了——甚至还包括在建筑当中,从黑暗天使那边接手了监理协防任务的几位圣血天使星际战士。 当然,也包括在场的戴比特和赛维塔。 “看来这是个大家伙。”在那些被压缩起来的光芒逐渐开始成型,拟似的肉身在以太的堆砌间依次显化时,赛维塔突然间换了话题。 “从仪式撬动的以太规模来讲,确实如此。”戴比特说,“我已经放弃推算对方的灵基规模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没听见吗?”作为在场唯一的正牌灵能者,赛维塔指着那团逐渐显露出人形的庞大“生物”,“那边,帷幕后面,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就一直有人在反复唱它的名字,唱得我都快烦死了。” “不论是真名还是呼名,都记下来。”戴比特丝毫不显得惊讶,并且继续理直气壮地指挥对方,“等到结界破了就报告给藤丸。” “应该是呼名吧。我听说恶魔的名字都很长,帷幕后重复着的这个什么‘夏拉西·魔灾’太短了。”并不真正理解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的赛维塔用双手握紧了自己的链锯戟,在最后一点时间里摆好了临战态势,“但如果我们在这儿直接把它杀了,就不需要浪费时间——” “——不太可能。”戴比特这样说。 当然,他也对“夏拉西·魔灾”是哪个混沌大能麾下的什么东西毫无概念,但作为一个曾见识过迦勒底命运召唤系统的魔术师,他能根据方才召唤仪式当中掀起的阵势做出评价:“我来拖住这个召唤出来的东西,你们去在教堂里找出那个叫‘利科克’的教士——我怀疑他是奸奇信徒,也是维持这次召唤的御主。” “什么——” “——也就是说,只要杀了他,这玩意儿就会自己回去了对吧?”贞德·alter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赛维塔不满的声音。 “我推测是这样。至少周围并没有生成足够顽固的亚空间裂隙,因此除了被召唤仪式降灵至此的以太之外,恶魔就没有能够继续维持自己的能量了——就算是成功从者化之后,这东西的能耗也绝对不会小。” 一头雾水的赛维塔还想说点什么,但话头又被贞德·alter一下劫走了:“明白,你别死太快。” 紧接着,动力甲就开始拖着里面不情不愿的“灵能湿件”往门口移动——下一秒,这“不情不愿”的态度就随着召唤式的彻底完成遭到了紧急制裁。在帷幕后终于抵达了高潮部分的靡靡之音当中,从中完全显化的色孽大守密者的喉间发出了“新生”当中的第一声尖啸,在这声仿佛要将听者的灵魂都从他们躯体中精妙地剥离出来的尖叫当中,它手中珠光宝气的弯刀已经同时向着在场的唯二两个活物劈了下来。 求生欲令赛维塔自己也挪动起脚步来,靠一个滑步勉强从原地溜开——然后被地面上飞溅起来的建筑碎片砸了一身。不论这东西是什么,它挥动武器的速度都超出了赛维塔的预想。并且,这还是它在完整出现之后首次做出的行动,不应当将之视为对方的全力一击。 赛维塔骂了一句诺斯特拉莫脏话,紧接着便不得不在一阵摧枯拉朽般的建筑倒塌声中,仓促地在地面上滚了两圈,朝着远离召唤阵的方向爬起来。好消息,敌人没有追着他继续打;坏消息,对方的攻击频率显然比他最差的预测还坏: 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一句话也不说,就直接冲着戴比特的方向去了。感谢第四十二个千年里,帝国材料学的发展已经令墙壁本身就足以支撑高大宽阔的穹顶,这房间里的立柱全都只起到装饰性的作用,这让战场还没有被建筑垃圾彻底埋葬——但,那玩意儿到底*诺斯特拉莫粗口*是什么啊! 赛维塔自认为在战斗力上已经是阿斯塔特中的翘楚,在反应速度与力量上远超出一般水平,但就连他也并不能看清夏拉西·魔灾被扬起的烟尘掩映的身影。只需要短短一个瞬间,甚至不用正面交锋,赛维塔便已经意识到,如果想要与对方在一对一决斗中分庭抗礼,或许得要以原体之威才能勉强做到——但一千米的山和一万米的山从山脚下看来都是一样的,对凡夫俗子来讲都如同高耸入云,因此赛维塔也并不清楚,这是否是正确的表述。 “别傻愣着。”贞德·alter及时戳了一下赛维塔,以疼痛唤回了他的神智,“现在立刻去找那个谁!从这玩意儿的性能来看就知道它能耗肯定很高,把御主杀了之后可能一秒不到就得从现实里退去。” 没时间能让他多想,赛维塔听话地拔足飞奔,一脚踢开这间房的大门,但还是不太放心地反问:“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贞德·alter嗤笑,“你打算去硬抗里面那个东西吗?” “‘来什么咱们就打什么’,这可是你刚才说的。”赛维塔飞奔在这条戴比特在最开始时故意选择的偏僻走廊上,几乎无意识地驳斥。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要找死你自己去,大不了我回英灵座!”贞德·alter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 “你也说了,这就是找死。”赛维塔说,“那一个凡人能替我们拖多久?” “肯定会比你想的久。我们打过。”贞德·alter回复。 她显然还有下半句话,但没来得及说——远处的战场上,被召唤至此的色孽大魔再一次发出了几乎能够震颤凡人灵魂的尖啸声。可赛维塔听得出来,与它刚刚出现时那声仿佛无意识间便能摄人心魄的喟叹相比,这次的尖啸当中,明显地蕴藏着一种本能的恐惧。 “我不觉得你的精神那么脆弱,但还是建议,不想反胃的话就别回头。”贞德·alter如此评价,“戴比特比你想的要可怕得多。” 22 友军识别开一下啊 情况比预想中的难搞得多。戴比特这样想。 依靠被强化魔术增强的反应力和身体能力,他成功地避开了恶魔势如雷霆的第一次攻击。在赛维塔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去的同时,他也通过异星交信迅速地将一只与敌人在灵基质量与强度上近乎相同的“天使遗物”拉入了战场——但在“确实存在”的敌人被“不应存在”的领域外生命震慑的那个瞬间里,戴比特意识到:他很难取胜。 当然,如果场面能一直维持在这种接近一对一的情况下,他当然可以依靠随时都能补充的天使遗物把消耗战长期维持下去,一直打到对方的能量供应不上或者以太形体出现破绽为止。但显然,眼下的战场并不会一直稳定在这个状态上:且不说他依托教堂本身的存在制造的结界只能算是个临时措施,单说教堂内部,就还有几百个不知是否无辜,但肯定能够成为恶魔粮食的人类灵魂。 在这个宇宙过去的经验当中,几百个碌碌无为的凡人灵魂或许还不够随便一个大守密者塞牙缝的。这种程度的献祭甚至无法稳定一片足以让他们稳定存在的亚空间领域,何况是被色孽亲手精心炮制出的夏拉西·魔灾。但那不过是因为在这个神代盘桓不去的世界当中,所有使用着唾手可得的亚空间力量的巫师全都有着不自觉浪费的通病而已。对于被迦勒底召唤出的英灵来说,几百个灵魂所蕴含的以太能够令哪怕三流从者也轻而易举地打破目前笼罩在教堂之上的结界——然后事情自然就会变得没完没了,外界可还有三十万左右毫无防备的活人,等着被大快朵颐。 而眼前的这次召唤,显然是一次对命运召唤系统的精妙模仿和改编——混沌恶魔不仅找到了一个在不需要开启一个稳定的亚空间裂隙的前提下,近乎无声无息地(与从前那种前呼后拥的庞大仪式相比)向现实中投放魔军中最高级精英单位的方法,还成功抄袭了英灵从者的人造以太外壳,在不强行削弱帷幕强度的前提下规避了现实对它们的排斥。既然如此,推断对方在利用以太能量的方式上,也如现代魔术师被逐步削减的神秘逼迫着“节俭”了起来,才更合理。 再接下来,戴比特意识到,混沌势力对命运召唤系统的解析完成度,可能超乎了他和藤丸立香原本的预测:他的御主权令他在将自己的视线锁定在夏拉西·魔灾身上时,能够意识到,这个“东西”,它有“职阶”。 berserker,狂战士。一个显然更适合狂怒地挥动武器的嗜血狂魔的职阶,却被硬按在了本该在战场中轻盈起舞的大守密者身上。这或许是一个单纯的惩罚,又或许是有什么战术意图上的深意,戴比特来不及详细思考——实际上,他几乎没有进行思考的余裕,因为夏拉西·魔灾和一个与之几乎体量相等的天使遗物之间的战场,实在不是一个能让人安静思考的地方。 二者之间的急速攻防迫使戴比特后撤,以免被陡然飞溅过来的碎石瓦砾击中要害而后悲惨死去。事实上,即便并非本体降临,而是以加入了职阶系统的从者化侧面召唤至此,夏拉西身上依然覆盖着仅仅是存在就能将意志不坚的凡人瞬间腐化的混沌污染,它在挥舞刀锋和蟹钳时带起的罡风和余波也足够杀死任何敢于无防护地出现在它附近的人类。无需知晓夏拉西·魔灾的名讳、称号与身份,所有见到它战斗的人也能够轻易理解它的强大。 但狂战士职阶的狂化是以剥夺理性为代价,换取被被召唤者的基础数值提升的技术。在戴比特的概念里,这本该用于强化战斗力弱小的英灵,而对于那些本就足够强大的英灵来讲,剥夺理性以提升一点可有可无的基础数值实在是得不偿失。考虑到上一次在毁灭之爪号上时,他和藤丸立香就已经对“这件事里肯定有奸奇插手”达成了共识,戴比特不认为混沌势力会在这种稍作推想就能理解的问题上产生如此大的纰漏。 当然,也可能是蓝色软体动物在给出这个法术的同时又有了一个计划,但在面对面的战场上可不该那么盲目乐观。帝国在宗教上永远奢靡的风气令教堂的内部空间永远被设计得很宽敞,可这样的空间对于两个形体巨大、实力也与之相匹配的巨大恶物来讲,还是太逼仄了。 在天使遗物和夏拉西·魔灾正面对上的第十二秒里,房间边缘那高度四米有余、能轻易允许一辆黎曼·鲁斯坦克驶入的大拱门在弯刀的高速切割和大质量形体的重压之下整个倒塌了下去,连带着周围的部分墙体也断裂崩碎,断口参差不齐缓缓掉渣的样子像极了一块被掰开的消化饼干。比例纤细,但身高却在五米往上的大守密者曼妙的肢体被掩映在尘埃当中,两只似人的手臂中捉着弯刀与盾牌,另有两只蟹钳般的肢体在空中优美地挥舞。恶魔庞然的身影令听见响动后闻声赶来的国教教士们呆愣在原地,这些人是本就在此维持教堂运转的工作人员。此时此刻他们的躯壳冻结在此处,并不是因为受到了恶魔身披着六环赐予的欲望纱衣引诱,而是单纯因为神圣的场所遭遇了玷污而感到震悚——但他们不再能有下一个想法了。 在烟尘散去,夏拉西·魔灾和它不可名状对手的真容显露在这些忠诚但却脆弱的凡人眼中之前,一枚.45口径的左轮手枪子弹已经准确地命中了为首者的前额,从后脑穿出时毫不留情地掀开了一个大洞。血和脑浆像是被挤压的柠檬汁那样从那可怜人的头颅里喷洒出来,弹孔周边闪烁着极不容易被发现、但确实存在的点点金芒。当为首者的灵魂脱离了自己已死的躯壳,在被魔术圣化过的子弹的帮助下登上了直达黄金王座的特快列车后,第二发子弹也已经毫不容情地凿穿了第二个信徒的眉心。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作为魔术师的戴比特和藤丸立香,在从未沟通过的前提下,都心照不宣地主动选择了将左轮手枪改造为战斗辅助用的魔术礼装:它们结构简单,能够发射的弹丸种类并不非常严格,也能方便地对其进行改造或者附魔,最重要的是,能够随时方便地检视弹巢中的子弹种类,并且根据战术选择视情况上弹退弹。 烟尘当中再次一声爆响,剧烈而混乱的气流在尘埃当中搅起了无数个快速流动的漩涡。天使遗物和大守密者在破损的大门与墙壁周围再次陷入激烈的鏖战,而戴比特也在此时精确点杀了尽忠职守但却太过不幸的四位国教信徒——两位的灵魂在魔术的作用下回归了黄金王座,另两位则因信仰不够纯粹而更加不幸一些,灵魂被子弹上附着的魔术直接燃烧殆尽。强行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很难被界定为“善”,但若是与灵魂被掳进色孽魔域,或者成了能够给夏拉西·魔灾提供能源的盘中餐之类的结局相比,在没意识到真正发生了什么之前就魂飞魄散似乎也能称得上是个好结局了。 按理来说,首先出现在这儿的应该是在此负责警戒与守卫的两位圣血天使星际战士,而非四个国教牧师才对。戴比特不知道为何事情会这样发展,他也并不真正在意——在尽量控制着天使遗物,试图令战场不要迅速地向集中管压着特罗立波大主教随员的方向逼近的同时,戴比特迅速地打开弹巢,连同两枚尚未使用的子弹一起甩掉了所有弹壳,并以之前设置好的上弹器直接压入了六发新的附魔子弹。 这一次,他将尝试瞄准夏拉西·魔灾。 —— “哼,兰马洛克,总是手脚这么快。”赛维塔不阴不阳地抱怨着,“总是给我带来数也数不尽的麻烦。” 原铸星际战士或许比他们这些首生子更快,更强,体型也更大,但除了最后一点之外,赛维塔只能遗憾地表示:我没什么感觉。 或许是他本身在阿斯塔特当中就有些超出上限,或许是他身上的铁骑式终结者装甲改型和对面身上的mk10比起来在力量上更占便宜,又或许是因为他还具备一小点能用来作弊的灵能——总而言之,他现在站在教堂侧翼的一个大房间的面前,这房间在本来或者将来的规划中是要做什么,他一点都不关心,他只知道这里现在是空的,现在正集中关押着特罗立波大主教的一部分“更重要的那些”随员。 除此之外,门前还倒着两位负责这一临时监狱的圣血天使原铸星际战士——没死,但一时半会儿大概也很难从地面上爬起来了。 赛维塔承认他们的头壳(不是头盔)确实挺硬,但他还是成功地向并不存在的观众展示了自己宝刀未老,并且依旧对亲手制造一些不够致命但足够阻碍行动的脑震荡症状有着充足的心得。 “实在不好意思,我红彤彤的表亲们。”他没什么诚意地这么说,这些话被头盔过滤成一种如同指甲在黑板上抓挠的可怕音色,“但在这个争分夺秒的情况下,比起用十分钟的时间和平而友好地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花三十秒让你们在地上躺上十分钟显然是更有效率的选择。” 圣血天使们在原地咒骂着什么,赛维塔并不在乎——当你知道你不仅仅能在三十秒之内让这二位趴在地上无能狂怒,甚至本可以在五秒钟之内叫他们俩全都身首异处的时候,败者的狺狺狂吠就只能充当一点无伤大雅的滑稽剧,完全不值得在意了。他无视掉这些,上前劈开房门,在里面的凡人因为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暴力行为而惊恐尖叫的同时,大声宣告: “你们中的谁是‘利科克’?我要此人立刻到我的面前来!” 房间之内被圣血天使们带来、同样在维持秩序的武装血奴们大喝着维持秩序,同时将自己身上的武器指向了突然出现的叛乱派阿斯塔特——藤丸立香在自己的船上养了一窝蝙蝠这种事也不是圣血天使战团修道院中的每个人都知道。虽然血奴们训练有素,但很可惜,他们手中的普通激光步枪除了在赛维塔的陶钢装甲上烧出几个红点之外起不到什么作用。午夜领主一连长依然如同恐惧本身一般,无法阻挡地向着囚犯当中推进,见此情景,房间内教士们的惊恐情绪更加严重了,不少人已经在应激产生的愤怒当中大声地朗诵起宗教经典中的祷言——显然,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赛维塔虽然从以前到现在都称得上是“叛乱派阿斯塔特”,却跟混沌没有丝毫的关系。 “我不是来搞冲突的——你们中的谁是‘利科克’?”他重复了这个问题,“将他带到我的面前来,我只找这一个人。” 这是一丁点心理学上的小技巧——高尚的人总是少数,明哲保身带来的背叛在社群当中永远普遍存在,以及,在给予精神上的压迫后提出的具体要求更容易被执行。在午夜领主当中,这些东西连入门级别都算不上,但总是很有效。 或许得益于这一屋子的教士都是忠诚度存疑的潜在亵渎者,又或许是得益于血奴真正服侍的两位主人都还留着一条命,这些凡人武装部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就进入舍命攻击的状态,甚至还愿意研究一下赛维塔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在他们意识到激光枪没法对铁骑式终结者真正造成伤害,这个被包裹在终结者装甲里的叛乱阿斯塔特对他们也没有显露出反击的意思之后,枪声便渐渐止歇了。血奴中的一半人开始向着门口移动,试图检查倒下的圣血天使们的状况;另一半人依然留在原地,但显然处于观望态度,没有对赛维塔站在原地讲话的行为做出任何意义上的阻碍或者帮助。 但这些话依然在囚犯之间产生了骚乱。国教的传教士与牧师虽然也受过一定程度的武装训练,但他们终究不是战士——高尚的人总是少数,明哲保身带来的背叛在社群当中永远普遍存在。总有精神更加脆弱的人会首先扛不住压力,成为那个告密者。 在赛维塔进入到这个房间里的五十秒之后,利科克本人没有出现,但他的位置和特征被墙角瑟缩着的不知名的某人喊了出来。在午夜领主转过头去,让自己的目光锁定到这个人之前——红色的激光一闪,那个可能是“利科克”的人就已经在血奴精准的枪法之下倒了下去,痛快地魂归天际。只留下心口一个烧焦的、冒着点点青烟的小洞,甚至没有过多流血。 这也合理,作为囚犯们的看守,在场的血奴肯定早已经将房间中所有人的名字和脸都记了下来。在赛维塔提起“利科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沉默间锁定了目标,也是很正常的事。 如果他来此寻找一个特定的人,是为了将他带走以满足其他某个特定的目的的话,那么血奴当机立断的射杀无疑会是令人功亏一篑的阻碍。从这个角度来讲,圣血天使把自己的仆人调教得很好——但赛维塔丝毫没有生气,只是转过头去,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那位负责开枪的,显然已经心存死志的凡人,然后礼貌地点头: “谢谢,这省了我不少事。”毕竟这次并没有什么审问的时间,他就只是来杀人的。 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他倒是也想欣赏一番对方从惊愕,难以置信,然后在渐渐理解事实之后变得愤怒的情绪转化过程——可惜,他没时间。赛维塔踏着囚犯们四散开的尖叫声,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死者的尸体,同时还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向贞德·alter提问:“我可没法分辨一个死人是不是什么‘魔术师’。刚才没来得及问,所谓的‘御主’能在外表上分辨出来吗?” “理论上是能的。”贞德·alter回答,“御主肯定都有令咒,就是立香手背上红红的那种东西。形状倒不一定,戴比特手上也有。” “一定是手上吗?”赛维塔的目光落在了尸体白白净净的手背上——两只都是。 “好像不一定。之前隔壁的那个谁不也是在背上——你*法国粗口*的突然在干什么?!” 赛维塔没有回答。他俯下身去,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尸体上的袍子撕开,拎着死人迅速地检查了他身上的几乎每一寸皮肤:“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这个印记会在皮肤内侧?我扒皮很快的。” 回答他的并不是贞德·alter,而是在利科克被确认死亡的第四十六秒后,再次在教堂被特意设计过的声学结构下发出撼天动地的巨响: 夏拉西·魔灾,显然没有随着某人的死亡而从现实中退去。利科克并不是那个可能的御主。 23 帝国特有的理直气壮错杀一千 夏拉西·魔灾的狂化可能是有意为之。在几分钟的战斗过后,戴比特再次做出这样的猜想。 当然,他依然不知道夏拉西·魔灾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可敌人本身的形象完全就已经把“我是色孽的宠妃”这几个字写满了浑身上下。既然如此,将一些色孽恶魔的刻板印象放在对方身上或许也不算错。 戴比特没有亲身接触过很多色孽恶魔,凭他每天只有五分钟的记忆力,恐怕也没法对一个族群的敌人整体做出什么像样的侧写。但遗憾的是,他在此前的一年多里都是混在钢铁之手当中的,而后者,很不凑巧地,对这个阵营的敌人已经积攒了许多纸面上的资料,并且将它们连同帝国中其他主要敌人的资料一起,开放给了戴比特。 因此,戴比特可以做出猜想:因为据说,莎莉士的仆从在一场面对面的战斗中,往往会展现出玩弄敌手或者猎物的倾向,如果夏拉西·魔灾没有彻底被狂化剥夺理智,那么它理应当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沟通的——至少能够通过与之交谈来拖慢战斗的节奏。 但现在,被召唤出的天使遗物已经要输了。 冷静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戴比特可以确保二者在灵基规模和质量上旗鼓相当,但他能确保的也只有这个而已。远的不说,就连藤丸立香都能靠非正统召唤的几个影从者在双方量级相等的前提下手撕天使遗物,没道理色孽大守密者就不行。 何况,色孽也不愧是在这个宇宙中掌控了“完美”概念的亚空间神祇。即便作为祂只鳞片爪的大守密者被狂化剥夺了理智,夏拉西·魔灾的一招一式也丝毫不见拖泥带水,没有哪怕一丁点战士因缺乏理性而可能造成的误判,依然保持着完全的完美。放在英灵的技能体系当中,大概能评一个“无穷的武练ex”。 甚至于,他在战场边缘尝试抽冷子放的两枪也都被轻易——甚至是优雅地——躲了过去,参考帝国科技树后以魔术特制的、专门用来攻击庞大目标的重力子弹虽然运行良好,但只成功搞塌了教堂里的两面墙。帝国建筑物的设计冗余还挺多的,在承重结构坍塌之后,屋顶暂且还安安分分地待在它该在的高度上,可在底下的两只迅速交手的怪物对场地的持续摧残之下,戴比特不认为这还能持续很久。 能留给他做决策的时间不多,因此他当机立断地从手枪中选择性退掉了弹壳,向空出来的两个弹巢之一押入了他花费了泡在宇宙中一整年的时间才满足了仪式条件,从而完成的唯一一发的附魔子弹,并在重新复位枪支的时候将这枚特殊的子弹放在了最后一个击发位上。平心而论,他是不想在建筑物当中尝试击发这只未经测试的子弹的:周边环境可能产生的变数太多了。但,即便他手里拿着枪,如果没法击中敌人的话自然也就没有用——除非他能够以子弹进行范围杀伤。 说到底,虽然把改良过的重力魔术以定向撞击触发的形式固定在子弹上有点麻烦,但这技术本身对一名在天体科当中学习过的成熟魔术师来讲,并不具备什么真正的挑战性。就像是阿尼姆斯菲亚亲传的基尔什塔利亚·沃戴姆在亲身进入神代世界之后,也会搞出将整个银河系链接到自己魔术回路上这种“光复天体魔术的本来面目”的大动作来一样;戴比特·泽姆·沃伊德虽然只在天体科当中接触了水准很一般的“通识教育”,无法勘破阿尼姆斯菲亚的家传密辛—— 但,手搓个可触发式的口袋黑洞并且把它附魔在子弹上这种事,还是做得到的。、 —— “我产生了一个很坏的想法。”贞德·alter的声音在赛维塔的意识里响起。 “巧了不是,我也有一些不怎么好的想法。”浑身是血的赛维塔没什么感情地回应,“而且,咱们俩正在想的事情最后都会导向同一个结果。” 召唤仪式结束后的第四分二十七秒,仅在赛维塔身处的这个房间当中,已经再也没有什么“特罗立波大主教的随员”还有呼吸了。始作俑者的逻辑很简单:虽然“利科克”不是那个可能的御主,但合理的推断是,符合条件的人依然只能从可能给葡萄酒的箱底画法阵的嫌疑人当中找——具体来讲,眼前这些可能经手贵重物品的大主教随员们依然嫌疑最大。 情势不允许他在此处一个个详细审问分辨,全都杀干净是最简单的处理方式。无血无泪的群鸦王子在这方面没有丝毫的道德负担,况且等到国教来了人,这些被怀疑不忠诚的神皇仆从们大致上也不会再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局了,因此附近该说一声“职责所在”的血奴甚至都没有阻止得很认真。但在爆弹枪声、链锯开动时的噪音,以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全都消退之后,赛维塔对房间里仅剩下的圣血天使的仆人们做出了帝国军队中通用的“噤声”手势,然后屏息凝神地倾听来自教堂中庭方向的音波: 一、二、三—— ——远方传来一系列建筑坍塌的巨响,除此之外,莱曼之耳还捕捉到一些令人不安的气流声。远处的战斗显然没有结束,并且,因为教堂的物理结构已经被破坏了,这一方向上音波传递的效率有了显著的增加。他被增强过的听力捕捉到一声不可名状的哀嚎——可惜,显然被从中间截断了,否则他应该把它录下来,日后作战的时候肯定用得上。再然后,就是另一声哪怕凡人的耳朵都能清晰听见的,来自夏拉西·魔灾的尖叫声。 那声音痛苦却欢愉,愤怒却喜悦,会令意志不坚的凡人心旌荡漾。对有过相关对垒经验的阿斯塔特来说,不需要过多解释,任谁都能轻易地认出,那是一只色孽恶魔的叫声。 “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几分钟前被打倒的原铸圣血天使,已经成功在血奴的帮助下重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这一景象让赛维塔意识到,他的新型号表亲们的耐力和恢复力确实要更强一些。 “我原以为你们得在原地趴上十分钟的。”他自顾自地说,“看来我还是下手轻了。” “解释。”圣血天使依然稍有些摇晃,但他端起爆弹枪的手却稳稳当当地指着赛维塔的头。原铸星际战士可能也确实更冷静,又或者,他眼前说话的这一位确实是更冷静的那种类型:“我需要知道你这一系列行为的意义,以及它们是否与远处的那个不该存在但却出现了的东西有关联。” 赛维塔在头盔底下狞笑着,很想苦中作乐地当个谜语人。可当这个念头刚升起时,他就遭到了贞德·alter灵魂上的制裁,因此不得不苦着脸直接说了重点:“这些人里肯定混了点邪教徒,其中的一个召唤出了远处的那玩意儿,一个叫‘夏拉西·魔灾’的色孽大魔。一种猜测是,剩下的这些囚犯当中应该还藏着一个用来维系大魔存在于现实中的人或者别的什么,附身的变化灵之类的。如果这东西死了,那玩意儿就会自动退去,但现在看来,这个猜测有点不靠谱。” 午夜领主耸了耸肩,向他的高个子表亲们展示了自己背后的血池和断肢,然后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提着被鲜红色润湿的武器,无视了对方指着他脑袋的枪口,大摇大摆地款款向那扇刚被他劈坏的大门外走去。 魔灾的御主不在这些人当中,又或者,根本就不在附近——这个宇宙可是神代的环境,在魔术上一切皆有可能。强大的灵能者能够捕捉恒星概念、将之缩小到十来米的尺寸,并且把它当做一个稳定的供能装置;那么御主为从者供魔的通道(pass)其实足以跨越半个星球,甚至跨越光年,跨越星系乃至星区,都不是什么太过离谱的事。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御主只是不在被关押在房间里的这几十个人当中而已”。赛维塔当然可以选择从房间的窗口翻出去,跑去集中关押了随员中没什么地位、但人数也更多的普通信徒的地下室,再杀他个血流成河——但那种明知道不可能有效还要去做的垂死挣扎就有点太难看了。 要是换一个午夜领主中的谁放在这儿,没准他真的会选择如此丑陋地挣扎到最后。但在这里的是亚戈·赛维塔里昂,群鸦王子,第一连长,黑甲卫之主。他自诩还是有些格调的,因此,他在眼下的状况里,做了另一个“更有格调”的选择。 “只是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猜测,你就肆意的处决了这些尚未接受审判的囚犯?”圣血天使的语气当中透露着愤怒,枪口也一直锁定着赛维塔的头颅——在这个距离之下,就算是终结者装甲也不可能完全防御住一颗落点准确的爆弹,但它迟迟没有出现,并在它或许应该出现的位置上引爆,赛维塔也就一直维持着那个施施然前行的状态,一步步毫不畏惧地接近了自己的高个子表亲们。 “视角的切入点错了,你跟真正的圣血子嗣还有点距离,或许你该给自己刷上蓝漆。”和即便没完全搞清楚状况也能一清二楚地领悟到的紧张气氛不同,赛维塔甚至还有余力嘲笑对方,“行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们接着看守的东西了,所以赶紧带着你们忠诚的小跟屁虫们离开,撤得远一点,或者去地下室替我去把剩下的那些人也全都杀了。当然,我不觉得那些完全好骗到被蒙在鼓里的家伙们当中有这种‘关键人物’,但就当是给你们找点能打发时间的事做——” 一柄尚未开启的链锯斧横在了他的身前,在门边暂时挡住了赛维塔继续前进的步伐。圣血天使的另一位门神总算也爬了起来,用那张与他们的父亲如出一辙、英俊得仿佛艺术品的面孔严肃地盯着午夜领主:“我们不相信你。或许那只色孽恶魔的存在就是你的手笔,而你现在只是意图通过杀戮与鲜血为它提供食粮。” “合理的推断,但这事的证据就在你的脑门上呢。”赛维塔毫不容情地嘲笑着对方额头上被戟柄砸出来的可怕淤青,“如果这是我干的好事,我会在咱们第一个照面的时候就选择用带链锯的那边。” 战场的方向上再度爆发了一阵不祥的噪音,一种气流快速穿过狭窄缝隙而自然形成的尖啸——任何经历过虚空航行的人都会对因警觉而将类似的声音牢牢刻进自己的意识当中,但它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颗行星地面上的教堂里:那几乎就是飞船的气闸打开时,内部的空气因气压差而争先恐后涌向虚空中的强烈风声。 赛维塔用力按下横在自己胸前的那柄斧子,在色孽恶魔又一次痛呼(而且这次的位置听起来更近了)的背景音中说:“抱歉,表亲,但现在不是疑神疑鬼的时候。我真的差不多得过去——” “我们和你一起去。”最先爬起来的那个圣血天使这样说。他移开了枪口,转向了自己的兄弟:“通讯断了,联系不到其他人,外面就是聚居点,我们必须得把敌人拖在这里,直到足够让修道院作出反应——还有,”他又看向了赛维塔,“我们不信任你。” “哎呦,哎呦。”赛维塔的感叹里包含了不少故意起哄的成分,“我承认我看走了眼,我道歉,表亲,我不该说你更应该刷蓝漆的。” “闭嘴!” “但你们就这点令人讨厌,我本来还想把气氛搞得悲壮点,至少在死之前留下一个孤胆英雄的记录——你却把整段故事都毁了。” 原铸星际战士更加冷静的特质又在此时立功了:圣血天使们没有理会赛维塔的贫嘴,而是抓住了正确的重点:“你和敌人交过手?” “不算,但我确信那个至少是原体级的。”赛维塔没过脑子地提出了一个他认为非常容易理解的量级以作对比。可惜,在大远征时期,这个量级就不是每个阿斯塔特都能有幸得到相关的正确认知的;而在帝国的第四十二个千年当中,曾直接感受过这种伟力的星际战士更是凤毛麟角——于是,这句话只传递了一些无效信息,对理解敌人起不到任何正面的作用。 圣血天使们本打算追问下去,但可惜,时间已经用完了。在召唤结束后的第六分六秒时,夏拉西·魔灾发出了一声得胜的叫喊,包覆着教堂的结界也随着建筑主体的倾塌被彻底击碎。连锁反应并没立即波及到赛维塔等人所在的教堂侧翼,但依然有一种擂鼓般的震颤感在迅速地朝着这个方向逼近—— “我听说当年,西吉斯蒙德在对阵福格瑞姆的时候,撑了大概有一分钟。” 赛维塔迎上了自己面前那堵震颤着掉渣的墙壁,在目前只懂得走直线的狂化大守密者破墙而入的那个瞬间自娱自乐般地说: “现在,我打算挑战一下这个记录。” 24 修脚人在翻滚的时候有无敌帧 一秒钟,有那么慢吗? 赛维塔难以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借由动力甲上的奥特瑙斯改件进行的灵基嵌入工程本质上是对当事人灵魂的一种破坏——不如说,任何以活人为凭依的降灵术都是如此,奥特瑙斯改件只是能做到让没有相关天赋的人在进行这一工序时,所需要承受的伤害也能被减轻至可逆的程度而已。 仿若全身的神经在同一个瞬间被点燃,烧灼般的痛苦在一个念头之间便顺着神经接口遍布了赛维塔的全身,但他对此早有预料。类似的痛苦或许会让凡人哀嚎出声,满地打滚,但对阿斯塔特来讲,并不是非常值得一提的事情。每一次尝试借取贞德·alter的力量时都会有这么一遭,这甚至不会打断他的动作。 在工程结束的那个时间点里,痛苦就仿佛令行禁止的军队那样立即收住了脚步,余下的只是幻觉般的余韵。神经上尚未完全跑开的电信号依旧刺激着赛维塔的感官,但与此同时,他已经从原地消失了——以一种身着铁骑式终结者装甲的人不应该有的速度。狭窄走廊四米有余的宽度只消一闪念就能被跨越,启动的链锯戟上马达的震动率先由长杆传递到了他的手中。在那个瞬间里,他跳起来、浮在半空中,对自己能够劈中大守密者因破坏墙壁而门户大开的躯干部位非常有自信,但—— 就在高速卷动的单分子链刃簌簌地切割空气的响声传到赛维塔耳边前的那一丁点、可能只有几微秒的时间里,恶魔的一支蟹钳状的肢体已经冲着他的面门迎了上来。 在赛维塔自身的知觉当中,时间从那个瞬间开始被拉长了。一种微妙的力量正流通在他的四肢百骸当中,既受他操控,又不全然地属于他。太快了,他来不及分清那是贞德·alter的辅助还是他自己的灵能,只是顺从了自己的本能,利用它们就像利用自己的神经、肌肉和骨骼那样,控制着自己略微侧身偏开头,及时收回了还没有劈出去的链锯戟,将它横在自己的身前。 就在他完成了以上的所有动作的同时,那只尖锐细长的蟹钳恰好带着呼啸的风声刺入了他颈侧的空气当中,正擦着他的头颅和肩甲掠过。他手中旋转着的单分子戟刃在大魔那只硬度堪比精金的肢体上刮擦出一大串火星,从手感上来看,应当没有造成什么可见的伤害。但与此同时,赛维塔体内的那股力量很自然地顺着他的双手流淌进了武器当中,最后在那一串火星之后留下了明显的烧伤痕迹。 但还没结束。一种微妙的晕眩感在此时袭击了午夜领主,来自基因之父的赠礼将他的意识活生生地撕成了两半:一部分的他还留在现在,在慢放了的时间当中保持着滞空;另一部分的他已经去到了几秒钟之后——被一张蒙着苍白失血、但却依然诡异地有着活物般的柔软和温度、甚至还在呻吟的人皮的盾牌,恶狠狠地一下砸回地面上,紧接着又被恶魔沉重的蹄子一脚踏进了地面里去。 在现在的赛维塔的意念之下,赤红的火焰从这身被改装过的铠甲本不存在缝隙的接缝当中喷涌了出来。这只有短暂的一瞬,看起来就像是赛维塔整个人如同接触不良的红色流明灯一般,突然被点亮了一瞬间随即又暗了下去——但这一瞬间产生的推力是确实的,并成功遏制了他在半空中前进的势头。 那面盾牌的边缘从他眼前滑了过去,紧随其后的是大魔装饰得珠光宝气的手腕。赛维塔尽力挥动手中的武器,想要将它调整到更加适宜攻击的角度,但终究还是太仓促了。他在贞德·alter抱怨的情绪当中开始下落,没有成功让单分子链刃对准自己应当攻击的目标,可能只击碎了大守密者手镯上的几颗宝石,便不得不顺着巴尔的引力下降,屈膝做好抵抗冲击的准备。 以上的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在完成所有事之后,头盔内计时器的示数显示,时间只经过了比一秒钟稍多一点。连续的爆弹几乎是擦着赛维塔的头顶向着夏拉西·魔灾飞去——一直举着枪的那位圣血天使终于找准了时机开火了,但没什么作用。在赛维塔恢复正常的时间感中,开启了连射模式的爆弹枪只是在大魔身上进行了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火光和音效十分充足,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而夏拉西·魔灾甚至连躲闪或者防御的动作都吝于做出。 即便早已经从理论上知道了“远程武器对恶魔效果不佳”的知识,这种“头一次见”的景象还是让午夜领主感觉略微惊讶。但这感情并没能迟滞事态发展的进程:在“不负圣吉列斯之血”的战吼声当中,另一位圣血天使已经冲上了前去,试图用手中的链锯斧劈砍敌人的一条腿,却在转瞬间被夏拉西以舞步般优雅且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避开了。血奴们的激光枪也终于开火了,虽然也没起到什么肉眼可见的作用。而在这时,它似乎才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另外几个骚扰着它小虫子,并张开嘴,愤怒地发出了下一声能够震颤灵魂的尖啸,用它另一只如人类般的手臂从虚空中拖出一柄珠光宝气的弯刀—— ——就一个瞬间,几乎叫所有人都反应不及,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所有凡人仆从已经全部殒命,连带着距离夏拉西更近的那位圣血天使,也一起被闪烁的刀光齐腰斩断。这一下或许足够打崩所有凡人军队的士气,甚至令训练有素的血奴也在震撼当中停止了射击,但只是让赛维塔注意到了一些他之前没来得及注意到的细节: “那个手。”他用意念向贞德·alter确认道,“它拿刀的那只手是刚刚新长出来的。戴比特那小子很行啊?” 贞德·alter没有回话,但通过灵魂(灵基)上的直接链接,赛维塔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没什么好气。头盔的目镜上不受盔甲主人控制地出现了一大堆字色花花绿绿的分析和示数——显然是英灵干的好事,但赛维塔来不及去注意它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也抬步向前,跟着那位已经凄惨地变成了半截的圣血天使表亲的步伐,尝试攻击大魔的下盘。 赛维塔向来都对自己很诚实,因此他不会尝试说服自己,他可以在这场从量级上来看就有显著差异的战斗当中取胜。夏拉西躲闪的步伐依然优雅并如同舞蹈一样——他已经看过一次了,但并没从中总结出什么可用的经验。大魔的脚步与正常的武术逻辑并不相同,充满了花里胡哨的假动作,因此难以预判对方下一步的落点。体型上的差异也会令赛维塔在接下去的战斗中可预见地疲于奔命,即便他有着这身加持了亚空间技术的装甲,可以轻易对眼前的恶魔造成爆弹枪无法造成的伤害,但打不中就没有意义了。因此,他的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虽然在一开始时,他发出了要挑战西吉斯蒙德与原体对战时长记录的豪言壮语,但现在,所有的壮志豪情都被夏拉西·魔灾本身如同一盆冰水般的存在给浇熄了。已经有意志不坚定的绝望血奴委身于纵欲光环的蛊惑,放下了武器摇摇晃晃地凑近了战场,然后又被中心暴风般地舞蹈着的二者在转瞬间撕碎。仅剩下的那位圣血天使意识到了能力上的差距,识趣地放弃了插手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战斗的冲动,转而带着勉强还能行动的凡人仆从们,开始尝试把他只剩下半截了的兄弟拖出战团。 谁也不会比赛维塔更清楚,在这种看似势均力敌的表象之下有多么危如累卵。他跟不上对方的速度——即便那种奇妙的、时间仿佛在他的主观当中被拉长了的感觉屡屡出现,预见的赠礼也每每在他即将陷入颓势的时候及时发出提醒,他因此与对手相比有了更加充分的反应时间,但夏拉西·魔灾的速度与他比起来是压倒性的,令人绝望的,上述种种所谓的优势也没法将他拉到足够的高度上,让他在这一项劣势客观存在的基础上与对方持平的。他能够凭借以上的优势与对方周旋三秒钟以上的时间,甚至于现在还活着的这一点,全都得仰赖于:对方并没有真正将目标放在他的身上。 这是作为决斗中的另一方,轻易就能从对手身上感知到的问题,而且非常令人窝火。有那么一个瞬间,赛维塔很想知道,当年西吉斯蒙德在城墙上对战福格瑞姆的时候,是否也有着同他现在一样的心情,但转头他就忘了。他没有思考这些闲事的时间,大守密者羊蹄的践踏、蟹钳的挥舞和刀光的闪烁是实际存在在他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必须在这些事上集中精神,才能尽量拉长自己大概率很快就要结束了的生命。 “这东西只是想往前走。”贞德·alter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在赛维塔的意念当中火气相当大地说话,“它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要不是咱们持之以恒地拦在它下脚的地方上,它可能连刀都懒得挥。” “圣女大人真是敏锐。”赛维塔阴阳怪气地回复,“要不是这样,咱们早就死了。” 他能明确地感觉到,这句话一下就点燃了他亚空间搭档的怒火,但他们实在是没有在哪怕意念中的一句话里内讧的时间了。这个瞬间里,才勉强维持住平衡,因此躲闪不及的赛维塔在原地站定,像是个举重运动员一般地平举起了自己的链锯戟,而需要他对抗的重量在下一个瞬间里便直直地砸了下来:夏拉西·魔灾的刀锋准确地砸在了链锯戟长杆上的中段,以浩瀚洋的秘藏铸就而成的珠白色弯刀并没能真正地伤害到同样以亚空间能量堆叠而成的蓝黑色链锯戟——但这依然是一个很不明智的行为,因为在这个瞬间里发出哀鸣的,是赛维塔自己双臂上的肌肉和骨骼。 这是个烂透了的反应。哪怕是在意念中,贞德·alter也没说话,但赛维塔感觉得到这些字句的存在。一股沉重到近乎要将他彻底碾碎的力量从与对手相接的武器上灌注下来,好比液压机一般坚定且没有丝毫感情地试图将赛维塔压成肉饼。说真的,他本来已经做出了对方的实力恐怕和原体不相上下的判断,又怎么能在战场上昏了头,临时想出这种必死无疑的烂招式呢? 时间又在他眼中拉长了,但赛维塔宁愿它没有,他不是很想细致地去品味自己临死之前的每一个细节。他感受到自己手臂的肌肉在对抗中产生的疼痛,并猜想如果自己能够熟练掌握生化系的灵能,或许就能感受到肌肉中的纤维一点点断裂的细节了;他的骨头也承受不住这种等级的压力——要不是他手里的武器多少也沾点灵能,那么或许对方想要将他从中间劈成两半,也不会比切一块豆腐更困难—— ——然后那把刀真的切下来了。 赛维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因为手中武器上的压力在瞬间消失了,令猝不及防的他不禁向前扑了一个趔趄,正撞在了那急速下落的珠白色刀刃上。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眼睁睁地看着利刃逼近自己的头颅,两眼中间,看见了刀刃上倒映出的虚幻魂灵,听见了寄宿在其中的亚空间生物的呻吟与哀嚎,感受到它从自己的铠甲和身躯当中丝毫不受阻碍地划过,砸在地面上,让坚固的大理石出现了一道平直的裂缝,然后——依然健全完整地活着,并且没有感受到丝毫多余的痛苦。 动力甲自动替他踏出了接下来的一步,让他重新回到了平衡状态,并且能够顺势进军。赛维塔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接下来该做什么这一点却不需要思考:他紧接着踏出了另一步,收回链锯戟,再接着是下一步,直到敌我双方之间的距离变得足够近,而夏拉西尚未成功收刀之前——将链刃上裹挟着赤红仇火的链锯戟当做投枪,向着敌人狠狠掷出去! “————” 大守密者尖厉的嗥叫声令赛维塔知道,他终于成功对对方造成了开战以来唯一一次可被正经地称之为“伤害”的伤害,但在那个瞬间里,他眼睛有点花。一股不大一样的晕眩感在他投出链锯戟的那个瞬间里袭击了他,有点像是在雷鹰机舱里无助地被迫忍受了驾驶员在空中杂技上的奇思妙想之后的那种感觉。这点异常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在赛维塔的口腔里留下了一团不知哪来的血腥气。贞德·alter的意念正气势汹汹地敲打着他的思维,令他意识到,这个瞬间里发生的一系列奇怪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有下次我可保不住你了。”铁骑式动力甲目镜上的准星在她的操控下持续地四处乱跑,就是没法将大守密者的身姿稳定地框在里面,“该死的它能不能别乱动!这样我连宝具都没法打中!” 两手空空的赛维塔咽下喉间卡着的血块,冷笑一声:“我觉得‘下次’可能也不会太远了。” 下一个瞬间里,他不顾尊严地,非常滑稽地,与自己若干个头衔完全不匹配地朝侧面一扑,带着自己身上沉重的装甲,在四散的建筑废料里叮铃咣啷地滚出了三个身位——正巧避过了气急败坏的大守密者从天而降的蟹钳,两只。 “哎呦,现在你的眼里终于有我了。”灰头土脸的赛维塔打开了扬声器,对着终于决定先解决眼前障碍、再继续朝着目标前进的敌人大笑道,“真是难得,我好开心啊!” 开心个鬼。这是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的实话:我身边可没有一个原体能及时把我甩出战场去。这不是说明我很快就要死了吗? 25 狂化后没法主动自我介绍,这也在计划之中 “‘夏拉西·魔灾’是哪一个?” 风暴边界号中控室,藤丸立香不假思索地将这个从通讯联络当中得来的名字丢给了跟着她传送回来的百科全书先生,后者虽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显然作为圣锤修会审判官对这个名字略知一二,但依然在此处答非所问了起来: “我会建议你干脆放弃这个难民聚居点,直接联系圣血天使请轨道上有射界的战舰对它进行彻底的轨道轰炸。”海斯廷斯冷酷地说,就好像用火力覆盖从地图上直接抹去一座三十万人的小城,对他来说不过是挖掉放久了的土豆上生出的芽那样稀松平常的小事一样,“但你显然不会听这个建议。” 事实上,藤丸立香确实没有听。在甩出这个问句的同时,她平举着那只覆有圣痕的手臂,红色的印记在她光滑的皮肤上微微发亮,虚幻的联系以此为发端开始构建——但这个并非从当事恶魔本魔口中得来的、又经过了层层传递的呼名能够提供的“缘”实在是太过微弱了。即便是藤丸立香这样因过往的经历而在“契约”和“结缘”上有着特别的天赋的术者,也没办法借由这一丁点的缘分接触到对方的本质。 何况,色孽不可能干看着自己精心炮制的、因好用而被施与了格外宠爱的一位妃子就这么被帝皇的灵能烧干。 一阵闪电般的交锋在帷幕之后进行:当藤丸立香试图摸索被召唤至此的大魔本质时,六环当中也嬉笑着延伸出了如柔滑绸缎般的灵能触手。它们代替了迦勒底的御主本意中想要寻找的东西,迎上了她通过契约伸出的无形手指,以暧昧挑逗般的牵引试图将其“招待”进入银宫——当然,下一秒里,它们就被一柄如同具象化了的闪电般的匕首齐齐斩断,藤丸立香意图找寻什么的手从帷幕后飞快地缩了回去,上面残留着的那点混沌的接触也很快在金色的闪光当中被灼烧殆尽。 美狄亚的灵基真是插对了,万符必应破戒(rulebreaker)真的非常实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藤丸立香心有余悸地抓着自己手背上的令咒,想要尽可能地把那种毛骨悚然的触感从自己的皮肤上搓掉。 “失败了?”海斯廷斯问了一句,语气里明确透露出一种“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但我还是很失望”的情绪。 “没法杀掉御主,没法篡夺契约。对于一个计划来讲,预防做到这种程度也不是非常令人惊讶,我们只能正面打了。”藤丸立香进行了简短的评价,随即又转向了控制台上的通讯装置,“戴比特?还活着吗?” 巴尔主教堂上覆盖的结界已经破裂,混沌污染再次开始以此——或者说,被召唤出的夏拉西·魔灾——为中心缓慢逸散,但与之相对的,教堂内部各方面的通讯也重新变得通畅了。 “……”信号本身没有丝毫问题,可戴比特的声音依然是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才迟钝地出现的,“……我最多还能坚持三分钟。失血超过限度了,我会休克。” “我抓到你的定位了,尽量别死,我会派人去挖你。”这实在不是适合温情脉脉的场合,因此藤丸立香在给出相应的承诺之后就切掉了这一条通讯。在下一个她希望联系的通道被建立起来之前,一边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突然抱怨了一句: “你知道他的血型和你不一样,血库里没多少库存了。” 他似乎就只是突然想讲这么一句话,并没打算为此寻求一个回应。事实上,类似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在海斯廷斯的面前上演,而藤丸立香也能够奇妙地分辨出哪些句子是需要她给出实际判断的,哪些又不过是想要索取一点精神支持——就像此时,她根本没产生一丁点把自己的脑容量分配到这件事上的打算,只是侧过身来对阿斯克勒庇俄斯做了一个鼓励的手势,紧接着就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通讯器上: “这里是第四连队连长拉斐恩,首席判官,圣血天使连长,巴尔骑士。”电波中传来了一个听起来就非常不好相与的男声,并且在以不耐烦的态度发出质询,“领主指挥官但丁在离开前任命我——” “没时间寒暄了,拉斐恩连长,请快点跟上现在的情况。”藤丸立香以坚定的语气堪称无礼地打断了对方,并且直接跳过了可能存在的一大段对话,“一只被确认叫做‘夏拉西·魔灾’的大守密者于巴尔主教堂中被召唤,第一临时聚居点中的平民已经开始避难。我现在需要更熟悉巴尔主星状况的人为我在附近圈定一块干净的空地作为新战场,尽可能控制聚居点内的人员伤亡。请在决定后将坐标位置发送到这个频道里,以及,如果圣血天使战团决定出兵支援的话,也请直接前往您即将发送的那个坐标。” 说完,她根本没理会对方是怎样反应的,直接把这个频道挂到了一边然后调低了输入音量,不去理会拉斐恩连长因突然被指手画脚而产生的愤怒,又拉起了风暴边界号的内线广播:“本舰即将抵达目标地点上空,将在抵达后于30米高度部署作战人员。敌方主要为单个色孽恶魔个体,灵基质量为行星级,除指定人员外禁止直接与此重点标记个体接战,重复,除指定人员外禁止直接与此重点标记个体接战。西蒙尼厄斯,你们的任务内容仅包括清扫战场污染,回收我方人员——这一点我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随后保护从当地法务部出来的克娄巴特拉和凯莉亚,明白吗?” “明白。”内线通话中传来的回应多少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但藤丸立香没有理会这一点,而是转向了中控室内部:“希尔连长,奥德修斯。我可能得要把特洛伊木马给砸了。” “明白。”首先做出回复的是奥德修斯本人,似乎他完全不需要藤丸立香的进一步说明,就已经彻底理解了对方之后的计划,语气甚至还很轻松,“我倒是很好奇对方到底能不能打破埃癸斯的防御。” 藤丸立香点了点头,随后在奥德修斯原地消失、希尔动身前往甲板的背影下稍微移动了视线:“西吉斯蒙德,阿周那,你们负责第二阶段,等移动到指定位置后就去接替希尔和奥德修斯。恩奇都还没有完全恢复,需要你们来给他创造机会控制住对方。” “明白。”被点到的两位同时做出了回应。 而整个计划的最终阶段自不用说:圣剑兵装的预热一直在这几分钟进行着。这也是为什么藤丸立香会要求圣血天使来指定一块空地——万一不小心,让圣剑兵装在彻底抹去一只大魔的同时,连带蒸发了对方藏着的什么重要设施,事情就会变得尴尬起来。 当然,如果拉斐恩连长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非常不愿意,那尴尬就尴尬吧,藤丸立香也并不非常介意这一点。至少没有像面对临时聚居点中过多的伤亡数量那样介意。 “斯特恩上尉修士传来讯息:灰骑士所看守的《驱魔大典》上记载着夏拉西·魔灾的真名。”海斯廷斯突然见缝插针地报告了一句,显然,他的通讯设备还连着那两位已经被放了鸽子的客人们的频道,“他想请您通过恶魔真名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当然,也是想看看您的能力是否如传言当中所说的那样。” “告诉对方,在这个敌人已经打到家门口的情况下,我拒绝念诵任何读起来会超过十分钟以上的恶魔真名。”藤丸立香挑起了眉头,“而且,他们怎么到哪都带着那本书啊?” 《驱魔大典》可不止是“那本”书。海斯廷斯腹诽,但这个争分夺秒的情况确实不适合长篇大论,所以他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塑卫者兄弟会就是负责看守这个的。” 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了,因为风暴边界号已经抵达了目标地点。通过安装在船壳上的传感器和摄像头,中控室当中的所有人都能通过落地窗般的大型电子屏幕俯瞰巴尔主教堂残破的现状——以及,在废墟当中坚定行走的夏拉西·魔灾。 “它看起来目标明确。”在这个俯瞰的视角上,海斯廷斯能够轻易从大魔腐化留下的几乎完全是直线痕迹上判断,“这很奇怪,我想不到一个大守密者为什么会对某个方向如此执着。” “根据戴比特传回来的情报,它已经被剥夺了理智,现在最好当它是一个只知道执行命令的战斗机仆。”藤丸立香毫不客气地评价,然后再次接通了内线通讯,沉着地发布声明: “所有人就位,行动开始。” —— 在夏拉西·魔灾的弯刀劈下来,而他又因为断了一条腿而不可能躲得过去的那个瞬间里,赛维塔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又或许是因为他从未说过藤丸立香一丁点坏话,这种嘴上积德的行为给他带来了足够的幸运,他还是成功地活下来了。的确,他没有获得那种“原体亲自把他扔出战场”的殊荣,甚至差点被新插入这场战斗的外来者一脚踩死——但他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可惜,在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丁点劫后余生的喜悦。他的全部情绪都被震惊占据了: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藏在风暴边界号的哪里了?他为什么完全不知道迦勒底还有这种东西? 赛维塔躺在地上怀疑人生,这个角度能轻易看到风暴边界号一动不动地悬浮在30米低空上、正在调整引擎准备重新拉起高度的光滑白肚皮——也能近距离感受到两个六七米高的庞然大物在他身边角力的,那种物理上直接的震撼人心。 “什么玩意儿?”他在从生死之间的紧张感后陡然放松下来而产生的迟钝当中,茫然地发问。 “奥德修斯。”贞德·alter回答了他,“那个是奥德修斯的特洛伊木马。” 赛维塔没听懂。作为大远征时期的军团一连长,他在战术类的文化课上姑且对特洛伊木马的典故有所了解,但这反而令他感觉更加困惑了: “退一万步,我在迦勒底至少也见过马了。”风暴边界号中搭载的所有动物本质上也都是实体化的魔术概念,不需要饮食,但只有克珊托斯这匹由阿喀琉斯赠予的神马会享受每天加餐一根胡萝卜或者一个苹果的待遇,赛维塔也被打发去喂过,“但这玩意儿到底哪像马了?” 正顶替赛维塔,与夏拉西·魔灾正面对垒的是一个由银白色金属制成的大型机器人。它看起来有一点像帝国骑士——主要指大小,都是由金属制成的人形兵器,可以在地上走这几点。除此之外,它又明显跟帝国骑士没什么关系:最明显的一点,它不驼背。 如果他仔细看的话,赛维塔肯定还能找出更多不同之处来佐证他的观点,但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这东西从天上跳下来之后,几乎是擦着他的身边落地的。这一份沉重的质量正巧砸在他身边的地面上,强烈的震感让他头晕眼花了一秒钟左右。等到他醒过神来,就听见夏拉西·魔灾的怒吼声,以及巨大的金属刮擦声——跳进场内的人形机甲类兵器张开双臂(另一个证据,它的前臂上竟然连着和人差不多的一双手,红袍子的那帮齿轮小子肯定会为如此低效率的装备策略发出尖锐爆鸣了。如果这是一架帝国骑士,那就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出其不意地控制住了大守密者的两只拿着弯刀和盾牌的手,但很可惜,莎莉士心爱的仆从往往都有四个前肢。夏拉西的两只蟹钳如钉刺般对机械发动了攻击,可惜,一种难以辨认但确实存在的力场阻碍了它们成功造伤。 他还想看到更多,但这时候,“特洛伊木马”已经从背上喷出了光焰,巨大的气流把就在它附近的赛维塔死死地按在地上——他想起来了,艾奥尼德·希尔是吧,这混蛋绝对是故意的! 在赛维塔被气流压紧地板或者被热量真正烤熟之前,木马本身就在带着一个大守密者的前提下,像是任何一个背着飞包的星际战士那样从原地飞了起来。赛维塔很想大叫“这不符合物理学定律”,但这话或许实在不该由他这个灵能者来说。总而言之,因为向下气流的按压,他不得不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木马带着它挣扎不休的敌人很不符合物理学地上升,不符合物理学地滞空,不符合物理学地迅速飞走,从他的视线中彻底消失。然后,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劫后余生的欣喜才终于成功地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从原地努力挣扎起来,准备研究一下自己的那条断腿——他自己搞的。事实上,他只是在一次躲闪不及的时候被蟹钳穿透了铠甲擦中,麻烦的不是伤势本身,而是顺着伤口涌进来迅速麻痹了他的神经、带来虚假欣快感以掩饰其死亡本质的毒液。不幸的是,他没能彻底躲过这一次攻击,幸运的是,他提前一秒钟预见到了这个结局,因此及时用单分子战斗刀切断血管,并撕裂了自己腿上的动脉以利用血液将毒素尽可能冲出体外。 阿斯塔特过于容易凝血的体质导致这其实并不怎么容易,幸而作为午夜领主,赛维塔具备丰富的相关知识,深知该如何造成类似的效果。代价是这一条腿恐怕短时间内再也吃不上力,不过和彻底凉透相比,这样的代价还算可以接受。 他在贞德·alter的冷嘲热讽之下扶着最后一点断壁残垣勉强站起身来,劫后余生的好心情让他破天荒地没有还嘴。他环顾四周,在碎石砂砾当中搜寻了一番自己那柄可以用来充当临时拐杖的好伙计,才想起链锯戟还插在夏拉西·魔灾的身上没能拔下来,现在估计被一并带走了。 理论上,这种用以太构成的武器完全可以按赛维塔的意志凭空消散,然后重新出现在他的手中,但午夜领主一连长经过短暂的思考,还是决定不这么做:他可以干脆手脚并用地爬去寻找医疗帮助以搞定这条伤腿,但夏拉西·魔灾的躯干上一定得插着他送的小礼物。 他几乎要被自己的这个损人不利己的决定逗乐了,这可是很少见的事情。正当他在头盔底下准备扬起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时,鸟卜仪抓住了一个信号,让他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西蒙尼厄斯。”他的嘴角在翘起来之前就垂了下去,“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头盔在去掉了所有人皮装饰之后,就显得品味非常堪忧?” 26 星际战士,一千六百岁,避免不了偷感 若赫塞留斯站在舰桥上,拧着眉头向观察窗外眺望。细微的蓝光在书记官的灵能兜帽底下的双眼中若隐若现。 在帝国暗面中的航行并不好受,哪怕作为圣血子嗣的战斗驳船,圣吉列诺会为“鲜血支配者”号在至高天中的行驶破浪导航,也是如此。仅凭借导航员的凡人之力并不能对抗非物质世界的汹涌波涛,他们两个小时之前才堪堪从曼德维尔点成功跃出,若赫塞留斯的精神上依然残留着注视亚空间带来的疲惫与痛苦,但他依然没有去休息,而是在上层舰桥重新打开的观察窗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们此行目标的世界。 圣克图姆二号星,特罗立波次星区大主教在生时的宗座所在地,当然,是一个忠于帝国的神龛世界。至少理论上应该如此。 一个忠于帝国的神龛世界,至少不应该拒绝来自圣血天使的阿斯塔特在她的轨道上暂且落脚。不论他们有什么原因。 负责沟通的音阵专员与对方争吵周旋的声音在智库背后的控制台区嗡嗡作响,鲜血支配者号与她的目的地之间还隔着几百万公里。在宇宙尺度上,这是一个相当近的距离,但对于哪怕阿斯塔特的肉眼来讲,这段距离都相当远。圣克图姆二号星在若赫塞留斯的物质上的眼中只是一个极易被忽略的、反射了恒星光芒的暗淡亮点,但在灵能上则远不止于此。 他是没有墨菲斯顿的那种翻云覆雨如探囊取物的威能,但那绝不是因为他在自己的职位上有什么不称职的地方。圣血天使的首席智库在各种方面都堪称规格外,若赫塞留斯作为一个“普通的正常人”在他身边,自然会显得相形见绌。 “不是最坏的那种可能性。”他收回了自己投射向几百万公里之外的“目光”,转向了也身处于控制区的三连连长安塔歌,“圣克图姆二号星上确实有混沌污染和小规模战斗的迹象,但情况确实在国教的控制之中。他们拒绝我们的临时停靠,应该只是不想在我们面前丢丑。” 若是墨菲斯顿亲临于此,他或许能够以自己庞大的意志包覆住整个圣克图姆二号星,命令地表上的一切对他铺陈开来,事无巨细地了解到这世界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大事小情。可惜,墨菲斯顿只有一个,真正在此的若赫塞留斯只能通过亚空间中对现实故事的投影与隐喻来解读正在发生的事。不过对现在这种情况而言,这也非常足够。 戳在音阵专员身边而非舰长位置上的安塔歌连长显然听见了若赫塞留斯的检查结果,而他给出的反应只是闷闷不乐的点头示意。这位原铸兄弟在成为阿斯塔特之后最初的征战是在不屈远征里,跟随的原体是罗伯特·基里曼。帝国摄政的一些观点不可避免地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他的行事准则,具体来讲,就是在面对国教相关的事宜时,他总会表现得有点别扭。 若赫塞留斯当然也不怎么喜欢他们,尤其是在巴尔星区的国教分支总是会将他们的基因之父与帝皇并列崇拜这样的前提下。但真正的圣血天使知道该怎样优雅周全地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而安塔歌在类似的情况下往往稍显笨拙。 但这并不是一个致命的缺陷,因为安塔歌对自己在战团内的资历尚浅一事接受良好,并且向来不耻下问:“书记官,您在处理这件事上有什么建议吗?” 若赫塞留斯耸了耸肩。战团智库确实是一个负责向作战部队提供建议的职位,但一般来讲不会是这种建议。书记官虽然不讨厌对方这种对于战团资历的尊重,在这件事上,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多少有些尴尬:“您才是代表战团的那位指挥官,您想怎么做都行。” 碰了个软钉子的安塔歌向着音阵专员的方向看了回去,目光中透露出一点疲惫的忧郁。在几秒钟的权衡之后,他开口下令:“直接联系对方的负责人,就说我想要和他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把“开诚布公”这几个字咬得非常重,明白无误地表示,自己将在这个问题上选择“效率”而非圣血天使一贯秉持的“礼节”。若赫塞留斯对此略有微词,但这点微词还够不上驱使他出言劝谏的标准。他或许是向尊主但丁提议发起这次“突袭”的那个人,可在实际的行动当中,负责做决定的那个人依然应该是一位战斗连队的连长。 无人反对,音阵专员得以迅速地将安塔歌连长的意志执行下去。无视着电波当中传来的抗拒和推诿,鲜血支配者号义无反顾地,继续向着圣克图姆二号星的方向直线前进。 —— 巴尔星系外围,“崇高之血”号,圣血天使至高牧师阿斯托瑞斯的个人座舰正安静地悬浮在漆黑的虚空当中。这是一艘小型的快速舰船,形如一柄刺入黑暗的深红色匕首,因其主人所肩负的特殊职责而长期在星海当中独来独往,也鲜有人能够或者愿意拜访这艘象征着不吉的舰船内部——但并不意味着,其中没有令仪仗展开的空间。 至少,在迎接了从“唤血者”号上登舰的尊主但丁、首席智库墨菲斯顿,以及十人的圣血卫队战斗小组之后,崇高之血号上的走廊还并不显得拥挤。 与之相对,迎接这支队伍的则是全副武装的至高牧师本人,以及同样顶盔掼甲的另外五名圣血天使战斗兄弟——这显得势单力薄的仪仗并不是阿斯托瑞斯有意怠慢,而是这艘船上的星际战士就只有这几个人。崇高之血号更多靠凡人军官和战团仆从运转,而非阿斯塔特。一方面,这是因为阿斯托瑞斯所担负的任务更适合以规模不大但更加灵活的突击部队进行处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至高牧师的名声在圣血天使的血系当中,也显而易见地不怎么光明。 同墨菲斯顿这种因为灵能性质而被人无缘由地天然怨恨的情况不同,阿斯托瑞斯的坏名声有一个更加明确的原因:作为圣血天使战团的至高牧师,他肩负着专门负责处置被红渴或者黑怒缠上,并且没有重新恢复自制力的希望的战斗兄弟的任务。很难说那些沾染在他手上的鲜血更多来自帝国的敌人还是自己的兄弟,但对于天使的子嗣来说,这样的一个职位又是非常必要的。 在极遥远的过去,军团时代的圣血天使当中,类似的职责由原体指派的天球密会承担。宏观地来看,红渴与黑怒的缺陷不仅是军团的秘密,同时亦是耻辱。只要天使的子嗣还有一日会被这种诅咒持续煎熬着,类似的工作就必须得有人来做——即便它对于执行者和被执行者双方来讲,都是一种毋庸置疑的考验。 这种毋庸置疑的考验也毋庸置疑地在阿斯托瑞斯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不会首先注意到天使子嗣承袭自基因之父的那种雕塑般的英俊。先父的赠予依然存在于至高牧师的面容之上,但已经被漫长的时光和对心灵的反复拷问几乎消磨殆尽了。他的面容阴鸷惨白,同样令人恐惧,但作用机理与首席智库完全不同:墨菲斯顿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所承载的某种东西,这会令人直觉性地隐约感受到死亡之主的怪物本质;阿斯托瑞斯则几乎就是死亡本身,他的存在会轻易唤起四周的任何活物最原初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况且,他亲自雕刻打磨而出的、装饰有无数骷髅白骨等死亡象征的动力甲,也在潜移默化地对他人强化这一点。 现在,死亡本身向着他的战团长弯腰行礼,但他的内心仍有疑惑。在礼节上的寒暄结束后,阿斯托瑞斯便立即将这种疑惑宣之于口:“尊主,饮血者战团的问题必须妥善处理,我们都不想让它变成下一个朱红天使。因此我不得不有此一问:为何您拒绝让崇高之血号回巢?为何不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当中召集圣血圣骨议会来裁定此事?” “这只是一个临时的举措。战团修道院中最近发生了一些事。”但丁如此回答。或许圣血祭司长科布罗在这儿的话,他会倾向于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第一时间说给这位“冷酷者”,好叫首席牧师也一起高兴一下。可惜,出现在这里的是首先想着把最紧急的工作完成的战团长但丁,以及幽默细胞连同插科打诨的闲情逸致基本全已经随着卡利斯塔琉斯一同死掉了的墨菲斯顿。是故,阿斯托瑞斯在前情的部分中只得到了一点语焉不详的解释。 “只要我们能够确认饮血者战团身上的问题不存在混沌污染的干扰,我们就立即启程,按照正常的程序进行审议。”战团长这样说,语气上听起来微妙地有点像准备瞒着家中长辈“干点坏事”的男孩,“但如果他们被污染了,事情最好在星系外围就能被悄悄解决。” 命令本身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其中的情感反应则让阿斯托瑞斯感到困惑。有一个瞬间,至高牧师甚至怀疑“混沌污染的干扰是不是已经入侵了战团堡垒”,但在他瞥了一眼首席智库之后,便紧接着打消了这个念头,改为怀疑唤血者号的食堂是不是把什么具有致幻效果的添加剂混进了食物里,因为墨菲斯顿的脸上也闪过了一瞬间可称之为“尴尬的心虚”的表情。 又或者食堂事故其实发生在崇高之血号上,不对劲的那个人是他。阿斯托瑞斯甩开这些不切实际的干扰项,提问:“为什么?修道院中发生了什么?” “笼统地说,一些好事。”开口的是墨菲斯顿,“好到我们甚至不敢确信那真的是好事的程度。” 阿斯托瑞斯拧起了眉头,以此向首席智库的语焉不详表示无声的不满,而但丁在此及时接过了话头:“我们在路上简单讨论过这件事,并认为比较具有效率的处理方法是:在事无巨细地回答过你方才的问题之后直接回到堡垒,并给你几天假期。但在那之前,请让我们完成应该在这里做的工作:你从饮血者战团里带回了谁?” 至高牧师依然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但既然已经获得了能够得到答案的许诺,他也就没有继续在这里纠缠下去:“饮血者的战团长、智库长和隐修长,以及三连、五连、十连的连长。其中五连和十连的连长是原铸兄弟。” 但丁有点狐疑地扫了一眼前来迎接的仪仗——包含阿斯托瑞斯本人在内,一共六名由借调轮换等手段拼凑出来的星际战士战斗小组,这就是这艘船上原本所有的阿斯塔特了:“他们自愿随你来的?” “只能这样判断了。也是因此,我对饮血者战团的态度要比朱红天使那时候多少乐观一些。”至高牧师知道自己的战团长在怀疑什么,“毕竟只靠我们六个,可没法从对方的战团驻地把这么多重要人物抓到自己的船上来。” 这的确不太常规:不像极限战士,在一万年后依然被广泛认为是极限系所有子团的大家长;圣血天使在圣血系的子团当中可没有那么大的控制力。但丁身上“领主指挥官”的头衔并非实指,而不过是一个出于对他的资历和战果的尊敬而被给予的虚衔,并不能令他对其他子团享有真正的约束力——在迎击利维坦虫巢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已经出现过一次了:圣血系所有子团的战团长在理论上都是与但丁平级的,因此在响应了母团的号召集结之后,这支在战团时代显得庞大的部队立刻就在指挥链上陷入了相当的困境。 在之前,但丁见过饮血者战团的奥洛克战团长。他认为对方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屈服(换言之,不会这么好说话)的人,但饮血者的顺从在此时也的确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双方都认为这件事可以谈,而非从一开始就必须得付诸武力解决。 阿斯托瑞斯在这件事上的判断也正是但丁和墨菲斯顿在听取情况后会做出的判断。圣血天使的三位高层相互点点头,在心照不宣之下准备推进工作: “事不宜迟。”至高牧师这样说,“或许我们首先去见见饮血者的战团长。在航程中的这段日子里,我确实发现他们的红渴症状与其他天使的子嗣相比多少更严重些。” 但丁点了点头,没有反驳,用肢体语言示意对方带路:“说到这个,在离开前,科布罗给了我几支据说有效的红渴抑制剂。说是‘据说有效’,是因为这种药品还没有完全通过所有的测试,不能被正式投入使用,但如果奥洛克的战团在这方面问题实在严重,或许这能帮到他们。” 阿斯托瑞斯停下了脚步。这次轮到首席牧师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的战团长了。 如果他的幽默感还健在的话,首席牧师大概会指出:我们才刚刚准备开始工作,而非像战团长刚刚宣布的那样,回到堡垒中休假。但很可惜,没有什么人在这样的岗位上还能保持一个轻松快活的精神状态,所以真正从阿斯托瑞斯口中冒出来的是一个问句:“这一次,科布罗又闯了什么祸?” “我们亲爱的祭司长这次没有炸掉什么东西,也没有让什么东西入侵到天使堡垒内部。”但丁拍了拍他的至高牧师,半是疲惫,半是欣慰地叹了口气,“你只是离开的有点久了,没注意到巴尔上最近发生了些什么——相信我,这完全不是听上去最假的一件事。” 27 不轻松也不愉快的会面 同样作为圣吉列斯的子嗣,饮血者战团的成员身上自然也继承了来自同一个基因先父的英俊容貌。然而,因万年间的分隔而累积在基因种子上的变异,依然令他们的容貌与圣血天使之间产生了明显的分别:虽然圣血之子都同样完美,但饮血者们的皮肤和头发都带有一种奇怪的干瘪——奇怪的地方在于,这种干瘪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美,却依然能被每个人轻易地觉察到。 因为饮血者战团方面的强烈要求,这场会见最终还是包括了崇高之血号上所有的阿斯塔特。在礼仪性质的寒暄结束后,首先开口说话的是战团长奥洛克。他的声音平稳,洪亮,令人信服,有着与圣血之子理当拥有的美德一般无二的雄辩之才,但经由他的口中吐出的气息却宛若干燥的焚风。就好像根植于所有圣血之子灵魂深处的猩红渴望在他的胸腔中化作了一个烈日炎炎的干旱沙漠,隐喻着诅咒缠身的天使子嗣永远都无法填满的焦渴一般。 “响应至高牧师阿斯托瑞斯的号召,我们出现在这里。”即便在巴尔之主但丁面前,他也依然骄傲地高昂着头,毫不畏惧地用他淡色的眸子逐一扫过排列在他身前的所有圣血天使,“但我们不是来这里证明什么的。” 圣血卫队意图对这种明显的僭越和傲慢做出一些反应,但在意图成真之前,但丁挥了挥手,阻止了他们的进一步行动。一千六百年有余的服役生涯让他见过了太多,奥洛克身上的这种傲慢并没有引发他的怒火。帝国暗面摄政对此并不感到冒犯,在此情此景之前,他只是感到自己的两颗心都沉了下去,如同被浸没在一个苦涩粘稠的泥潭当中。 他太清楚傲慢和傲慢之间的细微差别了,包括出现在奥洛克身上的这一种。类似的神情,往往是出现在即将被敌人吞没的阵地之中,依然忠于帝国、准备奋战到自己生命最后一刻的男男女女脸上的。他们自知没有获胜或者活下来的希望,但依然骄傲地怀抱着对帝国之敌的蔑视,在赴死之前,便做好了用自己的生命给对方好好上一课的心理准备。 “发生了什么事?奥洛克?是什么让你产生这种敌意?”但丁不明白,饮血者战团长为什么在此时此地竟表现出这样的精神状态,所以他如此提问,“是因为我下令拒绝让你们直接在巴尔靠港吗?我保证这只是一个临时性的——” “请别这样说,领主指挥官,您太妄自菲薄了。”奥洛克采用了相当谦卑的措辞,但从语气上听来,他实际上想用的那个词或许是“妄自尊大”,“这与您或者圣血天使的决定和判决都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个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从这些新来的原铸兄弟们加入战团之后,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了。” 他是这样说的,但饮血者的五连长和十连长——“新来的原铸兄弟们”——面孔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茫然。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战团长在说什么,但作为首生子的三连长在这时向他们投去了一种混合着嫉恨与艳羡的目光。 他们是基里曼从不屈远征当中带来的原铸战士,脱胎自考尔大贤者手中直接来源于万年前的基因模板。每一个圣血子嗣都是完美的,但他们显然比饮血者中的其他人都更完美。他们的皮肤光洁饱满,秀发顺滑闪亮,胸腔当中也没有如同怀揣着一整个干旱的沙漠。除了肩甲上饮血圣杯的徽记之外,将他们与自己战团中的前辈放在一起时,只会显得格格不入。 但丁将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入眼底,这已经足以让他认知到,饮血者战团这次是有备而来。虽然他还不清楚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可这也足以让他把最近在一连串事件的催生下长势喜人的乐观主义精神一把掐死,把位置腾给那位从他成为圣血天使以来就一直陪伴着他的悲观主义老伙计,同时还尝试做出最后的挣扎: “不论你想做什么,奥洛克,我都请你再思考一下:真的必须如此么?” “你不明白我在背负着什么。”奥洛克的语气中透出嫌恶,“所以不要表现得好像你知道我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一样。” “我的确不知道,我只是感受到了你孤注一掷的精神,感受到了你灵魂当中熊熊燃烧的愤怒。”但丁尽可能平静地回答,试图以此抚慰对方越发激动的情绪,“我不知道自上次见面之后的几百年里*你和你的战团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看在圣吉列斯之血的份上,既然我们是同一个血系下的子嗣,是有着同一个基因之父的手足兄弟,如果你们遇到了什么不好跨越的难题,只要提出来,我们也自当鼎力相助。” 如果忽略掉他身边阿斯托瑞斯“当”地一声顿在地面上的处刑者之斧的话,但丁的这段话听起来还是非常诚恳的。 这并不是圣血天使高层之间在交涉过程中的一次失败配合。至高牧师如此动作,只是因为他从饮血者战团长面孔上越来越不耐烦的表情判断,在此时此刻,“诚恳”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了。 “在你同意登上崇高之血号、与我一同回到巴尔述职之时,奥洛克战团长,你并不是这么说的。”阿斯托瑞斯沉声说,“你当时说:根据你的智库长做出的预言,你将会带着军团骨干面见圣血天使之主,洗刷诅咒的污名,令战团重获新生。” 奥洛克露出了一种近似于掠食动物的野蛮笑容:“我确实是那样说的,但有一点你错了,至高牧师。因为我也确实在那样做。” “我可看不出来。”阿斯托瑞斯反驳,“这可不是接受检查和质询的态度。” “但我的智库长阿弗尼斯告诉我,从我们聚集在这里的那一个瞬间开始,敬爱的圣血天使智库馆长就已经在对我们进行检查了。”奥洛克微微偏向一边,朝着自己这一侧身着智库装甲的蓝色身影微微点了点头,又以近似讥嘲的目光锁定了墨菲斯顿,“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确实已经有了一个结论。”墨菲斯顿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小动作,“但不论如何,有资格根据这个结论作出决定的人只能是真正的圣血天使之主。并且我百分之百地确信,你们对预言的解读出了错。” 一声冷笑从阿弗尼斯覆盖着蓝色甲胄的胸腔当中释出:“无意冒犯,您可能是个相当伟大的灵能者,但您甚至不知道这预言的全貌,遑论正确地解读它。” “仅有只鳞片爪也够了。”墨菲斯顿回应,“情况总是在变化的,因为信息的缺失,仅在我听到的部分当中,你们根据自己理解中的现状只可能做出错误的判断。何况,这预言本身就可能是错误的、带着邪恶的目的故意被尔等获知的。” “一个合格的预言大师不会轻易质疑自己从浩瀚洋的波涛当中掬出的结论。” “哪怕你明知道,这结论是万变之主的仆从递给你的?” 在话音落下去的瞬间,舱室中的空气字面意义上地瞬间下降到了冰点。两位智库在常人所不能感知的维度当中爆发了瞬间的冲突,被翻滚着抽取的亚空间之力令现实中的气温也急剧降低。灵能者之外无人能够观测、遑论理解的交锋之后,显然是墨菲斯顿技高一筹:在些微水汽在冰冷的金属表面凝华结霜的同时,阿弗尼斯危险地摇晃了一下,保持不住平衡,踉跄着跪在了原地,在充血的眼底和鼻腔之下流下了几行血迹。 这一下,饮血者战团在场的所有人都习惯性地把手搭上了腰间,哪怕是排在队尾、因一无所知而显得惴惴不安的两位原铸连长。但他们能够做到的也仅有这些——首先是因为,这场会面中只允许了他们穿着战甲,没有允许他们佩戴武器;其次是因为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沉重地压了下来,死死按住了他们,令他们无法做出进一步的动作。 “混沌污染。”在转瞬间就完成了以上行为的墨菲斯顿表现得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就好像刚刚不过是动身绕着房间走了一圈那样轻松,“除了那两位原铸连长之外,其他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很轻微,不足以引发变异或者扭曲思想,更像是被做上了一个标记,但仍旧是存在的。” 但丁点了点头。由圣吉列斯的死亡面具遮掩,旁人无法窥见他真正的表情。或许正是因此,奥洛克应激一般地开了口: “这与他们没有关系。”他庞大的身躯在灵能的压制下颤抖,似乎在奋力对抗挣扎,“阿基奥兄弟和哈拉提尔兄弟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身处于此是为了见证!” “见证什么?”但丁提问。 “所有的这一切,他们必须怀揣着这些秘密,将之引以为戒,作为战团干净的新血活下去。”奥洛克的回答当中带着强烈的意志,“战团三千年来在悬崖边上行走的历史,前人遭受的蒙蔽,混沌的阴谋是如何根植在我们血脉的诅咒之上,我们又如何在天使之主面前终止这一切,洗刷罪恶——以及霍洛斯仪式的真相!” “什么?不!”饮血者的第五连长——不知道到底是阿基奥还是哈拉提尔——不顾礼仪地惊呼出声,即便他不知道自己的战团长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再怎么驽钝的人在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的时候,依然都会意识到接下来将会发生怎样不好的事情,“奥洛克大人,这不可能!我们甚至从来没参与过战团的霍洛斯仪式!您甚至从来没允许过任何原铸兄弟参与到战团的传统祭仪当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战团长的笑声当中透露着一种自知大限将至的释然,“我故意的,小子。” “同样作为圣吉列斯的子嗣,共享血脉的亲族,同一先父的手足,我确实有一个请求。”奥洛克回过头来,转向了但丁,“圣血天使之主。” 一种冰冷的感觉攀援到了但丁的脊背上。他瞬间意识到了,为什么墨菲斯顿能仅凭对方寥寥无几的叙述,便意识到饮血者对预言的解读必定出错。 但奥洛克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依然顺应着自己的想法,继续推进自己的计划:“请为我们彻底斩断这条诅咒的锁链吧。”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奥洛克,快停下——” “动手!” 灵能的剧烈爆发带来了一种精神上的震撼,至高天中非物质性的情绪倒灌令在场所有人的思维都迟滞了一瞬。没有相应天赋的人无法理解这个瞬间里发生了什么,但丁只知道,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的以太执政官向后稍退了一步,而饮血者的智库长阿弗尼斯,他的脖颈已经被一柄骨制的仪式匕首深深地割开了。 他是自己决定这样做的,下手的时候毫无犹豫,奔涌而出的动脉血令凝血机制也一时无法起效,而他甚至还在努力扩大伤口。“自杀”这个概念无法存在于阿斯塔特被生物炼金术彻底调整过的大脑当中,但“献祭”则可以。从血管中喷涌而出的生命脉动刺激着所有圣血子嗣的神经,香甜的铁腥味驱策着他们本能地分泌唾液,伸长犬齿。基因中的诅咒呢喃地催促他们大快朵颐,他们必须得要以自己的理性进行自制——而就在圣血天使因必须进行自制而无法第一时间作出反应的瞬间里,一个法术借由这些鲜血成型了。 “不负圣吉列斯之血。”奥洛克这样说。在混沌的力量透过亚空间、在船舱内的现实中充盈起来的当下,这句战吼箴言听起来格外的讽刺,“这话是说给你们的。尊主但丁,冷酷者阿斯托拉斯,以及死亡之主墨菲斯顿。” 他原本就显得干瘪的皮肤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变得更加干燥了,面容上原本饱满充盈的肌肉也迅速地萎缩了下去,令他整个人变得枯黄皲裂,就好像有人在用什么无形的手段将他身体中的水分转瞬间全部抽走了那样——不单单是他,还有饮血者战团在场的其他所有首生子。除开两位原铸连长之外,所有的饮血者都在他们智库长自我献祭的仪式作用下飞快地凋零了下去。 “你把预言搞错了,奥洛克。”但丁说,语气依然平静,没有人知道他藏在面具下的面容上,此时流露出的到底是痛苦还是哀伤,“现在,我已经称不上是‘圣血天使之主’了。” 真正的圣血天使之主即将回归,这本该是个普天同庆的好消息。 “什么?”他反问。饮血者的战团长在几秒钟内就已经抵达了死亡的边缘,他可能没有听清,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不相信。但在最后的时刻里,他还是露出了一个干枯皲裂的笑容: “你们必须得赢。” 这是奥洛克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紧接着,他的生命便离他而去,曾与他在数百年来并肩作战的所有首生子战团兄弟也亦如是。一个亚空间裂隙随着这些祭品从原地消失的进度缓缓开启,小恶魔的嬉笑声从帷幕后面传来。一双蓝色的鸟爪从里面缓缓伸出——然后是手臂,变异的头颅和躯干,背后增生的羽翼:一个奸奇恶魔王子,一个后天堕落又被混沌拔擢的可憎之人。 在抽出武器,武装自己的最后一点时间里,在场的所有圣血天使依然近乎同时地,在看清了敌人的身姿之后倒抽了一口冷气: 它——虽然已经在混沌影响下扭曲变形,但他们所有人都依然能够清晰地辨认:这个恶魔王子身上的武装,脱胎于圣血天使智库的蓝色装甲。 而作为首席智库,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墨菲斯顿却因自己能迅速直达对方本质的认知而失态了: “安特罗斯?”他近乎是惊呼出声。 28 因果的棋盘 万事万物都有因果,一饮一啄皆有前定。 命运的无形丝线虽然对驽钝的肉骨凡胎来讲难以捉摸,但在这浩瀚广大的宇宙当中,它们并非不可染指的。就算不提那位坐镇于混沌魔域八角中的一角、以“命运建筑师”为号的大能,做得到将自己藏身于幕后、从不为人知的角落中按自己的想法拨动丝线的人,也依然有着恒河沙数之多。 当时当刻所发生的一切结果,都可以被追溯到久远之前某些扰动了命运的前因: 譬如“织命者”卡洛斯,万变魔君,它以遏制饮血者的黑怒为代价,尝试将整个战团拖入奸奇的怀抱; 譬如“贪欲秃鹫”萨德基耶尔,侍奉猩红之王的恶魔王子,向圣血天使年轻智库安特罗斯的身上投入了混沌的种子,伺机夺取智库馆长墨菲斯顿在三度苏生后被打磨坚实的三重魂魄; 譬如“死亡之主”墨菲斯顿,帝国暗面最为强大的阿斯塔特灵能者,或许没有之一,在奸奇恶魔的诡计发作之前就已在棋盘的方寸之间预见了可能的未来,以法器上一个微小的瑕疵反转了整个仪式的极性,将开始转变的安特罗斯连同九重祭仪的九重银塔一同,彻底丢回了水晶魔宫,连猩红之王马格努斯都无法触及、遑论掌控的位置上。 又譬如迦勒底的御主藤丸立香,身陷奸奇魔域的迷途者,骑乘白马的彷徨之人。她没有前三者那样的远视,没有窥视命运的天赋或能力,亦不知晓任何意义上的前情。她只是行至了塔林形成的山谷之间,在废墟当中遇见了一个被咒法折磨得近乎神智全无的、半人半鸟的畸变者,然后提问:“你的名字是什么?又或者,我该怎么称呼你?” 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问题之下没有遮掩着任何更多的阴谋,但她的语言本身有着某种微弱的魔力。这种力量并不足以重新统合畸变者头脑中破碎成千万片的自我,不足以削减混沌邪能对他心智的反转和坍缩,甚至不足以平息他耳边无数对未来的念诵和渴求知识的哭嚎,但确实,从他被彻底颠倒倒错的精神当中系起了一根纤细的蛛丝: “银塔。”畸变者这样说,“我是这九重银塔的一部分,是这宏伟造物的一个化身。” 骑白马者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一个人类的名字。” 于是他开始质疑自己给出的答案。在那吹刮在他头脑中的混沌风暴的影响之下,他无法时常保持这种质疑,正如他无法稳定住自己的思绪——但这质疑虽然屡次被无尽念头的浪潮拍打到水面之下,却永远被某种力量牵系着,早晚会再一次浮上无意识的大海。 纤细蛛丝牵起的因在彷徨者远离了银塔的领域之后的许久才结出了果。彼时,万变之主的狂笑响彻着整个奸奇魔域,水晶般剔透的宫室和景观都在一刻不停歇地塌陷重组。银塔同样重复着聚拢和碎裂的思绪在此时给了他一个答案:他本是有一个人类的名字的,这名字只是散碎在了被萨德基耶尔巫术击碎的万千神智当中。现在,他想起来了:他本叫做安特罗斯。卢修斯·安特罗斯。 名即为框。“卢修斯·安特罗斯”原本的人生随着他对名字(自我)的确认而被框定,从意识海当中狂乱的风暴里逐一浮现出来。 他本是圣血天使智库。他本该侍立在智库长身侧。他失败了,失败得彻底。他辜负了圣血之名,为战团蒙羞,也辜负了破格提携了自己的墨菲斯顿的信任——但这真的是他的,而不是墨菲斯顿的失败吗?在他们对弈的最后一局棋盘之间,首席智库没有洞穿他摇摇欲坠的本质吗?若是有的话,他为何允许自己从智库圣所的所有密库中汲取自己想要学习的知识?若是没有的话,他为何在出战之前特别递交给了自己一柄已有瑕疵的法器?首席智库那双洞明世事的双眼是否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已经洞穿了一切?而他安特罗斯只是一个从开始时就注定要被牺牲掉的弃子? 一个年轻而自大的智库,一个已经怀揣了堕落种子的灵魂。哪怕他本就是万里挑一的有志者当中又万里挑一的灵能者,战团中的各位大师又花费了百年以上的时间去打磨他的能力与技艺,但与真正达成的目标相比,他依然是渺小的。用这么一个人去兑换一个帝国世界的安宁,去挫败一场与恶魔原体宏伟大计相关的阴谋,也并非不可接受。哪怕是现在这一个“银塔”、被迫忍受着灵魂碎裂的噬心之苦,被迫绑缚在混沌造物上的安特罗斯也会承认这一点。 可是,这实在是太痛苦了。痛苦到他灵魂中大天使沿血脉给他留下的印记也濒临碎裂,痛苦到他忍不住质疑,从前的那些爱重和纵容都是假的么? 对已经堕入魔道的银塔来讲,这不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甚至不是一个问题。但软弱的人之心依旧渴求一个答案,安特罗斯因此而开始上下求索。 他想要再见自己的导师,圣血天使智库馆长,“死亡之主”墨菲斯顿一面。 但现在的安特罗斯已经无法像从前一样,理直气壮、大摇大摆地进入巴尔上的智库圣所了。在畸变中被擢升为恶魔王子的银塔必须得以奸奇恶魔的方式来行事——但他非常幸运,若是想要以此为目的制定计划,出人意料的,并不算难。 圣血的印记令安特罗斯在奸奇魔域当中能够轻易获知这些恶魔缠绕在自己血亲兄弟身上的阴谋枝杈,混沌赋予银塔的能力也令他天然理解该如何篡变拨动这些命运的丝线。他看见饮血者战团与卡洛斯之间厚重的因缘,又趁着万变之主注视着别处,同时还把织命者折腾的奄奄一息的那个空档篡夺了相应的灵能渠道,与饮血者的智库长搭上了线: “这是卡洛斯的计划。”他这样对自己曾经的兄弟,现在的敌人说,“我要让他搞砸,顺便,我要见一面墨菲斯顿大人。况且,这也对你们有利,不是吗?” 前者是银塔的想法。奸奇恶魔之间总会互相争权夺利,这或许也是被写入了他们本能的。后者自然是安特罗斯的想法,小智库甚至不自觉地在称呼上带上了敬称。 “你要见‘墨菲斯顿大人’?”阿弗尼斯智库长注意到了称呼上的细节,对他投以了狐疑的审视,“你见他做什么?” 安特罗斯没有正面作答,只是更加地将自己缩进一团蓝色和粉色混合着的明亮烟雾当中,以确保对方不会看见自己身上脱胎于圣血天使智库的蓝色装甲:“如果你不答应,那‘我与墨菲斯顿见面’这件事就不会发生,自然和你没有关系;如果你答应了,那到时候你就已经死了,这自然和你更没有关系。” 阿弗尼斯接受了这个“没有关系”的观点,一如他在和战团长商议之后,决定接受安特罗斯提出的计划。来自奸奇恶魔的帮助自然非常可疑,但若是涉及到了混沌内讧,这件事的可靠性就变得直线上升了。虽然他们还是得提防这只“新来的”是想要借此达成自己的什么邪恶目的,它所说的话语非常不值得相信,不过无论如何,可能会在仪式当中受到影响的,都只是他们这些已经被霍洛斯仪式污染的饮血者老兵。 两相权衡,虽然这是个不怎么牢靠的计划,但奥洛克战团长依然有概率会选择赌这一把——这本来只是很小的概率,但很小的概率依然是确实存在的。在来自银河遥远角落的一瞥之后,它就成了真。 于是,安特罗斯借由以阿弗尼斯智库长为中心,以饮血者的战团长、隐修长、三连连长,以及四百余已经被预先调离战团或战舰的首生子老兵的灵魂为祭品,在崇高之血号上撕开的亚空间裂隙当中穿身而过,去往现实——最终,再一次地见到了墨菲斯顿。 然后,他必须得再次面对那个问题:他要见墨菲斯顿大人。见到对方之后,他要做什么? “我——墨菲斯顿大人!我成功了!”散碎的记忆产生了断片,肤浅且急于证明自己的人之心根据最先浮上意识当中的记录躁动了起来,操控着恶魔王子扭曲突出的鸟喙,“您真是神机妙算,法杖上细小的瑕疵在最后的时刻逆转了整个法术的极性!萨巴瑟乌斯上的九重银塔全部因此被丢回了水晶迷宫,再也无法干涉现实世界——” “——安特罗斯。”墨菲斯顿低沉的声音在庞大灵能的作用之下嗡鸣着,首席智库充盈着湛蓝色伟力的双眼直视着恶魔王子,“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这个问题让他愣住了。 我是安特罗斯,您的智库学徒呀?他想要这样说,但鸟喙死死地闭合着,没有让他露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来。另一个答案从他脑海中持续不断的风暴当中势如破竹地升起,卡洛斯计谋得逞的奸笑从辽远的浩瀚洋深处传到了他的耳边。他的本能驱使他说出那个新出现的答案,但他不——他用自己变异成了鸟爪的双手死死地扣住了自己同样畸形的嘴巴,自潜意识当中生发的战栗感令他转回头去,看向自己的来处。 随着那个答案一同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是被意识到的另一个破绽:他这样的一个新生的、细小的、毫无功绩又乏善可陈的奸奇恶魔王子,怎么会值得一场由四百余个阿斯塔特的魂灵作祭的仪式为他揭幕呢? 或许他不应该在圣血天使首席智库面前转头,但他终归是这样做了。因此他看见了自己身后的亚空间裂隙还在扩大,毫无停止的趋势。四百余个灵魂并不能令它餍足,它还要继续吞噬——直到扯碎崇高之血号,将它承载的圣血天使万年来的悲伤责任一同作祭,直到扩张到能够将它应吐出的庞然大物倾泻到现实之中为止: 他是银塔。是奸奇魔域中九重银塔的一部分,是那宏伟造物的一个化身。他在现实中的登场可以等量代换银塔在现实中的入侵—— ——决不能认同这一个未来(自我)! 他听见爆弹的响声,感受到灵能闪电带来的灼热痛苦。飞来的处刑者之斧以分解力场撕裂了他背后的七彩羽翼,他不得不从半空中坠落。在残留在这具躯体的人类本能反射的作用下,他不得不松开了手,放松了对自己用以言说的口部的钳制。当他的双眼再度聚焦的时候,首席智库手中的灵能巨剑维塔鲁斯闪烁着的电光,正在飞速地逼近。 “我是、我是——”他不受控制地吐露着自己心中的字句,回答着他曾经的主人向他提出的问题。 “我是——”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甚至连为他留下这纤细蛛丝的人也并不知晓这前因后果,但他还是凭基因之父留给他的忠诚本能选择了抗争,凭熟练灵能者无数次冥想控制而得到的直觉收束了自己的精神—— “我是卢修斯·安特罗斯!”人之心首次彻底压过了恶魔的意识,令他以自己变异的声带尖叫出声,刺耳的音波同时在物理和灵能上刮擦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我拒绝!我拒绝!我没有想要把其他的东西带来这里!” 亚空间裂隙的扩张速度确实因为恶魔王子的否定而暂时放缓,但这没有意义。银塔的化身踏足了现实已经是既定事实,他本身对自己身份的否定终究只是螳臂当车。当然,在场所有的人都能轻易意识到那个或许能够阻止这一切的方法,证据就是,首席智库的兵刃已经毫不容情地刺入了他的胸腔。 山崩海啸般的灵能顺着维塔鲁斯灌入了被混沌异化的肺腑脏器之中,这股炽烈燃烧着的力量将海量的痛苦与愤怒倾倒进了他的灵魂。小智库痛苦地尖叫着,可以让他从现状中逃脱的咒语已经被银塔送到了他的嘴边,但他生生地忍着痛,啮咬着那些必须连缀起来才能起效的文句,令灵能的漩涡无法构建出任何实质性的效能。 他又失败了。安特罗斯想。而且这一次,他手边没有首席智库预先交给他的安东马蒂亚斯之杖,并不身处于一个可能会被反转的法术仪式当中。他唯一想到的补救方法就是身陨在墨菲斯顿的剑下,但他并不确定自己的消亡能够关闭这条因自己的主动谋划而带来的裂缝。他本没想这样的,他只是——他想起来了,他只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自己昔日的导师: 您尝试过救我吗? 恶魔王子因变异而变得浑黄的目光当中依旧能透露出些许人性,但这个问句已经无法从他几乎被灵能烧尽的喉咙间询问出来了。银塔在意识的风暴当中大声抱怨着功亏一篑,指责人之心的故意拖沓和干扰是导致他们即将灰飞烟灭的元凶,但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安特罗斯没有理会它,因为墨菲斯顿开了口: “你做得很好,孩子。”在一个非常近的距离下,首席智库的声音近乎耳语,“你为我们争取到了更多的一点时间,我知道你尽力了。” 安特罗斯微笑了,即便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做出类似的表情。他没有得到自己问题的答案,但这样也很好。 这样也很好。 在灵魂也被磅礴的灵能彻底碾碎,在狂怒的火焰中灼烧殆尽之时,安特罗斯真心如此认为。 29 意想不到的帮助 “事情不太对劲。”安塔歌连长的身边,若赫塞留斯智库书记官尽可能准确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些邪教徒完全被本地的教会民兵和战斗修女压制住了。” “就是因为目前的形势如此稳定,圣克图姆二号星上的国教牧师们才拒绝我们入港,觉得能从我们眼前把这事儿混过去。”安塔歌的语气听起来带着些微的不快,“短视的凡人,对信仰的狂热会蒙蔽他们的双眼,让他们陷入虚妄的自大当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若赫塞留斯彻底收回了自己投向叛乱的源头,那座屹立在华贵的宗教性巢都顶端的蒙福者大教堂的灵能视角,用自己散去了光芒的双眼直视着三连连长,“异端和叛徒据守在那里,看似已经穷途末路,只是在做困兽之斗。但实际上,在雕梁画栋的高墙遮掩之下,教堂内显然已经发生过不止一场血祭了。现实的帷幕被削弱得厉害,本该有色孽恶魔出现在这些背弃了神皇的堕落者身边。” 安塔歌在头盔底下眯起了双眼,鸟卜仪和镜头随着他的神经信号调整了视角和检测模式。高空中雷鹰上的噪音和气流无法影响到一个全副武装的原铸星际战士,他本就已经被充分加强过的视觉在机魂的帮助下再次被拉近,隔着三十公里开外的距离,也依然能够从上空纤毫毕现地俯瞰教堂外侧广场上的战场: 原本平整干净的大理石地面只存在于想象当中,现在的广场上全都是裸露着的钢筋结构和被预先设置在巢都高层地面上的堑壕机构。邪教徒显然以某种腐蚀性的手段在这些堑壕的分布上做了添加和更改,令它们整体并不为执行某种战术而设置,反而只是在巢都顶层的地面上深深刻出了象征色孽的符号。战斗修女带领着教会民兵,在这些地形的另一侧与邪教徒对垒,后者虽说表现得散漫、亵渎,一些人已经因为混沌的污染而开始在肢体上产生变异,但确实能看得出,他们都是人类,其中并没有混着亚空间中偷渡进来的恶魔。 “为什么是教堂呢?”除开书记官的提醒之外,安塔歌又产生了新的疑惑,“这些异端的装备中混有法务部的配给,记录显示他们也的确曾经攻击过帝国武装部门。为什么他们还执着地返回到神皇的教堂呢?” 虽说以帝国的武德,在教堂门口的广场地砖底下埋点堑壕,又或者在教堂宏伟的壁画之后埋伏两架多管激光炮都是很正常的事,但这里毕竟还只是一个对公众开放的民用宗教场所。要论简单地利用现有条件打造易守难攻的堡垒,法务部自己建造的兵营显然会是个更加适合的场地。 若赫塞留斯耸了耸肩:“思则生疑,疑则生叛。猜测异端的想法也没什么用,反正我们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也对。”安塔歌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巢都尖顶上恢弘壮丽的蒙福者大教堂的全貌。圣克图姆二号星微微发橙的恒星光芒落在林立的尖顶上,就像为教堂披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轻纱。 “就是可惜了这间教堂。多么壮丽的艺术性。”三连长叹息着说。 听了这话,若赫塞留斯倒是在一旁哼笑了一声:“你在为这件事感到遗憾的时候,看起来倒更像是个圣血天使了。” —— 但丁开启了死亡面具上的扬声系统: “停下!”他本就洪亮的声音在经由面具的加工后变得如同一声炸雷,回荡在崇高之血号的厅室之间,有如实质地刺进了在场所有人的灵魂当中,“冷静!” 圣血天使的战团长如此命令。 他本该利用这个机能吟诵基因之父的圣言。面具会在那些词句之间混入微妙的灵能,令声音与但丁纯粹的信仰和坚定的意志一同震慑敌人,削弱他们的意志。战团长本心中并不想要把这个功能用在与自己延续了同样血脉的血亲身上,但在眼下的情况里,他不得不这么做。 饮血者战团中被剩下来的五连长和十连长,两位理应与首生子相比更加冷静、情绪更加淡泊的原铸星际战士,现在看起来快要应激了。 这也正常。毕竟易地而处,就算是年轻时的但丁自己,他也不觉得自己在短时间内经历了“战团高层集体在自己面前自杀献祭,打开亚空间裂隙,并且召唤出了一个奸奇恶魔”这种事情后,还能保持冷静。而另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则是,一个不冷静的阿斯塔特,很可能会在情绪的驱策之下做出一些愚蠢的、破坏性的,并且非常难以预测的事情。 “冷静。”在确保自己已经吸引到对方的注意力之后,但丁就关掉了死亡面具上的扬声系统,希望对方能够听出自己语气当中的诚恳,“情况还没有坏到底,不论你们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我都请你们先尽可能谨慎地思考。别做傻事。” 在这个档口上,墨菲斯顿已经斩杀了从亚空间裂隙当中钻出来的奸奇恶魔,顺带替阿斯托瑞斯捡回了处刑者之斧。重新拿回了装备的首席牧师嫌弃地甩掉了上面不知怎么顽固地沾着的混沌羽毛,打定主意在这件事彻底过去后要给武器做一次全面的净化,然后抬起头,看向了依然漂浮在崇高之血号上的那道亚空间裂隙。 现实帷幕撕裂后产生的力场甚至能穿透铠甲,令在场所有人的皮肤上都生出一种仿佛正被微弱地电击的灼痛感。邪恶的闪电张牙舞爪地环绕着裂隙,守护着亚空间内炫目到略加注视就会令人感觉晕眩的景象:理论上,所有人都无法从目前的这道已经大到几乎在舱室中顶天立地,但却依然不够大的裂隙当中窥见它背后的那星球大小的巨构的全貌;事实上,所有人却都能够在瞥见它第一眼的那个瞬间里,意识到裂隙背后逐渐逼近着现实的是什么。 被各色水晶景观簇拥着的九重银塔,伫立于一整个星球之上。它是一个能够大范围地撕裂现实帷幕,将整个星系、星区,乃至星域拖入浩瀚洋的波涛的灵能装置。现如今,它是水晶魔宫中的一部分,这也意味着,当它彻底挤进现实当中时,它所在的区域也将会逐步被奸奇的混沌魔域所侵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作为银塔化身、经由萨德基耶尔的巫术将之与整个装置化为一体的安特罗斯已经被确实地杀死。不论幕后黑手是谁或者什么,就算是万变之主亲至,想要将之彻底开启,也得要花费一番声势浩大的功夫。 “智库馆长。”阿斯托瑞斯冷静地询问,“你对这个亚空间裂隙有什么办法吗?” 墨菲斯顿没有直接给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他将自己的灵能大剑立于身前,花了几秒来注视裂隙边缘张牙舞爪的灵能闪电,然后开口:“我将尽我所能。请和尊主一起退后一些。” 话音落下没多久,一股即便是没有任何灵能天赋的人也能感受到的强大压力便充斥在了整个舱室当中。但丁和阿斯托瑞斯带着饮血者仅剩的两位连长一同从裂隙旁边退开,只见墨菲斯顿的双眼连同灵能兜帽上的头箍一同散发出湛蓝色的强光,纷扰的气流令他长发飞舞,无形的灵能力场如同一只大手一般,直接整个扼住了还在徐徐展开的亚空间裂隙。在接连闪烁爆鸣着的电光之中,很显然,墨菲斯顿想要直接用蛮力将现实的帷幕重新捏合。 这当然不是一种通常的做法,但圣血天使的首席智库有资格保有这种堪称野蛮的自信。鼓噪着的亚空间之力几乎无尽地抽取着四周现实中的热量,在他以如此的规模动用自己的灵能时,一个漆黑天使的虚影在墨菲斯顿的身后若隐若现。一般来讲,寻常灵能者在进行类似的努力时都不会成功,但这简单直接的策略在死亡之主磅礴汹涌的力量之下起效了:亚空间裂隙进一步扩张的趋势被遏制,在其他观者屏息凝神的数秒钟之后,闪烁的电光规模最终在二者的角力之中落败,开始缓缓地缩减。 然而,在其他人能够松掉这一口气之前,在裂隙周边电光的掩映当中,有一道与之有着明显不同的灵能闪电从中飞出,直对着裂隙正面无法移动的墨菲斯顿电射而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没有预读到施法动作、甚至没有发现敌人位置的圣血天使们无法快过光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首席智库被这道半路杀出的闪电击倒,中断了对亚空间裂隙的压制。 在下一个瞬间里,他们尽力地试图弥补这一点:所有人上前自动摆开阵型,将倒在地上的首席智库藏在最后,所有远程武器全部向着攻击的来向进行瞄准,等待着裂隙对面的敌人真正现身。 或许通常来讲,会在战前使用偷袭手段的敌人不会轻易现身,但这次不同。几乎就是所有人瞄准了既定位置的下一秒,始作俑者就施施然地从电光的掩映当中显出了身形:青色甲胄的阿斯塔特,独占了恶魔飞盘,头盔上带有三对朝向不一的可憎尖角冠饰,两侧下挂的绶带和异形头骨则带着明显的普罗斯佩罗风格。这千子巫师手持法杖,姿态几乎毫不设防,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些两两组合、同样乘坐着恶魔飞盘的红字战士。 在他现身的那个瞬间里,圣血天使们手中的各色远程武器就集中开火了,但很可惜,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效果。那个巫师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甚至不像是在施展一个像样的法术,圣血天使倾泻而出的所有火力便都扭曲在了裂隙中现实与亚空间交汇的某个维度当中,完全无法触及到其后的敌人。 “我没有恶意。至少这次是这样的。”那千子巫师在头盔与冠饰之下嗡鸣着说话了,“但我确实得说,你们的智库做事实在是太过野蛮。若有一天他选择堕入混沌,或许血神会更青睐他*。” 没有人理会这句话。见己方的攻击无法取得战果,但丁选择厉声询问:“巫师,你的目的是什么?” “首先,我有名字。”混沌阿斯塔特说起话来像是一个温和的老师,但他谆谆教诲般的态度放在这个场景里只会令人火大,“我叫做阿扎克·阿里曼。” 这个名字在过去意味着很多,在当下也是如此。不论何时,它的前面都可以放置一长串的头衔或者称号,但现在,阿里曼并没有将它们对着自己将来几乎必定会交手的敌人挨个数出来的心情。 但即便他不想明说,自然也有学识丰富的人能够从记录了历史的典籍当中一窥这名字所代表的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阿扎克·阿里曼,昔日千子军团的一连长,奸奇神选,被流放者。”方才挨了一下灵能闪电的墨菲斯顿已经从原地重新爬了起来,忍着痛再次提起维塔鲁斯,插入了自己血亲兄弟所组成的阵线当中,“你为何来此?” “命运的驱使罢了。”混沌巫师如此说,“以及,虽然仓促之间难以查找典籍,情急之下你尝试以蛮力关闭裂隙的举措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但我还是要说,你使用灵能的手段实在太过粗糙了。” 在墨菲斯顿就任圣血天使的首席智库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用这种语调对他使用灵能的手段指手画脚了。但阿里曼显然对此没有任何顾虑:“只要你稍微多细心一点,就能发现,支撑着这个裂隙的献祭仪式并不难以被破解。只要短短几个词组成的咒语——” ——他发出了某种声音,某种人类的声带所不能做出的尖啸。很难说那是咒语,但在这仅仅持续了几秒钟的噪音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在无人继续施加外部干扰的前提下,裂隙本身确实在现实帷幕的自动修正之下,开始了缓慢的弥合。 “为什么要帮我们?”墨菲斯顿提问,“你还藏有什么诡计?” “别这样,至少这一次别。”阿里曼答非所问,“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做我该做的事,我确信你们也有自己该做的事。既然你我之间都有些更急迫的事项排在前面,那么至少这一次,我们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冲突上。” 圣血天使们不太想接受这个说法,但考虑到折射法术的存在,他们很可能无法让子弹真正够到该被清除的混沌表亲。形势比人强,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把这个说法认下来。 于是墨菲斯顿又问:“为什么你要弥合这道裂隙?为什么作为万变之主的仆从,你要阻止你主子领域的扩张?” “命运的轮盘不在正确的位置上。”对着同样是强大灵能者的墨菲斯顿,阿里曼表现出了较平常更高些的谈兴和更温和的态度,“时间不对,位置不对,本该登台的器械也不对。这是织命者卡洛斯枉顾万变之主意愿所实行的阴谋,如果能顺手将之拨回正轨,对我来讲也没什么损失。” “这听起来非常可疑。”阿斯托瑞斯非常客观地评价道。 巫师身后的一只飞盘上,有一个红字战士抬起了爆弹枪的枪口。而在他成功瞄准之前,阿里曼便抬起了一只手。在这简单的示意之下,后排的战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听从了灵能大师的暗示,再一次垂下了手中的枪。 注意到这一点的墨菲斯顿从中有所推断,但面上看来,他依然不动声色:“什么时候,混沌巫师也这么好心了?” “这不是什么‘好心’。”裂隙的弥合速度越来越快,周边的电光几乎就要将这一小撮千子战帮的身影完全吞没了,“只是‘还没到时候’而已。这盘棋所牵涉的范围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大,棋手也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多——序章都还没过,不过还是给你一个建议,立刻回头看看自己的来处吧。” 阿扎克·阿里曼的声音逐渐变得虚幻,直到完全被淹没在帷幕之后。在这些混沌星际战士的影子在现实中完全消失之前,墨菲斯顿意识到,为首的混沌巫师在颈间悬挂着一个以他前所未见的形式制成的灵能护符。 —— 这是一片在迷雾笼罩下的、什么都没有的旷野。奥洛克如此确信。 他没有对周围进行任何探索——事实上,他再度睁眼的时候,这个意识就已经存在于他的脑海当中了。 他从原地爬起,开始面对眼前无穷无尽的迷雾,以及空无一物的旷野。他在浩渺天地之间重新回忆起自己姓甚名谁,但却对自己为何置身于此没有任何记忆。出奇的,他并不对此感到焦躁,内心中反而只有平静。 没有血渴,没有黑怒,他的脑海中现在只有一种尘埃落地的平静。一切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即便还留有遗憾,也并非是他依靠个人的努力能够改变的了。他暂且没有回想起自己之前的作为,但却无端清晰地意识到,这里就是他的终点了。 既然是终点,那重新躺下来然后什么都不做当然也是一个可行的选项,但恐怕任何一个阿斯塔特都无法忍受自己做出这种选择——哪怕是已经死去了的阿斯塔特,也会如此。奥洛克因此决定向前走,虽然他没有目的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四周也没有标志物,他完全就只是随便挑了个方向前进而已。 或许不该指望自己能找到什么。即便脑中跳出了这个想法,奥洛克的心态仍旧很平静。他几乎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这样的平静是多么令人轻松,如果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 饮血者的战团长或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任凭自己的思绪在这种平静的状态下四处乱飞,不着边际地思考着许多问题。直到——或许是几分钟后,或许几个小时后,他在空无一物的旷野上,看到了一簇篝火的光芒。 30 亚空间就业环境中出现了一片新的蓝海 在火堆主人的简单邀请下,奥洛克在篝火旁放倒的圆木上坐了下来。 在这片空无一物的旷野上升起篝火的是一个男性凡人,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放在以往,奥洛克或许会因为对方在面对他时表现出的过于轻佻无礼的态度而发火,但现在,他甚至出乎自己意料地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 就好像他对这一从“空无一物”的旷野上“凭空出现”的火堆,也没有升起任何疑虑之情那样。 一切都结束了。这个念头几乎是被深深地根植在了他的脑海里。既然“一切都已经结束”,那么在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倒也没什么真正值得关心的。 真正值得关心的事在于别处: “我死了。”他平静地如此陈述。 坐在奥洛克对面的篝火主人抽着一支拉霍棒,闻言平静地点了点头,认同道:“你死了。” 这男人有着一头浅金色的长发,皮肤是那种没有怎么经受过日照的白色——考虑到这片空无一物的旷野上晦暗不明的天色,如果他一直生活在此处,那这倒也正常。较为怪异的是,男人即便在这对凡人来讲非常昏暗的空间当中也坚持戴着一副墨镜,从他圆润的面颊和衣着的布料上看来,他的生活应该不至于拮据,但外套衣摆的下方却明显有着如同布料被刀故意割断一般的参差不齐。 但在眼下的情况中,这些发现也被奥洛克平静地归为了“不值得关心”的琐事。 “但我依然在这里。”饮血者的战团长说,“我还能走,能坐下,能这样同你交谈。” “因为这里是米克特兰帕。”男人解释说,“通俗地来讲,‘冥界’。成功走到人生终点的灵魂接受褒奖的休憩之地。你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已死的魂灵罢了。” “所以,我现在变成灵魂了。”奥洛克喃喃自语。 每个人都有灵魂,在这个宇宙当中,这几乎是一个基础性的常识问题。但对于没有灵能天赋的人来说,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近乎一种不可知的虚幻概念,有的人会选择相信它,有的人则对其将信将疑然后敬而远之。毕竟,他们没有人能真正意义上“触碰”到灵魂的洪流。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一如既往地被鲜红的动力甲包覆着,确实地存在在他的所有感官中,和往常一样坚实有力,可以轻易打穿一个绿皮兽人的脑壳。这很不可思议,在奥洛克的想象当中,他以为自己会变得虚幻透明,带着亚空间能量在干涉现实时所必定会产生的那种冰冷,因为遭受折磨而发出不成调的尖厉哀嚎。有些浸润了亚空间力量的混沌舰船或者太空废船里会产生类似的骚灵现象,这是他作为非灵能者也经历过的景象。 “我感觉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在一番简单的自我检视过后,奥洛克这样说,“甚至于,我的状态似乎前所未有地好。” 没有隐隐作痛的暗伤,没有对血液的饥渴,没有隐藏在灵魂深处的狂怒。奥洛克身上的所有关节都很灵活,动力甲的机魂也一切安好。他几乎觉得自己焕然一新。 “因为‘你’是这样认为的。”坐在篝火对面的凡人男性吐了一口烟,用一种玄而又玄的语调说,“你可以把这里理解为亚空间的一部分,当你身处于此时,它帮助你投射出你的理想。” “我的‘理想’。”奥洛克突然觉得这有些可笑,“所以,这不过是一种混沌的把戏而已。如果这里真的能够实现我的理想,那我为什么没有回归黄金王座?” 对面的那个男人真的笑了起来。但在奥洛克开始对此感到恼火之前,他还是及时地做出了回答: “这倒是不太可能——你记得你最后是把灵魂卖给了奸奇大魔吗?一场集体献祭?” 奥洛克从原地霍然站起,反射性地摸上了自己的腰间。他很确信,在一秒钟之前,他腰上还空空如也,连武装挂带都不知所踪,但当他做出这样的反射性动作时,他却如同天经地义一般地,从自己惯常放置爆弹枪的位置上摸到了枪柄。 一个瞬间的功夫,黑洞洞的枪口就已经直直地瞄准了男人的头颅。奥洛克厉声喝问:“所以,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但男人丝毫并没有因为一个星际战士的暴起而感到紧张,遑论恐慌。他依旧施施然地坐在原地,近乎慵懒地摆了摆手,吐了个烟圈:“这的确称得上是一场‘阴谋诡计’,但对你们来说,它的作用不过是,把你们的灵魂从目标为奸奇的献祭仪式当中偷了出来罢了。说实话,我在派出协力者帮我做这件事的那时候,只是想破坏掉奸奇的仪式,根本就没有想好具体要拿你们干什么。但既然你们是阿斯塔特(战士)的灵魂,那我也不如干脆作为‘死神’,如此这般直接出现在你们面前,询问你们是否要直接进入我的冥界。” “什么?” “米克特兰帕是战败者的休憩之所,一切在斗争中败亡的战士都有资格进入其中。”男人这么说,“虽然较起真来,你们的死亡方式就算硬说是‘在斗争中败亡’也很可疑,不过始作俑者毕竟是我,所以我还是得负起责任来,给你们开上这个后门才算是通情达理嘛。” 奥洛克在头盔后面不快地眯起了双眼:“你是‘始作俑者’?” “毕竟肩负着整个战团未来的战团长和首席智库会同时听信一个奸奇恶魔的可疑提案,这种事不能说完全没有发生的概率,但概率也实在太小了对吧?”男人吃吃笑着,举起手来,用拇指和食指掐出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所以,我就在背后稍微调整了一下‘这件事发生的概率’——” 嘭地一声,爆弹枪击发了。状态万全的奥洛克在这个距离之下本没有射失的可能——但动力甲的鸟卜仪陡然出现问题,爆弹枪的机魂突然不听话,弹丸本身的推进部出了故障,又或者他本人唐突地出现判断失误的概率即便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也是依然存在的。因此,这发爆弹没有正确地命中目标,而是在出膛后的二次助推过程中发生了一个微妙的角度偏折,擦着男人的身侧击中了旷野上空无一物的地面,只在一阵火光中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但这发子弹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到——男人的神态变了。几乎就是在枪响的那个瞬间里,他从慵懒地坐在火堆边上的一位引导者,变成了一个目光锐利且跃跃欲试的战士。 “我应该把这看做挑战的信号吗?”在这个瞬间里,从“守护都市、认同休息的乐园之神,青之特斯卡特利波卡”,迅速切换成了“完全不听取对方意见的残忍而冷酷的战神,黑之特斯卡特利波卡”这一面相的烟雾镜从原地起身,“虽然时间和场合都不对,但鉴于你——你们所有人都勇气可嘉,都在同一个状况下做出了大差不差的同一个选择,我愿意给渴望力量的你们这个机会!” 篝火不知何时突兀地消失了,晦暗不明的光线也迅速出现了改变。四周永不停歇地涌动着的厚重雾气看起来和原本没什么区别,但其中却迅速掺入了明显的硫磺气味。从上空照下来的是昏黄的日光,从地面上涌起的是鲜红的火光。通过鸟卜仪的示数,奥洛克发现自己正站六十度以上的高温当中,仿佛直接站在一处即将喷发火山口边缘——而原本空无一物的平原之上,更多与他有着几乎相同的甲胄和涂装的首生阿斯塔特出现在了因大量含硫而显得发黄的雾气当中。 饮血者战团中被献祭的所有首生子,包括首席智库阿弗尼斯在内的共426人,无一缺席。正如卡洛斯在持续了三千年的腐化后,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哪怕在陷入了黑怒后会对它说“同意”的饮血者那样,在米克特兰帕晦暗不明的旷野之上,也没有任何一个饮血者同意进入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冥界,甚至于——在听说事情经过之后,他们都无一例外悍不畏死地向冥界的主人发起了攻击。 “这会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从黄色雾气的上方,男人变得辽远而宏大的声音如此说,“你们将会如你们集体意识中的那般,拥有饮血者战团在作战中所会拥有的所有军备,载具,乃至空中支援。你们的作战目标是打倒我——“烟雾镜”特斯卡特利波卡神。我是全能之存在(moyocoyani),我是天地的所有者(ilhuicahualticpaque),我以我的神名发誓,会在这场战斗中给予挑战者胜利的机会。” 滚滚的雾气开始散去,露出了旷野远方“男人”的真身:一座巨大的、仿佛由不同的生物拼接起来的异形骨架,散发着可怖的亚空间之力。无人曾经见过类似的事物,任何典籍之上也不会有相关的记载,但任何人的目光在接触到那一本相之后,都会产生类似的明悟: 那确实是一个可被称为“神”的,足够强大的亚空间生物。 “如果你们胜利了,我自当放归你们的灵魂,令你们回到自己的身体。”那辽远而宏大的声音继续说,“而如果最终是我取得了胜利,那么在接下来的二百年里,你们的灵魂就将任我驱策使用。如果有人现在才开始反悔,那就已经晚了——我是神,神可不会跟你讲道理。这场战斗马上就会开始!” 烟雾逐渐散去,即将沦为战场的旷野变得清晰了起来。在不知怎么确实出现在了众人后方的各色载具隆隆的噪音当中,奥洛克不知怎地,抬头看了看天: 一轮黑色的太阳高挂在天空之中。 —— 浩瀚洋五光十色的波涛当中,一队奸奇恶魔飞盘正不急不缓地顺着洋流游过。为首的那一只飞盘顶上乘坐的正是“被流放者”阿扎克·阿里曼,其后的那些飞盘上正两两一组地装载着一些红字战士。 然而,这段本应平静的旅程当中并非一帆风顺。队伍中段的某一只飞盘出其不意地闹腾了起来,阿里曼不得不在爆弹枪的响声当中回头看去,操纵着自己的飞盘转回身,对那个不听话的东西放出一道法术作为惩戒,才让它重新安静了下来。 恶魔飞盘的服从性也就那样,在实际使用中有的时候就会出这种事。其上搭乘的两个红字战士似乎都没出什么问题,但阿里曼还是让整支队伍暂停了前进,单独操纵起自己的飞盘,以与其他的那些相比略微上浮的位置关系凑近了事发的中心: “所有人都应该小心。”他朗声对所有人说,巫术大师的精妙技巧确保了他的语句在亚空间当中也能原样地传递到所有人的耳朵里,“我们脚下的飞盘总是伺机而动,等待着它的搭乘者露出破绽。即便是有着出色手腕的巫师,也并非没有在虚弱时被自己的坐骑一口吞下肚里的概率。想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你们必须至少有一人保持着警惕和集中。” 他在此处展现了近乎奇幻的好脾气,令人难以置信的宽容,仿佛最为驽钝且不堪造就的学生提出的愚蠢问题都不会触怒现在的阿里曼。考虑到他这段话的目标是自己麾下的红字战士,这似乎也可以理解,但却也从另一个角度令这件事变得奇怪:因为红字战士虽然也是千子同根同源的兄弟,本质上却也已经变成了被束缚在铠甲内部的一堆灰尘,一些只能接受命令并执行它、而非给出反馈的杀戮兵器。他对红字战士说这样的话就好比幼儿对自己幻想中的泰迪熊朋友说话那样,除了表现出一种令人怀疑的精神状态之外,不会有任何作用。 ——前提是,这些红字战士,还是一般意义上的“红字战士”。 “伊萨多罗斯兄弟。”阿里曼突然点中了某一个具体的名字,“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但说无妨。” 随着这句话,一个红字战士动了——就是方才在亚空间裂隙的后面,尝试向墨菲斯顿抬起枪口,又被阿里曼的一抬手所阻止的那一位。这一次,他放下了刚刚为了教训恶魔飞盘而端起的巫术地狱火爆弹枪,然后抬起手—— ——摘掉了自己的头盔。 有一个瞬间,阿里曼抬起手,似乎想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令自己的肢体回到原位,静静地看着对方的动作。 从红字战士的头盔底下,露出了一张脸。一张属于伊萨多罗斯·希里奥的正常人脸。 “阿扎克兄弟。”他捧着自己的头盔,面容愁苦,语气上带些赧然,“是我的错,但……这一切都太疯狂了。” “在这件事上,该道歉的人是我。”阿里曼真心实意地说,“如果不是我的法术……你们本不必遭遇这一切的。” “那么我们就会在几年内死于血肉变异。”伊萨多罗斯近乎反射性地回答,“这个问题已经在上次的讨论中被揭过去,还记得吗?你或许犯了很可怕的错误,但实际上我们对这中间的经历没什么记忆。从结果来看,你也确实让我们在这一万年中活下来了。” 和“上次的讨论”一样,这些话并没有真正让阿里曼感到宽慰。赎还罪过的执念已经绵延持续了一万年,这不是靠受害人当中的十几个做出简单的原谅就能消弭的。 “我这次确实——我想重新确认一下我们当前的战略。”伊萨多罗斯谨慎地提问,作为千子战士,他当然也对关于神名的忌讳有所了解,“我们没有在为水晶迷宫的主人做事,对吧?” “我们没有。”阿里曼非常肯定地回答,“但我会希望其他人这么认为。不论是现在的帝国,还是混沌中其他的势力。水够浑才能让我们更安全地摸鱼,一个放在明面上的所谓‘主子’能让我们做起事来方便一些。”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伊萨多罗斯如此问。阿里曼知道,这也是在场的其他所有“红字”心中所共同存在的一个问题:“我们就真的如同协议那样,在接下来的二百年里为‘四方之敌’夺取篡变天提供帮助吗——而且,亚空间当中时间的概念是没有意义的,这个‘二百年’的期限真的有意义吗?” “这个期限是以现实宇宙中神圣泰拉的格林威治标准时间作为基准的。”阿里曼说,“我在这个问题上和对方争论了很多,最终落在合同上的是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标准。我们只会响应发生在现实宇宙中长度为二百年的固定某段时间轴的需求,并且依照时序分段规定了最大出击次数。我把合同放在图书室里了,等我们做完这件事之后回到战帮修整时,所有人都能查阅这部分的条款。 “至于‘提供帮助’的部分……”阿里曼狡诈地停顿了一下,“我只能说,根据合同我们肯定得出工。但至于最终的效果怎么样,谁也保证不了,不是么?” 这段陈述似乎让伊萨多罗斯放心了一点:“那我们走的这一趟算是一次出击还是两次?” “一次。”阿里曼在头盔底下发出了遗憾的啧啧声,气哼哼地捏着胸口那只由交错曲线勾勒绑缚而成的“欧灵*”护身符,“对方毕竟也是一尊神,还意图染指篡变天,不能指望他是个好骗的傻子。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不过是往巴尔主星上扔一封信,不需要在帝国人面前露面,自然也没有交战的可能性。按对方的意思,这只能算是‘顺带跑个腿’。” 到此时为止,气氛总体上还算是轻松,因此伊萨多罗斯突然提起一件与当前话题无关的事:“阿扎克兄弟,我们最近都一直没见过你把头盔脱下来的样子。” 他本想多说两句俏皮话,比如“难道你洗澡的时候也带着这顶丑头盔吗”,或者“看不见你英俊的脸庞是我们所有人的损失”之类的,以免因自己一时间的好奇令气氛僵得太死。但他忘了,这里是亚空间——至高天是唯心的世界,其中的景象毫无疑问会受到周围人心绪的影响,而阿扎克·阿里曼又曾经是千子军团的首席智库,现在也毫无疑问地是一位灵能大师。 在那些俏皮话真的被说出口之前,四周原本平顺的、散发着彩光的环境便已经暗淡了下来。伊萨多罗斯赶紧闭上了嘴,但他仍产生了一种因气压降低而无法顺畅呼吸的错觉,仿佛雷云已经蓄积在了天边,隆隆作响的闷雷正在远处乌黑的云层当中炸响。 但阿里曼没有生气。说得更具体一点,比起生气,他所产生的情绪反应更接近于痛苦。这点投射在亚空间中的情绪影响在灵能大师理性的控制之下很快消弭于无形,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四周汹涌起来的湍流就已经迅速地归复平静,但那些五光十色的景象没有再回来,而是变得灰蒙蒙的。 “把头盔戴好,伊萨多罗斯兄弟。”阿里曼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正面回应,而是操纵着自己脚下的飞盘,准备回到队伍的最前端,“我们还有些事情得继续做完。” 31 前队变后队,立刻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赛维塔整个人瘫在曾作为战场的教堂的断壁残垣之间,双眼无神,脑子里倒是正五光十色地天旋地转着。 这是根本不“木”也完全不“马”的特洛伊木马从风暴边界号上跳了下来,不由分说地直接把夏拉西·魔灾从原地架走的半小时之后。赛维塔已经在一同飞包空降下来的西蒙尼厄斯的帮助(顺带相互投掷了一番垃圾话)下得到了一些医疗援助,但…… 他现在一歪头就能看见旁边那个干净的,整洁的,充满了科技感的,在被空投下来的五分钟内只用了两个阿斯塔特动手就被成功搭建起来的便携式战地医务所。但很可惜,首先,他不应该歪头,因为在现在的状态下,任何让他的大脑失去平衡的微小动作都会引发剧烈的晕眩和呕吐感;其次,阿斯克勒庇俄斯蹲在风暴边界号上手搓出来的这个便携医务所,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在被架到医神的面前时,他得到了一句称赞(“处理得很及时,成功保住命说明你认真读了手册。”),以及一个相当敷衍的医疗包和针对色孽毒素的解毒针剂(“既然死不了就不要进来占床位,去,去。”)。虽说抛开解毒剂不谈,他确实能够在得到了相关用品和器材之后自己处理身上的外伤(毕竟就是他自己亲手划的,他当然知道该怎么修),但——谁能跟他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解毒剂甚至要比色孽毒素本身还要更令人上头啊? 他在医务所门外大声地发表了抗议,阿斯克勒庇俄斯还真走出来看了他一圈。倒也不能说他对自己的病患不上心,可惜的是,病患本身的心情显然不在他行医时的考虑范围之内——在这一圈过后,阿斯克勒庇俄斯很确信地做出了诊断: “确实,这次给药可能过量了一微克,应当记录下来。不过没关系,这点误差之下你死不了,挺过去就行了。” 然后他就扔下赛维塔,转身急匆匆地回到了医务所里面。一时气结的病患在药物过量的折磨之下暂且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自己平铺在地面上,假装尸体。 实际上,赛维塔也没法抱怨这个,因为既然他没有“眼看着就要死了”,那就当然得给有这个荣幸进入医务室里面的那几位让道:伤势最严重的那个是被西蒙尼厄斯他们从坍塌的瓦砾底下挖出来的戴比特,午夜领主们抬着这位凡人从赛维塔面前路过时,即便只是一瞥,他也能确定这位先生的四肢上肯定都已经因为高空坠物而遭受了不同程度的骨折以及组织挫伤。本来,赛维塔可以据此推断他躯干内的重要脏器状态也不怎么乐观,但实际上并没有这个必要——一根钢筋正卡在他的胸腔偏下的地方,即便心肺没有问题,估计也直接刺破了他的胃。 午夜领主大多有这么一手“让人在重伤的情况下依旧能活下来”的绝活,但一来他们抬过来的这位不是刑讯对象(又或者娱乐用的玩具),不能直接给下什么效果猛烈但后患无穷的禁药;二来在戴比特被压在瓦砾底下的时候就已经快有出气没进气了,因此,午夜领主们的作业几乎完全都在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监管之下,没什么施展“绝活”的机会。 但与之相对,作为字面意义上的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显然是有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绝活的。哪怕是患者已经上了卡戎的船,他都能冲去冥界把摆渡人暴打一顿,在抢回灵魂的同时顺手打劫一下船费。区区一个有出气没进气的戴比特,暂且还用不到仿药。可惜,正因为如此,他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时间估计都要耗在这场手术上了——把将死之人从死亡线上重新拉回来需要很多精密的操作,而这些精密的操作累加起来,就会相当地消耗时间和精力。 这意味着在戴比特被抬进去之后的几个小时之内,阿斯克勒庇俄斯不会有从这个临时医务所中离开的机会。但它甚至满足最严格生化防护标准的大门还是在一小段时间后开启了,一位圣血祭司带着消毒水的气味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是在通讯恢复之后,由教堂中剩下的那名圣血天使联系修道院后申请来的支援。和这位圣血祭司一同从运输机上跳下来的还有另外三名战斗兄弟,现在,他们连同之前就已经在的那一位圣血天使拼成了一个缺胳膊少腿的战斗小组,在圣血祭司再次出现的时候有志一同地围了上去,脚步声在赛维塔的耳朵里像是震天响的炸雷。 “我成功取出了马列里兄弟身上的基因种子。”圣血祭司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感情倾向,但对于现在的赛维塔来说,也像是一柄爆弹枪在贴着他的耳边以连射模式开火,“因为阿斯克勒庇俄斯医生在赶到后,就立即对马列里兄弟的遗体进行了得当的处置和净化,它看起来没有什么遭受污染的迹象,但保险起见,我认为最好还是对它进行一段时间的隔离观察。” “是的,求你们了,赶紧离开这儿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吧。”毫无形象地躺在一边的赛维塔这么说,当然,他的重点是“离开这儿”,把他自己一个人安静地留在这里。 他确信自己把这些话说出口了,但他实在不确定自己的音量是否足够引起他人的注意。在毒素和药物——很可能只是在那过量的一微克药物——的作用下,他在说话时甚至感觉那些字句是从他的胸腔和喉间飞速驶出的一列列装载着沉重矿石的火车,沿着某种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布设的铁轨直冲进了他的脑子,再次令他产生了新一轮天昏地暗之感。 也不知道是圣血天使们根本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还是他们其实听见了,但决定对叛徒的胡言乱语不予理会,总而言之,这一小撮圣血天使们还待在原地: “那些暴露在大魔面前的血奴怎么样了?” “暂时被隔离了起来,我们在教堂的废墟里找到了功能性还算比较完好的房间,他们自己也很安分。但——之后该怎么办?” “波提奥兄弟,我能理解你的恻隐之心。他们都是我们忠诚的仆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规则就是规则,尤其是在接连不断的战争当中总结出的规则。你要记得,这些规则中的每一条都沾着前人的鲜血。” “我明白这一点,但……” “不要让感情影响你的判断,从而怀揣侥幸心理。情感丰富是好事,但你不是原铸星际战士吗——” “——多愁善感一点怎么了,就算他是原铸,也不应该剥夺他生而为人的证明。”赛维塔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苦中作乐。 这次,他能确定自己说出去的这些矿业专列确实从他身边开了出去,成功地撞到了圣血天使们的身上。证据就是,在他的话音落下去之后,就立即有一两个脚步声轰隆隆地靠近到他的身边,顺便一脚踹在了他的腰上。 “别这样,表亲。”实在爬不起来的赛维塔只能选择示弱,“你现在要是把我翻过来,我毫不怀疑我的脑浆就会全都从鼻子里流出来了。” “我还没问,这个午夜领主为什么光明正大地躺在这儿?”圣血祭司的声音说。 “就算我是夜行性动物,也应该享有在不碍事的地方晒太阳的权利吧?”赛维塔自己这么争辩,但没人理他。 “公平地说,他现在有资格躺在这儿。”那个过于多愁善感了一点的圣血天使的声音做出了回应。在这个距离里,赛维塔总算认出来了:这是夏拉西·魔灾出现的时候正在现场并且侥幸活下来了的那一个。 “在我们面对那个孽物的时候,是他抗住了绝大部分的攻击。”这位圣血天使说了两句公道话,但也只有两句,“虽然他没有出现的话,我和带出来的血奴们现在肯定已经全灭了,但他出现的时机和位置都太巧了,令我实在怀疑他与这次事件本身有什么关联。” “谢谢你,表亲,我也爱你。”赛维塔阴阳怪气道,“如果你在之前的战斗里起了哪怕一丁点正面作用,我们之间的战友情分肯定会增加到惊人的一毫克那么多的。” 真正“与这次事件本身有什么关联”的那一位现在躺在手术室里。考虑到“惹谁都不能惹医神”这条风暴边界号上的潜规则,赛维塔只得遗憾地放弃祸水东引的计划。 他身上的甲胄叽叽咕咕地在响。赛维塔此前从没意识到动力甲细小的运作声竟然也这么恼人,但这也让他在没法偏头的前提下意识到,有什么人在调取他的身份识别码。他现在可不怕这个,甚至还“嘿嘿”地笑了两声,直到不知哪位圣血天使发出了嫌弃的一声“啧”。 王座厅直属圣人的铁板可不是那么好踢的,赛维塔背靠着这棵树乘凉乘得非常愉快。 “我们该拿他怎么办?”某个圣血天使问。这个问题令赛维塔感受到了少许危机感: “建议:把我原样放在这儿。没准等我药劲过去了,还能起来帮你们做一些你们不忍心下手的‘净化’工作。”他依旧躺在地上胡言乱语,“又或者——什么东西在靠近?” 没人回答他,甚至在好一段时间里,没人再理会他。圣血天使们毫不犹豫地把他这个因被圣人暂时征调而无法干脆处死的叛乱派扔在了原地,如同一团隆隆作响的雷云一般挪动着脚步离开了。他们或许做了一些防御措施,但这对现在的赛维塔来说,没什么用,过分敏锐的感官很快将旁边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来人是他的几个黑甲卫的老伙计,附加一支法务部的精锐小队。在这个阵容下被护送来的,理所当然是今天前往法务部开会的克娄巴特拉和凯莉亚——前者负责主要的交涉,后者负责持天鹰权杖充当壁花,以确保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在跟谁的特派员说话。这么转悠了几天下来,已经有人开始称呼凯莉亚为“持节者”了,但赛维塔非常怀疑,当事人是否有意识到这个称呼是在叫她。 在几分钟的交涉之后,赛维塔意料之中地遭到了老伙计们的集体嘲笑。如果不是他的脑子还晕着,他真想当面给这些人翻一个巨大的白眼来。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庆幸他目前没有做出这么复杂的表情的能力,因为很快地,挤出了人群的凯莉亚抱着权杖,轻手轻脚地在他身边跪坐了下来:“赛维塔!你怎么了?” “我好感动,看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关心我的。”庆幸自己没有一个白眼把这位在眼下的情况里最可能帮助的小姑娘翻走的赛维塔说,“我没事,只是非常需要被施加一个那种能遮断感官的法术。” 这个法术来自于藤丸立香的实用法术小班授课,通常被用于在一些情况下隔断痛觉,以在严重受伤的前提下保留行动能力,但实际上能作用的并不仅仅是痛觉。赛维塔蹭到过这堂课,但仗着自己是阿斯塔特、对疼痛的耐受力比凡人强得多而一个字都没听,现在正在被色孽毒素和药物过量所放大的感官之下追悔莫及。 出乎意料的,凯莉亚拒绝了:“不行,又不是用来拷问,这个法术还得是自己施加给自己才行,别人可没法确定该把你的感官遮断到什么程度。” “你不是很擅长传心术吗?” “你不是也会传心术吗?这又不是那样运作的。”凯莉亚显得气鼓鼓的,但还是把手放在了赛维塔的额头上。一点温和的光芒闪过,赛维塔眼前天旋地转的景象很快重新变得规整了起来。 尝到一点甜头的赛维塔又开始得了便宜卖乖:“我就说,这个世界上还是——” “——不要说话!”凯莉亚急匆匆地阻止,“不要乱动!脑科学可是非常精密的!” 赛维塔立刻闭紧了嘴,即便旁边又传来了那老几位的哄笑和垃圾话,一连长也岿然不动。他确实不想在一个半路出家的灵能学徒手底下变成傻子。 当治疗结束(大概吧),凯莉亚把手拿开之后,她才在赛维塔已经基本恢复正常的感官当中洋洋得意地微笑了起来:“当然,前后文没有任何关联。我没什么生化系的才能,这不过是一段祛除异常状态的圣言祷告而已。” 黑甲卫之中的哄笑声又起,赛维塔也不好说自己到底是在“允许一个灵能学徒对自己的脑子动手动脚”上更跌份,还是在“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用两句完全不相干的话误导了”更没面子。总之,变回健全人的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顺手一把抄起了凯莉亚:“小朋友,你知道你这么做是要付出代价的吗?” “什么?”凯莉亚双脚离地,但一点都不害怕。或许该称之为一种风暴边界号乘员特有的松弛感——这只能证明,过去在船上的时候,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并且没有造成任何不可挽回的局面。 这次也是一样,因为赛维塔在简单权衡了一番之后,只是说:“我要把你的劳动力卖给圣血天使。” 然后,在凯莉亚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拽着这位光芒几乎完全被掩藏在藤丸立香之下,但含金量一点也不低的圣人,走向了另一边警戒着他们的红色表亲们: “一个好消息。”他这样说,“小朋友说她或许可以解决你们凡人仆役身上可能存在的‘小问题’。” “我没说!”凯莉亚在赛维塔不伤人的钳制下用力扑腾了一番。但在她从午夜领主的手中逃出去、重新整理了自己的衣着之后,依然轻呼了一口气,抬头面对着圣血天使们,询问: “什么问题?”她说,“只是基础的混沌污染的话,我可以净化。但要是涉及到复杂的法术,那还是得找正经的灵能大师才行。” 32 这种装甲设计真的很酷吗 “……也确实。”藤丸立香在管制室的各色数据流环绕之间忧愁地插着手,“好歹也是行星级的灵基,就算和这玩意儿极乐天里的本体相比是低配版,就这么被一炮轰死也太掉份了。” 此时此刻,她手背上的令咒已经少了一画,头发和衣摆末端多少有点焦黑痕迹的恩奇都气鼓鼓地团在一边,体积显得比刚刚从色孽污染中“痊愈”的时候更小了。 “混沌恶魔也不是傻子。”在相当危急的情况下被一道令咒转移回来的神造兵器忿忿不平地说,“就那么一次——他们就已经摸清了‘天之锁’的特性和机理,并且在此基础上做出了对策。” 有关“把战场转移出城区,由阿周那、西吉斯蒙德和希尔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好让恩奇都能以宝具抓住敌人,最后击发风暴边界号舰艏的圣剑兵装,将色孽大魔从现实宇宙中一键移除”的整套战术,现在已经执行完毕并宣告失败了。主要原因在于,这个被以相当“从者”的方式投放下来的大魔切片里,几乎不怎么包含“神性”的要素。 “天之锁”的强度主要来源于“律神”的机能,被束缚控制的对象神性越高,锁链才越坚固。可惜,眼前的这一只夏拉西·魔灾里神性含量极限地趋近于零,即便恩奇都将宝具完全展开,附加了抑止力的天之锁在它的面前也不过是几条跟精金差不了太多的链子而已。以正常大魔所具有的力量,随随便便就能扯断了。 没能被成功固定在原位的夏拉西·魔灾,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极乐天的造物所应有的速度和敏捷躲开了圣剑兵装的直击。虽然因为炮击范围太大的原因,它没能完全规避掉所有伤害,但终究还是成功地避开了可能致命的严重损伤。不知从哪连起来的通路显然还在源源不断地给它传输以太,证据就是它身上的伤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虽然如此,但管制室里的气氛却并没有多么紧绷。首先,当然是因为在这段失败计划的执行过程中,管制室当中的各种设备已经把眼前的这一只“夏拉西·魔灾”分析得七七八八了——虽然该打的还是得打,但与几乎未知的敌人对战和一个知根知底的敌人对战这两种情况,带给人的心理压力是完全不同的;其次,则是战场已经被成功转移到了巴尔主星上的一片无人区当中:反正敌人只有一个,不是送了一支海陆空要素齐全的军队过来。或许你大守密者在闪转腾挪上颇有心得,但如果我召集在轨停泊的各色帝国船只,对指定地区进行轨道打击洗地,你又该当何如? 即便考虑到他们头顶上的那些船在指挥调度上可能出现的问题,这种类似“大炮打蟑螂”的战术执行起来效果大概率不会有预想的那么好,但也终究是一种托底的手段——反正,整体思路就是实在不行就拿人数把敌方堆死。对帝国来讲,只要敌人能被堆死,那就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更何况,相当擅长随机应变的藤丸立香只是暂时报销掉了一个计划,帝国主场优势带来的海量资源也在背后支持,还远没有到万策尽的时候——甚至于,即便只靠风暴边界号一艘船的库存,她都还有好几种策略没有使出来呢。 即便方才的计划刚刚失败,奥德修斯和希尔不得不再次使用机甲顶上最前方的承伤位,阻挡对方前进的步伐。大守密者的刀也未尝不利,身披埃癸斯加祝的特洛伊木马在这段时间的有了一定程度的战损,气氛也依旧严肃不起来: “我身上还插着美狄亚的灵基呢。”藤丸立香对着通讯器这么说,“截断从者供魔的‘通路’也不一定非得从御主身上入手,只要我能接近——” “不行。” “你想都别想。” 以上锐评分别来自西吉斯蒙德和奥德修斯,而希尔甚至顺带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在眼下的情况里,您应该考虑向圣血天使呼叫炮火支援,用密集火力连我们一起蒸发掉。”他以一种非常乐观昂扬的语气说出了相当恐怖的话,“反正我们就算被打死了,本质也不过是回到亚空间里,重新等待现界而已。” “劝你不要因为自己不是人了就真的不把自己当人看。”藤丸立香一脸无语地从控制台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顺便一提,我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天使堡垒的通讯已经安静了好一阵子了。” “但依然有一些能表示‘我们不是在单打独斗’的好消息。”海斯廷斯的声音从另一处控制台的后方加入了谈话,“斯特恩上尉修士宣布灰骑士即将以亚空间传送的方式加入战场。” 几乎是审判官的话音刚落,示巴透镜就已经向管制室的显示屏上投出了传送造成的亚空间扰动;管制室前方的一整面,可以通过摄像头和传感器实时显示外界景象的电子屏幕墙壁上,也出现了传送会产生的那种电光。在稍微调整过视角之后,灰骑士进入战场的整个部队便进入了管制室当中所有人的视线: “亏我还以为他们‘只是’为了‘外交任务’才跟着玛兰审判官来的呢。”海斯廷斯发出了一半是震惊、一半是不满的感叹。 在这个问题上,藤丸立香的情绪反应也大差不差,但她在重点的选择上显然离谱得多:“帝国机甲就非得要设计成这种宝宝椅一样的形状吗?就不能给驾驶员一个完整的驾驶舱吗?” “天罚恐惧骑士可是帝国最尖端技术的集大成者,其中甚至包含有从黑暗科技时代流传下来的技术碎片。”作为圣锤修会审判官,海斯廷斯当然清楚这种战争机器的含金量,并选择性地捡了其中一些听起来不是非常异端的部分说给了藤丸立香,“首先,驾驶员本身已经有了自己穿戴的终结者装甲作为防护,其次,在作战过程中,他们还会借由骑士的机魂为机构整体展开灵能防护。” “但从视觉效果上来看,灰骑士们还是被直接挂在外头。”站起身来的藤丸立香把一边的小号恩奇都捞了过来,放在自己原本的椅子上,继续评价:“这一局我判定,是希腊款式的胜利!” “这都什么——你要去哪?” 海斯廷斯警觉地从屏幕后面探出身子,紧盯着从坐位附近离开的藤丸立香。后者回答得理直气壮: “上层甲板。没法亲自目视敌人在哪会让我非常心慌。”藤丸·出于各种原因当惯了前线指挥官·在指挥部里分外坐不下去·立香如是说,“奥特瑙斯可以在我和中枢之间保持顺畅的通讯,但具体的数据收集和居中调度就拜托你和小恩了!” 话音刚落,说时迟那时快,在海斯廷斯反应过来之前,藤丸立香的人就已经以堪比阿斯塔特的机动性,迅速从管制室里窜了出去,连个人影都没留下。 —— 夏拉西·魔灾。对于受命看守《驱魔大典》的塑卫者兄弟会的灰骑士来说,没有人不理解这个“名字”代表着的是什么。是以,在确认到敌方身份之后,斯特恩上尉修士便立刻调集了自己手中目前驻扎在坚毅威能号上的所有力量,在确定战场位置之后,尽可能快地将之部署下去。 说得更具体一些的话,就是三架天罚恐惧骑士以及两个终结者战斗小组已经第一时间通过传送入场,另还有三十余名战斗兄弟正待以空降舱进行轨道空投。 斯特恩本人目前正挂在为首的一台天罚恐惧骑士上。这种精密的战争机器自然造价不菲,而令它在战场上如此少见的根本原因,却在于它对驾驶员的意志与灵能水平都有着相当苛刻的要求。斯特恩自己也是在为帝皇不间断地服务了数个世纪,并坚持不懈地打磨了自己的技艺之后,才最终成功证明自己具有了这样的资格的。现在,在线缆和灵能的数据传输之下,他已经完全与骑士暴烈的机魂融为一体,这巨大机械上的手脚对他来说,就如同他控制自己本身的肢体那样灵活轻便——但这种“灵活轻便”的效果需要他一直如走钢丝一般维持着稳定的高强度灵能输出,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酿成大祸:不是因为护盾失效让他被敌人杀死,就是因为机魂过载做出的肉体凡胎无法负荷的动作而将自己扯碎。 上尉修士对灰骑士战团的装备绝对是走在帝国最精锐的前线这一点本没什么疑问,但当他落地后,看到正和大魔正面缠斗的特洛伊木马时,他开始对此产生了一点怀疑。目前的形势并不允许他多想,这点边角上的思考立刻被他丢到了一边去。斯特恩上尉修士操作着天罚恐惧骑士大踏步地上前,骑士手中的巨型力场剑在灵能的填充下开始散发出蓝盈盈的光芒—— ——然后一个来自风暴边界号的频道申请接入通讯,并且丝毫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就在他耳边直接开始说话: “长话短说,我直接进入重点。”藤丸立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东西不算是真正的大守密者,但我估计它的战斗机能和再生能力全都直逼它在亚空间中能做出的最好的那种表现。与之相对,它在其他方面的性能被显著削弱了。尽可能别跟它近战,以帝国大型兵器的灵活性完全躲不开,几下就会被砍碎。目前我认为,应该想办法用远程攻击手段磨死它。” 斯特恩完全听见了这些,但是没怎么理会。比起一个小姑娘做出的简报,他显然更加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到的战况。他看见夏拉西·魔灾的蟹钳戳在那只显然是特殊精工制造的灵能骑士身上,随后又被某种灵能力场防御住了。既然对面防得住,那他自己当然也防得住。 他向前飞奔,抬手举剑,在一个二者分开的恰当时机不受影响地插进了战斗当中。灵能骑士如他所想的反应及时,在原地硬生生刹住停了步,而他令天罚恐惧骑士挥动了手中的巨剑,就如同每次作战当中斯特恩挥动自己手中的力场剑那样,流畅、精准,而且致命。 只可惜,大守密者也并不缺少流畅、精准且致命的眼光,更何况是色孽亲手特制而成,在大守密者猎人当中也是个中翘楚的夏拉西·魔灾。大魔踩着优雅的舞步旋身避过了这一击,顺带舞动起自己的四只手臂,进入了攻击态势—— ——回应大魔的是一串机炮开火的巨响,天罚恐惧骑士另一只手上装载的灭魔加特林开火了。极高的射速、特制的灭灵子弹以及其本身带有的巨大动能在这个距离之下,本应该转眼间就将它的敌手毫不容情地撕裂。但这一次,斯特恩遇见的是夏拉西·魔灾——甚至是如藤丸立香所说,战斗机能和再生能力都直逼置身处于亚空间当中那种状态的夏拉西·魔灾。因此,大魔不仅没有被撕裂,没有被逼退,甚至于,它踩着一种奔放狂野的舞步、四只手臂以状若癫狂的姿态飞快舞动,以远高于人类的反应速度弹开了几乎所有灭灵子弹的同时,还凑上了前来—— 第一击,魔灾的一只蟹钳刺穿了天罚恐惧骑士手臂上的机炮。斯特恩确信自己施展布设的灵能护盾没有任何问题,但骑士手臂上的灭魔加特林依然像是一段不怎么结实的水管那样被轻易地刺穿,随后开膛破肚,彻底报废了。护盾力场被撕裂的痛苦和机魂传来的痛苦立刻在他的大脑里开始了尖锐的二重唱,斯特恩几乎反射性地再次挥剑回护,但力场剑的攻势也被魔灾手中的圆盾挡住了。与此同时,它手中珠白色的弯刀已经向着暴露在外的驾驶员挥去—— ——在这个瞬间里,它尚还空着的那只蟹钳似乎也想动作,但这一次,是它反应不及了:随着一声爆响,一簇青蓝色的火光炸雷般地在大魔侧方的身体上灼燃了起来。魔灾发出了吃痛的嗥叫声,动作也因此而略有走形,总算给了斯特恩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 天罚恐惧骑士猛地往后撤了一步,珠白色的刀光就从斯特恩眼前一点点的距离里擦了过去。有点出乎灰骑士意料的,夏拉西·魔灾没有继续纠缠斯特恩,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了远程攻击的来处——但在它转头之前,一名阿斯塔特以飞快的速度向前跃出,手中的黑剑准确地砍中了大魔的小腿,就像砍树那样,将羊蹄轻易地削断了一截。 鲜血喷洒在黑色圣堂帝皇冠军的身上,染红了他身上无数的装饰与金色的桂冠。在大魔愤怒的咆哮声中,西吉斯蒙德在得手后迅速退走,方才暂时被斯特恩挤出战团的灵能骑士也重新冲上了前来,一拳挥向了夏拉西·魔灾的脸。天罚恐惧骑士在大魔拼命稳住重心、恢复伤腿,以及抵挡攻击的这段时间里稍微后撤,准备重整旗鼓,而这时,他的通讯又不请自来地响了起来: “斯特恩上尉修士,想来您通过刚才的交手也清楚,这不是能轻易解决的对手。”通讯中的藤丸立香轻微地叹着气,“您觉得现在是否能静下心,来听一听目前为止的简报以寻找可行的策略呢?” 灰骑士不太甘心地操控着骑士仰起头来,通过机魂的眼睛看向了正稳定悬浮在更上空四十米处的风暴边界号。就在此时,它的顶层甲板上恰巧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藤丸立香的面孔终于在这种情况下“面对面”地出现在了斯特恩的眼前。 在这个瞬间里,灰骑士上尉修士完全明白了——为什么海斯廷斯曾经说过,只要他们能够当面见见帝国圣人,灰骑士所提出的许多带有怀疑性质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在灵能的感官之下,藤丸立香的灵魂闪烁着如同星炬般的金光。 33 第四天灾摸清机制后将智障boss玩弄于股掌之间 出于在阿斯塔特当中也显得特殊的心理调整和洗脑灌输的工序,灰骑士的情感理论上会比其他星际战士更加淡漠。斯特恩上尉修士本以为,自己在踏上帝皇幻梦号之后就已经用完了今日的“震惊”份额。但可惜的是,即便事实确实如此,也只说明“震惊”这种东西也是可以贷款的。 在那个瞬间里,他的大脑很愿意帮他思考一下“刚刚为什么看漏了这么重要的事”这个问题。可惜,藤丸立香并不知道斯特恩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她仍然自顾自地在向通讯频道里塞作战简报: “这个东西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夏拉西·魔灾’。”她重申,“这意味着,即便它在正面作战能力上依然非常可怕,但却也因此而成了一个只能执行指定任务的杀戮机器,从而能够通过策略轻易被战胜。” 斯特恩上尉修士退开了两步,通过天罚恐惧骑士的机械双眼在高处纵览了战场。他虽然没能理解“不算完整的夏拉西·魔灾”到底是怎么回事,倒是确实看出了“能够轻易通过策略取胜”的部分:混战中,这个大守密者根本没有精确索敌,而只是单纯地对当前正在攻击它的人做出应对。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习惯性地问了一句,然后才回到战场中的现实上来,“计划又是什么?” “我建议把详细的原理剖析放在战后。”藤丸立香的声音里透出一些挫败感——管制室内的屏幕尽职尽责地向操作员汇报出的示数上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她现在也没搞明白这个几乎全是由bug组成的大守密者切片到底是怎么才能在实数域(甚至不是物理宇宙,而是包含了亚空间的实数域整体)里跑起来的,“您也看到了,这东西目前只会对攻击自己的个体作出反应,除此之外,就只会坚定地朝单独的一个方向前进。利用这一点,我们可以令近战单位轮流吸引它的注意力,以各种方法迟滞它的运动能力,最后通过远程手段进行密集火力打击。一次不行就搞很多次,距离目标点少说六十公里,我们总能把它杀在路上。” 听起来是个简单但却有道理的计划,斯特恩没什么要补充的。在确定某个战术确实能够达成目标的前提下,伤亡和牺牲这两个词条基本不会出现在帝国军事主官的脑子里。对手毕竟是有名有姓的大守密者,在上尉修士的判断里,就算是他在这一战中把自己带过来的所有兄弟全都捐在这儿,只要最后能赢,那都是血赚的。因此,他只问了一个算是托底性质的问题: “它到底想要去哪?” “我推断它最终的目标是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内的圣血大教堂,但显然,没人准备让它真的成功抵达那里。”藤丸立香听起来恹恹的,“理论上圣血天使也会提供支援,不过不知道战团修道院那边发生了什么,相应的频道已经静默了一段时间了。” “需要我们做什么?” “请以三架天罚骑士轮流吸引敌方的注意力。以及,这是可预见的持久战,请务必用保守一些的打法,尽可能控制损伤。其他诸位灰骑士请在稍远的地方以攻击性法术配合做出打击——大魔的躯干部位上还插着一把链锯戟,可以看得见吧?虽然不能强求,但瞄着那个伤口打可以造成更大的破坏。” 那还是不久之前,赛维塔字面意义上拼了命地扔上去的。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始终没有尝试召回自己的武器,而是任凭它插在原处——在夏拉西·魔灾以现在这种情况很难说是“亚空间赐福”的强大愈合或者说同化能力的作用之下,那柄链锯戟上也开始蒙上了一层怪异的皮。 ……总而言之,建议回炉重造。 花了半秒钟把思路从这件小事上挪开之后,藤丸立香继续下令:“阿周那,准备援护射击;希尔连长,前线位置替换给灰骑士,暂时不需要回复埃癸斯护盾,将资源优先倾斜给主炮。” 通讯当中接进来了另一个声音:“没问题,但要如何打中呢?奥德修斯判断,这玩意儿的闪避能力已经接近因果律性质了。” “‘律神’控制不住的话就连空间一起锁住,我来咏唱法术。”神代魔女惯用的赫卡忒锡杖凭空出现在藤丸立香的手里,“先说好,虽然美狄亚算是认下了我这个学生,但我的资质也就只有那样。法术成功起效的时长估计要论秒算,开炮时务必看好时机。” “了解。” 战术本身没有什么歧义或者执行上的困难,因此立刻被投入了使用:迦勒底的灵能骑士在进行过战术通告后虚晃一招,立刻向后退去。在大守密者意图追击的那个刹那,重型灵能炮所发出的攻击力场就已经抵达了它即将落脚的那个位置。受到极乐天赐福的大魔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止住了去势,以过人的敏捷闪过了这一击,转头想要寻找灵能炮的源头时,斯特恩上尉修士所控制的巨型力场剑已经劈到了它的身边。魔灾不得不挥手防御,但等到它重新调整了目标,想要追击斯特恩时,另一架天罚骑士重型焚化者中圣钷燃起的熊熊烈焰又已经逼到了它的身前。 “好蠢,像个智障机仆。”因为机甲在调整能源供应而暂时无所事事的希尔锐评,而出乎他意料的,这句话竟然得到了回应: “灵基的分解投射可没法‘全都要’。别说是神性,这东西连最基础的理性和知性都没保留下来,遑论智力。”藤丸立香频道里的声音中夹杂了降噪没能删掉的少许气流声,“虽说正是因为这些都没保留下来,它才能有现在这种难缠的战斗力,但要是我想要派出使魔执行某个特定任务,我肯定不会搞这么蠢的设置偏重。” “人多了之后这么一看,它是不是有点太好杀了?”希尔在战团边上一点也不腰疼地说,“莎莉士真的指望这玩意儿能完成所谓的‘任务’吗?” “少说风凉话,汇报主炮充能进度。不然我转天就动手把你的作战能力删掉,把你捆在指挥室里乖乖作参谋。”藤丸立香威胁道。 “58%,预计20秒后充能完成,但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藤丸立香咬牙切齿地说,“但蟑螂都飞到你家里准备拿平民开饭了,你还能不杀么?” 希尔想要提出的可能性是,夏拉西·魔灾之所以被以这种存在方式越过被召唤到巴尔主星,并且目标明确地向着圣血大教堂一路前进,可能并不是因为纵欲之主希望它能在大教堂里做些什么。在经历过网道战争之后,即便是信奉唯物主义的极限战士艾奥尼德·希尔,也能从各种光怪陆离的战争经验当中知晓,有些法术就是可以在当事恶魔死后瞬间起效。这种“单走一个精英单位冲击防线”的情况往往意味着某些阴损的战术正紧随其后,但这又是个彻头彻尾的阳谋,因为当敌人冲到防线内部的时候,不想办法将之消灭只会肉眼可见地造成更大的损失。 当然,在这个前提下,控制住对方的行动能力也是一个可选的策略,但夏拉西·魔灾本身过于破格的战斗力,让这个策略变得不可选了。 “主炮充能完毕,随时可以击发。” “那我开始吟唱,准备锚定空间了。” 涌动起来的亚空间之力令斯特恩本能地向上看去。在轮换的攻击间隔中的瞬间里,他瞥见藤丸立香悬浮在半空,背后鹰翼般地展开了一条勾画着灵能符号的披风,手中的锡杖前端,一个相当复杂的魔术阵正在成型——这个景象微妙地勾起了他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但他暂时没有时间对此进行深入思考。 仅仅两秒钟,甚至三台天罚恐惧骑士的一圈轮换都没有打完,更低的地面上,灰骑士终结者们的法术攻击才进行到第二轮,藤丸立香的法术就已经吟唱完毕了。与锡杖前端的法阵相同的图案呼应一般地在夏拉西·魔灾的脚下闪烁了一瞬,下一个瞬间里,在如同玻璃相互轻轻撞击的响声当中,大守密者就如同被封在琥珀里的小虫那样,被“凝固”在了一个透明的多面体当中。 不需要发令。就在同一个瞬间,挡住射界的友方自动闪出了空位,特洛伊木马胸口的主炮即刻发射,一道毁灭性的蓝白色光芒直冲着敌人电射而去。射线附近的动力甲都在高温电离环境下嘀嘀报警,以示这东西虽然看着不大,但却威力惊人堪比舰载光矛——它也确实命中了,但只有一点点。 在一阵仿佛玻璃破碎的脆响之后,夏拉西·魔灾几乎被融掉了半个身子的残躯从刺目的光线中踉跄着爬出。即便如此,在几乎站都站不稳的前提下,它依然保持着亚空间生物那种令人厌恶的强悍生命力,顽固地盘踞在现实宇宙当中,丝毫没有要就此退去的意思,甚至还在痛苦的咆哮之际,注意到了以美狄亚的魔术悬浮在半空中的藤丸立香。 这不可能。 这是同时出现在斯特恩上尉修士,以及藤丸立香脑海当中的同一个想法。前者如此思考是因为,环境中的亚空间能量显然不支持一个已经破碎到这种程度的大魔依然存在于帷幕之外——说到底,巴尔主星上目前的帷幕完整度和亚空间能量,本就不应该支撑得了一个大魔的存在,夏拉西·魔灾本该在出现的几秒钟之内就被“饿死”放逐才对;而对于藤丸立香来讲,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对方在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之后仍未退去。 没错,对从者来说,只要灵核还没有被破坏,那么就可以继续苟延残喘下去——但,这本该是针对在藤丸立香的召唤之下,“完全由第五架空要素(以太)构成”的从者才成立的。即便只是本体上切下来的一片毫无智商或者人格可言的投影,想要把夏拉西·魔灾以这种强度投射到现实当中,其内部构造中必然会含有充斥了神代、效率更高的“第五真说要素(真以太)”。而真以太对于必须精细制作以隔绝帷幕影响的以太躯壳来说,则是药石无医的毒药。 举个例子:阿特拉斯院七大兵器之一的黑色炮身(ckbarrel)就是完全由真以太打造的兵器。即便不展开“天寿”的机能,只要击中目标,也能如同癌细胞不断扩散那样令任何以太构造体自我毁灭。这在藤丸立香原本的、神代已经消退,以太彻底代替了真以太的世界当中,确实是堪称能令世界毁灭的兵器,但在这边的宇宙里,迦勒底所持有的、紫苑改造而来的黑枪(barrelreplica)在绝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个性价比不高的普通魔力炮而已。 按理来讲,想要让真以太挤在以太构成的躯壳里正常出力,就需要非常精密的结构设计,以在运行的过程中精妙地彻底隔绝这两种能量。考虑到这次召唤当中多半有奸奇从中作梗,藤丸立香倒对色孽的造物身上为何能有如此精妙的设计这点没有疑问。 然而,越是精密的设计就越容易坏,只要一个环节上的少许破损就能让整个系统失灵,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那么,在夏拉西·魔灾已经被融掉了半个身子的现在,理论上,它早就应该因为“两种相冲的能量在体内泄露”的原因整体性地自我消散了——不如说,从赛维塔拼了命把链锯戟插到它胸口的时候,它就应该开始自我崩毁了,但是它仍然非常坚挺地存在于现实宇宙。这也是藤丸立香此前在控制面板前面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之一。 但想那么多没有用,上述种种只在藤丸立香脑子里过了一瞬间。在实际操作上,她并没有把这些除了影响士气之外什么用都没有的事讲出来,而是当机立断地下令:“这个策略有用,重新整队再来一次!希尔退后回复护盾,灰骑士终结者火力压制,阿周那,火神弓准备,下一手主攻!” 正当藤丸立香在空中调整自己的位置,找了另一个视角合适的地方,准备安顿下来再次进行高速咏唱的同时,西吉斯蒙德在线路当中急匆匆地提醒:“女士,它盯上您了!” 夏拉西·魔灾头顶的触须猛地伸长,试图抓住不安分地漂浮在半空中、躲避着它视线的藤丸立香,但却因为动作与原本相比实在太过缓慢,被后者机灵地躲开了——但如果她曾经跟真正的夏拉西·魔灾交过手,又或者预先读过灰骑士提供的相关资料的话,就会意识到,那些触须并不是用来抓握,而是用来感知的。 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藤丸立香被精确地预判了位置。在她再次于正对着魔灾后脑勺上空的位置停驻,准备利用高速神言再一次迅速读出锁闭指定空间的法术时,大魔在一个瞬间里猛地将头扭过了一百八十度整,就像恐怖片里常常会演的那样,定定地看向了她。 就像此前说的那样,“恐怖片里常常这么演”,所以到此为止,这并没有吓到藤丸立香。她只是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攻击,于是立刻更换了马上就到嘴边的咒文,在大守密者张口、露出它短剑一般的舌头的同时,在自己面前撑起了一面法术护盾—— ——五大元素的人工灵在它的嘴边浮现,真以太的洪流如同从龙卷风一般从夏拉西·魔灾的后中喷涌而出,如细密的刀刃般翻卷着,意图粉碎性地毁灭周围的一切。 说实话,对美狄亚这样的神代魔女来讲,想要防住这样的攻击并不困难。放在这个宇宙中,这项攻击与灵能闪电或者火焰也并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区别,只要是稍有能力的阿斯塔特智库就都应该能处理。理所当然的,及时做出应对了的藤丸立香并没有受伤,但问题不在这儿—— “——御主!”灵能骑士的频道当中冒出来另一个声音,这个年轻男性的语气显得非常急迫,“冷静下来!你仔细想想,这东西出现在这儿肯定就是为了激怒你让你杀了它——” “那,奥德修斯,难道我还要鞠个躬请它回去吗?”罕见的,藤丸立香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这东西能够在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时,依然没有因为真以太和以太相互混同而散架:只要有一个同时对二者都有所造诣,能够实时地帮它理顺这两种能量的大魔术师作为核心存在,这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我当然想得明白,但在水晶迷宫的时候,我已经放弃过一次帕拉塞尔苏斯了。”更罕见的,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这个几乎不怎么发脾气的少女此时此刻的颤抖是源于愤怒。 在如此情绪的驱使之下,她举起手中的锡杖,手背上鲜红的圣痕开始熠熠生辉: “少开玩笑了!混沌可是在亵渎我朋友的尸体!你们不打我就亲自上!” ——在迦勒底御主脚下的地面上,一个巨大的召唤阵正在缓缓成型。 34 正常的大守密者是这个难度等级的 圣克图姆二号星,巢都顶端,蒙福者大教堂。 若赫塞留斯意识到,他们这一次注定要失败了。 书记官现在趴在地上,头痛欲裂,鼻腔里全都是血腥味。被他们带来此处的战斗兄弟们已经死伤大半,安塔歌连长也被踢倒在地——小队符文显示他还活着,但他的胸甲上已经凹陷下去了非常明显的一大块,若赫塞留斯因此不看好其中理应受保护的内容物的状态。 色孽欲魔浪荡的笑声在他耳边絮语,不需要任何灵能天赋也听得见。他是一早就预警过,这教堂附近的现实帷幕已经非常薄弱,但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没有想到,刚刚杀入教堂内部不久,来自极乐天的无生者大军就直接冲到了所有人面前。事实上,若赫塞留斯的表述有一些细微的偏差:并不是这里的现实帷幕被削弱到了非常薄弱的地步,而是它已经被此前巢都尖塔之下一次又一次不被外界所知的献祭给成功撕裂过,随后又似模似样地伪装成了现在的样子。 若是只有这些乌合之众,自然是无法阻挡圣吉列斯之血的继承者们进军的脚步的。眼前这些普通的恶魔在特性上虽然诡谲了一点,可链锯与爆弹却终究对它们有用。真正意义上阻碍了,或者说,屠杀了这些圣血之子的邪恶存在,还在这些放浪地嘲笑、玩弄着死者的色孽仆从的更后方一点。 大守密者凯利斯。或许它声称自己是纵欲之主的六位贴身近侍之一并不是虚张声势——若赫塞留斯在不久之前才见过它一次,具体来讲,就是墨菲斯顿进行原铸手术之前不久的那段时间。当时它确确实实地被战团长和首席智库合力放逐了,理当伤得很重。然而,它却又在短短的几十年内却又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了物质世界当中,看来,它的主子确实相当青睐于它。 但这种青睐并没有给它带来什么好心情。 大守密者的出现令四周的环境彻底脱去了岌岌可危的伪装,笑闹着啜饮己方或者敌方鲜血的无生者舒适地浸润在浓厚的亚空间能量当中,至高天的伟力顺着某个一定存在并一直持续着的仪式所维持的裂隙涌进了现实,灵能感官清晰地告诉书记官,这个仪式的位置就在他们的正下方,可惜,他们中或许没有人能够成功抵达那个位置了。 以天使之名,圣吉列斯的子嗣理应屠戮一切帝国之敌——但在实际操作中,大守密者凯利斯的身形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一般。若赫塞留斯自知不如自己的老朋友那般,在灵魂当中蕴藏着无尽波涛般的灵能力量;安塔歌连长也不像他们已经被铸成一个活生生的传奇的战团长一样,有足够强的武力和丰富的经验。绝大多数的战斗兄弟在应付环绕在凯利斯身边的那些次级恶魔时就已经得竭尽全力了,何况,大守密者本身就能轻易地将他们所有人在转瞬间变成尸体。 它之所以还没那么做,不过是因为它是色孽的恶魔。色孽的恶魔总是随时随地在为自己找乐子,包括“适当地”玩弄自己的猎物。 “要知道,我本来是能登上那艘该被诅咒的简陋小船的。”大魔对它故意留下来的听众们抱怨着。 它的头颅是一只硕大的牛头,生着被精心披挂装饰过的犄角,食蚁兽般细长的空心舌头烦躁地迅速吞吐着。毫无疑问,这东西有着一张怪物的脸孔,但就是在这张怪物的脸孔上,在场的所有人却硬是能够从中读出“烦闷”的情绪来:“欺诈谋士的鬼话根本不可信——若是我而非安度西亚斯成功利用了那仪式,现在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哪里还轮到夏拉西·魔灾这该死的婊子,什么都不用做就能邀功请赏!” 它堂而皇之地说着这些话,但事实上,这些话并不是应当被说给在场的圣血天使们听的——并不非得是圣血天使,任何成功攻进教堂内部的人,不论是教会民兵,本地法务部,防卫军或者战斗修女,他们都得被迫听上一遭这些大守密者心怀不满和怨恨的抱怨。凯利斯因此并不在意自己所说的这些话是否能被出现在它面前的敌人理解,反正,它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发泄。 若赫塞留斯勉力将自己从地面上撑起来。这东西的灵能力量在他之上,但这并不是一个圣血天使智库怯战的理由。空气中弥散着的浓郁发臭的麝香味道与鲜血没有任何关系,却在亚空间邪能的影响下依旧能勾起在场所有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若是凡人,或许此时已经被这种认知上的干涉给逼疯了,原铸星际战士对类似的影响有着足够的抗性,但即便是若赫塞留斯这样精于冥想自控的智库书记官,也无法控制地让自己的尖牙刺出了口唇之外。 不远处,一位战斗兄弟在猩红饥渴的驱策下爆发出了无法忍受的愤怒咆哮声。原铸阿斯塔特的确还不至于在这样的污染下直接堕落,但相对而言更加浅薄的经验令他们难以在这样的干扰之下依然保持充足的理性。这种源自本质的焦渴令他变得鲁莽,让他忘记了在这样的情势之下该怎样与队友配合,激光、爆弹与等离子在亚空间豁免之下的低微效果也令他更加地烦躁,以至于他相当不理智地,仅仅挥舞着手中的链锯剑,便怒吼着冲了上去。 横在他面前的那些次级恶魔确实跃跃欲试,却在更强大者的淫威之下不得不顺从地分开阵型,任由这位太过年轻的圣血天使长驱直入。若赫塞留斯想要出声警告,但那一刻里,他在灵能的重压下颤抖着抽搐着的喉咙不听他自己的使唤,而且显然,即便他能说出些什么,也早就为时已晚: 凯利斯几乎没有怎么将注意力分配给这只莽撞地飞来的小鸟,但胜负在一瞬间里就见了分晓。年轻的战斗兄弟举起了手中的链锯剑,向着自己的目标劈斩,可他挥出来的弧线上却只有一大串淋漓散落的鲜血。在飙升的肾上腺素的作用下,疼痛是慢了一步才沿着神经传导上来的,可当电信号进入大脑的时候,这些告警信号当中已经混入了色孽毒素所带来的异样快感。 失去了一段肢体在重量上的损失令战斗兄弟同时也失去了平衡,在他惊奇地转头,想要找寻这件事发生的原因,但片刻的分神——不,或许没有这片刻的分神,结果也不会改变。战斗兄弟在下一个瞬间就被色孽大魔近乎轻柔地踢倒在地,并被以偶蹄目动物般的蹄子踏在了胸甲上。圣血天使狂怒的挣扎并不能撼动这个在亚空间浸润之下变得越发庞大的生物决定性的力量,凯利斯的牛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似于天真的残忍的快意,在陶钢受压的吱嘎声和电路破损的噼啪声中,大魔就打算这样缓慢而坚定地将他压死,以品味圣血天使在临终之前最后一点时间内的愤怒、痛苦,以及绝望。 总算找回了自己声音的若赫塞留斯试图以一道法术来拯救自己的兄弟,但他没有成功。灵能闪电在抵达凯利斯身边之前,就已经被装饰华丽的宝刀劈碎。在一阵气流喷射的噪音之下,重新成功站起身来的安塔歌连长也操作着飞包拔地而起,大喊着“不负圣吉列斯之血”的战吼,试图直接攻击凯利斯的头面部——但这也没有用。 下一秒钟,他就被大魔一把凌空抓住。不知幸或不幸的,现在的凯利斯没有想着立刻将所有敌人都杀掉,而是打算慢慢享用天使子嗣的鲜血、性命与灵魂。它动手,就像无聊的幼童扯掉昆虫的翅膀那样,轻易地把安塔歌连长背后的飞包从他身上扯了下来,丝毫不在意,又或者它的目的就是,这举动会给以神经连接血肉与甲胄的圣血天使带来多大的痛苦。它将手中的残骸顺手抛下,但这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也显然经过完美而审慎的计算:整个甲胄都失去了动力,从半空中沉重落下的安塔歌连长,几乎正巧就要砸到急匆匆地向前赶来的若赫塞留斯头顶。这一下令智库在本能中转换了自己的目标,放弃了立刻尝试对敌人进行杀伤,反而开始以念力拯救从高空落下的连长。 他不是墨菲斯顿。若赫塞留斯在蓝色的灵光当中痛苦地咆哮着。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立刻让他获得像是智库长那样的力量、从眼下的困局当中拯救战团兄弟,重新夺取胜利的话,哪怕是被压在石块底下与黑怒斗争七天七夜,哪怕是被永恒的诅咒缠身,哪怕是之后立刻死去,灵魂被扔在邪恶的业火当中永远燃烧受苦,他都会不假思索地立刻答应——但他不是墨菲斯顿。类似的奇迹在这个宇宙中只会发生一次。若赫塞留斯是不可能以同样的手段获取同样的力量的。 理性上,他知道现在自己最该做的是把消息传递出去,向母团求援。感性上,他仍在为自己眼前的情况本能地祈祷。被大魔踏于脚下的那位战斗兄弟的胸腔已经彻底瘪了下去,肋骨骨板的碎片肯定已经刺穿破坏了他的所有重要脏器,但在原铸阿斯塔特特有的贝利撒留熔炉的作用下,他还活着。在这种显然已经活不了多久的情况下,这个强大而有效的改造器官或许只是在延长他的痛苦。他破碎的目光中没有敌人所渴望的恐惧与绝望,即便气息奄奄,也永恒地定格在仇恨与愤怒之上—— ——陡然间,无声飘落而下的一片洁白的羽毛,遮挡住了若赫塞留斯几乎被愤恨烧糊了的视线。 他本能地向上看去,大魔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向上看去。帝国发达的材料学令建筑师可以教堂正厅高耸的拱顶之上放置一块透明的拱心石,在依旧令建筑内部得以保持封闭环境的前提下,允许圣克图姆二号星的日光在一天中的特定时间里从中直接照射到祭坛与神龛之上,被这束日光所照耀过的人往往被认为是有福的——但,现在那样的时间吗?这颗星球上的日光是这样金灿灿的颜色吗? 教堂的自鸣钟在此时此刻奏响了圣歌。但同那束金灿灿的光芒和那片凭空飘下的羽毛一样,蒙福者大教堂的自鸣钟早在几个星期之前就已经被邪教徒破坏玷污了,不应当还保留着这样的功能。在这个所有人都意识到正在发生着怎样事情的一刻里,如熔金般披挂着神光的圣吉列诺便显现在教堂的冲顶之下,于刹那间俯冲了下来—— ——视觉上,发生在穹顶下的事不过是帝国活圣人和色孽大魔之间的一次剑刃相交,但在听觉上,若赫塞留斯却觉得这仿佛是某种足以掀翻一整座堡垒的高能炸药爆炸了一般。这一次攻击掀起的气浪就几乎要把他吹翻,在嗡嗡的耳鸣声之下,智库听见了大魔戏剧般地提高了声音: “哈!我就是在等一个像你这样分量足够的舞伴!”它吐着细长的舌头,兴奋地面对着圣吉列诺威严的黄金面具,“亲爱的,我确定我们能一起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的!” “但我对你没兴趣。”破天荒的,圣吉列诺对敌人说话了,“让开,我不是为你来的。” 凯利斯还想说什么,但在剑刃开始交错之际,就已经注定了它将会在活圣人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失去所有讲话的机会。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哪怕阿斯塔特的动态视力也没法追上的攻防之后,圣吉列诺虚晃一招,抓住机会错到了凯利斯身后。色孽大魔立刻回身,却意识到对方并不恋战,而是直接越过了对方、降下高度,侧过双翼一个闪身,便钻进了教堂正厅之后、通往下一层的通道。 活圣人确实不是为了眼前的色孽大魔来的——甚至于,他几乎不是为了此处几乎已经死伤殆尽的圣血天使战团兄弟来的。他的这一行为落在观者的眼中,或许会在日后于战团中掀起一阵信仰危机,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凯利斯却……分外地配合,令这种不在预期内的行为变得可以解释了: 大守密者在惊怒交加之间高声尖叫,立刻从原地拔足飞奔,向着圣吉列诺闪身消失在建筑当中的影子追去。它高叫着“你必须先打败我”之类的话,毫不在意地丢开了天使子嗣仅剩的残兵败将,在惊慌的次级恶魔当中直接践踏了过去,对那些躲避稍慢的欲魔也没有投注哪怕一个眼神。 在大魔离开后,混乱便在失去了统一指挥的小恶魔当中蔓延。即便这些色孽的拥趸依旧占据着压倒性的多数,但在无法形成统一合力的前提下,数量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意义。 装甲失去了动力的安塔歌连长挣扎着重新爬了起来,勉强顺过一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赫塞留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作为智库,他有他的猜测:“活圣人出现了,或许他是想要直接前去关闭更下方的亚空间裂隙,以此对混沌大敌釜底抽薪。” “那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很明确了。”安塔歌最后看了一眼那位在死亡边缘被扔下的战斗兄弟,重新抽出了腰间的爆弹枪,“守住这里!别让这些该死的敌人离开,给帝国军队或者活圣人四处添乱——不管是逃向广场,还是逃向地下!” 35 奸奇神选罐头的话不能信啊! 理论上,在奥特瑙斯运行灵基插入的降灵模式、将藤丸立香的状态临时更改为拟似从者时,她是几乎无法利用自己本身的回路行使魔术的。但在魔术师的世界里,“理论上”的东西已经被破坏过太多次了: 至少,对科尔基斯的魔女来讲,使用包覆在外侧的英灵灵基的同时,调用里侧载体的魔术回路和令咒来行使简易召唤,并不是什么非常困难的事情。 凭空出现的召唤阵当中卷起了以太的风暴,来自宇宙之外的、在这世界上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曾存在过的数据经由缘分的引导,借由风暴中的以太资源为自己塑造了形体,以一个巨大的黑影般的样貌入侵了现实: 影从者,戈尔贡。 即便只是看不清细节的黑影,不定型的一团迷雾,作为影从者“凭空出现”降灵于此的戈尔贡,从外形来看也毋庸置疑是一个怪物。即便时过境迁,“戈尔贡”之名的象征意义已经被其他“怪物”所承接,影从者那拼接着蛇尾和羽翼的庞大女形身躯,四处舞动的蛇发,以及其登场时本能发出的、能够震撼大地的令人畏怖的尖啸声,无一不在说明这个事实。 但已被镌刻在境界记录带上的传说不会褪色。即便基盘因为缺失相应故事生长的土壤而变得稀薄,藤丸立香拼尽全力借由缘分拓印下来的神秘会因水土不服而打出折扣,但该有的效果终究还是有的: 石化魔眼“库柏勒(cybele)”,被现代魔术师认为难以用魔术再现的神代诅咒。在强调“怪物”侧面的戈尔贡这里,她所持有的库柏勒与其他绝大多数魔眼不同,不需要考虑是否“直视魔眼”,而是“纳入视线”就可以发动的一工程魔术—— 影从者的目光在按照藤丸立香的指示锁定了敌影的那一刹那,于半空中浮游的蛇发也在同一时刻找到了目标。用于复刻投射魔眼能量的法阵在无数蛇发的血盆大口之前现出,能量束携带着诅咒的重压直取夏拉西·魔灾四处闪转腾挪的身影。 藤丸立香的判断是正确的:在丢弃了神性和理智的同时,眼前的大守密者也显然为了战斗机能而被迫放弃了绝大多数对神秘的抗性。即便迦勒底的御主也同样,在这次被召唤出的影从者上做了“剥去一方面的能力后,将空余出来的资源用于补强另一个方面”,令目前的戈尔贡本质上只能充当一个发射石化诅咒的炮台——但这显然是个在考虑了现场情况后做出的正确策略。 仅仅是被一道光线略微擦到背部,因为被西吉斯蒙德攻击过的那条腿正在复生而脚步略显摇晃的夏拉西·魔灾,它原本光滑温润的皮肤也正迅速地被变成某种灰白细腻的石质。并且,类似的影响正在迅速扩大。 对诅咒的触感是被写在亚空间生物的本能当中的。因此,在灰骑士还在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夏拉西·魔灾就已经在本能地驱使下尖叫着改换了攻击目标。已经被植入到自己身上的诅咒是危险的,优先级要比四周环绕着的天罚惩戒骑士更高,它因此通过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假动作飞快地闪出了战团中心,躲避着自蛇发中吐出的能量束,意图攻击并杀死诅咒的原点,以解除自己身上的石化效果—— 但它没有意识到,这些石化诅咒的来源是“魔眼”,而“魔眼”起效的媒介是“视线”,非常遗憾的,“视线”这种东西,它无相无形,在一定范围内,也无处可避。 在对上那双散发着瑰丽紫色的宝石级魔眼后,只是经过了几秒的时间,略有战损的大守密者就化成了荒原上一座邪恶而残缺的石像。 ……结束了?斯特恩上尉修士一瞬间里有些茫然。他有点搞不清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在他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之前,通讯线路当中,被称作奥德修斯的那个音色再次开了口了: “……相当漂亮的战术选择,御主,看来你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场面话就不必说了。”漂浮在半空中的藤丸立香缓缓在影从者一支蛇发的头顶上降落下来,收拢了作为翅膀的披风,令它化为灵子消散,“我猜得到你心里在抱怨什么,无非是些我‘不应该在决战之前掀开底牌’之类的建言吧。” “并非如此,从迦勒底中灵基肖像的数量来看,这种程度的简易召唤还算不得什么‘底牌’。”奥德修斯的声音说,“毫无疑问,你在对抗类似的小规模精英单位时拥有丰富的经验和战术选择,在找出敌人的弱点后也能通过役使从者迅速对其进行无害化处置。只是我作为曾经的一军统帅,会因此担忧你的心态问题。” “……这是已经进入了战后复盘批评教育的阶段吗?”藤丸立香的声音里带着点窘迫,“帕拉塞尔苏斯可还卡在石像里面呢。” 海斯廷斯的声音在这时候恰当地插入了谈话:“我想了一下,反正你之后也会交报告,我就不问你脚下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安全不安全了。我建议你不要想着转移话题,请奥德修斯把他想说的话说完。顺便一提,呼叫医神转移话题这招没用,阿斯克勒庇俄斯目前正在对戴比特进行抢救手术,估计几个小时之内都不会有空腾出手。” “……我们不能回去之后关起门来谈吗?”藤丸立香虚弱地提问,语气中丝毫见不到方才在战场上指点江山的自信劲头。 “也行,但这是一定要谈的。”奥德修斯同意了缓刑申请,“现在迦勒底里还在的成员都太惯着你了一点。” 在失去了披风之后,本就在视觉上突然变小了的藤丸立香因这一句话缩得更小了:“总之!帕拉塞尔苏斯的事——” “那个情况已经很明显地不能认为他还保有自我意识了。”阿周那的声音加入了通讯,“可能对你来说听起来冷酷了点,我还是建议将这一部分灵基数据彻底毁灭以绝后患。” “我倒是觉得不如就这样把石像扔回亚空间里。”趴在管制室里的小恩奇都奶声奶气地做出了神代思想犯发言,“纯粹效率上的观点:那位炼金术士站在对面或许才对我们更有利。” “这才是任谁都听起来冷酷的发言。”藤丸立香毫不留情地吐槽,“虽然考虑到当事人的能力特质和个人操守,我没法反驳这个观点,但恩奇都,你跟帕拉塞尔苏斯之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过节吗?顺便一提,我觉得奸奇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然祂不会用这种百分之一万算是浪费的方式利用这个灵基。” 排除当事人略显异质、因而总是不知不觉地令自己成为幕后黑手系角色的奇特思维方式,从严格定义上来讲,帕拉塞尔苏斯也是一位“现代魔术师”。这意味着,他的绝大多数魔术或者炼金造物存在的基础都是架空以太,即“神代消退”之后的产物。且不说奸奇肯定会意识到这个从其他宇宙舶来的能源转化、利用方式给藤丸立香在“倒果为因”的问题上留着一个庞大的后门,单说架空以太比起亚空间更贴近现实宇宙的性质,将情况假定得极端一点,没准类似的东西用得多了之后,大裂隙就会自动堵上呢? 即便奸奇是知识之神,变化之神,祂的神职迫使祂必须去掌握并运用这种给祂催命的“新变化”,但,允许以相关技术构造成的高质量个体小规模地偶尔出现在现实宇宙当中也是极限了。没什么,只是奸奇作为一个有知性和自我意识的个体,不会有事没事想着自杀。 “不论御主最终做出怎样的选择,都得面对‘怎样操作’这个问题。”奥德修斯再次出声时,提出的建议非常务实,“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工细作的条件,另外换位思考一下,我也会赞同彻底毁灭这段灵基数据的建议。” 伊萨卡的鬼点子之王非常懂人心地切中了痛点。藤丸立香思考了一下,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如果只是在座上读到了这份记录,以帕拉塞尔苏斯的精神性,估计也不过就是一笑置之的程度;但如果是把依然持有这段记忆的那个帕拉塞尔苏斯重新挖出来……展望一下未来,不管这人能不能接受这段经历,都好像非常可怕的样子。 “说得也是。”在短暂的权衡之后,她选择认同这个观点,“那就将帕拉塞尔苏斯的灵基连同外部的夏拉西·魔灾一同破坏好了。顺便,考虑到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最好还是当它存在的不知道效果的‘亡语’,干脆所有人先预留出足以应对麻烦问题的距离,然后由我操控戈尔贡的强制封印·万魔神殿(pandemoniumcetus)将它整体融化还原为以太。” 语毕,她重新召唤出披风翅膀,从蛇发的头顶上起飞,同目标拉开距离:“阿周那和奥德修斯需要持续战备,警戒融化过程当中被石化的敌人状态。如果出了什么事也不用在意戈尔贡,对着结界全力攻击就好,反正只是断开连接就会立刻消散的无意识灵基之影。” 在相互嵌套着、散发出不祥光芒的魔术阵再次显现的时候,斯特恩上尉修士再次陷入了严肃的思考: 灰骑士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 圣克图姆二号星。巢都下层。等离子反应堆发电机组。 鲜血涂满了地面,断肢残臂散落了一地——它们原本确实属于人类,但一个纯洁的人类不会在肢体上产生这些邪恶的变异。它们有的纤细到仿佛被以不正常的比例拉长了,有的产生了一些不应存在的赘生物,有的则干脆变成了蟹钳或者触须之类与“人类”所应具有的器官毫无干系的东西。这些尸块的皮肤上往往还大喇喇地用刺青或者单纯的割伤绘制着邪神的符号,或许有那么一段时间,纵欲之主的赐福确实会借由这些虚无缥缈般的东西降临在他们身上。 但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死人是没有资格崇拜或者祷告的。 浑身浴血的圣吉列诺安静地漂浮在血池上方,大守密者凯利斯被神光烧焦后割下的头颅就倒在门边,正在随着亚空间裂隙的逐渐缩小而缓缓消散。多可笑,它明明是神祇座下的宠妃,浩瀚洋中有名有姓的大魔,从生命形式上开始就与蝼蚁般的凡人有着云泥之别,与之匹配的,它也将凡人认知为与砂砾相当、能够随手取用或弃置的东西,连杀戮折磨取乐也不会首先想到这些凡人——但,当这些对着法阵献上亵渎的祭品和祷告,用灵能维持着被献祭者灵魂和痛苦的存续的邪教徒们一死,凯利斯得以踏足于现实宇宙当中的基础也立刻被抽掉了。 虽说在藤丸立香经手过后,被重新构造过灵基的圣吉列诺获得了比一般亚空间生物更好的“现实耐受度”,但此时此刻,随着他以帝皇与圣吉列斯的神火结束了祭品的痛苦,亚空间裂隙逐渐弥合,帷幕本身的挤压也已经开始令他感觉虚弱。祭坛上莎莉士的标记已经被损毁,祷祝者也尽数死去,流窜到现实中的其他小恶魔可以交给圣血天使的兄弟——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缓缓上浮到与等离子反应堆的控制台齐平的位置,这才是帝皇命他前来此处的唯一目的。机魂受到了欧姆弥赛亚的感召,反应堆在越权代码的控制下被有序停机。圣吉列诺转过头去,在自己的存在依然能留存于现实当中的最后一点时间里看向了那闪着耀眼蓝白色光芒的亵渎之物:不知道到底是谁或什么用色孽的力量污染了等离子反应堆的构造,邪恶的符文遍布了它外壳上几乎每一寸的表面,无法分辨是人还是异形的口舌如浮雕般组成了放声尖叫的阵列,高唱着夏拉西·魔灾的称号与名姓。 给那只在巴尔上闹出骚动的“夏拉西·魔灾”提供现界能量的并不是某个具体的御主,而是无情运转的机械。即便是能够纵览整个银河的帝皇,想要顺着一条细细的丝线将这东西的源头揪出来,也颇费了一番力气。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圣吉列诺轻轻吐了一口气,在崩解的以太外壳当中缓缓沉入了亚空间。只要反应堆按照不可逆的程序就此停机“死去”,那个夏拉西·魔灾自然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耗空能量之后自然地消散—— ——在重新回到至高天中的那个瞬间,时间与空间失去“正常”的意义,一切真相都陈横在圣吉列诺的眼前任他解读。他因此立刻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没有赶上,他失败了。 —— 在万魔神殿即将成立的前一刻,结界被打碎了。 虽然藤丸立香确实借由美狄亚的知识与技术,将之特地调整为“容易从外部打碎”的状态,但它显然,并不应该在此时此刻从外部被打碎。 谁都没能预料到这一击,因为这次攻击就是从无法被预料的角度击出的:维塔鲁斯被灵能放大的剑刃从虚空中伸出、劈落,背生黑色双翼的圣血天使首席智库从空无一物的天幕下撕破帷幕而出。 墨菲斯顿会及时出现在此,最大的原因在于他足够出色,成功解读了阿里曼给出的“回头看看”的箴言,意识到巴尔主星上出现了某些问题;但他最大的错误也在于他足够出色——如果他没有聪慧到能够解读奸奇神选云山雾罩的建言,如果他没有强大到能够只身破碎虚空在星系间移动,如果他不具备一剑劈碎万魔神殿结界、顺带将尚未脱离石化状态的夏拉西·魔灾一并打成碎片的能力,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他依然具备这些能力,所以——在惊呼声中,出于某种优先于战场须知条例发动的社交本能,想要对墨菲斯顿传达某些信息的藤丸立香下降了一些高度,试图与对方沟通;反应最快的阿周那射出了一箭,试图偏转维塔鲁斯的斩击,但很难说这一箭算是及时;夏拉西·魔灾的石像在智库灵能的挤压之下毫无疑问地裂成了碎块,每个断面上都渗出了鲜血;那个原本所有人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所谓“亡语”,紧接着被确证为:真实存在。 在眨眼之间,一个传送法术自魔灾碎裂的石块之间成型,并且“抓住”了距离它足够近的所有存在: ——其中同时包括了墨菲斯顿和藤丸立香。 36 银宫六环一日游,迦勒底御主带飞 如果要让藤丸立香来描述一下这个传送法术的体感的话,她会表示:仿佛被卷进了一个五颜六色的抽水马桶一般。 但实际上没有人问类似的问题,因此,目前为止,她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个非常令人倒胃口的比喻,而是不得不忍着天旋地转,想办法在这一团混乱的情况下保全性命。 但显然,她的视觉已经用不上了,上下左右也完全分不清。即便依然可以利用美狄亚的灵基施展类似飞行的魔术,短距离的空间转移应该也做得到,可在这个没法搞清状况的前提下,就算是还能使用这些手段,她也完全不知道该—— ——什么东西在一片混乱当中直接抽到了她的鼻梁骨上,让她反射性地发出了一些不成调的丢人尖叫声。她在本能中挥手,没想到成功抓住了这个仿佛直接抡到她脸上的棒球棍一样的东西。有一个瞬间,她犹豫着到底是要继续拽着它、研究一下它到底是什么,还是谨慎地放开手,随便用点什么魔术来尝试从眼下的状态里挣扎出去。但紧接着,“棒球棍”上传来了一股牵扯的力量,这股力量也很快地蔓延到了她的手臂上,把她向着某个固定的方向拉了出去。 这下子,体感上的不适立刻减轻了很多,虽然也就是从抽水马桶里被平移到十二级大风当中的程度。但至少,藤丸立香终于能冷静下来喘一口气,平复一下几乎快被晃成浆糊的大脑,睁开眼睛,检查一下自己目前的状态,以免刚出虎穴又入狼口。 好消息,她的这种担忧并没有成真,因为将她拽出那一团风暴的是圣血天使首席智库。藤丸立香目前正被墨菲斯顿用灵能的力量牵在自己身边,四周是个圆形的防护罩,令她感觉自己是在仓鼠球里跌了一跤的小仓鼠——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显然没有奢侈到能抱怨这个问题。 接下来就是自检:奥特瑙斯运行正常;和影从者戈尔贡的契约应该因为距离和信号的问题自动切断了(没办法,资质平平通路太短的魔术师是这样的),不过其他依托迦勒底的联系还在,只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变得很微弱;背后那件之前用灵子构建的魔术披风好像没事,美狄亚赫卡忒锡杖还在手里——等一下,那我另一只手里的是什么? 藤丸立香盯着那只在混乱当中毫不客气地抽了她一下的“棒球棍”看了几秒,最后恍然大悟:这不是赛维塔链锯戟上,去掉链锯以及戟的那部分嘛! 那没事了。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好。如果刚才那一下是被夏拉西·魔灾石化后的蟹钳打的,藤丸立香真的会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搞清楚自身状态之后,藤丸立香把赫卡忒锡杖和链锯戟的杆一起抱在怀里,在仓鼠球里蠕动到一个相对而言更适合发起一次谈话的姿势,向大智库询问:“我们在哪?或者正在往哪去?需要我‘开灯’吗?” 这是个相当务实的问题:因为他们显然还在以这种几乎无防护的状态,带着肉身在亚空间当中高速移动。当然,非物质世界当中的时间和空间都没有什么意义,“高速”这个形容在底层逻辑没有意义的前提下显得荒诞。然而,对于藤丸立香这样物质世界当中的生物来讲,如果向周围看去的时候,四周可能存在或者在视觉上能被感知的东西全都在一起向后、被糊成一条条模糊的光效乃至表示速度的效果线,耳边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亚空间低语当中也能明确听出多普勒效应的话——那她就肯定在朝着某个方向高速移动。 她没有意识到的是,在墨菲斯顿眼中,事情不是这样发生的。浩瀚洋在不同的人眼中会展露出不同的样貌,对因驱动了法术而背生双翼,凛然悬浮于五光十色的波涛当中的大智库来讲,他身边唯一能被确信存在的东西是他刚刚从湍流之中打捞出的帝国圣人,以及她手中环抱着的少许衍生物。时间与历史的洪流如海啸般从他们身边冲刷而去,无数宏伟的巨构建筑在他们身边建起又腐朽倾颓,无数庞大的文明在几秒之内上演着兴衰存亡,而他的灵能让他们如被海浪冲击的礁石一般在原地岿然不动——换言之,墨菲斯顿没有自己“正在移动”的感觉。 “不清楚。”他谨慎地回答,“不论如何,我不认为我们遇到的这个法术本身具备杀伤力。以及,我必须得为我的轻率与莽撞道歉。” 在传送法术展开的那个瞬间里,墨菲斯顿就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目前的状况可以说完全是他的过失,他就算豁出这条命,也得把藤丸立香送回到安全的现实当中去。 藤丸立香茫然了一瞬间,不过还是成功在当事人的思维完成从“全都是我的责任”滑向“我真该死”的步骤之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嗯,你确实该道歉,然后我接受你的道歉,再然后这事过去了——现在我们更需要首先解决问题,比如研究一下我们会落在哪里之类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墨菲斯顿看起来想说点别的什么。但最终,他脱口而出的还是这样的句子:“我会倾尽全力想办法将您送回去的。” “倒也不必,办法在这儿呢。”藤丸立香从怀里单拎出了那半根杆子,“这个是赛维塔里昂的链锯戟……呃……的残骸。他在自己链锯戟的杆子底下加装了一个传送定位器。跟这个东西成对的传送台在风暴边界号上,因此理论上,只要我们有足够施展逆召唤法术的灵能,想办法安顿下来不受干扰地施术,我们自然就能回去了。” 为诺斯特拉莫式诡计服务的妙妙小工具这次立大功,不在场的午夜领主一连长真是解救藤丸立香于水火之间。考虑到在场的两位一个是“进化”后灵能深不可测的大智库,一个是直连黄金王座、基本可以看做灵能无限的帝国圣人,这个方案的可行性看起来非常之大。 解决方式来得太突然,墨菲斯顿又是一懵。因此,他没来得及出声,只能听着被关在仓鼠球里的藤丸立香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放轻松点,就当是亚空间一日游,水晶魔宫我都砸过了还有什么我扛不住的……但是帝皇保佑不要血神不要角斗场不要单挑……” 也不知道这是否该算作藤丸立香的祈祷有效,但总之,当他们四周的景象总算有那么点固定下来的意思时,四周的环境还算是安安静静的。 好消息:附近那些仿佛不依存于时间和空间、凭空出现的设施看起来相当华丽,看起来不像是恐虐的风格。 坏消息:是色孽的风格。而且规格相当高。 对墨菲斯顿来讲,他首先看到了一座华贵宫室的骨架被凭空搭建在自己的身边,随后,各色正常或不正常的建材便飞速地如血肉般(或者就是血肉)从梁柱之间生长了出来。紧接着是精致的雕塑,鲜艳的挂画,柔美的轻纱,以及—— 镜子。 数量上几乎无穷无尽的镜子。 散发着奇异光芒的光滑镜面近乎充斥了整个空间,不论上下左右,只要还试图睁眼就无法不见到其中的自己所投射出的影像。而那种影像又显然与物质世界中只会诚实地反射光线的倒影不同,在纵欲之主的魔力和观者自身的渴求与恐惧的塑造之下,镜中的影像被以邪恶的目的扭曲了。每一个镜中所倒映出的观者都是不同的:可能是当事人的某种可能性,当事人的某种理想,当事人的某种恐惧,又或者当事人更好或者更坏的—— “不要看镜子!”墨菲斯顿异常严厉地警告,但事实上,他没有精力检查藤丸立香是否能从这些镜像当中保护自己。他看见一面镜子当中的自己最终褪去了战团诅咒的阴影,双翼宛若金铸,与圣吉列诺并列;另一面镜子当中的自己却如同怪物般面目可憎,身披血光,带领着同他一般已经摒弃了圣吉列斯美德的战斗兄弟不分敌我地于帝国中实施屠杀;又有一面镜子之上,他还是那个风趣幽默的卡利斯塔琉斯,没有如此强横的灵能,仅是战团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智库,在普通的战斗任务和占卜当中毫不传奇地平稳生活;镜中又另有一个可能,是他从未被战团作为有志者征召过,那个已经完全消失在他记忆当中的“凯利”庸庸碌碌,就这样在巴卫一上度过了几乎无价值也不会被记录的一生后寿终正寝—— 不对。智库的思想在与他自己的认知斗争。这些都不是我,我是—— 另一只相比之下很小的手轻轻拽住了他的手甲,迫使他低头向下看去。在无数个迭代中的自己的间隙里,他瞥见了实际上其实非常用力地向下拉他的那个藤丸立香: “镜子!就!只是!镜子!”她对他大喊着,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即便微弱,其中的含义却也确实被智库捕捉到了。 在那个瞬间里,墨菲斯顿周围的世界猛地安静了下来。不再有镜中女妖无止尽的喋喋不休,不再有无数种试图偏移他认知的所谓“可能性”拥挤着在他脑海中播放。那句话就像是某种对世界的冲击那样,仿若喊醒了一个正在睡觉的人,令其从光怪陆离的梦境当中回归了现实:镜子就只是镜子。 色孽恶魔爱用的那种难以言喻、令人作呕的“香氛”依然飘散在他们的鼻尖,远处无生者的絮语也依然窸窸窣窣却听不分明,但四周的镜子确实,似乎都变回了普通的镜子:即便因为镜面的扭曲而会把人照得变形,即便每一只镜子上所投射出的墨菲斯顿都也不是他本身的样子,而是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但它们都确实,“只是镜子”。 “认知污染。”在确认到墨菲斯顿冷静下来之后,藤丸立香也松了一口气。她撒开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墨菲斯顿的臂甲,“目前应该是没问题了,不过还是小心点。” 墨菲斯顿心有余悸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哈哈镜,不太敢多看,于是把视觉中心聚焦在藤丸立香身上:“你最好还是闭起眼睛来,由我来找路。虽然你能以圣人之力破除这些幻象,但不知道这些恶魔什么时候又会突然作乱。” 藤丸立香茫然了一瞬间,才发现自己跟智库基本上是在鸡同鸭讲,于是立刻出言把二者之间的电波重新接上:“停,不对,你理解错了:首先,坏消息,我没有圣人之力——至少在现在这个地方我没有了,我和帝皇之间的通路刚刚‘啪’一下就掉线了;其次,我也没有破除这些镜子带给你的幻象,不如说我其实是多套了一层给你。我刚刚说的那句‘认知污染’的意思其实是,我对你进行了认知污染。” 墨菲斯顿沉默了一小会。他或许可能权衡了那个“失去圣人之力”的部分,但在开口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就后一个话题进行追问:“但我没觉得有什么地方被‘污染’了。” “因为这招的本质是‘我将我观察世界的逻辑分给了你’。”藤丸立香耸了耸肩,并再次于内心中感谢了美狄亚的灵基不会占掉她本人的技能槽,“我觉得镜子就只是镜子,所以现在你也只能看到普通的镜子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顺便一提,我不考虑死后捐献大脑以供切片研究,谢谢。” 墨菲斯顿显得很困惑,并且在听取了藤丸立香的解释之后,变得更加困惑了。这种困惑中的沉默又持续了几秒钟,显而易见的,在这几秒钟里,大智库决定放弃一些东西。 “我在典籍当中见过对这个地方的描述。”他扔开了之前的那个话题,选择通过回到一种现实的方式来逃避另一种现实,“四周的这些镜子全都是扭曲晶镜,每一个里面都居住着一个色孽恶魔。它们的数量足够布满整个圆形大厅,会以无穷无尽地折射扭曲过的影像削弱观者的心智,最终将他们变作囚禁于镜中的一个尖叫幻影——另外,这里是色孽寝宫的附近,叫做扭曲镜殿,是祂平时用来冥想的地方。” 沉甸甸的危机感随着墨菲斯顿的叙述缓缓压上了他的胃:“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趁被任何什么东西发现之前。” 他不是很想给藤丸立香这位未成年少女增加什么精神压力,但他觉得这次真的要十死无生了。 在这种情况下,反倒是看起来显而易见地更加脆弱的那一位显得更加情绪稳定。藤丸立香再次拍了拍墨菲斯顿的臂甲(从高度上来讲,一个她比较方便够到又不会显得太冒犯的位置),安慰道:“没事,既然这里是纵欲之主的神域,那就解释了为什么我跟帝皇之间的联系突然断了。不是大问题,莎莉士本体目前应该不在,我有非常可信的消息来源表示,祂最近出门去跟纳垢和灵族打仗了,寝宫里留下守卫的力量应该也不是很多。” 随即,她仿佛突然有了些明悟一般:“原来如此,这整件事看来都是奸奇从中作梗:正常来讲,要杀死那个夏拉西·魔灾,它周围肯定贴着少说一整个灰骑士连队。这样,那个传送法术就会把至少一整个连队直接送进色孽寝宫……” “我觉得。”墨菲斯顿很艰难地提醒,“我们还是找一下出去的路吧。” 正如大智库刚刚所描绘的典籍中所述,扭曲镜殿中几乎所有位置上都是镜子、镜子以及镜子,目力可及之处根本没有什么门窗之类的东西存在。一个可能性是,在外来者存在的情况下,具备某种意志的镜殿会将所有可能的出入口封闭,直到猎物彻底掉进陷阱当中为止。但考虑到他们进来的时候使用的“手段”也很非常规,并没有通过什么实际存在的通道,他们不得不怀疑,这处亚空间当中的建筑确实没有什么能与外界沟通的结构,进出都需要一种他们并不知道也最好不要理解的法术。 “你觉得打破一面墙之类的策略有用吗?”在四下搜寻了一番无果之后,藤丸立香很迅速地放弃了思考。 “四周都是镜子。”墨菲斯顿强调,“这种扭曲晶镜的特性是会吸收高能量的攻击,但却容易和普通的镜子一样,被简陋武器的钝击所摧毁。但现在的问题是——” 他很明显地在地上跺了跺脚。扭曲镜殿的地面也是由镜子构成的,所以大智库完全是在镜面上发动了一次战争践踏。理论上,一面普通的镜子当然会被原铸星际战士的这种动作直接压碎,但实际上,某种透明的力场以毫厘之差的缝隙隔绝了墨菲斯顿的动力甲和镜子之间的空间,这动作只是令镜子当中响起了一阵女妖刺耳的嘲笑声。 ……也对。毕竟是神祇宫殿的一部分,对外来者有一些防备也是合理的。 藤丸立香用手中锡杖的柄四处戳了戳,平平无奇的资质令她没能发现这种隔断的具体原理。但这并不能阻止见多识广的迦勒底御主思考下一步的策略:“既然镜子被保护着,反过来想的话,如果能打碎这些被保护着的镜子,我们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理论上值得一试。”墨菲斯顿赞同道,“实际上,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解决这个屏障的问题。” “不解决也没关系。我来试试直接跳过这一步。”远称不上是优秀的魔术师,也并没有实际的宗教信仰,但却在实际操作中被众多神祇宠爱的藤丸立香做出了非常不忠诚的发言: “既然是奸奇把咱们扔过来的,这里就试试奸奇的方法吧。” 37 我试试奸奇的方法和你奸奇有什么关系 “各位住在镜子里的恶魔,女妖,或者随便什么你们更喜欢的称呼,”扭曲镜殿当中,藤丸立香拍着手向前踱步,以吸引四周所有不怀好意的生物的注意力,“你们好呀?需要我做个自我介绍吗?” 四周无数的扭曲晶镜不合物理规律地闪着光,女妖听不分明的絮语从四面八方隐约传来。墨菲斯顿的本能依然告诉他应当警觉四周的异动,但事实上,目前他遭遇了“认知污染”的感官捕捉不到任何种类的“异动”。 在藤丸立香的眼中,欢愉神殿的一部分甚至比他在炼金天球内的个人密室还要符合物理规律。 虽然,这样的认知滤镜显然能够有效保护哪怕凡人的神智,令他们都不至于被色孽的神域逼疯,又或者耗费太多精力在与精神侵蚀的斗争上。但这也依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种看似安全的认知滤镜,毫无疑问会弱化当事人对危险的感知。 意识到这一点的大智库本能地开始用灵能检查自己:他显然是会选择在着火的房子里醒着挣扎求生,而非在睡梦中安静地被闷死的人。但与此同时,他还得要分出精力,尝试阻止藤丸立香就在他眼前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不过至少从现在来看,她还只是在对四周的色孽仆从说话: “众所周知,莎莉士是亚空间中司掌纵欲与欢愉的神祇,祂知晓智慧众生心底最不可言说的黑暗或者不堪入目的欲求。但是,作为寰宇之间具备知能与自我意识的生物之一,受限于我算力固定的大脑所能理解的极限,我实在是怀疑——这是真的吗?” 墨菲斯顿眯起眼睛,低声警告:“探求如此亵渎的禁忌知识本身就是在堕落边缘的事情,更何况,您所询问的对象也极度不安全。” “这不是‘询问’,这是‘挑衅’。”自知在这个领域压低声音讲话也没用、反正都会被四周感官极强的恶魔听到的藤丸立香干脆大方地回应,“我打赌纵欲之主也有不能探看和满足的欲求,就好比周围的这些镜子没法找出我最渴望的事情那样。” 墨菲斯顿的两颗心脏近乎同时地漏了一拍,认知滤镜也无法挡住的女妖尖啸声愤怒地在四周响起。智库先于思考地一把拽住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在后颈处的挡板,将藤丸立香整个人拖到了自己身边,在当事人困惑而惊讶的声音当中用灵能点起了一团五光十色、但没有杀伤力的纯粹光华,试图以此遮掩小姑娘的身形,干扰四周的镜子对她的成像。这更接近于一个反射性的应激行为,因为当那团光在藤丸立香大声抗议的同时出现的那一刻里,墨菲斯顿自己也意识到,这个处置方法不会有效果。 寄宿了色孽女妖的扭曲晶镜并不是通过光的反射来映照出东西的。它们映照出的是受害者的灵魂。 他还没有破解藤丸立香赋予他的这段认知滤镜,因此不能确信自己还有正确地把握四周情况的能力。但在他的视角当中,藤丸立香被以某种形式扭曲过的身影还是出现在了四周许多的镜面当中——在他们几乎就贴在一起的前提下,那些影像里也不包括墨菲斯顿自己的影子。 有那么几秒钟,那些镜子里只以奇形怪状的方式照出了被拎在他手中的藤丸立香挣扎着想要落地的动作,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哪一个最先开始,映照了迦勒底御主身影的镜子开始暗淡下去、开始颤抖、开始皲裂—— ——再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濒死尖叫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镜子裂开了。紫红色和粉色的烟气从镜框之中的空洞里尖叫着飘走,裹挟着浓郁香氛与血腥味的风如天灾一般开始在大厅当中暴烈地旋转,失败无生者的残骸就在这些气流当中再度化归以太能量。 就在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三十六面镜子因为依照本能窥探了藤丸立香的内心而破碎。无法成功将受害者的心象投射在镜面之上的恶魔反倒成为了受害者,在耻辱和挫败当中被更高的意志无意识地粉碎。 “我都说了没问题!!!”在风暴平息之后,悬在半空的藤丸立香纷纷不平地大叫,“我又不傻,当然是有底气才会这么干的!还不快把我放下!!” 墨菲斯顿有点跟不上情况的发展,但他还是从善如流。他们脚下的那些镜子在之前的死亡风暴中已经粉碎,露出了更底下白皙柔软、像是活着的生物一样的“地面”。藤丸立香刚一落地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且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实在的,她有点后悔,但人终归是要面子的,她又不好紧接着转回头去请墨菲斯顿把她重新拎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智库没有接收到藤丸立香对地板非常反感这一部分的波频,又或者只是,他更关注之前发生的这件事的原因,“你用了什么法术吗?” “不是法术,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我挑衅它们主动来挖掘我‘最深层次的渴望’。最多也就是通过冥想跟自我控制这类的手段来阻碍一下它们真的挖到最底下而已。”藤丸立香回答,“但正常来讲,如果在抱着这种目的挖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超宏大的命题,那第一反应下肯定会觉得‘肯定就是这个了’不是吗?如果镜子想要把这个景象投射出来的话,就会被卡到自我毁灭的bug——所以我说这是奸奇手法,它们完全是自己杀了自己。” 这不合理。墨菲斯顿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但就在他眼前,三十六面镜子已经因此破碎,扭曲镜殿的墙壁上已经破开了一个可供通行的大洞。破碎地呻吟着的墙壁正蠕动着生出血管肉芽,如树冠的层叠枝蔓一般相互交叠编织着一个拱顶大门,淡紫色的轻纱烟雾一般地从上空缓缓飘下。出口已经出现,事实胜于雄辩,实在由不得墨菲斯顿“不相信”了。 “这可能有些冒犯,但你那甚至能让祂们自我毁灭的愿景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迦勒底在巴尔上的工程全部竣工并投入运行之后的银河而已。”藤丸立香回答,“那个银河当中不存在纵欲之主,而纵欲之主本身又不能允许自己的下属或碎片投射这种……我觉得这个不具有可复制性,如果不是我本身对这个宇宙来讲就是个bug的话,莎莉士对这种假象当然很无所谓。可镜面投射的主体是我,我和相应的假象天然具有神秘学上的联系。毕竟是亚空间神祇,祂在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之前,相应的自我防御机制就会启动。” “为什么?” “帝皇幻梦号在上,因为我很擅长把死的搞成活的,把假的搞成真的。但凡祂敢把这种可能性‘展示给我’,我就敢把这种可能性‘用作素材’。” 藤丸立香一边这么说,一边拼命想象自己踩在脚下的其实是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很可惜,这种自欺欺人并不能很快起效,于是她也只能忍着这种叫她头皮发麻的感触,一步步挪向那个正在生成的拱顶大门: “好啦,总之趁这个机会我们快跑——” 在她话音落下之前,一只硕大的、有着绚烂紫色的眼睛从那块破损的墙壁中探看了下来。它生在一张柔美的、雌雄莫辨的精致面容上,但一条细长的、如蛇信般被吞吐着的舌头却令这种精致的美感变得突兀且不协调—— “墨菲斯顿先生救命大守密者我打不过啊啊啊啊啊啊——” —— “刚才那个应该只是个普通的欲魔。” 战斗结束之后,墨菲斯顿毫不在意地踢踏着散落一地的污血,平静地说:“它就是体型有点大而已。” “我不知道,它们每只都有区别,但总体而言看起来风格都差不多。”缩在更远处打辅助的藤丸立香缓缓钻了出来,谨慎地盯着无生者的尸体在无人照管的欢愉宫殿当中自然消散的样子,“你觉得我们有可能还没被发现吗?” 墨菲斯顿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太可能。阁下,你能跑多快?” 显然,这是对“我可以直接拎着你跑吗”这类问题的委婉提问。圣血天使的智库长试图表现得高情商一点,但很可惜,在藤丸立香眼中,这并没有高到哪里去。她不太开心地驱动魔力,鼓起美狄亚的披风,让自己悬浮在地面上空一点点以表示“我能飞”,并且回答:“顺便一提,我短途冲刺的极限速度是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 她话里话外都在强调“不要小看我”,但对于墨菲斯顿来说,她刚刚在门口探头时被欲魔吓到大喊救命的景象,和她两句话爆掉三十六面扭曲晶镜的景象都有着相当强烈的冲击力,暂时不太可能从他的记忆中磨灭。两种极端的表现同时被叠加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他因此实在不好丈量自己对待这位帝国圣人的尺度——于是他干脆在沉默当中点头,也念诵咒语,在自己背后幻化出圣血天使智库通用的血翼,趁着还没有更多敌人聚拢而来之前,带着藤丸立香腾空而起。 “呃……我们有方向吗?”在半空呼啸的风中,跟在边上的藤丸立香有点不安地问,“我们应该是首先要离开这个‘神域’的对吧?” “不需要,只要想着‘要离开’就行。”墨菲斯顿回答得非常确信,又或者,他迫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可信,“根据典籍记载,莎莉士的领域是由六个同心圆形状的不同的‘环’包围着欢愉宫殿,并且祂是相当欢迎来访者挑战的。因此,根据亚空间的性质,我推断只要我们坚定地确信自己的目标,度过中间的陷阱和考验,目标就会自己迎上来。” “懂了,神域闯关挑战。”藤丸立香自信满满,“我恰好还挺有经验的。” ——这种“挺有经验”给她带来的自信在迎面而来的第一个环中就立刻折戟沉沙。当藤丸立香第三次因为两条腿用力不均匀而把自己绊倒在松软柔顺的沙滩上时,她不得不在疲惫而又不能休息的崩溃情绪中发泄般地大叫:“怎么第一关就这么难啊!!” “因为我们是在往外走。”墨菲斯顿刻板地回答了这个其实不需要回答的问题,“理论上来讲,这是最后一关。” 他知道这不过是藤丸立香个人的抱怨,但他也确实需要每隔一小段时间说点什么,以保持或者证明自己还是清醒着的。 一进入这个环的范围,他们两人的飞行能力就被限制住了。或许这里有一种无形的规则,要求所有经行者必须要用双脚丈量自己走过的路程,但更可能的是,一种随着场地本身如潮水般漫上来的疲惫感,令他们都变得没法集中精神使用法术。 别问怎么回事,问就是色孽的伟力。 好在,两个人过这关显然要比一个人独自行走更容易一些——长途汽车的司机都会希望自己副驾驶座上能坐一个人和自己聊天呢。藤丸立香首先制止了大智库不死心地重新尝试,理由是按她的经验来看,跟神祇在自己领域中定下的规则正面对抗显然是吃力不讨好的。金色的阳光温暖地照在他们身上,不远处规律柔和的海浪声传到他们耳中就如同催眠的白噪音,似乎还有不知在哪的唱诗班在和声歌唱着舒缓的催眠曲——但是他们不能睡! 这是字面意义上的“睡着你就输了”,你的尸骸将被永远留在这片温暖和煦的海滩上——作为此前还被藤丸立香暗暗在心中称赞并抱怨过的,松软柔顺的沙滩上的一小部分沙子。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藤丸立香已经困到胡言乱语,“我在高中准备升学考的时候都没这么熬过——不对,我好像没准备过升学考……” 在学校组织志愿调查之前,她就已经因为心血来潮地决定为社会做点好事,由一辆献血车而上了迦勒底的贼船。思及此,她不禁陡然间悲从中来,凭借一点带着滤镜的幻想,发出了往往只有高中生才会发出的那种感叹: “……我还不知道大学是什么样子呢……垃圾专业也好我想上东大……社团加分……” 这些东西距离墨菲斯顿太遥远了,有些部分他连相关的概念都不理解。但为了在这个情况下找个能让双方一同保持清醒的话题,他还是选择开口,挑了个分野与之大概近似的: “这让我有些好奇你从前的教育经历了。”墨菲斯顿不好奇,他只是需要让自己的大脑因为一点别的事而驱动起来,“考虑到你的‘魔术’,这是一种家庭或者师徒教育模式下传承的小规模秘法吗?” “定义上没有错,但我直到十五岁为止都是普通学生。”藤丸立香回答,随后迟钝地想起帝国人可能在“普通学生”的概念理解上与她有很大差别,“我是指那种,学生单纯为了自己的将来考虑,而不是为了上战场打仗……可能比较类似文法学校……啊我的脑子不转了……” 墨菲斯顿能理解这种疲惫,毕竟他也在感同身受。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还是紧急追问:“那你十五岁之后呢?” 藤丸立香顿了一下。就在智库认真思考,是否需要把这小姑娘紧急拎起来抖一抖以确认神智清醒的时候,她反倒及时地开口:“十五岁之后,我就被迦勒底选上,去了南极(antarctic)。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学业就这么断了。” ——南极(southpole)当然在帝国中的绝大多数宜居星球都有,是个泛指。但如果在低哥特语中使用“antarctic”的话,那指的当然就是神圣泰拉的南极地区,审判庭的总部。 在此前提之下,一个推论就会自然而然地生成:“既然如此,为什么你的编制反倒离开了审判庭,被挪去星炬庭了?” “嗯?我没有……不是……跟审判庭又有什么关系?”藤丸立香不太转得动的脑子这次花了十秒钟理解了前因后果,“哦,我懂了。但我去南极的时候是公元2015年。” 墨菲斯顿有点困惑。等他的脑子也转过来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从色孽的怠惰诅咒当中被吓清醒了一点。 她顿了一下,强调:“没有少一个零,没有用什么奇怪的纪年法,就是泰拉通行公历,公元2015年。那个时候人类还没有踏出地球,南极洲也是一片冰天雪地,附近的冰盖上栖息着海豹和企鹅……我本来就是因为觉得可以看到企鹅才跟迦勒底签合同的,结果南极的山上一年有大半年在刮暴风雪,难得休息的日子里都只能待在室内……” 在确信自己打消了某些误会之后,藤丸立香絮絮叨叨地开始抱怨当时户外过于寒冷干燥的天气。但她没想到的是,在墨菲斯顿结合了一些自己观察所得的知识之后,这段话反而在另一个角度中造成了另一些误会: 公元两千年左右的原初人类,是可以通过认知滤镜无视混沌污染,并且轻轻轻松在灵魂里揣着星炬到处乱跑的吗? 38 团结向上严肃活泼 横穿怠惰之环花费了墨菲斯顿和藤丸立香的一小时三十五分四十六秒。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上的计数器是这么显示的,但当事人对此有非常大的不同意见: “我觉得肯定已经过了一个世纪。”藤丸立香明目张胆地抱怨,“每次我上日本史的时候都这么觉得。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搞得所有人昏昏欲睡但又不能睡,等到下课铃一响,所有人又条件反射地清醒起来。每一节日本史课的时长就是一个世纪,所以刚刚肯定至少过了一个世纪。” 在这段体感绝对比一个半小时长出不少的旅程当中,墨菲斯顿已经逐渐适应了一些藤丸立香的语言习惯。他因此读出了这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并且回复:“我念书的时候,要是敢在课上昏昏欲睡,导师的教鞭就会立刻挥过来。” “……我就不顺着往下问你有没有被打过了。还是看看接下来我们要面对什么吧。” 在墨菲斯顿看来,他只是表达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藤丸立香对这个话题显露出了少许甚至能称为愧疚的感情表现,并且选择了跳过相关衍生。在从卡利斯塔琉斯变成墨菲斯顿之后,过往那些对细微感情的解读和体贴就已经像砂砾一般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了,经历过原铸手术之后则更甚。智库因此没有对此进行更加深入的探究,而是单纯将这个反应记录下来,转而开始关注眼前的情况。 虽然并非他的本意,但在之前的闲聊当中,墨菲斯顿确实已经基本凑出了一些足够对藤丸立香进行人格建模的情报。再深入下去或许有些冒犯,但在这个问题上,他确实被自己那点该死的好奇心驱使了。 按照典籍记载,在怠惰之环外侧的是虚荣之环。这么用肉眼看过去,它似乎只是一个色调有些奇幻的平静森林,但其中的树木、花朵和荆棘都在随着轻柔的微风沙沙地摆动。当受害者进入其中时,这些声音就会在他们的耳边低语,不断提醒和赞颂他们的优势、长处,以及过去曾经取得过的辉煌成就。如果试图穿行这片森林的旅者被这些声音迷惑,停下脚步、沉醉在自己过去的荣光当中,那些看似无害的植物就会缠绕住他们的双腿,刺进他们的皮肉,吮吸他们的血肉与灵魂——就像不远处那个已经和荆棘藤蔓穿插着融为一体了的骷髅那样:痛苦,枯槁,但依然在某种意义上活着。 “我觉得我们在打的是简单模式。”以自己无意识的意识让所谓“色孽的考验”近乎整段垮掉的藤丸立香评价,“就像罗德的妻子不知道自己回了头就会变成盐柱、俄尔普斯没意识到自己回了头妻子就会再次死去那样,正常来讲这个惩罚机制的结果不应该是能被人一眼就看见的吧?” “也可能莎莉士觉得这无所谓。”墨菲斯顿评论,“虚荣的腐化是逐渐渗入受害者的灵魂中去的,即便主观意识上有所提防也没有用,潜意识还是会受到这些思想的毒害。” 藤丸立香挑着眉扬起了头,看着智库的眼睛,认真地发问:“那我要直白且非常冒犯地提问了:墨菲斯顿先生,你觉得你是个虚荣的人吗?” “如果是平时的话,我当然会给出否定的答案。但在这个情况下?我也不确定。”圣血天使回答,“有时这些腐化能够挖出我们内心深处连自己也未曾知晓的弱点,有些时候只是一个细微念头,它们就能以堕落的力量将之无边际地扩大到毁灭性的地步。混沌的可憎之处就在于此。” 他顿了一下,还是选择提问:“那么容我也直白且冒犯地提问:你呢?” 听了这个问题,藤丸立香反而笑得有点得意:“看不出来吗?我超虚荣的。我可是那种在战场上滚了这么久身上一条疤都没留,回到安全的据点之后第一件事肯定是洗澡敷面膜的精致girl呢。” 墨菲斯顿一阵无语:“请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真这样。”藤丸立香愉快地耸了耸肩,哼着歌抬步踏上了林中小径,“鉴于我们之中没有人自称‘我不虚荣’,我觉得这一关对我们来讲安全系数还挺高的。” “此话怎讲?” “古语有云:善游者溺,善骑者堕。” “从没听过,不过是这个道理。” 他们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径之上,林间湿润的薄雾当中散发着朦胧的光彩,映照着旅者往日的成就。按理来讲,在这一环当中行走的人应当在这些雾气当中朦胧地回顾到自己的光辉时刻,但因为藤丸立香提供的认知滤镜,墨菲斯顿在这些雾气当中看到的东西,显然和他本人没有一点关系。 邪龙战争、七丘之城、无尽之海、雾都伦敦、北美大陆、圆桌领域,魔兽战线……智库并不理解自己看到的这些碎片发生在何时何地,甚至有时连具体在发生什么都搞不清楚,但相关的定义依然随着他一扫而过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跳进他的脑子里,陌生,却仿佛他早就已经知道—— “——好消息,我现在可以确信我一点都感觉不到虚荣。”藤丸立香在一边咬牙切齿,“坏消息,这是因为我在全力克制把你踢出共感的想法。墨菲斯顿先生,求你对少女的隐私尊重一点好吗?” “我很抱歉。”墨菲斯顿其实不太理解这个反应,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对我来说,分析出现在眼前的情报已经是个本能反应了。如果你需要我——” “——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不需要。”藤丸立香飞快地拒绝了,“我不是很想用失意之庭的回忆来对抗这个环的诅咒。” 她气哼哼地往前快走了两步,忍不住又补充道:“这些事我都没跟帝皇详细讲过!他最多也就是读过风暴边界号上存着的记录而已!特异点相关的那些还是达·芬奇跟福尔摩斯改过的版本!” “为什么?”经历过怠惰之环中,藤丸立香在疲惫的崩溃当中近乎口无遮拦的那段“闲聊”之后,现在的墨菲斯顿已经不会仅仅是因为“帝皇”这个名词作为一个平平常常的聊天对象被这姑娘随意地说出口这种小事而感到惊讶了,“我没有看得太分明,但我也能确信,你确实经历过一些辉煌的胜利,应当得到褒奖或者回报——” “——我又不是为了这些才去干的!”藤丸立香的声音里染上了些愠色,墨菲斯顿判断不出这些情感到底冲着的是谁,“我只是因为当时的情况是我之外没人能干才被赶鸭子上架了!更何况,这些破事儿跟帝皇又没有关系,我就算真想索要回报也轮不到他!再说了,他的品味又是那种什么金就是好大就是美的东西……” “那么,你更想要谁或者什么作为奖赏呢?”环中的清风在旅者的耳边发问。 树丛之外,一片宁静的湖面微微反射着旖旎的粉紫色天光。林中的小径将他们引到了湖边——许多此前的挑战者,或者说,挑战者的残骸,都依然林立在湖泊的岸边,被荆棘簇拥缠绕着,在痛苦地望向湖面的同时永久地变成了色孽领域中的一个造景。 藤丸立香的认知滤镜已经让色孽所谓的“考验”整段垮掉了,但墨菲斯顿反倒很感谢这个。在四周标志物的提醒之下,他自然而然地发现,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声音不怀好意,湖面下的东西也必然有问题,因此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但,作为凡人的藤丸立香是否能—— ——她不能。下一秒,墨菲斯顿就确定了这一点。在从树林中走出、前方豁然开朗的那个瞬间里,藤丸立香就已经按照正常人类会有的视觉动线开始注视湖面了。但话又说回来,色孽六环的考验或许从他们开始双人通关的时候就已经整段垮掉了,因为智库当然可以走上前去,把沉迷于湖面底下不论什么当中的藤丸立香一把提走。 略显可惜的,他没有这个机会。藤丸立香确实看向了湖面,确实盯着里面的景象看了两秒,但那之后,她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转回头来朝向墨菲斯顿,指着湖中的倒影夸赞说:“如果这里的也是个女妖的话,那它可比扭曲镜殿里的那些镜子们高出太多了。” “怎么?” “它看出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藤丸立香的语气相当欣慰,手中的动作却是伸出赫卡忒锡杖,毫不犹豫地搅乱了自己面前的那片水面,“芙芙当然是吉祥物,店铺外墙上当然要搭一个爬紫藤萝的架子!色孽恶魔的审美在一定范围内还真靠谱,这个布局真是让人学到了!好了走吧——你觉得我们是应该就近找条不一样的路重新回到森林里去,还是认认真真绕着这片湖走上半圈?” “……冒昧问一句。”开始从“藤丸立香亲手打碎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未来”这个举动上意识到不对劲的墨菲斯顿有些干涩地开口,“你在湖中看到什么?” “和喜欢的人一起开在街角的一家面包店。”藤丸立香毫不避讳地回答,表情中多少带点莫名其妙。 这个景象朴实而具体,搞得墨菲斯顿原本打算出口的那句“你竟然就这么将它打散了”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从一般意义上的价值观来讲,区区一家小店对帝国圣人来说当然不值一哂,可以被随意地放弃。但悖论就在于此:如果它真的是这样不值一哂、可以被随意放弃,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当事人“真正想要的未来”呢? 智库的逻辑在这个问题上实在是绕不明白。在这个瞬间里,他甚至尝试了从“面包店”这个简单的信息当中提取线索,像一个极限战士那样开始分析到底是什么样的社会环境才能支持一座开在街角、由两人打理的小型面包店安宁地持续经营下去。但在他无用的思索得出一些无用的结论之前,藤丸立香背后湖面的水波再次荡漾了起来: 一只头顶生角、面容精致、双手类似蟹钳状的色孽欲魔从水中浮现了出来。在水边的藤丸立香反射性地转身的同时,墨菲斯顿手中的灵能闪电已经在劈啪作响。战斗力显然更差的小姑娘知情识趣地保持着面朝大湖的方向,向后退了两步,远离了水边,紧接着,智库灵能的蓝色闪光和电流吱喳作响的奔涌声就占据了她近乎全部的感官。 但在这一轮攻击平息之后,那只欲魔没有死。它在千钧一发之际灵巧地跃出了水面,露出了自己覆盖着鳞片的、鱼尾般的下半身,令自己完全搁浅在了干岸上。它匍匐在地,保持着这个近乎任人宰割的姿势,努力撑起上半身来,大有一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凛然之志: “——等一下!我不攻击你们,但我必须要问!”无生者这样说,然后令自己的目光准确地锁定了几乎要缩进智库身后影子里的藤丸立香,“为什么——你为什么能那么干脆地就放弃?你明明已经承认了!那就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就是你最深层次幻想当中的渴慕!” “别跟它们说话。” 维塔鲁斯已经被墨菲斯顿持于手中,只待饮血,但藤丸立香——她身上显然是有些反骨在的。 “嗯……你也说了那是我‘最深层次幻想当中的渴慕’对吧?”不好说到底是不是圣人,但总之身上带着这么个封号的帝国圣人拍了拍墨菲斯顿的手甲,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嘴上还在回答恶魔的问题,“既然是‘幻想中的渴慕’,那当然就应该是不论怎么努力都追不到的东西才对啊?哪有一下子就出现在面前的道理嘛。” “……?”色孽欲魔带有魔性的精致面孔上,五官的排布与人类本就有异。但不论是谁,都依然能够轻易地从它的脸上读出惊讶与困惑的感情: “那你便选择将之亲手打碎吗?这难道不令你痛苦吗?” “当然说不上是毫无波动,但我觉得,因自己的愿望而痛苦当然也是渴慕当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藤丸立香说,“有舍弃的痛苦才会有得到的欢悦,品尝过失败的苦涩后才能感受到成功的甘甜,一味加糖只会让烤出的蛋糕发苦,在材料中加入少许食盐反而更能突出成品的香甜。对我来说,现在还不是收获的时节,还不能停下脚步,所以即便痛苦我也要打碎幻象。你是莎莉士的仆从,这些你应该比我懂吧?” 39 藤丸立香,你还说你不是圣人 “我不懂。”在他们离开湖边之后,憋着气的墨菲斯顿在藤丸立香背后念叨:“我还觉得你是不是在这段路上受到了什么污染。” “也没有吧!我跟它说的也就是些很简单的物极必反跟延迟满足的道理啊!”藤丸立香略显心虚地提高了音量,“再就是‘得不到的那个才是最好的’之类的很简单的心理映射!蛋糕就是摆在橱窗里的时候才最好吃!拿到手里之后立刻就会在心理上变得太甜了!正常的智慧生物都会有类似念头的!跟环境没有关系!!” “我的意思是你不应该跟无生者说那么多话。如果它想的话,它就可以据此将腐化延展到你心灵的空隙当中。” “它不是没想嘛,它还给咱们指路了呢。恶魔虽然都是与混沌神同源的某种力量的映射,但也不用……算了,我还是别瞎说……但我在水晶魔宫里的时候也是这么逃出来的!” “什么?” “就是那样……变化灵啊奸角兽啊这类的东西,虽然它们说的话真真假假非常难分辨,但也不是完全帮不上忙。亚空间生物都是现实中某种情感的极端投射具现,如果你能找准角度,它们甚至比人类要更好懂一些。” 墨菲斯顿不懂,他也不是很想懂。考虑到帝国圣人已经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神志清醒地活到了现在,他最终只是选择引用帝皇箴言录放了个马后炮:“智而无慧,犹如神锋倒持。”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藤丸立香不甘示弱地顶了回来,“又或者至少,荡寇必知敌。” 她气哼哼地向前多走了一段,然后突然叹了口气,语气又软了下来:“抱歉,我知道你只是想警告我这很危险。但对我来说,这类事已经发生得频繁到我觉得很正常了。” “星界军政委会这么说:理解敌人就是堕落的开始。”看来这个话题还能继续,墨菲斯顿于是令自己尽可能不带预设倾向地表示,“观念的碰撞总会带来思想上的变化。接触到敌人的观念则尤其危险。” “我觉得这就比较……看人?好像也不是,我说不好。”藤丸立香在这段话上斟酌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没选择展开论述可能的理论,而是陈述事实,“至少,我在跟敌人‘相互理解’了之后,对面跳反过来的情况比较多。当然,在达成理解之后反而更确信必须得杀了对方才行的那种情况也是存在的……” “在类似的情景之下,你自己从来没有动摇过吗?” “那当然也不可能吧。但就算动摇了,开始质疑自己目标的合理性了,开始不可遏制地认为将会造成的牺牲与最终的所得不匹配了,我也意识到,我不可能停下来。”藤丸立香轻轻吐了口气,“不论是帝皇还是我,我们想做的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开始,放弃的机会就不再存在。不论最终的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必须得背负着全人类未来的‘可能性’,一直走到终点。” 墨菲斯顿沉默了一小段时间,有些找不到能够延续这个话题的字词。若是旁人如此对他说,他只会当做对方在说梦话而不去理会,又或者因为对方甚至自诩比肩帝皇的过于狂妄的态度而勃然大怒。这类事情没有真的发生在他的面前,他也不知道在具体的场景当中,他将会怎么反应——因为说这话的人,是藤丸立香。 他依然觉得这个小姑娘太过狂妄了,但考虑到对方此前的种种所为,她的狂妄却显得理所当然,和她玄奇神妙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相配。于是他最终开口:“无怪乎你被王座厅直接定义为‘圣人’。” “帝皇的意思,我觉得他有些言过其实了。”没能正确理解墨菲斯顿在这句话中表达的含义的藤丸立香语气忿忿,“想想看圣吉列诺。所谓‘圣人’,至少也得一拳能打晕一头龙才行的吧?” “我只是想称赞你的精神性。”墨菲斯顿有点哭笑不得,“从我瞥见的浮光掠影看来,你显然具备非凡的意志。” “也就那样吧。我觉得换个人来放在我这个位置上,只要是在平均水准上的人类,再被情势逼迫一下之后,大多都能做到我曾经做到过的工作。”藤丸·普通人·立香心里非常没数地发表了感言,“何况我一个人也根本做不了什么,能活到现在都是仰赖周围人的帮助。就像此刻,要是没有你在身边的话,在第一个环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宣告游戏结束了。” —— 有一个很有趣的心理现象是,当事人在口头上反复强调着否定的事情,反倒是真相。从六环深处越向外走,墨菲斯顿越觉得,这个理论可以被套用在坚持否决自己是圣人的藤丸立香身上。 在离开虚荣之环,进入主宰之环后,他与藤丸立香并肩站在高台之上,俯瞰着下方山呼海啸着的万民与万军。自塔楼顶上垂下的旗帜随风高扬,形形色色的面孔带着憧憬心悦诚服地向上仰视,不论是平民、军队,还是贵族与工匠全都有着相似的眼神,仿佛只要台上的人一声令下,他们随时愿意为哪怕一个最微小的愿望付出自己的生命。 圣血天使智库馆长有一个瞬间恍惚觉得,自己肯定要栽了。 在经历过改造手术、被擢升为帝皇的天使之后,阿斯塔特心中所剩下的欲望便被调整得非常少,对荣誉和力量的追求或许是其中所剩不多的部分。墨菲斯顿当然也不例外。当然,单就这点诱惑,对他这样已经足够清心寡欲的大智库来讲还不够看,何况,在认知污染的影响之下,主宰之环在他眼前展示出来的幻象也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藤丸立香的。 但问题就出在这儿:藤丸立香是一个能自然而然地将“帝皇”作为“普通的聊天对象”放在叙述当中的人,这也就意味着,色孽领域映照了她潜意识所制作出的幻象,很可能能够轻易突破墨菲斯顿少不经事时最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象: 他看见圣吉列斯。光辉璀璨的大天使张开了洁白的双翼,悬浮在高台之下的半空当中。他的基因之父向他投以鼓励的微笑,安静地注视着他在飘扬的旗帜之下不自觉挺直了的身姿。 或许没有天使的子嗣能抵挡得了这个。又或许有,但那也显然不是墨菲斯顿。理性上,他知道那显然是假的,是莎莉士的领域依靠亵渎的神力投射出的一个幻象,但感性上,他又无比希望那是真的:大天使的灵魂也已经降临在了圣血大教堂的雕像之中,这一前置条件让他眼前的景象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假—— “你冷静点。”藤丸立香从侧下方用力扯着他的手甲,“我先提醒,你要是在这里黑怒的话,咱们就全完了。” “……什么?”墨菲斯顿还在恍惚地盯着大天使的虚影,但终究还是分出了一半的思维对自己暂时的旅伴做出了反应。 “你先转身回头,我们下楼,然后再听我说。”小姑娘几乎使出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朝着对应的方向推挤智库。后者几乎没什么感觉,要对抗起来也并不困难,但在理智的驱使下,他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先转了身。 在圣吉列斯的微笑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之后,他才终于在喟叹过一阵之后想起来询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陈述一个悲惨的事实。”藤丸立香在说重点之前,首先谨慎地与智库拉开了一点距离,“荷鲁斯·卢佩卡尔也在楼下。他只是不会飞所以站得相对比较低而已。” 墨菲斯顿感到一阵反射性的怒火,又迅速地以自己的理性克制住了相应的冲动。这个消息确实地浇灭了他心中刚刚冒芽的那点美好幻想,但想起典籍中的记载,他又意识到了点别的东西。他转过头,想向这些幻象的主人问点什么,但话到了嘴边,他却不知道怎样开口。 “是模拟演算。”善解人意的藤丸立香近乎读心地解释,“那个荷鲁斯当然不是真正的荷鲁斯,只是由历史数据拟合出来的一种人格建模,但在模拟演算里,他真的对我指指点点了很多下……倒也不光是他,硬要说的话所有原体都……考虑到这个环的部分机制是‘曾命令过当事人的人会出现在台下听从调遣’,他们会出现在这儿也无可厚非。” “……你看到他们在下面的时候不觉得开心吗?” “我胃疼。”藤丸立香很迅速地回答,“热知识,对凡人来讲,胃是个情绪器官,在当事人感到焦虑和压力过大的时候就会幻痛。所以我现在正在胃疼。” 墨菲斯顿能理解生理知识的部分,但并不理解藤丸立香在此处感到胃疼的原因。他没有追问,而是沉默地听着对方“我不理解,指挥别人就那么让人感觉快乐吗”之类的低声咕哝,顺从地向着楼梯的方向被拉过去。 权位倒转当然会给人带来一阵快意,递送到旅者嘴边的支配的鸩酒即为色孽第四环的主题。前一个环的欲魔已经告诉了他们,只要毫无流连地快速走下高台就能通过主宰之环,而楼梯的长度和其中前来阿谀打扰的崇拜幻象的数量,则是与当事人在相关领域的欲望多寡正相关的—— ——藤丸立香不太放心地扯着墨菲斯顿的一边手甲,一边大喊着“你们不要靠过来我不想跟ooc的劣质幻象谈话”,一边一步两个台阶地飞奔下楼。然后,在走了两层楼总共六十六个台阶之后,在外面时感受上几乎高耸入云的高台,就到底了。等出了塔楼,面对着从顶上看简直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海时,墨菲斯顿惊讶地发现,这些队列方阵从排头到队尾,其实也不过区区六米。 他很怀疑,这些暗合色孽圣数的、与之前的两环相比过于简单短暂的数据是六环领域中的最小值,而非藤丸立香的极限。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墨菲斯顿据此认为,大家都应该对藤丸立香在身居高位的同时却于政治上天真到想当然这件事表示宽容与理解。 但对眼前的这件事,墨菲斯顿觉得自己理解不了:“当立场倒换,那些曾经在你之上的人必须要听你的命令时,你难道不想报复回去吗?” “嗯?”藤丸立香茫然地抬起头,“不会啊?我自己就很讨厌别人随便对我指指点点,当然也不会想随便对别人指指点点。” 墨菲斯顿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当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来:权欲淡泊至此的人,不可能不是圣人。 —— 主宰之环接下来是放荡之环。理所当然的,对其进行的详细描写不能过审,不过也好在,这个环当中实在没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不论是墨菲斯顿还是好孩子藤丸立香,都对这种……呃……这种,“这种床笫之间但是没有床笫的事”(藤丸立香语),实在是敬谢不敏。 敬谢不敏的主要是藤丸立香。理所当然地是出于她生长文化氛围在这方面并不开放的原因。墨菲斯顿倒是挺无所谓的,原铸阿斯塔特近乎毫无波动的生理指标和大智库出神入化的精神控制能力叠加在一起,令他能在眼前这一片白花花的景象之前心如止水。但在这个环里,他倒是确认了一点: 藤丸立香自称自己短途冲刺的极限速度在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左右,这句话所言非虚。 这个环对他们来讲也没什么难度,但出于旅伴陡然间情绪崩溃四处乱窜而造成的突发事件,墨菲斯顿反而觉得这段路才是他整个旅程当中最为狼狈的经历——主要是心累。在他们面对着饕餮之环的无穷宴会和盛放着美酒的大湖时,被大智库在无法可想之后干脆夹在手臂底下搬着走的藤丸立香还在碎碎念:“我不干净了……” 墨菲斯顿想要纠正对方的这个观点。但圣吉列斯保佑,他及时地想起了他们二人的思维方式之间到底存在多么巨大的一条鸿沟,于是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因此,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藤丸立香的肚子在此时咕噜地叫了一声。 “……这是条件反射!!我没有真的想要吃!!!”当事人近乎应激地大喊,“不用跟我提跟宴会啊吃东西啊最后就变成怪物回不去了啊这一类的传说故事!!我!很有!经验!!!” 墨菲斯顿没说话,但“不是,这你哪来的经验啊?”这句话也确实在转瞬间被挂在了他的脸上。在藤丸立香不满的胡乱扑腾当中,他不得不从善如流地将对方重新放回到地上,将帝国圣人应当具备的尊严(“至少得让我用自己的脚走路吧!”)归还给她。 在确认小姑娘的情绪已经缓和——主要是不会再一言不发就应激到处乱窜——之后,他们走进了这个字面意义上的酒池肉林。但很遗憾,在这个由金铸牙齿铺设构造而成的狭长地带里,在堆叠着的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美食和能够填满一个湖泊的美酒之间,墨菲斯顿和藤丸立香也只是平静地路过而已,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值得一提的事。 食欲当然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原动力之一,但如此奢华无度的食欲则大可不必。在进入饕餮之环的那时,或许是赶得恰巧,又或者是出于色孽领域的规则,藤丸立香的大脑确实感到了饥渴,但她还是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求,并且冷酷地评价: “首先,我不喝酒。其次,我是口味清淡的和食派。再次,我的观点是大胃王比赛只是单纯在浪费食物而已。我知道有些人看别人吃的很香就会自己也想吃吃看,但我没什么类似的欲望。最后,不应当在外面乱吃东西,在家里吃东西时也要注意溯源——不然可能会被大魔女随地变成小猪崽。” “等一下,变成小猪崽是——” “——我不是说了吗,我,很有,经验。” 面对着下一个环中堆砌起来的金山银山,藤丸立香一脸悲愤地回答。 咕咕咕 省流:经过了一些紧张刺激(并不)的思想斗争,我决定摆它一整个十一假期…… 原因:其实也没啥,就是当我在假期一觉睡到中午之后起身打开文档,陡然发现写东西这件事变得索然无味。上班时在工位用手机暗搓搓打字是一种紧张刺激的摸鱼,假期里在家中打开电脑对文档严阵以待就是一种索然无味的工作了。我明明在放假为什么还要工作! 在对“是否应该在假期工作”这个问题进行心理斗争的同时,有朋友给我发了这个: 友:这照片上的是你吗? 我:是我,那时候我还……这就不是我!!这为什么不是我!!!我好恨啊为什么我没想到过!!!心态崩了!!!(也没有) 友:确实,人家是斑海豹,你是班海豹。 我:滚!!! 我大学时本来是能跟导员胡诌出这种有趣请假条的人!但现在看看上了班之后我的请假条都是什么东西!!人的灵感就是会被工作摧残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青春小鸟一去不复返的…… 结论:我肯定是睡少了导致大脑活跃度降低。十一假期我应当好好睡觉! 于是海豹做出决定:工什么工!摆了!豹睡! 顺便,如果十一假期期间我突然扔了一章更新出来,那并不应当被当做更新,而是应该被当做我中秋节欠的那一更。十一假期没有更,我也不打算补(躺平耍赖摆烂)! 反正我对这本书的预期也就是每个月把我在单位维护精神使用的奶茶费用搞出来而已,摆就摆了!我要放假!我要开开心心毫无压力地玩!我要和朋友联机打游戏!我要出去吃饭看电影!我要写短平快自己爽了就行的脑洞故事!我要睡觉!从早上睡到晚上再从晚上睡到早上——哇——(豹哭) (啜泣着钻进冰洞) 《退休救世主掉到锤四万哪算退休啊》咕咕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0 帝国圣人问答录 走过了饕餮之环之后,就是最外侧的贪婪之环。可惜,二位帝国来客在这个环当中的经历并没有比一次在城市近郊平原上的短途徒步旅行跌宕起伏太多,于是也实在没什么值得详细叙述的。 “这教育我们,游戏的难度确实还是逐渐增加才比较对,这样在通关之后才会得到成就感。”藤丸立香在色孽六环挑战中打出allclear之后发表了如此评价,“不然的话,就会像……比如现在,我就感觉非常茫然而且缺乏现实感。” 墨菲斯顿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去回应这句话。于是他转而询问:“在离开混沌神祇领域的核心区域之后,你与帝皇之间的链接是否有所恢复?” “我不确定在这么近的地方呼唤帝皇是否是个好主意。”藤丸立香略带狐疑地回头望去。他们或许走出了六环的范围,但不够远。以普通人类未曾加强过的视力,藤丸立香依然能隐约看见贪婪之环中金银财宝堆砌而成的高山。 她迅速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即便那些身外之物对她而言没有丝毫吸引力,但它们依旧是六环当中的陈设,这令当事人总是疑心色孽为它们附上了什么神力:“虽然亚空间中的时间与空间都不是以我们概念中正常的逻辑运行的,但既然我们还能瞥见那个位置——我觉得我们还是试试逆向这个传送定位器吧。” —— 亚空间中时间流逝的方式与现实宇宙有着不同的规则。如果这一规律引起了一些什么,很不幸的,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会是某种麻烦。但即便如此,会造成麻烦的规则也依然是一种规则,既然如此,就可以被利用—— 在巴尔主星被划定为战场的荒原之上,夏拉西·魔灾的残骸碎裂所带来的法术漩涡平息之后,一个刚刚掉线了的信号便又在通讯线路当中上线了: “现在几点?”藤丸立香疲惫的声音询问,“瓦西里安还没开始拆掉地面上的什么东西吧?我现在开这种玩笑合适吗?” 通讯器里传来几声稍微失真的抽气声,又或者是吐气声——不重要。在这段短暂的“沉默”之后,首先咆哮起来的是听起来马上就要崩溃的海斯廷斯:“无论如何请收起你那不合时宜的幽默感吧!你现在在哪?!是否有受伤或者遇袭——” “呃,我现在就在风暴边界号的传送室里,墨菲斯顿先生也跟我在一起。我们俩都挺好的,物理上没受到什么严重伤害,基本都是洗个澡然后睡一觉就能恢复的问题。”藤丸立香飞快地做出了总结,然后切换到一个可怜巴巴的语气上,“所以,就是,那个什么,大家能不能假装这段没发生过——” “——你!想得美!”海斯廷斯想来是嘭地一声拍在了控制台桌面上,那声巨响同时也让整个频道里回荡起一阵扎耳的静电噪音,“你在那儿站着别动!斯特恩上尉修士!请借我两个人来进行灵能上的纯洁测试,我现在就把船降下去。” 随后则是一阵迦勒底主控室面板响应操作时会发出的嘀嘀声,风暴边界号也很快随之开始执行降落程序。这段姑且算是安静的时间里,奥德修斯的声音也同样从通讯器当中响了起来: “御主,我觉得我们真的得谈谈。” 这句话听在藤丸立香耳朵里,无异于催命符。可惜,迦勒底的御主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在类似的问题上鬼点子已经非常多了,于是她平静地回复道:“……你知道吗,有句话叫‘逃避可耻却有用’。” 奥德修斯似乎猜到她要干什么了。在回复这句陈述的时候,他的语气听起来非常无奈:“……御主,你别这样。” “那你也别那样。我又不是不想谈,我就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咱们关起门来自己谈不行嘛。最多带一个西比拉,极限了,我要脸。”藤丸立香哼哼唧唧地回答,“何况,根据灵基外骨骼的内置计数器,我可能已经在亚空间里待了七个小时多一点,全程都加载着美狄亚的灵基。我已经静推了两针灵基稳定剂,确实在生理上非常需要睡一觉了。” 在两秒钟的短暂停顿之后,通讯中再一次发出尖锐爆鸣的人换成了阿周那:“请立刻同灵基外骨骼断开链接!这种高规格的降灵术对精神有怎样的损害想必不需要我这个外行多言——” “马上,立刻,等我先去‘那个’休息室。”藤丸立香拽着从上船之后就不知为何变得安静如鸡的墨菲斯顿,在后者的纵容下拖着对方一点点出了传送室的门,“海斯廷斯审判官,我可跟你说了我要到哪去,你带人来的时候记得新位置。就算我解除链接之后倒头就睡,那我也要倒在帝皇面前。” “……当面‘审判官’背地里‘西比拉’是吧?”海斯廷斯在通讯里的声音显得阴恻恻的,“我可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嗯,大概从我意识到你做了26个针对我的暗杀计划之后,却连一个付诸实践的尝试都没有进行的那时候开始?藤丸立香不确定地想。但此情此景当中,她非常确信,自己已经不剩下足够的精力来这么皮一下了。 —— 在通过对传送定位器进行逆向解析,并利用反召唤术式来到了风暴边界号上之后,墨菲斯顿一直表现得很安静。 这种安静其实并不十分难以理解,因为其后不久便把自己强行地从天罚恐惧骑士上挣脱下来,亲自带队登上风暴边界号的斯特恩上尉修士以及其他几位灰骑士,都表现得很安静。对实力高强的灵能者来说,在登上这艘船后表现出这种类似于紧张的反应是非常正常的:更早的时候,极限战士的瓦罗·狄格里斯在上船的最初几分钟里也是这样表现的,同样作为灵能者的海斯廷斯审判官甚至也神经质了很久。 原因也非常简单:如果不是他们已经预先知道了这是帝国圣人的座驾,持有被王座厅特许的特殊编制,他们首先会认为,自己进入了一个运行着完全不同规则的封闭迷宫,其中还徘徊着各式各样性质有待商榷的灵体。而即便是在知晓上述前提之下感受到这些,他们也依然会因为这些明显超出自己控制的问题而感到紧张。 同所有相对有造诣的灵能者上船来之后都会感觉紧张相类似的,所有这些因种种原因而紧张的灵能者,在进入那一间特定的、摆放着帝皇小雕像的休息室之后,都会选择放弃对上述所有非常亚空间、或许不够纯洁的问题进行探究。毕竟,就像他们有能力意识到风暴边界号内部被各种术式加持过的“不正常”的地方一样,他们也有能力意识到,摆在这座休息室当中的,并不仅仅是一座以稍显离经叛道的方式彰显了帝皇容姿的雕像。 那是真正的“神像”。 然后,在他们反射性地在人类之主放置在此处的一缕光辉之中下跪的同时,他们意识到——藤丸立香,在和“神像”吵架。 “我不知道!”小姑娘气鼓鼓地坐在地上,身边堆着好几个软垫,手里还抱着一个,“一、我没有你那样的全宇宙视角,不知道我一百米之外正在发生什么是很正常的事;二、我不会对自己的朋友做那种跟踪狂式的调查,首先这很不尊重,其次我也没精力;三、特斯卡特利波卡完全是个思想成熟并具备一定行为准则的神,你们之间本来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并且达成一系列交易的;四、帝皇你四万岁开外了!应该明白人长了嘴除了吃饭也是要说话的这个道理!不要想着什么事都要找我做你的嘴替好吗?!” 排除掉已经见怪不怪的海斯廷斯和对此多少有所预期的墨菲斯顿,刚刚赶到的几位灰骑士倒是很想对这个场景发表一番感言的。但在他们开口之前,他们的灵能感官就已经告诉了他们,寄宿在那只雕像当中的光华“开口说话”了。 ——很难将这个声音理解为“说话”。与灰骑士所熟知的远距离灵能传音技巧不同,也与墨菲斯顿在圣血大教堂当中体会过的、雕像当中的圣吉列斯以灵能震动空气的方式发声的形式不同。帝皇的意志降临于此时,其表现形式不啻于在这个不算大的房间当中刮起了一阵意识领域的风暴。绝大多数无关者能够从中解读的都只有痛苦和折磨,但藤丸立香显然不是如此。小姑娘确实也在这段难以言说的“声响”之后拧起了眉头,却显然不是出于身体上的不适,而是对对方所表达的意思并不满意: 她第一时间似乎想要举起自己怀里抱着的那只软垫,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只是动手把它在自己怀里抱得更紧了。作为发泄情绪的替代,她没什么好气地小声咕哝着:“早晚有一天,等你起来了,我要当着你的面一锤子砸了你这个雕像。” “只有圣人能清楚地解析帝皇通过雕像传达出的意思。”已经接受并习惯了这个现实的海斯廷斯在一边充当了一下临时解说员,“但圣人之间或许也有资质上的差别:凯莉亚就只能解读出箴言或者短句子之类的喻示。不过换成藤丸立香的话,你们都看见了。” 她在毫无顾忌地,和帝皇有来有回地,吵架。 “阿里曼的事我也不知道,不如说我就没见过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那个阿扎克·阿里曼。”藤丸立香拧着眉头,回复着一些其他所有人都听不见的前文,“你在的话我就不考虑言语上的忌讳了——我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是去色孽的领域里转了一圈,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你找不到我也很正常,神域就是这种东西:就好像我在星炬里待着的那段时间里,奸奇不也找不到我嘛。” 然后又是一阵几乎堪称为灵能噪音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所谓“声响”。 藤丸立香在这段声响之后做出了很茫然的表情:“艾达拉德?谁?” 帝皇的意志以平缓而短促的方式鸣响了几秒,但这没能消除掉藤丸立香脸上的茫然:“你也不是头一天知道,我对灵族名字有记忆障碍——而且我这一路上没看见灵族啊?不如说我掉过去的是色孽领域,能看见灵族才比较有问题吧?” 又一阵更短些的意念风暴。这一次,藤丸立香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哦,那个非常……那个的先知啊。我想起来了,模拟幻境里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喊我‘弑界者’。我就不过多评价了,毕竟我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 根据海斯廷斯对藤丸立香的了解,他认为,她头一个句子当中之所以存在一个可疑的停顿,是因为当事人想说的话临到嘴边了,她才想起礼仪上的问题,因此不得不当场撤回了一句脏话。 “首先,我一点也不想跟灵族先知见面谈话,我没有罗伯特先生那个等级的耐心来面对一群傲慢自大不听劝的……老古董(显然,在当事人原本的计划当中,放在这个位置上的词语应当更有攻击性一些);其次,如果你在你漫长的生命中真的曾经和这位艾达拉德做过朋友的话,我必须多说一句,你挑选朋友的眼光好差哦。” 下一阵回响当中,除开照常给其他人带来的痛苦和折磨之外,甚至连作为凡人的海斯廷斯都能轻易分辨出:其中还有些许能被称之为“委屈”的感情色彩。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确实也有一些坏朋友,但他们都至少有在努力变得好点。但这先知显然是在‘多年以来毫无进步’这个角度上显得很差劲——你真的想让我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吗?” 帝皇闭嘴了。因为从这个角度来讲,他自己显然也是半斤八两。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在场的人当中能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有且只有藤丸立香。他还算不得在这上面丢了面子。 “重来一遍:龙林星和驱灵死域的事;特斯卡特利波卡的事;阿里曼跑来丢东西的事;灵族先知神秘消失的事。”藤丸立香施施然掰着手指头复盘这次谈话(吵架),“还有别的吗?” 雕像奏响了短促而明确的一声否定。 “行了,那没事了。你回马库拉格那边吧。”藤丸立香很自然地摆手送客,“我这边的事没什么太重要的,我自己都能处理好。” 且不说围观的众人,帝皇自己显然也对这种态度颇有微辞。虽然二者之间“颇有微辞”的方向性大概率不太一样,但雕像中的灵能这一次掀起的风暴,确实在众人的脑海当中嗡嗡地刮擦了很久。而在这期间,藤丸立香的表情则再一次地,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迷惑: “……不是,为什么我要喊你啊?”她莫名其妙地问,“我自己和周围的人能处理这些事啊?你还有那么大一个帝国要看呢,本来也没必要随时都盯着我啊?” 帝皇再次发出了一阵意识领域的轰鸣,而藤丸立香立刻表现得一脸抗拒,并且猛猛摇头: “你还是别随时关注我比较好,因为我随时都可能在背后偷偷骂你,被正主发现就太尴尬了。”帝国圣人理直气壮地说,“还有,你不应该早发现了,当我真的搞不定的时候我滑跪得比谁都快。真出事的话我肯定第一时间叫你的,你就放心回去看着你那几个亲生的吧,他们可远比我更需要你的关注,不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 41 烟雾镜会当面挖墙脚 帝皇带来的四个情报当中,首先被解决,或者说,“解密”的,是“阿里曼丢东西”这一件。个中原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很单纯是因为:阿里曼是朝着风暴边界号里丢东西的,并且他成功了。 体型再次缩水的小小恩奇都拿着被丢进来的信件,灵巧地从帝皇神识离去后重新站起身的阿斯塔特们的腿边上钻进了休息室,仗着自己的小体型畅通无阻地钻到了藤丸立香身边。当他举起手中的斩获时,墨菲斯顿首先认出了信封上的符号,他在不久前见到过阿里曼脖子上挂着一个一样的;藤丸立香第二个认出了同样的东西,并指认肯定就是这玩意儿黑进了风暴边界号的防御系统,随后立即发愿,如果将来的哪天里这艘船上刷新了千子巫师的话那肯定就是特斯卡特利波卡的错,到时候她必亲自前往米克特兰帕以暴打全能神。 “……我想了一下还是算了,你们别信,就当我在口嗨。”发泄过情绪后多少恢复了冷静的藤丸立香悻悻地动手拆着信封,“谁知道他现在把米克特兰帕放哪了……” “米克特兰帕。”灰骑士近乎无意识地重复着句子当中陌生的专有名词,“以及特斯卡特利波卡……就是刚刚出现在谈话里的那个……” “阿兹特克或者说中南美文明中的全能神,‘烟雾镜’特斯卡特利波卡,战士之神,法术之神,概率之神,不合之神,太阳神……吧啦吧啦……他神职真的很多,多到我一口气说不完,圣数大概率是4,代表的符号应该是已经选了这个。” 藤丸立香抽出了信纸,另一只手扬了扬信封——主要是为了展示上面那个由两条曲线交叉而成的符号:“这个叫做‘欧灵’,最根本的含义是地壳运动产生的地震,随即衍生出了动荡、变化,破坏等等含义。稍微认识一下就行了,暂时也不需要做什么特殊处理。理论上,特斯卡特利波卡是‘我这边的’,但……毕竟大小是个神,神的性质就决定……反正你们普通的见一次打一次也肯定没错。” 在谨慎地参考过特斯卡特利波卡一贯的行为逻辑与实际表现之后,迦勒底的御主最终毫不犹豫地决定将之直接出卖。然后鸵鸟般地低下头去,开始阅读当事人借由咖位很大的知名混沌巫师作为跑腿寄来的信:—— 迦勒底的神官: 展信佳,虽然我知道你现在并不怎么好。 不知道你对我为你安排得这个远足目的地评价如何?我当然知道,这对你这样我所看重的战士来讲根本算不上挑战,但也请原谅我在这一轮的谜题设置上对你不够走心。在这个该死的宇宙里,即便作为神祇,我也常常会在想做一件事时感到力有未逮,何况是想要同时搞定“多给奸奇添堵”、“不让色孽遂愿”以及“为勇士安排合适的试炼”这三件事时。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多委屈你一下。毕竟我们来日方长,何况你那金灿灿的新老板看着实在不太好说话。 或许若是我彻底舍弃掉这被献祭得来的肉身,在亚空间中回归我的本相,如神祇本身该做的那样恣意搅动风云,诸事便能顺利许多。但这肉身给我带来的与人相似的立场也并非全无好处,以人身将自己掷于棋盘之上与其他神性争夺领域和概念的游戏也实在刺激。在短期内,我应该暂时不会出现放弃这种新玩法的想法,但你也知道,我很善变,因此这也算不得什么有力的保证。 让我们说回事情本身吧。要知道,我在你近来经历的这一切雷声大雨点小的事故当中可出了不少力。在尘埃落定之际,还请允许我像一个大摇大摆回到杀人现场的高智商罪犯那样,向不明所以的警探自得地抖露一切的动机与手法。 但在那之前,我还是得向你陈述这个你本来早就该意识到的事实:你已经成功地把亚空间搅得天翻地覆了。我不是指你从奸奇领域一路打一路逃到人类之主的保护之下,又或者顺藤摸瓜派出金灿灿的战争引擎把纳垢领域轰炸了一通之类的事。当然,这些事本也足够让你的大名在亚空间获得一个可止无生者夜啼的威名,然而根据我的身边统计学,除开那些蓝毛鸟对你到底有多大的破坏力稍有概念之外,其他绝大多数恶魔都似乎还没意识到你的存在,又或者仅知道你的名字和少部分捕风捉影的传言,认为你和帝皇其他的所谓“圣人”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区别。 毫无疑问,这是奸奇干的好事。祂毫无疑问地想要独占你,因此尽可能地封锁了消息。但也不能说我在其中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我还要指认帝皇也在这事当中有些份额,毕竟我们都希望针对这个问题上桌的玩家越少越好。但无论如何,你对整个宇宙的影响从杰斯塔尔的人理再编开始就已经埋下了种子,随着因果如树木抽芽般逐渐破土而出,事实胜于雄辩,我们再怎么尝试令他人闭耳塞听,也抵不住宇宙实打实地正在出现变化。除了被你亲手揍过的纳垢之外,亚空间中其他足够敏锐的大能意识到问题的所在,终究迟早会发生。 然而,在我原本的预测中,这事还不会发生得这么快,因为不论色孽还是恐虐都会因自信于本身的强大而对周围环境的变化反应相对迟钝。人类发展的海图虽然确实已经开始萌芽,可相关的概念依然尚未与黄金王座完全分开,或许等到一些亚空间次级神意识到不对劲之后,色孽和恐虐才会正式地反应过来。你本来该有一个时间充裕的发展期,但可惜,宇宙很大,有时候发生在银河另一端的事情会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地倒下,对这一端的你产生影响。 直白地说,就是因为灵族生命女神伊莎的再次出现一事令这种族的许多重要方舟再次聚集在了一起。我不得不说,他们对灵能预言的推演技巧已经臻至化境,你在作为“外来的异物”刚刚进入此方宇宙后的不久,他们中的某些先知就已经预测到了你大概会在宇宙中造成怎样的震荡,甚至于将这种震荡成功与“不存在的你”连接了起来。时至今日,人理再编所浇灌出的树芽已经初见端倪,灵族举全族之力当然可以搞清楚实际上正在发生什么——然后他们就对着色孽把你给卖了,为了再度牵扯这位自灵族的衰亡当中诞生的邪神的精力,好让他们从被污染的至高天中重新夺回他们的生命神。 顺便一提,你非要追根溯源的话,去责怪费鲁斯·马努斯就行。是他先不顾自己的虚弱状态一步跳进恶魔王子福格瑞姆的陷阱当中,我才不得不为了救援戴比特顺手放走生命女神的。要是我没想起这招来,现在戴比特就不一定去哪了。我堂堂全能神没有自己的神官怎么行!这件事我当然干得天经地义,也对后续发展毫无责任! 总之,好消息是,色孽作为爱与美或者说纵欲与极致之神,你本身的灵魂在祂看来渺小又平庸。灵族虽然以一种“非常不经意”的手法向色孽恶魔昭示了你的存在,但纵欲之主对你的兴趣大概也仅止于你破格的降灵术所带来的功能性,至少最开始时应该是这样的。至于现在,我不保证。毕竟当初我也没想到你能对我的脸正面打出一记直拳,这都是经验之谈——说真的,你不考虑死后来米克特兰帕长住吗?水上乐园真的已经起建了!我当然知道这中间肯定有些……金灿灿的障碍。但作为我看中的勇士,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复杂的问题,只需要回答一下是或者不是就行,剩下的我来处理。 重新说回来:好消息是,色孽没有特别在意你;坏消息是,祂还是注意到了你,并且想要把你搞到手,为此甚至使用了一些更早之前从奸奇那里得来的技术。好消息是,因为这一点,奸奇立刻注意到了色孽的动向,并本着让敌人不痛快我就痛快了的想法将这件事告诉给了我,所以无论色孽命令祂的仆从去干了什么,在命运建筑师和概率神的双重调控之下,他们都不太可能成功;坏消息是,奸奇当然也不可能在这个过程里毫无作为,事实上,在全过程中,还是我们俩隔空相互博弈的情况比较多。(你什么时候决定杀回水晶魔宫的时候务必带我一个。) 最开始的时候,我尝试把帝皇也拖进这件事里,可他除了杀了一个对他不忠的主教之外什么也没干。顺便一提,我觉得我必须要对你强调一下,神职人员是不能也不应该同时供奉两个以上的神的,这是基础知识中的基础知识……罢了。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总之,你的新老板对你的安全问题完全不上心,我奉劝你早日认清投资回报比然后跳槽选择更有前途更适合你一展所长的工作单位,比如亚亚乌基有限公司。 事件当中大量发生在亚空间内、我和奸奇之间的见招拆招实在不便过多描述。不过在多线操作的焦头烂额之间(我确实还关照着现实当中同步发生着的一些事),我确实也发现了一些有趣的记录。在之前的几次见面里,你似乎都没有把你来到这个宇宙之中所经历的所有事都和盘托出。虽然我也能理解你潜意识中认为被拟合出的虚幻演算数据无法影响现实,但对我来说这真的像是错过了自己最喜欢的文艺作品的超长篇番外一样难受!而且最可气的是,我竟然是从奸奇那边发觉这些事的!藤丸立香你怎么赔我! 说正经的,我还没搞明白奸奇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些理论上来讲不存在的记录的,也不清楚祂到底具体探索到什么,摸清到哪一步。这也是为什么,我把你这次远足的目的地定在了色孽六环当中。无关但是有趣的事实:灵族似乎想办法干扰到了夏拉西·魔灾灵基切片当中传送法术的构造,有个叫艾达拉德的花费了一些仿佛很贵重的灵石,想要通过仪式把你拽到他所在的方舟上——要么和你说一些谜语,要么把你直接扔到色孽脸上。不好意思,我是神,做这种手脚显然会比他利落许多,何况在类似的问题上,我跟帕拉塞尔苏斯之间好歹还有些老同事的香火情可以用,虽然他已经完全没有理我的余裕了,愿他安息。 我不清楚奸奇在将来会以怎样的形式运用他得到的与你有关的那些情报,但你至少可以提防起来——就从认清自己的欲望,重新理顺自己的目标和计划开始吧。只要你自己足够坚定,不论奸奇对你施用怎样的花言巧语,都将无法扰乱你的意志。那么在这封信的最后,容我多问一句: 你在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这样的宇宙当中后,发自本心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很关心你的 特斯卡特利波卡 —— 藤丸立香沉默地叠上了信纸。说实在的,她不是很想思考烟雾镜在信件的最后向她提出的那个问题。 诚然,在色孽的领域当中,她有太多次不得不去直面自己的欲望。她也非常成功地、平安无事地,在“圣血天使首席智库墨菲斯顿”这位作为证人非常有力的观测者面前,成功地度过了一系列考验。她的思想与意志在过去经历过诸多打磨,再加上大脑结构带来的认知滤镜,导致她能够在无意识之间找到通过六环神域的最佳方案——如果不是特斯卡特利波卡在信中特别提出了这一点,她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到底在“简单模式轻松愉快的闯关体验”当中,下意识地避开了什么: 当她在虚荣之环的大湖当中看见那间面包店的倒影时,她本可以直接抽身离开,但为何她又非得多此一举地伸出手去,将那个她自知永远不可能真正出现的场景打碎呢? “和喜欢的人一同经营的面包店”到底有什么值得被无知觉地忌惮的呢?当时的她之所以打碎了倒影,到底是在潜意识间想要阻止什么,从那画面当中出现? ——是除自己之外,共同经营那间店的“另一个人”吗? 她在害怕那位与她共同横渡了特异点与异闻带,与她共同经历了足以拯救世界的旅程的,那位仿佛永远会手持巨盾、坚定地站在她身前,有着淡紫色短发和温柔笑容的少女的身影吗? ——玛修·基列莱特……如果她也一起来了的话……现在是否也已经成年了……? 42 计划外的“做不到” 总而言之,因为以上种种情况的出现,灰骑士在最终开始对藤丸立香进行纯洁性测验的时候,整个流程已经变得相当敷衍,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了:当事人可是走丢到色孽领域之后自己散着步就跑了回来,紧接着神皇就亲自下来关心的含金量!他们什么层次,能有资格评判这一位…… 于是,在“特斯卡特利波卡的信”被藤丸立香很自然地递交给海斯廷斯留档之后,灰骑士们在简单地问了几个按理来讲不得不问的问题之后就撤退了——他们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但在斯特恩问及藤丸立香此前使用的、依靠一件绘有发光花纹的、展开后如同翅膀一样的披风飞在天上的法术来源为何,“是否与奸奇恶魔有所关系”时,原本已经有点昏昏欲睡的小姑娘猛地一下弹了起来: “你们见到过喀耳刻了??”她几乎是把双手砸到了桌子上,然后用手臂撑起了自己在关停了外骨骼功能之后不可避免地摇摇欲坠起来的身体,“又或者按低哥特语的发音规律,她也可能自称是‘瑟茜’?不,视情况也可能完全没有自我意识了,或者被赋予了新的名字——总之是一个身披以假乱真的鹰翼、能在空中自由飞翔的魔女!她出现在哪?现实宇宙吗?做了什么?现在依然活着还是已经被杀了?” 斯特恩愣了一下,才通过这反应隐约想通一些事:“不久前我们确实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见过与描述相符的奸奇恶魔王子。我也确实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两种法术之间的相似性才有此一问的。所以她确实与你……您……” 他不好把这话继续往下说,因为不论怎么处理语言,最终的成果听起来都像是对帝国圣人的一种或明确或委婉的质问。幸运的是,他也不需要继续往下说了,因为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冷静下来的藤丸立香已经因明显的体力不支而坐回了原位:“喀耳刻是迦勒底灵基肖像登记在册的成员之一。刚刚我所使用的魔术与她所擅长的确实在同一个系统之内。这也算是……我造成的遗留问题之一……” 她没有做出进一步的解释,只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转头,盯着半空中什么都没有的某个点出了几秒钟的神,然后向斯特恩上尉修士征询:“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知道你是在哪里见到变成了恶魔王子的她的,以及她具体造成了怎样的损害。” “……”斯特恩快速地权衡了一番,选择坦诚地开口:“扎格瑟恩十号星,位于太阳星域和极限星域交界附近的一个主体为海洋的农业世界。当地星区发出求援信号的原因是粮食断供,催促履约的武装商船和被派去探查情况的帝国海军全部有去无回。星球周边的天文环境无异常,但空港上所有的舰队都无人维护,字面意义上的没有任何一个活人在,并因此陷入了一种被废弃般的状态。我在带队登陆之后发现,陆地边缘的食用藻类养殖基地已经被大规模地拆除,几乎所有机仆的湿件部分也全部死亡,树林当中立起了一座本不存在的宫殿,而当地的陆生动物种群数量明显远超出了环境承载力——” “——我明白了。”藤丸立香打断了对方的叙述,但在这句话在出口的时候明显非常艰涩,“之后我会申请阅读详细的战报的。现在还请直接告诉我最终的结局——她逃跑了?还是已经被彻底杀死了?” 斯特恩显得不是非常情愿,但最终还是平直地承认了灰骑士的失败:“……我们没能成功杀死她,况且那没有意义,无生者的性质注定了她将在亚空间中复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不,对依靠迦勒底技术现界的我们来讲,死了就是死了。维持我们存续的基盘并不在亚空间,因此对我们来讲,这种数据的损坏是不可逆的。即便命运召唤系统能够再次召唤出看似一模一样的存在,二者之间也不存在任何连续性。又或者,如果亚空间神祇能够通过某种类似于复制代码的行为将灵基上破损的地方重新补全,劣化也会确实产生并体现出来。” 另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加入了这场谈话——回到了风暴边界号内部,因此得以从希尔身边显形出来独自行动的奥德修斯倚在门边:“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还算是好对付——就算没有杀死无生者的能力,只要在现实宇宙当中多杀对方几次,她的灵基也总有一天会崩溃的。” “奥德修斯。”藤丸立香的语气中略微带着一点责难,“别把事情说得那么冷酷。” “我‘丑话说在前头’而已。”奥德修斯摘下了自己的头盔,用自己的双眼直视着藤丸立香:“喀耳刻的事之后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去专注于自己更应该做的事情。” 藤丸立香没有立即回话,于是,奥德修斯趁着这段短暂的沉默继续问了下去:“喀耳刻在那颗星球上的行动具体有什么目的?考虑到方才的形容,她毫无疑问已经在那里打造起了自己的宫室和工房,那么按我对她的了解来讲,她不应该跑得那么干脆。” “与其说她最终是‘逃走了’,不如说是‘不情愿地被叫走了’。”在意识到这个声音属于那位“我们谈谈”先生之后,斯特恩没有任何异议地回答,“但至于她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确实没有彻底搞清楚。她将自己出现的那片陆地改名叫做‘艾尤’,将当地的居民放在城寨里保护了起来,操控着各种猛兽和猛禽为她建设了宫殿和不知作用的祭坛,但也仅此而已。说实话,如果不是她的行为彻底打乱了星区的粮食流通,恐怕没有人会注意到扎格瑟恩十号星上出现了异常情况。” “那么,那些宫殿和祭坛呢?”奥德修斯问。 “当然全都已经‘净化’掉了。”灰骑士理所当然地回答,“不过我们确实留存了一部分影像资料,用以研究那个祭坛可能的具体作用。” “如果——” “——那些动物呢。”藤丸立香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奥德修斯下一个阶段的提问,“‘艾尤岛’上,那些‘明显超出环境承载力’的动物们,最后怎么样了?” 她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但还是逼迫着自己将之询问出来。斯特恩对此感到有些困惑,但也理所当然地回答:“按照条例,它们不会有被‘净化’之外的结局。” “……是嘛。也对。”这显然是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对所有人来讲都是如此,哪怕是首先提出问题的藤丸立香,也从一开始就在心底里清楚这个答案了。她没什么非常具体的感情表现,只在表情当中显露出了少许的茫然,就那样无端怔愣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开口告罪: “抱歉,我实在是有点累了……” 在她完全顾不得礼节,摇摇晃晃地从房间当中离去的时候,门边的奥德修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略微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开了空间,好令御主离开这间休息室,以躲过太多来自他人的视线。当藤丸立香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中之后,才怀揣着介乎于无奈和放松之间的情绪,轻轻出了一口气。 在之前的几分钟里知情识趣地保持着沉默的斯特恩其实不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就只是——”奥德修斯拧起了眉头,似乎对具体解释这个问题的缘由有些抗拒,“——那些数量明显不对的‘动物’。就算只是听了简单的形容,我也能完全肯定,他们就是空港停泊的船只上那些消失的船员——” “——是的,我们在后续调查和解剖中已经认知到这一点了,那些动物的本质确实都是被法术扭曲过形态的凡人。”斯特恩依然表现得很不理解,“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法术是可逆的。”奥德修斯尽可能耐心地做出了进一步解释。 “所以?”灰骑士仍然表现出了一种真心实意的困惑。对于他来说,处死一批“被混沌污染扭曲形态”的凡人只是一项非常不起眼的日常工作而已。而即便法术可逆,在上尉修士的眼中,诸如“扭曲了”或者“扭曲过”的细微差别,被放在这些一般的、“不具备足够价值”的商船船员和船长或者普通海军军官身上,并不是非常值得注意的事。 奥德修斯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进一步发言。他只是缓缓地戴回了自己的头盔。 —— “这不是你的错。” 几小时后的御主房间里,面对着已经洗过澡小睡了一觉、现在依然把自己卷在被子里缩在床上的藤丸立香,奥德修斯选择直接开口。 他把手中的头盔灵子化散去,向前走了几步,轻车熟路地坐在了距离御主稍远的床角,就像过去藤丸立香在自己房间里和英灵夜谈的每一次那样,心平气和地说:“不论怎么想,这些牺牲都是不应该被算在你头上的。” “但这件事最开始时,确实是因为我的决策失误而起。如果我没让喀耳刻——” “——那你去怪宇宙大爆炸好了。”奥德修斯堪称无赖地说,“一切的‘因’不开始的话,自然就不会有坏的‘果’。” “……”藤丸立香在被子团里不甘不愿地蠕动了起来,语气焦躁,“不是那种问题!” “你正在一步步地把你所面临问题变成我说的那种问题。”奥德修斯评价,“作为指挥官,你的精神健康是毫无疑问地会影响到全局的。善于共情毫无疑问是一种优秀的品质,但很多时候,要是你想要达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目标,你就必须得让自己的心硬起来。” 被子团的蠕动停止了。过了几秒钟后,一颗橘色的脑袋从白色的织物当中重新探出头来:“这算是你的经验之谈?” “算是吧。”奥德修斯回答说,“为了能回到家乡,再见到珀涅罗珀,我确实也干过挺多烂事的。想要事事遂意、双手干干净净地走完‘奥德赛’全程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要是真的有谁完成了这样平顺的旅程,那自然也称不上是‘传奇之旅’了。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有过切身体会才对。” 在这句话之后,藤丸立香的被子团略微缩小了。 “……正是因为我也学会了‘干烂事’。”她的声音很轻,“我才希望,‘这种烂事最好还是不要再次发生了’。我知道我不可能救下所有人,也知道我做不到让过程和结局都同样完美。我也试过说服我自己,但我又想……我真的应该承认这些事吗?真的不能做得更好了吗?真的……竭尽全力就已经够了吗?” “已经够了。”奥德修斯说,“你确实背负过‘全人类的未来’这种常人不能想象的重担,但那只是因为当时有资格代表泛人类史的人类只剩下你一个,在这里可不是这样。在人类史的第四十二个千年里,‘人类’这个种族的概念已经扩展到了你我都难以想象的地步,且不说如此庞大的种群数量当中没法挑出第二个有能力也有责任的人是多么不可理喻的事,就单说要把这个‘全人类’的概念全都压在同一个人的身上……黄金王座上的那位也已经向你展示了他的结局。” 奥德修斯顿了一下,又补充:“更何况,如今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和我们本来就没有关系。关起门来说,无关的人不论怎么死、死多少,最后都不过是报告上的几行字而已。你大可不必在意。” “那么想的话……” “其实正常的军队将领大多都是这个想法。你知道‘慈不掌兵’具体是什么意思,对吧?” “……当然知道。我没少因为这个被骂过。” “你明白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奥德修斯叹了一口气,“但你也要知道,‘理论上明白’和‘能够活用在实践上’之间的距离,有时候会隔得非常之远。” “……” “伊阿宋有跟你讲过不少次了吧?对船长或者说指挥官来讲,最重要的是活下来,剩下的一切都是可以舍弃的。”奥德修斯陈述,“因为其他的部分,包括船员、士兵、英灵等等用来‘服从命令’的人,甚至于船本身都是可以被替代的,只有你不行。能够以你的方式达成你的目标的人有且只有你,所以你必须要活下去,持续地向着目标前进。如果被篡夺后喀耳刻的所作所为会令你感到痛苦、干扰你的判断,那么就应该在你的视线之外将之除去。如果是我处在你的位置上,我就会做出‘派遣可信的下属前往征讨’这样的决定——当然,如果你对我自居为你‘可信的下属’这一点也没什么异议,那就更好了。” “我有异议。”藤丸立香被闷住的声音从被子底下的半截面孔里冒出来,“主要是在‘下属’那部分。我还以为我们早就已经算得上朋友了——何况,‘伊萨卡的奥德修斯’是这么乖乖屈居人下的性格吗?” “啊。”奥德修斯因为这句话当中蕴含的温度而微笑了起来,但他还是开口对其泼了一盆冷水: “这就是那个我一开始想要跟你谈论的话题了。” 43 计划内的“不可能” “还是那个问题:现在的情况和人理再编那时候不一样,周围可供你驱策的人其实很多。”奥德修斯再次平静地陈述,随后对此做出了不同的论点,“你得学会恰当使用这种资源的方法,这会让任何工作都变得轻松很多。” “我学不会。”藤丸立香再次把自己整个藏进被子里,半是汇报结果,半是自暴自弃地说,“你信我,我真的试过了……然后我确信我真的学不会。” 奥德修斯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拽了拽被子的一角: “……这是正经事,御主,不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学不会!”藤丸立香尖叫着用力拽着被子,把它从奥德修斯没怎么用力的手中彻底抽走,并且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不信你问克娄巴特拉!我在这方面真的没有任何才能!我现在也就是靠‘把自己不会做的事情丢给会做的人’的做法勉强维持生活这样子!” 奥德修斯一愣,仔细回忆一番之后,发现也确实——这个问题在风暴边界号上的主要受害者包含:负责管理午夜领主的赛维塔,负责管理赛维塔的西吉斯蒙德,负责处理一切文书问题并提供局势参考的海斯廷斯,负责在对外接洽时镇场子的瓦西里安(以及禁军),被召唤后就接管了一切外交沟通和赈济民生任务的克娄巴特拉。兰马洛克常驻在狮鬃号上,否则这里的受害者也应该算他一个。 这个问题要是想追根溯源的话,恐怕还是得怪在迦勒底的构成形式非常特殊上。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了这个组织当中正常的人类员工非常稀少,进而造成了主要负责维护机构运转的都是英灵,而能被世界承认、刻上境界记录带的“英灵”往往都具备强烈的个性和充分的自我管理能力——说人话就是“大多几乎不受管束,只能柔和地引导其行为”。藤丸立香作为御主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自然就会对“使用权力”这种大概率只会在实际运行当中造成反效果的行为产生抵触。长此以往,这种近乎可以算是人类本能的能力,在她身上甚至被扼杀掉了。 “直白地说,构成‘权力’这种东西的基本要素之一就是‘强迫’,我不想强迫别人,所以对行使权力也本能地抵触。哪怕我现在持有王座厅授予的印鉴和权杖,在帝国当中确实地具备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我也……总之,越是面对跟我或者帝国立场一致的人的时候,我就越不想以权压人……” 被子团里面传出了沮丧的声音,越说声音越小,直到完全被掩埋在柔软的织物底下。奥德修斯叹了一口气,意识到情况与他原本的理解不太一样,随即收回心思,开口替对方把没说完的观点陈述完整: “但你也很清楚,立场一致不代表就不会发生分歧。为了高效率地解决问题,在适当的时候动用这份权力是必然并且应当的,谁都能认知到这一点,因此谁都会认同这一点。但你自己依然会质疑它,并且对此怀揣了一定程度上的负罪感。” “……我知道,我也承认这是青春期少女无病呻吟的胡思乱想。你想笑就笑吧。”藤丸立香听起来已经决定破罐破摔了。 “我觉得没什么可笑的地方啊。”话是这么说,奥德修斯的脸上还是出现了一点温和的笑容,“这说明你会关注和思考的问题都很细致,不也挺好的。我年轻的时候可没把事情想得这么明白过。” 短暂的沉默中一时间只剩下织物的窸窣声。藤丸立香狐疑地再次从被子里探出了头。 “话是这么说,但每个人在年少时大多都有过这种渴望:要是世界能按照我的想法运转就好了。”奥德修斯继续说,“大意如此,可这想法在每个人身上表现得都各不相同。有的人梦想自己能在将来功成名就名垂青史,有的人梦想自己能够获得足够让自己终其一生挥霍无度的财富,有的人梦想自己会被众人所爱……这么看来,你是当中最为贪婪且傲慢的那一类:你在期望整个世界都能按照你理想中和平而无害的方式转动。” 藤丸立香的表情明显变得困惑了起来。 “等一下,我没有——” “——你有,这些事在深层次上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奥德修斯说,“人对自己周围的世界抱有期许,但冰冷的世界总会以现实告知人与这种期许之间的落差。随后,人会为了追逐那种期许试图改变世界,在此过程中于世界上绘制下自己人生的痕迹——最后,他们真的改变了世界,或者与此同时也被世界所改变,又或者他们失败了,被自己的期许与现实之间过高的落差给杀死。但无论如何,这就是‘人’在世界上一代代生存延续的方式,这也是每个人活在世界上的时候,都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改变世界?还是被世界改变?是找到一个折中的方案?还是坚定地保持原样直至被世界本身的无情运转摧折?你只是开始意识到它了而已。” 藤丸立香没有回话,但在这段沉默中,她明显地显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没有思考出结果,又或者是因为对自己想出的结果不那么自信,在两分钟后,她选择再次开口询问奥德修斯:“那么你是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的?或者说,奥德修斯,你觉得你算是哪一种?” “……好尖锐的问题。”被询问的那一方露出了苦笑,“我算是……毕竟从结果看,我跟你一样,算是‘言出必行’的那一类。我说要攻陷特洛伊,就攻陷;说要逃离危机之地,就逃离;说要打倒魔兽或怪物,就打倒;说要返回珀涅罗珀的身边,就成功返回——但代价呢?是你的话,御主,你肯定明白的。说要克服眼前看似不可能逾越困难,就将之克服。这看似光荣又轻松的一句话背后,到底埋藏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随即又补充道:“说得更明白点,为了在旅途中保全更多力量以达到最终的目的,我们作为指挥官,有的时候也是必须要命令信赖自己、自己也信赖的船员点起火把的。” ——在通过被海魔斯库拉占据的海峡时,奥德修斯就对自己的六位船员下达了这样的命令。黑暗中的火光吸引到了斯库拉的六个头,在海魔因此而浮出水面的时候,奥德修斯便和其他船员一同动手将之猎杀。但点起火把的那六个人,也不可避免地被斯库拉吃掉而失去了性命。 “……” 这个回答令藤丸立香再次沉默了一段时间,直到奥德修斯的声音再次在房间里回响起来: “类似的决定我做过不止一次。”他这样说,“可能是我以己度人,但我觉得你想必也是如此。你依然想要以自己的准则对抗世界的规律,依然想寻找强迫或者牺牲之外能够解决问题的替代方案。这很好,我是很欣赏这种绝不屈服的年轻气盛的。可我依旧得要提醒,有时候在你自己意识到之前,你确实已经被世界所改变了。” “我不知道。”藤丸立香想起自己在幻境当中的种种经历,“你的猜测是对的,我确实也做出过很多次类似的决策,甚至于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但有时候回想起来,我自己也会惊讶并且质疑我当时的决定,那时候自己的心境仿佛是梦境一般模糊不清……要是我变得更聪明一些,是不是就能更快想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和可能对全局造成的影响,从而更快更坚定地作出决定了呢?” “这不好说,因人而异。性格不同的人使用自己智慧的方式也是不同的。”奥德修斯没有理解那两段话之间的因果关系,但他还是按照自己的经验做出了回答,“但对你来说,考虑到你每次做出类似决定的情况都是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的情况下。如果你‘变聪明了’之后也依然决定那样做的话,那可能世界确实就是那么残酷,除此之外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你觉得自己做类似的决定时更快的话,可能只是因为,那部分多出来的智慧让你绝望得更快了一些而已吧。” 藤丸立香应激似的,刷地一下从自己背后抽出了枕头,蠕动到床边对在场的另一个人发动了被羽绒海绵填充物弱化过的攻击:“区区一个奥德修斯,你又懂什么!” “我当然不懂啊。”奥德修斯抬起一只手,敷衍地表现了一下自己的防御意图,之后就随便自己的御主用枕头在自己身上乱拍乱砸了,“说破天去我也不是你,我给出的建议最多也就是仅供参考。你又不是真正的十七岁,应该在这个问题上有自己的独立思考了。该怎么让自己与自己和解、找到与世界融洽相处的方法论,也是只有你基于你自己的思维和逻辑进行思考后才能给出答案的事——” “——我不是说那个!”藤丸立香依然显得气鼓鼓的,但拒绝进行进一步解释,并且增加了用枕头打人的频率,“好了我会想的现在你给我出去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所以,四十秒后,御主房间的门在奥德修斯背后平稳地滑上并且落了锁。当然,以迦勒底英灵在风暴边界号上的权限,奥德修斯并不是不能再把门锁刷开重新走进去,但作为一个成年男人,那样做就太不知趣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奥德修斯还是盯着那道感应门锁做了几秒钟的思想斗争之后,才叹了一口气,最终接受了这个现实。他转身,准备离开,说服自己在这次谈话当中没有谈到的部分可以在日后徐徐图之,然而他面前风暴边界号银白色的洁净走廊当中,陡然出现了一团黑色的火焰。 这确实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少见景象,但通常来讲,也不是非常值得警惕。奥德修斯停下了脚步,没有做声,直到那团火越烧越旺,随后聚成一团人形,在廊下明亮的光芒中成为了一团突兀但是顽固的黑影,从中勉强显现出“基督山伯爵”埃德蒙·唐泰斯的姿态。 “倒是稀客。”奥德修斯抢了先手,反客为主地询问,“不知有何贵干?” “你的话题,收敛一下。”基督山伯爵倒也不矫情,直接单刀直入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不要太过逼迫她了。” “‘成长’就是会令人痛苦的。长远来看,类似的适当痛苦对当事人将来的发展有益。”奥德修斯指出,“你有些过保护了。” “‘成长’。”在重复这个单词时,基督山伯爵的语调讥讽,“在经历了‘那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你还觉得她应该经历这种痛苦的成长吗?” “御主并没有接受完整的第三魔法。”即便对方没有把话说明白,同为伴随迦勒底最后的御主走过了人理再编最后一程的英灵,奥德修斯也非常清楚对方在用模糊不清的词语指代些什么,“或许她的精神、灵魂与肉体都被同时固定在了生命的某一个阶段,但她并非达到了真正的‘不老不死’。她接受外界信息的渠道没有完全被关闭,没有完全与外界的威胁或危险隔绝起来,因此依然具备‘自我变革’的内驱力。即便在上述种种条件之下,她确实变得很难成长,但我据此认为那并不绝对。” “我也认同这一点,但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问题。”伯爵平静地指出,“我指的是,‘那之后’的事情。” “……你来到这个宇宙当中的时间比我更长,你只会比我更清楚。”依旧听懂了谜语的奥德修斯回应,“即便废弃孔的问题不容忽视,但那之中的恶性情报所孕育着的东西是无法在这个蒙昧的、过于依靠宗教神学的世界当中羽化破壳的。” “宇宙不同,世界运行所遵循的规则也不同,这可说不好。”废弃孔的看门人冷笑着,“你太轻率了,奥德修斯。这不是该被光明正大谈论出来的问题。” 又一次的语焉不详。奥德修斯本能想要开口驳斥,但在短暂的思考后,他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你本质上想做的是什么。”基督山伯爵突然上前一步,威胁性地拉近了与奥德修斯的距离,压低了声音说,“你想要劝说她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你想要说服她就这样生活下去也很好,你想要让她适应周围的新环境,在此基础上构建新的人际关系,放弃那个劳什子‘计划’,想个别的办法在这个宇宙当中更好的活下去——”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奥德修斯冷淡地打断了对方,“难道你能认同她的计划吗?你认为来自异世的迦勒底可以被帝国成功内化为一个部门吗?你觉得灵基肖像能够被除了藤丸立香之外的任何人‘传承’下去吗?你可以接受唯一能被我等共同承认的御主将要在二十年内按照计划去燃尽自己所有的一切吗——” “——我能。如果这就是她所追寻的东西的话。”基督山伯爵说。 奥德修斯近乎是惊恐地向后撤了一步。 谁都知道,埃德蒙·唐泰斯本该是迦勒底上下最无法接受上述种种的那一个。但现在,这个表示“自己可以接受”的基督山伯爵,声音中几乎等量的痛苦和决意也不像是作假的。 “‘永远’是个伪命题,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达到真正的恒常,星星也终究会有熄灭的一天。我从一开始就理解这个事实,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将自己藏于黑影当中的人说,“但这终究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所以我接受。” “但是——” “——有个说法是,人一生所能达成的传奇是有限的,奥德修斯。”基督山伯爵话语中的痛苦减弱了,或者说,被他更好地隐藏起来了。现在,他说出口的句子当中只是浸透着自己坚定的意志:“不要再折磨她了,放她休息吧。” 对方依然没有做出任何明确的解释,但对奥德修斯来讲,这段话也已经足够令他脊背生寒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近乎神经质、不受控制地发问,“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种——这种完全就是‘求死’的想法的?” “比你想象的要早——倒也不必自责,我也是过了很久才发现的。”基督山伯爵的面容被隐藏在黑影当中,看不分明,但奥德修斯无端觉得对方露出了一点苦笑: “从玛修·基列莱特也决定认同迦勒底提出的‘由藤丸立香前往根源,对一片荒芜的人理进行再编重构’开始。” “……等一下,但那是——” “没错。”基督山伯爵承认了对方的猜想,“那是她在接受爱丽丝菲尔不完整的第三法之前的事情。也就是说—— “——这个想法,也一同被‘固化’下来了。” 44 我给你一拳 “有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帝皇从前搞的这一系列烂事也确实也有相当的合理性。” 换回了最平常迦勒底制服的藤丸立香站在模拟室的监测屏幕面前,双手抱胸,看着屏幕上正你来我往的赛维塔和西吉斯蒙德的影像。 或许是觉得自己进化出了一点赢面,前者从伤痛和毒素中一缓过来之后就又一次巧立名目挑衅了后者,进了模拟室信誓旦旦地想要正经分个胜负。但实际出现的战况依然很焦灼:在西吉斯蒙德无法也不应随意动用圣乔治力量的前提下,贞德·alter也只在维持住赛维塔动力甲的正常出力这个阶段上划水,这是被双方认可过的一种“公平均势”,而它确实也在实际上在二者之间造成了一种势均力敌的“公平均势”。 两双眼睛确实盯着眼前屏幕上难解难分的决斗,但两双眼睛的主人却显然都没有将自己的精力完全放在那上面。在藤丸立香的话音落下去之后,在场的另一位观众冷哼了一声,做出了一句只要稍加挖掘,就会发现其内涵堪称“大逆不道”的发言: “你这句话的指向太宽泛了一点,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哪件事。” 撕肉者初代战团长,前圣血天使军团五连长,纳西尔·阿密特如此评价。 这位在大守密者入侵事件整体尘埃落定之后,几乎是无缝衔接地登上风暴边界号的咒缚阿斯塔特,其实在事件发生当时就已经在圣血大教堂中、大天使的引导之下,显现在了现实宇宙当中。原体交代给他的任务是“无论如何,必须确保藤丸立香的人身安全”,而阿密特在达成这个任务所需要使用的手段上显然具备一番自己的理解。这一番“自己的理解”又令他在现界后的二十分钟内就和圣血天使战团现任四连长拉斐恩产生了一些……带血的冲突。这也是之前的入侵事件进行到中段时,阿拉克斯·天使堡垒方面的指挥链突然掉线的最主要原因。 不论如何,这场冲突都因为灰骑士入场之后、夏拉西·魔灾被稳定牵制并解决而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阿密特的此次现界没有带来任何正向收益也是毫无疑问的。虽然“这是大天使亲自做出的决定”在当今知晓内情的圣血天使战团当中已经成为了共识。基因之父决定选择这么一个……难以评价的人,作为先锋,而不是选择圣血天使战团的初代战团长、原体近侍拉多隆,又或者军团时期的圣血卫队之主阿兹卡隆,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在这样的共识之下,阿密特的所作所为最终也(在他把所有敢于发出反对意见的人堂堂正正地“教训”了一顿之后)被包括拉斐恩连长在内的四连士兵们广泛认可了——但不用猜都知道,这些人的心里肯定都还抱有疑问。 只有藤丸立香本人理解了圣吉列斯的选择:拉多隆和阿兹卡隆都太“文明”了。想要真正意义上制住藤丸立香,需要的还是阿密特这种不怎么讲道理的“野蛮”人——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在风暴边界号上占据这个“通常负责对藤丸立香进行劝谏,偶尔进行武力强迫”的生态位的是西吉斯蒙德。但显然,在大守密者入侵,风暴边界号在发觉问题之后立刻前出、抢在圣血天使作出反应之前就顶上去了的这个行为,还是令圣吉列斯产生了或许类似于“西吉斯蒙德还是太文明了”的危机感。 所以他一言不发地派出了阿密特,并且在危急情况解除之后也没有将之召回亚空间,大有准备将他干脆插进藤丸立香“贴身保镖”的排班表的意图——毕竟,阿密特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原体和帝皇他都敢上去怼两句。藤丸立香甚至觉得,在直接来自原体的命令就那么横在前头的情况下,如果阿密特真的觉得有必要,有一天他突然决定把自己抓起来腿打断关进静滞力场这种事,可能也不是不能想象…… 圣吉列斯准确地拿捏了阿密特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会听藤丸立香说话这个特性,并做出了绝杀。虽然这总是令迦勒底的御主想起自己在面对可能在搞事的凯撒或者莫里亚蒂时的处置方法……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在别人眼里已经一步步沦落到这个地位了吗? 不过,这些都是藤丸立香和阿密特刚刚(在星炬之外再一次)见面时所衍生出的思考了。现在,已经度过了那个相互寒暄(或者说,相互进行口头抨击)的阶段之后,在暂时没有日程的藤丸立香“随便干点什么休息放松”的时间段里,她的思绪已经飞回到这几天一有空闲就会将她缠住的那件事上: “这一次的话,我是指阿斯塔特的洗脑灌输。”藤丸立香叹息着说,“以我的,在你口中‘过时、古板且保守僵化’的,公元两千年的伦理道德观念来看,用催眠、洗脑、激素刺激乃至物理手术等手段改变一个人的思维与性格,将之完全打造为一件‘武器’显然是非人道的、不值得提倡的‘坏事’。但我现在不可避免地有点羡慕你们了:经历过这部分改造之后,你们肯定不会因为现在困扰我的事情烦心。” “你还在想那群难民?”阿密特问得很直白,语气中的嘲讽也很直白,“对你的身份来讲,那应该是件小事才对——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这些“难民”来自于巴尔主星上的第一临时聚居点。无论前因如何,夏拉西·魔灾降临的地方都是聚居点中新建立的国教教堂,这就令这些本就失去了家园、从星区各地死里逃生、通过了各项生物与灵魂的检测之后汇聚在此处的难民们,最终还是遭受到了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混沌污染指控。 好消息是,他们暂时还只是被集中关押,没有遭受到什么残酷的对待或者冰冷的处置;坏消息是,这一次在与主张将整个聚居点“直接销毁”的灰骑士打擂时,持反对意见的迦勒底虽然维持了自己一贯的仁慈方针,但态度似乎并不那么坚定:出席谈判的是审判官海斯廷斯与持节者凯莉亚,不仅作为机构首脑的藤丸立香一面都没有露,甚至于,她钦定的官方代言人克娄巴特拉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发表过任何态度。 “对帝国来讲生死攸关的‘大事’固然令人头痛,但并不是说,对区区一群平民来讲生死攸关的‘小事’不值得令人烦心。”藤丸立香回复,“这种时候我很容易就会想:要是我也在他们之中的话,我该得多绝望啊。” “那是不可能的事。”阿密特不耐烦地打断了这种不存在的设想,“你有点奇怪——你犹豫得太久了。要救就救,要杀就杀,我认识的那个午夜领主军团长可没有这么婆妈过。” 距离夏拉西·魔灾被彻底放逐才过去两天,五十个小时左右。藤丸立香不露面的原因可以推说为帝国圣人经历鏖战之后需要休息,但克娄巴特拉也缄口不言的原因,就真的只是因为,藤丸立香在这个问题上还没有下定决心。 “是啊,我在同一个问题上犹豫得太久了。”藤丸立香叹了口气,“有些话我没法对赛维塔里昂或者西吉斯蒙德说……但我确实已经不是午夜领主军团长了。” “怎么?” “你觉得他们俩谁会赢?” 藤丸立香突兀地把话题转到了他们眼前的这场战斗上。模拟室内飞沙走石的景象被监测屏幕忠实地投影在了观众的眼前,计时器显示,二位选手在里面已经交战了十一小时以上——规则是持械战斗,一血,但就现在双方这个生龙活虎的状态看来,放任他们继续下去的话,再有个一天一夜可能也打不出结果。 阿密特沉默了一小会儿。他们是从这场决斗的中段(当然是中段)开始观看的,到现在为止可能有个三十分钟左右。放在一般人的身上,这段时间足够他们分出好几轮胜负了,但对帝皇冠军和群鸦王子来说,旁人从这点时间的攻防里根本看不出什么——或许他们自己也看不出什么。胜利的天平或许已经在倾斜,或许还没有。振幅太微小了,即便是阿密特这样经验丰富的士兵,决斗笼常客,他也分不出来。 “不知道。”撕肉者初代战团长回答,“但出于感情倾向,我押西吉斯蒙德。” “如果这场比斗势均力敌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二十个小时以上,就是西吉斯蒙德会赢。如果在那之前分出了胜负,取胜的肯定是赛维塔里昂。”藤丸立香陈述了自己的看法。 “理由?” “其实很简单:在同样高度集中的精神状态下,赛维塔里昂比西吉斯蒙德更容易对自己持续进行的同一件事产生厌烦的情绪。另外,作为咒缚阿斯塔特,西吉斯蒙德现在的状态也确实令他摆脱了肉体疲劳的桎梏。总体而言的纸面数据上,铁骑式终结者的改型还是要比西吉斯蒙德的精工动力甲强一些的,但如果赛维塔里昂没能在二十个小时之内取胜,他的心态就会出问题,注意力的集中程度也会断档下滑——放在一般情况下这没什么,但他对面是西吉斯蒙德,那就很有问题了。” 阿密特原地咂摸了这段话一会儿,随后再一次意识到:“你不对劲。” 问题并不出在藤丸立香分析问题的角度:就阿密特在幻境中与对方仅有一知半解的所知,作为第八原体的藤丸立香在指挥战斗时,“敌我双方的性格倾向以及所思所想”也确实会被当做沙盘之外的重要考量因素。他意识到的不同之处在于—— “——分析得太粗略了,对吧?”藤丸立香自嘲地笑了笑,“没有经过改造的平均人类的脑子,最多也就只能推演到这个程度了。” 如果说是幻境中的藤丸立香,在被要求预测一场发生在赛维塔和西吉斯蒙德之间的、这种“样本量丰富”的对战的结果时,阿密特并不怀疑,她能准确地推演到“谁将在决斗开始之后的哪个时刻以怎样的形式落败”这种程度——在不使用预言天赋的前提之下。 这印象实际来源于圣吉列斯,因为大天使曾在幻境对他们这些连长强调过,午夜领主的恐惧战术很出名,但那不过是藤丸立香所奉行的战术中极小但最惹眼的那一部分。第八军团真正擅长的是对人类使用的心理战,他们会研究、揣摩并引导敌方将领的行为模式,走一步看三步地尽可能对每种可能的情况制定预案,随后通过震慑性的军事行动(此时,通常是恐惧战术)彻底瓦解对方的战斗意志。个中翘楚自然是原体,藤丸立香是个真正的指挥家,有时候她甚至能指挥敌人自己乖乖走进她设置的口袋里投降—— “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阿密特打断了自己过于发散的思维,没什么好气地问,“你是想说,因为你换了个环境之后变笨了,所以才开始在以前没怎么犹豫过的事情上犹豫起来了吗?” 这段话的措辞听起来多少有些冒犯,但藤丸立香笑了起来: “圣吉列斯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你的。我也是,但我依然在此基础上觉得你难相处。”她同样回以直白到不客气的句子,“你的判断对也不对:我确实在表达那样的意思,但本质上其实,我在幻境里的时候也会犹豫同样的事,只是原体都有非常聪明的大脑,万千思绪只要一瞬间就能得出结论了——所以才显得我果断。” 阿密特开始不耐烦了:“所以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存在即合理’。如果一种做法在人类社会当中普遍存在,那就必然具备相应的合理性。灰骑士的做法肯定有他们的道理。”藤丸立香说,“但,尊重难民的生命权,或者说得干脆一点,‘把人当人看’也肯定不是错的啊?” 两个决策都有其正确性,也都可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故而,现在是需要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情景了——但藤丸立香分不出来。 在幻境中的时候,原体级大脑的算力能够轻易让藤丸立香推演出一件事可能的绝大部分后续影响,并据此制定决策。现在,即便帝国圣人相信,一场有组织的大弥撒能够在物理和心理上为难民驱散可能存在的混沌污染,也能在宗教意义上堵住灰骑士、国教和内政部的嘴,但她还是无法自信地肯定,这一举措在之后不会造成更加复杂而有害的连锁反应: 为了与原体复活有关的那部分计划,巴尔三星的信仰还是应该尽可能集中在圣吉列斯身上。一个相当富有感召力的忠诚原体的回归,在将来所能拯救的人显然要比第一聚居点的三十万人多得多。 阿密特嗤了一声——他真的很不耐烦:“说来说去,不还是这点小事?银河里每天有多少凡人会丢掉性命?真不差这几十万。” 藤丸立香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说,我甚至开始羡慕你们了。” “那你干脆也别想了不就行了?帝皇肯定也不想这个,至少不会像你一样想得这么婆妈。”阿密特不耐烦地催促。 “但如果我不再站在平凡人的角度去思考、去尝试拯救他们的生命的话,我还算是‘人类的救星’吗?”藤丸立香反问,“如果我也放弃了同理心和同情心,像是使用棋子那样使用周围人的性命的话,我还能在面对生存资格的诘问时,挺胸抬头地声称‘人类是美德大过缺陷、利己但也利他的物种’吗?” 阿密特笑了:“哪个傻逼问你这个?你实在多虑了。” 随后,在撕肉者战团长特制的终结者动力甲嗡鸣的噪音中,纳西尔·阿密特做出了他的最终陈述: “你要知道,女士。在这个万年来从未停止燃烧的银河当中,最轻贱的东西就是人命了。但有些人的性命,确实要比其他人的贵重不少。” 一只被陶钢拳套包裹住的大手沉重地按在了藤丸立香的肩上,链接在手腕上、未启动的链锯剑就停在她的脸侧,没有伤到她分毫,但单分子锯片上的冷光依旧显得咄咄逼人。 “比如你的。”万年前的阿斯塔特这样说,“我不在乎你在犹豫什么,我只想指出:把你自己的性命与那些草芥般的凡人放在一起思考,在各个维度上都是非常不恰当的一件事。你得在这方面有点……自知之明。” 藤丸立香明显地皱起了眉头。然后—— ——她抬手,毫不犹豫地照着阿密特没戴头盔的面孔给了他一记直拳。 那一拳正打在了阿密特的鼻梁骨上。但即便是经过锻炼的十七岁古代少女的拳头,在甚至没有进行魔术强化的情况下,就算正中了目标也当然没法把一名阿斯塔特怎么样。甚至,这一拳能够打中,也是因为阿密特在那个瞬间里因为太过震惊,加上手上的链锯拳距离脆弱的重要人物实在太近而反射性地控制住了自己别动。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阿斯塔特的鼻梁只是稍微有点发酸,但藤丸立香的手却感受到了仿佛实打实地砸到了墙上一样的痛楚。 “谢谢你跟我唱反调。”她一边甩着手,一边这样说,“刚才当我在心里反驳你的那个瞬间,我确信我其实早就找到答案了。我只是没意识到。 “——以及确实,我可能就是因为换了个环境之后变笨了,所以才开始在以前没怎么犹豫过的事情上犹豫起来的。” 45 人类的任何安排总有缺陷 “……我的意思是,阿密特说的确实没有错。在我被迫换了个环境之后,确实有些复合性的因素造成了我在制定计划、做出判断时的犹疑或者冒进——”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现在竟然是我在听着你做出的这些没头没尾的抱怨呢?”召唤室的水镜魔术阵当中,康拉德·科兹一脸不耐烦的虚像发出了一阵仿佛被隔在水底的、略有 见沈琦来了,这四位忙起身给沈琦见礼,沈琦客气地和大家寒暄了几句,等大家都落了座,问了问漳州那边的情况,朱辉一一作了回答。 然而这条路上出现了无数道刀痕,惊神阵调动长安城里的天地元气磅礴而出,依自然之力而循,把他不停从无距境界里逼将出来。 薛晨怒喝一声,巨大的手掌瞬间掠出,恐怖的高温更是弥漫了整个空间,带起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狠狠地与那滴血液来了一次正面的碰撞。 只见他的手指,居然没了,断口处光滑平整,像是被利器削断了一样。 权三郎赶紧拉起阿真跑开了,西门阿尔梅达在织田信长的官邸门前,又和送行的一些人寒暄了半天,才转身返回前面的那所房子。 “那臣妾继续服饰王爷吧。”柳成荫说着,便又翻身趴到了秦慕安身上。 听到后面这个胖子说的话,叶倩神色未变,直接将自己的手机连到她家里的电脑上。她自己做了一个内置装备,具有监控功能。 这边两人安静的吃着烧烤,即使是坐在简易的餐桌前,这一对身影,远远看去也格外的惹人眼。 况且,放眼望去,树傀儡的数量,起码有几万,乃至十几万,后面还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根本消灭不了。 他们之间,纠缠了那么久,终究是要结束了吗?瑾辰,如有来世,我只希望,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再也不要那么痛苦了。 “速战速决,”陈斌话音刚落,手里的弩箭就已经射倒一名丧尸,旁边的其他丧尸发现附近靠拢过来的人,注意力终于舍得从尸体上移开了。 四十二级的年长一点,大搞也就四十岁左右,叫左空。左空一头短发,显得十分的简练,最让人关注的,还是他那壮硕的体型,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时间缓缓的过去,转眼间,便过去了半天的时间了,而此时在古辰这里,他这已经彻底的恢复了过来了。 赵健握紧叶燕的手,两人并肩在山路上走着。目前,他们并没有跑步,而是尽可能步子跨得大一些。毕竟路程很长,现在就奔跑的话,接下来的路根本就没法走了。 颜冰也是展露笑颜,可把旁边的两人尴尬的,差点起鸡皮疙瘩了。 那个老人家看起来也是非常有经验,显然不是第一次接待王元这种人了,甚至还愿意提供很多种的服务。 秦远冲其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岳镇雄微笑回应,笑容和煦,仿佛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岳镇海同样以微笑回应,只不过他的笑容里夹杂着些许阴沉。 在他这里,他并不明白,这供奉的等级是什么意思,这所谓的一级供奉,是什么。 通话结束,从慕祈的嘴里,居然知道了清寒的身世,原来清寒的母亲竟是一直和慕祈家族对立的容氏,而容氏居然就是清寒的亲生母亲,这真是太意外了。 阿扎尔被赋予了更多的进攻任务,拉米雷斯也加入了进攻团队,和威廉、托雷斯一起帮助比利时梅西撕扯着ac米兰的防线。 00 无法达成一致 “不,我不会答应。”阿库尔多纳声如雷霆,“很显然,我们在‘最重要的部分’上没有达成一致,所以我是不会在现实这一侧举行相应的仪式的!” 很显然,他已经理屈词穷了,只是意志不改。但在这样的前提下,这种坚定的态度只会让他看起来显得在胡搅蛮缠、耍小孩子脾气。 他现在身处于赫拉要塞的地下监牢部分, 而自己此刻的对手,正是一位灵魂之境达到七转轮回的巅峰强者!以至于那灵魂境界上的巨大鸿沟,足以令一时忘形的他,彻底沦陷在对方的星移斗转之中。 海量灵气如无穷尽的匹练般汇聚于山谷中心,浓郁之程度几乎呈现液化状态,若是有其余正统修炼者在此,一定会眼红的发疯,若没有绝品功法与大量聚灵阵法之助,寻常突破可引发不了这般大动静。 “我在你家楼下,我上去,还是你下来?”陆陌川口齿清晰,却夹杂着玩味的笑意。 这一消息忽如其来,如雷鸣闪电在脑海骤然轰隆作响,惊骇的王贲众将一时陷入慌乱,稍作商讨,毅然决然的携带残兵奔波回秦地,镇压叛乱,营救大王。 陈飞一进店第一眼并不是看服装,而是盯着他们店面的装修,这不,为了改造碧桂园酒店,陈飞对这个装修真是煞费苦心,走在哪里都不忘看看别人的装修。 吃饭吃到一半老太爷忽然发飙,众人纷纷吓一跳,看去,就见他老人家气呼呼的瞪着苏静卉。 贾合欢这时候发现,叶向晨黝黑的眼睛不知道何时攀上了一丝金色。 “我没拿,先不要穿了,回去你自己再换上。”倪蕊扯唇,她当时哪能想到会是这般境遇,着急忙慌的只拿了上衣裤子就往外跑了。 “我想去林氏地产集团看看呢。”这时,梁如静听停止了所有动作,一脸严肃的盯着陈飞道。 听了喵喵的话,玛丹娜悲伤的低鸣了一声,随后低下了头,看上去很是楚楚可怜,说实话,她现在并不觉得喵喵恶心,这其实和原著不同,因为就算原著,重见以后,它依旧认为喵喵会说话走路是恶心的事情。 如此修炼,对于一般的唤妖师来说是很废的,因为体术方面缺少武诀,精神力又不够维持控制妖兽的存在,简直两头不到岸。 忙完一切之后,易轩才有机会找到江半莲等人叙旧,差不多一别二月不见,四人见面都是一肚子话想说,还是吉绍钧明白易轩心思,在易轩讲完禁地之中的历险之后,就拖走了冉寄瑶,留给易轩与江半莲二人独处的机会。 左君在看清了水潭边上一人的面目之后不由得高声叫了出来!药十三等人此时脸色也是极为难看,全身戒备的盯着前方。 这一次的声音,相比较陷入灵魂问答时,更加清楚地听出了音色和那种冷静的情绪。 南宫白雅的病情突发,自己又持傲不解,慌乱中探秘治疗,不曾想这里却非人类已知世界,凶险程度远非自己能力所及。 一路之上左君不断的发出类似的感慨,虽说这是丹峰的上半山,但是也有些华丽的过分了吧? 韩阳也是一位剑仙之境的修士,虽然现在修为已经不如当年,但是也达到了剑仙前期之境,并不畏惧对方。 铁山也问了一些人,但是同样没有人愿意加入,使得铁山也没有什么信心了,现在已经是饭点,食堂里传来饭菜的香味,闻得铁山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01 黄老汉公告天下,大贤者暗度陈仓 马库拉格附近的空域近来有些混乱。 虽说作为原体罗伯特·基里曼和极限战士战团的母星,马库拉格附近的空域一直以来都因为无数基于政治、经济、军事和宗教上的访客而繁忙不休,也经常遭遇到各种各样战争的洗礼,但最近这段时间,造成周边空域调度压力的原因……很奇妙的,是许多帝国之拳一系的战团访客。 狄格 终于在前一天,何朗在打妖兽的时候,突破了练气五层。当时时间紧迫,他迅速敛去气息,压制着汩汩暴动的灵气,把吸引过来的最后一头妖兽解决掉,才盘腿打坐。 祁大爷样子有些疲惫,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坐在凳子上的宇城飞也睁开了眼睛。 方婷的父母看了看我,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这微笑立刻让我紧张的情绪放松了许多,少了很多尴尬的气氛。 阿金一下子补充了那么多灵气,洞察力,速度,反应,力量全方位得到提升。 那些刚刚经历了心魔侵袭的众仙修界高手,个个还面露痛苦,还沉浸在之前惨绝人寰的一幕中。 箭雨如注,落在后面慌不择路的太平军被放倒了一大片,其他人仍然头也不回地玩命奔逃。 这次木星来这里的目的只是给幻夜治病,他并没有提升幻夜的修为。 实际上,刘病已在民间已有妻儿之事,除了当时调查过他的霍光、一直关注着他的邴吉几人外,也无旁人知晓,上官幽朦不清楚却也正常。 刚一进饮食厅,就见人都已经聚齐了,里面十分的热闹,伙计穿插在席间忙碌着上酒上菜,来祝贺的朋友坐了满满六桌。 霍成君看不到前面刘病已皱眉无奈的模样,可听到身后无言之人的脚步声,刘病已又浮现了一抹笑容,自许平君离世后,似乎与霍成君在一起之时,是他笑容最多的时候。 她很清楚她跟表姐骆秋萍之间的一切一切都有些勉强,每一次都是她主动,她表姐虽然也有一点点的感觉,但都是被动的。 林羽现在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觉得兴奋激动,还是应该觉得自己悲催,竟然遇上了这样的人? 林羽本来还真想要躺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昨天晚上睡得很晚,还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身心都是非常疲惫。 “妈咪,我还有一些,要吃饭了吗?”三宝着急抬头看着她,他还没写好呢。 直接就抓起接引准提,半拎半拖的就出了门。在结界内解开了对接引准提的封印,然后一把将二人推出。 但她们现在都不想让秦飞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这不是给她们自己都徒增负担吗? 因为这些可都是灵武者,是站在时代之巅的人,而且还是天骄榜上的天才,他能挤出来第一个采访到都是天大的运气了,没看到后面那些没抢到的同行都在唉声叹气吗? 尸油,一般是指尸体在高度腐烂时脂肪成油状溢出,形成的固体油状物。 她爬上地道口,上面盖着木板,她用手往上轻轻一撑,木板就开了。 这一瞬间,他们就看到了完全超出他们认知的一幕,直接让他们呆愣在了原地。 朗飞却从他的身后诡异的出现了,瞬间四把飞刀瞬间射向了魔将的四肢。 张兆奴冷笑一声,带马挡在前面,看着那男人过来,大爷子一晃,那男人手里细薄的长剑就被震碎了,饶是如此永祺还是抓住手里的剑把,任他飞了出去。 02 我是你们大哥阿库尔多纳啊! 其实在阿库尔多纳看来,如果把时间拉长一些的话,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还有很多——比如等基里曼过来之后把问题甩给他,又或者比如等藤丸立香回来之后把问题甩给她。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基里曼回来可能还要半个月,和马库拉格隔着一道大裂隙因此几乎完全无法联系的藤丸立香的日程表更是难以捉摸。 半个月当然不算很久, 那些领地的领主就更是如此了,他们不会因为橙果村而去得罪铁血要塞,因此也不会公开和橙果村进行领地的往来。 龙凤烛光里,他带了七成醉意,挑开了她的喜帕,盯着她的脸,痴痴地站了半晌。 柯镇恶一听尹志平话里有话,一杖击出,把猝不及防的尹志平掀翻了。 无定烛看着闭目的心幻,心里虽然杀意滔天,但是知道在地表世界,对密宗人动手,不是好的选择。 他的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但却不显得生硬,眉宇之间自有一股淡然风度。 李青石知道,除了是因为他越来越习惯杀人外,也是因为那先天秘纹,还带着异兽身上的一丝血脉。 比赛重新开始,石勒苏益格工人仍是选择进攻,霍芬海姆则是稳住防守。 确实也是如此,就连霍芬海姆队内对于欧冠也没有多大的期待了。 闻言,张宇涵的脸都青了,一双眼睛圆睁,拳头也被捏得咔咔作响。 在伯因、克洛伊的不懈努力下,剩余的八方势力共有六方谈判成功。 在大厅练功的李‘玉’瑶看到苏楠扛着肖云飞下楼,跟着进入了肖云飞的房间,她看到了肖云飞嘴角渗出的血丝,内心一惊,跑上楼打开了李汐的房间。 因为平子并不在死亡的名单里面,所以黑白无常也没有办法来收他的魂魄,带他去重新投胎。而平子真正的阳寿应该是在五十年以后才能完尽,这样的话,他还得在这人间游荡五十年。 可是他们毕竟都是一些中忍手段也算高明,黑暗中的他们脚步一换,脚下劲力一冲就把唐风的劲力给抵消了下一刻他们的武士刀再一次居高临下地刺向唐风。 叶禄生喝醉了,抱着酒坛子胡言乱语,叶禄欢则枕着他的腿,恰如幼时,沉沉地睡去。 墨凡倒是不知这事,风善铜以为他已经注意到了,但是墨凡对自己的千人千面太过自信,就算是杨大牛是王晓鹏的师弟,但是当初杨大牛都是易容去见这些人的,墨凡不觉得王晓鹏能认出来。 “飞哥!我是青龙帮的余青龙!今天有所误会,你放了我的兄弟,我改天摆酒向你赔礼道歉!”青龙帮的老大余青龙对着电话说道。 可是他们没想到,大家其实都是被张总还有肉汤你独特的口味吸引过来的。 听到这些声音,严军曹放心不少,因为他知道有鸟儿虫子的声音,那说明树林里并无异样的情况发生。但他也不敢怠慢,虽然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新兵,但他也必须将他们安全地带到营寨中去。 “你有张东海帅吗?我只喜欢张东海。”肖工王。赵巧珍的身边放着一本红楼梦,她就要看完第一遍了。 “我知道她是个好母亲,不然也不会冒着这样的风险,认你,并且星河也很喜欢你。”那星河这么皮,但对自己的姐姐却很信服。 “老哥,吴勇不太好对付,我们两个联手吧?”朱友山询问了着。 03 要情商有剑术(天地良心,阿库尔多纳没在嘲讽) “嘭”地一声巨响之后,利达托雷·库文在一阵天旋地转当中倒了下去。这是一次准确地击打了凤凰之子剑术冠军下颌骨的上挑攻击,沉重得令库文的整个头骨似乎都在跟着嗡嗡作响。 冠军茫然地躺在驻地中临时被围出来的露天决斗场地当中,马库拉格温和的日光落在他的双眼之上,令他的视线在原铸星际战士的本能反应当中被调 钱对于王村人而言,就只是能换来吃喝的纸片,钱,等同于温饱与生存。 乔夕语说得声泪俱下,掩面悲泣,痛心无比,把一个担心姐姐的好妹妹演绎得淋漓尽致。 夜墨寒处理完早先剩下的一些琐碎政事,便立刻要去未央宫找她,半路上经过御花园,发现那边的桃花开得正好,便顺手折了几支,准备一起给她带过去。 恰好赶上乡亲们下工,大家看着他手上提的那些好东西很是艳羡。 七分真三分假不大容易被发现,那人并没有多疑,而是点了点头,算是通过了。 姜哲就更别提了,昏迷了两天滴米未进,他早就饿坏了,立刻就打开香喷喷的饭盒,像是饿狼一般狼吞虎咽起来。 王岩词让许问过去告诉他们准备一下,三个三个的组队,待会儿打一场比赛,胜负不重要,主要看技术。他特别侧重一点,打自私球的不要。 陆云茹的话倒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惜的是,姜哲当然不可能让她和自己一起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他回房间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紫了一圈的膝盖在隐隐作痛,一阵浓厚的倦意袭来,他闭上了眼睛。 于是三人便一同走过去,卖货的是一位老者,摊位上都是些首饰、配饰和手工艺品。 而马天成和金全英之间一定做了一些惹怒凶手的事情,才会被凶手惨遭报复。 那刺耳的声响让墨颜手中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但下一瞬,神智就再度被体内狂涌的热浪给淹没了。 垂下眼帘,林若纤没再说什么。下楼走进厨房,只觉得怅然若失。 在换鼎前,她本只说了一个“借”字,并提及希望公孙婆婆将临谷大界的基础药材知识烙印成简,传授自己一份,却并没有提出以物易物的要求。 这是她最没有办法忍受的,但偏偏自己的母亲还不以为然,觉得她的工作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墨颜喃喃低语着,她想掀开那个讨厌的面具,可惜双手被制住,她动弹不得,于是,她本能地用力一挣。 南宫烨脸色微变,急急往旁一闪,这才勉强躲过了那凶狠无情的一击。 他越是道歉,苏晴哭的越是伤心,后来他没办法,只能什么都不说了。 “恭候大驾!不送!”黄月伸手一挥,隔在中间的水幕合拢消失。 开玩笑,一千点噩梦币天知道自己要参加多少回的组团恐鬼者才能存到一千点的噩梦币,而且并不是每一次的组团恐鬼者任务才会成功的,都能够获得大量的噩梦币。 华夏国信息作战中心,那个负责监视黑白论坛的技术员和苏将军两人,一脸古怪的看着路飞扬刚刚发布的那个帖子。 “也不是太多,但是也应该不少吧,你们所在的地方应该会将你强制性的送到不同的时空,完成一些他们安排下来的事情,应该可以称之为考验吧,成功的能活下来,失败的话估计就是被杀死吧。 04 只要摄政大人回到他忠诚的马库拉格,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我来干什么的?”阿库尔多纳莫名其妙地重复了这个问题,然后回答,“我来给你们找点事做,免得你们在驻地里胡思乱想,把自己溺亡在莫须有的耻辱和悔恨当中。” 这是与阿库尔多纳勉强算是混熟了的库文,在前者陡然出现在凤凰之子战团驻地的一个泰拉标准周之后,终于问出口的句子。结果如他所想,阿库尔多纳没有露出 王凯伦拉着蓝子介又回到了餐桌前,她一边吃一边在微信朋友圈发了问水的照片,问有没有谁认识这个男人,看到的多多转发。 她刚想说“不用”,容瑾已经着手开始拆秋千,严谨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拓。 鱼儿想喂她喝水的,但白芷只给了她一个后脑勺,她便只得将水杯又放下。 聪明点的就去围堵阿呆了,不对,阿呆根本不用围堵,因为人家配合的很,有问必答,拍照时,更是热情的摆出各种ps,还中途换了身衣服,这配合的也是没谁了。 离海岸线近的那片沙滩被海水浸湿,与上方干沙在街灯下呈现出两种浑然不同的颜色。 曲哲还是不相信,他一直信奉着‘狗改不了吃屎’这个原则,尤其是对姑姑那一家人,已经彻底的死了心。 那些储备中的实权官员固然要不知何去何从,那些没有实职只享受恩荣的虚职官员也会因为失去了清贵的头衔而对朝廷产生不满。 祁皓凡摆了摆手:“不急,我昏迷了这么久,对公司的事物还很陌生,况且我打算出院后,去一趟青城看看你们。 “母亲,我可是您的亲儿子,亲生的!”班淮一脸无奈的看着大长公主,别人家母亲都是护着儿子,怎么到了他这,反倒是他成了外人? 然后她就明白了,过去的一年不止她忙碌,顾如归也很忙碌,顾氏在他的管理下蒸蒸日上,他就像天生的商业家,在商场上所向披靡,她曾无意在网上看过一篇关于他的报道,字里行间都是褒赞。 关键是他们现在谁还会带这种低级宝物,不知道被锁在什么鬼地方了几万年了。 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天而降,直接落入到了仙湖之中,激起来千层浪花,巨大的水浪还将两个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家伙淋成了落汤鸡。 一干人替叶秋解释着,都在帮着叶秋说话,但林巧儿确是打定了主意她的理由很充分,即便孙紫砚是恐怖分子,但也应该由他们来处置,而不是被人当街击杀,叶没有这个权利。 所有人心中一突,这也可能是旁人发的无关讯息,判断只在于它能否通过中心电脑的密码认证。 周围的妖怪们都是有道行懂门道的,一看这妖力以及周围的异象就知道狮驼王一上来就开了大,他是真打算弄死张谦。 不少的仙人都被抽中了,但是显然,这样的攻击对仙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伤害,不过好在还是挡住了仙人们发出的法术。 站在一棵古树之上,放眼望去,尽是被冰霜包裹着的树木,银白一片。 这个身材壮硕的青年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屑的神情,似乎是对这个所谓的无量剑宗宗主根本不放在眼里。 事实上,此刻也有一些在场的弟子参与过四家族交流会,见识过殷枫与赵不凡的那场惊心动魄的跨境界之战,可不知为何这些人与李菲儿一样皆选择了沉默,在那里静观其变。 05 帝子里怎么还能出这种直男的 阿库尔多纳其实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问题。但现在的情况是,他必须硬着头皮上,因为他没法确定,让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是否是安全的。 在克隆体相关的问题上,他认为自己唯一能百分之百信任的人,只有本质上并不是帝国人的藤丸立香。但这位可信的救兵显然,远在天边。还是那个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问题,阿库尔多 那时的刘远洋和刘远航都是别克轿车的忠实用户,家纺事业虽然蒸蒸日上,但刘远洋的哥哥刘远航却是个很低调的人物,开的是部老款君越,刘远航也不敢僭越,买了部新款君威。 雷铭轩温柔的说:“当然公主殿下,我是您的骑士,我会一直守护着你。”最后一句话,雷铭轩说的很郑重,因为她并不是单纯的念台词,而是真正的在向我许下承诺。 “你应该申请个两房一厅的。”吴用看到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忍不住说道。 范水青一下就明吕飞的意思,她知道吕飞现在的事情很多,没有足够的时间,自己来做比较好一点。 她的目光停留在台词的最后一页上,她所要表演的动作只有三个字:吻公主。 [是莫林,怎么办,怎么办,我可不想坐到她旁边,我会被她冻死的。看其他人的样子,应该不会和我们同座了。]莉可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美国大汉看着面前这个眼神如阳光般温暖的男人,直觉告诉自己刚才有一枪就是面前这个男人射击的,友好的伸出自己粗糙的右手,与萧远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南通的家纺企业基本都是私企,而上海的家纺企业基本是国企、集体企业改制或领导层mbo而来,虽然表面上是私企,但是根子上还是带着浓厚的国企风格。 “好像是太过于神圣了,比我那的灵泉还要纯粹。”林颜夕食指按压着下唇,那模样可爱极了。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摆设,熟悉的环境,还有熟悉的……草药味。 二十分钟丁老赶到,三人汇合听完闻一鸣介绍,丁老脸色沉重,来到石涛山水前,隔着玻璃仔细鉴定起来。 凌天成拼命点头,心里越发高兴,闻一鸣真是凌家大福将,每次都大获全胜。上次是结交胡建民,百亿富豪在商界影响力不言而喻,下次拍卖亲自举牌龙香墨,绝对震撼整个中原商圈。 上,骷髅马的背经过林格的改造,跟人类战马的马鞍一样,骑在上面很舒服。 而臧云雯等人在听到胡岳的话后,也一个个觉得事实,的确如此。 神才愉悦地浅笑起来,淡粉色的嘴唇像是晴日下飞舞的樱花,干净而美好。 兵,他们也要为黑木城继续战斗下去,一直都他们全部死亡或者将军发出命令。 万幸林格没有让自己手下尸巫动手,看来这个黑暗城城主也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要不是叶嘉柔非要自己买下这件素白旗袍,让她和严曼曼撞衫,也不会自食恶果。 然后林越不知道,一盏茶之前,洞穴最深处,一朵盛开的白色花朵前,张权和刀无牙不甘心地倒在地上。 “多谢大哥。”关羽一张赤脸瞬间转阴为晴,满心欢喜,对刘备是连连道谢,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马利斯,如果我需要一名向导,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曹国良问道。 此时,海原光贵忽然伸出手,好像在握住一柄剑一样。他像是在掌握剑的重量似的轻轻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