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第1章 茱萸与狼 虽才初秋,因处北地,出云山已不复夏日的葱茏沉郁,漫山红枫黄叶眼里如火,美不暇接,此等美景却没有游人如织,只山脚几家简陋农舍此时燃着炊烟,原因无他,出云山乃周朝宗庙大明神宫所在,用周帝的话说,此乃巫觋卜人通天绝地之所,肉身凡胎之人怎可踏足此地腌臜了圣地?是以,出云山虽没有戒备森严,但大多数百姓都没那个胆子跑来“腌臜”。 神宫所在,寂静如斯,平添了庄严意味。此时,一行飞骑赶至山门前,除几个黑衣侍卫,还有两位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已至山门,即使周帝亲临也要下马步行上山,侍卫们齐齐下马,一个脸有伤疤的侍卫走到枣红马旁,正要蹲下身去充当下马石,只听马上这位一张嘴“滚开”顺带用马鞭轻挥在侍卫身上然后潇洒下马,随手把缠着金丝的鞭子递给侍卫。 “这要走上去?”声音里明显不大乐意。 与他并骑的年轻男子也下马,笑着告诉他:“陛下亲临也要步行上山,何况不过几里路,公子也正好欣赏名满天下的出云红叶。” “废话真多。”公子不领情,袍子一撩迈步上山。 满目火红赤黄伴着清越鸟鸣倒也赏心悦目,可这年轻公子却似乎一丝兴趣也无,走得虎虎生风目不斜视,后面的公子跟得吃力,扶着树气喘如牛,实在走不动,捡了路边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坐下不走了。已走出几百步的年轻公子脚步未停,头都没回吩咐侍卫:“扛着那个娘们上山。” 侍卫们当然不敢扛着这“娘们”,垂首侍立,眼巴巴看着这位苏公子,被他们一瞧,苏牧廷涨红了脸气呼呼站起大步往前追,一边还喊着:“元瓒公子,有本事你别让我追上,否则有你好看!” 寂静的山林里,苏牧廷的大呼小叫惊飞了林鸟,吓走了蟋蟀,眼看姬元瓒越来越近,苏牧廷不禁要得意起来,刚一靠近正要去抓姬元瓒衣袖却见他凝神望着林深处并回头给了他一个“安静”的警告眼神。 依他对姬元瓒的了解,这位被燕王赞为“心思单纯有勇力”的有勇无谋的姬小九肯定是见到了心仪的——猎物!于是苏牧廷收敛动作,越过他的肩膀看去,什么也没有,正想着是谁眼花,却见姬元瓒轻手轻脚走下石阶走进树林,看他这么谨慎,苏牧廷朝侍卫们挥挥手示意跟上,虽有勇力,还是小心为妙,否则燕王还不摘了他脑袋? 往前走,渐渐传来尖细凄厉的喊叫声,听起来应是女子,深山野林的,本来就有女鬼迷人之说,此时林中昏暗……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啊,能在出云神山见到鬼怪,也定非凡鬼,陷在自己瞎想中的苏公子眼冒兴奋之光,等到走得足够近,在姬元瓒的手势示意下,一行人默不作声躲在几颗大叶子植物后看着眼前的情景。 虽有女子却实在称不上美观,从矮小的身形看,应该是个小姑娘,姑娘背对着他们,衣衫破旧,已被刮得破了一道又一道,手臂上一块布料被撕裂下来,露出细白胳膊上的深深抓痕,看起来惊心动魄,更惊心动魄的是她一手握着短匕首,另一手拿着石块,浑身紧绷的与她对面的四脚畜|生对峙。 一头狼。 一头饿红了眼的母狼,它瘦骨嶙峋,皮毛没有光泽,身上也沾有点点血迹,不知是它的还是她的,饿狼蹲在地上,前身低伏,前爪以它自己才知道的节奏轻轻敲着地面,饿狼沾着血迹的嘴使劲咧了咧,做出恐吓模样。 这姑娘咽了下口水。 不知何时抓着姬元瓒袖子的苏牧廷也咽了下口水,声音略大,不止姬元瓒回头瞪了他一眼顺便不屑的扯出自己袖子,连不远处的狼都投来了目光,姬元瓒小声骂道“坏事的东西”然后刷的拨开眼前的大叶子。 声音不小,这姑娘却连头都没回。 然后,狼跑了!头也不回的跑了,一转眼就在深林中失去了身影,姬元瓒一挥手,侍卫们追上前去,在场唯二没反应过来的人是苏牧廷和与狼对峙的姑娘,她仍旧维持着戒备姿势,苏牧廷“啊”了一声,怎么跑了呢?这狼怎么跑了呢?一点没有自己咽了口水招致狼警觉而跑的自觉。 苏牧廷回过神从叶子中走出来到女孩身后,在她肩膀轻轻一拍只觉眼前一黑,一块石头迎面而来,这种危险苏牧廷还是躲得过的,他往旁边一闪一边咋呼着:“诶,你这姑娘,怎么不分黑白,我是好人。” 听闻人声,这姑娘才仔细看过来,一张巴掌大的脸上沾了不少血迹,此时满是惊恐,下巴和颈上也血迹斑斑。 “喂,你……”茱萸刚一开口,只见眼前的华服公子翻着白眼直挺挺的向后倒去,扑通摔在地上顺着山坡往下滚了几滚最后被一棵树懒腰拦下,茱萸怔住,一时不知所措,这公子刚才还大呼小叫的怎地一转眼就晕了?莫不是自己长相吓人?这会儿,回过神的茱萸想起来了,刚才狼忽然转身跑走之时她余光似乎看到了一些人追上去了,好像他们手里还拿着刀,他们……手拿凶器的,不会是坏人吧?又看了眼那晕倒的不知死活的公子,想想有些怕了,不顾自己已经吓得腿软脚软挣扎着站起来就要跑。 可惜,体虚无力没跑几步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就破空而来,插在她身侧地面,深深的没入地面,剑柄连晃都不曾晃。 咕噜!茱萸又咽了口水,她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本来只是为了追只野兔子,却意外碰上了狼,好容易狼跑了又碰上了恶人!他们不会以为是她杀了那体弱不堪的公子吧? “他不是我杀的!”茱萸大声喊着勇敢的转身。 看,这一群黑衣人,面带杀气,刚才凶恶的狼被他们其中两人抬死猪一样抬着,领头的那个穿绛红衣袍的,脸上一道斜斜的疤,煞气十足,可不就是刘媪说的八十里外黑风寨山贼的模样? 姑娘正害怕呢,只听她认定的山贼问道:“狼肚子是你刮破的?” “是、是,是啊!”这不是显然么,否则她身上怎么会有狼血,臭烘烘的。 可是,为何他一副生气的样子?不会这狼是他的吧?这么丑这么瘦的狼怎么看也不像是家养的啊! “这次饶了你!”姬元瓒冷着声音。 多好的一匹狼,才刚离开母狼没多久已经敢于对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猎物下手,勇气可嘉,差点毁在这无知村姑手里,但狼没死,他就不跟她计较了! 姬元瓒带着人从茱萸身边走过,仍旧目不斜视,仿佛她本来就长在这儿似的,哦,对地上晕死的苏牧廷也未加理会,还是他的一个随从走过去默默背起苏牧廷,顺手拔走了地上的剑入鞘。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再也听不到一点动静茱萸才长长出了口气。 难怪镇上的人说最近不太平呢,原来是闹山贼,只是这山贼也忒大胆,连神宫所在都敢进来,罢了,多想无益,她还是愁自己吧,这副样子却没抓到猎物,又要被刘媪责骂了,是以,饥肠辘辘加之又冷又怕,回家的路走起来如同荆棘丛,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厉害,一摸一手的血,赶紧找了溪流擦洗干净,只是仍旧皮肉翻着,一碰钻心的疼。 茱萸已经做好被骂准备,做贼般推开颤颤巍巍的柴门,只见刘媪夫妇俩正蹲在茅屋下简易灶台边煮饭,闻起来像是难得的粟米饭!两人扭头白她一眼,天已经暗得厉害,两人都没发觉她有什么异样。 “一天天就知道躲清闲,有蘼芜姑娘照拂能有什么事儿,也不知道早点回来帮爹娘浇水锄地,白养了你这个白眼狼!”刘媪今天似乎气相当不顺,劈头盖脸就骂。 如果家里忽然有好吃的,刘媪就会气不顺,顺理成章剥夺掉她的那顿饭,她今天大概又要饿肚子了,脖子和胳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晚饭不吃也罢,于是也不做声直直往西厢房里走,说是厢房不过是刘老头砍了些木板外面糊泥将就的,本来是用来养鸡,后来她大了些刘媪就把她撵到这儿和鸡一起了。 一推门,一股浓重的鸡粪味扑鼻而来,不留神还踩在了鸡粪上,倒霉到极点。 院中刘媪两口子已经开始吃饭,老头子说喊她吃点吧,刘媪尖着嗓子训斥他:“你心疼她,她倒不心疼咱们,她天天在神宫里好吃好喝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咱们解解馋,你个死老头子瞎操什么心,好好吃你的饭。” 她不答腔,挖挖耳朵,在模板拼成的简易床铺上躺下,一动又扯得伤口疼,躺了会儿,又听刘媪在叫她:茱萸!茱萸!死丫头,还不滚出来吃饭!吃完了去把水边那块地浇了。 “哦。”茱萸有气无力应一声,爬起,头有些晕晕的。 第2章 濒死 刘媪两口子已不在院子里,老旧的石桌上果然是残汤冷炙,什么吃饭,不过是让她洗碗,茱萸默默收拾完,回屋卷了套干净衣裙和几块长布条才挑起木桶往溪边走去。 月亮虽然已经升起,却是上弦月,不够明亮,看不清路,茱萸喘着粗气走到溪边,躲到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迅速脱下衣裳,把胳膊和脖子上的伤口又洗了一遍,伤口沾了水,疼得牙齿都在打颤,茱萸用布条草草包扎好伤口穿戴整齐才蹲在水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洗衣服。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茱萸搓洗衣服的声音,在这单调得有点可怕地声音里茱萸忍不住又在思考那个问题:她到底为何要被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要体验人世间无尽的痛苦和不幸吗?同样是弃儿,蘼芜为何就能安稳的生活在神宫识文断字锦衣玉食?她就要从小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一样的年纪,她面黄肌瘦得像刘媪养的那只癞皮狗。 据说神宫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为何她生活在这片天空下都不能获得天的庇护? 想不通,茱萸狠狠的把衣服摔进水里,动作过猛扯动了胳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龇着牙茱萸伸手又把衣服捞了回来,怨愤归怨愤,她只有两套衣服,说什么也不能丢了。 茱萸踩着昏暗的月光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放下桶回房,没留意脚下踩翻了放在门口的碗,茱萸弯腰在地上摸索了下,摸到一块凉透了的野菜饼,茱萸拿起就往嘴里塞,咬了一嘴土,茱萸没在乎,硬噎了下去,墙边笼子里的鸡闻到了味道,咕咕唧唧叫起来,茱萸狼吞虎咽吃完饼子又灌了半碗冷水,肚子总算不叫了,伤口疼得厉害,身上一层层的出虚汗。 明天到神宫向蘼芜要些止疼止血的草药敷上就好了,茱萸带着这个念头睡去。 半夜里,茱萸觉得浑身烫得像睡在火上,嗓子都要干冒烟了,想爬起来喝点水眼皮却似乎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梦见被一群面目可怖的妖魔鬼怪追杀,这些鬼怪杀不死躲不开,跑得她腿软,直到“啪啪啪”感觉到脸颊的疼痛茱萸才终于摆脱恐怖的梦睁开眼睛。 刘媪正沉着脸看她,嘴角向下耷拉着,本就高颧骨,显得更刻薄,见茱萸醒了,刘媪指着她脖子问是什么东西咬的,茱萸一摸才知道布条已经被解开拿掉了,茱萸摸到自己的皮肤滚烫滚烫的,她烧起来了,大概就是因为狼毒的原因。事已至此,她只好实话实说,刘媪听完没像往日那般骂她只冷冷说了句“被狼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烧得昏昏沉沉的茱萸一时间没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等理解了刘媪已经砰的关门出去了。后来听见刘老头的声音,好像是抓了点药回来,刘媪吵着费钱,再后来睡梦中的茱萸被刘媪扯着受伤的胳膊拽起灌了一碗又苦又烫的药,完了又刘媪就松手任茱萸砰的摔到枕头上,在茱萸的记忆里,好像天黑时刘媪还给她灌了点米汤,难得的粟米汤,然后刘媪就又砰的关门出去了。 茱萸就这么昏昏沉沉的被折腾着,她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手被一只长满老茧的大手握住轻轻的摩挲,手的主人还低声说着“我可怜的儿,怎么就被狼咬了,快点好起来,阿爹给你买好吃的。”一边说着一边往茱萸嘴里塞了块蜜饯。 一股恶心感从胃里传来,夹杂着不明的东西涌到嗓子,茱萸“哇”的一声吐了,那只手又凑过来轻轻为她擦拭,茱萸用尽力气将头扭到一边想躲闪开,那只手却固执的跟过来,恶心感再次从胃里传来,还没等吐,刘媪疯了般冲进来使劲把手的主人推坐到地上一边骂道:“不要脸的臭男人,我就知道你惦记这小娼妇,你给我滚出来……” 刘媪两人推推搡搡出去了,刘媪还在骂骂咧咧,其间充斥着小娼妇、下贱、赔钱货之类,茱萸习以为常,带着呕吐物又睡过去了。 过了一晚,茱萸烧得更厉害,整个人浑浑噩噩,只有伤口的疼痛感觉到真切,眼睛也睁不开只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出来进去的,有人在抬动她,刘媪终于发了点善心要送她去镇上医馆瞧病了吗?哦,不对,刘媪铁石心肠,不会在她身上花钱,那是蘼芜来带她去神宫求太卜了? 茱萸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一块凉凉硬硬的地方,像神宫那个祭天地的祭台,还有阵阵凉风拂过脸庞,将呕吐物的酸腐味道冲淡了些,茱萸躺了好久,不知是因为神宫神力原因还是伤口好了点的缘故,茱萸觉得有了点力气,起码够她睁开眼睛扭扭头动动手指。 这不是神宫。神宫里没有这样杂草丛生的地方,再者,视线所及那高高矮矮的一个一个土包,可不就是方圆十里有名的乱葬岗? 这才对嘛,这才像刘媪的为人,看她不治连副薄棺都舍不得赏她,直接活着扔到乱坟堆给豺狼虎豹啃,最好骨头都不剩下,天色渐暗,山林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正传递着这有腐尸的悄悄话,令人头皮发麻。 茱萸胆子不算大,往常天黑也不敢在林子里转悠,今天她也很奇怪,自己竟然一点不怕,还觉得身下的泥土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不软不硬,好像比自己在鸡窝躺的木板要舒服,眼看天上星子渐渐多起来,林风簌簌,秋蝉低鸣,也许还夹杂着游魂的低语,舒服了一会儿的茱萸脑子逐渐清明起来,身上却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茱萸用力想动动身体,却悲哀的发现只有手脚能略略抬起,连想自救都没办法了,茱萸有点泄气了,活得那么累,是生是死交给老天吧,反正她也从没有过做主的机会。 身体的疼痛感消失了,手脚也活动自如,稍微一用力就坐了起来,茱萸抬眼望望四周,她已经不在乱坟堆了,这里虽然也没有人烟,但旁边有菜地,正葱葱茏茏,不远处定有人家,正好可以去讨杯水,茱萸越过菜地,经过林边时忽然听到似有若无的哭泣声,黑灯瞎火,冷丁一听,汗毛都竖起来了,茱萸敛声屏气慢慢走近,发现哭泣声似乎是一个婴儿发出来的,声音不很大,断断续续的,再往前,茱萸发现一个纤细的背影,看样子应该是女人,原本跪坐在地的女人慢慢站起来转身向林子外走,走了几步,婴儿啼哭声渐大,女人踟蹰了,半扭过身去,但这动作也仅仅停留了片刻,女人毫不犹豫的大步离开了,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下,像一缕游魂隐入黑暗。 同样被生母抛弃,茱萸很是可怜那个婴儿,反正她现在也无家可归,不如收留这婴孩儿,就算流落天涯也有个伴,茱萸循声走去,果然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正卖力哭着,哭得茱萸心肝都颤了。 “别哭了,以后我养你。”茱萸这样说着,弯腰去抱婴儿。 可是,她没抱到婴儿,她的手已经变得透明,根本接触不到婴儿,茱萸傻眼了,怎么连个咽气的痛苦都没有她就死了?变成魂魄了?生得艰难,死得倒容易。 茱萸看着自己的手感慨着,没留意婴儿已经停止了哭泣,直到婴儿拉扯她的袖子茱萸才回神,婴儿那双黑黑的眼睛透着诡异的光芒,她甚至咧嘴笑了笑,完全不是一个婴儿能有的神态,颇有鬼气,茱萸确定自己已死,否则怎么能看见这么鬼气十足的婴儿?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就是你啊!呵呵呵呵……”婴儿开口了,吓得茱萸连滚带爬走了。 即使做鬼,她也是只胆子不够大的新鬼。 身后,飘忽鬼气的笑声仿佛绳索一直跟着她…… “滚开!”茱萸猛地睁开眼睛,然而并没有鬼孩儿,也没有笑声,周围还是一个个起伏的坟包,茱萸不由得松了口气。 好在没死。 茱萸开始回想这个梦,难道自己真的忆起了被母亲抛弃的情形?茱萸不相信,刘媪说捡到她时也就两个多月的样子,怎么可能会记得这些?不过是因为即将死去,心里想见母亲的念头太强烈才编了这么个与母亲分离的梦。 母亲,茱萸冷笑,果然要死的人都脆弱么,母亲,她没有母亲,也不会去寻找她! 不,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们像丢抹布一样把她扔了盼着她腐化,她偏不,她偏要好好活着! 因着这个强烈地念头,原本消失掉的力气神奇的一点点凝聚回来,痛感也一点点回到伤口,火辣辣的,疼就是好的,起码让她确定自己还活着,她摸了摸伤口,周围都肿起来了,就算好了大概也要留下狰狞的伤疤。 谁在乎呢,只要活着,谁在乎! 第3章 被救 天亮了。 神宫里渐渐传来各种声音,大殿后一处开满梨花的小院里,一个身形苗条的姑娘正穿上侍女捧来的黑袍,漂亮的脸蛋上此时满是担忧。 “茱萸还没来吗?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会儿你差人下山去问问。”姑娘轻声吩咐道,任侍女为她将长长地发在身后束成一束。 虽然一身黑袍,身上无一丝鲜艳颜色,脸上也不施粉黛,但这丝毫不能减弱这姑娘的天生丽质,反倒多了一种清水芙蓉的美。 侍女恭敬回到:“是,蘼芜姑娘”。 看了眼铜漏,蘼芜推门直奔大殿而去,早课不能耽误,否则会被太卜骂得狗血临头,快走近大殿见里面隐隐的灯光,蘼芜脚步雀跃起来,就算每天早起也总是赶不到大师兄前面,今天起得早总会早于大师兄一次了吧? 推开大殿的门,刚要露出笑容就生生憋了回去,几案前那抹颀长瘦削的身影已经在了,正埋头研究竹简,手边还放着一只古老的龟壳,烛光照着他的侧颜,显得十分孤寂,蘼芜自觉放轻脚步轻声打了声招呼:“师兄,你又这样早。” 墨箴只“嗯”了声头也没抬,态度傲慢,所以师弟师妹们都不喜欢他,但碍于墨箴是太卜大人最欣赏的大弟子,若无意外将来会成为太卜所以无人敢得罪他,只敢偷偷腹诽几声,但蘼芜知道,墨箴不过是面冷,心却不硬,就像那个一直虐待茱萸的刘媪,她厚着脸皮求墨箴师兄跟神宫总管讲一讲,刘媪不是第二天就被撵出去了么? 所以,虽然墨箴没搭理她,蘼芜还是开心的,轻手轻脚在他身后的案边坐下,墨箴黑长的束发就在眼前,在烛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光芒,蘼芜轻抿着嘴唇盯着头发看了半晌,听到殿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才立刻低下头,忙乱去拿几案边的竹简,宽大的袖子不小心将烛台碰翻,直直向前倒去,虽然蘼芜反应很快立刻身体前倾伸手捞去,但还是有几滴烛泪洒到了墨箴背上,眼看整个烛台就要碰到墨箴,蘼芜奋力向前一扑,手指一下碰到墨箴身上,但好歹将烛台抓了回来,因为用力太猛,几滴烛泪滴到蘼芜白皙的小手上,瞬间袭来的灼痛感令蘼芜松了手,烛台啪的落到青石地面,熄灭了。 蘼芜左手摸索着受伤的右手,几个烫出来的红点赫然在目,疼的她几乎要流泪,因为她的碰触,一直专注的墨箴终于回过头来,见蘼芜可怜兮兮的模样,墨箴表情丝毫没有波动,只淡淡说了句“真吵”就回过头去仍旧埋首于竹简。 手疼,心里也觉得委屈,蘼芜刚刚强忍的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 “蘼芜,你怎么了?哭了?”刚到来的师妹云兮奇怪的看着正流泪的蘼芜,目光扫过她案上歪斜的竹简、熄灭的蜡烛以及前面不动如山的墨箴,怎么看这场景都奇怪得很。 蘼芜忙擦掉眼泪,挤出个笑容回答云兮:“刚才不小心打翻烛台烫到了。”一边说一边将竹简摆正重燃烛火,云兮点点头回到自己座位,觋咸要来了,谁也不想被严厉的他抓到“不务正业”。 早课就这样过去了,墨箴利落的起身离去,蘼芜也赶紧收拾了东西跟在他后面轻声跟他说了“对不起”就快速跑到他前面,不敢等他任何反应。 神宫是非常繁忙的,哪怕她这样的小巫也不能闲着,除了早课还要去研习前代卜人留下的占卜资料及龟壳,到了下午还要静坐冥思,太卜说这有助于他们绝通天地。中午的时候蘼芜得了时间问她的侍女去找茱萸了没,侍女说已派人去过,刘媪说茱萸生了病,刘老爹带她去镇上医馆瞧病去了,蘼芜虽怀疑刘媪是否有这份好心,但转念一想,毕竟茱萸是刘媪从小收养抚养长大,他们夫妇无儿无女,将来指着茱萸养老,应该不会亏待茱萸,因此心下也便释然,想着等茱萸回来神宫一定要给她留点好吃的补补。 下午的静坐冥思之所是在神宫后山,那里无树无草,除了一块空旷的平地,什么也没有,连遮风挡雨的一片瓦也没有,无论何种天气他们只能随意挑选一块地方坐下,春秋还好,冬夏时候十分难捱。这会儿是秋天,虽有些凉意,但午后太阳正好也不觉得怎样。蘼芜赶到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等到所有师门都到齐,墨箴的位子还是空着,他没来,蘼芜这一场冥思便有些恍惚,猜度着。 静坐一个时辰之后,大家三三两两起身离开,云兮跑来和蘼芜一起,一路往回走还一边咬耳朵:“蘼芜,你知道吗,九公子来了,中午我去给觋咸送书简还看到了呢。” 蘼芜对此事不大上心,反应淡淡,云兮却兀自说的高兴,在快近神宫后山门时云兮眼尖看到几个人正往外走,仿佛要下山去,有墨箴还有二师兄莫寒,还有两个看起来通身贵气的公子,可贵的是还年轻,在神宫长大,她们也见过诸多达官贵人,但那些贵人大多年纪很大,暮气戾气并存,主要还是长得不好,像这两位还真少见。 云兮比蘼芜小上一岁,正是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死拖着蘼芜去跟踪,看看那两位公子到底是不是九公子和苏公子,蘼芜拗不过她,又因为墨箴也在,就半推半就跟着云兮去了。 墨箴等人果然是从神宫后山门出去,看样子是要下山,云兮猜测说一定是师兄们陪两位贵人去看仙音泉,蘼芜想想也有道理,神奇的仙音泉可是名闻天下,一来是它的深不可测,二来泉如其名,仙音,每逢下雨打雷时仙音泉便会如奏乐般响起乐声,声音越大乐声越响亮急促,无人知道原因,但达官贵人们若来出云山必定会去看仙音泉,希望能一闻仙音。 跟了几步,眼看刚刚还晴好的天渐渐乌云密布,蘼芜虽也想去听听仙音,但她未携带油伞还是罢了,她的身体不能受湿寒,发起病来难受得要命,太卜说可能是当初从蘼芜丛中发现她时已下了一夜的雨,尚在襁褓的婴孩儿湿邪入骨,难免落下终身的病根,调养了这么多年终是没大起色,那种难受,就算墨箴在前她也不想忍受。 蘼芜找借口摆脱云兮往回走,还没走多远就听见云兮极惊讶的呼声:“茱萸!” 侍女不是说茱萸去镇上医馆瞧病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蘼芜纳闷着就听云兮在喊自己:“蘼芜,蘼芜,快过来,茱萸她,她好像是要死了呀!” 闻听此言,蘼芜也顾不得淋雨不淋雨,转身就往云兮那边跑去。 看到蘼芜冲过来的时候,茱萸放心的笑了,蘼芜会救她的。 姬元瓒根本不想看什么仙音泉,就算会奏乐,不还是一潭水而已?能退敌还是能治病还是能当饭食?一样都不能不就是一潭有点奇怪的破泉水罢了!不知道苏牧廷这厮拼死拼活要来是为了什么!他们这些没上过战场的细皮嫩肉的世家公子们当真是沉迷于奇|淫巧计,没追求。 一个聒噪的苏牧廷又加上一个口若悬河的神宫弟子莫寒,从住的院子走出后山门姬元瓒已经剑眉紧拧,不停压抑着想给二人一剑封喉的冲动,经过后山时他留意到了后面偷偷跟上来的脚步声,从声音判断,应是两个女子或者小童,因此姬元瓒虽不喜倒也没令暗中随行的侍卫把跟踪着的两人扔回去,他对不能成为他对手的人从来不感兴趣。 刚出山门,眼力好的姬元瓒一眼就看到匍匐在湿润的石阶上的那坨……从“它”还在努力沿阶蠕动而上看,应该还是人而非尸体,这么一坨脏兮兮破烂烂的人出现得好生诡异。 大概感应到被强烈的目光注视,那一坨人影脏污的手撑着石阶使劲抬起头来,那张巴掌大的脸比手更脏,从脸到脖子,混着血污,已经快要不辨颜色,还好两只眼睛还散发着活人的光芒。姬元瓒一向不大记得住人,旁边的苏牧廷却一把抓住他袖子道:“天哪,这不是被狼咬的那姑娘吗?这是来找我们寻仇吗?” 姬元瓒啪的拍开苏牧廷的手,被他蠢哭,就算这姑娘被狼咬找他们寻哪门子仇? “天哪!茱萸!蘼芜,蘼芜,你快来,茱萸,茱萸她是不是要死了呀!”跟踪他们的一个小姑娘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咋呼着。 茱萸?蘼芜?难道都是野草地里成精的? 正想着,斜刺里冲出一道黑色人影,直奔到那坨茱萸面前,看身量,两人差不多年纪,成精的那株蘼芜不顾脏污抱住茱萸,不停问她怎么了,娇软的声音里满是担忧,茱萸仿佛没了力气靠在她肩膀,嘴唇轻轻动着说了两个字“救我”,声音几不可闻。 “大师兄!”见茱萸已晕倒,蘼芜有些手足无措,立刻扭头问墨箴,也是一张巴掌脸,和瘦的尖嘴猴腮的茱萸相比,蘼芜脸颊上肉肉的,眼睛大大的,鼻梁虽不高耸却也不塌,嘴唇不点而朱,美中不足的是眉毛稍嫌粗而疏淡,但也不影响什么,还是我见犹怜的小美人一个。 肉肉的,看起来,肥而不腻!姬元瓒心里想道。 被蘼芜喊到的墨箴冷冷看着她怀里昏死过去的茱萸,他记得蘼芜为她求过情,墨箴虽将刘媪赶出神宫却对茱萸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为了自己过得好些,攀附神宫弟子不算,还告自己养父母的状,白眼狼一只,听苏公子所说,茱萸乃是被狼所伤,好端端的女孩子若老实在家怎么被狼袭击?受了伤又来找蘼芜,不过是仗着蘼芜心软,这等女孩子实在是令他不齿,墨箴转了这样的心思,对茱萸的生死就不在意起来,面上和姬元瓒一样冷漠,仿佛那处在生死边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株野草一朵野花。 眼看两个做主的不置可否,一路相谈甚欢的苏牧廷和莫寒相视一眼,莫寒表示:大师兄在前我不敢造次啊!苏牧廷皱皱眉,没脸没皮又扯了扯姬元瓒的袖子:“公子,燕王教导我们要爱民如子……” “滚。”苏牧廷刚开了个头就被姬元瓒骂了。 “……爱民如子,况且,如非这个姑娘,九公子您怎么会得了头资质上佳的狼,就算看在狼的份上,也该饶她不死才是。”虽然被骂仍旧不能阻止苏牧廷说了长长的一串。 墨箴不明白九公子怎么会和茱萸扯上关系,但看着忽然攥住自己袍角的那一双手以及那张小脸蛋上恳求的目光,墨箴想,罢了,既然蘼芜喜欢,不过是浪费些草药膳食。 “一会儿让仆妇带她回去照看。”墨箴说道。 蘼芜脸上绽出笑容:“谢谢你大师兄,马上就要下雨了,茱萸伤好像很重,我还是和云兮先带她回去让巫医婆婆看看吧。” 两个身量不高的女孩子一左一右架起昏迷的茱萸,艰难的朝神宫走去。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苏公子要看仙音泉的心情,在看到远处天边隐隐的闪电之后他更是一马当先往山下跑。 “跑得像只猴。”姬元瓒衷心称赞苏牧廷的矫捷。 莫寒抿嘴偷笑,生生收住想要追赶上去的念头。像个猴什么的,罢了。 第4章 活命 茱萸没昏多久,在巫医给她清洗伤口的时候因为疼痛难忍就醒过来了,疼得直皱眉,蘼芜在旁边不时探头看过来打听情况,老巫医已经用清水洗掉一块块的血痂,又露出伤口本来狰狞的面目,耽搁了好几天,伤口处除了仍旧红肿已经有些化脓,老巫医用手翻了翻伤口,眉头紧锁。 “我活不成了吗?”茱萸疼得紧紧抓住床单,咬着牙问道。 “不过是被咬了一口,应该不会致命吧?巫医,您倒是说话呀。”蘼芜也急了。 老巫医说,若是被咬了之后立即清理伤口上些消炎止血的药再好好将养应无大碍,但这伤口显然是没处理过,如今已经化脓,再者狼牙有毒,毒素已进入身体,能不能治好真不好说,末了,斜眼问茱萸能否挨得住疼,如今之计,只能将烂肉脓血刮去,若里面的肉还鲜红再辅以膏方草药也许能挽回一条命,茱萸当然连连点头,无论受什么苦,她要活着。 割肉很疼,很疼。 茱萸死命咬着牙不吭声,双手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浑身已被冷汗浸湿,好疼,几天粒米未进,她连抓住床单的力气都要没了,蘼芜胆小,怕见血腥,不敢凑到她身边来,只敢站在门口给她打气:茱萸,挺住,快要好了哦。 老巫医说,忍住,快好了,要抹药膏了,可能会有点疼。 茱萸打起精神看老巫医手里拿着个琉璃小瓶儿,里头半瓶殷红如血的药膏,看着就怪吓人,瓶子后,老巫医脸上的笑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茱萸心里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这药膏别是要命的吧? 老巫医从瓶子里抠出一指甲盖的药膏,轻轻涂在茱萸那可怖的伤口上。 茱萸眼睛瞬间睁到最大然后头一歪一动不动了,连一直紧握的拳头都缓缓松开无力的摊在床上,蘼芜不顾害怕跑来探茱萸的鼻息,一息尚存,十分微弱,蘼芜咽了下口水看着老巫医,巫医仍旧老神在在的将药膏涂抹均匀,拧好瓶子又带着些怜惜的眼神看了看疼得面无血色两颊凹陷的茱萸,然后交代蘼芜:不要碰她的伤口,就这样晾着,明天我再来换药,多给她喝水,略放点盐,晚饭给她点粥就行。 蘼芜丛房里出去的时候腿还软着,手心里都是冷汗,听苏公子所言茱萸是被狼咬了,到现在已经五天,茱萸的伤口溃烂化脓红肿,看来刘媪并没有带茱萸看病,这么些天茱萸到底是遭了怎样的罪啊,这样一想,蘼芜眼里就闪了泪花,走进大殿做晚课时,脸上泪痕犹湿,惹得同门们纷纷侧目不明所以,云兮凑过来问她茱萸怎么样了,两人的悄悄话还没说完只见同门们都站了起来,面向大殿门口垂手而立,是太卜大人来了,已闭关半月有余的太卜大人看起来并不如往次那样神采奕奕,反倒有些忧心忡忡,让弟子们不自觉更加紧张,殿里除了邓华爆裂声,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在这紧张的晚课进行了半个时辰之后,殿中响起了可疑的“咕噜噜”声,蘼芜弯着腰使劲按着肚子,脸红得滴血,不过晚饭没吃,这肚子还真是不矜持,连太卜大人都投来淡淡的一瞥。 晚课结束,神宫侍者说九公子求见,太卜大人匆匆离去,同门们也各自赶着回去沐浴整理,很快散去,只有墨箴在轻卷竹简,蘼芜惦记着茱萸急忙忙往门口走,只听墨箴淡淡的声音传来:“巫医说茱萸死不了。” 蘼芜收住脚步,今天多亏了大师兄点头,想到这儿蘼芜冲墨箴笑着谢过,虽只是背影,但面冷心软的大师兄一定会感受到她真诚的谢意的。 越来越暗的树林,刮过树林的风越来越大,像有一群野兽正在疯狂迫近,那条看不到头的石阶也仿佛是通往可怕的地狱,茱萸趴在石阶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大雨下来之前她还爬不到神宫只能葬身山林喂蚂蚁了,她不想死。 神宫的路怎么那么长,隐隐中,她好像听到了风吹过仙音泉奏起的音乐,以前听起来神奇乐音现在听起来也如同丧乐,真是让人恼火的兆头,而且怎么捂耳朵声音都甩不掉,终于路过仙音泉,水面上水汽氤氲,看起来恍若仙境,虽然上空阴云密布,但并无雷电,仙音泉并没有怪声,静静的,并没有怪声,乌云的缝隙中洒下星星点点的阳光金子般落在仙音泉上,美得让人挪不开目光,茱萸倚着泉边一棵大树休息了半天,掬了几捧水喝,还幸运的抓到了一条小小的鱼,饿了许久的茱萸拎着鱼尾就要送进口里,小鱼使劲扭来扭去试图挣脱茱萸的钳制。 最后,茱萸放了那条鱼。 “我放你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吃了你也是浪费,而是你和我一样想活下去。”饿,茱萸只好又灌了几捧水才继续赶路,说爬路会更确切点,头晕眼花脚踩棉花,膝盖软得根本直不起来,回望一眼茱萸却是吓到了,来时路已经漆黑一片,那团黑暗仿佛有生命的雾气缓缓的聚拢,靠近,忽然,黑暗中两点红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吓得茱萸死死抠着石阶,那红光终于走出黑暗,露出了身体的一部分。 “啊!狼……” “茱萸?茱萸,醒醒,醒醒,没有狼,是在神宫呀。”柔软的声音急切的唤着她,天籁一般。 茱萸睁开眼,使劲眨了眨,方才回忆起自己命大,在神宫后山门遇到蘼芜,巫医也给自己瞧过病了,脖子和手臂正火辣辣的疼,茱萸神游了会儿,眼神终于不再涣散,她看到蘼芜焦急的脸,然后虚弱的笑了笑说道:“蘼芜,真好,遇见你。” 蘼芜也笑,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她探探茱萸的额头,仍旧灼烫,命侍女端来汤药喂茱萸喝下,又给她将被子掖了掖嘱咐她莫要担心才回房睡下了。 茱萸伤口虽然凶险,但她自幼生活艰辛,劈柴挑水烧饭洗衣擦地追兔子掏鸟窝样样在行所以身体底子不错,加上巫医的药膏和汤药双管齐下,茱萸还是顺利熬过了最危险的两天,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蘼芜这才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茱萸笑笑说没事,这病凶险她怕山下的大夫治不了送了自己的命所以就上山来了,蘼芜不信,气哼哼的说:“你不必为他们辩解,他们是看你治不了把你撵出家门自生自灭吧。” 茱萸一咧嘴,没答,蘼芜真是她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从不会把人往最坏了想,即便刘媪夫妇,她也只觉得他们至多把自己撵出家门而已,根本不会想到他们会恶毒到把她扔进乱葬岗,连片裹尸体的草席都舍不得。 想到这儿,茱萸有些担心,她死了倒罢,活了还是要回到那个家受苦,以前刘媪夫妇怎样苛待打骂自己,念着他们的养恩她也都默默受着,如今呢? 见茱萸不语,蘼芜以为自己猜对了,仍旧气呼呼的在房里走来走去,念叨着:既然他们不仁你也不义,他们把你撵出来自生自灭,那你便再不回去也不认他们这养父养母,我去跟大师兄求情,你往后就跟着我,有我吃的就饿不着你,再不回去受他们的气! 茱萸虽有私心,跟着蘼芜过活轻快些,但到底蘼芜也不过是神宫普通弟子,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出头,对蘼芜也不好,是以虽然蘼芜的计划很诱人茱萸还是咬着嘴唇拒绝了:“不,不用了,刘媪他们好歹将我养大,让我自生自灭也不过是因家里贫穷,等我好了自然还是要回去,以后我加着小心不受伤就是了。” 这一次,回去之后就离开吧,这些年她偷偷卖兔毛、给镇上药铺采些常见药材,或者卖几个鸟蛋偷偷攒下了几百文钱,虽深知不够指望多久,但离开之后总归不用立刻讨饭甚至卖身。 这边茱萸已打定主意,一心一意想将身体养得好些,盘算趁个清晨回去附近山石下取回自己的钱,至于去哪里,天下之大,她却只在赶集时听人提起过陇西郡,是整个大周朝最富庶的地方,该怎么去,走什么路,往哪个方向走,对茱萸来说都是难题,她打算向蘼芜旁敲侧击,蘼芜读书识字,肯定知道。 蘼芜不知道茱萸的打算,她正拿着小石碾碾药材,有一下没一下的,巫医走过来,轻排掉蘼芜的手蘼芜才发现自己只顾着盘算茱萸的事,药末都洒出来了。 “想什么心事这么入迷?愁那个小茱萸?且放心,死不了了。”巫医倒出药末,小心往瓷瓶里装。 蘼芜机灵,立刻顺巫医的话说道:“是呢,愁死人了,巫医婆婆,您不知道,刘媪真是黑了心肝,茱萸被狼咬成那样,他们就把茱萸撵出门自生自灭,还骗人说带茱萸去镇上医馆,茱萸好歹捡回一条命,再回去可不是又给他们当牛做马,下回也许就没这么好运了呢,巫医婆婆,我好愁啊,您帮我想个主意?”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这药堂继续说道:“您也上了年纪,一个人管着这么大药堂,那些个支使跑腿的也不大管用,不像茱萸,又会干活又勤快,巫医婆婆……” 巫医年事已高,喊来用的人又不合心,既然蘼芜提起,巫医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蘼芜在神宫虽然还没差事,于“绝天通地”上还不到火候,但她是太卜大人捡回来的,感情自然比别的弟子亲厚,自己收留了茱萸不过是多个粗使丫环,肯定没坏处,巫医这么一想也就应了,答应改日去和墨箴说,蘼芜很是高兴,巫医婆婆去说,哪怕太卜大人也要给几分面子,这事准成了。 蘼芜急于回去和茱萸说这个好消息,立刻就放下石碾跑了,因为太过专注看脚下,穿过花园假山拐角时冷不防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奔跑的蘼芜根本没收住一点力,直直撞到来人的胸口,鼻子立刻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苏牧廷高举着双手,很无奈,他不过是听说神宫里有种极稀少的花,秋天时开放,趁着无人来欣赏一番,谁知被个姑娘撞进怀里,还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旁人看见定会想歪,若以为他冒犯了神宫女弟子……姬元瓒能提着他头回帝都,迅速的这么一想,苏牧廷公子猛地后退几步:“蘼芜姑娘,你、我……我不是故意要撞你,实在是没瞧见,你别哭可好?我给你说声对不住。” 蘼芜眨眨眼,擦擦眼泪,笑了:“是我惦记着别的事跑得太快,苏公子,我也不是故意要撞你。” 多好的姑娘,苏牧廷心里想着,也笑得和颜悦色。 “苏牧廷,你在干什么!”这忽如其来的不悦声音,不止苏牧廷,蘼芜也吓了一跳,循着声音,只见摆着“别人欠我钱”脸孔的姬元瓒正狐疑的看着两人,苏牧廷吓得连连摆手道:“我正要去看新月花,和蘼芜姑娘正好碰见,真的只是碰见!” 姬瓒又是一脸嫌弃表情:“废话真多,带路。” 蘼芜看着两人走过去,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还是赶紧回去告诉茱萸这个好消息是真。 第5章 药童 苏牧廷第一次来神宫,新月花所在也是问了神宫侍者,侍者说的清楚,问题是……苏牧廷方向感不大好,带姬元瓒绕来绕去,直到姬元瓒一把揪住他后领伸手一指远处:“可是那个?” 那边是用竹篱围起来的小小花圃,里面搭着架子,架上缠缠绕绕着藤一样的植物,比藤纤细许多,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走近了细瞧,果然找到几朵花,由细细的茎系着长在藤上,远看,像用细绳挂在那儿的,花远看是白,近了,却是泛着些淡黄,每朵花花瓣只几扳,显得零散,看起来透着孤冷气,苏牧廷本是兴冲冲而来,见到没开几朵又是这般孤冷的格调兴致遂减了几分。 “去摘下来。”姬元瓒吩咐。 苏牧廷疑惑:“摘?花?”姬瓒居然有摘花的兴致?这品味,这眼光,真和他整个人完全不符啊。 “要不呢?摘你的头?”姬元瓒冷视。 “公子喜欢,何不自己去摘?又不费力气。”苏牧廷咕哝着扒着竹篱去摘。 “这么娘气的事本公子不能折了身份。”姬元瓒理所当然。 苏牧廷怒目而视,心中腹诽几句,还是把架上的花都摘了捧给姬元瓒,只是还没等站直身体,眼前就忽然漫天星光飞旋。 噗通! 苏牧廷如软面一般瘫倒在地,毫无征兆,手里的花也随之飘落,飞舞着散落在地。 有毒!姬元瓒飞身向后,看看仍旧晕死的苏牧廷,这小子虽然蠢,也不能让他蠢死在这儿…… 蘼芜很是兴奋的和茱萸说为她在药堂谋了份差事,又告诉她巫医婆婆人很好,在她手下只要勤快点就行,茱萸听了一直高悬的心蓦地放下,于她,这当然是最好的出路,她对陇西知之甚少,尚不知路上多少凶险,即便到了那里,她也无人可投奔一时除了当丫环都想不到出路,在神宫就很好,有了正正经经的差事,即便她是神宫的下人,只要她不回去,刘媪夫妇也不敢到神宫来找她麻烦,这样很好。 “蘼芜,我又给你添麻烦了。”茱萸红了眼圈,只有蘼芜对她好,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蘼芜如此的大恩大德。 “哎呀,我看看,剜肉都没掉一滴眼泪的茱萸姑娘哭了呢?”蘼芜轻轻拭去茱萸的泪水,忽然恶作剧的使劲揉搓了下茱萸的头发说道:“别胡思乱想了,有你跟我作伴你不知道我多高兴呢。” 蘼芜是真心高兴,虽然她是神宫弟子,虽然太卜大人对她厚爱,但骨子里她知道自己和其他同门是不一样的,她的同门皆出自大周朝的名门,即便除去身份,他们至少知道爹娘,也有名有姓,不像她,蘼芜丛里捡来的就叫蘼芜,所以她和茱萸亲厚,因为她们同病相怜。 茱萸也高兴起来,似乎连伤口都不能那么疼了,养了这几日,伤口红肿消退不少,已慢慢开始结痂,她的命好像终于有了转机。 高兴的两人又聊了会儿,蘼芜到了下午静修时间,急忙去了,到了后山却没见几个同门,连墨箴都没来,蘼芜不解到底发生了何事,直到晚饭时候大家悄声细语闲谈才知那位苏公子闲来无事去摘不醒花晕死过去了。 蘼芜诧异,苏公子不是要去看新月花,怎么会摘了不醒花?再说,不醒花还有一旬左右才到花期,怎么偏偏提早开了还被苏公子给摘了?早知他不认识新月花自己就带他去了,也不必睡上这两天,哎呀,罪过罪过。 太卜大人亲自看过说无事,睡足两天自然醒来,顺便告诉姬元瓒,那花不是新月而是不醒花,也叫长梦,新月花不能见日光是养在花园的山洞里,而且还没开花。 姬元瓒面无表情点头,太卜大人不能揣摩他的意思也就讪讪告退。 “苏牧廷,蠢死你算了。”待太卜大人离去,姬瓒用十分唾弃的语气对昏睡的某人说道,本打算明日就启程,被苏牧廷这蠢货给拖了后腿。 不知道苏牧廷体质偏弱抑或是早开的不醒花药性太强,苏牧廷睡到第三天黄昏还没有醒转迹象,姬元瓒板着脸,连太卜大人都有点摸不准这位公子是着苏公子不醒还是恼神宫闯祸,刚要开口说几句宽慰之言只见姬元瓒抬手就掐住苏牧廷人中,原本睡相安然恬谧的苏牧廷整张脸立刻扭曲狰狞,双手扒上按着他人中的手用力想要挪开却未果,自己倒疼醒了,头使劲往旁边一躲总算挣脱了按人中的命运,正要对下狠手的人怒目而视,一见姬元瓒就立刻没了脾气。 “呵,公子……” “呵你娘,滚起来,耽误爷的行程。”姬元瓒丝毫没有对病人的“怜香惜玉”。 苏牧廷知道自己这一晕死耽误了行程,立时出了一身冷汗,原本瘫软无力的身体也立刻充满了力气,腾的准备下床表示决心却砰的摔了个倒栽葱。 苏牧廷醒来之事早有利落侍卫去通知巫医来瞧,巫医说无碍,但苏公子似乎体质不很好,最好再休息两日进些补品养养元气,把苏牧廷一张嫩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待巫医走后,姬元瓒说:看,不是我一个人说你是娘们吧。 苏牧廷这边好了,茱萸那边也下得了地了,虽然这些天只能喝些汤汤水水其实身上还酸软乏力,但茱萸一个神宫佃户家的养女偷偷被蘼芜留在神宫治伤养病已是冒了风险,蘼芜已为她谋了差事,她但凡能挪动一点也不敢赖在床上,生怕给蘼芜招来什么嚼舌根的话,于是便趁着蘼芜去修早课自己下了床,洗脸漱口,又把床单拆下来轻轻搓洗,蘼芜回来时吓了一跳,埋怨她不爱惜自己身体,茱萸就忍着疼伸胳膊伸腿给她看,力证自己好得七七八八可以去药堂打杂了。 因为茱萸坚持,蘼芜也知道她的顾虑,虽有些不忍,还是顺茱萸的意带她去药堂,照顾她身体弱所以走得很慢,还一边跟她闲聊转移注意力,于是就说起了苏牧廷错把不醒花当新月花摘了之后昏迷三天的事,这件事,神宫弟子间已传为笑谈,蘼芜说着笑着,茱萸也忍俊不禁,直到来到药堂,见到与狼相遇那天出现的刀疤那人和胆小公子正等着巫医拿药,茱萸瞬间腿软,下意识就想转身跑掉。 “蘼芜见过九公子、苏公子。”蘼芜大大方方和两位请了安,姬元瓒目光斜斜看了他们一眼,苏牧廷笑着点头,面露尴尬,大概也知道自己丢了人,然后他就看到了刻意往后躲了躲的茱萸,立刻将话题转到茱萸身上:“茱萸姑娘,你伤好了吗?怎么不多休息几日就下床走动?被狼咬可不是闹着玩的。”语气好像跟茱萸多熟似的。 茱萸不自然的笑笑,蘼芜以为她是害羞,于是为她解围:“狼毒倒是清了,就是伤口还没长好,红通通的看着怪吓人,我也要她多休息两天,她却不肯,怕人闲话,非要来药堂帮忙。” 蘼芜回着话一边心里快速想着苏公子如何会认识茱萸,很快便想起来茱萸上山来那日,苏公子大喊“被狼咬的那个姑娘”,心里不禁对苏牧廷有些不满,见到一个姑娘家被狼咬了竟然不施以援手,但转念一想,苏公子乃是世家望族出身,人命在他们眼里什么稀罕,那位九公子不更是连咬伤茱萸的狼都弄回来养着了么,每日里还得神宫好吃好喝伺候,待遇不知比茱萸这个活生生的人好多少倍,想到这里,刚才还温柔灿烂的笑容收敛起来,回身拉住茱萸进了药堂一边冲巫医说:“巫医婆婆,我把茱萸给您带来了。” 巫医眼皮也没抬,挥挥手让药童带茱萸出去,蘼芜顺便跟出来笑得甜甜的安慰茱萸放宽心然后便自忙去了。 第一天在药堂,茱萸无事可做,一来巫医知道她身体未好,二来除了山野里常见的药材,稍微珍贵些的她都不认识,第三她也不识字,就算上头写着名字让她分类也会搞错,然后她就在药堂的晾晒场闲闲的待了一天,晚上蘼芜上晚课,巫医这里没什么事了茱萸就自己慢慢走回去。 以前刘媪还在神宫做粗使杂役时时常把茱萸偷带进来替她做活,所以茱萸对神宫也不陌生,起码人迹少至的花园的雪她是扫过一年又一年的,那时候就算刘媪总是把凉掉的饭食留给她一点她也觉得极好,毕竟比家里淡而无味的野菜和粗面好吃多了。现在走在神宫茱萸还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从此后,只要小心谨慎,衣食应该无忧了吧?像她这样出身,衣食无忧就是最大的幸福,至于刘媪夫妇,最好他们因为做了亏心事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两不相干。 第6章 刘媪上门 回到蘼芜的居所,蘼芜还没回来,她的小侍女正忙着添香煮茶磨墨,茱萸不方便做别的就帮忙磨墨,一直到很晚蘼芜才回来,满面喜色,说太卜大人命她随同二师兄过两日下山办事,要去很繁华的一座城邑,来回大概要个把月呢,兴奋之余,蘼芜又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下山,对俗世并不了解,小姑娘,想看热闹又怕丢人,于是就翻箱倒柜找书想研究一番,翻找到半夜无果在侍女的劝说下洗洗躺下,却忍不住时不时和茱萸聊上两句,直到快天亮蘼芜才睡去,茱萸反倒精神了,睁着眼睛到天亮。 这一天,九公子姬元瓒和苏牧廷启程回京,太卜大人率神宫弟子恭敬送至山门,再有大弟子墨箴,二弟子莫寒护送至山下,虽隆重繁琐,跟茱萸这等下等杂役是无关的,倒是过了两天蘼芜下山去茱萸很是舍不得,虽然蘼芜安慰她一切不用担心,但茱萸仍旧惴惴,仿佛忽然离了母兽的小兽,彷徨无措,甚至想厚着脸皮随蘼芜前去,想想终归没好意思提,不想让蘼芜为难。 蘼芜一走,茱萸扳着手指数日子,觉得甚是难熬,药堂那里药童们知晓她和蘼芜交好因而也就有意无意的排挤她挤兑她,对她伤口未愈这事故意视而不见,渐渐就把繁重的活计交给茱萸,每每累得茱萸晚上回去时腿是软的,手臂是颤的,伤口也因为时常拉扯总是长不好,被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疼,晚上打了水洗一洗,能瞬间疼走所有的睡意。 就算这样,茱萸仍旧觉得满意,每晚回来,虽然蘼芜和小侍女都不在屋子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她仍旧要换上两盆水,把家具擦拭一遍,甚至蘼芜养的花的叶子落了点灰都要擦干净,做完这些,偶尔茱萸会在小小的书柜边站一会儿,这书里的每一个字蘼芜都识得呢,茱萸在旁看过,那些字曲里拐弯的,看着就好难,蘼芜翻书的速度却极快,真的……好羡慕。 如果她也识字多好。 在茱萸心里,竹简和纸书都是神圣的,像她这样的俗人连碰一下都没有资格,所以,当蘼芜和侍女都不在,这些神圣之物对蘼芜来说就有了致命的吸引力,好像她能碰触一下,翻开瞧瞧就不这么无知似的。 就拿一本翻看一下,偷偷的,不弄坏应该没人会发现的。 茱萸对自己说着,手指轻轻划过书脊,来回两遍才终于抽出一本薄薄的翻开,字她当然一个都不认识,只是白纸黑字似有魔力能将她的目光黏在上面舍不得移开。 “怎么是你?”门口忽然传来冷冷的饱含着不悦的声音吓茱萸一跳,不小心把书页扯裂,虽然刺啦声不很明显,但茱萸吓得血都要冷了,她闯大祸了,扯坏了神圣之物,还被人抓了个正着。 抓住她的这个人她认得,几年前她被派去清理静修场大雪的时候不小心把雪扫到他脚上,被刘媪按着跪地请罪,他只冷漠的扫她一眼即走开,跟看一只爬过的蚂蚁没什么两样,刘媪却拎着她的耳朵骂了半晌,让她以后“睁大狗眼”看清那是神宫第一弟子墨箴公子,以后别腌臜了他,就是因为这件事,茱萸对墨箴形成了一种本能的恐惧,一看清他的脸茱萸膝盖一软就跪下了,头低低垂下,含胸驼背的瑟缩模样。 看着跪得麻利又一副“心虚”模样的茱萸,不知前因的墨箴自然以为茱萸是趁着蘼芜不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否则怎么被人发现就怕成这样?墨箴对茱萸的鄙夷不由得增加了一分,蘼芜师妹善良单纯,救了茱萸也便罢了,若天天这样相处难保不被带坏,这个茱萸还真是留不得。 墨箴打定主意,冷冷瞥了眼茱萸就走了。 虽然听到墨箴离去的脚步声茱萸还是没敢动,过了半晌才敢偷偷抬头看看门口,长长出了口气,这位墨箴公子当真是好可怕,她手心里硬生生吓出了冷汗。 原以为此事过去的茱萸万万没想到,第二天自己还在去药堂的路上就被神宫负责洒扫的主事拦住,这位主事以前管着刘媪,所以也认得茱萸,也不跟她客套,直接说上头有令将茱萸调离药堂,负责静修场的一切洒扫之务,并搬到杂役房与人同住。 清扫静修场是清净的活儿,只是要耗着时间要千万分小心,神宫弟子静修时不能受到丝毫打扰,而神宫又很有一些勤奋弟子,天还未亮就到此落座,也有修行到半夜方才离开的,而她必须在静修场无人时方可打扫。 茱萸知道和墨箴有关,否则以她这样谨小慎微在神宫里来往的仆役怎么会由“上头下令”?茱萸认定是自己昨夜翻看神宫书籍惹得墨箴不喜,神圣之物果然是不能随意碰触的,不知道她勉强补好的那页书被发现之后会不会连累蘼芜……想到这些,茱萸对自己行将面对的辛苦便不以为意,一心一意担心起蘼芜来,惆怅得很。好在和茱萸同住的女孩子芳荪性格和软不难相处,因大茱萸两岁,对她还颇照顾。 蘼芜不在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来了,茱萸的伤一天好似一天,因为活计的关系,经常在神宫都沉寂之后她还在勤恳干活,天气越来越冷,山风也越来越大,带来许多落叶枯枝,打扫起来不太省心,每天都是一身汗回房,无论多晚,芳荪都等着她,这令茱萸十分过意不去,过了几天发现芳荪睡很晚,她手里的绣绷好像就没放下过,为此芳荪反倒不好意思,有天下午时分芳荪拿了几根竹竿和一些粗布回来,竟是怕扰了茱萸睡眠要给她搭一座帐子,茱萸大力拒绝了,同住一个屋檐下,生生隔成两个空间自然就感觉生分,再说不过一盏油灯又能影响到哪里。 因为这件事,芳荪对茱萸又亲近了些,有天早上起床时茱萸发现枕边有一件布料虽不精美但做工细致的裲裆,显见是用了心,睡她对面的芳荪正从枕头上爬起来,茱萸抱着裲裆很诚恳的道谢,芳荪摇摇头:“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也没见你加衣服,要再过几天才领新的,你先穿这件将就着,别嫌弃是碎步拼起来的就好,等布料下来,我给你做件最好看的。” 芳荪这件裲裆真是雪中送炭,那个白天下过秋雨之后,夜里一下子就觉到更深的寒意,茱萸穿得暖和,虽然顶着绵绵细雨,心情还不错,不自觉哼起了歌谣,打扫起来也觉得轻快许多,等一切收拾好,蓦然回首,却赫然发现入口两根杆子挑着的风灯下一道黑影矗立,风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所以也看不清那人的脸,不管是谁,他成功的把茱萸吓了一大跳,立刻举起手中的扫帚做出防备的姿势,那人却不动,长发和袍袖随风舞动着,对峙一会儿,他转身飘然离去,茱萸虽好奇那到底是谁,细一想,左不过是神宫勤奋弟子,于是也就不去细想,将扫帚簸箕归拢好拔腿就往回跑。 跑回房里,芳荪煮了些红枣水,正在小泥炉上热着,茱萸喝几口,仿佛就把刚才的怯意给淹没了。小泥炉是茱萸仗着在刘媪家练就的本事自己和泥搭的,竟然十分管用,芳荪从厨房弄来一口小锅,烧些热水在冬日里极好。 茱萸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挺好,除了静修场,她平时闲着的时候也到处去帮忙,想在神宫安稳的,勤快些总没错,安了心的茱萸几乎忘了在刘媪家的苦日子,一心盼着蘼芜回来。 就在蘼芜快回来的前两天,茱萸在厨房帮忙腌葵菜,忽然冲进来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架起茱萸就走,她们孔武有力,茱萸使劲挣扎也挣不脱,问她们去哪儿也不说,直愣愣的架着茱萸走。 想着自己没犯什么规矩,每天老老实实干活,怎会招来这等凶煞?偏又挣不脱,茱萸再次体会到何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颗心几乎要吓得碎了。半路遇见来寻她的芳荪,想让芳荪去找人就自己,一张嘴却发现者神宫里除了蘼芜她没有任何依靠和指望,蘼芜又不在神宫。 她这次大概是完了。 茱萸能想得再多再长远,也绝没料到是刘媪找上了门,彼时刘媪立在神宫一位主事的身边,不停用袖子抹眼泪,见茱萸被押进来立刻扑上来,两手抓着茱萸的胳膊上上细细仔细打量,嘴里还说着“我的女儿,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害我和你爹爹有多担心……我和你爹爹借钱回来不见你,都要吓疯了,到处找也找不到,好在神明保佑你碰上了好心的蘼芜姑娘救了一命……” 神宫主事显然对他们家这点破事不耐烦,打断了刘媪的假情假意的哭号告诉她,茱萸是蘼芜姑娘留下的,即便你要带她回去,也要等蘼芜姑娘回来才好,蘼芜姑娘三两天就回来,你到时再来神宫走一趟吧,听他这样说,茱萸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蘼芜回来会为自己做主的。 第7章 一声“保重” 主事的说罢就要拂袖而去,却被刘媪扑通跪下挡住了去路,涕泪齐下,悲痛之情仿佛死了丈夫似的,嘴里更是翻来覆去说着茱萸不过是一个小小下人怎么敢总是劳烦蘼芜姑娘,况且,就算蘼芜姑娘回来,以蘼芜姑娘的通情达理,难道还能讲出不让父母带孩子回家的道理?那架势就是今天一定要带茱萸回去。 主事的面色一顿,显然心中有所思量,应是态度有所松动,茱萸的心就凉了,刘媪是个泼皮妇人,为了达到把她带走的目的就算在神宫扑倒在蘼芜面前闹腾起来也做得出,刘媪做得出,茱萸却不想蘼芜再被自己牵连毁了前程,看来,陇西自己是一定要去的了。罢了,就随刘媪回去吧。 茱萸定了主意回主事的话愿意回去,刘媪为了证明自己真心对待女儿似的,立刻眉飞色舞拉着茱萸的手说起眼看她生辰在即,就要及笄,她们早为她寻了好婆家,不日嫁过去就能过蜜罐里的日子了,七七八八说了一堆,茱萸挣脱刘媪的的手,不冷不热说道:“婚姻大事,全听父母之命,哪怕朱大是傻子我也会听话嫁过去的,毕竟朱家杀猪宰羊,天天能有肉吃。” 刘媪哪里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嘲讽,立刻面露狠毒之色,但随即又换上笑脸劝慰茱萸,朱大不是傻,是憨厚,等你这个机灵人嫁过去早晚不还是你当家?那副卖女求荣的嘴脸活生生的让人犯恶心,茱萸没心思再跟她争辩,正正经经的给主事的行了个礼,请他等蘼芜姑娘回来转达她的谢意,还请蘼芜姑娘不要再担心她,她会好好的,还有她想回去收拾下衣物也跟芳荪道个别。主事的因为茱萸的识相所以点头应允,刘媪倒是怕她跑了,巴巴的跟在后头想一并去。 天寒地冻的温度,此时也比不上茱萸的心寒。 正走着,前方过来一行人,茱萸打眼一瞧,是墨箴并几个神宫弟子,看看日头,这个时辰,他们应该是要去静修了,茱萸就侧身低头立在一边给他们让路,眼看几人就要过去,忽然听到云兮清脆的声音:“茱萸?你不好好干活,跟刘媪这是干什么去?” 刘媪又厚着脸皮把刚才的说辞讲了一通,点头哈腰,谢到的谢不到的都谢了,谄媚的像她的那条癞皮狗,茱萸咬着唇,偷偷看一眼墨箴,她知道墨箴在神宫里的地位,如果他开口留人,哪怕刘媪也是不敢再来闹的,可她看得出墨箴是很讨厌她的,此时应该恨不得她快点离开。 茱萸不吭声,兀自向前走,刘媪赶紧跟上来,一边大声训斥茱萸没规矩,茱萸不理,闷头走路,眼看山门就在眼前,茱萸心情沉重,这一脚迈过去就又跌落回泥沼里,以刘媪的性格哪怕是捆着也会把她看得牢牢的送上朱家的花轿。 这边,和茱萸擦身而过的神宫弟子们,只有云兮投来了怜悯的一瞥,但也只是怜悯,与对神宫每次祭祀要杀死的牺牲一样,没有区别。 下山的路上,茱萸不止一次冒出“推刘媪下山”的恶毒念头,甚至有那么一次,她的手已经鬼使神差的举起,却在看到刘媪那一脸得意的时候放弃了,刘媪不是要用她交换傻子家的丰厚嫁妆吗,那她不如在成亲那天逃掉,让刘媪人财两失,对她来说被人追着要债那才是真正的难受。 平平静静下了山,不出所料,刘媪果然在她房外加了锁,吃喝拉撒的时候才给她开门,茱萸在房里透过稀疏的木板缝听闻着一群鬼祟婆子来找刘媪,连她们朝这边打量的猥琐眼神都看得清楚,她们经常特意提高了嗓门说着为茱萸“盘算”嫁进朱家如何拿捏住朱家人当家做主的屁话,然后忽然就压低了嗓子说些什么,随之而来就是令人作呕的笑声,总归不会是好话,茱萸也不闹,任她们演戏。就连刘媪拿来簇新的嫁衣茱萸也冷静收下放在一边然后定定的看着刘媪,直看到刘媪喜气洋洋的脸变得恼羞成怒才垂下眼皮再不搭理。 眼看和朱家敲定的吉日就要到了,刘媪才放心,对茱萸,她真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从小就像个闷葫芦似的,就喜欢用眼睛直勾勾看人,总要把人看得不舒服才罢,常和她混迹在一处的婆子们说大概茱萸被捡到的地方离坟地不远所以沾了鬼气才不阴不阳的,耳朵里听进了这话真是越看茱萸越觉得她少了人气,如今总算要把这不顺眼的丫头弄走,刘媪心里别提多开心了,但一想到主事的说蘼芜姑娘三两天就回,她开始还有些担心蘼芜会来要人,眼看吉日将至神宫也没一点抢人的动静刘媪才真正放心,她就说嘛,蘼芜姑娘堂堂神宫弟子,难道真会关心一个粗使丫头的命? 蘼芜如期回到神宫,因要将旅途中事向太卜回报,又要补上落下的课业所以忙得团团转,没见茱萸也只以为她还在药堂帮忙,直到稍闲了些才向云兮问起,云兮便将刘媪那番说辞讲了一遍,蘼芜虽觉刘媪对茱萸实在坏,但想必给茱萸找好婆家应该是真——就算不喜欢茱萸,但刘媪爱财,家境殷实人家才给得起多些彩礼,思量了一番,蘼芜觉得对茱萸来说这也算时来运转,毕竟茱萸和他们不同,总不能在神宫做一辈子的杂役,终是要出去嫁人,到时年纪大了更不好寻好人家,如此甚好,这么一想,蘼芜替茱萸高兴起来,高兴到一半,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和处境,没有高门背景,将来太卜不在谁还会庇护她呢?思及此心头不禁涌起淡淡的哀伤。 虽然为自己将来担忧,蘼芜还是真心为茱萸高兴,想送茱萸些贺礼,但身在神宫,平时都是黑色衣袍,胭脂水粉没有,首饰更是没有一件,她一时还真找不出能送的出的礼物,思量很久,蘼芜趁侍女不在从箱子底翻出个小小包裹,打开,是一条折得板正的襦裙,粉色的,绣着鹅黄和水蓝的蝴蝶与花朵,煞是可爱,蘼芜摩挲着光滑的布料,嘴唇不自觉抿起,很舍不得,但还是咬咬牙将包裹系好,虽然心爱,但这辈子大概没机会穿了,送茱萸吧,喜庆。 想要下山见茱萸这事儿蘼芜可不敢劳烦太卜大人恩准,也不想让大师兄为难,于是便想去磨好脾气的莫寒师兄,莫寒磨不过她答应偷偷带她下山,蘼芜把小包裹两手紧紧攥在身前,好在衣袖宽大瞧不出什么。 师兄妹二人到刘媪家时已是黄昏,正在烧饭的刘媪见蘼芜不请自来,紧张得手一抖将正要磕破的鸡蛋捏碎,蛋黄蛋清从指缝中淌下来,弄得满手都是,刘媪撩起围裙擦了一把就谄媚迎上前:“我说今天怎么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人登门,莫公子,蘼……” 莫寒不耐烦听一个婆子絮叨打断她直言让茱萸出来,刘媪那张脸阴晴不定,带着防备,茱萸的声音从西边破烂的木板屋中传出:“蘼芜姑娘救我一命,你连让我当面道谢都不肯,传出去让人怎样讲你我没心肺?你放心,我不会跑了的。” 刘媪这才磨磨蹭蹭开了门,蘼芜迈进门去,她就立刻将门掩上,自己杵在外头不肯离开,莫寒也不搭理她到柴门外等着去了。 茱萸原本以为蘼芜是来寻她回去,连推脱之词都想好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因蘼芜的一声“恭喜”生生咽了回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蘼芜拉起她的手,声音低低的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大概是不怎么甘愿,但是你也知道,这里靠不住,山上也不能待一辈子,你总得找个依靠,我出去走了一趟,略微也知道,除了神宫子弟,大概这世上的女子都要走这一遭的,甘心不甘心……也别无他法,你明白吗?” 茱萸不明白,但她还是顺着蘼芜的意思点了点头,还安慰蘼芜不用替她担心,朱家家境殷实,人也勤劳本分,她没什么不满意的,蘼芜这才露出放心的笑,眼见房里越来越暗,茱萸便催蘼芜回去,她是知道神宫规矩的,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晚课,若非情况特殊所有弟子均不得缺席,蘼芜答应着走一边麻利的打开她一进门就放在膝上的小包裹,露出那件美丽的裙子,茱萸在镇子上见过姑娘们穿花裙子的,可没有哪一件有这么好看,那栩栩如生的花朵和蝴蝶,还有看一眼心情都愉快起来的粉嫩颜色,她敢说,方圆十里的女孩子们如果谁拥有这条裙子做梦都会笑醒的,茱萸看着裙子,眼睛里流露出自己所不知道的渴望。 茱萸喜欢这裙子,可她见蘼芜手指轻轻划过那振翅欲飞的蝴蝶便知这一定是蘼芜的心爱之物,不由得心里十分感动,她不过一届贫家女,能和神宫弟子蘼芜成为朋友已是莫大的福分,怎么能再夺人所好?是以,茱萸虽然喜欢却在蘼芜把裙子放到自己手上时又轻轻的推了回去,蘼芜又无声的推过来,如此几番,蘼芜蹙眉说道:“你再不收下我就生气了。”手上略用了力把裙子放到茱萸手里,不知是为了让茱萸收下还是狠心让自己放下。 两人都知道,今日一别,虽以后还是一个山上一个山下,这辈子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一肚子要互相叮嘱的话,四只手交握半晌也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就默默坐着,听到刘媪在外头故意大声说着“杀鸡煮秫招待贵客”的鬼话蘼芜拍了拍茱萸的手。 “保重。” 两人异口同声,放了手,茱萸跑去开门送到柴门外,直到蘼芜和莫寒的身影消失。 第8章 “嫁祸” 刘媪彻底松了口气,对茱萸稍微和善起来,为了出嫁时候好看,特意把茱萸挪到刚收拾出来的西屋,虽也不怎么样,但起码不臭不漏风透雨,新作的被子也是软软暖暖的,自有记忆以来,这是茱萸在刘媪家最舒服的一次,刘媪看她的眼神简直像看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大概是看茱萸好像已经认命,刘媪对她看管得松了些,在朱家送来新嫁衣的时候还兴高采烈催茱萸去试,刘媪是个顶会算计的婆子,看准朱家求娶茱萸的诚意便咬定自家穷得连嫁衣都准备不起,更别提嫁妆,摆明一毛不拔,丝毫不为茱萸白身嫁进去后遭遇什么样的轻贱担心,朱家送来的嫁衣料子普通,绣工也一般,裙摆处还有跳线,被强套上这衣服,茱萸脸上一丝喜色也没有,就像她从小到大将就而成的人生,让人一点兴奋的劲头都提不起,于是匆忙脱下草草团起放在一边。 再不愿意也到了出嫁那一天,附近几户同为神宫种植蔬菜粮食的人家都赶来凑热闹,七手八脚的给茱萸绞脸、涂抹胭脂口红,硬是把挺清秀的茱萸化成了白脸衬着通红嘴唇的吓人模样,因为朱家没送来头冠,几个婆子就用便宜的假花凑数给插了满头,看着那缺角铜镜里的自己,茱萸都给吓了一跳,立刻低头不敢再看,婆子们以为她是害羞,说笑着把盖头蒙到了茱萸头上。 和刘媪一样,朱家也是急的,黄昏未至,就敲锣打鼓来迎亲,相较以前茱萸在镇上遇到的迎亲队伍的喧天声响,朱家的锣鼓显得敷衍多了,并且因为朱大的“特殊”,诸多迎亲礼节都省略了,只给刘媪夫妇拜了拜便登门入室接新娘。 茱萸心头怎一个悲凉所能形容,被婆子搀扶坐进轿中,外头又放了一挂鞭炮就起轿了,茱萸扯下盖头,想偷偷将轿帘掀开一角查点下人数也好心中有数,还没伸手帘子却被掀开,一张傻笑的脸蓦地出现与茱萸四目相对,但凡常去镇子上的人没有不认识朱家大傻子朱大的,其实朱大人长得还算周正,不声不响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正常人,但只要他嘴一咧傻相便妥妥的显露无疑,之前茱萸见他总觉得心里毛毛的,现在这么近,吓得茱萸紧紧攥住盖头,手放在领口处,一副防备之姿。 “娘子!”朱大憨憨的一声,配着他的笑,让茱萸胃里一阵翻腾,忙不迭扯过轿帘,朱大伸手来抓,在茱萸看来那简直是饿狼抓鸡一样,好在外头有人拽走了朱大,茱萸的心噗通噗通狂跳半天才慢慢平复,和这么个傻子过几天就得吓死吧?她得跑,而且时机不多,一是刚离出云山时,那儿跑向密林比较方便,但茱萸不打算在这儿逃跑,一来是离神宫太近,她不见了刘媪恐怕又要怪蘼芜撺掇了她跑回神宫,闹起来对蘼芜不好,二来,她是要永远离开这里,自然是要离镇子越近越好,镇子人多,躲起来容易,混出去也容易,所以茱萸决定在快到镇子的一处陡坡处逃走,她知道那儿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跑下去就可以绕着镇子边走掉,安全一些也少走些弯路,但有一点不好,她得在山野里露宿一晚,要是碰到狼啊熊的只能自认倒霉。 这些都是茱萸早就打好的主意,紧张的手心直冒冷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迎亲队伍继续走着,根据脚程,大概走到一半的时候茱萸察觉出了不对,她听到了急促有力的马蹄声,而且马匹数量应该不少,声音让人直发慌,心头莫名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锣鼓声戛然而止,队伍也停下了。茱萸坐在轿中也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和外头的冷凝气氛,马蹄声越来越近,迎亲队伍一点声响也无,茱萸也一样不敢发声,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在轿子里,人就是这样,在危机时刻,哪怕一个不堪一击的遮蔽物也会让人生出一丝能侥幸躲避的错觉,她甚至还安慰自己,这可是神宫附近,即使那些匪徒也不敢轻易到这儿来冒犯神灵的,若是官兵就没什么可怕的,他们定然只是路过而已。 耳听着马蹄声已渐稀疏,茱萸拍拍胸口正要松一口气,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胸前传来轻微的刺痛感,那寒光又倏地消失了,刺痛感从那一点开始像水波一样扩散,茱萸低头看看,粗陋的嫁衣上一道细细的割痕,连血都没有喷涌而出,可是好疼。 “大人,已全部解决。可是,若被主上知道我们杀了百姓……” “事关神宫兹事体大,宁可错杀。”这道声音冷得让茱萸牙齿都打颤,她甚至透过轿帘感觉到一道杀人的目光,那阴冷的声音说着:“去查看轿中人死了没?不能留一个活口。” 听到脚步声走来,茱萸手脚冰凉,脑子里回忆不起任何关于“死相”的画面,情急之下听从本能死死屏住呼吸歪头靠着轿子,希望能骗过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但她真的不敢抱啥希望,宁可错杀不能留活口,估计她这“尸体”上还得挨一刀。 当轿帘被粗暴地用剑割断、那股杀伐之气扑面而来的时候茱萸已经不抱任何侥幸存活的念头,只希望这一刀利索点,别那么疼,眼泪都吓得流了出来。 死亡没来,杀气渐渐远离,但茱萸还是一动不敢动,浑身都要僵硬了,直到马蹄声完全消失才试探着睁开眼睛,帘子已被割掉,茱萸可以看到轿前横七竖八躺着的死人,长这么大茱萸第一次见这么血腥的场面,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加上胸前疼痛不堪,茱萸手脚并用才爬出花轿,挣扎着站起踉跄没走几步,裙摆忽然被抓住——用魂飞魄散已不足以形容茱萸的恐惧,她死死闭起眼死命拔出裙摆却听到朱大那憨憨的声音唤了声“娘子”,茱萸不敢回头,趔趔趄趄的走远了。 走了半天工夫,胸前实在疼得难以忍受,而且因为走动,原本干净的伤口已经溢出血将衣服染湿,腥腥黏黏的实在不舒服,周围无人,茱萸躲在草稞子里脱下喜服一层层解开里面的衣服露出伤口,半截手指宽的一道伤口,显然剑锋锋利,削肉如泥,伤口没有翻开,甚至只是分开那么一点点,方便血冒出来似的,虽然是大不幸,但因茱萸计划着逃走,到陇西又是山高路远,茱萸怕自己有个三病五灾所以带了些磨成沫的常见草药,只是没想到连镇子都没踏出一步就派上了用场,有之前狼咬的经验,茱萸给自己上药包扎顺手了不少,就是寒冷天气里要脱光衣服包扎冷气彻骨十分不好受,处理完伤口茱萸冷静了不少盘算自己何去何从,然后又想起一件事。 刚刚她听到花轿外的人说“事关神宫”,又不能走漏风声,怎么想都是要对神宫不利的意思,神宫怎样茱萸不关心,但神宫里有蘼芜她就不能假装不知道这事,至少若神宫有难她可以带蘼芜一起逃亡。 茱萸不傻,知道那群人若来者不善肯定已将神宫包围,她要找一条隐秘的路上山,亏她之前总在山里跑来跑去打野味茱萸很快就定好了路线,那条路直通神宫后园的一个狗洞,简直再隐秘不过了。 和上次的狼狈相比,茱萸这次还算好,但这条山路崎岖难爬,天色又渐昏暗,加之上次遇狼的恐惧,茱萸这一路爬得胆战心惊,林间偶尔一声鸟啼也吓得脊背发紧,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满身满头的汗才爬到神宫高墙之外,那时天已黑透了,茱萸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神宫里一片死寂。 茱萸担心刚才自己经历的一幕已经在神宫再次上演,立刻试探着推开遮住洞口的树枝爬了进去,后园安静得过了头,连平时点着的灯笼都黑着,倒是方便茱萸前行,她心里没那么多盘算,只想快点找到蘼芜,就趁着夜色的遮掩溜着墙根跑去蘼芜的住处,也是一片黑暗。 茱萸心生不好的预感,推门进去,虽然已十分小心却还是没躲过脚底,一把横放的椅子立时把她绊倒在地,下巴不知撞到了地上的什么,疼得发木,疼得她想大叫,一想怕招来那些可怕的人茱萸生生把喊叫咽回去了。 “啊——” 不是茱萸,是蘼芜,蘼芜也只叫了一声就被人捂住了嘴小声劝慰:蘼芜姑娘,你别喊啊,会招来人的。 “蘼芜,是我,茱萸。”怕吓到她们,茱萸赶紧解释。 “茱萸,我好害怕,我不想死……”蘼芜声音哽咽,听声音是连动都不敢动了。 “我知道所以才来找你,蘼芜,你别……” 咣当!木门被踹开,刚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茱萸又被撞翻在地,连续两下,茱萸的伤口剧痛无比,刚下去的汗又细密的冒出一层,这还不算,来者像拎鸡仔一样将茱萸抓起来要拖走,同时还语带讽刺说了句:“原来漏网之鱼在这儿。” “我不是神……”茱萸挣扎着要解释,“宫”字却没说出口。 她若否认自己是神宫的人,那他们势必是要找出“漏网之鱼”的,蘼芜定会被他们找到,蘼芜那么害怕…… 茱萸也很怕死,尤其顶替蘼芜这个神宫弟子,很大可能会被那些人杀掉,可是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是蘼芜给了她一块糕饼,在她被狼咬要死的时候是蘼芜求巫医救回了她,活命之恩以死为报也是应当,这么一想,茱萸虽然仍旧吓得颤抖却闭上嘴不解释了。 被押出房间的时候茱萸回望了一眼,冲着床底勉力笑了笑。 蘼芜,你要好好活着啊! 第9章 前途未卜 神宫的人被关在大殿,平日阴森沉重的殿内被燃着的巨大火把照得灯火通明,油脂的黑烟熏得人眼睛生疼,茱萸被人一推踉踉跄跄跌在莫寒身后,旁边就坐着云兮,因茱萸之前要跑又要在黑夜里不被发现,所以喜服里穿了黑色衣裳,所以大概云兮以为她是被抓到的蘼芜立刻伸手来扶,四目相对之下,云兮瞪圆了眼睛满脸惊讶,茱萸则满脸的乞求并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万幸云兮机灵默默地点了点头。 以茱萸的眼界加之之前眼见那些人的狠辣作风,茱萸觉得既然人数已凑齐肯定就要拖出去一个一个砍头,明天的太阳是看不到了,死期将至,茱萸有点可惜,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逃离,居然连镇子都没走出去就要死了。 殿中气氛越来越压抑,没人说话,但那种恐惧的气息浓重的令人胸口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茱……你怎么了?”云兮贴近一点,悄声问道。 茱萸摇摇头,云兮又凑近一点在她身上闻了闻之后用手探了探她的衣服,明亮的灯光下,云兮的手指上血迹鲜红,云兮倒吸一口冷气,惹得前面的莫寒也回头来看,见到茱萸时莫寒露出和云兮一样的惊讶不解,云兮告诉莫寒:“她好像受伤了。” 凶神恶煞的人朝这边看来,粗哑着声音喝令他们“不得喧哗”,茱萸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把云兮的手拉过来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 殿内又归于沉默,殿外寒鸦声声摧人肝肠,渐渐有人低泣起来,压抑许久的恐惧终于控制不住开始在殿中弥漫,正在此时,殿外传来整齐沉重的脚步声。 连茱萸都知道,那一刻,到了。 茱萸以为的“切瓜”一样的杀人暂时还没开始,整齐的列队在殿外停住,让人如芒在背,杀人还没开始,有个鬼一样白着脸的细高男人手拿一份名册毫无声响的飘到殿中,从第一排开始,轻飘飘的声音问“名字”,待人答了就拿笔在名册上勾一笔,很像一刀下去将人劈开。 等那人终于停到她面前,已经默念了许久“蘼芜”的茱萸不等他问便开口报名“蘼芜”,好在此人并未起疑,继续向前挪动了脚步。 茱萸感受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她便将头又低了低不看人也不想给人瞧见脸,因她被“抓来”的晚所以在最后一排,那人很快就将人数清点完毕,走到殿门口低声吩咐了守卫什么,那些披甲执锐面无表情的守卫便列队进来将所有人尽数赶羊一样赶出大殿,按领头人的方向似乎是要从正山门下山。 茱萸有伤在身又一番奔波,早已浑身酸软,此时只能在心中叫苦不迭,还好云兮知道她有伤所以不动声色的搀扶着她,云兮的手冰凉,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其实何止云兮,这队伍中又有哪个不怕死的?不过是慑于这些歹人的武力而忍着罢了? 这种沉默的忍耐在队伍行至半山腰的时候被打破了,不知道是哪个留恋神宫的弟子回望山顶却发现山上已火光闪烁,一时情难自禁惊讶出声,惹得众人停下脚步纷纷回头看去。 整座神宫似乎都被点燃了,烧成灰烬为时不远。 神宫弟子生长于斯的神宫将不复存在,连茱萸这个杂役都生出了一丝愤怒,何况是对神宫感情深厚的弟子们,他们由小声抱怨到愤怒的咒骂也不过是须臾之间,因为愤怒他们听不见押解他们的士兵的喝令,甚至听不见走在中间的太卜大人让他们保持安静的命令,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 神宫弟子乱了,有的喊着“保护神宫”转身往山上跑,有的叫着“快跑”想冲破两旁士兵列队往山林里跑,也有几个没动呆若木鸡的,云兮死拽着茱萸的手带着哭腔说“茱萸,我们快……”话未完云兮已尖叫起来,一个神宫弟子正直直的扑倒在云兮脚下,再无响动。 茱萸一把捂住云兮的嘴,既然对方已经开始痛下杀手,还是不要太惹他们注意为好,就算要跑,也该尽量让自己不为人所见,于是茱萸拖着云兮蹲下,缓慢而小心的往路边上挪,成功只有几步之遥时,一个沉重还温热的身体猛地从后面扑到茱萸背上,茱萸猝不及防,被砸得扑地,死亡的气息再次临近。 云兮不叫了,呆呆地坐在那儿,也不帮茱萸把尸体搬开,任茱萸折腾一会儿后无奈放弃,长出一口气,罢了,生死有命吧!也许一会儿她就成了漏网之鱼可以再逃过这生死劫。 惨叫声屡屡传来,砸在茱萸身上的尸体也越来越重,茱萸也懒怠挣扎,索性把脸贴在冰冷的地面。 等死。 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在茱萸死掉之前平息了,士兵们开始受命清点人数,怕留活口,不管死没死的都要再插上一刀确保万无一失,可见下令之人于杀人之事上十分娴熟和冷血,她还是默不作声受死吧,提心吊胆的太糟心了。 结果,茱萸还是没有死成。检查的那个士兵走近,踢了脚尸体,然后熟练举刀便刺下来。 “不要杀我。” 茱萸捂着嘴,不相信这话是自己喊的,原来自己竟是这般懦弱怯死。 茱萸把自己救了,苟延残喘的跟着其余人被赶到山下塞进早已等候的几辆遮得密密实实的马车上便骨碌碌出发了,都不知道去往哪里。 云兮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茱萸自己也累得扛不住,虽山路崎岖难行伤口又疼痛加剧茱萸还是慢慢睡着了。一路醒醒睡睡到天亮,马车仍在前行,茱萸发现虽然胸口衣物仍有血渗出,可她居然还活着,而且还狼吞虎咽吃下了发给每人一个的白饼子。 车队就这样像拉了一车车死人一样无声无息的行进,除了每天两个饼子,只有日出之前、日落之后会停下让他们一个一个去如厕,因为云兮犹在惊吓中失魂不能自醒,茱萸被特许和她一道解手,可惜云兮不说话,直愣愣的任凭摆布。 就这样连续奔波了半月之后到了目的地,别人虽然有些萎靡不振好歹还有个人形,茱萸因伤口没有及时上药和重新包扎,风餐露宿了这几天后,伤口还没有愈合,之前包扎的衣物浸了一层又一层的血变得坚硬,磨得伤口更疼,因此整个人形销骨立,瘦成锥子的脸惨白无人色,像个白日现形的女鬼,尽管如此,还要分心看着惊恐如孩子般的云兮。 好累。 累极的茱萸和云兮一起被带到一间布置简单却干净的房中安顿,此时也管不了前途怎样,伤口都无心处理的茱萸倒头便睡,后来胳膊酥麻难忍,睁眼一看是云兮缩在她身边,枕着她的胳膊,像怕冷的猫偎着主人,茱萸虽不想吵醒她,但她看到桌上的食盒闻到了淡淡的饭菜香肚子已经忍不住咕咕直叫,于是叫醒云兮吃饭,虽然是简单的两个菜也好过干巴巴的饼子,茱萸就着饭把菜汤都喝得干净。 肚子饱了就有心思关心别的,比如处理下伤口、这是什么地方、接下来要如何处置他们等等,茱萸想起来,被带着往这边走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小声提起过“燕国”什么的,山野长大的茱萸只知道自己是大周子民,除了出云国还有许多封地,具体什么国就不大知道了,但是燕国却是如雷贯耳的,因为刘媪他们常说几十里外那山上的土匪们就是燕国来的,所以凶狠彪悍杀人如麻,所以茱萸对燕国的印象只有一个“凶残”,而她们竟然被带到这里……之前还能带着一丝希望想想“前途”,现在她得换个词,“下场”,一定是生不如死啊! 看着吃饱了就默默不语坐着发呆的云兮,茱萸忽然有点羡慕她了,什么都不懂这会儿未尝不是幸福的! 被关在房中完全没有自由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关得人百无聊赖,茱萸有时候就蹲在关不严的门口往外看,有一天她发现,下雪了,在出云山,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被风裹卷着呼啸着在天地间横行,茱萸招呼云兮来看,云兮一直失神的眼睛居然也透出了些神采,两人从门缝里伸出胳膊妄图接住雪花,可惜,等了半天,偶有雪花落下却没等收回手臂雪已经融化了。 云兮虽然吓得这些天都有些痴痴呆呆的,但此情此景她的孩子天性复苏了,她缩回手,把手心冷不丁往茱萸脸上贴来,看茱萸被她“吓到”就开心的笑了,茱萸是希望云兮快些好起来的,于是也把手心的手努力蹭到她脸上,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丝毫不知道廊下正有贵人走来。 第10章 九死一生 姬元瓒冷着脸,十分不耐烦,身后苏牧廷还在不停聒噪着:“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吃错了药,捆一堆祖宗爷爷回来,要我说……哎呀,神宫的人到底是不同,被关起来还有心思笑得这么开心?我倒要瞧瞧这是何方神圣。” “闭嘴。”姬元瓒唾弃的吼苏牧廷,而地点么,就恰恰是走到关着茱萸和云兮的房间附近。 苏牧廷眼睁睁看着从房间里伸出的胳膊迅速的缩了回去,里面再也没有一丝声响,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他本想扒着门缝往里瞧瞧被姬元瓒拎着领子提到一边,再投以一个威胁的眼神,苏牧廷就乖乖的整整衣领跟在姬元瓒身后去处理正事了。 所谓的正事,就是这群从出云山神宫里捆回来的神宫弟子,想到这个,苏牧廷就不禁继续替姬元瓒头疼。 早自二十年前,周朝已失去了对天下的控制,诸侯国烽火硝烟已久,他们燕国远处边塞,虽在诸侯国中疆土最为广阔,但因物候不佳外加戎狄时常侵扰而导致百姓并不多,是地广人稀的地方,如果他们老实看着中原各富饶诸侯国争霸也就算了,燕王年纪越大越发昏庸,宠幸一些佞臣,不知怎么渐渐被说动竟举一国兵力加入争霸战之中,虽也曾盛极一时,但因为贫瘠而产生的后果正在显现——后劲不足,急功近利的燕王更是听信术士之言秘密派人火焚大周神宫,将象征大周统治的九鼎运回燕国。 燕王蠢得让人想哭! 周帝之所以还能在位二十余年,不就是因为没有哪个诸侯国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担这灭周的罪名么?燕王此举简直是“雪中送炭”,那些对九鼎虎视眈眈的诸侯国就可以名正言顺灭燕代周还不担骂名,燕国国灭不能说弹指之间也是指日可待,这种情势下,燕王还在让大臣商定燕国神宫之名及官员等级,连兴建地址都已选好,征集的工匠也在向都城进发中。 虽是燕臣,但苏牧廷只能喟叹一声:燕国不亡天理何在!更没天理的是一向心直口快的九公子姬元瓒与燕王分析利弊燕王不仅不听反倒责怪姬元瓒怯懦多虑,对燕国实力妄自菲薄云云,还“施恩地”把处置这些神宫弟子的责任交给了他,苏牧廷很为主子惆怅,这些神宫弟子多数大有来头,处置不好,姬元瓒别说仕途堪忧,将来国破,第一个被砍死的燕国人肯定是他。 相比苏牧廷的惆怅,姬元瓒淡定的多,步子迈得稳稳的,尤其在风雪中看到早已在议事厅外等候许久的人时,看到这人,苏牧廷很没出息的瑟缩了下肩膀,然后心里第一万遍怨念,明明都是姓苏的,不过大他个三岁而已,凭什么他往哪儿一摆都自带慑人气势? “叔叔。”虽然怨念,苏牧廷还是乖乖喊人,就三岁,逢年过节还得给他磕头行大礼。 姬元瓒及时给苏牧廷补了一刀:“牧廷,你命人再去清查一下人数,我和你叔叔有要事商谈。”这不就是“大人要说正事了小孩子自己出去玩”的意思么? 被“支开”的苏牧廷满心愤愤,瞎转悠了一会儿想起刚才路过的屋子,他去过神宫,知道神宫有女弟子,更与蘼芜、云兮关系不错,不如去问问看她们二人是否也被带来了吧? 茱萸和云兮老老实实的挤在床边惊恐的盯着房门,刚才走过去的人她们虽不知道是谁,但那恶狠狠的语气足以吓得她们俩瑟缩成一团,连风声听起来好像都更骇人了,好像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云兮索性把头埋进茱萸怀里,浑身抖个不停。 茱萸眼珠一瞬不瞬的盯着不窄的门缝,果然,一道石蓝身影出现,还停下了脚步,更可怕的是,那人扒着门缝正往里面看,虽然因为背光的原因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但被窥视的恐怖感让茱萸立刻低下头搁在云兮的肩膀上。 “里面的是谁?”那人开口了,茱萸觉得声音很是熟悉,一时却想不起,躲在她怀里的云兮却怔了怔,疑惑的抬头偷偷看过去。 那人又问了一声,似乎没有恶意,但身处陌生环境,不知来人底细,茱萸还是不敢应声,不想,一直迷迷蒙蒙的云兮小声开口答话了:“云兮和蘼芜。” “蘼芜?云兮?真的是你们,我是……”话音却被一道恭敬的声音打断:“大人,公子吩咐过不许随便与这些人交谈。”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人说完,又朝屋子里小声说,“别怕,没事的。”然后就走了。 茱萸在回忆,这声音她应该听过,到底是谁呢? “苏公子。”云兮拽着她,声音坚定。 茱萸就知道一个苏公子——伴着被狼咬的悲惨经历,听声音倒是像,可他们燕国把神宫的人杀的杀抓的抓,他还一副“我不是坏人”是什么意图? 想了想,茱萸放弃了,都被抓来了,再想有什么用?一个苏公子,若燕王想把神宫的人都杀了,恐怕他也救不下一个的。 说来说去还是四个字:听天由命。 又等了几天,一大早就有面色冷酷的士兵“请”她们去见什么公子,两人手拉手战战兢兢像寒冬里没窝的瘦鸟儿一样,决定命运的时刻啊。 而这位公子,甫一照面就软了茱萸的腿寒了茱萸的心肝,这不就是遇狼时那位凶神恶煞的山贼?他看了眼她皱了下眉,让茱萸心里咯噔一下。 “假冒神宫弟子,你不怕死吗?”姬元瓒问道。他记性极好,虽然这姑娘一脸菜色形销骨立,但他还是认出她是被狼咬伤的茱萸。 一下子被点破,茱萸面色僵硬,双手紧紧交握,竟说不出一个字来,一方面是怕死,另一方面怕他下令去追捕蘼芜,茱萸此时想的是怎么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让他放过蘼芜。可是,有可能吗?他那些手下杀人不眨眼的场景如在眼前,要怎么说才行? 茱萸恨不得自己多长几个脑子一起想。 茱萸低着头看地面,云兮又猫一样缩在她身边,两个人抖得像待宰的羔羊,不知上方的人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他们,哦,不动声色的是姬元瓒和苏牧廷他叔叔,苏朝歌大人,苏牧廷坐在下首,屁股不大安稳,摩拳擦掌一副焦急模样,几次要站起,都被苏朝歌的冷眼给压下去了。 苏牧廷讪讪的,看看姬元瓒和自家叔叔,两人正在交换他看不懂的目光。 “招!”姬元瓒又把音量压低,跪着的茱萸和云兮又往一起挤了挤。 “我……我病好之后去神宫找蘼芜,可是没找到,结果莫名其妙被他们抓起来了,我说自己不是蘼芜,他们不信,就……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我,我也不知道……”因为低着头,所以茱萸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这群废物办事不利,居然还有漏网之鱼,来人,吩咐下去,全力追捕神宫弟子蘼芜,生死不论。”姬元瓒声音冷冰冰的,堂下有人领命而去。 “不要!”一直都要把头低到胸腔里的茱萸猛地抬起头,“你杀我吧,反正很少有人见过蘼芜,把我当做蘼芜杀死,就算蘼芜活着也没有人会相信她是还活着的神宫弟子,她说的话就没人会信,没人会怀疑到你身上!” 一直心怀恐惧战战兢兢的茱萸此时脸上表情坚定,目光灼灼,充满着希冀看着姬元瓒,求死。 这是山野姑娘茱萸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九公子,她被狼咬过啊……”在这肃静的氛围中,苏牧廷小小声说话了。 姬元瓒瞪了他一眼。 苏朝歌不知其中缘由,只是有些好奇,这姑娘看来命很硬,被狼咬都没死,而且从她表现来看也是有些义气的,虽不知她是想要绝处逢生还是真心代神宫弟子去死,总归脑子转的不慢,此人也许可以一用。 “九公子,既然这位姑娘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如我们再考虑一下。”苏朝歌说道。 姬元瓒点点头:“把她们二人带下去,分开关押,不得串通。” 云兮死死抓住茱萸的手不肯松,但哪里敌得过孔武有力的士兵,被硬生生掰开手带走了,云兮哭得凄厉无比,像要生离死别,相比较,茱萸平静得多,从她在迎亲路上逃过一劫却转身折返其实已经注定了她的生死,虽然中间有过挣扎,但真的面临死亡,她认了。 看茱萸瘦的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姬元瓒和苏朝歌又对视一眼,苏牧廷不乐意了:“九公子,叔叔,我已经在朝为官了,你们不能什么事都瞒着我!” “你想知道什么?”苏朝歌语气变得温和。 “那个茱萸姑娘,被狼咬……” “闭嘴!”姬元瓒扶额,这小子的脑子难道只能记住这一件事吗? “茱萸被狼咬得几乎没命,自己爬上山找蘼芜姑娘,蘼芜姑娘救了她一命,我看,她一定是为了报恩才顶替蘼芜姑娘的,杀人放火的时候顶替别人,这得多有义气?就冲她这份勇气……况且,九公子您也是亲眼见她和狼搏斗的,这么个不屈不挠的姑娘,杀了多可惜!”苏牧廷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虽然废话连篇,倒也有几分道理,按你看,该如何处置?”姬元瓒问道。 姬元瓒语气平缓,还带着点鼓励,苏牧廷大起胆子道:“茱萸这姑娘生长于山野,原是神宫做杂使的,反正咱燕国这么大,谁家多收个洒扫婢子也不算什么……” “那不如你收回家看管?” 苏牧廷连连摆手,一边小心瞧着自家叔叔的脸色,有这牢头在前,他怎么敢造次——虽然他真觉得收一个茱萸在身边洒扫挺好,山野姑娘,麻利,力气大,胆子也大,可惜,眼前这形势,为了燕国不被立刻灭国,恐怕九公子是要将所有神宫弟子不留痕迹杀掉的,想到这儿,苏牧廷就不自觉露出了悲悯的表情,看的他叔叔直摇头。 “既然你不打算收回家就别管了,免得知道了伤心。”姬元瓒是这样安慰苏牧廷的。 第11章 凤古先生 自这一场“讯问”之后,茱萸发现自己的待遇好了点,饭食更加可口,炭炉也烧得旺了,甚至每两天仆妇都会给她抬来热热的水给她洗澡用,茱萸安心享受着,想想燕国也不算特别坏,起码杀人之前还善待一下,就是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云兮,不过她也管不了就是了,这房门可是依旧每天锁得紧紧的。 就这样,茱萸掰着指头数日子数到了第七天,久闭的房门被打开,冷硬的风猛的灌进来,一个青衣女子施施然迈步进来,一边脱下雪帽一边打量四周,见茱萸正谨慎笔直的站在炭炉边,女子浅浅一笑说道:“姑娘莫怕,我是夙语,从今日起便是你的教习,教导你棋琴书画。” 茱萸摸不着头脑,不是要杀她么?怎么反倒请个教习给她?读书识字下棋弹琴那可是公侯小姐们才能学的,给她一个乡野村姑请教习?为啥呢? “我,为什么教我这个?” 夙语微笑摇头:“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至于为何,上方自有道理,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姑娘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专心学习便是,学成到时自然就知道了。” 茱萸很认同她的话,反正人都关在这儿了,问东问西也没个用,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况且能看到珍贵的书卷,想想都让她激动万分。可看看夙语先生,她两手空空,书在哪里?茱萸渴求的表情夙语都看在眼里,她教过一些年轻小姐还没见过这么渴望读书识字的姑娘,虽然她也不太知道她的来历,但从口音来看,绝对不是燕人,但能让九公子如此费心命她亲自教导之人来历肯定不简单,算了,她也还是不要操心这些,知道太多并没有什么好处。 “今日我先跟姑娘说说以后要学些什么,姑娘若有觉得不妥当的地方便指出来,我们一起商量就好……”夙语虽轻声细语却有让人信服的力量,茱萸使劲点头,无论学什么她可都是非常乐意的呀。 燕国的冬天又冷又长,身负沉重学习任务的茱萸却无暇关心那扇一直紧闭的门外的冰冷世界,甚至都快忘了生死的事儿,只是闲暇时会揪心蘼芜的命运,那场大火不知道她逃出来没有,若逃出来了她如今身在何方生活怎样?还有云兮,自那日审讯后就再没见过也不知被他们怎么样了。 转眼快到年底,茱萸的学业并没有一日千里的长进,虽然她十分努力,但毕竟资质有限,也无法强求,夙语在面见姬元瓒时如实禀告,姬元瓒和苏朝歌对视一眼:既然朽木不可雕,那就…… “茱萸姑娘虽然进步缓慢,但她十分刻苦,而且我发现,茱萸姑娘唱歌谣的时候,声音极美,大概也是一种天分吧。”夙语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句“美言”若没说,茱萸的命运就会完全不同。 茱萸在面对新来的歌舞教习时也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而且这歌,和神宫大祭时她远远听到的好像一样,茱萸并不愚笨,隐隐明白了燕国人的用意,但她又不大确定,她知道和蘼芜等神宫弟子比起来,她自己就是块顽石,再怎样雕琢也不会有美玉的光彩。 冬去春来,这一学又是半年。等茱萸终于被允许从房中出来时外面已是绿草盈盈枝头泛绿,久不见天日,茱萸脸色苍白,加上一身葱绿衣裙,打眼一看倒有那么点养在深闺的样子,只是,大好□□也抵不过茱萸心底的忐忑,她知道神宫祭祀时总要杀牛宰羊做牺牲,听说在一些边远蛮夷地方,还有人牲,她要是不怕就怪了。 侍卫带她前行,茱萸惊讶的发现,远处竟然起了一大片壮丽的建筑群,那样的崭新,去年绝对没见过。 “侍卫大哥,要带我去哪里啊?” 一前一后的两人不答腔,仿若未闻,茱萸只好讪讪摸了摸鼻子闭了嘴,移开目光向远处看, 远处的山也春意融融,茱萸有点不合时宜的想到:这时候应该可以采嫩生生的野菜了,掺在粗面里,用油煎一煎,香飘几里,如果还舍得几粒金贵的盐放里面能香掉舌头,当她把凉掉的饼子给蘼芜的时候,蘼芜斯斯文文的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然后就露出怜悯的表情问她:“茱萸,你平时都只吃这个吗?”从那以后蘼芜对她多有照拂,好吃的东西时常偷偷给她留一点,她才知道原来加了盐用油煎的野菜饼子并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想起蘼芜,茱萸神色黯淡下来,天下这么大,她还能再见到蘼芜吗? 一直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茱萸完全没注意侍卫已经停下脚步,于是硬生生撞了上去,撞得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殿门无声打开,一下就把茱萸的眼泪吓回去了,犹犹豫豫的迈步进殿,快速打量一番,上首坐着很久之前审讯她的九公子和另外一位不知名的大人,下首也坐着一个人,正低头摆弄什么东西,只能看个侧脸。 虽然只跟夙语学了不长时间的规矩,茱萸记得也算牢靠,但毕竟训练时间短,福身行礼的动作还是有点僵硬,姬元瓒有些不悦,看了眼苏朝歌,苏朝歌仍旧是一贯的肃杀表情,姬元瓒只得问坐在下手漫不经心的那人:“凤古先生,你来考考她。” 凤古这名字却吓了茱萸几乎要跳起来。 凤古是出云神宫的秘密,确切的说,是只有神宫弟子们才知道的一个存在,他是太卜大人的嫡亲师弟,是蘼芜等人的师叔,据蘼芜说,凤古师叔俊美无匹,有能动天地感诸神的好嗓子,可惜,凤古疯了,太卜大人无奈将其幽禁在神宫一个幽静院落,神宫弟子们也很少又能见其真容者,蘼芜也没见过,但她跟茱萸坚称她在某些个夜晚听过摧人肝肠的古歌,虽不能确切听清唱的什么,但那如泣如诉的曲调却仿佛在耳朵里生了根发了芽,而放眼神宫,有此等功力的舍凤古其谁,为了证明,蘼芜拖着茱萸去打探那幽静院落,七绕八绕总算扒到门缝,往里一瞧,只见满地枯枝落叶,台阶青苔遍布,哪里像人住的地方,两人又用力扒门缝,却被忽然冒出的一双眼睛吓个半死,吓得两人完全没了女孩儿的斯文,连滚带爬逃了,之后,连那院子方圆百尺都不敢靠近。所以,乍听到这名字,那双吓了她很长时间的眼睛又从记忆深处浮了出来,怎可能不怕。 看到凤古的头慢慢转过来,茱萸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等待和当年门缝里那双可怕的眼睛重逢,可是,并没有,转头看来的凤古,姑且说是“看”吧,因为凤古的眼睛被一条突兀的黑丝带蒙着,是根本看不见的,被遮住眼睛的凤古其实看不大出美丑,他的一部分脸被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茱萸能看见的只有他的额头、鼻子、嘴及下巴,这几样拼在一起,只要位置不是特别奇怪,真的看不出美丑。 最好的是门缝里那双可怕的眼被遮住了,茱萸稍微松了口气,但立刻又好奇起来,蘼芜说过,他们凤古师叔的眼睛像天上的星子一样闪亮,看上一眼就会迷失在他的目光里,茱萸想,凤古的眼睛被遮住了,是因为瞎了还是不愿被人看见?带着这样的疑问,茱萸一直盯着那条黑丝带看。 “你叫什么名字?”凤古开口,问得简单,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不是神宫弟子,除了和蘼芜相熟的云兮和一同负责洒扫的杂役们记得,她的名字和神宫角落里的蚂蚁一样,统称“杂使丫头”,谁在乎她叫什么,她就不信,凤古这等人物会知道。 “茱萸。” 凤古用绑着黑丝带的眼睛“看着”她,好像在回想,茱萸忽然觉得很有意思,这位凤古师叔也许正迷糊着,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徒子徒孙里有这么一个。 “资质尚可而已。”“看”了茱萸半天,凤古给了六个字。 茱萸也听不出传说中凤古能感天动地的好嗓音,茱萸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凤古不会是假的吧?或者说只是一个有相同名字的人? “凤古先生要求还是如此之高,听闻能得您一句资质平平已是难得,这个‘尚可’应是极好,如此,就劳烦凤古先生闲暇之时对她点拨一二,将来她在父王面前挣出脸面也是凤古先生的功劳。”姬元瓒的口气里对凤古诸多恭敬。 对不知内里的人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茱萸吓得心肝颤颤,要是哪天凤古摘了黑丝带,那双眼睛还不吓死她!她很想跟凤古说“您还没听我唱呢怎么就知道尚可,其实我唱得鬼哭狼嚎,真的不怎么样”,可她不敢,连叹口气表达自己的不满都不敢。 第12章 瞻彼淇奥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茱萸被“分配”给了凤古,随他安顿在这壮丽建筑最深幽的一处院落里,凤古东厢,她住西厢,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听候差遣,俱着绿衣,看起来倒是清爽。 凤古不让茱萸拜师,也不许她乱跑,每日给圈在院中,读书识字,虽然之前夙语教了半年,可茱萸于诗书上并不是十分灵光,所以书里仍有一些字不认识,偷瞄一眼正在抚琴的凤古,茱萸愁了,凤古看不见,怎么教她啊? “怎么停下来了,可是有不懂的地方?”凤古抬眼“看过来”,虽已相处半月有余,他蒙眼的黑丝带仍旧让茱萸害怕的想要躲闪。 “有字不认识。”茱萸小声说,生怕戳疼了凤古,毕竟提人短处是不好的,尤其凤古看起来清清高高的,自尊心肯定是极强。 “你过来。”从声音听来,凤古倒是不介意。 茱萸就捧着书过去恭恭敬敬的跪坐在凤古面前,凤古伸手过来,茱萸立刻就双手把书放到他手上,还指着:“第三列第八个字不认识。”一边又暗暗打量凤古,难道黑丝带是透光的?看不见也是假装的? 凤古握住书放到几案上,仍旧把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说道:“明知道我看不见还把书递过来,你是诚心的嘛? “不,不是,我是……”茱萸摇着头,想解释,又无从开口。 “你把字一笔一划写出来,我告诉你。”还好,凤古没抓住这一点难为她,给她出了个极好的主意。 茱萸看着凤古那只白|皙的手犹豫了,长这么大,男人的手她只碰过刘老头的,因为常年劳作,刘老头的手上满是老茧,天气寒冷时整只手会有细细的裂纹,摸着她手臂的时候像搓着一把粗粝沙子滑过,所以她时常避开,察觉到刘老头的不怀好意那已经是渐渐长大之后的事了,因为往事,茱萸对男人的手一直有种莫名的反感,所以,看着凤古的手,她在努力控制着浑身的不舒服。 “怎么?忘记了?”等了半天不见茱萸动手,凤古奇怪了。 “没,没忘。”茱萸一抬头看见几案笔架上挂着毛笔,立刻有了主意,拈出一支未用过的,轻轻在凤古手心里下笔。 直到她写完凤古才轻声道:“你会把我的手写脏。” “没有没有,是新毛笔,还没蘸过墨”。茱萸连忙答道。 “这个字音同邹,乃商定之意,如诹吉即商定吉日,婚丧嫁娶祭祀之类。”凤古给茱萸解释。 “嗯。我知道了。”茱萸把毛笔挂好又捡起书回到原来座位上去。 “你为何不直接用手指写还快一些,是因男女有别吗?”凤古有些好奇。 茱萸犹豫着答了声“嗯”,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凤古了然点头:“你是女孩子,知道自爱,如此甚好。” 甚不甚好茱萸也不应,她只是后面都如法炮制,将不认识的字轻轻的写在凤古的手心,除此之外,一句闲话也无,凤古也不多言,两人常常一坐半天也没一点声音,茱萸不知道凤古怎样,她其实有点憋闷,她一个山野里跑惯了的姑娘家,之前虽被关那么久却还有差不多的云兮相伴,现在她凤古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相对,想也知道有多不舒服,尤其凤古每天都弹着催人泪下的曲子,即使茱萸这等不懂音律的粗人也听得每天悲戚戚,心情更加压抑。 然后,有一天,凤古换了曲子,茱萸还是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但乐音婉转轻柔,闭眼倾听,仿佛两人喃喃低语,又仿佛拿着鹅毛轻扶人脸颊,怪怪的,但又奇怪的好听,让人心里痒痒的,茱萸听得入迷,直到琴音戛然而止。 “好听吗?”凤古问,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好听。”茱萸老实的回答。 “我教你。”凤古说的轻松自然。 “可我觉得九公子应该不会高兴你教我这些的。”茱萸说道,她又不傻,燕国的人把神宫的人都抓了来,肯定不是为了平常事体,就算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出云神宫里可从不曾出现过这样轻柔婉转的乐声,神宫是肃穆庄严的,就算每年都进行的四时之祭的乐声也不曾这样欢快,况且,九公子三番五次给她换教习,定然不是为了学凤古现在弹的乐音。 凤古笑容更大,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屑说道:“管他高兴与否,他让我指点你一二,我高兴就好。” 师者为尊,茱萸虽疑虑却再也没说什么,她琢磨着,反正九公子怪罪下来的话还有凤古顶着,又不是她要学的,于是便坦然,只是,等凤古教她唱“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窈窕庶女,君子好逑”之类时,茱萸不自在了。 有记忆开始,她每天都在为吃饱肚子奔波,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她生活里唯一的曙光就是蘼芜,蘼芜是她心里眼中最美的存在,其余人等,像墨箴,她见到他,两股颤颤,头都不敢抬起,他就算再好看,她也只盼着躲到惹不到他的地方去,至于其他人,如朱大,虽她曾坐上他的花轿,可她是被逼迫的,朱大冲着她咧嘴傻笑叫一声“娘子”把她吓得几乎要闭气,加上刘老头带来的阴影,所以至于到目前为止,虽已及笄,但茱萸对男人只有“恐惧”。 像青翠的修竹一般修长而貌美、仪容威严的男人,茱萸想到了墨箴,也果真是“不能忘”,却无关仰慕留恋,实在是因为太怕了。 “声音里没有一点缠|绵之感,你没有暗自喜欢过某个男人吧。”待听她熟练唱完歌谣,凤古直截了当问道。 茱萸涨红了脸。 “没,当、当然没。” “真是可惜啊,在你这种年龄能喜欢一个人是做梦都要甜醒的。”凤古语带惋惜,好像和一个姑娘家讲这种话题很理所当然似的。 “我没有,好像你有似的。”茱萸小声抗议,干嘛一副瞧不起人的口气,没有喜欢的人有什么丢人的。 “我当然有。”凤古很快反驳,说完大概也觉得自己和一个小姑娘较劲很无聊,于是又接着说道:“反正你也不会懂,还是不说给你听了,快去看书吧。” 茱萸看书的时候,凤古放下古琴,起身踱步到廊下,两手背在身后,微扬着头,久久的伫立,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茱萸猜也猜得到他一定是回想起了某段往事,或许就跟他“曾经偷偷喜欢过一个人”有关。 喜欢一个人,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只喜欢过蘼芜,和那种喜欢是一样的吗?茱萸想不到,于是安慰自己,应该是一样的,反正都是喜欢,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不知道蘼芜现在身在何处,可曾受了什么苦,其实,夜深人静时,茱萸常常想到蘼芜,一想到她可能会受苦,就会因自己现如今的安稳生活而愧疚,总觉得自己鸠占了鹊巢,如果能寻到蘼芜,她就把这份安稳还给她。 “你又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怎么也胡思乱想!”神游的凤古忽然出声。 “凤古先生你是说你刚才在胡思乱想咯?”茱萸反问。 凤古哑然失笑:“对啊。” 茱萸原本是反击,凤古承认的这么爽快倒让她哑口无言了,于是装作没听见,认真读书识字。 眼看天渐渐热起来,燕国的夏天要到了,这期间那位苏朝歌大人来拜访过凤古两次,两人关在房里不知商量什么,茱萸也不甚感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苏朝歌的随从们一并带来的夏天的衣物,柔软冰滑的面料,绣着暗纹,虽一律是绛紫的沉暗颜色不怎么适合女孩子穿,但茱萸不挑,只要舒适就好。 茱萸正整理衣物,一个小童跑来恭敬的说:“茱萸姑娘,凤先生让您过去拜见苏大人。” “我?”茱萸心口一窒,她也怕苏朝歌啊,从神态上来说,苏朝歌和墨箴是一样的存在,冷漠而严肃,看着好吓人,所以苏朝歌来见凤古,她都尽量躲在凤古身后,缩头缩脑跟着行个大礼就悄不作声的躲进房里,凤古也不难为她,今天冷丁让她去拜见,吓得茱萸够呛。 随小童来到正房,门口苏朝歌的侍从打量她一眼确定她没有什么危险似的才推门请她进去。 正房是凤古待客的地方,上首两张几案,下首两边又各是两张,但目前为止还没坐满过,此时,凤古在左,苏朝歌在右,小童正跪地给两人斟茶,斟茶完毕,小童就被凤古遣了出去,让人心里更加忐忑,茱萸上前跪地行礼,两手放在膝上,低着头,看手。猜度着凤古要说何事。 第13章 不务正业的师叔 “茱萸,苏大人说,燕王决定下月举行褅祭之礼……” 褅祭,不就是拜祖先?茱萸立刻想到了“人牲”,亲自喊她来,难道要将她这个出云神宫来的“弟子”给杀了祭燕国祖先? “你怕什么,又不是要杀你祭祖,不过是祭歌需要巫觋同唱,现在一时寻不到合适人选,你跟随我学习数日,总还有些默契,所以苏大人的意思是这次你要与我一同唱祭歌。”凤古说道。 茱萸松了口气,不死就好,于是忙不迭点头:“愿听苏大人差遣。” 苏朝歌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从听闻之初的惊慌恐惧到得知实情后的殷勤答应到刚才那么直白的奉承,苏朝歌忽然有点后悔了,这姑娘当初要代人去死的大义凛然的气质哪里去了?堂下跪着的一脸急切“表明心迹”的难道不是个怕死鬼吗?这要是真出了纰漏,他怎么跟姬元瓒交代!想到这儿,苏朝歌不自觉眯了眯眼,茱萸吓得一个激灵低了头,恨不得钻到几案下躲起来。 凤古和苏朝歌又大概聊了聊这燕国神宫此时建筑进展如何、人员配备怎样,都是面上的,两人言语间多有客套,茱萸直挺着背跪坐听了小半个时辰,腰酸背痛简直没法再忍的时候苏朝歌才起身准备告辞,凤古眼睛看不见,小童又不在,茱萸再没眼色也要上前搀扶他一同恭送苏朝歌离去。 待一番虚礼过后,苏朝歌率人离去,茱萸紧提着不敢大喘的气才长长的呼出来。 “怎样?”凤古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嗯?”茱萸不明所以的回了声。 “苏大人可当得起‘瑟兮僩兮,赫兮咺兮’的青青绿竹令人难以忘怀?”凤古的语气里有明显的调侃。 茱萸松开扶着凤古的手,有些无奈的问道:“凤古先生,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知道苏大人到底是怎样的?” “我又不是一直都瞎的。”凤古说着,伸手向茱萸,“扶着我,这种关键时刻摔着了我,可就只能你一个去唱祭歌了。” 说到这个,茱萸刚喘出的气又急急吸进去提在嗓子眼,她问凤古:“可我才学了没多久,褅祭这么盛大的祭祀,若是出了错……怎么办?” 凤古轻描淡写:“能怎么办?宰了当人牲呗。” 茱萸很惆怅,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边为自己担心一边又开始为蘼芜庆幸,蘼芜声音虽清脆悦耳,可她就算哼一首简单的民谣也会唱错音律,蘼芜常自嘲出娘胎有了副好声音,却没调准宫商角徵羽,这样的蘼芜去唱祭歌,恐怕会惹燕王不快,比她更直接的被“人牲”。她不想当“人牲”,可心里着实忐忑,在出云神宫,她赶上过一次周天子的褅祭,整个神宫人仰马翻,连她这等杂使都忙得疲惫不堪,等仪式开始,她在神宫的角落都听到了黄钟大吕和那令人肃然起敬的祭歌,这样的场面,她一个山野村姑怎么可能不怕。 第二天,茱萸熬出了一对黑眼圈,还未等开口,凤古便笑话她:“这迎面而来的萎靡沉怠之气,怎么,怕死怕得夜不能寐?”以至于茱萸觉得凤古是不是装瞎啊!她连走路都规规矩矩的,竟然能听出什么萎靡沉怠?她自己怎么闻不出来。 茱萸不答,反而很认真的问凤古:“凤古先生第一次唱祭神之曲不害怕吗?” 凤古嘴唇稍稍一抿,做出个不屑的姿态说道:“我凤古歌声天下第一,难道会怕?” 反正这份自信茱萸是没有的,想必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培养得出来,那还有什么办法保证万无一失呢?凤古的神情让茱萸都不想问了。 “别愁了,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我一个瞎子孤零零的也没意思。”凤古安慰她。 自这日起,茱萸开始更勤加练习,只有张嘴发声心里才安稳,天下第一的凤古大概从没如此上进过所以被茱萸感动了,她唱的时候他默默为她抚琴,一曲《昭德》一天不知抚了多少遍,终于有一天,凤古的琴弦断了一根,凤古烦躁了。 “你这样紧张,歌声远远不如从前,你要知道,凡事张弛有度,就像我这琴,跟随我二十余年都好好的,被你天天操练这一曲硬生生给弹断了一根弦,你若想下场如琴弦你就继续唱吧。”这琴是凤古心爱之物,每天都见他带在身边,兴起时便弹琴,如今坏了自然是恼,茱萸明白,于是特别诚意的道了歉。 “今日,我教你一首新曲,听好了。”凤古用那断了的弦的琴将就着弹起不怎么流畅的音乐,一边唱着“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又来了,眼看褅祭就在眼前,她练得嗓子都要出血,凤古先生还是这样有闲情逸致唱这些个不着调的曲儿,这么直白白的,一个漂亮姑娘在城门口等一位公子,还故意藏起来不给他看见,公子急的抓耳挠腮,这,有什么意思啊!总之,茱萸理解不了,看凤古那沉醉的表情,似乎又在遥想往事,茱萸就纳闷,凤古年少时到底喜欢过多少姑娘…… “好听吗?” “曲子好听。” “词呢?” “太直白了。” “你懂什么,这是恋人间的小趣味。”凤古又一脸鄙视。 “知道我不懂干什么还要我学,褅祭的事我都愁出白头发了。” “这有何难?你把这曲子学好,我就教你个好办法。”凤古说道。 茱萸真的不能理解凤古这个“中年男人”的想法,出云神宫中就算只是管事的中年男人也个个都板着脸,像谁砸了他们祖宗牌位似的,太卜大人等更别说了,远远的看他们经过已经能感受到刻板严肃的气息了,按说,凤古也出自出云神宫,为何这样天差地别?然后茱萸忽然想起了神宫中凤古一直被幽禁的传说,难道是因为他如此的离经叛道?想想,似乎也只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所以说,凤古现在也是要把她往离经叛道了培养?那她苦苦挣扎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和凤古一个下场?瞎? “我不学,我还要练习祭歌。”茱萸拒绝了。 “不怕死了吗?”凤古停下拨弄琴弦的手,略偏过头,黑黑的丝带对上茱萸,如果他看得见的话,一定是在打量她,审视她。 “怕得要死,可我不喜欢这曲子。”怕伤害到凤古的颜面,茱萸还是以自己为托词。 谁知,凤古似乎并不明白。 “为何不喜欢?” “因为,因为,太轻佻……” “那是因为你没有喜欢过,不知道这其中美妙的滋味,你的人生太过刻板而无趣了,你觉得这曲子轻佻,难道你喜欢祭歌那种充满着溢美之词糊弄天地和祖宗的玩意?”凤古语气变得,嗯,轻佻,和他刚才唱的曲子一样。 茱萸不想回答,因为她并不是真心喜欢,只是不想惹出事端,所以面对凤古的挑衅,茱萸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比如:“可是凤古先生是神宫的人,难道不应该喜欢祭歌吗?” 凤古笑笑:“我是神宫中人没错,可你不是,你不过是冒充神宫弟子蘼芜的小丫鬟。” 茱萸吓得立刻环顾四周,发现两个小童不在,周围也无异常之后才放了放心,假装镇定的告诉凤古:“我不是假冒,我是被他们那些办事不利的当成蘼芜抓来的,他们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被黑丝带盯视感觉真是一点也不好,茱萸简直不明白,一个眼盲之人为何也能以这么凌厉的气势压人,还是用条黑丝带而已。 凤古轻声嗤笑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把琴一推使唤茱萸:“这琴因你而坏,拿去给琴师修好。” 这很合茱萸的心意,于是小心翼翼抱起琴往外走,这才发现平日里凤古抱起来毫不费力的琴发现不知什么木头做的,死重,要是砸脚上估计骨头能碎,好在她力气大,换个娇弱女子还不要哭了。出了这小小院落走了一会又一会,茱萸也要哭了,这神宫里修乐器的工匠到底住在哪里?她本想出来了,总能找到个人问,谁知这偌大的神宫,廊柱窗户的朱漆还鲜艳如新,居然没人,放眼望去,宫殿崭新,花木繁茂,杂草不生,一定有人在打理,可,人呢? 她连鬼影都没见到一个。往回走也很远,抱着重重的古琴,茱萸决定,乱找。每个角落都走一遍肯定能找到,事实上,茱萸把自己的力气想大了,把神宫想小了,走得她气喘如牛的时候才在一处不怎么起眼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房子后面发现一道一闪而过的人影,此时就算是鬼她也得去看看。 第14章 八字不合的琴 因为急着要去找到刚才那人,茱萸又横抱着古琴,走路时没怎么留意地面,结果没留心忽然多出的台阶,一下子被绊倒,膝盖狠狠摔在青石阶上,更悲惨的是,因为知道古琴是凤古心爱之物,所以在跌倒的瞬间她没有撒手反倒将琴抱得更紧,膝盖被上下夹击,几乎疼碎了茱萸的心,这样的腿脚一定也追不上刚才的人影了,茱萸只好一瘸一拐往回走。 她走回院中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还挣扎着在墙头留下一点残影,看起来很怨念,凤古坐在廊下的摇椅上,小童轻轻摇着团扇再给他打扇,凤古“看着”夕阳的方向,不知又在想什么。 “脚步这么沉重,我以为山里的野猪走错地方了。”凤古没回头,依旧施展他“听人”的神技。 茱萸实话实说,琴没修好,因为神宫里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琴师了,末了又小心翼翼问凤古:“燕国的神宫不会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吧?” 凤古说:“不知道,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好,管他燕国那么多闲事作甚。” 能不想吗?如果只有他们,算上两个小童才四个,褅祭之时,连个奏乐的都没有,那她和凤古冷冷清清唱祭歌——那可真是跟上坟没什么差别了,难道燕王的先祖们泉下有知不会哭到晕厥吗?而且,她忽然又想起来了,燕国可是把整个出云神宫的弟子们除了杀的都绑了来,如今一个都没见到,连云兮,那个被吓得有点痴傻的云兮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难道,这褅祭是把出云神宫弟子们都当了人牲?杀人啦…… 想得太多把自己吓到,茱萸原本紧紧抱着琴的手臂一松,沉重的古琴掉落青砖地面上,发出“吱呀”“砰”“嗷”的声响,继膝盖几乎碎了之后,茱萸的脚背也遭受了古琴的打压,剧痛传来,茱萸疼得跳脚。 “好好一张古琴就这样惨死你手!唉,命也。童儿,且将琴抱给我,我看可有挽救的余地。”凤古倒是没责怪茱萸,只是抱琴在膝上一下下抚弄继续发出的喟叹,让人心里生出了深深的愧疚,茱萸也顾不得疼,眼巴巴看着凤古,若时光能够倒流,她刚才就算吓得仰面躺倒被琴砸胸砸到吐血也不能让它落地摔裂。 “凤古先生,我……琴……” “既是你害它如此,也该你来负责照看它养伤,且将它搬到你房里去,它若恢复的快,少则几个月可修,若慢大概需要个十年八年。”凤古说道。 茱萸懵了,难道琴摔裂的伤口也能养好?凤古别不是骗她吧? “万物皆有灵性,何况这比你我活得年头都长的古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抱回去。”凤古招呼茱萸。 “既然你说万物皆有灵性,那你为啥说祭歌是糊弄鬼神的?也许鬼神真的听得到呢。”茱萸忍不住问道,凤古这个人实在是前后矛盾。 凤古显然没这个自觉,他很理所当然的说:“物是实体,鬼神呢?你见过?没有实体如何承载灵性?好了,啰嗦,还不快去!” 茱萸只好忍着腿疼脚疼抱着琴走回自己的房间轻轻放下,生怕又把伤口震裂更大,茱萸无暇仔细研究古琴的灵性藏在哪里,她现在只知道自己疼在哪儿!脱下鞋袜挽起裤腿,脚背、膝盖青青紫紫的吓人,手边也没什么药膏,只好用冷水拧了帕子敷,一边捂着帕子一边瞄那张琴,凤古说的神秘兮兮,还什么灵性,半夜不会有什么东西飘出来吧? “磨蹭什么,出来吃饭。”凤古又在不满。茱萸赶紧放下裤管穿鞋子,敷一敷也没什么用,脚肿的穿鞋都痛。 凤古一向食不言,今天一反常态,嘴角弯弯笑话茱萸:“外面好看吗?” “一个人都没有,凤古先生,燕国神宫怎么这么奇怪?” “怕吗?” “怕,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茱萸紧张的不自觉的咬着筷子。 啪!茱萸筷子上挨了一下,她错愕的看着凤古,眼睛看不见,伸手打人倒是不失手! “仪态!” “凤古先生,他们不会把我们……把我们,害了吧?” “我会无事,你就不能保证了。” 真让人食不下咽,茱萸草草把饭扒进嘴里,味如嚼蜡,怎么到底还是逃不过这一个死字呢! 因为把下场想得不那么美好,原本还勤加练习的茱萸也没了动力,唱得有声无力,连凤古教的“静女其姝”之类也跟着哼唱,不知道是因为着急上火还是饮食不对,就在神宫褅祭的前两天,茱萸的嗓子哑了,声音沙哑难听,真要去唱祭歌燕王一定把她砍了,神宫的人已经把褅祭衣服和饰物送来了,行不行都得上,茱萸的心灰得要成渣了。 在小童的催促下,茱萸试穿新衣,这沉沉的黑色压得她气都要喘不上了,小童还没眼力的直说好看,姑娘穿上好端庄,是啊,看铜镜中她灰突突的如丧考妣的脸能不端庄吗?这衣服真是越看越不顺眼,索性就脱下来随意放到一边,翻了本书来看,翻了几页又心烦,都不知道死活呢,多记两句圣贤书有啥用? 与死气沉沉的茱萸相比,见过大场面的凤古气定神闲,饭后还监督茱萸读书写字,在茱萸一声声的低叹声中,凤古终于注意到了,问茱萸是否在担心嗓子发不出声音,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茱萸不想回答,于是就应付的“嗯”了声。 “我倒是有个好主意,要不要听?”凤古问道。 这仙丹一样的话顿时让茱萸起死回生,忙搁下笔,压着嗓子问:“什么好主意?” “就是,你不要唱了。” 茱萸垮下肩膀,这种当口要不要唱难道她说了算还是凤古说了算? “这是什么好主意,根本就是劈头一刀。凤古先生,你跟我有仇吗?” “当然没有,在出云山,我一个人孤凄生活那么久,现在有你做伴,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跟你有仇!我说的不要唱,是让你只要张张嘴假装在唱,不要发声就好,我一个人唱。”原来凤古是这个。 “可你是男人啊,怎么唱女声呢?”虽然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可从头到尾都是男声的话,燕王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 “我凤古歌声天下第一,模仿女声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且放心。”凤古那种自恋的劲头又来了。 没想到凤古还有这样的本领,茱萸简直要五体投地的膜拜了,若这样可行,自己就不用被砍头了嘛,一高兴,感觉身体都轻快起来了,但她没听过凤古唱女声,也不知道像不像,万一丁点不像那凤古可就是伙同她犯上,褅祭大典上犯事,也是找死没商量啊。 眼睛看不见的凤古虽然看不见茱萸的表情,但却知晓她的担忧,安慰她说:“我凤古虽然有些自视甚高,但我不做没把握的事,茱萸小姑娘,你就放心好了。” 有了他这样的保证,茱萸那颗提了好久的心终于踏实了点儿,褅祭大典那日凌晨再穿礼服都觉得顺眼了许多,今日的事情极繁琐,茱萸穿戴好就不敢再睡,窝在椅子上打盹,她刚刚闭上眼睛小童就推门来喊她说凤古让她过去,茱萸猛然惊醒站起,根本没留意到刚才拄着胳膊打盹的时候衣袖勾在了古琴裂开的地方,她猛的站起迈步感觉到了向后的拉力,回头看时,正见古琴落地发出咣当的声响。 说好要小心翼翼照顾这琴,可又给摔了,而且裂口更大,几乎要裂开一半了!茱萸傻眼,这下,凤古不得吃了她啊!不行不行,不能告诉凤古,好歹要熬过今天再说,到时候凤古要打要骂她都受着,于是茱萸以迅雷之速将琴抱起来放好,看了看,又扯了条枕巾盖住,这才匆忙跑去凤古那里。凤古也已穿戴好,黑色的礼服穿在他身上连气势都不一样了,眼前的凤古不再是之前那个喜欢“胡思乱想”“回忆往事”“卿卿我我”的凤古了,虽然还是那张脸,但看起来却陌生,好像内里换了个人似的。 茱萸从来不知道,换一件衣服而已竟让一个人改变如此之多,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怎么反应。 “被我的风采迷住了吗?”凤古的语气仍旧自恋。 “才、才没。凤古先生,你找我做什么?”不会是临时改变主意了吧? “没什么事,知道你紧张,喊你过来说说话。”凤古说道。 于是,气氛变得有点怪怪的,茱萸心里很有些感动,算起来,除了蘼芜,还有在神宫时认识的芳荪,凤古是第三个会对她好的人,蘼芜是内心善良,芳荪是因两人同病相怜,可凤古和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就算曾被幽禁,也曾是神宫里的高高在上的人物啊,这样的人会替她着想怎么能不受触动。 “是不是很感动?”凤古毫不客气的问。 “嗯,很感动,凤古先生你真是大好人。”茱萸一边诚恳的说着一边点头。 谁知,凤古却一撇嘴:“别说我是好人,我才不是,我只是……空虚寂寞,好不容易有个小丫头陪着,不想你死那么快而已。” 茱萸福至心灵,立刻说道:“有凤古先生庇护,我会长命百岁的。” “油嘴滑舌的。”凤古轻斥,语气却是高兴的。 第15章 又shi人了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很快聊到天光放亮,外面人开始多了起来,这些人就像忽然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明明前几天这里还是空无一人,虽然已几次经历生死,但“活生生”的大场面茱萸这还是头一遭,之前与凤古闲聊时的轻松立刻消失不见,在炎炎夏日,吓得手脚冰凉,大概脸也是惨白惨白。 褅祭,是祭祖之礼,礼节十分繁琐,今早闲聊之时,大概凤古怕她露出马脚连累旁人,于是把祭祀的过程与她讲解了一遍,典礼开始,燕王要穿祭服入供着祖先牌位的大殿,代表神灵的由大夫所充当的“尸”同样穿着礼服入殿,入殿之后,尸的地位就比国君要尊贵了,因为他代表着祖先的神灵,然后奏乐降神杀牲,用凤古的话说就是“要折腾个十遍”,在这过程中,一直要唱歌跳舞,想想凤古要唱那么久茱萸还有点担心。 有人来请两人,茱萸长出一口气,跟着凤古出去了,她个子小,凤古高她一头不止,走在他身边,就像忍气吞声的小媳妇,本有小童扶着凤古,可一出院门凤古便放开小童,朝茱萸示意:“过来扶我。” “诶?我?” “褅祭之礼如此隆重,小童等人不好进去,当然是你扶着我较为稳妥。”凤古说的理所当然。 茱萸不懂这些礼节,但是仍旧听话的过去要扶住凤古,反倒被凤古握住手。 “凤、凤……”茱萸整个人木头了。 “凤什么凤,好好看路,把我摔到你就完了。”凤古严肃说着,一点也不像戏言。 茱萸低头看路,整颗心翻腾不已,凤古的手有点凉,略带着湿润,茱萸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的手不都是像刘老头那样粗糙让人作呕的,凤古的手很软很细腻,像上好的凝脂,相比之下,她的手虽然这么许久没做过粗活白净了不少,但手上的茧子还是摸得到的,而且又干,一点也不滑腻,哎呀,凤古不会在心里窃笑吧。 茱萸想着就偷偷抬头看凤古,他的唇角微微向上挑起,应该是在笑吧? 果然会被笑,这样的手还是藏在自己袖子里别惹人发笑了,想到这儿,茱萸想要抽回手,却被凤古握得更紧,他低下头,黑丝带“审视”着茱萸:“别闹。” 周围都是表情肃穆的神宫之人,茱萸是不敢做出太明显的拉扯动作,于是在凤古手掌里把自己小小的手紧紧握起变成个小拳头,这样,凤古就不知道她手心有茧子了,她得小心思没人知道,她心里有小小的得意。 跟随引路的神宫人员他们很快来到举行典礼的大殿之外,据凤古说,周天子行褅祭的地方叫太庙,诸侯国的各有名称,燕国地处偏僻,燕人骁勇却不开化,礼制上除了照猫画虎就是随心所欲,所以有了占据半座山规模的违制神宫,褅祭大礼想必也是以天子规格。 谁说凤古瞎了?这不是明明看得很清楚明白吗? “凤古先生,你怎么知道神宫很大?”茱萸低声问。 “苏大人说的,要不你以为呢。”凤古回答。 好吧,她错了,凤古还是瞎的,可她能好好看看,虽然凤古说不伦不类,但是管它呢,一时半会她是要在燕国神宫混日子的,还是记牢靠些好。 引路之人将他们引至西廊下,那里乐器早已陈列就绪,乐师业已随时待命的表情,前面紧邻走廊栏杆的位置想必就是给她和凤古留的,离大殿近,以便祖先神灵能听得清楚吧,站了一炷香的时候,原本还透亮的天空却渐渐飘来的乌云遮挡,向远远的天际望去,好像还隐有闪电,这种天气大祭,祖先会不会生气啊? 在静默得落针可闻的氛围中,远处忽然传来寺人尖锐高亢的“国君驾到,拜!”的声音,所有人屈膝跪地的同时不自觉看向铺地黄土延伸开去的方向,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快速走来,很快来到大殿之下,中间身穿黑色祭服头戴金冠的一定就是燕王了,茱萸身量小,跪在那儿不惹眼,所以她偷偷盯着燕王看,燕王年近五旬,身材高大,有些胖,宽大的祭服都遮不住他挺起的肚子,燕王的面容,茱萸第一个想到的词是“凶”,他的眉毛|黑而浓厚,两条眉毛粗粗的长到眉峰处,然后,没了,这两条霸气带着凶悍的眉毛在整张脸上很惹人注意,此时燕王面带得色,用一种人看地面上蚂蚁的眼光扫了眼跪拜行礼的人群就双手捧着肚子进殿去了,他身后一个也穿着华丽祭服的也随之入殿,那个人茱萸见过,就是已经有过几面之缘的苏朝歌大人,此时,乐声开始响起。 “这是《肆夏》,里面开始请神了。”凤古小声跟茱萸解释。 虽然殿门大开,可他们这个角度是看不到里面进行的仪式的,只能看到捧着各种酒樽的人鱼贯而入,茱萸年纪不大,正是爱看热闹的年纪,就踮起脚想看,凤古却把她往回拉了拉,神情有些奇怪。他这样,茱萸也小心起来,老实往凤古旁边缩了缩。此时,场中乐声稍停片刻又改奏了另一透着杀伐之气的乐曲,身穿祭服带着面具的舞者们手执玉斧、朱干随着乐声步入殿前红毯上起舞,说是舞,更像是战场上杀敌的再现,很早以前蘼芜告诉过她,祭神的时候有文舞和武舞之分,这应该就是武舞。 舞者们的面具青面獠牙,猛地齐刷刷转过头时总是能吓到茱萸,这么可怕的舞祖先神灵们真的喜欢吗? 这边歌舞暂歇的时候,有小祝牵来一头纯黑的小牛,拴在石柱上,燕王在随臣的陪同下从大殿步出直奔黑牛而去,茱萸忍住想低头的冲动,她怕血,对她这个有过可怕生死瞬间经历的人来说,血代表着死亡,那头小牛,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环顾着四周,牲畜有灵,大概它也感知到了杀气,所以有些烦躁,前蹄轻轻的触地并扭动着脖子试图挣脱缚住它的绳索。 但凡不是狠心的人,此情此景都会心生怜悯,茱萸也不例外,她抬头看凤古,如果她现在像凤古一样看不见多好,罢了罢了,低头闭眼,假装看不见吧,反正她也救不了那牛,除非她想当人牲被燕王杀掉肢解。 虽选择不见,但耳朵却不能抬手捂住,因此,牛儿挣扎的哞哞声、被刺伤疼痛而忽然提高的无奈惨叫还是一点不漏的听进耳朵里,这声音还未结束立刻被另一种杂乱的惊慌失措的声音取代,是人们的惊叫,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茱萸睁眼抬头,她以为是牛临死之前拼了力气挣脱惊吓到这些贵人,没想到却看到比这更恐怖的情景。 肥胖的燕王双手捂着脖子,脸涨成了紫红色,嘴巴大张着,似乎要说话,可嗓子里只发出“嗬嗬”的声音,刚才还沉静肃穆的参加典礼的官员们,此时有的已退至很远,有的正像无头苍蝇般乱窜,任凭燕王肥大沉重的身躯痛苦的扭来扭去几乎要摔倒,而旁边,那头脖子被捅了一刀正放血的牛,因为按住它的人撒手跑开失了禁锢开始到处乱跑,所到之处,除了一阵阵尖叫还有喷洒出的血迹,茱萸他们这边离杀牲处比较近所以也不能幸免。 “凤、凤古先生……”茱萸虽然不懂权谋,但也知道在这样盛大的场合燕王出事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看看吧,这就是杀戮。”凤古声音似乎还带了些笑意,让茱萸更加惊魂不定。 停留在大殿中充当燕国祖先神灵的“尸”的苏朝歌从大殿中疾步而出,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已轰然倒地的燕王身上,茱萸只听他大喝一声:“护驾,传太医。” 在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纷乱场景里,苏朝歌大踏步走向燕王,费力的扶起他,此时燕王还未死,双手颤颤巍巍的比划着和苏朝歌说着什么,茱萸听不见,似乎苏朝歌也听不真切,耳朵靠近燕王,神情却茫然,苏朝歌摇晃着燕王喊着:“国君,您要撑住,太医马上就来。” 可惜,燕王没有等到那一刻,他一直不停比划着的双手颓然落下,死不瞑目的望着上方风雨欲来的天空。 “燕、燕王……死,死了?”茱萸结结巴巴说道。 “应该是。”凤古语气里倒听不出一点害怕。 事情还没有到此为止,太医没来,一队全副武装能有几百号人的军队冲了进来,将现场团团围住,刚才乱窜乱跑的达官贵人们也被看住不许乱动,在全场都肃静得听不到一点杂音之后,一个茱萸从未见过的男人在众人护卫下走了进来,他个头中等,身着甲胄,头上带着的盔甲将脸遮得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嘴巴,完全看不到长相,不知是什么来路。 只见他拔出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燕王尸首前,冰冷的剑尖直直指向抱着燕王尸首的苏朝歌,以为又要见血,茱萸这回抬手捂住了眼睛。 第16章 古琴的秘密 “苏朝歌,你这逆贼,竟敢谋杀国君,罪无可恕。”来人气势汹汹。 听见暂不杀人,茱萸又放下手。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苏朝歌语气淡定。 茱萸不由得多看了那“太子”一眼,燕王的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太子怎么知道是苏朝歌干的呢?而且苏朝歌刚才一直在殿中,用什么方法杀的燕王呢? “何出此言?你倒是问得出口!几个月前,你同胞弟弟苏暮歌指使茉郡主在围猎时对国君放暗箭,可惜国君有上天庇佑只受了轻伤,茉郡主供出你弟弟乃是幕后指使,国君将苏暮歌处置,你们苏家一直对此含恨在心,不是放出话要让国君血债血偿吗?难道,在场除了你苏朝歌,还有别人对国君有此深仇大恨吗?”太子仿佛胸有成竹。 苏朝歌,苏暮歌,朝朝暮暮的,听起来就是亲兄弟,没想到苏家和燕王还有这样的仇恨,可燕王明明杀了苏暮歌,为何还对苏朝歌另眼相看,甚至让他担当“尸”之重任呢? 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苏家从燕立国以来就辅佐历代燕王,对王室忠心耿耿,就算国君一时被宣姬蛊惑错杀暮歌和茉郡主,苏家也没有怀恨,更没有要杀害国君的谋逆之心,倒是太子殿下,国君出事不过转瞬功夫,就率领众多护卫赶到,据我所知,今日负责褅祭守卫职责的乃是四公子,那么太子殿下是从何而来又为何早有准备?难道是早知今日国君会被奸人所害?”苏朝歌又把问题推回给了太子,而且这么一来,好像太子的嫌疑更大。 茱萸已经听得晕了,这些人都是吵架的好手,哪个的语气听起来都很像真的义愤填膺,哪个是真的凶手她分辨不出来。 “大胆,逆臣贼子,你这是怀疑本太子吗?国君是我生父,又早早把我立为太子,我有何理由要杀我父王,简直血口喷人,来人,把苏朝歌和刚才在殿中随侍的人全部收押入狱,待我审讯清楚再说。其余人等——”太子缓缓转头环顾四周,有那么眨眼的功夫,他与茱萸四目相对,严实的头盔里那双眼睛如鹰隼一般看得人心里如擂鼓,“其余人等,押回各处开管,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不得擅自活动,不得交通勾连。” 苏朝歌和一群人被押走了,表情阴冷的士兵驱赶着余下的人回到各自的地方去,茱萸扶着凤古小心翼翼往回走,走下回廊时回望了一眼,几个士兵正不甚尊敬的把燕王肥硕的尸首抬上一副担架,草草盖了一层白布便抬走了。 院门被落了锁,插翅难飞的意思。 心惊肉跳的茱萸连喝了几碗茶水才稍稍安定了些,凤古便催她去换下被牛甩上血迹的衣服,茱萸回房心不在焉换下衣服,随手扔在琴上,不知触到了什么,古琴响了一声,茱萸一下子想起今早自己又伤害了琴一次,这回别不是又……于是急忙上前把祭服推到一边,撩起巾子,初一看,琴裂开的口子还是早上那么大,凑近了看看,琴弦还是上次断的那根,琴柱也没歪,等等,裂口里好像有白白的东西。 小时候刘媪常吓她说有些蛇啊蜈蚣啊之类的活得年头长了就会找一个树洞钻到里面修行,有的能成精,运气更好的就飞升了,这琴可是古琴,比她和凤古活得年头都长,要是有个精啊怪啊的,也不奇怪吧,那白白的,不会就是白蛇白蜈蚣什么的吧? 茱萸本想不再理会那琴,把它重新覆盖好,等跟凤古认了错再说,可洗了手,把带血的衣服也泡上了,茱萸总是不自觉瞄那琴的裂口,又有点怕又有点期待,万一真有什么精怪,他们被困在古琴里这么多年,自己算是他们的恩人,他们会不会报答自己呢?若是报答,她可不可以让他们帮自己这个可怕的地方…… “算了,不管了,总要试一试,万一就是真的呢,凤古先生不也说,这琴有灵性的吗?要是真的,大不了我就把凤古也带上,一起离开这儿。”打定主意,茱萸偷偷跑到院子里折了根树条,动手之前还煞有介事对着古琴拜了三拜,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管您是神仙还是妖怪,我只是看您被困在琴里于心不忍,如果有得罪的地方,海涵海涵啊!” 树条慢慢伸了进去,虽然能感觉到很窄,但树条仍旧缓慢前进,后来速度渐慢,感觉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戳一戳,有点软,应该不是木头,茱萸心口一窒,软的,不会真是蛇精之类吧?再弄弄,树条无法更进一步,无奈只得抽出,伸进去大概一指的长度,看看树条头上,没有被啃咬的痕迹,那就算是精怪应该也性子平和了,茱萸不死心,加之对里面的东西更加好奇,茱萸决定伸手去拿。 裂口大概有茱萸手掌厚度那么宽,将将容得下她放进手,往里却是窄,前进一毫都艰难,茱萸努力着,指尖好像碰到了软软的东西更令她振奋,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琴,裂成两半,她手指碰到的那东西也露了出来,看起来像是一张薄薄的透明的皮,上面隐隐有黑色的痕迹。 茱萸一半欢喜一半忧,这下子可怎么和凤古交代啊! 两根手指拈出那张皮,手感极柔软顺滑,打开一看,上面这卷卷曲曲一个一个的符号应该是字吧?可惜她从头看到尾还是一个也不认得。 琴是凤古的,这东西应该也属于凤古,可是,琴彻底坏了……凤古生气了可怎么办? 茱萸急得抓了两把头发,真是不该如此鲁莽行事,应该有所发现时去问问凤古,他若同意再想办法拿出来才对,毕竟这是凤古所有,如今,唉,自己还是思虑过少,莽撞。 拿着这皮,茱萸在房里转来转去,几乎要把地面磨出一个圈来,小童偏生又来凑热闹在外拍门:“姑娘,姑娘,你睡了吗?” “没,没睡,什么事?”茱萸下意识把皮钻的更紧,生怕小童进来看见。 “没什么事,是凤先生让我来看看,您是不是吓得虚脱无力所以干脆躺下睡了。”小童很诚实,凤古让她说什么她一个字也不少说。 怕啊,她怎么能不怕,燕王就算没有七窍流血血肉横飞,那也是活生生死在她面前的,能不怕吗?刚才因为这琴给忘了,小童一提醒就想起来了,怕归怕,她还是得先去跟凤古打听打听,性命关天的大事儿啊。 打定主意,茱萸砰的打开门,轻声问小童:“凤古先生干什么呢?” “凤先生什么也没做,盘腿而坐,好像在冥想。”小童仍旧很诚实。 没睡就好,茱萸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凤古的房门前,趁着还没反悔立刻抬手敲了三下:“凤古先生,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可。”凤古回答。 茱萸推门而入,凤古果然如小童所说,正端坐书案之后,他也已换下染血的祭服换了身青白袍子,配上乌黑的长发,略略严肃了些的表情,冷丁一看,好像带了点仙气,茱萸反手关门,顺势就跪在了地上。 “不年不节的,你跪下干嘛?讨赏钱啊?”凤古被她这行为弄得也一头雾水。 茱萸双手把那块皮子举过头顶:“凤古先生对不住我刚才把您的琴彻底弄坏了在里面找到了这个东西我不知道是不是您的但还是拿来给您……” “慢着点说,喘口气又不要钱!听得我气都要喘不上来。”凤古说道。 “就是,我刚才看见琴的裂口里好像有东西,就伸手想够出来,谁知道,琴,彻底、彻底裂成了两半,这东西就是在里面的,我赶紧拿来还给您,也许是您的传家宝什么的……” “哦?拿来我瞧瞧。”凤古有了点兴致。 凤古还没说原谅她,茱萸就膝行至凤古面前,献宝似的把皮子捧到凤古面前,凤古拿起,放在掌心,一手轻轻揉搓,眉毛时而舒展时而微蹙,好像在研究什么。 良久,凤古轻轻说:“这是张人皮啊。” “人、人皮?真、真的吗?”茱萸声音带了颤音。 虽然她不能言善辩,但好歹以前说话还利索,自从经历了这一场场可怕的事情,茱萸也察觉到自己一害怕就有点小结巴了,可这能怪她吗?平常乡野女子,能见过几回死人?她是不仅见着了,还把人皮当成玩意儿玩了一会。 可真要人命啊! “上面写了什么?”凤古问道,似乎并不在意那是张人皮,仍旧轻轻摩挲着。 “我,我不认识。”茱萸说道,想想又补充,“上面的字像画符一样,好多弯弯绕绕,我一个都不认识。” “来,写在我手上。”可惜了,凤古嘛似乎认识可是看不到,她能看到还不认识,还得折腾一遍。 第17章 画风突变的凤古 这个字确实不好写。 茱萸拿着笔在凤古手心描画,因为太过弯弯绕绕,她好容易照猫画虎写了一个,凤古一脸茫然表示“不认识”,再描一遍,仍旧不认识。 “凤古先生,这字会不会是什么失传的古字啊?” “不是,是你写的太差了。”凤古毫不留情。 “那,那怎么办?”茱萸为难了,琴是凤古的,这东西也是凤古的,万一真是他祖上留给他的藏宝图之类的总不能给别人看去,所以也不能请旁人来帮忙看,要是等凤古眼睛好了……那还真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 凤古把人皮放在自己掌心,摊开:“从头到尾,一个一个字,用手指描。” 啥?用手指?贴着人皮? “我?凤古先生,用毛笔不行吗?这个人皮……好吓人!”茱萸一紧张,又开始咬手指,被凤古一把打掉。 “吓人?有你经历过的吓人吗?再说,这皮是死人的,你连死人都怕吗?”凤古说的轻飘飘的。 怕,当然怕,死人才可怕。 但是茱萸不敢反对————理亏在先,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鼓起勇气,手指颤巍巍的点上人皮,虽然只接触一个手指都觉得浑身冰凉入骨,忍着怕,飞速描完一个字然后看凤古,这回认识了不? “下一个。” 茱萸描了一个又一个,好在这皮虽然不小,但字大,描起来也不是没完没了,在此过程中,凤古脸上逐渐露出笑容,果然是藏宝图么?哎呀,凤古也算苦尽甘来,找个机会离开神宫把宝藏挖出来就可以衣食无忧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茱萸好生羡慕。 但是,越往后描摹,茱萸越发现凤古的笑容不对,哪有人开心笑的时候让人感觉冷的啊?反正她和蘼芜在一起开心大笑时嘴巴都张很大,用蘼芜的话说就是连后槽牙都看得到,女孩子不该这样,可是凤古,倒是笑不露齿了,可怎么都让人不舒服。 尤其最后一个字写完,凤古轻轻“哼”了一声,像是不屑又像是赌气,原本茱萸是想打趣他一下,听他如此又见他另一只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立刻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虽然不认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会察言观色啊。 “丫头啊,你想不想离开神宫?”凤古轻轻将人皮折好小心的放进怀里,一边轻声细语的问茱萸。 “想,神宫太可怕了,总有人死。”茱萸实话实说,她可没忘了一个时辰之前燕王才不明不白的死了,她和凤古是九公子弄来的,苏朝歌看起来和九公子关系不错,如果苏朝歌出事,他们还有活路吗? “那我想办法帮你离开神宫好不好?”凤古问道。 茱萸思量着这句话,这当然好,可凤古说帮她离开,那他呢?他就不怕死吗? “那凤古先生你呢?”茱萸凑近凤古一些,压低了声音追问,“你不走吗?” 凤古没答,继续问她:“离开神宫之后,有投奔的地方吗?” 说到这个,真没有,茱萸摇摇头:“没有,出云山,我不想回去。” 凤古想了想,叹了口气:“有些难办了呢,我认识的许多人,多年前已失去联系,如今不知都身在何方,若还在,你倒是可以投靠他们,丫头,我问你,你的父母不在了吗?否则他们何以同意让你代别人去死?” 说到这个问题,茱萸也叹了口气:“我所以叫茱萸,就是因为我是被从茱萸丛里捡回来的,刘媪他们将我养大,要把嫁给镇子上杀猪的屠户,如果朱大脑子还正常也就罢了,他是傻的,总是傻笑,我看到他就害怕,就算不替蘼芜,我也会跑的。凤古先生,你呢?你是像蘼芜一样从小长在神宫的吗?” “蘼芜?就是那个太卜从蘼芜丛里抱回来的小丫头?” “是啊,其实,说起来,我和蘼芜还偷偷跑到据说凤古先生你被……你住的院子外瞧过呢,从门缝里往里看,有个人忽然凑过来,一双眼睛好吓人,我和蘼芜就跑了,凤古先生,当时您在里面吗?”茱萸问道,如果当年凤古眼睛还是好的,那她和蘼芜可是少数见过凤古眼睛的人咯,可是,那么可怕的眼睛……偷看眼凤古,凤古的脸型非常好,皮肤也白,头发也好,怎么想都和那双眼睛不怎么搭调。 “我可没有趴门缝的毛病,大概是当时我身边的老仆吧,他是异域人,眼睛凹陷,眼珠有些发灰,冷眼看是有点吓人。你和蘼芜,是想去看看被幽禁的人是何等凄惨吗?”凤古语带笑意。 “呵呵,这个,不是,是因为神宫里都在传凤古先生非常非常的好看,所以……” 凤古得意的轻笑出声,颇不谦虚的说:“非常好看,那倒是真的。”随即又有点小伤感,“可惜,后来眼睛瞎了,哎呀,明明在说你,怎么扯到我身上了,丫头,凤古大概护不了你周全了,只能呢想方设法助你离开神宫,你虽长在乡野,但看得出你是有主意的也不傻的,所以在外闯荡总比在神宫生不知死的好,我为你筹备一些钱财,离开神宫,你就一路向西。” 凤古这样一说,茱萸的眼圈就红了:“凤古先生,你不能和我一起走吗?我有力气,可以去富人家做工,养活我们两个应该还可以。” “你要养我?”凤古惊愕,然后又笑,继而忽的板起脸:“你的意思是我是个瞎子,连自己都不能养活吗?” “不、不是,我不、不是这个意思,凤古先生你是雅士,又是神宫的师叔,你这样身份的人怎么能去做工呢?你别误会啊,凤古先生,我,我只是,除了蘼芜和芳荪,只有你还对我好,我只想报答你而已。”茱萸越说声音越小。 凤古陷入了沉思,他的手指轻敲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茱萸也不敢说话,就默默的看着他。 “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坏的吗?”凤古忽然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 “你知道,出云神宫的弟子多出身豪门,我也是,我自小被父亲说天赋异禀,稍稍长大就被送至神宫,以求将来归国能在朝廷谋得地位光宗耀祖,可是没过多久,我的家族被奸人构陷满门抄斩,剩我一个,因为这所谓的天赋被留下性命,却被熏坏眼睛……”凤古拳头渐渐紧握,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再说出口的话就像一粒粒石子,坚硬而冰冷,“我熬到今日,就是为了复我家族的大仇。” 凤古太阳穴上青筋暴起,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可见当年的事对他而言是多大的痛苦,仇恨有多深,血海深仇来形容肯定不为过,这样的恨意任谁都无法抚平,所以茱萸并不出言安慰,想了想,犹豫的将手轻轻放在凤古的拳头上。 “凤古先生,外面还有太子的人在守着呢。”茱萸轻声提醒。 凤古的戾气倏地消失不见,又恢复了一派的淡然,仿佛刚才都是幻觉。 良久,凤古又温和的笑了对茱萸说:“看,凤古的真面目很可憎。” “没有,凤古先生你一点也不可憎,我虽然没有经历过家族覆灭的悲惨境遇,可你忘了,我几乎有两次灭顶之灾呢,要死的时候其实我也恨,恨我亲生的母亲狠心把我扔在茱萸丛里,刘媪说,我被捡到的时候是在乱坟岗里,包着的小被子已经被露水打湿了,那里哪有正常人去,倒是野狼野猪会去扒坟吃死人,我的母亲一心是想让我死了的……可我又被扔到那的时候,我想,我要活着,你们都想让我死,我偏偏好好活着,凤古先生,我,我其实只想说,如果有办法报仇,也行,否则的话……”茱萸停住。 凤古用那黑丝带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开:“去收拾两件轻便朴素的衣物,最好不要惹人注意,如今世道不太平。” 茱萸还想劝劝他,凤古却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扭头看向窗外,茱萸话到嘴边最后只是轻轻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其实,凤古就算让她收拾点鲜艳的衣服也没有,只有刚被放出来时一套葱绿的还算惹眼,其余的不是黑的就是灰的,想惹眼还挺难的,茱萸包了两件粗糙料子的放在桌上,看到那把彻底裂开的琴她心里又愧疚了下,同时还有些忐忑,虽然帮凤古找到了藏在琴里的秘密,可他一个看不见的人要去复仇到底会有多难,想想都知道,她这样做到底是帮了凤古还是害了他? 茱萸还是把琴小心抱去还给凤古。 “坏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如果是人,这就相当身首异处…… 凤古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音调已经不准,琴音怪怪的,凤古忽然握拳狠狠捶在琴上,破裂的琴发出刺耳的声音,茱萸不禁皱了皱鼻子。 “凤古先生,对不起……” “这东西早该毁了,我带着它只是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仇恨和屈辱!”凤古伸手在桌上寻找,摸到一个铜狮镇纸,毫不犹豫砸向古琴,古琴木质坚硬,即使凤古用尽全力也没有将它砸烂,只是多了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坑。 温和的,有点自视甚高的凤古发起火来就像换了一个人,狂暴而没有理智的。 茱萸就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古琴被毁得面目全非。 “砰!”在凤古制造的杂乱声音中,院门处传来的沉重声响让凤古的动作戛然而止。 第18章 擦肩而过 苏府里一片寂静肃然,显得树上的蝉鸣更加热烈聒噪,也让人更加心慌意乱,苏老爷坐在客厅里,透过大开的门看着院内姹紫嫣红,喝了口茶,发现茶已凉,于是颇有些烦躁的放下茶杯,力气大了点,茶水顺着茶杯沿溢出落在桌面,形成了一小滩水渍。 院中花丛后,一道鬼祟身影若隐若现,苏老爷气涌丹田沉喝一声:“死小子,过来。” 闻言,苏牧廷立刻蹿身而至,先规规矩矩给苏老爷拜了拜便问道:“爹,叔叔怎么样?九公子那里……” “闭嘴!这等大事是你能议论的吗?你叔叔忠君爱国,问心无愧,太子殿下明察秋毫,不会栽赃陷害的,对了,那位姑娘怎么样?可好些了?”苏老爷头痛的厉害。 说到这个,苏牧廷一脸便秘神色,眼睛躲躲闪闪看向一边,应付着答道:“不知道,应该死不了吧。” “啪”!苏老爷在苏牧廷头上拍了一下:“一说到这姑娘你小子就神色慌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认识这姑娘?” 苏牧廷连连摆手:“不,当然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这么漂亮的姑娘,而且这姑娘烧得晕乎乎的还直叫叔叔的名讳,就算认识,也是叔叔的相好,不,相识啊,对吧?哎呀,时辰不早了,我得去给奶奶问安了,爹您今日不用出去,好好歇着哈。” 像屁股上挂了炮仗一样,苏牧廷急火火的跑走了。 苏牧廷确实有点惆怅,心里有秘密,总归不好。那姑娘……唉,虽然不知道她和叔叔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叔叔没回来,她可千万不能死了。 走至半路,被他派去照顾那姑娘的大丫鬟匆匆跑到他跟前来,气喘吁吁告诉他:“小少爷,姑娘醒了。” “活着吗?”苏牧廷一激动张嘴问了句。 这丫鬟原本是老夫人身边的,很见过些世面,对苏牧廷这样的小主子也不似其他买进来为婢的的穷人家的女孩子那样敬畏,是以,苏牧廷这么一问,丫环就冲他露齿一笑:“小少爷,您说她能一边醒着一边又死了吗?” 苏牧廷讪讪:“本少爷这不是激动的吗?” 丫环了然瞥他一眼,又补了一刀:“人家叫的是叔老爷的名讳,少爷您激动什么?” 苏牧廷一撩袍子,大步向前,气哼哼道:“我替叔叔关心!” 丫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苏牧廷那傲娇的的小背影就把话咽了回去,算了算了,小少爷一向心思单纯,说话不过脑子也是被老爷骂过无数次的,她就不总打击他了,做奴婢也得有奴婢的本分,嗯,得本分。 苏牧廷正坐在客房的外间等着,偶尔朝里间瞥一眼,可惜看不到,只能听见窸窸窣窣似乎是穿衣穿鞋的声音,等了不短的时间,门终于开了,高烧了好几天一直昏沉沉的那位姑娘虚弱的被丫环搀着出现在门口,看到苏牧廷的刹那,她趔趄了一下,多亏旁边开门的丫环眼快手疾帮扶了一把她才不至于摔倒。 “苏公子!”因为连日高烧不退姑娘的嗓子已经很沙哑,不怎么动听,但她的眼睛里充满着热切的光芒,希冀的看着他。 “扶姑娘坐下,我有话要问这位姑娘,你们先退下吧。”苏牧廷吩咐。 丫鬟们退下,仔细的关好了门,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蘼芜姑娘?”苏牧廷开口。 “苏公子,是我,这里是?”蘼芜看看这房间,古朴的摆设,但每件家具都透着精致,应该不是普通人家。 “这是我家,蘼芜,你怎么到燕国来了?你的好友云兮和茱萸呢?”苏牧廷这话问得不怎么善意,他原本对神宫弟子蘼芜和云兮印象很好,可自从知道茱萸被绑来燕国是代替蘼芜赴死之后,他就有些瞧不起贪生怕死的蘼芜了。 蘼芜的眼神有片刻的闪躲,随即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说道:“苏公子不知道出云神宫出事了吗?” “知道的不太清楚,就听说有几名神宫弟子叛变,将九鼎偷走,不知藏到何处,天子震怒,如今正严查这些人,蘼芜姑娘,你可知道些什么?”苏牧廷面不改色的说谎。 蘼芜低头看着桌面,想了想才回答:“苏公子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我记得那天晚课之后,我回房歇息,刚喝了杯茶水丫环就匆匆忙忙跑进来,一边说‘杀人了’一边拉着我摸黑往外跑,一直跑到后山,藏在我们小时候玩捉迷藏的一个洞里,神宫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后来只看到火光冲天,火烧了两天,我和丫环在洞里待到第三天晚上才敢偷偷出来,想回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神宫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所有东西都被烧成了灰烬,我和丫环只好离开去谋生路,不想半路上又和丫环走散……”说着已红了眼圈,我见犹怜。 事发之时苏牧廷不在现场,所以也不知道蘼芜说的是真是假,但看她言辞恳切神情可怜,应该也不是假的吧? 苏牧廷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茱萸还活着这件事,转念一想,不行,云兮也还活着,万一蘼芜见到云兮知晓了当日神宫被毁之事是燕国所为可不好,叔叔可是告诫过自己,神宫的大弟子宣墨箴当时奉晋王之名返回晋都可是不在神宫,晋国这些年来兵强马壮,对称霸之事早已野心勃勃,若晋王室近支的宣墨箴知晓告知晋王,晋王一定会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以讨伐旗号对燕国用兵,燕国就危险了,而且听蘼芜的意思,她一路向西,应该就是去投靠宣墨箴,此事万万不能说。 “苏公子?”蘼芜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那你的遭遇真是太悲惨了,蘼芜姑娘,你是要去投靠什么人吗?”苏牧廷问道。 蘼芜摇摇头:“苏公子不知道我是被太卜大人捡回来的吗?哪有可投靠的人?” 苏牧廷点点头,心里琢磨着,敢情他们出云山那里风俗是扔孩子,还都扔野草丛里,一个蘼芜一个茱萸,命都挺苦的。不对不对,他在这瞎捉摸这个有什么用,眼下他还有要弄清楚的事,这可事关他叔叔的“清誉”。 “蘼芜姑娘,恕我直言,我听丫环讲,你在昏迷之时不停叫着苏朝歌的名字,敢问,你认识他?”苏牧廷小心着遣词造句。 蘼芜如小鹿一般看着苏牧廷,也很小心翼翼的问道:“苏公子,你也姓苏,你认识苏朝歌公子吗?” “他,正是在下的叔叔,那么,你何时认识了我叔叔?” 蘼芜原本苍白的脸上有了一抹红晕,又低头看桌面:“去年九公子和你去过出云山之后,太卜派我和二师兄去鹿邑,就是在那儿认识苏公子,哦,就是您的叔叔。” 苏牧廷回想了一下,去年从出云山回来之后,三叔叔和四叔叔确实都不在都城,可是,不对劲啊,三叔叔这么冷漠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主动邀请别人来家里做客?就连这次他主动救了蘼芜回来他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呢。 事情透着古怪。 “你确定他是叫苏朝歌?” “如果不是他亲自告知,我怎么会知道一个男子的名讳呢?”蘼芜反问,然后又装作很自然的语气问苏牧廷,“苏公子,您叔叔他,在吗?他救了我一命,我好歹要当面道谢。” “这个,现在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他走的时候也没交代,归期未定。呃,蘼芜姑娘,如果你不嫌弃苏府简陋就先住下吧,我叔叔不日应该就会回来了。”苏牧廷说道,一边盘算着偷偷派几个可靠的家丁盯着这里,免得这位蘼芜姑娘有什么目的。 不是他小人,实在是这蘼芜姑娘出现的蹊跷,明明可以逃过一死,她反倒自己送上门来,她一出现,叔叔就被太子给抓了,要说巧,也没有这么巧的! 苏牧廷吩咐丫环好生看顾蘼芜就走了,蘼芜身份的事苏牧廷很纠结,想跑去告诉姬元瓒,可门外重兵把守不许进出,就算没有守兵,这么微妙的时候,他要是敢踏出门一步也会被他爹打断腿的,说到底,是因为他爹和叔叔没有站在一个队伍里,他的爹……好吧,他也不知道他的爹心里是支持哪位公子的,但应该不是九公子,这会儿要是跟他说,要么他把蘼芜杀了要么交给“用得着”的人,总归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蘼芜虽可能贪生怕死,但事情还没清楚之前还是谨慎为妙,好歹也是茱萸用命保下的人。 不能出门,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外面的消息,苏朝歌被关第三天晚上,燕国神宫走水,因起火院落偏僻发现得晚,住在里面的巫师凤古师徒二人被烧得乌黑,不辨人形。 苏牧廷得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颓然坐下,怜惜的叹口气自语:“没想到,你闯过了一道又一道生死关,本来以为你福大命大,没想到还是没逃过去,命也太苦。” “大好的天气,在这里嘀咕什么?说谁的命太苦!”苏老爷神不知鬼不觉出现。 苏牧廷腾的站起:“爹,我去温书。” 鬼追一样跑了。 蘼芜身体好了点儿,等来等去不见苏朝歌,心里急得很,这天听到丫环在外恭敬问安:“给老爷请安。”一心以为是苏朝歌,也顾不得矜持,急急走到门边,结果,看到来人却吓了一跳。 苏家老爷显然不止有苏朝歌一个。 第19章 逃命 苏老爷看起来四十出头,和大多数蘼芜见过的中年人不大一样,他很,细致,长得虽不如苏朝歌好,但皮肤、眉毛、眼睛等,每一处好像都在昭告着:我被保养的很好,苏老爷看起来挺和善,与苏朝歌也不相同,苏老爷乍看起来一点也不吓人,蘼芜有些不自在只是因为自己寄人篱下却连到主人面前问个安都没有。 苏老爷既上门来,蘼芜少不得就要认认真真跪地磕头行礼问安,苏老爷有那种朝堂官员的世故圆滑,就算看起来再怎么和善,对蘼芜这等身份不明极可能只是个平民百姓的女孩子他表现出来的轻视真是毫不遮掩。蘼芜感觉到了,于是深深低下头。 就像从知道自己是个弃婴的身份开始,她学会了低头,不想看见别人那意义不明的眼光。 苏老爷打量了下蘼芜便开口问道:“姑娘是哪里人士?要去哪里,怎么会在路上晕倒?” “我是……我要去……” “爹,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蘼芜的声音被突然出现的苏牧廷打断,在苏老爷不满的瞪视下苏牧廷讪讪:“来也要传我一声为您互相引荐一下,爹,这位姑娘叫蘼芜,我和九公子上次去出云山,半路上看见这姑娘被狼袭击,九公子出手救了她,这姑娘家道零落,九公子看她可怜就收在身边,一直带到神宫让她留下,后来……蘼芜姑娘,你是来寻九公子的吧?” 见苏牧廷把茱萸的身份和遭遇安在自己身上,聪明的蘼芜立即知道苏牧廷是不希望她神宫弟子的身份泄露的,心下了然,连忙很诚恳的点点头:“神宫不知被何人毁坏,我又无处投奔,只好来投奔九公子,一路上没有盘缠,饥饿冻羸,前几天实在支撑不住倒在路边,迷迷糊糊的被人救了,没想到却是苏公子府上的人,也算我福大命大,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蘼芜把认识苏朝歌这一段隐去不说,她不想精明的苏老爷再起什么疑心。 苏老爷点点头:“这么说来,姑娘和九公子的缘分还真是深啊,既是九公子旧识,老夫定当想办法回禀九公子,姑娘也好早日到九公子身边去,现在,情势所限,姑娘先安心住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告诉牧廷,你们,也比较有缘分。好了,姑娘休息吧。” “苏老爷慢走,多谢您。”蘼芜识礼的福了福身。 苏老爷迈步到门外,没听见苏牧廷的动静,就停下脚步,稍稍侧过头,阴沉着声音问道:“牧廷,你还有事要跟蘼芜姑娘说吗?” “没了,没了,我就是来看看她好些了没。”苏牧廷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和蘼芜挤眉弄眼比手画脚,结果被苏老爷一回头给看了个正着,狠狠的挨了一记眼刀,杀气之强劲,连蘼芜都感受到了。 蘼芜大概明白苏牧廷的意思,自己的身份确实敏感,看来她要好好组织一番说辞,牢记几遍,免得露出马脚,只是苏老爷说情势所限,又不见苏朝歌公子,苏府的压抑气氛如此明显,她很担心苏朝歌。 苏朝歌,匆匆一别又匆匆一见,不会再也见不到了吧?还有茱萸,当年被当做她抓走,如今也不知生死,有几次做恶梦,她都梦见茱萸浑身是血的来找她,她很想在梦里和茱萸解释,其实当时她是想让茱萸进来和她们一起躲的,谁知道茱萸绊倒了椅子被发现,其实,不怪她的,她也不想那样。 如果茱萸没有死,那该多好。 燕都城外,此时午后的急雨刚停,太阳又明晃晃的露出了脸,太阳一晒,地上的雨水蒸发,空气很闷热,林中升腾起淡淡的水汽,让人不舒服。 树下,两个被淋透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凤古先生,你还好吧?” “野外还真是艰难。”一边说,他还一边拧拧湿透的衣服,雨水哗啦砸在地上,砸起一个一个泥点飞溅到两人衣服上。 这两个人正是茱萸和凤古。 “凤古先生,我们这样躲躲藏藏还要多久啊?难道一直要在林子里窜来窜去?”茱萸忍不住问道。 “现在敌暗我明,小心为上,想我们死的人太多了。”凤古这样告诉她,好像对是谁下的毒手很清楚似的。 “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最多我就是打打野兔子逮只鸟……”茱萸嘀咕着。 “兔子和鸟被你杀了的时候也许也是你这样的想法,在某些位高权重的人眼里,你和我,跟兔子和鸟也没什么差别,生来要么是玩物,要么被用来猎杀吃掉。”凤古那一副勘破人间冷暖的语气让茱萸脊背凉了下。 “也不至于那么可怕吧!”茱萸试图反驳,但发现自己的声音没有什么力度。 “茱萸,你死过几次?” 因为阴天下雨,脖子上狼咬的痕迹和胸口的剑伤正隐隐作痛,凤古这么一问好像更疼。 “看天色应该不会再下雨了,我们再往前走走再找地方落脚,凤古先生,你还走得动吗?”茱萸打量着凤古,他以前可是足不出户,为了逃命,从逃离神宫那天他们已经在昏暗不明的林子里走了三天了,也没干粮,亏了是在夏天有些野果,实在没有还有野菜可以充饥,她苦惯了,但凤古不同,她总觉凤古已是一脸菜色。 “这个问题你每天要问三遍,你当我是小孩子吗?快走,大概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能走出林子,不必这样艰苦了。” 因为凤古看不见,茱萸要搀着他,在林子里走起来并不轻松,除了要随时留心脚下,还要留心附近是否有野果,有就让凤古原地等待,她爬树能摘的都摘下来用衣服包好背在身后,夏天的果子水分足沉甸甸的,背的后背湿透,好在清香的果味儿能遮掩一下。 这个下午,他们运气很好,林中居然有不小的一片桃树,果实累累,地上果核无数,还有正茁长生长的桃树苗,想必平时人迹罕至所以这桃树就渐渐开枝散叶形成了小桃林。桃子很红,惹得人口水直流,茱萸常在山里走,知道这桃子会有点酸,摘了个在袖子上蹭蹭先尝了一口,哎哟,居然好甜,于是赶紧又摘个更大的在自己衣服上蹭得干干净净才递给凤古:“凤古先生,你尝尝,好甜。” 两个人待在桃树下吃得肚子滚圆才罢,茱萸伶俐的爬上树采摘,凤古就仰着头在树下看着——好像他真能看见似的。 “伶俐的像只猴儿。”填饱肚子,凤古心情似乎好了点,开始夸奖茱萸。 茱萸包好桃子跳下来,非常舍不得的看看桃树们,再看看凤古说道:“凤古先生,我们再坐一会儿吧。” “嗯?” “依我在山里行走这么多年的经验,野生的果子大多是酸的,能遇到这片甜桃子是难得的运气,所以,我们再多看一会儿吧。” 凤古笑了:“怎么?以后吃酸果子的时候好回忆一下?” “嗯。”总觉得这么走掉不会有更好的,茱萸索性又摘了个桃子吃,边吃边说,“我要把这些桃核都留着,以后安顿下来就种在院子后面,等几年就可以吃啦。” 凤古说:想得可真长远,先过了眼下才好。 “凤古先生,我们要去哪里呢?”眼下,方向就是最大的问题。 凤古看着幽静的林子,半晌没做声。 茱萸把桃子啃完了,顺手找树枝在地上挖了个坑埋了桃核,看看凤古还在沉思就不打扰他,默默的用手填土,一下下拍平,凤古一直没回答她,茱萸也不问,填完土拍拍屁股站起来继续赶路。 林中的夜晚还是有些吓人,风吹过树林发出簌簌的声响,一波接着一波,让人不由得紧张,天上的月亮看起来都更高远了似的,林中的地本就潮湿,今天又下过一阵不小的急雨,地面湿的更厉害,虽是夏天,但燕国地处偏北,入了夜白天的干热很快消散,两个浑身淋透的人到了晚上,不知凤古怎样,茱萸反正冻得瑟瑟发抖。 怕有追兵,不能生火,茱萸坐在用稀碎的树枝垫底上铺草叶的垫子上抱膝而坐,这样能暖和一点,凤古旁边端坐,不知在想什么,茱萸把头埋进膝盖,轻声说道:“凤古先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听着茱萸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知她睡着了,凤古悄悄解下蒙着眼的丝带,被雨水浸湿的丝带蒙在眼睛上特别不舒服。 眼前还是一片的黑暗,没有止境,这一片黑是别人强加于他的,长久以来已经将他整颗心都浸染成了黑色,活着不过是为了将这刻骨的黑暗还给那些人,让他们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他已经做好了永远沉浸在黑暗中的准备,可是…… “凤古先生,快跑快跑!”旁边本已入睡的茱萸忽然发出这样的惊呼。 做恶梦的姑娘。 这个生下来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姑娘本来与他绝无交集的可能,不知是不是上天怜悯他,在那无边的绝望的生活里派来了这个姑娘,她虽然个性有些无趣还有点怯懦,但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失火那晚,他是有把握自己逃出去的,可茱萸不知道,她当他这个瞎子是需要保护的,于是,在浓浓烟雾中,一边猛咳一边搀着他逃命,只顾着逃命,单纯的姑娘甚至都没发现他们一路畅通无阻。他其实早该丢下她了,可他有点舍不得,失去了挚爱的家人之后已经很久没人对他这么好了,他只是……有点舍不得这一点温暖。 嗯,这温暖因为太困倦睡得东倒西歪,歪来歪去就靠在了他身上。 好香啊! 怕桃子跑了的家伙连睡觉都要把桃子背在身上,这么热的天还不给捂烂掉,凤古轻手轻脚的解下背包,忽然手上一顿,寂静的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和簌簌的风声不一样,虽然几不可闻,可凤古耳朵灵敏还是捕捉到了。 第20章 分离 “凤期?” “公子,是我。”来人声音压得很低,仍旧听得出年轻的气息。 “何事?” “公子,是父亲派人来……” “不必说了,我自有分寸。” “公子!”凤期有些急。 “我说,自有分寸,走开,没我命令不得出现。”凤古声音冷然,不带一丝感情。 凤期很快消失了,没有来时那样小心翼翼。 靠着他手臂的茱萸不知道梦见什么盛宴,不停砸吧嘴,凤古想她一定是饿了,毕竟桃子又不是干粮,再好吃也填不饱饿了几天的肚子,于是凤古从背包里摸出一个桃子,扯过茱萸的袖子蹭了蹭,然后在她吧唧嘴的时候送到她嘴边。 啊呜!一口! 又一口…… 一个! 又一个…… 茱萸被憋醒了,稍微动一下都觉得肚子里的水荡来荡去,睁眼一看,阳光刺眼,眼前地上好几个桃核整整齐齐的排成一列,对着她,跟给死人摆供品似的,茱萸有点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再一看,自己紧紧贴着凤古,头歪着靠在他胳膊上,最了不得发现是:凤古那根长在眼睛上一样的黑丝带被解下来正静静的躺在凤古膝头。 相处这么久,这可是第一次看见凤古完整的脸,她怎么能不激动?可是她这儿角度看不到正脸,好着急,索性把头挪开点,没想到她刚微微动了下就见凤古睁开了眼睛“看向”她:“醒了?” 凤古的眼睛,好美! 就这么一眼,茱萸立刻就明白蘼芜说的“星子”是什么,会一眼沉醉其中是何种感觉,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眼睛! 凤古大概刚醒还没感觉到异常,一脸茫然:“怎么没声音?” “凤古先生,你的眼睛真好看。”茱萸由衷的赞美。 可惜这么美的眼睛却看不见这世界上的色彩,那些人怎么能下得去手呢,哪怕毒哑了他,哦,不行,凤古先生歌声也是天下第一,毁了也甚为可惜,她想着的时候,凤古已经重新系好丝带恢复了正常。 “就因为太美所以天妒英才啊。”一般来说,只要是夸奖,凤古先生不仅不谦虚的客套一下自己还要强调一句,茱萸习以为常,拍拍屁股站起来,发现背包被放在地上,一拎,轻了不少,再看看地上看起来还新鲜的桃核,又看一眼凤古,眼里顿时充满了同情:养尊处优的凤古先生没吃过什么苦,这几天一定饿坏了,半夜都忍不住啃桃子了。 凤古看不见,否则一定气歪嘴。 他们继续前行,继桃子之后他们再次被幸运之神眷顾,居然遇见了一间林中小屋,小的东墙到西墙拉了张粗藤编的床正好够一个人的高度,床边三块石头围了个灶,石头烧得黑黑的,里面还有灰烬,看起来这是猎人的临时居所,并且已经好久没人住过了。 虽然小的两个人在里面转个身都难,茱萸还是高兴的要热泪盈眶,头顶总算有个遮挡了,而且把门关起来烤个兔子啊鸟啊什么的烟就不会直直飘上天空引人注意,总算能吃顿荤腥了,茱萸兴奋的和凤古说去山上转转,今天吃顿好的,凤古先生你先歇会儿,见凤古没反对,她就兴高采烈跑出去,很快连一点声响都听不见了。 被关了很久的茱萸重回山林,有一种久在笼中复得自由的鸟儿的兴奋感,原本她觉得平淡枯燥的生活现在看来是多么自由惬意,经历了这一切,她还是去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垦一块儿荒地,种花种田养鸡养鸭好好生活吧。 什么能比自由的生活更可贵呢。 茱萸在林子里转了一个多时辰,本来想逮只兔子,可连根兔毛也没见,几乎要跑断腿才逮到只山鸡,还顺便采了些蘑菇野菜,临近小屋,又搬了一块更大更圆的石头,有肉有菜,就等着吃了。 茱萸回来时凤古正立在屋外,静静的,仿佛一座雕像。 “凤古先生,你饿坏了吧?再等一会儿,我想办法把火生起来。” 茱萸找到快石片,麻利的在小屋地上挖了个坑把整只山鸡埋了进去又填平,再把几块石头挪来围住然后又跑了出去,凤古站在那儿,帮不上忙,只听到茱萸生风的脚步跑进跑出的声音,似乎还有木头摩擦的声音,凤古莞尔,是了,他们只顾快逃,茱萸就带了个衣服包裹,火折子之类全部没有,茱萸应该是在钻木取火吧。 果然,过了好大一会儿凤古闻到了淡淡的木头烧着的味道,噼噼啪啪直响,茱萸这才有空带着得意给凤古讲她正在做啥,地下烧着鸡,石头表面煎蘑菇和野菜,凤古听着,附和的点点头。 “既然有这样的本领,想必到哪里你都能好好活下去。”凤古似感慨的说道。 “凤古先生,离开燕国之后,你去那里吗?” 那里,茱萸不知道那里是哪里,是哪个国家或者那座城邑,可她知道凤古能听懂,他要去的,复仇的那里。 “嗯。”凤古点头。 “要小心啊。” “虽死无憾。”凤古语气坚定。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斑斑驳驳的照在小屋前的空地上,茱萸看看阳光又看看凤古,有生之年再见到凤古应该是再无可能了吧?不管身在何处,她都会为他祝祷的。 不想再提这沉重的话题,茱萸一边用树枝翻拨着石头上的蘑菇一边给石头下面添柴,香味阵阵传来,她就把蘑菇放在刚才顺手摘的树叶上递给凤古,凤古也不嫌弃脏,默默的吃掉再把叶子还给她,这话题假装不提也躲不过去啊。 那只鸡,内里没熟,一口咬下去,满嘴腥气,茱萸咬咬牙吞了,凤古也表情淡然的咽了下去,但吃完这口,两人很默契的说“吃得好饱”再不肯多吃一口。 折腾这一顿午饭,已经过了申时,凤古说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难得碰见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再说,已经这个时候,就算继续赶路也走不了多远,不如在这儿过一晚再赶路,对此,茱萸十分同意。 黄昏无事,茱萸又去采了些果子回来,顺便把没熟的鸡撕成一片片,也放在石头上煎,没有盐就把果子挤点汁水滴上去,没想到味道居然不错,总算没把这只鸡浪费了,天终于渐渐黑了,两人敞着门并坐在藤床上看地上的月光,相顾无言。 茱萸很快靠着凤古睡着了,不知是太累还是吃的太多,居然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这姑娘毛病可真不少,将来还嫁的出去么?唉,其实多养她一个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虽他家族覆灭,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实在不差那么一点钱,但——罢了,到时候别再搭上她,无冤无仇的,他做什么那么坑人家呢,这姑娘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罢了,做一回善事吧。 照进门的月光忽然被一道黑影遮挡,黑影一句话也没说,默默的递过一个粗布包裹,里面有软的衣服还有一小袋钱,凤古接过放在床边,又把茱萸轻轻放倒,任她继续酣睡,自己轻手轻脚跳下床,一脚迈出门又停了片刻方才大踏步而去,很快就和凤期一起消失在树林中。 茱萸睁开眼睛,夜还是那样深沉,照进来的月光也还是那样惨白,她头旁边有一个包裹,几乎碰到她的脸,是凤古留给她的,他就这样悄悄走了,一句保重都没说。 脸上滑过一丝凉意,茱萸伸手擦擦眼泪,虽然是意料之中,可分离到来时仍旧让她很难过,凤古应该就是怕她哭得很难看才不辞而别吧。 “凤古先生,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要是死了,天底下就没那么好看的眼睛了。”茱萸又擦擦眼泪,自言自语说道。 夜,更寂静了。 同一时间,原本已寂然无声渐渐沉睡的苏府被大门口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正托着下巴打盹儿的门房吓得一个激灵从椅子上掉了下来,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一脸惊慌失措,敢半夜这样重砸苏家大门的人放眼燕国也没几个,还是速速通报老爷为好。 门房做了决定,还是先跑到外面隔着门硬声硬气的问是谁,没想到门外那人比他还硬气,让他快开门,有要事要禀告老爷,事关苏家命运,他敢阻拦的话就等着人头落地之类,门房老头儿是苏家老仆,见过的贵人多经历的事也多,对此人的恐吓之语假装呵斥两声,让他报上名讳,老实等着,他好去通报,那人不肯说,门房也不肯让,末了,那人恨恨说一句:你就告诉苏老爷,苏三老爷逃了。 苏老爷端坐外堂,脸上一派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他朝门房挥挥手:“让那个人回去吧,我知道了,回头必有重谢。” 门房一走,苏老爷重重的将手拍在桌上,桌上的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我看你们是要彻底毁了苏家才心满意足!竖子!” 门外,一个大丫鬟端端正正的出现了,立在那儿给苏老爷福身行礼,然后问道:“老爷,老夫人派奴婢来问问,刚才来的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还没睡下?也罢,我当面去向老夫人禀明。”苏老爷说道。 第21章 烧伤 苏朝歌越狱之事第二天就传遍了燕都,苏牧廷自然也知道了,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蘼芜,虽不知她和叔叔到底什么关系,但她总归是投奔他而来。 “他如果被抓住会被处死吗?”这是蘼芜唯一关心的问题。 苏牧廷摇摇头:“不知道,燕王刚不明不白的薨了,还未安葬,太子殿下一口咬定是叔叔弑君,押为重犯,连我苏府都被限制不能出入,所以也不知道叔叔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叔叔为何会越狱成功,更不知道苏家会不会被此事牵连,蘼芜姑娘,我今早和父亲谈过,因为苏家情势所迫,他想送你到九公子府中,起码会比苏家安全。” “一切听凭公子做主。”蘼芜一脸忧愁,对自己的安危似乎并不在意。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茱萸的。”神宫中的尸首虽然身份未辨,但凤古和茱萸已经不在神宫中是事实,凤古有些来头或许有人接应逃了,他一个瞎子应该不会再带着茱萸这个累赘,所以……凤古可能活着,茱萸很可能已经真的死了。茱萸本是蘼芜的朋友,况且人已不再,瞒着也没什么必要。 提到茱萸,蘼芜立刻紧张起来:“茱萸?茱萸她还活着?” 闻言,苏牧廷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动了下,蘼芜姑娘不问茱萸在哪儿,反倒先关心她死没死?而且神色那样慌张,难道她之前所说的“一概不知”的说辞都是骗人的? “前几日神宫走水,茱萸大概被烧死了。”苏牧廷说道。苏府的人虽不能自由进出,但苏老爷在朝经营多年,眼线遍布朝野,这种小事怎么能难倒他? 蘼芜先是一惊,身体向后晃了晃,随即脸上一片哀戚,忍不住用双手遮住脸低低抽泣起来。 “都是我不好……”蘼芜低声咕哝一句就不停的哭。 苏牧廷劝了两句无用,就说声“保重”推门出去了。 清晨的阳光照进小屋,照在盘腿而坐的茱萸身上,她已经换了凤古留下的粗布衣裳,在屋后的小溪里洗好的头发还没干,一绺一绺纠结着滴着水珠,把后背弄湿了一片,茱萸也不在意,只是仅仅攥着凤古留给她的钱,两串铜钱和几块碎银,不是很多,但省吃俭用的话足可以支撑好一阵子。 钱的难处解决了,真正的难处是她要去往哪里,盘算良久,头发干了她就一边编辫子一边做了决定,向西,按照凤古所说,去晋国,不论怎么样,她总要给自己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未来的日子是要靠自己的。 绑好辫子跳下床,将钱财贴身放好,小包袱背好,茱萸迈着大步,带着一些忐忑走向她未来的人生。 凤古说过他们很快就会走出树林,果然如此,不过半日路程就已来到开阔地界儿,远处有山,山腰那壮丽堂皇的一片宫殿应该就是燕国神宫,她和凤古几日路程并未离开燕都多远,她也不知道放了那把火要烧死她和凤古的人有没有继续派兵来追捕,一切只能小心行事了。 对茱萸来说,在走出树林之后又走了一天的路程才到达一座小镇已是万幸的事,镇子不大,只有一家小小客栈,茱萸本想花钱要一间房,可转念一想,天色这么晚,她又是独身而行的姑娘家,一定会惹人起疑,退一步说,就算没有追兵会注意到,出门在外鱼龙混杂,单身姑娘被坏人盯上也不奇怪,她还未离开出云山时刘媪那些个在镇子上做老妈子的狐朋狗友经常会来跟刘媪说些乱七八糟的事,茱萸记得清楚,她们说过镇子上那家明月楼新来了个姑娘,样貌气质都是一等,拒不出卖色相,还一直坚称自己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被恶人所骗卖到明月楼,她家人会来接她云云,结果被老鸨打个半死,打了半个月终于服了软,也开了脸,在明月楼先做了清倌,弹琴陪酒,然后几个老婆子又贼兮兮凑在一起说都肯陪酒,离卖身还不就一步? 所以,一想到这些,茱萸就打了退堂鼓,趁着天气还暖和,她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夜吧,一来安全二来也省下了住店的钱,借着夜色的掩护茱萸正要离开,远远看见一辆混乱载满麦秸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小二从店里迎出,和那赶车的打着招呼,车夫大着嗓门说要住店,把马给他栓到后院再喂点上好草料。 这一车秸秆里睡着应该还舒服的吧?总比她黑夜里到处乱窜在人生地不熟的镇子上找落脚处省力的多吧?思考不过片刻的事儿,在车夫把缰绳和鞭子交给小二时,茱萸已蹑手蹑脚走到车后偷偷爬进秸秆堆里。 虽然秸秆有点扎手,但不要钱还这么软,茱萸觉得满意极了,至于店小二把马车赶到后院后马厩里传来的不怎么好闻的马粪牛粪味,对茱萸来说就更不是问题——她可是跟鸡一起住了近十年,还会怕粪味儿?总之,茱萸很满意。 店小二动作麻利的把马卸了牵去马厩喂草料,估摸着停在边上的这车秸秆也不会再有人来骚扰,那她就早早睡吧,明天还要趁人家套车之前偷摸离开呢。 就是,有点饿。进镇子的时候已经很晚,街上没有卖馍卖饼的,有酒馆,她吃不起也不敢进,于是肚子里还是中午填的几颗酸果子和野菜,这会儿听到客栈厨房里菜下热油锅的滋滋声,闻到阵阵香味,肚子跟着咕噜咕噜的叫。 因为时有人来,客栈厨房过了午夜才熄了火渐渐安静下来,茱萸也终于狠狠咽下口水合眼睡觉。 迷迷糊糊中,好像自己被什么给使劲推了一下翻了个身,茱萸想睁眼看看,无奈太困,眼皮都睁不开,想着左不过后院里都是些大小畜生,没事儿,于是又继续睡了。 而推了她一把将她拨开的那个人此时站在马车边,看了眼砸吧砸吧嘴没醒的茱萸,然后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但也不过看了这么一眼他就小心在马车之间躲闪,然后翻身跃入客栈后墙跳进一扇半开着的窗户。 后院里安静极了,除了偶尔有马喷下鼻子发出“突突”声,茱萸睡着睡着身上渐渐觉得发冷,就往秸秆下又钻了钻,隐约似乎听到有脚步声,茱萸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脚步声很快听不见了,应该走了吧?又等了会,茱萸才敢继续往身上盖秸秆,没想到这东西还真挺热的。 哔哔啵啵!好像还有烟味儿和一种奇怪几不可闻的怪味,茱萸觉得不对,猛地坐起身体才发现秸秆堆被人扔了火星,正开始蔓延,而她刚才觉得“挺热”的小腿部分的裙子也火光闪闪,情急之下,活命要紧,茱萸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双手撑着马车栏板跳到地上用双手扑打火苗,眼看火苗越窜越快,小腿开始有灼烫感,茱萸飞速跑到马厩里,什么形象全然不顾,翻身跳进牛马饮水的水槽。 火苗灭了,小腿开始钻心的疼,疼得她头都有点晕,此时客栈里有人发现了火光,开始大呼小叫“着火了着火了”,还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得赶紧走,如果被抓住就说不清楚了,茱萸这样想,不知是不是因为疼导致的浑身无力,翻出水槽都费了好大力气,直接扑通掉在了地上。 眼前越来越模糊,茱萸趴在地上却动弹不得,完了,这不白之冤她背定了,要是再被送回燕国,必死无疑……她这个多舛的命啊。 拎着水扛着锹胡乱披着衣服的人们赶到时,那一车秸秆并马车已熊熊燃烧,就算灭了火马车也废了,于是人们不想浪费体力,只是把附近的马车拖走,住店旅客们又各自去安抚了下自家因为火光而受惊的马匹就各自回去睡了。 杂乱之中,之前开着的那扇窗户迅速的开了下马上又关上了,人杂,没人注意到。 火虽然起的有点蹊跷,但人家马车主人都没出来闹腾,旁人自然也不追问,店主一边暗自庆幸一边派了店小二又检查了一遍火种,店家打定了主意,反正今天客人没闹,明早要是来闹的话他就一口咬定是客人自己疏忽的原因,最好一枚铜板也不用陪。 被店家“盘算”的马车主人,此时正在一楼最角落的客房里看着床上那*不知死活的女人,床边还站着一个人,赫然就是茱萸睡着之后从马车里爬出的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如果茱萸醒着,她肯定也认识,苏朝歌。 “老爷,这……”虽然特意打扮得像个车夫,此时拿去那顶大得几乎遮住整张脸的草帽,苏玉那张虽不白皙但绝非风里来雨里去做粗活的脸和衣服就特别不搭,若此时有人进来,除非是瞎子,否则一定会起疑,苏玉看着那姑娘,完全不认识,他实在无法明白为何在逃亡的过程中三老爷还要救一个陌生姑娘,“老爷,我们的马车已被烧掉了,这个姑娘恐怕不方便带着。” “不方便也要带着,凤古逃跑时既然都不怕累赘带着她,应该会告知自己的去处,如此我们才能抓住谋杀燕王的凤古,洗脱我的不白之冤。”苏朝歌声音冷酷,似乎带着深深的恨意。 “可是,老爷,她独自一人,应该是被凤古扔下了吧,那她也许不知道凤古的去向呢?”苏玉忍不住问道,这种时刻,多带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尤其这姑娘看起来状况又不好。 “就算不知道,她也还有别的用处。”苏朝歌说完就不肯再解释给苏玉听,苏玉很识趣的也就不追问了。 “这位姑娘的腿好像烧伤了,如果不处理一下,天气这么热也许会恶化……”苏玉看着那姑娘沉睡的脸好心说道,虽素不相识,但既然决定带着了,也不能忍心她就恶化到时候烂了腿吧,好歹是个姑娘家。 苏朝歌不置可否坐到一边椅子上闭目养神:“你看着办,但是不要让任何人起疑。” 第22章 毫不怜香惜玉 茱萸气喘吁吁爬上山,眼看就到神宫后门,怀里那只小兔子扭动了下,弄得茱萸痒得直笑,把这只雪白的小兔子送给蘼芜她一定喜欢,她不是一直说想要一只毛绒绒的兔子吗?想到这儿,茱萸加快脚步,这个时候蘼芜静修时间要结束了,就去她房外等着好了。 神宫里安静极了,连守门的都不见了,茱萸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小心翼翼推开了门,一路也没遇见个什么人,吓得她直奔蘼芜房间而去,蘼芜房间里灯火通明,茱萸便松了口气,好歹蘼芜还在,轻轻推门,只见迎面一道比人还高的火舌窜了出来,直奔她的脸,那火舌如有生命一般,像藤一样将她缠住,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挣不脱,于是眼睁睁看着额自己身体被点燃烧起来…… “啊!”茱萸猛地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时才感觉到小腿处传来的钻心的疼,因为太疼,茱萸急于看到伤口,一时都没注意自己身处的环境,她挣扎坐起,一眼就看到自己光溜溜的两条小腿,不,光溜溜只是说没有裤子和裙子遮蔽,事实上她的腿上红通通一片,有的地方有透明的水泡,有的薄薄的皮卷着,还有透明的液体不断渗出,露在空气中,钻心的疼。 茱萸想起了那场火,明白自己是还是被烧到,就算跳到水槽里灭了火还是没什么用,想到水槽茱萸终于发现不对了,她身上的衣服虽然还湿漉漉,但刚才躺着的地方可是干爽的,不是水槽不是马车,茱萸头皮一紧,立刻双手撑着身体向床角缩去,一边惊恐的打量床以外的空间。 她的举动被坐着的两个人看在眼里,对上她惊恐的目光。 看到坐着的其中一人,茱萸牙齿都要打颤了,她记得,是和九公子一起审问她的苏朝歌大人,可是他不是被太子抓起来了吗?他不是谋杀了燕王吗?那现在…… 苏朝歌显然对她心里想什么完全不感兴趣,他冷着脸,张口问道:“凤古在哪?” 茱萸摇摇头,凤古先生不辞而别,根本没有告诉她会去哪里,再说,就算她知道也不会告诉苏朝歌的,是敌是友都不知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要害凤古。 “是凤古带你从神宫逃出来的?”苏朝歌继续问。 茱萸点点头,趁着大火,他们俩算是互相扶持着一起跑出来的吧。 “神宫虽没有戒备极其森严,但若无接应,只凭你和凤古是逃不出来的,接应你们的人是谁?” 接应?茱萸迷惑了,那天火势很大,他们住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浓烟,她扶着凤古,摸着墙根跑出院子就……茱萸此时有了疑惑,是啊,跑出了院子,神宫她虽然抱着琴走了一圈,但她尚且不知道神宫大门朝哪里开呀,况且到了晚上,那么黑,她怎么带着凤古那么顺利就找到了出路逃出来了?而且一路上一点阻拦都没碰到?怎么想这也都太顺利了! 看她疑惑的表情不像装出来的,苏玉皱眉,主人说这姑娘有用,现在看来,她似乎不知道凤古的去向,那留她何用?一路上只会拖累行程罢了。 “老爷,她……” “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要放火烧死你们吗?”苏朝歌换了方式,他心里很是笃定,凤古既冒着危险连她这个累赘一并带着,肯定在心里这姑娘是有些不一样的,就算现在不知什么原因不见凤古,他有意无意的一定也会跟茱萸说过去向,这个,就要自己去问再结合蛛丝马迹去查了。 茱萸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 “就、就算知道,也没、没办法报仇。”往好处想,起码她和凤古逃出来了,自由了。 她的答案让苏朝歌略微怔了怔,茱萸与他生活的世界不同,他一时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有仇不报”! 罢了,她出身微寒,胆小怕死难免,罢了,带着吧,若实在找不到凤古,就用她吧,反正她能活命至今也是因为她微不足道却还有那么点用。想到这儿,苏朝歌对她说:“你的腿被火烧伤了,苏玉帮你剪掉了裤管,今日天晚,明天苏玉会去帮你弄一些药膏涂抹,之后,你就跟我一起上路吧。” 茱萸犹豫的探究的看着苏朝歌,本该坐牢的人就在她面前,还救了她让她免遭纵火怀疑,但他追问她凤古的下落,带着她,是为了要找到凤古吗?他到底要对凤古做什么?虽然在神宫时他来与凤古谈了两次,但凤古可没说他们是朋友啊……不管怎么样,茱萸决定守口如瓶,半点关于凤古的消息都不会透露给他。 “睡吧。”苏朝歌和苏玉很淡定,两人坐着和衣而眠。 茱萸一来害怕他们,二来腿疼得身体都在抖,根本睡不着,于是,一晚上就窝在墙角看着那两人。 苏朝歌其实也没睡,习武之人感觉都很敏锐,何况对面还有个不错眼珠恨不得把他脸上看出两个洞来的女人,苏朝歌一挥手熄灭了烛火,但那种被盯视的感觉实在不舒服。 忍忍吧…… 房中微亮光时,苏朝歌睁开了眼睛,这姑娘瞪了半晚眼睛,真像死不瞑目的人,苏朝歌一醒,苏玉也立刻醒来,到窗户边轻轻推开一条缝,向外打量了一下回头向苏朝歌点了点头:“老爷,无人。” 苏朝歌“嗯”一声,直直向床边走来,他步履缓慢又轻,但每一步都让茱萸恨不得缩到墙里面去,对苏朝歌,她本能的怕。 “过来,我们该走了。”苏朝歌轻声说,有不容违抗的意味。 真要了命啊,她现在这腿……虽然很吓人,但怎么说也是光着的,这样怎么出去?昨晚被他和苏玉看到是因为她不省人事,可现在她醒了啊!哦,她怎么给忘了,她的小包袱里还有一套粗布衣裳。 “我、我换、换条裙子。” 苏朝歌了然,点头,和苏玉两人只是转过身齐齐面向墙壁,丝毫没有离开房间回避一下的意思,茱萸一咬牙把里面裙子齐膝撕掉一圈,再把另外条裙子套在外面,热是会热一点,但有里面裙子撑着点儿,走路的时候不会被磨到伤口。 穿好,把撕下的裙子放进小包袱里仔细系在背上,茱萸几乎咬碎一口牙才忍住疼挪到床边穿了鞋子站起:“好了,可以走了。” 苏朝歌回身打量了她一眼又走过来,强烈的压迫感让茱萸差点腿一软又坐下:“苏、苏大人……啊!你……” “闭嘴。”苏朝歌语调仍轻轻的,但很有用,茱萸紧紧闭起嘴巴,只是惊惧无比的看着苏朝歌,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浑身硬邦邦的如死尸。 他怎么能抱着她呢?他可是男人! “这是权宜之计,除非你自己能走又不被人发现拖累我。” 茱萸僵硬的点头表示明白。 苏玉又观察了下窗外这才打开窗,苏朝歌抱着茱萸跳出窗外,几个起落连客栈的后院都跳出去了,客栈在镇子的中心,但这个时候,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自己走……呀!” “闭嘴。” 东方的云彩渐渐被染成了红色,是太阳正在酝酿升起,此时,茱萸和苏朝歌就在路边的,一棵树上,没错,一棵树上,跟她和凤古躲避追兵是一个套路,加上苏朝歌“鬼鬼祟祟”的行径,茱萸对苏朝歌何以不在监狱有了大概的了解。 路上渐渐有了行人和车马,苏朝歌板着脸坐在树枝上闭目养神,茱萸靠着最粗壮的树干看着苏朝歌,他打算把她带到哪去?算了,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找机会跑掉,凤古虽也是走了,但没有弑君,但苏朝歌不一样啊!况且苏朝歌一看就不是善心人,等哪天觉得她无用……应该不会像凤古那样不辞而别,只会一刀将她毙命,想想就可怕。 “不要想着逃,逃不掉。”苏朝歌眼未睁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忽然被点破心事又把茱萸吓了一跳,急忙否认:“没、没有,我没有。” “没有最好。”苏朝歌睁开眼打量茱萸,看见她一夜未睡眼睛熬出的红红血丝,因疼痛而惨白惨白的脸正带着惊慌失措,看起来真是可怜,他都不由得有点要同情这姑娘了:永远身不由己,妥妥的蝼蚁命! 被苏朝歌冷冷的打量,茱萸低了头不敢与他对视,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相对,直到近一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由远驶近,苏朝歌如之前一样,横着抱起一动不敢动的茱萸跳到地面,等着马车来到面前。 苏玉换了辆舒服的马车,虽然看起来仍然破旧,但好歹有方形的车舆能遮风避雨,苏朝歌将她挪进车舆坐好,苏玉从前头那小小的透气窗里递进来一个粗朴的小陶瓶,简单的告诉她:药粉。 苏朝歌挤进来,在茱萸对面坐好,茱萸拿着陶瓶,很局促,原本和苏朝歌独处就很不舒服,她还要上药…… “还等什么,上药!” “哦。”答应着,却看着苏朝歌,希望他能转过头去。 “那么丑陋的腿,还怕人看吗?” 他不转,茱萸默默的挪动身体,把自己对着车舆的角落,掀开裙子,上药,苏玉弄来这药粉,味道刺鼻,研磨的也不好,想必是最最便宜的那种,撒到腿上,瞬间疼得人想死。 第23章 小惊悚 茱萸疼得脑门一层薄薄的汗,正轻轻往下放裙子,冷不防苏玉把车赶过了一块石头,车身猛烈晃动了一下,茱萸没有任何防备直直向后倒去。 倒下去的那一瞬间,茱萸忍不住骂娘,让她直接撞死算了,人怎么能倒霉成她这样呢,她降生到这个人世间就是为了尝试各种苦难吗? 茱萸听到了“啪”的一声,她可怜的后脑勺也没有碎裂的感觉,而且好像是被什么给拖住了。 拖住了?茱萸一扭头,果然见苏朝歌朝她伸着绷得笔直的胳膊,这么说起来,是苏朝歌的手? 男人的手!想到这一点,茱萸立刻不疼了,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并迅速缩到角落防备的瞪着苏朝歌,好像他要意图不轨似的,对她这不大气的反应,苏朝歌冷冷瞪她一眼收回手,继续闭目养神。 过了会儿,苏朝歌听到伸手就能抓到的那个角落里传来老鼠咬木头似的小小声音:谢谢,苏大人。 角落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应该是茱萸在整理裙子,然后就只有小心翼翼的喘气声,好像生怕声大了被骂似的。 苏朝歌此时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若找不到凤古,真要将她这么胆小怕事的人推到晋王面前?早知有今天就拦着姬元瓒杀光神宫弟子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茱萸在偷偷瞄着苏朝歌,其实心里有很多疑问但一个字也不敢多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九公子曾经各种冷脸对她喊打喊杀,苏朝歌还在旁边说好话来着,可她就是怕,比怕九公子更甚。 不知这么恐怖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九公子府。 府中丫环正一盏盏点燃廊下的灯笼,一位瘦削老者领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缓缓而来,丫环们纷纷垂首立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在他走过之后,点灯的丫鬟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议论起来。 “那姑娘是谁啊?怎么没见过。”“管家亲自送进来,你看看去的那个方向……”一边下巴往那边点点。有人恍然大悟,“公子的书房啊,难道是?”有人嘴快:“公子要收新人了?” “在胡说什么,还不好好干活,被管家知道拔了你们的舌头。”一个沉着脸的老婆子走过呵斥了一声,丫环们偷偷朝她背影吐了吐舌头仍旧各自忙去了。 而被丫环们讨论的那位姑娘,修眉杏眼,一双眼睛灵动光彩,虽害怕,但仍旧好奇的偷偷打量一路走来的风景,苏牧廷说苏家会把她送到九公子府上,这富丽堂皇的府邸应该就是了吧?正想着,带她来的老者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下了脚步,上前轻叩两下门然后恭敬的禀告:“公子,蘼芜姑娘带来了。” “我有事处理,你先带她下去安置了吧。”房内传来姬元瓒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老管家应了声“是”转身带蘼芜离去,蘼芜姑娘是苏家送来的,来的那位管家只说“是九公子的旧识,您一提公子心里就知道了”,因为搞不清这位蘼芜姑娘的真实身份,或者说是九公子的“哪位旧识”所以才立刻领了来参见姬元瓒,想着请示一声如何安置,谁知道姬元瓒却不见,于是老管家心里有点摸不清姬元瓒的想法了,姬元瓒素来和苏家三老爷苏朝歌、小公子苏牧廷交好,燕王之死一事事出突然,太子殿下态度强硬,一口咬定是苏朝歌所为,与其交好的姬元瓒也一并受到了怀疑,姬元瓒还未从此事中脱身,苏朝歌又逃狱了,满朝文武皆怀疑是姬元瓒助他逃跑去搬救兵,此事真假未辨,姬元瓒百口莫辩,苏家此时又送来个身份不明的清秀佳人,姬元瓒似乎又不太想理,不知道……老管家斜眼打量了蘼芜,罢了,谁让你来的时候不对,公子正北苏家的事儿惹祸上身,姑娘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于是,老管家就把蘼芜安置在了一间位置偏僻但装饰精致的客房里,又把可靠的老仆妇派了两个过来。蘼芜敏锐的察觉到老管家态度的变化,但仍旧彬彬有礼向他道谢,待他一走才垮下脸。 蘼芜虽是被抱养的弃婴,可有太卜大人庇护,神宫上下谁不捧着哄着她,自流离失所才发现,原来自己神宫弟子这个身份在这些达官贵人眼里什么都不算,就连好不容易重逢之后的苏朝歌好像也忘了曾经认识过她,好脾气的苏牧廷在提及茱萸的时候态度怪怪的,唉,蘼芜颓然坐下,她是胆小而连累了茱萸,可她并不想这样啊,如果茱萸没有绊到东西发出声响引来歹人,她本来是要让茱萸和她们一起躲藏在桌子底下的,况且,她也不知道茱萸会忽然跑到山上来找她,明明那天是茱萸出嫁的日子,她还暗自庆幸茱萸不在,为什么苏牧廷要怪她呢? 苏木听说茱萸可能死了,应该不会的,茱萸那么机灵,她都能从出云山平安到达燕都,何况茱萸……算了,不想了,茱萸会吉人天相的。 姬元瓒确实因为苏家的事焦头烂额,太子把所有矛头都指向他,其余兄弟也不肯多言,君王之家,亲情本就淡薄,何况事关大位,扳倒他其他兄弟就会又多了一分机会。 可惜,他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他出生时满室红光,父王说是他是天赐的麟儿,必能将燕国壮大富强,他天命如此,决不能认输,想到天命,姬元瓒想起了昨天管家带来的蘼芜,对,神宫弟子,假冒的茱萸已死,这个蘼芜也许可以派上用场,茱萸“亲见”燕王之死,之后又有人要纵火灭口,茱萸一定也“亲眼所见”,如果此时她没死,出来放一些模棱两可的消息,那兄弟间必定互相猜疑,而做贼心虚的太子肯定也会抓住机会铲除诸位公子,到时候…… 打定主意,姬元瓒命管家亲自去请蘼芜,姬元瓒看着蘼芜,很满意,比起畏缩的茱萸,果然还是正牌神宫弟子底气足,于是,姬元瓒命管家在外亲自看守,与蘼芜密谈了一个时辰,站得管家两条风湿的老腿都要软了,然后心里又有点打鼓,公子这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他这把老骨头居然也会看走眼,还好还好他昨天的安排不会让这位姑娘挑出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房内,蘼芜紧抿嘴唇看着姬元瓒。 她虽不谙世事可不代表她傻,姬元瓒这主意对他虽好,可对她来说却是十分凶险,能不能活到最后都是个未知,她不想冒这个险,她还没找到苏朝歌,也没有找到茱萸。 “蘼芜姑娘,我知道你担心安危,我保证你一定会平安无事,事成之后,元瓒一定重谢姑娘。”姬元瓒语气诚恳。 蘼芜也知道,就算千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点头,否则不等别人来杀,姬元瓒就可以悄无声息的让她永远消失,如今之计只能拼死一搏,看到蘼芜应允,姬元瓒舒了口气,安顿好蘼芜便连夜谋算起来。 茱萸内急,看苏朝歌仍旧闭目养神,不敢打扰他,偏偏这段路不好走,上下颠簸,那滋味可想而知。 对面角落里窸窸窣窣扭来扭去的声音苏朝歌知道,开始以为茱萸是腿上疼痛难忍动来动去,后来声音不止苏朝歌就睁眼瞧个究竟,只见茱萸一脸痛苦到无以复加的表情看着自己,好像还带着一点乞求,好像他下一瞬间就手起刀落让她脑袋搬家似的。 “为何盯着我?”苏朝歌不悦。 那颗脑袋低了下去,几乎要缩进胸口里了,然后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我,我内急。” “停下!”苏朝歌明明声音不大语气也不急,可苏玉生生一把勒住缰绳,马车急急的停住,向前的惯性使然,茱萸身体向前倾了下又撞回到车舆木板上,后脑勺被撞得“当”的一声。 “老爷?”苏玉疑惑。 “她要出恭,你带她去。”苏朝歌吩咐,一边从里打开车舆的门,苏玉一脸不情愿的站在车下,苏朝歌跳下车立在一旁,有些不耐烦的看着茱萸慢慢的从角落挪出来,苏玉不想伸手,却在苏朝歌淡淡一扫之下立刻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欲抱住茱萸,没想到茱萸一弯腰从他胳膊下钻了过去,整个人有些不稳的蹲在地上,伸手撑住地面才稳住,大概是扯动的小腿疼痛,茱萸站起来的时候明显身体发晃。 苏玉看看手又看看苏朝歌,等待他的命令,苏朝歌却没做什么表示,这正合苏玉的心意,又不是没长脚,不过就是小小烫伤有什么矫情的,再说,还是个女人,要抱着送她到旁边林子里隐蔽处出恭,真是让他直犯恶心,还好这姑娘识相,否则他真不敢保证在苏朝歌看不到的地方故意摔她一下什么的…… 其实,茱萸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宁可忍着剧痛自己走!只是,每一步都钻心,手指都在颤,好容易解决完,疼了满头的汗又慢慢挪回来,苏朝歌主仆俩在车边正不耐烦的等着她,茱萸识相,自己往车舆里爬,那两个男人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若她腿脚还好,一下子蹦上去就是,还用得着……啊!正爬的时候被忽然提起双肩放到车上,这么可怕的事情怎么会发生,苏朝歌还一脸嫌弃的表情。 茱萸靠门边坐着,防备的看着苏朝歌。 “你这么丑,怕的应该是我才对。”苏朝歌说,真是看不惯她磨蹭又胆小的德行,他有点后悔带上这个茱萸这个累赘了。 “我不会……不会……”不会对你有企图心的,不会赖上你的,茱萸在心里说着,嘴上咕哝一下,没声了。 “闭嘴。” 第24章 车祸 马车不舒服,只有光秃秃木板的马车更不舒服,如果加上车夫是苏玉——茱萸已经被颠的骨头要散了,中午的时候,苏玉变出了几个饼子和一个水囊恭恭敬敬的呈给苏朝歌,苏朝歌扔给茱萸一个干巴巴的饼。 昨晚到现在除了扑进水槽里呛了两口水,茱萸可算是滴水未进,看到饼已经两眼放光,拿到手里就狠狠咬了一大口,饼是粗面做的,又硬又干,茱萸咬的大又囫囵吞枣似的噎了下去,于是,妥妥的打嗝了。 咯!咯!看苏朝歌又投来冷冷一瞥,茱萸赶紧捂住嘴巴,小时候她打嗝,刘媪嫌烦就让她狠狠憋一口气,最开始憋不住,刘媪就直接捂住她口鼻,直到她脸憋得通红身体挣扎才放开,后来茱萸怕了,就生生学会了,憋气。 这个小村姑又在搞什么怪?捂着嘴巴,腮鼓得那么圆,眼睛瞪得那么大,眼睛里又充斥着红血丝,冷丁一看是一副要被憋死咽气的德行,看这么一眼真是胃口尽失,苏朝歌“啪”的把唯一的水囊扔到茱萸身上,茱萸没来得及腾出手接,水囊就砸在了她腿上,瞬间两条小腿又狠狠疼了一遍。 茱萸轻声惊呼,拿开手发现自己不打嗝了,于是双手捡起水囊捧到苏朝歌面前:“我不打嗝了,谢谢。”虽然很渴,可只有一个水囊,肯定是苏朝歌的,就算苏朝歌不喝还有苏玉,哪轮得到她。 苏朝歌接过水袋放在一边,啃了两口饼就嫌弃的扔在一边,然后饶有兴趣的看茱萸艰难而努力的干噎饼子,像啃木箱的老鼠,苏朝歌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茱萸的行为他总是想到老鼠,那种胆小畏缩的东西。 茱萸又不傻,苏朝歌的态度她看得清楚,就像神宫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师兄墨箴一样,虽然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但是看到她就会烦,也不知道她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么招人不喜欢,哦,凤古除外,可惜凤古先生又去做那搏命的事了。 吃完东西,茱萸不做声,默默转到角落给小腿上药,哼也不哼一声,后来她想,对面坐着苏朝歌,她肯定是睡不着,如果背对他应该就行了吧? 苏朝歌瞪着角落,那家伙就这样,头抵着角落窝着脖子像面壁思过一样睡着了?听她细微的呼噜声好像睡得还挺香甜,苏朝歌不由得有点坏心的想象着如果车像早上那样猛颠一下,她的额头是不是会撞出桃子大的包? 他想得美,但上天不知他心里所想,路面一直很平坦,马车跑得四平八稳,希望自然落空,这样倒也好,茱萸不用时刻担惊受怕,苏朝歌也不用总像看到“老鼠”,相安无事的进了一座两国边境上的一座城池找地方落脚。 茱萸之所以知道这是边境,是因为听到苏玉说:“过了这里就是晋国境地,就不用提心吊胆了。”说完还快速看了她一眼,茱萸扭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跟着不知道将她做什么“用处”的苏朝歌,到了哪儿她都的提心吊胆! 边境之城各式奇装异服的人都有,所以苏朝歌他们三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奇怪,苏玉还定了两间房,茱萸开始还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和两个男人在一个房间里大小眼了,腿也可以不用盖着东西磨到。 想的挺美,事实上,走到那两间房门前,苏家主仆很是默契的一人推开了一间,进去了。 没错,进去了! 就是让她睡马车呗?不行,她可不想再莫名其妙被烧一次,上次是腿,这次万一都烧了呢,大不了她自己去要一间房! 僵着腿往门口挪,还没走两步,只听苏玉喊她:“姑娘,你进来吧。” 诶?苏玉良心发现了?茱萸挪了回去,进了房门说声“谢谢”却不见苏玉有走的意思,茱萸局促起来,站在门口表情尴尬,苏玉一脸不情愿说道:“有我保护,茱萸姑娘你就放心睡吧。” 说得好听,还保护,明明就是监视! “我现在的腿脚,就是让我跑也跑不动,苏大人太多心了,我不会跑的,真的。”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从离了神宫她都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苏玉恍若未闻,兀自把被子抱下一床铺在地上,回身把床帘拉上跟茱萸说“这样姑娘就可以放心睡了。” 看来苏家主仆打定主意这样做,她打不过、跑不过,只好逆来顺受,苏玉见她不再反对也不搭理她了,不知是去关照店家看好马车还是找他主子禀告去了,又累又疼的茱萸就赶紧爬到床上紧紧拉起床帘躺下睡觉,至于苏玉何时回来监视继续她都不知道,整整一晚都梦见自己在火里被烧着,还好旁边就是水井,她趴在井边一直把井水喝光才稍有缓解。 第二天一睁眼茱萸吓了一跳,苏玉靠床边坐着睡得香甜呢,眼睛下两个大大黑眼圈,旁边的小方桌上两个大大的盆,里面还有浅浅的水,一个盆边搭了条帕子,盆边一个空碗,而她自己呢,一动,浑身酸软还黏黏的,她一时间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你醒了?高烧退了吗?”苏玉被她的响动吵醒,睁眼立刻就问了她这句话。 这下她就明白桌上工具的用处了,和苏玉素昧平生的人家这样照顾她,茱萸很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摇头说:“不烧了,谢谢你苏玉。” 苏玉不善和人交谈,尤其是姑娘家,但昨天是奉命看着茱萸别让她偷跑所以才别别扭扭的同住一间,茱萸后半夜发烧,他只是出于怕她第二天不好拖累行程的目的才给去端了冷水给她降温,谁知道这姑娘一会儿喊渴一会儿喊渴,害得他后半夜就一直给她喂水、换帕子,现在一下子站起来眼前都有点发黑。 姑娘家真是这世上最啰嗦累赘的!茱萸看他脸色不善就不敢多说一句,在他出去之后老老实实的下了床,迅速简单梳洗一下上了药然后坐等苏朝歌的命令,想到还要在马车上颠簸一天屁股都跟着疼起来了。 草草吃过早饭,三人又匆匆上路,爬进车舆之前,苏玉默不作声递了两个水囊过来,一个自然给他主子,另外一个随意塞到茱萸怀里,无视她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原来苏玉是外冷内热不善言辞罢了,终于又碰见好人了,她的运气好像开始要好起来了嘛。 茱萸终于忍不住开心的咧了咧嘴。 可是,这一切看在苏朝歌眼里就变了味道:苏玉一向性情冷漠,今日却主动向店家买了个水囊给这小村姑准备着,这小村姑抱着水囊一脸傻笑,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苏朝歌不禁皱眉,苏玉素来牢靠,怎会不知这茱萸是有别的用处的,怎么敢动私心!不过,苏朝歌转头又一想,罢了,不过是想从她嘴里问出凤古下落,待找到凤古,将她给了苏玉也没什么,苏玉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苏朝歌心里所想茱萸自然不知道,一心还在高兴着自己遇见了好人呢。 进了晋国界之后,苏家主仆好像不那么紧张了,茱萸的烧伤也渐渐结痂开始发痒,疼么,尽量不动也就罢了,痒实在难受,如蚂蚁爬行,浑身都不对劲,但与苏朝歌同处车舆之中,茱萸又不好意思总是伸手去抓,只能干巴巴的受着。 这天傍晚时分,离最近的镇子还有十几里地的时候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这马车车舆虽然有漏雨的地方,但往旁边躲一躲就能避开,苏玉就惨了,头上没有半点遮挡,他们也没有带着油纸伞,所以很快淋得浑身湿透。 茱萸掀起前面的小帘子看苏玉那样可怜的形状,又扭头看看仍旧舒舒服服闭目养神的苏朝歌,想开口为苏玉求个情先避避雨再走,可是自己好像又没什么开口的立场,毕竟人家是主仆,她才是外人。 正纠结着,苏玉察觉到了,在暴雨中扭头大声呵斥茱萸:“回去坐好。” 嫌他声音不够大似的,可巧一道惊雷炸响,整个世界都被劈开了一样,天啊,马不会受惊吧?她刚想到,只觉车舆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抓着帘子向外看,只见马头拼命向前抻着,也不看路只扬蹄狂奔,苏玉死死抓着缰绳试图让马停下来还一边大叫着“吁——” 显然,受惊马匹的力道不是苏玉能轻易控制得了的,尤其道路又十分泥泞容易打滑,茱萸抓着帘子,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就在这紧要关头,不知哪里响起了“啪啪啪”的鞭响,马儿完全失去了控制,胡乱调头冲下了官道。 “啊啊啊啊!” 官道下是低矮的天地,硬硬的木头轮子,载着这么大的车舆,想也知道冲下去时会是多么可怕的冲击力,茱萸死死抓着车舆壁上抠出来的窗户板,闭眼大叫,好像这能减轻她的恐惧似的。 完了,刚烧伤的腿这下子又得砸骨折了,不,骨折还不算,这么大的雨还要泡在泥水里……不知道会不会沾染了脏东西烂掉。 耳边不停响起“咣当咣当”的可怕声音,茱萸心里怨念着: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第25章 苏大人遇刺 就算苏家主仆有功夫在身,但最终也没能阻止狂暴中的惊马,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车翻之前把车舆里那个吓得瘫软双手却异常有力抓住车板的茱萸费力拎出来,然后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咋看不清天地的雨幕之中。 “啊啊啊啊……”茱萸还在闭着眼睛尖叫。 “茱萸姑娘,请你闭……”苏玉话未说完发现茱萸已经没声息了,自家主人的手指正迅速收回,果然是个利落的好方法,他怎么就没想到? 暴雨淋了会,茱萸睁开眼睛,大概是对自己居然没被翻倒的马车压住而惊奇,左右扭头看看苏朝歌又看看苏玉,她就说遇到好人了,他们果然是救了她。 她大声道谢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想一定是雨声太大了! 三人在暴雨里淋着,雨就像就没有尽头一样,他们眼前的绿油油的田地笼罩在白色的雨幕里,也没有尽头,天地之间好像就剩下了他们三个。 苏朝歌手一挥,冒雨赶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附近别说人烟,鬼影也没有,不离开也没有避雨处,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水走,艰难可想而知,尤其茱萸如今算是小半个残废,苏家主仆还得照顾着她,雨又没有停的意思,茱萸自己都深觉自己是累赘了,但又怕他们真的把她扔下,所以紧闭着嘴不吭声。 天更黑的时候,雨渐渐小了些,更美好的是,远远的前方有一点火光,透过雨帘大概可以看见一座茅草屋的轮廓。 “房子,房子,有房子!”茱萸激动的指着远处的那点昏黄的光。 “我们不瞎。”苏朝歌说。 茱萸讪讪放下手,知道你们不瞎,这是高兴得难以自已。 “老爷,这里前后都没有人家,这房子,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属下先去打探一下。”苏玉说道,苏朝歌点点头,他就松了搀扶茱萸的手很快朝那房子而去。 一下子失了支撑,茱萸早已疼得快没知觉的腿又没有足够的力气立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多亏苏朝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两人以缓慢的速度行进,一边等待苏玉归来。 苏玉倒是很快回来了,说房子里住着一对农人老夫妇,他已花钱打点好求他们收留一晚,茱萸松了口气,这也算否极泰来吧。 农舍是座普通的土胚房子,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小的只有一间,床灶不过分了南北摆放,连张桌子都没有,地上摆了几个矮树墩权当椅子,灶台旁几个黑乎乎的陶碗,不知道用了多久,这么小的房子再挤进来三个人,简直像是要插针的地方都没了。 这家的老头一声不吭,谨慎防备的打量着三人,苏朝歌冷冷的,苏玉也不善言谈,刚才敲门的时候已经把话说完,此时就消了音,用脚拖过一个树墩给茱萸示意她坐下,双方倒像是对峙一样紧张,知道苏朝歌大概是不屑和老夫妇讲话,但总归是求人,这么僵着觉得怪怪的,于是茱萸只好硬着头皮充当那个缓和气氛的人。 “阿公阿婆,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二老休息,我们借住一晚,明天就走了。”茱萸笑盈盈的,老夫妇虽衣衫褴褛但面容慈祥,而且是她一样的出身,在达官贵人们身边待久了,怕了,看到和自己一样的人茱萸觉得很亲切。 茱萸一开口,老头只是沉默的点点头也拖过一个树墩坐下不吭声了,老妇人嘛,天性柔软,看到三人这么狼狈就开始张罗着生火烧点热水也给他们烤烤衣服,茱萸笑眯眯的谢过,看老夫妇开始在小小的房子里忙起来,茱萸轻轻拉一下苏玉的袖子示意他去帮忙,虽然给钱了,但这又不是客栈,给了钱就有火有水,况且人家年纪又那么大了,苏玉这次倒是明白了,他手脚麻利很快就生好了火。 靠着暖暖的火灶,茱萸尽量不引人注意把裙子轻轻往两边抻开免得泥浆更多的沾到伤口上,好痛。 黑黑的锅子烧好了水,老妇人就拿过那一堆黑乎乎的碗倒了水一一端给他们,苏朝歌应该是嫌弃,接了就放在一边,茱萸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 “大娘,您可有干净帕子?这位姑娘的腿受了伤沾了泥浆,需要清洗一下敷药。”苏玉缓缓开口问道。 茱萸很感动,眼圈都红了,她自己都想着,既然这么多人,露出伤口总是不好,忍一晚,等明天离开了再说吧,可苏玉想到了,真是面冷心热的好人。 老妇人走到角落的床边翻翻找找拿来一块白布,又弄了温温的热水,扶茱萸到角落去清洗伤口,三个老少男人就一直听到老妇人的惊呼声“哎哟,这是怎么说的,怎么能伤成这样。”“你这小姑娘也是硬气,可怎么忍得住,又是泥又是水,可多疼哟”“这腿看来是要留疤了,怪可惜的。”老妇人帮茱萸清洗好了伤口,在等伤口干爽些的空儿,她又翻找出一块干净布料,用剪刀裁出两条,不知是不是替茱萸气不过,老妇人一边手里忙着又数落苏朝歌和苏玉:“你们也是,就算这姑娘和你们非亲非故,你们也不能就这样不管啊,好歹找块干净布把伤口包一下,她一个姑娘家,腿上落下疤,将来可怎么嫁人……” 苏朝歌根本没理,苏玉动动嘴,终究也没说话,茱萸可尴尬死了,她拉住老妇人:“不,不是您想的那样,大娘,是他们救了我还给我买了药,路上匆忙也没碰见过衣料铺子,所以才没包扎,不怪他们,真的。” 老妇人叹口气,帮茱萸上了药包扎了伤口扶她坐到床上说道:“闺女,你今晚睡床。” 这她哪好意思,要推辞,却被老妇人打断:“大娘有个闺女是给人当丫环的,知道主子都不管丫环死活,但今天这是大娘的家,让你睡你就睡。” 虽然老妇人是好心,可茱萸不想现在得罪了苏朝歌啊,于是赶紧解释:“大娘,我不是丫环,我……” “不是丫环不是更好?快睡吧,大娘啊明早上给你煮两个鸡蛋补补。”老妇人笑着,这样慈爱的神情和语气就像对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这才是娘亲吧,从未被这样温柔慈爱相待过的茱萸定定看着老妇人刻满皱纹的沧桑的脸,然后,哭了,无声无息的泪流满面,如果她的娘亲不曾抛弃她,如果她的娘亲这样对待她,哪怕只让她有很短的生命她也甘愿。 在老妇人慈爱的注视中,茱萸沉沉睡去,梦里第一次有满天白云遍地鲜花,还有娘亲。 茱萸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她真的不想醒来,下一次梦见有娘亲还不知道要多久之后呢,可是…… “茱萸姑娘,快起来。”苏玉的声音很着急。 茱萸只好恋恋不舍的睁开眼睛,看房中光亮,好像天还未大亮:“怎么?这么早就要赶路吗?”虽有点不愿意,但茱萸也还是爬了起来,坐起来这么一看,好像房里不大对劲,原本和她同睡一张床的老妇人此时和老头在灶边的角落里挤挨在一起,这么大动静都没醒,看样子倒像是晕过去了,而坐在一旁的苏朝歌,面色苍白,手捂着腹部,周围一片血迹,而离最近却被她刚刚忽略过去的苏玉,左臂上插着一支箭头,看那断口,应该是生生折断了箭。 “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茱萸拖着伤腿跳下床扶苏玉坐下,一时慌了神,“有人要杀我们吗?” “不,是要杀三老爷和我,茱萸姑娘,老爷伤得很重,我要去城里抓药,老爷就拜托你照顾了。”苏玉说着站起身,身形还晃了晃,他虽然只伤了手臂,但应该之前经过了一番苦战,所以脸色也不很好。 “坏人还会来吗?我要不要带苏大人先躲起来?”茱萸手心里都是冷汗。 “老爷现在不能挪动,那些坏人暂时应该不会再来,你们就安心待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嗯,苏玉,你自己,要小心啊。”茱萸送他到门口,一边还嘱咐着。 她的生活总是这么打打杀杀的,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一脸忧心忡忡的转回身看到苏朝歌白着脸,茱萸小心翼翼走过去问道:“苏大人,您到床上躺一下吧,要不要先用干净布包一包?” 苏朝歌站起,几步走到床边靠着床头坐下,看茱萸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看着他苏朝歌就不耐烦起来:“你要站在那儿看着我血流尽而死吗?还不找东西?” 脾气这么大,又不是她伤的他,果然是达官贵人的脾气。 虽这么想,救人要紧,可别在苏玉赶回来之前苏朝歌真死了,那她责任就大了,于是赶紧在老妇人放在床脚的包裹里翻找起来,干净的布还有一块,有些粗,像是做孝衣的,茱萸把布递过去,苏朝歌没好气的扯过来,一边单手解衣襟,茱萸就“呀”的一声转过身去。 “苏大人,你,你饿不饿?”茱萸问。 “废话。” “那、那我煮点……”茱萸看到灶边的老夫妇,心里一惊,刚才只顾着被追杀的事儿了,老夫妇这到底是怎么了?茱萸便问苏朝歌:“苏大人,他们……” “晕过去了,死不了。” 闻言,茱萸走过去探探两人鼻息,还有气,看来真的只是晕过去了,可为什么会晕过去呢?是追杀他们的坏人干的吗?都怪她睡得太沉,什么都不知道。 茱萸真的翻出几颗鸡蛋和一把黍米,洗洗锅就一并扔里面煮着了。 “他们什么时候会醒?”问得提心吊胆,生怕苏朝歌火了。 “等苏玉回来自然会解开他们的穴道,你担心什么,我和苏玉难道看起来像滥杀无辜的吗?” 茱萸背对着他,猛摇头,她要是说像,下一刻她是不是就得“无辜”了呀!她又不傻。 木头在灶下噼里啪啦响着,茱萸开始琢磨,之前自己受伤了不敢跑也不能跑,如今苏朝歌和苏玉也受伤不轻,那她是不是可以偷偷走掉了?她还有一点钱财,找一座无人认识自己的城邑改名换姓做点小生意生活下来应该是可以的,没人认识她也就不会有人像苏朝歌这样想要逼问凤古先生的下落,她的生活也能再回归平静简单吧? 跟达官贵人混了这么久,她算是怕到骨头里了,她还是过自己安生的小日子比较合适。 回头想打量下苏朝歌,不想被他逮了个正着:“你在盘算什么?” “没,没有,我是,是在想你有没有,包扎好,用不用帮忙……” “用!” 第26章 误会 茱萸刚才只把整块的布扔过去就不管了,苏朝歌一只手要按住还不停流血的伤口,另只手笨拙的解开衣襟便恼了,正巧茱萸自己呆呆的撞了上来,苏朝歌当然没好气。 茱萸挪过来,看到苏朝歌衣衫半解的模样,她连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于是眼珠就从左转到右又转回来,伸手拿过白布,牙手并用撕出一条长的,再把剩下的布折得厚一些压在苏朝歌按着伤口的手上,苏朝歌这会儿不闹了,乖乖把手挪一下再来按住白布,茱萸再把那条长的环着他腰身绑了一圈,总算紧紧的扎住了,弄得她手上都沾了血。 她还是先把手洗一洗吧,洗好了顺便换了盆水端到苏朝歌面前来,示意他洗手,他的手猩红,看着怪吓人的,他洗好了茱萸就默默的开门去把血水倒掉,雨还在下,小了不少,地上泥泞不堪,也不知道最近的城邑多远,苏玉也受了伤,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那她……是不是可以在苏玉回来之前走掉?反正苏玉说这里很安全,坏人不会再来,况且,就算坏人来了,她除了给苏朝歌当累赘之外也帮不了什么忙,越想此事就越可行,感觉心都在砰砰直跳了。 关门回来,灶上的粥稍微有些溢出,连忙拿开锅盖搅一搅,再把鸡蛋捞出来放在一边先凉着,然后,茱萸开始旁敲侧击:“苏玉身上还有伤,也没有马,苏玉走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来回。” “你在担心他吗?”苏朝歌问道,那个瘦小的背影一边微微侧着头用余光瞥他一边轻轻搅着粥锅,声音不大,应该是姑娘家的羞怯吧,因为茱萸的“表现”苏朝歌更加确定她喜欢苏玉的事,倒是很为苏玉高兴,这姑娘虽出身不好,但好歹现在也识了字学了些规矩,更难得的是与达官贵人相处竟没有生出不合身份的非分之想,这很好,和苏玉是很相配的,等到了晋都,她的伤好一些就选个好日子让他们成亲。 茱萸当然不知道苏朝歌已经想到那么长远,她只是单纯的担心苏玉,苏玉可是她的恩人,而且他是一个好人。 “嗯,是啊。” “最近的镇子离这里大概十余里路,道路泥泞,苏玉又有伤在身,可能速度会慢一点,但午时之前怎么也赶得回来。”见她“坦率承认”,苏朝歌便难得耐心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午时之前嘛,时间还算宽裕,到时候苏玉身体疲惫又要照顾苏朝歌的伤口应该不会有时间去追她,还可以跑得更远,对,还要问清楚那镇子在什么方向,她要先绕开那个方向,免得和苏玉碰见,那会很尴尬的。 “苏大人,等苏玉回来,我们今天还继续赶路吗?” “再说。”苏朝歌俩字打发了她。 “那,苏大人,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现在又到了哪里呀?”茱萸锲而不舍。 “无需多问。”四个字。 背对着苏朝歌,茱萸咬着唇,这苏朝歌也太精明了,算了算了,不问了,她大不了就不走官道,沿着官道边的小树林小心翼翼的走,又是风又是雨又有伤,苏玉又心急如焚,只要她小心,应该不会发现她的。 粥好了,茱萸盛了一碗,又把鸡蛋剥了两个放进去,筷子冲冲干净摆好,一起端给苏朝歌:“苏大人,您先吃点吧。” 苏朝歌很自然的吃早饭,茱萸给自己盛了碗粥,又把两只鸡蛋偷偷塞进袖子里打算路上吃,等苏朝歌吃完了,苏玉还没回来,那老夫妇也没有转醒的迹象,茱萸有些坐不住了,要走的话时候也差不多了。 “苏玉怎么还没回来,雨停了,我到外面看看。”茱萸挤出个笑,力图让自己动作语气都自然一些。 苏朝歌不置可否,茱萸就冲他点点头出门去了。 官道的位置她还记得,往那个方向走总归没错,为了安定的生活,走吧!茱萸给自己打气,虽艰难但却坚定的迈步向前。 可是,通往官道的这田间路还真是泥泞,昨天那位大娘给她烤干的布鞋还没走几步又沾满泥浆,湿得透透的! “运气真是太差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腿脚不好,天若晴着也还能省点力气,这得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啊……”茱萸自言自语。 “不如等伤口好了或者天晴了?” “等我伤口好了苏朝歌也好了,还跑……呃,你……”茱萸猛地转身,看到身后不远处苏朝歌双臂环胸而立正冷冷的看着她。 在被抓了现行的状况下,茱萸姑娘受到了极大惊吓,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下意识的抓紧地上的不知名的野草。 “苏朝歌的名字是你叫的吗?” 茱萸猛摇头,狠狠咽了下口水。 “想跑?” 继续摇头,力气有点过,好像闪到了脖子上的筋了。 “你都快走到官道了,去干什么?”苏朝歌绝对不是好打发的。 茱萸不敢看苏朝歌,左看右看,扫到自己手里揪着的草立刻有了主意,使劲揪一棵下来高高举起连声说道:“我、我来采大蓟叶子啊,我看苏大人你流了那么多血,大蓟叶子可以止血的,所以……” 苏朝歌点点头,笑了:“没想到你还挺孝顺。”孝顺两个字咬得极重。 “苏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正好我在山野里长大,知道它的药效,所以出来找找看,我、我我不是,要跑,真的!”信吧,信她吧,大蓟真的是山野里能采到的止血药。 “那还不多采点!”苏朝歌说着边留心看茱萸,这姑娘脸上表情还真是复杂啊,劫后余生的庆幸没跑掉的懊恼,真精彩,山里姑娘原来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傻啊。 “是是是,我知道了。”茱萸爬起来,仔仔细细的把附近能看到的大蓟都采光了,然后讨赏似的看着苏朝歌,“好了,苏大人。” 苏朝歌转身往回走,茱萸蹒跚着跟上,背对着他,茱萸终于可以露出如丧考妣的哭丧脸了。 这回跑不掉,苏朝歌那么精肯定会让苏玉看管的更严,到时候怎么办呢? 回到老房,茱萸又变回高兴表情,把大蓟叶子放到盆里,苏朝歌仍旧歪回床头,不咸不淡的说:“刚才一番走动,好像血又流了更多,你不是说大蓟可以止血吗?还不洗了拿给我用?” 什么叫自己找不痛快,茱萸算领会到了,洗了叶子恭恭敬敬端到苏朝歌面前,苏大人朝她冷笑着说:“听说大蓟叶子要嚼碎涂在伤口上,你不会让我亲自嚼吧?” “怎么会呢,苏大人千金贵体又有伤在身,还是我来吧。”茱萸说着,心里默默的流泪。 大蓟这种玩意嚼在嘴里不舒服,苦苦的,就像她的命啊。 “不愿意啊,哭丧着脸给谁看?” 笑笑笑,一笑,一摇头否认,刚嚼的一口就不小心咽下去了,一路苦到心口,看她噎到,苏朝歌忍不住笑了。 嚼完了大蓟,茱萸还得把苏朝歌的伤口再拆开,那一片,像是剑刺的,伤口不大,可是血还流着,触目惊心的,茱萸弯下腰给他敷药,苏朝歌也不动不吭声,任茱萸把凉凉的大蓟叶细细铺在伤口上再按上几乎染透了血的白布,最后在缠那一圈伤口的时候,门不声不响的被推开了,苏朝歌看见了,茱萸去完全没有察觉。 “老爷,药……”进来的人说到“药”字就住了口别过脸去。 茱萸吓了一跳,手上就不自觉用力,把布条勒得紧了,疼得苏朝歌抬手打掉她惹祸的手,还训斥道:“你是嫌我血流的少死得慢吗?” 苏玉闻听此言,立刻拎着药奔到苏朝歌身边,麻利的解开布条,看到伤口上敷着的绿油油的玩意不知道是什么,回头问茱萸:“这是什么?” “大蓟,止血的。” “你,你用什么捣碎的?” 捣碎?捣碎?她以前从来都不捣碎的! 茱萸指指自己的牙,苏玉皱眉:“嚼的?上面还有你的唾液和口水?要是进到伤口里怎么办?” “无妨,血止不住,唾液和口水想进去也被血冲出来了,茱萸好心,冒着雨到田间给我采药,这份心意你不要责怪,先给我上药吧。”苏朝歌说道。 虽然苏玉说的也没错,但茱萸还是脸上讪讪的,默默的转身到门外站着。 越过苏玉,苏朝歌看到那个瘦瘦的身影面朝外站着,低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一时就想为她说句话,于是小声对苏玉道:“你吼她做什么,她生在乡间,知道大蓟止血又肯采来给我已是难得,而且,自你出门她就担着心,煮的几个鸡蛋还舍不得吃给你留着。” 苏朝歌本意是含蓄的提醒苏玉“茱萸应该是喜欢你的”,可听在苏玉耳朵里就变了样,想到刚才进来时,自家主人露着伤口茱萸那么小心翼翼给他上药,竟连他进来都不知道,可见茱萸心里对主人是极忧心的,何况,他不过说了一句,主人竟为她说起话来,虽说他觉得自家主人能看上茱萸这山野姑娘有些不大可能,但谁知道呢,他们的马车失火那晚,主人竟是第一个知道的,还把茱萸给救了回来,也不嫌拖累一路带着,虽说说是要问她凤古先生的下落,可这么多天了,自问了那一次再也没见他提过……这么一想,苏玉明白了。 第27章 莲姬 燕王葬礼刚刚结束,燕国朝堂已有□□羽上书请太子早日登基稳定国势,太子已推辞了一回,说谋害王父的逆臣贼子还未抓住,不能告慰王父在天之灵,他一定要手刃逆贼云云,不知情的臣子不过以为是客套话,已经准备再次上书,好在新王面前留个好印象。 看群臣穿着为燕王而着的丧服却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欢天喜地等新王登基的模样,走在后面的姬元瓒阴沉着脸,随从的家奴斜眼偷偷觑着主人,大气也不敢喘。还未出王宫,一个小内监步履匆匆而来,含胸弯腰说话:“九公子金安,娘娘说久未见到公子十分想念,请您到华煦宫坐坐。” “想念?”姬元瓒念叨着这两个字,带了些不满意,看一眼以家奴身份随从的谋士蒋白庵,蒋白庵正冲他微微摇头,姬元瓒却点点头,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说来,好久未见到母亲,是该入宫请安,白庵,你先回去吧,府里的事还要靠你照应着。” 蒋白庵虽不放心,但这是宫禁,他又不可能把姬元瓒拽走,于是眼睁睁看着他随内监朝内宫走去。 随着内监走到华煦宫,推开宫门,浓重的香烛味扑面而来,呛得姬元瓒皱眉,内监延请姬元瓒到殿内坐了,又奉上茶点,看眼铜漏对姬元瓒说道:“请公子稍等,娘娘这会儿应该已诵完了经,很快就过来了。” 姬元瓒一等就等到了滚烫的茶水变凉,殿门外才出现一道瘦削的身影,是他的母亲,莲姬,姬元瓒忙站起身来躬身垂首请安:“孩儿见过母亲。” 莲姬点点头,打量一眼儿子轻声说道:“你瘦了。” “母亲看来气色还好。”姬元瓒也淡淡说道。 “坐吧。”莲姬周身都是香火味,手里还拿着一串佛珠正默默点着,她坐下了方才扭过头仔细看儿子的脸,“丧事忙完了,太子登基之后,你也要到封地去了吧?” “若无意外,是的,母亲。”姬元瓒答道。 “今日找你来,是想你去太子说一下,我想随你到封地去,不想再住在宫里。”莲姬说着,蛾眉轻蹙移开了看着儿子的目光。 “封地?母亲,我朝并无这样的先例。”姬元瓒看着他母亲的侧脸,语气也不甚热络。 “所以才让你去求太子。”莲姬说的理所当然,仿佛难为的不是她亲生的儿子。 姬元瓒轻声笑了,笑得莲姬重新回头看他,脸上带着不满和怒意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还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你只有有求于我的时候才会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你从来不关心我的处境有多艰难……” “闭嘴。你眼中还有我这个母亲吗?你身为燕王爱子,难道连这区区小事都做不到吗?”莲姬满脸愠色,在提及“燕王爱子”时还有怎么也掩不住的厌恶。 姬元瓒起身:“我这个燕王爱子如今正被人怀疑杀父弑君,对不住,莲姬娘娘,我自顾尚且不暇,如今已顾不上您了,不过,您已清修多年,早已心在世外,何必在乎身在哪里?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在他离去的身后,莲姬摔了杯子,恨恨说道:“果然如你那父亲一样。” 姬元瓒顿住脚步,回身看那一脸恨意看着自己的女人,忽然间觉得很陌生,于是他笑了笑道:“自然,我是父王的爱子嘛,还是你生的。” 出宫的路上,姬元瓒拳头紧握,每次见过母亲,他都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平复心中的愤懑,他的母亲,母亲,更像是仇敌不是吗?小时候不明白,渐渐长大,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他才终于明白,她恨燕王,所以连带着把他也恨了,越长大,越像他的父王她就越恨,有时候几乎根本不加掩饰,人说王家亲情冷漠,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正愤懑着听到廊下传来环佩叮当之声,姬元瓒抬头一看,一片朱紫服色正缓步走来,是燕王后和宣姬,两人边走边说,言笑晏晏的样子,姬元瓒躲避不及,只好垂首上前请安。 “哦,是小九啊,好久没见你进宫来了,今日来见母亲吗?”燕王后是越国公主,话语绵软,听起来很是慈爱,是姬元瓒小时候最喜欢听到的声音。 “是,王后娘娘。”姬元瓒小声答话。 宣姬不知想起了什么,轻笑着说道:“怪道我刚才远远就闻见一股香烛味儿呢,原来是这样。” 姬元瓒垂首,也不大言,宣姬一向对他们母子颇多轻视,得了机会就要讽刺一番,不过说到底,也是因为莲姬自己招来的。 “莲姬自然是为王上祝祷,香烛味越浓说明越诚心,好了,小九,时辰也不早了,你有事便忙去吧。”燕王后说道。 已快行至宫门,姬元瓒肩膀被轻轻拍了下,一回头,却是他的四哥公子元和,元和生着一张和他的母亲宣姬一样的阴柔面孔,一双桃花眼风流轻薄,所有兄弟里,姬元瓒最不喜欢姬元和,常常能躲就躲,不想今日被他逮个正着,不知是否特意在此等他。 “老九,四哥心里烦闷,不如陪四哥去喝酒吧。”姬元和桃花眼轻轻上扬瞧着姬元瓒。 “四哥知道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姬元瓒不客气回绝了。 姬元和却头也未回大步向前一边说道:“那,去你府里见见苏府送来的美人如何?听说她来头很有些不同呢。” 姬元瓒心里一惊,苏长歌送蘼芜过来是极秘密之事,姬元和怎么会知道?而且好像很清楚的样子,那么…… 姬元和已停下了脚步,回头对他一笑:“老九,我们平日里不过一些兄弟间不值一提的龃龉,若你还要继续记恨下去,恐怕我们都没好日子过了。” 是啊,没好日子过了。 姬元瓒满身酒气回府时已近深夜,被姬元和的人扶着送回来,似乎已醉得不省人事,被管家着人扶进房后,原本一滩泥似的人翻身坐起,镇定自若吩咐管家:“去请蒋先生来。” 蒋白庵来时,姬元瓒正喝醒酒茶,面色沉肃,蒋白庵欲长揖行礼被姬元瓒上前扶住:“深夜劳动先生,元瓒本就过意不去,还怎敢受先生行礼,先生请坐。” “公子为何晚归?”蒋白庵有些急。 姬元瓒便如此这般讲了,蒋白庵眉头渐渐皱起来:“您是说,四公子意图王位,想取得公子是怎样答复他的?” “还未答复,但他已知晓蘼芜姑娘的存在,这才棘手,先生何意?”姬元瓒浓眉紧锁。 蒋白庵轻捻胡须思索良久方道:“公子,如今,太子虽是储君,身后有楚国,但您别忘了,四公子的母亲宣姬可是晋王的亲妹妹,楚国虽强大,但毕竟鞭长莫及,晋国可是与我比邻,况且晋国这些年来势力渐大,所以四公子母子才有所依仗敢觊觎大位,两相权衡,是四公子胜算较大。” “但姬元和继位,不就等于把燕国攻受送给晋国了吗?燕国百年基业,怎可,怎可……” “公子不必急,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四公子虽有外家势力,但晋国得不到好处定也不肯轻易出兵,一时半会儿还危及不到燕国,四公子这些年汲汲经营也不过是手握官吏任免权利,无钱无兵,说到底是无用的,所谓螳螂捕蝉,公子您何不做那在后的黄雀?”蒋白庵说道。 姬元瓒紧锁的眉头终于渐渐放松开来,茶杯重重放下:“没错,就如先生所言吧。蘼芜姑娘可都安置好了?” “是,公子请放心,请公子好生安歇,蒋某就告退了。” 送走蒋白庵,姬元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月已西斜,冷冷清清的,倒颇合他此时的心境。 茱萸一天都没怎么说话,整个人老老实实的,尤其苏朝歌看她的时候,他眼神里的了然让她心惊。她真的很想摇着苏朝歌的袍子告诉他:“我真的不知道凤古要去哪里!真的不知道。”可他不会信的,就像他一直坚信是凤古带她逃出大火而非她带着凤古一样。 凤古先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不知复仇计划进行的怎样了,他的眼睛看不见,计划进行起来应该更困难吧? 唉! “茱萸姑娘,你为何叹息?”仍旧睡在地上的苏玉忍不住问道。 苏玉其实恨不能理解为何主人为何还让自己看管茱萸,明明…… “做梦了,吵到你了?实在对不住。” 你看,主人让他看来看管茱萸,茱萸心里是不痛快的! “姑娘安心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再苦几天就快到了。” “到哪儿?”茱萸大蛇随棍上问道。 “都城。”苏玉答她两个字。 晋国都城?去那里做什么?苏朝歌这个燕国旧臣难不成要做晋国的官?琢磨琢磨,也不是没可能,识字之后她有时翻阅典籍知道到别国做官实在不是件大事,尤其苏朝歌似乎又被燕太子不喜,还被莫名其妙的追杀,离开燕国是必然之举,可为什么非要到晋国呢?离燕国那么近,就不怕追兵再至?要是她,她就跑到离燕国最远的地方,哦,不行,最远的地方是南诏,书上说那里遍地毒虫树林里都是瘴气,很容易死人的,还是罢了。 “姑娘可知风……” 墙壁忽然响了一下,苏玉便住了口。 “风什么?”茱萸问,苏玉不答,催她早早睡了,明日还要赶路。 茱萸虽不解和好奇,但知苏玉口风极紧也问不出什么就罢了,想着心事恍恍惚惚睡去。 隔壁房间里,苏朝歌看着墙壁上那一点殷红很是满意。 “该死的蚊子闹得我睡不着,总算消停了。” 第28章 蘼芜的命运 苏朝歌一行人继续前行,一路倒也还平静,就是苦了苏玉要照顾两个伤者,茱萸心里过意不去,但凡能帮伸手帮一点忙的她都挪着过去帮,腿伤再次开始结痂,如那位大娘所说,留了疤,很丑,茱萸自己偷偷看伤口都觉得嫁人什么的应该无望了。 路上,茱萸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苏家主仆两人都怪怪的,要说苏朝歌怪也就罢了,苏大人曾经位高权重有些怪脾气难免,况且前些日子又觉得她一定是要逃跑,所以偶有怪里怪气的很自然,可苏玉就真的不对,知道他少言寡语对人不太热情,但之前救她又帮她问大娘要热水清洗伤口,明明态度已经又好了许多,可自那日被刺之后,苏玉就好像她忽然得了恶疾怕被传染一样保持着距离,话更是能不说就不说,能用两个字说的坚决不说三个。 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们了?害得她也不敢说话,每天眼观鼻鼻观心的,眼看官道上人开始多起来,路上盘查也严起来,茱萸知道晋都应该不远了,到时候苏朝歌不知道怎么对付她呢,那天被苏朝歌发现之后,他就派苏玉几乎寸步不离看着她,根本找不到机会逃走,到了晋都,人多眼杂的,希望有时机。 九公子府。 燕都许久未雨,这场雨可说是难能可贵,姬元瓒开着书房的窗正伏案夜读,丫环在旁轻摇着团扇,偶尔挑一挑灯花,很像一幅□□添香夜读书的景象。 忽然,姬元瓒“啪”的合上书卷,几乎吓掉了丫环手里的扇子,姬元瓒不耐烦挥挥手:“下去。”丫环片刻没敢耽误,倒退着出去了。 而此时,四公子姬元和府门口,两盏气死风大红灯笼将门前石板地面映得红红的,守门的侍卫一动不动仿佛雕像,这该是个平静的夜晚,但疾驰而至的马蹄声和车轮辘辘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打前站的内侍跑来大喊着“四公子回府”,侍卫们动作麻利将大门打开,又搬来下马石,刚刚摆好,姬元和车驾已到府门前,随从恭敬撩起车舆帘子,弓着身伸手搀扶,姬元和刚刚踏出一只脚,只听护卫大喝一声:“来者何人,站住。” 灯笼照不到的黑暗中踉踉跄跄走出一个瑟缩的身影,也是一团漆黑,不辨面貌,甚至男女都不可辨。 “公子救命!”来人忽然跪地叩首,听这娇娇弱弱的声音,应是女子。 “你是何人?本公子为何要救你?”姬元和从容的从车舆里步出,扶着随从的手缓缓踏到地面,姬元和一袭紫袍,头上是随从撑开的红伞,看起来贵气十足,他就这样踏着水一步步走到来人的面前,“说。” 来人抬起头,一张巴掌大的脸,脸颊上满是污渍,淋湿的头发散乱的披散着,一副落魄模样,赫然就是神宫弟子,蘼芜。 姬元和想了想:“你是谁?” “回四公子,我叫蘼芜,是神宫的人。公子,求您救救我,有人要杀我。”蘼芜膝行向前扯姬元和的袍子。 “神宫中人?神宫中人你不在神宫为我王父仙灵祝祷,如何跑来口口声声说有人要杀你啊!我看你定是假冒神宫中人,来人啊,把她押下去送到京兆衙门去审。”姬元和说着就要转身。 “四公子,你若不救我,燕王陛下就白白被谋害了,你想让他死不瞑目吗?”蘼芜疾声说道,这句话定住了姬元和的脚步,他猛地蹲下神,托起蘼芜的下巴厉声问道:“你是说,你知道弑君者是谁?” 他用的力气太大,捏得蘼芜下巴疼,虽疼她仍旧努力点头:“是的,所以祭典之后神宫才会莫名其妙失火,我差点被烧死,是凤古先生拼命拦住他们才让我逃出来,我受到惊吓,原本想要就此隐姓埋名躲起来,可是,自从那日之后我一直在被人追杀,几次险些死于非命,四公子,我若还有一条活路也断断不敢站出来的,求您,求您救救我。” 姬元和松了手,定定的审视她半晌方才起身道:“把她带进府中严加看管,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靠近。” 侍卫们动作麻利的架起蘼芜叉入府中去了,姬元和仍旧站在原地,想了想,忽然觉得这雨也不扰人了。 蘼芜很快被带到姬元和面前来,她仍旧*的,不知是冷还是怕,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小脸蛋白白的,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人,姬元和想起了小时候养的一只小白兔,也是这样惹人怜爱,可惜,后来他母亲宣姬说他玩物丧志当着他的面把小兔摔死了。 这只小兔,他还是不希望她死的。 “你叫,蘼芜?” “嗯,是。”蘼芜紧紧攥着刚才丫环给她擦脸的白帕,看也不敢看姬元和。 “该说什么知道吗?”姬元和问道。 蘼芜又轻轻点头:“知道,那日大祭,先王在大祝的陪同下行杀牲之礼,可是,还没等抓住那羊,就不知如何忽然倒地不起,这时候,太子殿下就带着人一队侍从出现了,冲进殿内把苏大人抓走了,说他谋杀先王,之后我和凤古先生被带回院中□□,还有个凶神恶煞的人告诉我们不要乱讲话,否则小心脑袋,没两日就莫名其妙起了大火,我带着凤古先生跑向院门,却发现院门被从外面锁上了,后来是凤古先生命我打湿被子藏了起来,等我发现火灭爬出来,遍寻不着凤古先生才知道……他,他已经……” “说的不错,条理清楚还声情并茂,难怪老九看重。”姬元和把玩着茶杯,想了想继续问道:“老九说你之前是神宫杂役,我问你,神宫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蘼芜呆怔了一会儿缓缓摇头回话:“这个,我也并不清楚,那天总管大人派我去山下佃户家让他们准备夏祭的蔬果,我很晚才回神宫,结果,刚一回去就被当做神宫弟子抓了,还不听我辨白,然后就被带到这里。” “那么,在来的路上,你有没有听过有人说起是谁带兵行事火焚神宫?” 蘼芜摇头。 “你不想知道吗?”姬元和语气里带着诱|惑。 蘼芜果如他所想抬头问道:“公子知道是谁吗?” “当然,别急,等眼下的事情过了本公子会告诉你的,到时候还要你指证罪人呢。”姬元和笑这说道,志得意满,高兴了会儿挥挥手喊来丫环:“带她下去吧。” 蘼芜告退了,姬元和一边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一边自语道:“老九啊老九,将来你可不要怪哥哥,要怪就怪你自己把这么个宝贝棋子送到我手里,呵呵,不物尽其用不是可惜了吗?哈哈哈哈!” 被丫环带到一处僻静院子,一推门就是发霉的味道,丫环镇定自若去点亮了蜡烛,蘼芜一眼就看到桌上那一看就积了许久的灰尘,比起在苏府和九公子府中所居真是相差甚远,丫环拿着掸子草草拂了几下灰就跟蘼芜硬邦邦的说:“姑娘但请先坐,奴婢这就去给您找换洗的衣裳。” 蘼芜坐下,身上已极冷,手脚都冰凉,想起从姬元瓒找她“商谈”到今日“雨夜逃命”的种种苦楚,蘼芜眼眶一热,她以前觉得神宫生活枯燥乏味,至此她才终于明白,再想回到那样简单的生活有多难,也许经过明天的朝堂指证,她就永远也回不去那种生活了,想想,那时候和茱萸一起在山林里采花摘草多好,想到这儿,蘼芜握紧了拳头暗自发誓:茱萸,如果你已不在人世,我要为你向谋害你的那些人讨回公道,还有苏公子,想到这儿,蘼芜强忍的眼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簌簌流了下来,苏朝歌,苏朝歌,为何老天如此薄待你我,让你在生死关头救了我之后就要生离死别了吗?让我们相识为何又是这样浅的缘分? 苏朝歌,我也不会让你白白被冤枉的。 茱萸猛的从睡梦中惊醒,一脑门的汗。 “茱萸姑娘?你怎么了?”苏玉的声音从地上传来。 “没,没怎么,做了个噩梦,梦见我最好的朋友死了。”茱萸擦着汗,心仍在狂跳个不停。 梦里,下着大雨的夜晚,蘼芜在出云山里不辨方向的跑啊跑,好像有人在追她,可自己在梦里明明都能看见能听见,却就是接近不了蘼芜,直到蘼芜跑到一个断崖边,再也无路可走时,一柄寒光闪闪的刀那么清晰的出现了,然后,一道刀光闪过,蘼芜就跳了下去,她冲到崖边,却只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飞速的坠入山里浓重的白雾之中,那小小的黑点却拖出一道长长的殷红血迹,在黑夜和白雾之中那么明显那么让人胆战心惊。 于是,她吓醒了。 苏玉没做声,大概也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半晌才说:“凡人都会死的。” 茱萸咬咬牙,没做声,哪有这样安慰人的,难道说一句“这只是你做的梦当不得真”很难吗很难吗? “我知道了,实在对不住,吵醒你了。” “那,睡吧,明天午后大概就可以到达晋都了。”苏玉说了一句,帘子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苏玉又躺下了。 茱萸也扑通躺倒,到晋都了啊,她到时候能找到什么时机逃走呢?如果能跑掉,她想要一路向出云山走,也许就能找到蘼芜了,她不谙世事,一个人会吃苦的。 就这么办。 第29章 风雨之前 燕都今日天空乌云密布,滚雷阵阵,老天似乎已准备好了一场毁天灭地的雨,但偏偏就是不落下来,让人忧心胆战,燕国臣属百官已在宫门前络绎下马准备上朝,熟识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不知低语着什么,也有板着面孔一脸严肃目不斜视的。 今日,□□属们应该会再次上书请太子登基继承王位,按理,太子也不会继续推辞,然后就皆大欢喜,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还有些站错队伍的就可以回家收拾行带上老婆孩子准备外任,又一朝的几家欢乐几家愁景象已可预见。 早朝钟声响起,大臣们依品阶鱼贯而入,虽都低着头,但各个耳聪目明的发现,四公子姬元和不在,□□属们不禁交换了个狐疑的目光,姬元和一向是太子的强劲对手,今天这样重要的时日他不在,总归让人提心吊胆。 太子在内监的簇拥下进来了,面色沉静的扫了眼朝臣,自然也发现了那空缺的位子,老四这个家伙不会真以为找了个不知什么来路的女人就能扭转时局了吧? “今日请诸位爱卿前来,不为别事,乃是商议新王,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王父已安葬多日,大位空悬实非国家幸事,诸位心目中可有属意的新王人选?”太子话说的冠冕堂皇,一双鹰眼凌厉的扫过众人,压迫的紧。 众臣手持笏板齐齐跪下,眼睛瞄着笏板,整齐划一说道:“太子殿下是先王钦定储君,还请殿下顺应天命继位登基,不负先王遗志。” 声音之大差点掀起殿顶,太子满意的点点头:“虽我德行浅薄,但既蒙王父厚爱,披肝沥胆也要承袭先人遗志……” 太子决心还未表完,殿外忽然传来突兀的掌声,啪、啪、啪,众臣立刻扭头去看,只见四公子姬元和气定神闲立在殿外,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太子哥哥说的真好,我大燕先祖地下有知一定会倍感安慰,但是太子哥哥,难道王父不明不白薨逝之事就这样翻过去了吗?大祭之时,众位兄弟皆奉命在外等候,可当时在场的唱祭歌的女巫却说,当时殿下您带人冲进杀牲场地,不知何父王说了什么,父王就倒地气绝,尚在殿内的苏朝歌也被您不容分说抓走关进天牢,太子殿下,您口口声声说是苏朝歌谋害父王,可却不令三司同审,如今苏朝歌又莫名其妙声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尚未了结,太子殿下就这么急着继位吗?”姬元和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踱入殿中,气势越发咄咄逼人。 “姬元和,你简直一派胡言,我是正宫所出,又是父王钦定的太子,燕王之位原本就是我的,我有必要弑父杀君吗?倒是你,听说你和老九日前往来密切,还弄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巫,你,究竟意欲何为?” 姬元和笑了:“莫名其妙?那就请众臣看看,到底是不是莫名其妙。”他拍拍手,殿外两个侍卫带着一个瘦弱的姑娘家进来了,她似乎很是害怕,头低得厉害,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好像踩在火上一般,直到她颤抖着跪地都没抬头。 “她就是你找来的人吗?”太子动也没动,哂笑着看着。 “太子殿下不要故意误导,若是我找来的人,何必要等到今天才带来?各位,这位姑娘乃是大祭之日唱祭歌的女巫,她目睹了父王之死的经过,后来被关回神宫幽禁,几乎被大火烧死,她命不该绝奋力逃出,躲避多日,险些被暗杀,走投无路才来找我说出实情,你——”姬元和俯身,手搭在蘼芜肩上沉声说道,“你不要害怕,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告慰父王在天之灵。” “姬元和,今日群臣有大事商议,事关国体,你不要滋生事端,仗势撒野,来人,请四公子出去。”太子下令。 “太子殿下以为我就这样单枪匹马的来了吗?别的不怕,我还怕也跟父王一样,在太子殿下您手里莫名其妙的送了命呢,若殿下心中无愧,由她说出来查明父王薨逝的真相您再登基也为时不晚,各位觉得呢?”姬元和说这话的同时,殿外清晰的传来干戈之声。 “御林军?”太子正对殿外,看的清楚,立即面色大惊,“姬元和,你如何能调令得动御林军?” “自然是父王给的兵符。”姬元和举起半块黄金兵符,与授予将领调兵遣将的虎符不同,这是一条金光闪闪张牙舞爪的龙,专门调动御林军所用。 群臣看着那代表着燕王的龙符莫不噤声不敢言,太子虽有巡护京城的兵力,但御林军拱卫宫城,各个以一敌十,况且,太子兵力此时在宫城之外,太子被困于宫中也根本无法调遣救驾。 有的人开始默默的擦汗,有的人开始目光游移。 “不可能,父王兵符从不离身,怎么会给你!”太子急了。 “也许是父王早就察觉到不对了吧,父王心思岂是你我能猜到的?现在,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王到底是谁谋害的,蘼芜,你说!” 朝堂中的焦点终于重回那小小的身影之上,其实不必她说,久在官场的朝臣也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只是没想到四公子会选在此时发难,想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吧! 那个瘦瘦的身影终于抬起头来,朝臣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种紧张局面下,一个满脸血污的姑娘家能不让人害怕吗?不止他们,姬元和都怔忪了一下。 “你,是谁?为何满脸血污?”太子问道。 他一张口,蘼芜立刻惊恐的看向他,膝行到他面前,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声音颤抖着说道:“我,我是蘼芜。” “你是唱祭歌的巫人?既四公子如此说,你何不献唱两句证明一下。”太子说道,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怀疑。 没想到蘼芜却猛摇头:“不,我不是,我本是出云下农户的女儿,因为不堪养父母虐待来燕都寻找生身父母的,因为没有钱财流落街头,不想前些日子忽然被蒙头带走,又被教了许多话,我不会说,不想说,就被他们打,我也不知道……”说着,便哭了起来。 “你胡说!朝堂之上,你怎敢胡说!”这回急了的是姬元和。 随着他的话,蘼芜又往太子脚边靠了靠,双手紧紧护住头,仿佛被打怕的样子,太子轻声安慰她道:“你不要怕,本宫让他们带你下去休息,从今以后再没有人敢让你去说谎做违心之事也不会再有人欺辱你。” “谢太子殿下。”蘼芜仍旧缩着,不敢抬头看人。 “老四,以前你仗着父王的宠爱和外家的势力恃宠而骄,行事颇多逾矩,如今更是公然扰乱朝堂,我是太子,储君,你也敢含血喷人,岂不是犯上作乱?如果我今日不惩处于你,以后各位公子也都跟风作乱怎么办?来人,把他拿下。” “谁敢!”姬元和举着兵符,“谁敢妄动,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只见姬元和“哎呦”一声,手中兵符竟已掉落,在落地的前一刻被一道飞扑而来的身影捡起,牢牢握在手中,恭敬的双手献给太子,而这个人,就是从太子和姬元和开始争执便一言不发的九公子姬元瓒。 “姬元瓒,你敢给我玩阴的!”姬元和气极扬手便要打去,被姬元瓒一把抓住手腕。 “是四哥你先要阴谋夺取王位的,四哥,听弟弟一句劝,太子哥哥乃是天命选定的燕王,你不要逆势而为。”姬元瓒语气铿锵。 有姬元瓒这个赫赫战功在身的人压阵,加上姬元和已失了兵符,很快被太子命人收押,更定于两日后便行登基大典,免得中间再出差错。 朝臣退去后,姬元瓒单膝跪在太子面前请罪:“请太子殿下恕臣弟没有及时上报之罪。” 太子笑容满面急忙上来扶起他:“九弟,你是聪明人,哥哥知道的,从此以后,我们兄弟二人齐心合力,定能称霸诸侯国。” “是,殿下,还有那位蘼芜姑娘,是……”姬元瓒恭敬回话。 “是九弟你心爱之人,九弟且莫急,她受到了惊吓,不妨在宫里住几日让太医好生调养一番再送还于你岂不是更好?”太子亲和说道,一边拖着姬元瓒的手不放,“正好,她在后宫里也让尚宫女史们好生□□□□,否则送到莲姬娘娘面前,她老人家若不满意岂不是九弟你为难?” 姬元瓒只好点头。 太子问他是否要顺便到后宫去看望莲姬,姬元瓒拒绝了匆匆回了府,进门便问老管家蒋白庵在何处,正如他所料,蒋白庵一早便出门再无音信,房中一应器物也都收的干干净净,看样子是要远走高飞了。 姬元瓒很累,他和太子连施了这场连环计,整垮了姬元和,蘼芜还好,没有辜负重托,倒还不怯场,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但太子登基之后,想必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自己带兵多年,是太子要防的第一人,但现在他也只能如此,毕竟,太子比身后有强大好战晋国的姬元和容易对付一些。至于蘼芜,待她被送回来,他便收了她吧,做王子姬妾也不算埋没了她神宫子弟的身份。 华煦宫中。 莲姬刚刚从佛堂回来,内侍连忙上前与她耳语一番,将今日朝堂之事告知,莲姬却面色淡淡,甚至还有些厌烦说道:“他们姓姬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内侍讪讪退到一边,他是开了眼也纳闷了这许多年,这位莲姬娘娘哪里像燕王的妃子,倒像燕王的仇敌,连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她都不待见,按说,九公子今日也算是刀刃上走了一遭,她不仅没有一点担忧之色,反倒嫌烦,内侍实在理解不了,于是只好在一边摸鼻子。 而另一边,苏朝歌一行早上没出发多久就已可见晋都的巨大轮廓,看着近,却如苏玉所说,一直走到午后时分才来到城门外,看着城门上大大的“国都”二字茱萸有些忐忑,偷偷瞄了苏朝歌好几眼,直瞄得苏朝歌满脸不耐烦。 “有什么问题?” “苏大人,您在晋都要一直待下去吗?” “还是你有更好的去处?”苏朝歌反问。 被噎到,茱萸灰着脸,摇头。 “还是你不想留在晋都?要去找人吗?”苏朝歌问道。 “是啊。” “找凤古?不必那么麻烦,你告诉我地址,我让苏玉带他来见你。”苏朝歌终于又想起这事了。 “苏大人,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凤古先生去了哪儿,他是半夜里趁我熟睡走的,我连他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去了都不知道,怎么可能……” “那你去找谁?”苏朝歌也不说信不信,反倒顺着她的话问。 茱萸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去找蘼芜,想必您也知道的,就是九公子说的那个蘼芜。” 苏朝歌立时不解的看着她:“她胆小怕死,你被当做她抓走她都能不发一言,你还要找她?报仇吗?我让苏玉去……” 茱萸难得敢打断他:“不是你想的那样,蘼芜,不是胆小怕死,她只是被吓坏了,而且后来也不知道我们被带往何处,若知道,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苏朝歌盯视她半天才说道:“天真。” 虽然苏朝歌这样说,但丝毫不能扰乱茱萸,她甚至理解苏朝歌的想法,看嘛,他们达官贵人每天争权夺势,哪里有真朋友啊,他苏朝歌被投进大牢不也没人来救他?不仅如此,还被逼越狱潜逃,所以他不相信这世上有朋友在是很正常的,可她和蘼芜不一样啊,她们可是亲如姐妹。 经过这一番谈话,苏朝歌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这姑娘这么傻,到现在还执着认为人家不是推她出来送死的,这么傻应该不会说谎吧?难道她真的不知道凤古的去向? 两人沉默中,苏玉已经赶着车通过盘查进了晋都,人声鼎沸的让茱萸都要坐不住想要下去凑热闹了,马车穿过热闹的街道,直到香气飘进鼻端时才停了下来,茱萸已经饥肠辘辘,可等下了车舆茱萸才发现,马车是停在一家衣帽铺子前。 都这种时候了,还先买什么衣服啊!哪有心情! 苏家主仆却对一脸“我要吃饭我很饿”的怨念表情的茱萸视而不见,大步长驱进到铺子里,听后面没动静,苏玉还好心转头提醒她:茱萸姑娘,这是晋都最好的衣帽铺子。 再好也不能填肚子啊,茱萸无精打采的跟在两人身后进了铺子,对那些一看就布料华美做工精良的衣服实在提不起兴致,苏朝歌与铺子掌柜到后面去说话了,好像在选什么东西,苏玉走过来,保持了一臂之长的距离说道:“老爷说请茱萸姑娘也挑几件喜欢的衣服。” 茱萸指指自己,不敢置信:“我?真的给我买吗?” “这点小钱苏某还有。”苏朝歌冷冷的声音传来。 虽然苏大人这么说了,可茱萸一想到拿人手软就小心的挑了件月色的,不显眼,不出挑,苏玉说,太老气了,不如这件,于是顺手拿了件粉粉的给她,粉得像春天里出云山盛开的桃花,那么娇俏。 茱萸犹豫了,好看,可是自己…… “去换了衣服,不要让人以为我们是讨饭的。”苏朝歌命令道,苏玉就二话不说把衣服塞到她怀里,掌柜夫人热情的引着她到后面去换衣服,一边又滔滔不绝的把自家衣服夸了一遍。 第30章 外祖家 苏朝歌换好衣服出来,苏玉已在外等候。 “人呢?”苏朝歌问。虽然肯定茱萸没胆量跑。 苏玉还未答,只听帘子后掌柜夫人的“溢美之词”:“我就说嘛,你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穿什么都好看,瞧瞧,这嫩生生的,多招人恋爱。” 哗,帘子被掀开,掌柜夫人胖胖的身躯先出来了,看看苏朝歌和苏玉,一回头不见人,又过去把人给推了出来。 一身粉嫩的茱萸被推着站在那儿,两手揪着裙子,浑身不自在的样子,这衣服,好看,料子好,做工也好,就是…… 苏朝歌看苏玉,只见他正出神,知道苏玉的心事,苏朝歌便低了头,默默在心里吐槽:就像是精美的花盆里面栽了棵茱萸似的,这姑娘的眼光真是够山野。 “我,我还是换下来吧,太粉了。”茱萸低着头,没有底气。 “挺好看的,茱萸姑娘。”苏玉忍不住夸了句。 苏朝歌站起来,直接向外走:“走吧。” 虽然苏玉说旧衣服不要了,但茱萸还是顺手抱起,一边走一边塞进自己随身背着的小布包里,怎么能不要呢,好歹可以换洗用,小碎步跟着苏玉,茱萸仍旧不放心小声问他:“真的不会太奇怪吗?” “茱萸姑娘,你放心好了。”苏玉真心实意——觉得自己眼光真的不错。 放心不放心的,她都穿着跑出来了,不放心也没用,好在,苏朝歌说这衣服是他花钱,就不用动用凤古先生留给她的钱财了。 车轮又滚动起来,比起在城外,这里青石板路发出的声音很响,有的地面年久被压碎,走过也更颠簸,除了这些噪声,就是茱萸肚子的咕噜声了,一声声,怕人听不见一样。 茱萸很想问苏朝歌什么时候能吃饭,哪怕干噎一个饼子也好,可苏朝歌闭目养生不知道在想什么,茱萸两次张了张嘴,还是罢了。 “你就那么饿吗?”苏朝歌闭着眼睛问道。 虽然很不好意思,茱萸还是点了点头,苏朝歌说“忍着”就不再说话了,他也忍着,这一团粉坐在对面还真是刺眼得很。 马车一直走,终于到茱萸生生饿过了头才停下来,她听到苏玉的声音说“老爷,到了”,苏朝歌一推车舆门就下去了,茱萸小心探个头,以为又是客栈之类,结果却不是,她一眼就见一个深绿袍子的老头正老泪纵横的拖着苏朝歌的胳膊,口中不停的说着“您可回来了”然后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大门里迎苏朝歌。 看着那壮观的门,茱萸兀自惊叹,难怪苏朝歌说不差那么点钱,原来他在晋国还有这样的去处,达官贵人的人脉果然是她这个平头小百姓所不能想象的,茱萸自己跳下车,没人理她,她就规规矩矩想去找苏玉,一抬眼却见苏玉正和一个也是侍卫模样的年轻男子相见甚欢状聊着,她过去也碍事,索性茱萸就像门口别的丫环一般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跟着欢迎队伍。 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原来是苏玉见过了旧识过来了,怕茱萸紧张似的小声告诉茱萸:“这是老爷的外祖家。” 踏进那扇大门,听到大门吱呀吱呀关闭的声音,茱萸回了下头,黑漆大门正缓缓阻隔外面所有的景致,茱萸心里莫名其妙哆嗦了一下,苏朝歌他姥姥家的墙可真高啊! 苏朝歌被热情的老头引着去见主人了,苏玉和茱萸当然没这么大的脸面,被引至一处离主屋不远的院落安置,五间上房门开着,垂着精细的竹帘,只看得到上房里黄竹色的地板光鉴照人,带他们来的丫环很抱歉的看着苏玉和茱萸说“东厢给表少爷收拾出做了书房,西厢一直存放大小姐的旧物,本也是够了,没想到还有一位小姐,您先上房里坐坐,奴婢这就去请示管家。” 茱萸好生尴尬,多了个苏玉么,侍从住外院,不愁没地方,她这个身份不明的给人家添麻烦了,眼看丫环转身要走了茱萸忙说:“不用麻烦了,我,我住下人房就好。” 丫环看看她,不解的样子,苏玉却对那姑娘颔首:“还是劳烦姑娘去问下我家老爷。” 丫环一走,原本还想着能和苏玉聊天套套话,诸如这晋都几个门都朝哪边开、苏朝歌外祖家大门离哪里近之类的,可丫环前脚一走后面墙头就冒出一颗兴高采烈的男人头把苏玉给勾搭走了,偌大的院落只剩茱萸一个人。 院子不很大,院中也没有参天大树,只有南边进门处种了几棵小石榴小丁香,石榴花正开着花,枝上挂着几个不大的石榴,院中间倒是景致好,用青石砌了方小小鱼塘,水上飘着几朵小小睡莲,莲叶下有红的黑的鱼儿游来游去,除此之外,院中无处可坐,茱萸想了想,抱着她的小包裹挨着石榴树在台阶上坐下了。 白家老屋里,一个头发花白仙风道骨似的老头儿端坐首位,正斜睨坐在左下首的苏朝歌,不时鼻孔里哼一声,右首边坐着的三个中年人无奈摇摇头,对苏朝歌不停使眼色,可苏朝歌沉得住气,回三位舅舅一个笑容就装作没听见老头儿的哼声。 眼看白老爷子手已高高抬起马上就要拍桌子了,一个丫环怯生生进来,白老爷子又哼一声没好气问那丫环:“饭摆好了?” 白老爷子旁边的大丫鬟却很有眼色,笑着提醒白老爷子:“老爷子,翠环不是您派去服侍表少爷的吗,她来回话,自然有关表少爷啊。翠环,有事你还不快说?” 翠环转身向苏朝歌,行了礼问道:“奴婢是来问表少爷,那位姑娘如何安置,之前苏侍卫传书来,并未说有一位姑娘随行,所以……” 啪的一声。 白老爷子的手终是拍下去了:“姑娘?这种紧急关头,你还想着带个姑娘?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天仙绝色把你迷成这样!翠环,去把那姑娘给我带来。” 苏朝歌的三个舅舅也面带惊疑,苏朝歌经历之事他们都清楚,也一直揪着心,没想到这么艰难的路上还带着个姑娘自添麻烦,于是心里不免开始忖度这姑娘和自己外甥到底什么关系,若说是个丫环……谁逃命还带个丫环伺候啊。 “不过是受人所托帮忙照顾一时,外公就不必大惊小怪了,翠环,去把书房的东西搬到上房,东厢给她住吧。”苏朝歌下了命令,翠环领命而去,无视身后白老爷子“喂喂喂”的怪叫。 白老爷子就又拍了次桌子:“什么过命的交情这种时候托付个大姑娘照顾?我看你小子就是色|迷心窍!” 再次被扣上这名头的苏朝歌气定神闲的喝着茶,一边想着茱萸的样貌,色迷心窍,他是要多瞎才能色迷心窍!不过这话他不打算给他外公说,反正老头子每天闲来无事给他点事情瞎琢磨也是好的。况且,苏朝歌还有个不想说明的原因:他三位舅舅……嗯,此刻正各个眉头紧皱看着他呢,其实他也很头疼,若不是他外公倚老卖老他根本不想住到白家宅子来。 看苏朝歌不接招,正巧丫环来说已备好了饭食,是否摆饭的时候只见白老爷子呼的站起,手一挥声如洪钟吩咐道:“快去请孙小姐们,为了等你这个表哥,可都是生生饿到现在。” 移步饭厅刚刚落座,听到门外环佩叮当语笑嫣然之声,苏朝歌头皮蓦地发麻,等到人影走进来,那一团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让苏朝歌有短短的时间,瞎了。尤其,这些个表妹各个含情脉脉的样子让他,食不下咽! 所以,回到梨落小筑时,苏朝歌还是饿的,耳朵还是有点嗡嗡嗡,眼前也有点花,每次见过几位表妹他都会出现这种症状,如果在白宅住久了他瞎了也不一定,像凤古那样,正想着,苏朝歌已一脚踏进院门,原本以为会很安静的院落此时也不安生,丫环们正在把书房的书往上房里搬,还有两个在盘算去喊两个男仆来搬沉重的鸡翅木书架。 这么折腾,那个茱萸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遍寻一圈,只见青衣丫环,却不见粉嘟嘟的茱萸,不会是跑了吧?谅她没那个胆子,那,人呢?一个灰突突的人影搬着连脸都挡住的书卷从他面前走过。 灰突突的? “茱萸!”苏朝歌出声。 灰突突的身影果然停住,一摞高高的书卷就转过来面对着苏朝歌,书卷边歪出一颗头,冲他腼腆笑笑说道:“苏大人,您叫我有事?” 苏朝歌忽然有一种冲动:把他外公喊来让他自己亲眼看看“色|迷心窍”这话成立不! 见苏朝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茱萸不解,这书卷好重,虽然她有力气,也不能一直抱着啊,于是她又轻唤了声:“苏大人?” “没事,放下吧,让丫环去搬,你去挑些喜欢的留下看吧。”苏朝歌说完便大踏步回上房内室歇着去了。 他只是想要借茱萸让外公和舅舅及表妹们死心,没别的意思,反正苏玉住在外院,不让他知道就行了,等一切安稳下来再把他们的事情办一办。 苏朝歌的盘算茱萸卯足劲往异想天开了想也是想不到的,她只是很惊喜,惊喜于苏朝歌肯让她读他的书,自从离开神宫她已经很久没摸过书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对不住夙语女先生和凤古的教导了,如今有这好机会茱萸当然开开心心的挑了些书留下。 苏朝歌小憩醒来,丫环们已搬完了书各自去忙了,院里静悄悄的没一丝声响,苏朝歌掀帘出来,一眼就看见院子正中的鱼塘边坐着灰突突的茱萸,她膝上放着书,一边看一边抠石榴籽放进口中一边把果核扔进鱼塘,动作连贯自然。 苏朝歌再次确定了一件事:除非他瞎了才会看上茱萸这山野村姑。 第31章 哑巴 茱萸这位“受人所托”的姑娘引起了白家上下的注意,晚饭时候,白家大奶奶见苏朝歌独自一人前来就朝他身后望了望,很委婉的问道:“怎么,是那位姑娘一路劳顿不舒服,所以不能过来一起用晚饭吗?” “哼,别是恃宠而骄吧。”白老爷子对素未谋面的茱萸很是不满。 苏朝歌本想否认,转念又想起茱萸的“用处”,于是歉意的朝舅母点点头道:“茱萸她旧伤未愈,来的路上又风寒发烧,加上车马劳顿,本就体虚,如今更要小心才是,所以便留她在院中了,确实有些失礼,等她好些了,让她到外公面前请罪问安。” 一番虚虚实实的话听在别人耳中担忧、不舍、情意绵绵一样都没少,白老爷子翻个白眼,白家大奶奶虽笑了,却有些不自然,苏朝歌目的达成,满意极了。 备受关注的茱萸毫不知情的一个人享用了丫环端来的饭菜,吃的心满意足,在丫环撤下东西后,还不小心打了个饱嗝,惬意啊,从小到大不仅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连吃饱都是难能可贵,年节时远远看着刘媪夫妇吃完肉喝完汤再摸摸肚皮打个响亮的饱嗝出来,那种声音对茱萸来说,又嫉妒又羡慕。 当然,后来蘼芜告诉她,食不言寝不语才是有礼,姑娘家打嗝更是不像话,她说什么都是对的,茱萸牢牢记在心里,再也不敢了,今天,实在是太久没吃过可口饭菜,一时没忍住。 以后不会的! “怎么,嫌没有鼓乐之声吃饭太单调自己配乐了?” 这声音……茱萸缓缓回过头,还挤出一丝怎么也抹不去尴尬的笑容,刚一张嘴,却是“呃”的嗝声,看苏朝歌皱了眉,茱萸立刻捂住嘴巴,发出闷闷的声音:“苏大呃……您呃……” “你在向我……示威?”苏朝歌嘴角下垂,声音一听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茱萸不敢再开口,只好连忙吸两口气又把嘴巴鼻子捂紧,像往常那样止嗝。 苏朝歌看着脸憋得通红的茱萸,他想起来了,茱萸用过这招,似乎还管用,罢了罢了,他这么无聊站在这里看她打嗝做什么?苏朝歌转身向门外走去,刚迈了一步就听到身后茱萸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看来是好了。 “呃,呃……”茱萸懊恼的再次捂住嘴,眼看苏朝歌肩膀僵了僵走出去了。要命,她以前吃的急吃到好吃的也会打嗝,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丢脸。 这个下午,梨落小筑里静悄悄的,所以“呃呃”的声音显得越发清楚,苏朝歌翻着书,不知不觉手指用的力气越来越大,冷不防就把书扯坏了一页,苏朝歌深吸口气,对着竹帘喊:“你过来。” 茱萸觉得此去跟赴死没两样,踏进上房时就贴着竹帘站着,嘴闭得紧紧的。 “过来。” “呃,呃……” 茱萸磨蹭过去,只觉眼前一阵风吹过,自己颈上某处略微疼了一下,和上次雨大路滑马车要摔毁那次一样,苏朝歌这是让她失声,嗯,也许是个好办……“呃,呃……” 苏朝歌收回手,静静的看着茱萸,这张脸上此时又是歉意又是尴尬,两颗门牙已经要把嘴唇咬破了。 “翠环,去请大夫。”苏朝歌朝外吩咐一声,房外,翠环应声领命而去。 “谢,呃,谢。”不待苏朝歌说话,茱萸转身就跑回房,在已经试过喝水倒立憋气惊吓等招数统统失败后,茱萸看着被子用了最后一招:鸵鸟钻地术。 “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弱柳扶风的人物,这么娇弱!”白老爷子在来看外孙的路上,见翠环丫环带着王大夫往这边来,一心急以为是外孙病了,抓住大夫翠环问,说是给茱萸姑娘瞧病,老爷子的火儿就压不住,不顾大丫环的劝阻气呼呼迈进院子。 白老爷子大步迈进上房,已经做好看见自己乖孙柔情蜜意哄着那姑娘的场景的心理准备,于是大力的一掀帘子,一来给孙子提个醒二来不想刺自己的眼,可,一进房,白老爷子只见自己乖孙在桌前悬腕在书上写着什么,那娇弱的姑娘不在。 苏朝歌迎上来问安,丫环翠环也跟着进来福身说道:“表少爷,林大夫来了。” 本想让翠环带大夫去瞧病,可看到外祖那不屑的表情,嗯,他还是不要让老人家失望了。 “你带……”苏朝歌还没说“你带大夫先去,我马上就来”就被白老爷子白圭打断,“这么金贵的姑娘你不过去看看?” 谁家金贵的姑娘会吃到打嗝停不住? “倒不必,茱萸不过是晚上吃得急了,大概是有些嗳气,开个方子吃两服药也就差不多了,外祖快请上座,不知您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吩咐?”苏朝歌搀着白圭坐下又亲自奉上一碗茶,自己规规矩矩跪坐在下,静等白圭训话。 “吩咐?苏大人你长大了,有想法有主意也有胆量,我老了不中用,还敢吩咐你吗?”白圭翘着胡子,斜睨外孙,出了那么大的事,这小子没了声息,连飞鸽传书都还是快要到晋都才送来,害得白家上下多少天跟着心惊胆战。 弑君啊,那是多大的罪名,这小子怎么能跟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沾上边!早劝他不要跻身官场,就算想当官也来晋国,他偏偏不听,结果生出如此可怕事端。 “不过是小事不想劳烦外祖烦心而已,您既如此说,以后事事都要请您指教呢。”苏朝歌话说的软,白圭虽哼了一声,但表情柔和下来,一边喝着茶一边问起燕王之事,苏朝歌避重就轻讲了讲,白圭不发一言听完,看看孙儿,半晌才说道:“各国朝堂,一旦涉及王位便是阴谋不断,血流成河,你吃了这次亏,以后还是离公子储君们远些,我们白家就你一个男丁,可不能出一点事!” “外祖说的是。”苏朝歌尽量让语气显得诚恳一些。 又闲聊一会儿,翠环还回话了,说茱萸姑娘是肠胃不好,时常有嗳气所致,以后要注意节制,还要服点调理肠胃的汤药,药方已开,照方抓药,每日两次,苏朝歌挥挥手,翠环去送大夫了。白圭又不满了:“怎么,不过肠胃不调,又不是无法行动,我老爷子已亲自来了都不到我面前来问个安吗?这是哪家小姐的做派!” 苏朝歌看拖不过便让丫环去“请”茱萸。 这厢,茱萸刚刚猛灌了一大口水试图停止打嗝,丫环进来说“表少爷请您过去呢”把她吓了一跳,一口水咽下去狠狠的呛住,咳得一张脸通红,十分狼狈。 “什么事啊?”茱萸是想这么问,可她嘴巴一张一合一点声音也没。 丫环歪头盯着她的嘴看,不知道她问什么,于是一脸迷茫,又把“表少爷请您过去”说了一遍,茱萸擦擦嘴巴随她去了,不知道苏朝歌找她做什么,也许是告诉她找大夫抓药的钱她自己出? 随丫环进到上房,一眼就看到一位脸沉如水的老人家端坐上首,苏朝歌气定神闲坐在下首,还朝她笑笑,这一笑,笑得茱萸心里七上八下的。 “茱萸,过来,见过外祖。”苏朝歌说道。 “呃!”茱萸先“回”了一个嗝声,然后屈身对着白老爷子行了个礼。 “茱萸姑娘是哪里人士?”白圭问道,语气生疏,带着质问,心里极不满意,这姑娘,相貌最多算清秀,脸瘦成一条,一看就不是福气相,削肩瘦腰,难怪病秧子一棵,这么样子,他乖孙到底看她哪里?你看看,行个礼,连声“老爷子万福”都不会说吗?发个声就那么矜贵? 茱萸看苏朝歌:我说不出话啊!! 苏朝歌淡笑,仿佛忘了这事儿。 在白圭看来,这就是眉来眼去啊!还当着他的面儿,必然不能忍,于是更加不高兴,语气硬邦邦问道:“怎么,茱萸姑娘连自己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茱萸只好对着苏朝歌他外祖十分歉意的指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我发不出声音”,可白老爷子哪里知道苏朝歌刚才干了什么,见茱萸这动作,老爷子只觉自己头顶充血,眼看就要喷薄而出了。 “苏朝歌!相貌普通也就罢了,不识礼我也忍了,你、你、你居然找了个聋哑人!”白圭怒了。 不知内情的茱萸对苏朝歌他外祖突如其来的怒气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茫然的看着苏朝歌,伴随着一声“呃”。 “外祖,茱萸不是失声,不过是我点了她哑穴忘了解开。”苏朝歌起身,走到茱萸面前,轻轻点了一下后用茱萸从未听过的“苏氏温柔”语气对她说道:“茱萸,外祖有什么想问的,你都告诉他。” 温柔的,让人害怕!茱萸顺从自己害怕的本意往后退了两步。 苏朝歌这么“温柔”肯定不是出自本意——他平时可总是横眉冷对的,今天一定有什么阴谋,难道跟她代替蘼芜这事有关?不行,还是谨慎一些的好,苏朝歌反正现在是不可信的! 苏朝歌坐回去,笑着看着茱萸。 茱萸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 第32章 傲娇苏发火 白老爷子气抖着胡子拂袖而去,让苏朝歌“好生想想”,声音之大根本是把茱萸当聋子来看。 什么叫“你居然找了个哑巴”,苏朝歌他外公到底在说啥?苏朝歌又笑得一脸算计是什么意思?茱萸很想问,于是转向门口,苏朝歌已经恭送了他外公,正一手掀起帘子进来,顺手在她身上又点了一下。 “苏大人!”嘴巴动动,无声。 苏朝歌停下脚步看着她问道:“茱萸姑娘在跟我说话?” 茱萸指指自己的嘴巴,边无声说道:“帮我解开。” “呵呵!可是,我不懂唇语也不懂手语,不知道茱萸姑娘你在说什么!天色不早,想必丫环一会儿就把药煎好送来了,茱萸姑娘还是回房服药吧。”苏朝歌手臂一抬,送客状。 除非她真的聋了,否则不可能听不出苏朝歌声音里的火药气息。 苏朝歌生气了! “翠环,送茱萸姑娘回房去。”苏朝歌看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挥手撵人,翠环轻轻拉着茱萸的袖子小声道:“姑娘先回去喝药吧,应该快送来了。”算是半拖半请的把茱萸弄出了房。 回到东厢,翠环也奇怪,明明那天帮着搬书的时候还会说话,怎么今天就哑了呢?按说就算是打嗝也打不成哑巴啊,难道是被老爷子给吓的?想打听打听吧,可茱萸除了“呃”的嗝声一个音儿都发不出,又一副霜打的模样,真让翠环好奇极了。 茱萸才急,苏朝歌要是不打算给她解开那不是一辈子变哑巴了?罢了罢了,明天还是去跟苏朝歌说几句软话,再跟他问问清楚有什么阴谋,不,是私底下打算,她能帮忙的一定会帮,只要他让她开口说话。 喝完了药,茱萸翻来覆去终于睡了,早上一睁眼,寻思一会儿,先张张嘴,还是没声,匆匆洗漱完毕跑到上房外等着,正巧翠环端着水盆出来,见茱萸朝里头张望便告诉她:表少爷去陪老爷子用早饭了,早饭后又要去拜见几位长辈,若高兴,许是就留在那府里不回来了,请姑娘不用等。 摆明就是避而不见啊,可这是白家,是晋都,她拿谁都没办法,只能老实的等着,等苏朝歌回来。这一天,竟然如此漫长啊。 所幸,茱萸晚上喝完药正漱口,听见院门响动和丫环的问安声,知道是苏朝歌回来,茱萸一急漱口水咕噜咽了下去,袖子一抬擦擦嘴就往外跑,苏朝歌正从东厢门前走过,她追过去,又喊不出声,只得跟着,可到了上房跟前,苏朝歌仿若未见她似的吩咐翠环:“热水备好了吗?我要沐浴。” “回表少爷,按您的吩咐,水已备好,您现在就沐浴吗?”翠环边掀帘边问。 “嗯。”苏朝歌步入帘中,身影被细细的竹帘遮住,只有影影绰绰的影子。 茱萸站在台阶下,简直要含恨而终,苏朝歌还是不想搭理她,看来把他惹得很气,这可怎么办?先回房吧,反正苏朝歌在洗澡她也不能硬冲进去! 回了房,茱萸走来走去,搓手,不知道怎么办,苏大人这达官贵人喜怒无常的脾气真可怕,明明他奇怪在先,还不许她明哲保身吗,怎么还是他有理,唉,这就是她吃人嘴软,怎么办呢?一抬头,瞥见靠南墙边的桌子,原本该是苏朝歌的桌子,可一时要把东厢腾给她用,书搬走了多数,还剩一排书柜和这个桌子,还有笔墨纸砚,茱萸脑子一转,有了主意。 苏朝歌沐浴中,听到门板被轻轻敲了两声,小丫环走到门边好像和谁嘀咕了两句,许是外祖派人来问喝酒了没有吧,苏朝歌也没在意,想想刚才茱萸那急冲冲跑来又失望而回的表情,他轻哼一声,跟我耍小心眼,我可是朝中做过大人的,凭你个小毛丫头! 出浴,披好浴袍出来,翠环来为他篦头发,一副欲言又止模样,苏朝歌冷冷打量她一眼:“说。” “刚才表少爷在沐浴时茱萸姑娘来了。”翠环声音很轻,虽然苏朝歌相貌很好,但白家上下没人不知道表少爷脾气差的,尤其他现在看起来心情也不怎么样,翠环当然只敢慢慢说,小声说。 “看我沐浴了吗?”苏朝歌面无表情问道。 翠环手里的篦子差点落地,就说服侍表少爷不是轻松活计,谁都不来非让她来,好想哭。 “没,茱萸姑娘没进来,就在门口给小茹塞了张纸,小茹不敢看,交给了奴婢,奴婢想,茱萸姑娘口不能言,是不是写给您看的东西。”翠环斟酌着用词说道。 “放那儿吧,我有时间会看。”苏朝歌吩咐完就不做声,闭目养神等着弄好头发,翠环不敢催他看,虽然那位茱萸姑娘看起来也挺……可怜的,不知怎么就在表少爷的虎口拔了毛。姑娘,自求多福吧。 苏朝歌一觉醒来的时候院中已有鸟儿鸣叫,透过绿纱窗的晨光美极了,苏朝歌起身,披衣下床,撩开帘子就见床边小几上放着一张折好的纸,哦,是茱萸写给他的,这姑娘在燕国神宫被夙语教导了半年又跟随凤古学习了一段时日,不知道识了几个字,带着这点好奇,苏朝歌打开纸,只见上面铜钱大小的字写着:苏大人,昨日是我不对,不该当着您外祖的面如此失礼,请解开我的哑穴吧。 就只学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而言,凭心而论,茱萸的字还算过关,诚意嘛好像也够,可是解开她哑穴?他再考虑一下,正一下下折那纸,透过纱帘只见茱萸从东厢里端着水盆出来,院门口,几个婆子正好送来几桶水放在那里,茱萸就放下盆,提了一桶运进来,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才把水都提进来,然后舀了水端回去了。 这家伙力气还真大,平日里两个丫环抬一桶水都喊重,她一个走来走去就都弄好了!还是有点用处,刚对茱萸印象好点,只听外面负责用水的丫环跑去跟出来倒水的茱萸说:茱萸姑娘,你又把水都提进来了,真是谢谢你。 茱萸说:谢什么,举手之劳。 “翠环!”苏朝歌出声。 原本在院中小声说话的茱萸和那丫环猛然听到苏朝歌不算小的声音都吓了一跳,那丫环嘀咕一声“表少爷今天怎么起的如此早”就有狗追一般跑到后面去了,茱萸无事可做,也不知道苏朝歌看了她的“字条”打算放过她没,想想,赶紧端着水盆回房了——然后,贴在窗户后面竖起耳朵期盼能听到苏朝歌说些什么。 可是,什么也没听见,应该是“我要洗漱”之类的吧?大早上的还能有什么事,总不会是让翠环“把茱萸喊来给她解了哑穴”吧?还是继续等,再大的气也有消的时候!早上无事,天气正舒服,茱萸赶紧坐下翻几页书,以前夙语先生就要求她这样做,虽然后来凤古不上心教她,但习惯已经养成,手边有书总要早起读几页。 书刚翻了一页就听外头刚才和自己说话的丫环的哭泣求饶声:“表少爷,是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 大早上的这是犯什么错了?茱萸竖着耳朵,又听到翠环的声音:“红玉,你也是白家的老人了,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姑娘是表少爷的客人,你怎么好让她提水,就算姑娘好心顺手,难道你不会早起些,就那么懒?表少爷难道还撵错了你?” 一听,茱萸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她真的不过是顺手帮那丫环把水桶提进来,怎么就能惹得她挨苏朝歌的骂不算还要赶出去啊?兵荒马乱的时候谋份差事不容易,苏朝歌怎么就这么事多呢! 既是因她而起,她总不能憋在房里做缩头龟,茱萸合上书推门出来,只见红玉正跪在上房台阶下哭着求饶,翠环一脸无奈站在门口挥手让小茹带她下去,茱萸走到红玉身边扑通也跪下了,吓得翠环一边喊着“姑娘使不得”一边快步来扶,茱萸的力气大,成心跪着,翠环又不敢真用出吃奶的力气拉,急得一跺脚进上房去请苏朝歌了。 苏朝歌神清气爽出来,看一眼地上跪着的人,还跟茱萸打了个招呼:“茱萸姑娘一大早这是做什么?可要折煞苏某了。” 茱萸气啊,又发不出声,只能连说带比划,倒真像个哑巴了,比划一番,苏朝歌慢慢踱过来在她身边俯身问道:“茱萸姑娘是不是有话要说?” 点头,同时不动声色往后挪一挪,苏朝歌身上的气息好吓人,她一挪,苏朝歌伸手过来,迎面一股微微的风飘过之后,苏朝歌说:“姑娘有话请讲。” “我听见苏大人要赶红玉出去,是因为我帮她提了水,翠环姑娘说这是你们白家的规矩,对不起,是我不懂,我以为是像我们山里那样,谁家有事能帮就帮,我不知道你们山下,高门深院里手不能随便搭,忙不能随便帮,苏大人,我保证会跟翠环问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以后绝对不给你们添乱,这一次,就请你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过红玉姑娘吧。”茱萸说的很诚恳。 “我若说,不呢。”苏朝歌问道。 这姑娘到底是傻还是聪明?她不知道他撵了这个丫环出去之后别人就会对她另眼相看了吗?还巴巴跑出来说山里人山下人什么的,好像这红玉会领情似的!以后不恨她不给她暗地里使坏都是好的了,山里人还是单纯啊! 茱萸心里已经“呸”了无数次了!这算多大的事情啊,芝麻那么大都没,苏朝歌怎么小题大做到这样? 再一次,茱萸默默的给出了“喜怒无常”的评价。 “若不的话,那我也没办法,只好对不起红玉姑娘了。”茱萸小声道。 还算识时务,可惜又要被丫环们嚼舌根了,呵呵,小村姑,这才是山下生活的开始呢,你且学着吧。苏朝歌暗想。 “好,翠环,那就带……” “苏大人,撵了红玉之后我也想离开这个,白,对,白府,您要知道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对您来说也没什么用,还是让我走吧。” “为什么?难道苏某有怠慢之处?”苏朝歌只觉额头青筋一直在跳,他收回刚才“识时务”的话。 茱萸勇敢抬起头看着苏朝歌,用慷慨就死一般的表情问道:“您真想知道吗?” 苏朝歌点头,冷笑。 “因为我觉得苏大人您太喜怒无常了,我害怕。” 喜~怒~无~常~在场的丫环有一个算一个没人不希望此时自己聋了的!虽然茱萸姑娘说的是真,可这是表少爷啊!喜怒无常的表少爷啊! 茱萸真的在害怕,手吓得冰凉,而那个让她害怕的苏朝歌正凑得离她更近,几乎是蹲在她面前平视她,看看看,他笑了,笑得人毛骨悚然,茱萸忍不住又往后挪了挪。 “我最喜欢别人对我讲真话,茱萸姑娘如此坦诚,实在难得,苏某不得不勉强再留你一段时日,谈!谈!”苏朝歌手故意拂过茱萸的头发,然后立刻站起转身回房,还吩咐翠环:“看在茱萸姑娘面上,红玉留下吧,去服侍茱萸姑娘。” 看竹帘微动,茱萸张张嘴,发现自己又哑了! 第33章 来者何人(上) 茱萸收获了丫环们同情的目光,仅仅是目光而已,还都有多远离多远,就连给她端药来的丫环都恨不得把药房门口让她自取,就像她得了会传染人的瘟疫似的,而在茱萸看不到的地方,丫环凑在一处说悄悄话,“看来茱萸姑娘是没好日子过了”“可不是,宁可老爷子也不能得罪表少爷啊!”“连累我们也要大气不敢出的过日子了,唉”然后纷纷散去。 上房里,翠环换了博山炉里的香,把今日刚送来的玫瑰花插瓶,又把表少爷爱的几盆竹子细细擦拭遍叶子,然后把过了一遍水的金骏眉茶端到正跟自己对弈的苏朝歌身旁,也不说多话,悄悄的退到一边。 要说表少爷举手投足的仪态真是没得挑,执棋落子都那么优雅,人又长得好,实在当得风雅清俊四字,就是那脾气…… “翠环,你觉得茱萸姑娘说的可有几分道理?”苏朝歌闲话家常一般的语气。 翠环只觉头皮发麻手脚发冷,表少爷怎么问这种让人回答的问题,呜呜,都怪茱萸姑娘,捡着好听的话让表少爷高兴高兴红玉就没事了,偏要捅这个马蜂窝,怎么办,不想答,好可怕。 “嗯?”苏朝歌啪的落下一子继续家常似的语气追问,“是这个问题难得让你不知怎么回答还是吓得出不了声?” 这“毒死你好还是砍死你好”的问题还要刨根问底有什么意思! 翠环又把头更低一点,蚊蚋似的回答:“表少爷,茱萸姑娘初来乍到,不知府中规矩,加上她因为打嗝而时不时失声心里焦躁也是有的,说话难免有些不经思量,所以……” “绕这么远,还不是说我喜怒无常?” 从翠环的角度只能看到苏朝歌的侧脸,说这话的时候,她看到他嘴角上扬了一个很优美的弧度,翠环腿一软,提裙就要跪,正巧帘外一声:“表少爷,大奶奶让奴婢来问您一件事。” 翠环恍如闻到天籁之音,期盼的看着苏朝歌,还好,大少爷眼神瞥了瞥门口,这是同意的意思,翠环忙跑去为紫萧掀帘:“紫萧,表少爷让你回话。” 见翠环那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紫萧心中有数,不由得连声音都小了说道:“表少爷,大奶奶说,过两日天气晴好,准备带着小姐们去福田寺拜拜,顺便看看山中初秋的景致……” 苏朝歌没了耐性:“说重点。” 紫萧一抖说道:“大奶奶问您茱萸姑娘去不去!”一害怕就把大奶奶说的“远道而来的贵客,看看晋都的风景,顺便和小姐们熟识一下也是好的”客套话都给省了。 看景致?和小姐们熟识一下?嗯,极好。 “舅母如此好意,我代茱萸谢过,那就有劳舅母照拂茱萸了。”苏朝歌态度又变成谦谦有礼,紫萧应着退下去了。 苏朝歌盘算着,茱萸好像就一件粉嘟嘟的新衣裳,穿上丑得让人都不敢直视,这样去赴会别人会觉得他眼光太差,不行,于是棋盘一推吩咐翠环:“备车,我要出门,去请茱萸姑娘。” 茱萸知道自己刚刚摸了苏朝歌这老虎的屁股,避之唯恐不及,暂时还没胆子敢去再摸一次,所以听翠环一说“有请”茱萸脸色讪讪,翠环可管不了她可不可怜,又是半拽半请的把茱萸弄到了苏朝歌面前。苏朝歌打量她一眼,这姑娘一细看……上下无一点装饰,穷气扑面而来。 苏朝歌大步出门而去,也不吩咐什么,茱萸愣在那儿不知所措,还是翠环推推她小声告诉她:“您还不快跟上,一会儿表少爷又要发火了。” 一个时辰之后,晋都最大的金店里,茱萸小心翼翼挪到铜镜前,看到镜中一袭杏黄衣衫,系着翠色腰带,头上几朵精致金叶花瓣的姑娘……那是她吗?她有这么好看吗?这么一想,不由得又凑近了点儿,衣领却被拉住。 “别吓坏了镜子,那可是古董,转过来,我看看。”苏朝歌说。 茱萸转身,带着点忐忑还有点希冀看着苏朝歌,苏朝歌摸摸下巴,皱皱眉评价道:“脸可真黑。” 茱萸低下头,燕国神宫待了那么久她已经白了不少,黑,那是天生的没办法,苏朝歌好像已评价完毕,手一挥命掌柜的把看中的其余几件金玉首饰包起来,付好银两就毫不在意的把精致小木盒塞到茱萸手里,这么贵重的东西茱萸深觉烫手,不敢拿,又塞回苏朝歌手里:“苏大人,太贵重了,我不要。” “让你帮我拿着!”木盒又回到茱萸手里。 罢了,不和他争个一时,反正一会儿是回他外祖家,交给翠环不就好了,茱萸紧紧抱着盒子迈步走在前面,只听身后苏朝歌幽幽又说了一句:“腰真粗。” 因为嫌弃茱萸脸黑,苏朝歌大人又带茱萸去水粉铺子买了胭脂水粉口脂眉黛,让那热情洋溢的女掌柜当场给茱萸收拾了一番脸蛋,都是上好的东西,往脸上一抹就变了样,女掌柜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笑吟吟对茱萸说:“姑娘底子好,稍微这么一收拾就出来样子了,姑娘可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大方又心疼你的相公。” “不,不是,你看错了,他不是我相公,是……”是啥呢?苏朝歌带着她不过是要找到凤古先生,当然不能算朋友,也算不上仇人,连他家丫环她都不能算,急着撇清,茱萸说:“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女掌柜却以为她害羞,凑近她耳边偷偷说道:“不管是不是,姑娘,这乱世里,样子好又有家财又对你不错的男人可不多,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就算不是,你把它变成是不就行了吗?” 行什么行!苏朝歌这喜怒无常的人她可不会那么想不开凑上前去! 茱萸被女掌柜吓得几乎是落荒而逃,胭脂水粉都忘了拿,远远站在铺子外面等苏朝歌,苏朝歌拎着香气四溢的一堆东西,脸色不大好问茱萸:“跑那么快,偷人家东西了?” 看看日头,已近晌午,苏朝歌又累又渴,带茱萸迈进一家茶楼,苏朝歌挑了楼上靠窗的桌子,要了壶玉露和几碟茶点,晋国初秋时候,天气正好,不冷不热,阳光明亮亮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十分舒服,要不是对面坐在苏朝歌,茱萸想自己坐在这儿吃些茶点看看街上热闹的人群一定很惬意。 可惜啊,天不遂人愿,苏朝歌坐在这儿就像夏日里放旁边的火炉,浑身不自在。 “你一脸可惜又嫌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苏朝歌问。 就是嫌弃你在可惜了悠闲时光的意思呗,茱萸心里暗暗想着然后违心的摇了摇头,否认掉,继续看街上的人,茱萸喜欢热闹有人气的地方,感觉很安心踏实,但看得出苏朝歌对这人声鼎沸的地方很深恶痛绝,否则脸也不会拉那么长。 “苏公子!原来真的是你呀。”在期待店小二送茶点来的空儿,一道惊喜略显夸张的声音忽然直奔他们而来。 第34章 来者何人(下) 伴着声音冲过来的是位公子,很年轻,看起来还未及冠,脸比姑娘家还白皙细嫩,外加一身天蓝的袍子衬得整个人明亮单纯,他冲过来,也不等苏朝歌说“请坐”就一屁股在两人中间的凳子上坐下,不管苏朝歌冷着脸兴致勃勃道:“哎呀,苏公子你回到晋都怎么都静悄悄的,害得我们好生担心,这下子好了,我立刻就跟他们说,回头在长平坊给你接风洗尘。” 这公子好生自说自话呀,没看苏朝歌似笑非笑不想搭理的样子吗? 自顾定下洗尘宴的某位不知名姓的公子忽然转过头,对茱萸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仍旧是热络的语气问道:“这位小姐是苏公子的表妹吧?” 茱萸摇头。 “那,是苏公子的、苏公子的……”眼看某人激动的脸泛红光就要站起来了,茱萸张张嘴却无法阻止他,只得看向苏朝歌求救。 “红颜知己!” 茱萸确定了一件事,晋都的人都没什么眼力,什么相公什么红颜知己,是瞎了吗?苏朝歌这个人,走路都扬着下巴,一定是眼高于顶,怎么可能看得上她,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看上她了,她也不愿意啊!她可是看够了刘媪夫妇的脸色,不想再看别人脸色继续后半生了。 苏朝歌没吭声,茱萸极了,对着那位公子比划起来,先指指苏朝歌再指指自己然后猛摆手表示“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位公子点点头,学着茱萸的样子比划起来。 茶楼下的大街上,一辆华丽的暗红色马车正经过,跟随车旁的侍从小声嘀咕了句“小少爷?” 车舆侧边的帘子被掀起,露出一张严肃的男人面孔,他张望一下,看到茶楼上自己小儿子正和一个年轻姑娘“相谈甚欢”,欢得都手舞足蹈了,男人嘴角沉了下放下帘子。 “和墨笺坐在一起的那位公子是谁?” “老爷,那是白圭的外孙,燕国的苏朝歌。”车舆外的侍从立刻恭敬答话。 车舆内一声沉吟:“哦,是那位被冠以弑君之名的苏朝歌大人?” “是的,老爷。” “墨笺怎么和他好像很熟识的样子?” “回老爷,此事属下倒并不知道,属下马上就去调查。” “不必,墨笺回府让他来见我,我自己亲自问他,走吧。” 车舆静静离去,楼上的人毫无察觉,因为墨笺公子还在和茱萸“相谈甚欢”,店小二送来茶点,墨笺公子也很自动自觉的为苏朝歌和茱萸斟满,一副东道模样,他喝了口茶然后又开始对两人发表意见:“不是我说,苏公子,这茶楼里的茶要么是陈茶,至少也是偷偷掺杂陈茶的,喝起来总有股陈腐味道,改天我去父亲那里讨来南边来的特等龙井茶请两位品尝……” “宣公子一人出门,到茶楼是来会友?”苏朝歌耐性告罄,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宣墨笺。 宣墨笺表情茫然了一会儿一拍脑门说道:“哎哟,我给忘了,我约了人订了雅间,苏公子,过几日我们设宴为你洗尘你一定要赏脸啊!”那副表情就差捧起苏朝歌的手摇晃一番了。 “若无事定当前来。”苏朝歌模棱两可糊弄着。 宣墨笺这才起身,走到楼梯口又冲回来很认真的对苏朝歌说:“苏公子,这位……这位小姐也请一起来哟。” 晋都的人真热情好客,连她是谁都没搞清楚就要请她赴宴,而且对苏朝歌这等冷脸公子还能跟没察觉到似的热情似火,要么就是太没眼力要么就是太有心机,按说,应该是没眼力吧…… “还看什么,人都已经走了,你喝好了?走吧。”被宣墨笺一说,苏朝歌也嫌弃了那茶,扔下几枚铜钱就走。 在回白府的路上,苏朝歌向茱萸说明带她添置新衣的用意,乃是白大奶奶要带小姐们去游山,茱萸摆手摇头表达自己的想法被苏朝歌无视,他也不解她哑穴,只是笑着告诉她:“去吧,大舅母人很好,表妹们和你年龄上下也相差不多,一定能玩到一起。” 苏朝歌很是卑劣,毫不掩饰他自己要送人入虎口的“险恶”用心,茱萸手藏在身后,默默使劲抠车舆板,苏朝歌真是太讨厌了! 宣府。 宣墨笺一回府就被管家告知“老爷在书房等着您呢”给吓了一个趔趄,从小到大他爹找他只有一件事:训斥,因此一步步艰难的往书房走,一路还在把自己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梳理了一遍,最近连长平坊都没去,也没和人斗鸟斗蟋蟀,课业上还被先生夸赞过,这么一想,稍微有了点底气,不过走到书房门口时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敢抬手敲门:“父亲。” 书房中传来宣老爷宣谨言不怒自威的声音:“进来。” 宣谨言正在翻看什么东西,宣墨笺赶紧上前变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父亲今天回来的好早。” “不早些回来怎么知道你在外面胡乱结交朋友!” 这个帽子扣下来,宣墨笺不敢做声了,什么胡乱结交,大家都是世家公子,天天都是苦读书那么累,有个共同的爱好斗个鸟和蟋蟀什么的轻松轻松,有什么奇怪,看在他爹眼里就成了不务正业,朋友也成了狐朋狗友,再说,又不是每位公子都是家族嫡长子将来要承袭爵位,轻松点过日子不行吗? 这些话宣墨笺在心里从小念叨到大,可是没一次敢当着宣谨言的面说出来,现在也是,动动嘴角,继续厚脸皮的笑。 “坐下,我有话问你,今日我在长通街上看到你和白家的苏公子在一起喝茶,墨笺,你不会不知道苏朝歌是什么人吧?”对这个小儿子宣谨言颇头疼,墨笺单纯,只要能谈到一起就都是朋友,平日里和那些人玩乐倒也罢了,现在苏朝歌可是特殊人物。 关于苏朝歌那些事宣墨笺当然也听说了,可他是个单纯孩子,他认定的朋友就一定是和他一样直来直往的人,肯定不会干那些大逆不道的阴谋勾当,所以虽然很怕自己的爹,宣墨笺还是鼓足勇气为苏朝歌辩护:“父亲,这么多年来,各国王室公子之间为了争夺王位互相倾轧平白冤枉人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燕国太子虽然宣称是苏公子弑君,既然苏公子犯了如此滔天大罪为何燕太子不当场手刃苏公子呢?为何拖到苏公子离开燕国才登基为王?又为何不派人追捕反倒让苏公子平安来到晋国呢?这么看来,苏公子一定是被冤枉的。” “我说一句你顶十句,苏朝歌若是被冤枉的,为何不等发落擅自离开?”宣谨言看着义愤填膺的小儿子,这样的性子还真是……只适合做个富贵闲人啊。 “那、那他们要是枉杀人命难道苏公子就干等着?要是我,我也会跑啊,先留下性命再说。”宣墨笺挺挺胸显得有点底气。 宣谨言挥挥手:“好了好了,说不过你,但是,你和苏朝歌还是不要走得太亲近的好。退下吧。” 宣墨笺偷偷松口气倒退出去,手刚碰到门只听宣谨言又问:“那位姑娘是谁?白家小姐吗?” 宣墨笺想了想,好像他还没弄清那姑娘的身份就走了,想来苏朝歌逃亡路上不会带着什么姬妾吧?又那样粉妆玉琢的打扮,应该是白家小姐吧?不是说白圭有意要把一位小姐给外孙亲上加亲么,也许这位就是苏公子中意的吧? “是的父亲,是白家小姐。”宣墨笺道,见父亲没再追问什么,急忙溜出去了。 而遥远的燕王宫中,太子已登基为燕王,改了年号,尊了太后,封了王后,加封了九公子姬元瓒为一等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功臣未受到封赏,给她赏赐些什么燕王一直未下决心。 新尊太后宫中,燕王来请安,太后拉着他坐下,闲话几句朝堂政事,太后又提起了话头:“如今你已承继王位,该赏的该封的该杀的都已处理,为何蘼芜姑娘你按着不提?” “儿臣也正是在愁这件事,她可谓是立了大功,但她是老九的人,若把她还给老九,以老九在军中的威望,加上一个蘼芜,老九在朝中保不准就要功高盖主了,可不把她给老九,老九心怀怨恨的话,也不好办!所以儿臣一直在烦闷此事。”燕王面色阴沉,刚干掉一个老四,这个老九却更厉害,但当下他不得不假装兄友弟恭然后寻找合适的削弱姬元瓒的机会。 听他这样说,太后点点头,脸色变得严肃,轻轻的摩挲着长长的指甲套,母子俩一时都默不作声,半晌,燕太后露出了笑容,拍拍儿子的手道:“这件事,母后来办,你不用担心了。” “母后有什么好办法?”燕王焦急。 “你还信不过母后吗?放心。”燕太后唤来宫女,正要吩咐,殿外宫女恭恭敬敬进来伏地禀告:“禀太后,蘼芜姑娘来请安了。” “来得正好,快请。”燕太后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满脸慈祥笑容。 第35章 身世 燕地没有那么多男女大防的说法,是以燕王也稳稳端坐,等蘼芜来请安,那日朝堂上所见,蘼芜姑娘脸上青青紫紫令人无心再细看她五官,但能让姬元瓒带在身边想必再丑也有限,应该是个美人,燕王想着,宫女已经带蘼芜进殿来了,她低着头,肩膀端得水平,步子小而轻盈,加之一身湖蓝的衣裙,一步步走来竟有些飘然之感。 蘼芜伏地行了大礼,口称:“太后万福金安,燕王万福金安。” 燕王觉得这声音入耳也极熨帖,就像乾安宫廊下挂的那些小百灵鸟,叫起来悦耳极了,不由得对那张脸更期待起来。 “哀家不是说不用行此大礼吗,你这个孩子就是礼数多,来来来,到哀家这儿来。”燕太后亲切和蔼的好像蘼芜是她亲生的公主似的,喊来蘼芜,燕太后又扭头催燕王,“好了,你安也请完了,刚刚登基,事情多,且忙去吧,我和蘼芜说说话。” 燕王只得带着还是没看到这姑娘完整容貌的些许遗憾起身,步出殿门,恍然想到,太后这样快赶他出来,难道她老人家想的好主意是和他有关?思及此,燕王有些想入非非,这姑娘有胆有识又有貌,也不是不可以……完全忘了这蘼芜是姬元瓒的人。 燕太后上下打量一番蘼芜,手紧拉着蘼芜的手说道:“看气色是好的差不多了,也别镇日闷在房中,天气尚好,哀家带你到处走走,看看花花草草的舒坦舒坦。” 燕都地处偏北,虽才初秋,宫中花苑的花花草草已显露出衰颓之象,燕太后大概也觉得没甚好看,好容易穿过花苑走到王宫西翼,经过一座高高院墙围起的宫殿式燕太后停下了脚步对蘼芜说道:“上了年纪,走走就累了,找个地方借杯茶喝,碧云,这是哪位太妃的住所?” 宫女说是莲太妃的芙蓉宫,燕太后笑笑:“可真是巧,蘼芜,你可知道莲太妃?” 蘼芜摇头,她在宫里才几日,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是小九的亲娘,他还没带你进宫来拜见过吧?”燕太后说着就命人进去通报,自己慢慢迈进高高的院门。 姬元瓒的娘?那她肯定是没见过,不知道是怎生的模样,一进院门只闻到浓重的香火味,太后告诉她,莲太妃喜静,每日里拜佛抄经,很是超俗的人物,蘼芜心里肃然起敬,在殿中坐了一会儿才见莲太妃回来,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莲太妃脸上没什么笑模样,好像在为什么事情发愁,对燕太后,也是淡淡的屈膝行了礼就立在一边,对蘼芜连看都没看一眼。 “不知太后凤驾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莲太妃口气冷淡,语气中并无多少尊重意味。 蘼芜开始好奇,为何莲太妃如此托大?还有她为何看起来那样忧伤?是因为老燕王之死吗?还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姬元瓒没有登上王位? “是哀家不请自来打扰了莲姬你的清修才是,不过,也是哀家老了,带蘼芜在宫里转了一会儿就累了,走不动才进来的,蘼芜,快去给太妃请安。”燕太后说道。 蘼芜规规矩矩问了安,莲太妃这会儿才看见她一般将她打量一番问道:“这位姑娘好漂亮,不知是谁家的千金?怎么,是燕王新纳的妃子吗?” 燕太后一笑:“神山圣水滋养起来的女子自然漂亮,就像莲姬你一样,若燕王有这等福气哀家可要开心死了。”说完又嘱咐蘼芜,“莲太妃小时候也在出云山长大,可惜入了宫多少年没回过故里,人老了,都会思乡,你以后没事常来转转,跟太妃聊聊家乡风物,况且,你是小九带回来的,和太妃多亲近亲近想必他也愿意的。” “是,太后。”蘼芜乖巧答应,一抬头,却见莲太妃怔忪的看着自己。 太后又坐了坐便带蘼芜走了,莲姬恭送她们回来仍旧一副失神模样,怔怔的在殿中坐下,忽然喊来内侍:“去把姬元瓒给我叫来。” 这边太后刚回到自己宫中,宫女便来密报芙蓉宫的动静,燕太后舒心的笑了。 姬元瓒虽百般不乐意,仍旧在午后踏入了芙蓉宫,看到母亲在殿中来回走来走去不时朝殿门口看来的动作,姬元瓒心里有了一丝期待,难道母亲开始体恤儿子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的难处了么?一脚迈进殿门,只见母亲匆匆迎上前来,劈头便问:“蘼芜姑娘是什么来历?” 蘼芜?好好的,母亲怎么会突然问起她来?难道是从蘼芜那里听说了一切事情?姬元瓒虽不解,仍旧按照给太子的说辞说了一遍,什么农家女,被误抓之类,他留意到,越说,母亲的表情就越凝重,整个人陷入恍惚的状态,连他这个亲生儿子站在眼前仿佛都察觉不到了,姬元瓒倔脾气上来,站了很久,可莲姬只是陷在自己不知道什么样的想法里不肯回神。 仿佛一团热火被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姬元瓒转身走了,内侍跟在后头,想说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最后只有对着姬元瓒孤寂寥落的身影跪下磕头:“公子慢走。” 等莲姬终于双目清明时,内侍讨好笑着告诉她:“娘娘,九公子已经走了。”莲姬看他一眼,毫不在意吩咐道:“我要去见太后。” 在芙蓉宫也算老人的内侍应诺,转身的时候却僵了笑容,九公子啊,你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挑了这个娘亲。 听到宫人来报莲姬求见时,燕太后正吃着芙蓉糕,不疾不徐的一边请莲姬一边屏退所有宫人,心里还感慨着,这个莲姬真是不负她所望啊,还好,燕王下葬的时候没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她陪葬。 莲姬就如同燕太后预料的那般,也是劈头便问:“蘼芜不是你们随便找来糊弄我的吗?” “莲姬你说这什么话,蘼芜姑娘可不是我们找来的,是小九在出云山带回来的,但是看起来,小九好像并不知道蘼芜姑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燕太后气定神闲又继续说道,“而且听燕王说,小九和蘼芜姑娘关系有些非同一般啊……” “她真的是……真的是……我的,我的……”莲姬手紧紧抓着衣袖。 “如果小九说的是真的,蘼芜说的也不假,那她一定就是你的女儿了。”燕太后替她把话说完,“当年我不是告诉过你,那男人并没有依照你们的约定带走孩子抚养,而是要把她扔到出云山后的仙音泉里,若不是我的人发现拦下来,你这个女儿早就化作白骨沉在水底了,而你会被一辈子蒙在鼓里。”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知道这一切却还放过了我!”莲姬看着燕太后问道。 燕太后一笑:“我?我会放过你?是燕王让我放过你,他那个人虽蠢,但不至于连自己妃子生了野种都不知道,但他一直对在成亲路上强抢你来心怀愧疚,也怕你又上吊喝药的撇下尚且年幼的小九,所以在我去告状的时候他让我处理掉那个男人就行了,那会王宫里丽姬刚生了四公主,燕王心软,让把那女婴留下性命,而我之所以留着那女婴,自然是怕将来小九在燕王面前高过了我的儿子,你的女儿很幸运能活到现在,又阴差阳错回到你身边,莲姬,你年纪也不小了,对儿子又满心怨怼,女儿回来了,你难道不留在身边亲近吗?” 莲姬的手指因为握的太用力,指节泛白,燕太后讲的这一切似乎对她来说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燕太后也不急,细细的品茶吃两口芙蓉糕,她当然要留着莲姬,又蠢又冲动关键还得燕王喜欢的女人她当然要留着,总比那些生了儿子尾巴就要翘到天上的妃子好对付!当然这个中原因,以莲姬的脑子是永远也想不清的,她只会觉得是燕王宠她欠她,无妨,反正已换了天下。 “你把他怎样了!” 听到莲姬问出这个意料之中的问题,燕太后还是叹了口气,莲姬的心里眼里果然除了那男人和女儿就再没别的人了,包括亲生儿子。 “燕王说杀,难道我一并都给你留着?沉到仙音泉了。”燕太后告诉她。 莲姬抬起头,目露凶光看着燕太后,渐渐的,戾气退去,一双眼里慢慢泪光盈盈,莲姬猛的起身:“我要认回女儿。”说完就要走。 “你高兴就好。”燕太后目送她离开。 得知这一消息,燕王还稍微不高兴了一下,跑来旁敲侧击问燕太后为何不给他做妃子,岂不是更好,被燕太后训斥了一番:“你忘了你能顺利登基倚仗的是谁?难道这时候你要因为一个女人和姬元瓒有嫌隙吗?让莲姬认了她,她和姬元瓒就是兄妹不能成亲,姬元瓒母子的裂痕也会更大,以莲姬的性格,和这个女儿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到时候,他们窝里闹将起来,得利的还不是你?再说,这个蘼芜出身乡野,又不是美得天下第一,你是燕王,别一副没见识的样子。” 一夕之间,朝野皆知九公子府上的那位蘼芜姑娘被莲太妃认做了义女,燕王和燕太后特赐封赏了县主。 接了旨意的蘼芜还在恍惚中。她封了县主吗?从此有义母疼爱有奴仆成群的县主吗?不会再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弃婴的身份了吗?等找到茱萸,就有力量保护她不让她再如飘萍一般流荡在这乱世了! 蘼芜心心念念的茱萸姑娘正十分不情愿的洗脸漱口,红玉捧来熏好的衣服放在一边,还笑着催她,姑娘您可得快点了呢,马车都备好了,用过早饭就得出发去福田寺了。 她不想和小姐们去游山玩水拜佛!还是六位小姐,想想那场景也是让人脚底都要软了,早饭,食不下咽,本想偷偷藏只鸡蛋在袖子里,被苏朝歌看见了,只得讪讪的拿出放回盘里,吃完饭,磨蹭一会儿,苏朝歌就拎着她送到白大奶奶那去了。 和想象中的一样,白家三位奶奶,六位小姐,并数不清的丫环满满坐了一屋子,仿佛如姹紫嫣红开遍,她们的目光吗,自然也毫不例外的投注在茱萸身上,一眼一眼的,茱萸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了一个又一个的洞,马上就要衣不蔽体了。 茱萸被一个丫环拖到大奶奶面前,大奶奶满面欢喜拉起她的手,一边夸她一边埋怨苏朝歌:“这么俊俏灵气的姑娘天天被圈在那小院子里,也不怕给闷出病来,她初来乍到的,多和姐妹们走动走动,也能淡淡思乡之情,朝歌,这可都是你的不对啊。” 苏朝歌一笑,就把茱萸扔在女人堆中自己潇洒离去了——罔顾茱萸那求救的目光。 第36章 山中遇险 茱萸认识了白家的几位小姐,其实年龄和她都差不多,大小姐也不过才一十六岁,最末的六小姐十岁,天真烂漫,对茱萸的态度与几位姐姐表面客气却假笑得不能再假不同,她眼睛亮闪闪的看着茱萸,想过来和她说几句话却被长姐一个冷眼给定在原地。 这游山注定不能太平啊,最可怕的是,白大奶奶为显亲厚,特意命茱萸、六小姐白缇与她同坐一辆马车,白大奶奶笑眯眯又将茱萸打量一遍用略惋惜的语气问茱萸:“这么俊的姑娘竟然口不能言,有没有延请大夫瞧瞧?” 托苏朝歌的福,白府都知道她是哑巴,白大奶奶这话还算客气。 茱萸摇摇头,什么大夫能知道是苏朝歌动的手脚啊,就算知道了谁敢把她治好啊?见她这样,白大奶奶嘴里直道可惜,心里却犯着嘀咕,苏朝歌到底这是着了什么魔,就算表妹里没有可心的,也总该娶一门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吧?这算怎么回事?不过,转念一想,大奶奶也释然,苏朝歌嘛,原本她也不很属意,白大小姐当年不顾家人反对远嫁燕国给人做妾不知羞耻,这苏朝歌不过是一个庶子,原本在燕国朝廷混的不错,谁知忽然又犯了欺君之罪,虽然后来燕国也不了了之,但总归是不能回去燕国继续做什么官了,就算做官……苏朝歌那脾气,谁人都不放在眼里的个性,应该没哪个脑子正常的想挑回去做女婿吧?再说,苏朝歌若娶了白家表妹,以老头子的偏疼,将来这白家财产还不尽入他手?他们平白为白家折腾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落下,所以,与其便宜他,倒不如把女儿嫁给自家侄子,怎么说姑表亲一家人。 白大奶奶虽然想的明白,可一看小心谨慎的茱萸仍忍不住心里不愉快,自己女儿白嫣强她不知多少,苏朝歌怎么就不喜欢呢,就算不喜欢也不该喜欢这平凡无奇的女子啊! 茱萸看白大奶奶表情变化莫测,心里这个惴惴,忽然都有点担心她们会不会合伙把她推下山了!担心着,一根纤细的手指试探着伸过来,迟疑了一会儿落在茱萸手背上,茱萸抬头,白缇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期待又有些怯怯的看着她,茱萸冲她笑笑,她便笑出一片晴空似的给茱萸。 “茱萸姐姐,我叫白缇。” 姐姐这个称呼茱萸很喜欢,油然而生了一种责任感,于是,在白大奶奶的注视下,两个小姑娘对面坐着——傻笑。 福田寺在山上,山又在晋都郊外,等她们赶到时已近中午,白大奶奶带着个七个女孩跪在佛前虔诚祈祷,茱萸双手合十,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打量宝相庄严的菩萨,她是拜过的,虔诚的用自己偷偷攒了许久的铜钱买了香求生活顺意一些,结果是转天就遇上了狼被咬个半死,她就不大信了,哪有刚收了人家香火第二天就有血光之灾的嘛。 茱萸偷偷扭头想打量其他几位小姐,不想,刚一扭头就见白缇跟她俏皮的眨眨眼吐了吐舌头,那颗友谊的种子好像在这一瞬间就开始发了芽,拜完佛,白大奶奶与和女尼谈禅去了,几位小姐们就三两结队到处转转,白缇欢快的拉住茱萸的手,正要走,就被大小姐白嫣和三小姐白莳叫住:“缇儿你可不能带着茱萸姑娘瞎跑,若出了一点岔子,看爷爷和三叔不训你,回来,姐妹们和茱萸姑娘也好好说说话。” 白缇瞬间没了精神,垮着肩膀,给了茱萸一个无奈的眼神,要说无奈,茱萸更无奈啊,她又“口不能言”,聊什么? 白嫣提议到后山走走,那里有一片红枫,很美,茱萸笑笑,对一个山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山中景完全提不起她的兴趣好吗?还不如让白缇带她在寺里走走看看呢,越往后山走越静谧,茱萸一直没安生的那个逃走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并且越来越强烈,苏朝歌不在,苏玉不在,侍从们也都在寺外,就算得知消息赶来,以她在山里跑了那么久的经验来说,肯定早跑得远远的了,天下那么大,苏朝歌再想找到她可就不容易了,至于凤古先生留给她的钱财嘛——她早早就将钱一枚枚缝进中衣的边边里,加上身上头上戴的,不过是寻常首饰,等跑远一点拿去典当变卖足可以生活很久了,做好打算,茱萸反倒显得急切起来,笑容也变得明快。 “茱萸姐姐,你怎么那么高兴啊?你没到山里玩过吗?”白缇好奇问道。 茱萸摇头。 “说起来,只知道茱萸姑娘是燕国人,还不知道家在何处什么姓氏呢。”白嫣说道。 茱萸笑着胡乱比划一通,至于内容她也不知道自己比划的什么,白大小姐自然更不懂。 “茱萸姑娘可识字?”一直跟在白嫣身边默不作声的白莳说道,与温婉外表的白嫣不同,白莳看起来是个不大好惹的姑娘,一双凤眼,斜眉入鬓,唇红齿白,美中不足的是颧骨略高了那么一点点,显得有些尖利。 茱萸老实的点了点头,白莳一笑,眼珠转了几转又问道:“是朝歌哥哥教你的吗?” 茱萸摇头。 白嫣拍拍手笑着说道:“识字就好,我们以后说起话来就方便多了,也用不着总去求表哥告诉我们茱萸姑娘的喜好了呢。” 白莳不知何时已捡了一根树枝,走过来递给茱萸:“茱萸姑娘,你姓什么?”竟是逼着茱萸立刻写下来的意思了呢。 茱萸接过树枝,她姓什么?从小到大他们只叫她茱萸,她是刘媪夫妇养大的,那她应该也姓刘吧?她这么略一迟疑,白莳凑过来一点不大友善的说,又不是要现编排,怎么自己姓什么都要想那么久啊。 “三姐姐,你干嘛针对茱萸姐姐?茱萸姐姐,你不要写,不要告诉她,她想知道就去问表哥好了,哼。”白缇欲拿走茱萸手里的树枝,白莳偏生不肯,一把推将过来,茱萸一点都没防备就被推倒跌落石径,石径是沿山而修,两旁都是斜坡,可想茱萸这一滚落有多惨,地上的枯枝落叶碎石,硌得浑身疼。 以茱萸的身手原本是可以很快停下的,但她想到自己的“大计”,不管怎样,白莳算是帮了她一把,她就顺势“滚远点”好了,至于上面那惊飞林鸟的尖叫声——还真是可怕啊! “茱萸姐姐,断崖啊……”白缇的哭叫声传来。 等等,断崖?断崖? 她是要跑,但是没打算跑得粉身碎骨那么彻底,她要停住,茱萸随手抓住了东西,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啪嗒一声,那东西断了,趁着翻滚的间隙茱萸才发现,树林已经不见,都是低矮的灌木丛,那细小的枝桠抓住也没用。 不,她不能摔死,摔得太碎拼不起来,于是她努力伸手去抓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可速度好像并没有放慢,难道老天注定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收回她的命? 在这种绝望的时刻,茱萸脑子里只想起刘媪常骂她的一句话:日你娘! 后来茱萸抓到了一块很尖的石头,似乎这石头埋得很深,她抓住了,不顾手被刮的生疼,死死握住不肯放手,人嘛,总算暂时停了下来,可她动动脚,发现没有踩到实处,空荡荡的,也就是说,她身后就是……断崖。 茱萸试着爬上来,可刚才滚了那么久力气所剩无几,根本丝毫也上不来,雪上加霜的是那石头好像开始松动了,不想死啊,茱萸腾出一只手狠狠的挖着地面,挖出个小小的坑儿把五指用力的□□不太柔软的泥土里,死撑。 天空怎么忽然黑暗了,茱萸抬头望望,一滴凉凉的雨水正落在她眉间,她看见远远的山坡上冲下来几个人,那一道翠色应该是白缇吧,她的胳膊已经麻了,估计也撑不到她们喊救兵,只盼断崖下面有潭水,那样她还可以活命。 雨水滴得更凶,石头变得湿滑难以握住,地面也开始松软,眼看就要垮塌下来,茱萸闭上眼不自觉张开嘴要喊,忽然觉得自己已经麻掉的手臂一紧,整个人好像腾空飞了一圈,然后,砰的落了地。 茱萸摸摸自己的身体,好像没有四分五裂,也不是很疼,小心睁开眼,却被眼前那张凑得过近的男人脸吓得呼吸一窒。 第一次发火 这张脸刚见过,宣公子墨笺。 “姑娘,是你啊!” 宣墨笺拉茱萸站起,只见她漂亮的衣服被刮破,细嫩的脸蛋也被刮了几道红红的印子,受伤更别提了,又是泥又是血的,看着就吓人。 “好好的怎么从山坡上滚下来?”宣墨笺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她,反正也没指着她能回答。 白家小姐总算气喘吁吁赶来了,见有陌生男子在步子稍微迟疑了下,神色不太自然的整理了下仪容,只有还天真年少的白缇哭花了一张脸跑到茱萸身边,见她这等惨状哭声又放大了,不知情的也许以为宣墨笺拉上来的是具尸体呢。 茱萸没做声,白缇回头看白莳娇斥:“三姐,都怪你。茱萸姐姐,我们回寺里让师太们帮你清理下伤口。” 茱萸向宣墨笺略微颔首表示谢意,宣墨笺也呆呆的点头回了个礼,见白缇扶着茱萸走得有些吃力,他还想帮忙,被白嫣拒绝了,宣墨笺摸摸鼻子走了,看吧,姑娘多了是非就多,白家就是小姐太多,又都喜欢着苏公子,哎呀,这位叫茱萸的白小姐肯定是因为太得苏公子喜欢所以遭了自家姐妹的“暗算”,可怜见的,又是哑巴又遭排挤,苏公子为什么不早点将她娶进门绝了其他小姐的心算了? 算了算了,这是苏公子的家事,他跟着操哪门子的心,他娘亲还在前头等着呢,再慢又以为他贪玩了。 在回寺里的路上,白嫣端出长姐的气势半真半假的训了白莳,白莳虽认了错,但语气却硬,好像茱萸跌落山坡真的与她无干似的,白家姐妹俩一唱一和的,茱萸默不作声,进入福田寺后院门,茱萸回头盯着白莳,不喜不怒,只是盯着,白莳开始还硬着脖颈和她对视,很快就游移了视线,恶声恶气的说:“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你还要怎样?” 不要怎样,她今天受这样的罪苏朝歌想必也不会为她出头,白大奶奶一定也是和白嫣一样,嘴上训斥几句,她的惊恐她的疼痛就都翻过去了,凭什么?!山野姑娘茱萸,委曲求全了这么久,终于心里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从小到大,除了刘媪,她打架还没输过! 茱萸摇摇头,忽然挣脱白缇的搀扶,狠狠的向白莳撞过去,她是受伤了没错,浑身酸软也没错,但撞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还不算太难,再说,这边又没有断崖,不过被石头硌几下树枝刮几下,算什么?茱萸站在石阶上,双手放在腰间,盈盈俯身,低头,一副行礼认错的模样,然后转身走了,留下身后杀猪般尖叫的白莳和手足无措的白嫣,以及站在那儿犹在呆愣中的白缇。 茱萸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甚至暗暗想着如果苏朝歌敢来跟她为白莳讨回“公道”她就挠花他的脸,管你什么苏不苏的什么大人,别拿欺负人不当回事。 这件事以静悄悄的结尾告终,白大奶奶着人给茱萸送了药同时告知她,因为刚才已开始下雨,肯定不能回府,今晚就在寺中借住,茱萸冷冷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人走了,茱萸清洗伤口、上药,因为不知要留宿所以没带换洗衣衫,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白缇机灵的跑去向女尼们借了套比丘服来。 “茱萸姐姐。” 茱萸顶着划得一道道口子的脸静静的看着她。 “她们不喜欢你是因为表哥喜欢你,尤其是三姐,她是最喜欢表哥的……”白缇小声说道。 等等,苏朝歌喜欢她?茱萸瞪大了眼睛,苏朝歌,喜欢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为什么一点也不知情?而且就这么莫名其妙被白家小姐们当成了眼中钉? “你不会,不知道吧?也是,表哥又不喜欢姐姐们,当然不会说这些让你烦心。” 苏朝歌除非瞎了否则怎么可能会看上她,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联想到苏朝歌那些故意的行径,茱萸终于明白过来,敢情苏朝歌是拿她当挡箭牌想绝了白家小姐的爱慕之心! 卑鄙!无耻!比要利用她找到凤古还要卑劣! 真想把苏朝歌的脸挠得和她此时一样! 白缇拉拉她:“茱萸姐姐,你别气了,等回去你跟表哥狠狠告她们一状,我给你作证。” 茱萸扯扯嘴角,冷不防疼得她倒吸了口冷气,看眼镜中,嘴角处紫了一片呢,难怪疼得紧。 晚斋,还没等茱萸托病不出,白大奶奶已经派人送来了斋饭,应该是她也不大想见到茱萸,倒是合了茱萸心意,吃完草草躺下,白缇还在旁边絮语,茱萸静静的听,一片黑暗中,很快就听到白缇均匀的呼吸声,茱萸试探着弄出点声音白缇一点反应也没有,茱萸这才小心翼翼爬起来,到角落翻出自己的旧衣服套在比丘服外,小心翼翼开了门,山中冷,一开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刚从热被窝里出来,生生打了个寒战,寺中烛火已渐暗,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只是偶有值夜的比丘尼走过,茱萸躲在柱子后待她们走过才西更加小心的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朝寺庙后山门走去,寺庙院墙虽然有些高度,但对连树都爬的跟猴子一样的她来说易如反掌。 雨停了,连星星都出来了,真是天助我也。 不管怎么样都要试试,要是给她成功了,以后就摆脱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实在很令人期待。 如意算盘是一回事,现实却总是另外一回事,用在茱萸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她顺利的来到后山墙,试了一次,手软脚软,爬到半路跌落在地,茱萸拍拍屁股站起来,又往后更退远了几步然后向前冲,希望这次力道够用。 砰! 砰! 茱萸不死心,往手心里使劲哈了口气,再跑,这次老天眷顾,终于给她爬了上去,只要双手再用力向上一点脚就可以勾到墙头了。 “茱萸姑娘?你在干什么?”黑灯瞎火的,这忽然传来的声音比鬼还吓人,对毫无防备的茱萸来说更甚,瞬间脊背汗毛根根立起手松了墙头。 砰! “茱萸姑娘,你为何半夜在这里翻墙?”宣墨笺这个没眼色的还继续追问。 翻墙当然是要逃走,难道是为了强身健体?茱萸实在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鼓鼓气站起来,再来一次,应该可以了。 “你不是要跑吧?”宣墨笺瞧她那架势总算有点回过味来了。 茱萸重重的肯定的朝他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他和苏朝歌熟识,万一跑去告密就不好了,于是走到他跟前,指指墙指指自己做了个翻的动作然后摆手表示“不要”,告诉苏朝歌可怎么比划呢? “你是说你不是要翻墙?” 茱萸摇头摆手。 “你是说不让我跟着你翻墙?” 茱萸干脆就指指远处,做了“你走吧”的手势,这个宣墨笺看明白了,但宣公子表示“你跳吧,我肯定不跟着,要不要我帮你?”然后干脆席地而坐静观。 这宣公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哪有这样的,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翻墙逃跑了。 茱萸累瘫在地上,热气腾腾,看着西沉的月亮,茱萸欲哭无泪。就在此时,一声响彻云霄的“茱萸姐姐不见了啊”的哭喊声清晰的传来—— 屡逃屡败,她到底是欠了这姓苏的什么没还啊! 应该很快就有人来寻了,茱萸站起身,抹掉额头上的汗拍拍裙子上的泥土,把裙子理理正埋头就往回走,宣墨笺也跟了上来还笑眯眯的说“哎呀,白小姐你这强身健体的方式可真特别啊。” 茱萸回来,发现白大奶奶端坐房中,朝大奶奶行了礼,又乱比划一通,也不管众人看得懂看不懂,白缇说“茱萸姐姐你是去出恭了吗?”茱萸顺势点点头蒙混过去,白大奶奶便留下一个老妈子守在房中,说是怕姑娘们害怕,有这目光如炬的老妈子盯着,茱萸睁眼到天明,此时天已放晴,天空一碧如洗,空气更是沁人心脾,用过斋饭,大奶奶下令回府,理由是茱萸姑娘和三小姐受了惊吓需要延医治疗。 我看是要急着回去跟白老爷子告状是真吧?茱萸心想着。回程的路上,与白大奶奶同车的“恩宠”不在,连白缇都被大奶奶喊去陪着哭哭啼啼的白莳了,只有昨晚的老妈子“陪着”她,倒省心,茱萸困倦,索性也不管什么仪态规矩,蜷着身子躺下一路睡回白府。 马车停下时老妈子轻声唤醒了茱萸便先行下车,掀了帘子欲搀扶茱萸,在看到正笑着走向马车来的苏朝歌时,老妈子吓得立刻低了头,这位小祖宗诶,一会儿看到茱萸姑娘花了脸受了伤不定要闹腾得怎生天翻地覆呢。 茱萸弯腰下车,一抬头与苏朝歌面面相觑了。 茱萸心中怒气未消,也管不得什么大不大的人了,狠狠白了苏朝歌一眼,苏朝歌先是一愣,然后就笑着说道:“你这是又被狼咬了?” 第38章 苏宅 穿着比丘服的茱萸昂首挺胸迈进了白府大门,若有不知情的人看见,没准以为是白府请来念经的尼姑,苏朝歌看她“气势汹汹”便不动声色紧跟在她身后,不时提醒一句:“转错了,向左”、“到月亮门才转”。 七拐八拐回到那院子,茱萸大步走进苏朝歌的正房,在他常看书的桌边坐下,然后看眼苏朝歌又指指他常坐的位子,苏朝歌从善如流的做好,又很有“眼色”的给茱萸解了哑穴。 “茱萸姑娘一脸要算账的模样,是要和苏某发火吗?” “首先,是白莳害我差点滚下悬崖,如果不是宣公子,我昨天就死透了,第二,我把白莳推下山坡,大概划花了脸,但我觉得她活该,想必这会你大舅母已经跟你外公去告状了,但是别指望我去跟她道歉,第三,我希望你跟你外公你舅舅舅母表妹们说清楚,我只是你要利用来寻找凤古先生的,没有他们想的那样龌龊关系。”两天没说过话,加上昨天又气,茱萸的嗓音有些沙哑,倒平添了一种委屈情态。 “首先,我会让外公好好教训白莳,第二,我会让白莳郑重的来跟你道歉,第三,龌龊关系一词苏某实在鲁钝不懂,还请茱萸姑娘不吝赐教!”苏朝歌也坐直身体,表情严肃,一本正经的。 茱萸姑娘可没那么多忌讳,她白了眼苏朝歌才说道:“那我就解释给你听,你可要听好了,白缇说,白莳是六位小姐中最爱慕苏大人你的那个,而她误会了你喜欢我,所以视我如眼中钉,故意害我滚落山坡几近丧命,龌龊关系就是,你喜欢我!明白了吗?” 苏朝歌的反应是身体向后躲了躲,一脸见鬼样,同时提高了音量说道:“那除非,我瞎了。” 他的夸张反应茱萸只撇撇嘴,并没有一点因为被刻意贬低而恼羞成怒的迹象,她还点了点头:“这点我跟苏大人倒是不谋而合。所以苏大人,现在你面前有三条路,要么放我走,要么去澄清,要么……” “什么?” “别怪我动粗,从小到大我可是打遍村里无敌手。”说这话的时候,在苏朝歌印象中一直胆小畏缩的茱萸姑娘下巴不自觉抬起,很自豪的样子——虽然她脸上一道道划痕红肿着怪吓人,嘴角边还青青紫紫肿的嘴巴都有点歪了,还无敌手,就冲现在这“多彩多姿”的脸就没有说服力,但苏朝歌不打算和她就这个无聊的问题争辩,他只是挥挥手说:“尽管动手。” 看茱萸好像消了气,理亏在先的苏朝歌便出门去了,直奔白老爷子的主屋,也不待下人通报,直直的就闯了进去,果见三位舅母都在,白莳的娘也就是二舅母正在抹眼泪,想必是刚狠狠告了状求白圭做主。 “你来得正好,那个小哑巴,怎么如此大胆敢对莳儿动手!真是没有教养,你还不让她去给莳儿道歉!”白圭本就讨厌茱萸,再加上她又伤了孙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刻叫人拎着茱萸扔到街上去。 “让茱萸道歉,可以,不过先要白莳摆酒设宴先道歉才可以,还有,外公说,教养,恕我直言,这就是我绝对不会娶白家女儿的原因。”苏朝歌话音刚落,只见白家三位奶奶齐齐站起,又是错愕又是气愤,眼睛里恨不得射刀子出来。 “苏朝歌,你这话,怎么……”白莳的娘亲气极,手指着苏朝歌却说不上来话。 “苏朝歌你这个混蛋,我看你是被迷了心窍,来人,快来人,把那个茱萸给我扔出去。”白圭气得手直抖,洁白的长须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如此小事倒不须劳烦外公,一会儿回去我就带着她搬出去了,外公不必动怒又把罪名加在茱萸身上,其实初到晋都我已经让苏玉去寻合适的宅子买了,这些日子收拾的也差不多,早这几日搬过去也没什么的。”苏朝歌语气像在说一件平常小事。 白圭猛地坐下,指着门,气冲丹田对苏朝歌大喝一声:“现在就给我滚。” “是,那外公保重身体,各位舅母保重身体,朝歌这就滚了。”苏朝歌一揖,潇洒离去。 外头倒是站了诸多的奴仆,在这阵势下,一个个头都要低垂到腰了,白圭虽又拍案而起让人“拦住他”,可白家仆人怕苏朝歌比白圭更甚,哪个敢上前去找死,但老爷子的命又不敢不遵,于是便形成了苏朝歌在前,一群仆人尾随在后的场景,一直浩浩荡荡走到院门口,仆人们不敢跟,在院外墙根下站了一排。 和白家人一样吃惊的还有茱萸,按她的想法,苏朝歌离开了燕国的苏家就是和她一样的“飘萍”了,没爹没娘的孩子去投奔外祖家是很正常的,况且,苏朝歌还那么得白老爷子的疼爱,仆人也恭敬有加,算是住的安安稳稳的,怎么说搬就搬? 苏朝歌一声令下,丫环们开始收拾东西,苏朝歌喝止了丫环:“与你们无干,该忙什么忙什么去。茱萸姑娘,把你的东西带上就好。” 茱萸跑回房,不到喝一碗水的功夫就拎着个小包裹跑来:“好了。” 在丫环和仆人们目瞪口呆中,一袭黑衣的苏朝歌带着一身灰比丘服的茱萸“扬长而去”,像极了携女尼私奔。 茱萸问苏朝歌:你搬出去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吧? 苏朝歌大言不惭:当然有。 “我才不信呢。” “反正我外公他们信了。” 茱萸不想搭理他,这个苏朝歌做官这么失败就是因为喜欢利用人不算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利用吧?她不能跟他待太久,所谓近墨者黑,她可不想变坏。 她鄙视的眼神太过明显,苏朝歌想忽视都难,一想,反正也不用跟她解释,随她怎样想吧,他的目的达到即可。 白家宅在在晋都繁华的朱雀坊,苏朝歌这宅子一路往南再往南,站在院门口抬头就能看见晋都南城墙,苏朝歌仿佛还已有所指似的说了句:这么高可不好爬,茱萸立刻心虚了一下,以为他知道昨晚她翻墙欲跑之事,看他没再继续说什么才跟着他进院子了。 宅子不算小,四进的院子,东西还有两个配院,后面还有个不小的花园,不知种了什么耐寒的花,此时还开得灿烂,就是在这凉秋时节万物开始凋敝的时候略显妖异,而且,这么大的宅子,除了苏朝歌、茱萸和苏玉,就只有几个仆人,显得人气不足。 “你喜欢这个宅子吗?”苏朝歌问。 “不喜欢。”茱萸没任何迟疑的回答。 “本来还想将来送给你呢,不喜欢算了。”苏朝歌“惋惜”说道。 “从我生下来,天上除了打雷下雨下雪,就没平白掉下过房子和钱财,所以我不相信,就算就掉下来,我也不会捡,谢谢苏大人你的好意,我还是想等你找到凤古先生或者你放弃寻找的时候离开这里。” “离开能去哪呢?”苏朝歌其实一直有些不解在心,按说,像茱萸这样的山野姑娘,到了陌生的地方无依无靠,能有人愿意收留她她应该死心塌地,就算不死心塌地也该感激涕零啊,怎么总心心念念要走呢?她一个姑娘家,走了能去哪呢?能有什么出路呢?无父无母的独身姑娘,哪个正经人家也不会娶回去做媳妇的,好一点,也就是做个殷实人家的姬妾吧,或者丫环,万一碰到坏人落入烟花之地呢?一辈子不就毁了? 对苏朝歌这个问题,茱萸也很奇怪,她去哪关他什么事啊! “去找蘼芜。” 对此种回答,苏朝歌假笑两声,还真是一条道跑到黑啊,替人家赴死没死成还担心人家活得好不好,既然如此,就别怪他打击她了。 “我听说燕国王宫的莲太妃新收了一个义女,被燕王封了县主,这县主名字也叫蘼芜,也许你可以去找找看,若是,就可以跟着县主逍遥度日了。”苏朝歌说道。 “如果真像苏大人你说的那样,那我就放心去周游列国了。”茱萸不仅没受到打击,还面露喜色。“你代替蘼芜经历各种坎坷,难道你不要她报恩吗?” 茱萸又是一脸鄙夷:“报恩?我替她去燕国就是在报她的救命之恩啊,我怎么还好厚着脸皮让她来报恩?这是什么道理?看人家好了就黏上去,我可干不出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干不出来难道我就干得出来吗?”苏朝歌不满。 “这个,我和苏大人相交不深,还真不好回答。那苏大人你先坐这儿赏会花吧,我看前院还有些活没做完,那几个丫环看着连只鸡都提不起来,我就帮个忙,总不好意思在您府上白吃白喝的。”茱萸说完就跑了,也不管苏朝歌有没有气出一口老血。 苏朝歌这宅子其实还没收拾完,缺东缺西的,尤其是一些小物件,这些东西苏玉又不在行,苏朝歌想了想,就交给茱萸一袋钱,让苏玉带她去街上转转采买东西,然后还特别嘱咐茱萸:别买花里胡哨的! 等茱萸如出笼的鸟儿一般和苏玉上街去了苏朝歌一拍额头,他怎么忘了,茱萸那身粉嘟嘟的衣服,这样眼光的姑娘……他眼前已经开始浮现各种恶俗颜色式样的东西了。 这一天,他都有不好的预感。 第39章 出云故人 苏玉一向话少,现在更少——自家老爷苏朝歌从白府里搬出来这事白家上上下下,估计连院中槐树下蚂蚁窝里的蚂蚁都知道原因,他自然也知道,心里几乎已经将茱萸看做是苏朝歌的“爱姬”,算是半个主子,自然态度恭敬起来。 茱萸哪知道他心里这些“隐情”,只道也是因为这事让苏玉觉得她离间了苏朝歌和白家甥舅一家亲的关系,害苏朝歌失去在晋国的靠山而恼了她,虽有心想解释,但每次她一要开口的时候苏玉就板着脸大步向前几步和她拉开些距离,茱萸又不傻,苏玉摆明不想听她也不好勉强,只是心里窝火得很,把苏朝歌此人的品行又鄙视了一番。 因为对苏朝歌不满,在给苏朝歌房中挑物件的时候茱萸就“故意”忘了苏朝歌“不要买花里胡哨东西”的嘱咐,那个缠金绕银的花瓶,那幅百花争艳的画卷,那只漆底金粉的花盆什么的统统买了,想象了一下这些东西摆在苏朝歌房中的景象之后——气好像就消了一大半。 至于客厅的物件,茱萸就参照了燕国神宫的摆设,简单大气暗色为主,至于客房,在白府里苏朝歌的正屋里摆设就是参考,清雅别致,照猫画虎都买好了腿也几乎跑断,苏玉这会儿终于肯搭理她了,主动提出找地方歇歇脚,喝点水,茱萸忙不迭点头,开口了就好办,一会儿她就可以解释了。 两人寻找着茶楼食肆,苏玉步子大,走到前面去了,茱萸被街边的小玩意吸引了目光,停下来翻看,还没翻看两样就听街上传来女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喊声:“抓贼啊!抢劫啦!” 看热闹是人的本性,茱萸立时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衫戴着黑幞头的年轻男人慌慌张张往这边跑,还不时回头望,显见是有问题,他跑得快,眼看就经过茱萸身边,说时迟那时快,茱萸一脚伸出去就将男年轻男人绊倒在地。 茱萸其实并不想做这个好人,但心里还没做好决定脚就伸出去了——这不是她的本意啊! 年轻男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恶狠狠看着茱萸,刷的从怀里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然后也不打个招呼直直就朝茱萸刺来,茱萸是和狼打过架的,这毛贼再快的动作也快不过狼去,茱萸一个弯腰躲过去,顺便还抬拳打在毛贼的肚子上,毛贼红了眼,一刀刀刺过来竟是要命的架势,茱萸手无寸刃很快落了下风,只得大喊一声“苏玉”,结果苏玉没招来,凭空飞来一道人影,一脚就将毛贼踹翻在地,然后放下撩起的袍角居高临下对那毛贼呵斥一句“大好后生,奈何……喂,你别跑啊,我还没说完……奈何,做贼啊……” 哪个贼还等着受教啊!这位仗义出手的公子也太没些见识,这位,咦,这位不是…… “茱萸姑娘?” 宣墨笺公子最近还真是非常有缘分,看来晋都还是小!茱萸牢记自己在宣公子面前“哑巴”的角色,于是微笑冲他颔首,表示感谢。 “街上鱼龙混杂的,苏公子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茱萸姑娘,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姑娘家,面对毛贼怎么能迎面而上呢?你要跑啊,能跑多远跑多远,刀剑无情……”宣墨笺公子话非常多。 毛贼跑了,茱萸跑不了,只好受教。 见无热闹可看,围观人群散去,一个伶俐的丫环扶着一位容貌秀美的夫人走了过来,见宣墨笺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这位夫人微微摇了摇头出声说道:“笺儿,这位姑娘替我拿回了首饰你还不好好道谢,怎么反倒又絮叨起来!”夫人走到茱萸身边,很诚恳的先谢过她,又更诚恳的说:“笺儿心地是好的,就是,话多了点。” “娘您是夸我吗?对了娘,这就是我跟您说起过的茱萸姑娘。”宣墨笺热情的做着介绍。 可我跟你又不熟,不想认识你娘啊,宣公子。 拎着大包小包东西的苏玉终于察觉到异常回头来寻茱萸了,见她和宣墨笺一副“熟识”模样不由得冷了脸,宣公子也太没眼力,明知茱萸姑娘是老爷的人还如此热情,于是走过去,装作不认识宣墨笺的样子硬邦邦的对茱萸说:“姑娘,老爷吩咐的东西还有许都没买,要抓紧些时间,今日关市会早一些。” 茱萸终于等到机会,忙不迭点头,跟宣墨笺母子挥手告别,正要转身只听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声:“二娘,小弟,你们怎么还没回府?” 茱萸余光瞥见一匹纯黑的高头大马,一袭暗红衣袍的骑马人正利落下马,茱萸低下头转过身想要不作声色的偷摸离开,结果却被宣夫人给拉住了手对那下了马的人说道:“本是要直接回府,路过这边,想起要给镜儿要买一支钗所以停了停,结果又遇上毛贼,多亏了这位茱萸姑娘相助,墨笺才顺利拿回首饰。” “茱萸姑娘,这位是我大哥,宣墨箴。”宣墨笺又热情起来。 我知道,听他的声音我就知道他是宣墨箴,可我不想跟他打招呼啊!我怕他啊!茱萸心里怒吼着,不满着,导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也不抬头,朝宣墨箴点点头,算是行过礼,然后小心稍微用力的从宣夫人手中抽出手,低头转身走掉,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宣墨箴那冷冰冰的声音:“这位姑娘,留步。” 留步,她恨不得四肢着地跑啊! 茱萸僵着脊背,也不回头,听到宣墨箴那稳重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寒毛直竖。 “姑娘也叫茱萸?来自出云山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突兀的“呃!”嗝声。 一声,一声,止不住。 受到惊吓的茱萸又打嗝了。 “大哥,茱萸姑娘,大概是嗓子受了伤,不大方便说话,而且,她不是来自出云山,她是白家小姐。”宣墨笺替茱萸回答了。 为了赶紧离开宣墨箴的视线,茱萸也不管宣墨笺说的对不对了,点头。 “时辰也不早了,茱萸姑娘想必是饿了,笺儿,不如你去前面醉香楼定一个最好的雅间,正好谢过茱萸姑娘。”善解人意的宣夫人开了口。 这要是还吃顿饭,她不得打嗝打死!不行,茱萸打定主意,也不回头,摇摇头使劲摆摆手,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叫她留步,飞奔而去,速度堪比刚才的毛贼,很快就在熙攘的人流中失去了粉嘟嘟的踪影,留下了错愕的宣家人。这姑娘是怕他们下毒吗? 回到苏宅,茱萸放下自己拎着的大包小包,时不时“呃”一声,她去安置东西,得了空,苏朝歌问苏玉:“怎么,她被谁吓到了?” 苏玉想了想就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对宣墨笺以为茱萸姓白这件事尤其百思不得其解,苏朝歌笑而不语,却对茱萸对宣墨箴如见鬼一般的态度及宣墨箴这位出云神宫大弟子居然记得小村姑茱萸的名字这事颇感兴趣。 实在耐人寻味!这位茱萸姑娘似乎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呢。 正被琢磨的茱萸姑娘呢,她自己也在反思,怕个什么啊,她又不欠宣墨箴钱也不欠他命,就算她曾是出云山的杂使,可现在出云神宫已经没了啊,就算她弄坏过蘼芜的那本书,那也不是他的啊,她干嘛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还吓得打嗝到现在,也实在太没出息了,而且,苏大人斜靠着圈椅斜着眼睛看着她是什么意思? “苏大人,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呃——?” “何以见得?” 茱萸顺手把今日买的小镜子递给苏朝歌:“欲言又止的,呃——表情没有人比苏大人做的更好了。” “茱萸姑娘和宣墨箴公子认识吗?” “呃——认识。” 静默。 “不打算讲讲吗?”苏朝歌问。 “苏大人你又没问!呃——”茱萸答。 第40章 小九母子反目 苏朝歌发现自己近来脾气真是好了不少,茱萸姑娘三分五次“无视”他的威严居然还能活蹦乱跳活到今天的此刻——把他堂堂家主的屋子陈列摆设的颇有乡下老地主风范,那一片金银红绿,茱萸姑娘还邀功似的问他好不好看…… 要不是看她还有点用处,哪容她如此放肆! 苏朝歌已经对自家所有地方都不抱任何希望了,可当他推开书房的门,一室的竹青雅韵竟十分合他的意,连镇纸都是碧青的竹子雕刻而成,本以为是轻飘飘的,拿起却十分趁手,想必里面是封了铜铁之类,在书房坐了一会儿之后苏大人开始查看其他用项的房间,发现虽并不是十分妥帖,但总归是合乎房子的用处。 走了一圈,苏朝歌到茱萸暂居的房子前,敲门,门很快从里打开,苏朝歌不请自入,环顾一圈,这屋子……好寡淡,除了修整时就添置的大家具,床上竟然连一挂帐子也没有,桌上更是简单到只有笔架笔洗和砚台,哦,窗台上总算有件摆设,一只素色的一看就烧歪了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朵后园开的红花,这是满室唯一的艳色,比他那满室“花红柳绿”逊色多了。 茱萸跟着苏朝歌转了一圈,看他表情高深一时也摸不准他要干啥。 “苏大人,您是有什么事吗?” “对。” “请讲。” “你可是苏某的贵客,怎么可以住如何寒酸简陋的住处,将来若是凤古先生知道了可是要怪罪的,来人!”苏朝歌一喊,两个丫环立时出现在门外,苏朝歌继续吩咐,“把茱萸姑娘的东西收拾了送到正屋。” “不行!”茱萸开口反对,她一个清白姑娘家怎么能跟苏朝歌共处一室。 “再把那边我所有的东西搬过来。”苏朝歌不紧不慢又补一句。 “不,不行,苏大人,你是主我是客,我怎么能喧宾夺主呢。”茱萸忙道。 苏朝歌冲着茱萸笑出一脸阴森:“茱萸姑娘没听过客随主便吗?” 他可是怕那一室俗气颜色腌臜了他! 当天下午,苏宅的下人们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着把正屋让给客人住的主人,哦,不对,经过一些人的私下讨论,这位茱萸姑娘还不一定是客,哪有主人家把客人当管家用的支使着跑腿置办东西呢,那又不是客又不是下人又不是主子……真难为下人,不知道用几分恭敬态度伺候为好。 别说他们,茱萸也浑身不舒服,她这身份住在这儿可是尴尬死了,她站在这屋中仿佛站在大大的笼屉上,下面有炽热的火烤着滚烫的水蒸着,烫得她都要站不稳了。苏朝歌这人行事怎么如此随性,不就买多了几件不那么合他意的,环顾一圈,好吧,凭良心讲,是没几件合意的摆件,也不用如此表达不满啊!这不是逼着她走吗? 茱萸是个敢于承认错误的姑娘,既然认识到是自己故意把房间弄成如此花里胡哨惹苏朝歌不快之后她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就等在苏朝歌门前,准备诚恳的道歉,顺便把房间换过来,结果等到阳光灿烂也没见到苏朝歌,实在忍不住敲了敲门,丫环出来告知:茱萸姑娘,白老太爷昨晚忽然生了急病,老爷连夜过府去瞧病了。 苏朝歌这病一探四五天,茱萸如坐针毡,甚至有次想偷偷收拾包裹跑了得了,却发现走到哪儿都有如影随形的丫环,每天被人跟着伺候着这生活着实有点无趣,大喘个气都不大好意思,成了县主的蘼芜每天不是更多人伺候着,她习惯吗? 事实上,蘼芜确实有些不大喜欢燕国王宫了,确切的说,是不大喜欢和莲姬住在一座宫殿里,莲姬对她很好,礼数周到,嘘寒问暖,最开始,从来没有过母亲的蘼芜常常感动的要落泪,可后来,莲姬开始有意无意打听她作为“佃户家女儿”的生活,蘼芜见过刘媪夫妇,也知道他们的德行,所以这些倒能说得上,但莲姬后来更细致问起刘媪他们对她好不好,都让她做什么活计,又没有给她买新衣服之类的问题蘼芜就不愿意回答了。 茱萸的饥饿她知道,第一次见到茱萸时,神宫里刚下了雪,才七八岁的茱萸被刘媪弄来代自己扫雪,却把饭食都吃了,只给茱萸留了点残羹剩饭,饥肠辘辘实在不能忍的茱萸到神宫厨房里偷了一个冰得能咯掉牙的粗面饼,被去厨房找萝卜煮水给太卜大人治咳嗽的蘼芜发现,她不能理解怎么有人会偷吃的!而且,偷都偷了,明明有白馍馍,她却只偷一个冷冰冰的黑黑的粗面馍,身上的棉袄补丁摞补丁,一摸,只放了薄薄的一层棉花,好多地方的棉花已经飞了,只剩两层粗粗的布,至于她平时做的活计,看她那双小红萝卜似的手就知道,一道道皲裂的口子,一伸展就能看见里面淡淡的血色,至于她住的地方,茱萸从没说过,但她成亲之前那天蘼芜是去过的,又惊呆了一番,神宫里的猪圈都比那里豪华。 所以,蘼芜不愿意回答,说起这些,她心里会发酸,会有隐隐的内疚,好像她是把茱萸的身份给占了似的,可莲姬那期盼的眼神让她又不得不说,说完,莲姬会流下眼泪,再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我的女儿,你受苦了。” 有时候,蘼芜会觉得,莲姬真的像“她”的母亲,可她有点怕莲姬,莲姬的眼神总是让她看不懂,有时候温情脉脉却在一转眼就寒光闪闪,喜怒似乎总是无常,真正让蘼芜怕的是姬元瓒来请安,莲姬那对仇敌一般的态度,她可以在与姬元瓒说话时冰硬如刀,然后转头就慈母一般轻声嘱咐蘼芜把温温的燕窝粥喝掉,蘼芜此时总是偷看姬元瓒的表情,生怕他把这些都算在自己头上以为是她挑拨离间。 姬元瓒只是面无表情扫过她们便离去,背影随着一日冷似一日的天气仿佛也变得更加凄凉。 姬元瓒母子的矛盾终于爆发了,在初雪那天,雪不大,阴冷的北风锋利的要把碰见的一切都切碎似的力道刮着,天冷,蘼芜午睡起晚了些,不见宫人在旁,知道是去服侍莲姬了,于是匆匆整理一番仪容便往芙蓉宫正殿来,风大,蘼芜一出殿门就被吹了个透心凉,紧缩在皮毛披风里跑了几步,眼看就到殿门前,却听里面传来姬元瓒愤怒的声音,蘼芜就停下了脚步,左右看看,躲在了一根柱子后。 “我是你亲生的儿子,竟比不上一个收养的女儿吗?”砰的一声,似乎是姬元瓒怒砸了什么东西,蘼芜吓得瑟缩了下。 “你凭什么怪我?要怪就怪你有那么一个无耻无德的父亲!”莲姬声音听起来倒没生气,很是平静。 “你既然恨他,为何要生下我?生下为何把我养大?不如直接扔进池子里溺死罢了!也好过有一个从小到大没给我过笑脸和一丁点关怀的母亲!” “我生你的时候疼得撕心裂肺,我恨那个人,恨得想让你早日解脱,可你生下来他就没让我再见过你,把你抱到别宫抚养,就算我有心要疼爱你,我连你的面都见不到,你跟我那么生疏,看到我就哭,好像我是鬼一样,我凭什么疼爱你,凭什么?我的两个孩子,一生下来都被他害得骨肉分离,我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寝其皮!你们姓姬的,我都厌恶,厌恶!”莲姬语气恨恨,姬元瓒只是对母亲不满,心里还是希望与母亲和好,而莲姬因为刻骨的仇恨,她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仇恨中淬过毒,生生逼得人心疼如绞。 蘼芜听到这些,觉得姬元瓒可怜,但莲姬何尝不可怜,她的两个孩子都不能养在身边,所以才对自己如此好吧? “你只有我一个儿子!”姬元瓒怒斥,如果他还有一个兄弟姐妹,就算是夭折也会被录入牒谱,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就没了,他的母亲已经厌恶他到另外幻想出了一个孩子吗? “是啊,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可我还有个女儿!他害死了我女儿的爹爹,可我女儿命大没有死,哈哈哈,老天爷终于怜我孤苦可怜把女儿送回到了我身边,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呢,你就当替他赎罪吧!”莲姬笑着。 蘼芜呆住,殿内的姬元瓒显然也呆住了,沉默了半晌。 难怪莲姬总是问她那些生活,总是那么怜爱她,是把她当成了“她”,是茱萸,茱萸才是莲姬的女儿,可是茱萸…… “胡说,你当时已是王妃,怎么可能……不,她不是你的女儿,不是!”姬元瓒很激烈的反对,一时之间不能相信莲姬的说辞。 而莲姬却轻描淡写告诉他:“你爱信不信!反正你以后别打我女儿的主意。好了,你也知道该知道的了,快跪安吧,蘼芜要睡醒了,我可不想让她知道这么多烦扰的事。” 殿门吱呀吱呀的开了,蘼芜躲在柱子后,看着姬元瓒步子沉重的如百岁老人一样离去了。 第41章 被怀疑 宣墨笺一大早来给母亲请安,他的母亲问起茱萸,宣墨笺从盒子里挑了片大桃干咯吱咯吱的咬着,一边口吃不清的回答母亲:“她啊,白圭的孙女,不知道是先天还是后天口不能言,白圭外孙您知道吧?苏朝歌苏公子,就是前几年我在晋都外头遇上劫匪得他相救的那位苏公子……” “然后呢?”宣夫人看着儿子,略微摇头,这孩子,哪都挺好,就是这“说来话长”的毛病…… “白圭不是没孙子吗,大概一直存着让苏公子娶一位白家小姐的心思,苏公子好像就看上了这位口不能言的茱萸姑娘,其余几位小姐不服气,您记得前几日去福田寺吗?我半路听到呼救声跑出去,救得可就是这位茱萸姑娘,听最小那位小姐的意思,是三小姐白莳把茱萸推下山坡的,您知道,福田寺后山那儿可是断崖,真的滚下去肯定摔成个烂瓜,昨儿我刚听绪言说苏公子因为此事一怒之下带茱萸姑娘另觅宅院搬出了白府。”宣墨笺终于把话说明白了。 “我看这位茱萸姑娘应该年已及笄,若苏公子真的有心,只需早早迎她进门绝了小姐们的念头一切就安稳了?为何要闹到分府而居?况且,茱萸姑娘这样跟着他又没有名分,又是图的什么呢?”宣夫人给儿子倒了杯热热的茶递过去,“而且,既是白家小姐,且不提白圭,即便现在的三位老爷也是满腹经纶,怎么会给她取这样随意的名字?” 宣墨笺一个粗心的小年轻怎么会想到这么多问题,他还只一心感动于苏朝歌为了不让茱萸受其他小姐的欺负另觅宅院呢,听母亲如此问,他挠挠头:“也许苏公子觉得茱萸姑娘还小?再说,看白家小姐的态度,茱萸姑娘没准是庶出,又不得父亲和嫡母的喜欢,随便取个名字也不稀奇啊?母亲,你怎么忽然对茱萸姑娘有兴趣?” “现在的世道啊,男人们古道热肠的都少了,茱萸她一个姑娘家身娇体弱的还能仗义出手,难得一见,我怎么能不感兴趣,有机会,我还要当面好好谢谢她呢。”宣夫人说着,看一眼案上铜漏,“好了,坐了这么久,赶紧去给你父亲请安吧,晚了又惹他不高兴。” 原本悠哉悠哉斜倚着迎枕的宣墨笺闻听此言顿时如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爬起来自去问安了,半路遇到大哥宣墨箴,宣墨笺更蔫了,两个他都怕,今天凑一起了,呜呼哀哉。还好,今日的事和宣墨笺无关,他饶有兴致的听父亲和大哥提起了“亲事”一词,立时更加神采奕奕。 咦,大哥要成亲了?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父亲,我现在不想娶亲。”宣墨箴直截了当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宣墨笺替他瑟缩了下,果然宣谨言眉头皱了起来,“我已经决定了,也委托了石大人到司空府去向詹小姐提亲,若詹起同意,就定最近的吉日把亲事办了。” “我不同意。詹起是奸佞小人,家风不正,我如何能娶这等出身的女子?” 哥,你真敢!听到这话,宣墨笺扫了眼桌上那个沉重的黄铜镇纸,很想无声无息的爬到椅子下躲起来,甚至已经预见了一场流血事件。 “你不愿意,难道我就愿意?但如今晋王对我们疑心越来越重,詹起是他的宠臣,能在他面前为我们美言免去晋王的猜疑,联姻,也是詹起的意思,墨箴,父亲知道委屈了你,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你就暂时委屈一下,待将来……”宣谨言摩挲着镇纸,宣墨笺公子的心啊,一紧一紧的,目不转睛盯着。 “反正我母亲早已过世,父亲一直没有另娶,如果父亲自己娶了詹起的女儿,想必他更放心。”宣墨箴冷冷说道,丝毫不给父亲面子。 宣墨笺已经把眼睛瞪成了两颗鸡蛋般大小看着宣墨箴,哥,你自己找死,我……我以后逢年过节会给你多少点纸的。 宣谨言的镇纸终于拿了起来,在空中停留半晌,然后砰的一声重重砸在桌上,宣小公子已经缩起身体抱起了头。 良久,宣谨言说道:“墨箴你说得对,晋都最近有一位大生意人风顾期,听说王太子和他颇有来往,你可知道?” “是,这个风顾期我派人查过,只知道是从漠北起家,把草原的马匹卖到中原各国,至于他到底来自哪里却不知道,很是神秘,我会派人继续盯着的,父亲放心。”宣墨箴仍旧不冷不热说道。 宣谨言知道了想知道的,挥挥手,兄弟俩很识相的告退出来,出了书房的门宣墨箴才大大出了口气,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大哥宣墨箴,这么多年,大哥可是唯一一个敢顶撞父亲的人啊!英雄啊! “墨箴,你来,我有事问你。”宣墨箴大步向前,此时他是英雄,宣墨笺自然乐得屁颠屁颠跟上。 结果宣墨箴问的话也让他摸不着头脑,不由得嘟囔道:“奇了怪了,这一大早上,我娘问过茱萸,现在大哥你也来问,弄得我都要好奇起来了。” 宣墨箴不理他的嘟囔,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大哥,我跟这位茱萸姑娘真的只见过两次,哦,不,加上昨天,一共才三次,从来没听她说过一句话,真的。”说完,脑子一转,想到平日里这位和姑娘家说话,不,和人都不爱说话的大哥居然主动当面追问茱萸姑娘是否来自出云山,今天又当面拒绝了父亲为他娶亲的建议,现在又再次问起茱萸——宣墨笺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这一切难道不是证明了大哥对茱萸姑娘“与众不同”吗?难道大哥的拒婚是因为茱萸姑娘?哎呀我的娘亲啊,苏公子是他的恩人,大哥是他的亲人,他们要是因为一个姑娘打起来可怎么是好哟! 宣墨笺用一种忧心忡忡的目光看着宣墨箴,看得宣墨箴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这个平日里有着天马行空想法的弟弟又浮想联翩了什么,但,出于对他的了解,肯定不是自己想知道的那样。 “墨笺,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我消除掉,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来自出云山,如果是,我想她可能会知道神宫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傅和师兄弟们命运又到底怎样了,我费了许多力气,也找不到他们的音讯。”宣墨箴语气沉重,他是命好,当时正好奉晋王之命回国主持祭祀,若他当时也留在神宫恐怕也像其他同门一样不知所踪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真的不知道了,哦,对了,苏公子刚刚搬了家,我明日喊绪言他们去他府上为他温居,让他们缠住苏公子,我偷偷去问茱萸姑娘,晚间回来再来告诉大哥。”宣墨笺立时有了主意。 虽然他大哥如此说,可宣墨笺这个固执的熊孩子还是觉得,嗯,另有“隐情”,茱萸姑娘若是真的来自出云神宫,一个容貌清秀的姑娘,一个远在异国的少爷,日久生情什么的很有可能啊。 “宣墨笺,你可以走了。”看着宣墨笺那张显然还在幻想中的脸实在忍不住要动手了,所以冷声逐客,宣墨笺脸皮厚,完全没察觉到宣墨箴的不悦,乐滋滋的走了。 茱萸早上起来,眼皮一直在跳,心也发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安全起见,茱萸决定这一天都闷在房中看书,哪里都不去,自然应该不会有事发生,可早饭后,书刚翻了几页,丫环就兴冲冲跑来说:“茱萸姑娘,外面有几位自称是老爷的朋友的公子前来拜见,说是给老爷温居。” “苏大人的朋友?姓什么的?”茱萸其实只是随口问问,苏朝歌的朋友她又不认识,她下一句话已经准备让丫环请他们回去改日再来了。 “一位宣墨笺公子,还有两位,好像是姓伍和令狐的。”丫环说道。 “宣墨笺?呃,你去跟他们说,苏大人不在家,去白府探病了,请他们改日再来吧。”茱萸说道。 “奴婢刚才也是这样说的,可这位宣公子说,昨日茱萸姑娘出手救了他母亲,他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来谢谢茱萸姑娘,既然老爷不在他就来当面谢过您。”丫环口齿伶俐回到。 看来这个宣公子今天是不见到她不罢休啊?怕是为了打探她的底细而来的吧?不行,她可不能随便说话,这晋都她就认识一个苏朝歌,万一说了什么对苏朝歌不利的话,以苏朝歌的性格估计不会给她好日子过。 打定主意,茱萸手扶着额头软软的在床边坐下,一边吩咐丫环:“真是不巧,我昨夜担心白老爷的病情一夜未眠,现在头疼得厉害,实在无法见客,你去谢过宣公子的好意,还是请他改日再来吧。” 丫环看她这“突发的病”也很理解,毕竟老爷不在家,一个姑娘家去接见客人,还是三位公子也不大像话,于是点点头往出走,走到门口又被茱萸叫住:“记得,宣公子若是问起我会不会说话,就说我是哑巴。” 丫环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虽不解,但是应诺而去。 第42章 宣大公子 宣墨笺“铩羽而归”,到宣墨箴给回音的时候脑子一热又拍着胸脯保证,等苏朝歌回府他一定去向茱萸姑娘问个明白。 “不用了,我已派人问过,白家只有六位小姐,俱在府中,茱萸姑娘是苏大人带回来的。既然如此,她很可能就是出云山的茱萸。”他对茱萸为何会在苏朝歌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身边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获得一些追查凶手的线索。 “那,大哥你是想当面问她吗?”看宣墨箴表情凝重,连拳头都紧握起来他终于是有些信了,也是,大哥年少时便被送去神宫,又是太卜的得意弟子,与神宫的感情深厚也是自然的事。 “只能如此。” “要不要我先去跟苏公子……” “不必,我会派人送去拜帖,亲自登门。”宣墨箴说道。 看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宣墨笺隐隐有些担心,出云神宫被毁,周天子下令“严查”,可除了之前莫名其妙在几个小国中忽然出现的铜鼎引起了一番厮杀之外并没有任何进展,没人关心周室九鼎到底毁于何人之手,诸侯国们更关心如何利用此事壮大自己的力量、多吞并一个小国,多抢些土地和人口,晋王也趁机把夹在三国之间的小小遂国灭亡,可宣墨箴的样子,像是誓要查出真凶的,只是怕……到时真凶过于强大而使晋国陷入两难境地,晋王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一家。 “哥,神宫已经覆灭,九鼎已不知散落何处,天子尚且无能为力,我看……” “我自有打算,不会连累宣家。”宣墨箴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并用眼神下了逐客令。 墨笺自小在父母身边长大,所以永远不会理解神宫之于他的意义。 苏朝歌探病归来已是四日之后,茱萸把宣墨笺来访一事告知,苏朝歌不甚在意:“宣公子一向热情,你又对他母亲仗义出手,想必他来一是来贺我乔迁,二来也是向你道谢,其实你见他也无妨。” 要是那么简单她当然就见了,宣墨笺又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倒是宣墨箴…… “怎么?你怎么好像心事重重?” “苏大人,你知道宣墨箴公子吗?” 嗯,小丫头终于扛不住要实话实说了吗? “宣府嫡长子,晋国现在的大祭司,墨笺的哥哥,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你打听他做什么?”苏朝歌还一副“懵懂”模样。 “不是我要打听他,是他要打听我,所以我才没了主意,连墨笺公子都一并回绝了没见。” “你欠宣墨箴钱吗?” “怎么可能!我跟他话都没讲过两句。”茱萸立刻反驳,还欠宣墨箴钱,就是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敢向他借钱啊! “那他打听你你怕什么,也许他只是觉得你面熟,认出了你是神宫故人呢?”虽然很想直接问他想知道的,又怕茱萸这姑娘关键时刻嘴巴又像蚌壳一样不出声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不急,慢慢来。 茱萸看着他,一脸认真思考的模样,两颗小白牙无意识的咬着嘴唇,看得人揪心,半晌她才摇头说道:“不,肯定不是这样,神宫中人都知道墨箴对人一向冷脸无情,就算他记性好,一下子认出我曾是神宫杂役也一定不会出声询问,所以他问起来才让我害怕。” “你很怕宣墨箴?” 茱萸用力点头:“神宫之中,可能除了太卜大人没人不怕他,我当然也不能免俗。” 所以,是宣墨箴单方面的原因要找茱萸?这就更让人费解了。 “反正你没欠他前夜不曾得罪过他还怕什么?大不了他来找你的时候你问清楚,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苏朝歌刚劝完,丫环恭恭敬敬进来了,行了礼,双上奉给苏朝歌拜帖一封,苏朝歌翻看看了一眼就用意义不明的眼神看着茱萸,看得茱萸不自在了他才开口,语带调侃:“看,宣大公子好像迫不及待要见你呢。” “我不去。” “你还是心虚。”苏朝歌闲闲开口。 她真的不是心虚,可在神宫中开始的对墨箴的怕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缓过来的呀,看她那一脸纠结,苏朝歌都要开始往不好的方向想了:这位宣大公子当年在神宫对这姑娘做了什么灭绝人性的事情让她离开这么久还怕! “不是我不替你回绝,宣大公子的拜帖直接是要见你,我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该怎么做。”苏朝歌把拜帖给她,茱萸打开,只看到明晃晃的“茱萸”二字。 宣墨箴来访的前一天,茱萸彻夜未眠,原本水灵灵的眼睛愣是熬出两个黑眼圈,脸颊似乎都凹进去一些,早饭后就一直在苏朝歌的书房里绕圈,书房不大,她怎么绕都是在苏朝歌眼前晃,晃得原本神清气爽的苏朝歌隐隐都有了睡意。 巳时一刻,苏玉亲来通报说宣大公子已到了巷口下马步行,很快就到了,苏朝歌合上书,喊茱萸一起去迎贵客。 宣墨箴一身冷清气质,苏朝歌对陌生人也不冷不热的模样,加上茱萸因紧张而板起的脸,苏玉跟在三人身后甚是紧张,他总有一种一不留神三个人就要动手你死我活的错觉。 等到落座,茱萸的心还在砰砰跳,头略低着看地面。宣墨箴此人极其直截了当,他开口就让苏宅的主人“回避”,他有话要问茱萸。 以苏朝歌大人的脾气,这当然,不行! “宣公子不过是想知道茱萸姑娘的来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茱萸姑娘因受到惊吓失声恐怕也无法回答宣公子的问题,不如还是苏某来回答宣公子的问题吧!”苏朝歌不软不硬的说道。 茱萸向他投来感激的一瞥。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既然苏公子说茱萸姑娘的来历不是秘密,可否告知?” “就像宣公子知道的那样,她是出云神宫的杂使啊,神宫遭难,她被误当做神宫弟子绑架,因为她身负重伤,半路上歹徒就把她扔在荒郊野外等死,适逢我奉九公子之命办差路过方才救了她一命。”苏朝歌捡宣墨箴想知道的半真半假的告诉他了。 “茱萸姑娘,你可记得当日行凶者有什么特征?比如长相、衣着、武器或者口音?还有,可还有存活于人世的神宫弟子?”宣墨箴继续问道,眼睛里掠过一丝悲凉。 存活于人世的,蘼芜,云兮啊,可苏朝歌交代过,事关神宫的一切都不能说,否则会惹祸上身,既然蘼芜已经有了很好的归宿,以宣墨箴的地位,早晚会知晓蘼芜成为县主了吧?也不必她说,所以茱萸缓缓的摇了摇头,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知情,还假装比划了半天。 茱萸假把式,宣墨箴不懂手语,自然看得一知半解,但看她摇头,又有苏朝歌在旁,想必今天是问不出什么的,于是宣墨箴倒爽快,撩袍起身说道:“茱萸姑娘可能是受到惊吓忘记了一些事情,没关系,我相信假以时日会想起来的,到时候在下再来拜访。” 茱萸看眼苏朝歌:他的意思是这事还没完?苏朝歌冲她点点头,然后看到茱萸没了精神,蔫搭搭的和他一起送了宣墨箴出去,回来的时候,苏玉也跟了进来,似乎有事禀告苏朝歌,茱萸就识相的要退下,顺便把刚才的茶具收走——不想白吃白喝的茱萸这些天已经很主动的做起了丫环的活计,端着走到门口,一手要开门,另只手前两天拎东西扭到有些不吃重,歪了一下,只听哗啦一声,茶壶茶杯向地面飞身而去,这套茶具是她买来招待客人的,有些贵,茱萸当然舍不得它毁了,能救一个是一个,立刻就倾身去接,总算给她抓到了雕饰着莲花纹的茶壶和一个茶杯,余下的,稀里哗啦,碎了。 呀,茶壶里还有滚烫的水,好烫!原来茱萸斜抓了茶壶,壶嘴里滚烫的茶正汩汩流出洒在她手上。茱萸又慌忙把茶壶抱在怀里急忙出去了。 这突发的一幕看呆了苏朝歌,苏玉说什么就没大听清,又问了一遍,苏玉说:“属下想成亲。” “成亲?”苏朝歌提高了音量,吓了苏玉一跳,有些讷讷的点了点头。 老爷不是说过等他有了合意的人之后就可以跟他提成亲之事了吗? “你要和谁成亲?” “是属下同乡的一位姑娘,流离失所到晋都的。” “你怎么能和别人成亲呢!”苏朝歌语气里带着不悦。 苏玉就懵了,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他自己说他找到属意的人就可以成亲了啊?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而且,什么叫“怎么能和别人”?好像他以前和别人有过婚约似的。 “老爷,属下不明白。” “你怎么能不明白呢?你和别人成亲了,她怎么办?” “老爷,属下更不明白了,还请您明示。”苏玉仔细回忆了一遍,他确信自己是个洁身自好的男人,从没有和别的姑娘家暧.昧不清过。 苏朝歌看着苏玉,这混蛋家伙,明明之前对茱萸还很不错,他都决定等安顿下来为他们操办喜事了,怎么忽然就移情别恋了?没看茱萸刚才听闻“噩耗”都失手打碎了茶具? “好了好了,你先出去,这件事我要好好想想。”苏朝歌挥手,待苏玉要走到门口了他又骂了一句,“你这个家伙,做人真是朝三暮四。” 苏玉迈出房门,看看天空,漫天疑问。 第43章 不期而遇 苏朝歌觉得没有管好自家下人,颇有些对不起茱萸,对茱萸的态度都谦和了不少,茱萸打破头都不会知道他的心思,见他这般心里不禁犯了嘀咕,终于有一天忍不住问苏朝歌:“苏大人,你是不是打算把我给害了啊?” “何出此言?苏某是那种人吗?”苏朝歌自觉受了“侮辱”。 “苏大人你这几天总是一副‘我要对不住你了’的表情,你也不能怪我多想啊,我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在苏大人府上打扰,心里着实不踏实啊。”茱萸说道。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以为她意指苏玉“移情别恋”这事,于是轻咳两声说道:“我知道,他这件事做的确实不对,我会好好训诫他,反正事情还没尘埃落定,算不得数……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苏大人,你在跟我说话?他……是谁啊?他做了什么错事?好像还跟我有关?”茱萸如坠五里云雾,苏朝歌是招了什么脏东西吗?态度奇怪就罢了,说话也奇奇怪怪让人摸不着头绪。 这病,得延医啊。 “就是,苏玉他看上别的姑娘的事!难道你……” 茱萸看着苏朝歌,把那天在门口听到的话回忆了一遍,又联系起这几天苏朝歌诡异的态度,好像是明白了,一时间对苏朝歌“瞎想”的能力无限佩服。 “苏大人,我对苏玉从来没有任何想法,你就不要想东想西了,我将来是要去周游列国的,还不想这么早成亲,苏大人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去寻找凤古先生,这样我们都能得偿所愿,你说是不是?”茱萸说的很坦诚,眼睛好不闪躲的看着苏朝歌,表达着自己坚定的立场。 “天下那么大,一个人要是诚心躲起来哪里那么容易找到。”苏朝歌说道,好像不抱什么希望的样子。 “那其实反正我也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处,苏大人不如你就高抬贵手……” “不抬,万一有用呢,你说是不是?”苏朝歌说的理所当然,很无耻,然后,仿佛了却心事一般迈着轻松愉快的步伐如同要去踏青一般出去了,看得茱萸牙痒痒的,心里又一次兴起了偷溜的念头。否则苏朝歌一万年找不到凤古,她难道还要在这里转世轮回几次? 茱萸偷偷的做着准备,真是万事俱备,只差苏朝歌不在府了,耐心的等了几天,终于有一天,苏朝歌一大早郑重的穿戴打扮骑着高头大马出门去也,天赐的机会,茱萸回房换上缝好了钱币的衣裙,装作苏朝歌吩咐的模样要出门去。 走到门口,没人拦,很好,迈出大门的那一刻,茱萸有种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的欣喜,若不是死死握着拳头,她真怕自己跳起来。之前去过几次市集,知道晋都城门朝哪开,本来站在苏宅门口就能看见一道城墙的,但苏朝歌若发现她跑了,肯定会派人先从那里找起,所以她得反其道而行之,往北走,中途顺便还能买点放得住的干粮。 晋都的冬天,虽然只是初冬也还是很冷的,茱萸刚出门时瑟缩着肩膀,一直走到觉得自己头顶都腾腾的冒着热气——才走了不知道有没有一半的距离已经饥肠辘辘两腿酸软,茱萸扶着牌坊大喘气,人果然不能□□逸啊,还是先去买两个热包子填填肚子。 路边卖肉包的大蒸笼泛着阵阵香气,茱萸跑过去买了两个,刚啃了一口就见一个衣着褴褛蓬头垢面的小男孩盯着她瞧,还狠狠咽了下口水,也不开口要,就那么直直盯着,盯得茱萸咬着包子的嘴怎么也下不去牙!看看包子,好香,又贵,舍不得给,又看看小男孩,他肚子的咕噜声听得好真切,于是茱萸姑娘一咬牙又跑回大蒸笼边忍着肉疼喊一声:再来俩包子。 拿着烫手的包子走回到小男孩面前递给他,孩子怯生生的,犹豫了一会儿猛然抢过包子,怕茱萸后悔似的跑了,看着孩子跑在前面的背影茱萸才开始放心的吃自己的包子,走了没多远却听见孩子的哭声,一群大些的乞丐正围成一圈欺负人,茱萸瞥了一眼发现是刚刚那个瘦弱的小家伙,孩子死死抱着包子不肯松手,被大些的乞丐又拉又踢。 茱萸姑娘这腾腾火气就抑制不住了,大步跑过去大喝一声:“给我滚开,不许欺负他。” 大乞丐们回头,见是个穿着灰不溜丢粗布衣裳浑身没几两肉的姑娘就没当回事,继续去打那小孩子,茱萸把一半包子都塞进嘴里,上前一把一个拽住两个扔到一边,然后叉着腰气势汹汹的瞪着其余的乞丐们:“里们实在呃过混,呃!固许欺呃户他!(你们实在太过分,不许欺负他)。” 乞丐们面面相觑两眼,然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是个结巴啊”“话都说不明白还敢出头”“连她一起收拾”…… 茱萸虽然“甚有勇力”,但耐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啊,况且两个包子根本也换不成多少力量,茱萸又要护着那小孩子渐渐就有些不敌,被两个领头的大孩子看到弱点,两人一左一右向茱萸撞过来,硬生生撞在她肚子上,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直到撞到别人身上,茱萸被冲撞的力道不小,她以为会把人连累得倒地,可这人脚下纹丝未动。 “对不住。”茱萸头也没回,大声跟人家道歉,一边还对眼前这群乞丐摆出防备的姿势,可是……他们怎么就忽然做鸟兽散了?跑得干干净净!那个被欺负的小男孩也抱着包子跟他们后头跑了,茱萸追了两步:“喂,你还跑,他们会抢你包子的!喂,你好歹先回来把包子吃掉……啊……” 小孩子已钻进人群再也看不到影子了,茱萸放下手臂,好吧,各人有各人的命,他爱怎样就怎样吧,刚刚冷风中吃了包子的肚子又被狠撞了两下,此时一停下来分外不舒服起来,像拧起的绳子似的疼,她一会儿找地方歇一会儿吧,还是郑重的跟被她撞到人道个歉比较好,可是,当她一转身看到那岿然不动的人时—— “呃!呃!呃!”响亮个嗝声,又来了。 “墨、墨,墨箴公子。” 宣墨箴面无表情,用看死人的眼光看着她,一股由心底而发的寒气冻得茱萸都要站不住了。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除了纷纷的雪花,时间好像都凝滞了。 “就是那个娘们,给我上!”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恶狠狠的吼叫,茱萸只是刚刚转过身要迎敌,就再次被狠狠撞飞,直直的撞向蒸包子的高高的大蒸笼。 完了,这要是撞翻了,她身上这些铜板估计都要抠出来赔给人家了,她只能一边要饭一边周游列国了! 歹命啊,回头跟苏朝歌说她只是出来逛逛买点女人用的东西他会不会相信啊? 眼看蒸笼就在脑门前一手臂的距离,茱萸紧紧抱住头,她可知道热汽的厉害,被熏着,脸上皮都能剥下来的。 咦?怎么没撞上?怎么又落地了? “袭扰百姓,聚众作乱,抓起来。”这是宣墨箴的声音,她知道的,拿开手臂,只见伴着踏踏踏的脚步声,兵士们正在抓捕那些乞丐,街上一时间乱哄哄的。 “大哥,你,你……你……”纷乱的人群中逆向走来的宣墨笺嘴张得能一起吞下四个包子,“你怎么抱着茱萸姑娘啊?” 第44章 牢狱之灾 宣墨笺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救了茱萸,因为他一喊宣墨箴就立刻松了手,任茱萸砰的摔到地上,刚才还没来得及吃就忙着打架被茱萸塞进袖中的包子掉落出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停住了,余温的一丝热气袅袅升天而去。 茱萸一向俭省,况且肉包子花了一文钱,不能白扔,胳膊一伸捡起来,然后一边站起一边把包子皮撕掉,三口两口将包子送入腹中。 宣墨笺揉了揉眼睛,这姑娘在苏公子府上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啊,连脏了的包子也能泰然自若吃吃下去,好可怜的姑娘,如果大哥喜欢她,就算娶了做妾也能吃香喝辣的…… 她现在怎么办啊,跟宣墨箴道歉还是再次道谢然后假装无事走开啊?看宣墨箴的脸色也不像那么好通融的,怎么办?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她纠结的时候,苏朝歌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狐疑的打量几眼茱萸说道:“出来怎么不让苏玉陪着?” 陪着还能跑吗?还有,苏公子,你不要用这样柔和的语气说话,没看我脸上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吗? “苏公子,茱萸姑娘,她……我哥……” “茱萸姑娘与人斗殴,滋事扰民,要带回审问,协同抓住另犯才能再行释放。”宣墨箴打断了宣墨笺的话,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山野里长大的茱萸姑娘被吓了一跳,这算“滋事扰民”?她不过是想保护那个小男孩别被欺负了啊,这算古道热肠吧?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呢?茱萸看向苏朝歌,却发现他正与宣墨箴隔空对视,专注的,凝神的对视,不算笨的茱萸立刻就反应过来,宣墨箴是故意的,因为他要从她嘴里问出焚毁神宫凶徒的线索,就在前几天,苏朝歌还在说她受了惊吓不能开口,可她刚刚就当着宣墨箴的面大呼小叫了,他一定以为她和苏朝歌联合起来骗他,一定隐瞒了什么,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还有宣墨笺,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茱萸就算与人斗殴了也不至于要带回审问吧?他哥这是……嗯,生气,顺便找借口把茱萸带回府。 一定是这样。 思及此,虽然觉得苏公子人也不错,但茱萸姑娘在他家都吃不好啊,再说宣墨箴可是他大哥,当然得帮自家人,于是脑补过度了的宣墨笺也开了口:“虽然要行审问,不过苏公子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茱萸姑娘的。” 不用了,她现在只想回到苏府白吃白喝,茱萸一边心里鄙视自己一边小碎步跑到苏朝歌身边,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用眼神表达着:苏大人,救命。 苏朝歌斜着眼,似笑非笑,以茱萸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是在说:有本事要跑就别求我! 宣墨箴显然是没什么耐心的,手一挥,他的手下立刻围了上来,宣墨箴言简意赅下令:“带走。” 苏朝歌一根根掰开茱萸的手指,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几乎是耳语的声音对茱萸说道:“放心去吧,什么也不要说,稍晚我就去接你。” 原本稀疏的雪忽然就大了起来,街上的人很快白了头,茱萸被士兵挟持着在大雪中走远。 “不去吃吃苦头怎么知道世道险恶呢!”苏朝歌自语。 京兆府临时关押的监牢里,茱萸坐在草堆上,看着牢门上那把黑黝黝的大锁害怕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着,看来宣墨箴对上次受到欺骗一事很生气,而且是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要撬开她的嘴得到线索了。 就算苏朝歌没交代什么都不许说,她也不会说的,虽然是燕国人毁了神宫,可姬元瓒没杀她,苏朝歌现在又收留了她,她若说了,苏朝歌现在晋国,以宣墨箴此时的态度,恐怕恨不得把苏朝歌大卸八块挂城墙示众吧?保不准宣墨箴还会鼓动晋王对燕国发兵,一打仗,老百姓又要遭殃,她虽没有心怀天下的胸襟,但……反正她不说,宣墨箴一时半会也拿她没什么办法,万一苏朝歌就有办法救她了呢。 “茱萸姑娘?茱萸姑娘!”宣墨笺的声音忽然传来,伴着呼唤声,他已经出现在牢门口,一脸不耐烦的恐吓牢头给他打开牢门。 “祭司大人吩咐过,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与要犯互通有无。”牢头严词拒绝。 “通什么通!你懂个屁,我告诉你,我大哥那是在气头上呢,你要真敢把她给冻着饿着,我大哥能活剥了你。”宣墨笺大声训斥着,然后又拉着那牢头到一边窃窃私语去了,没一会儿,牢头哗啦哗啦打开大锁开了门,一边还小声叮嘱宣墨笺有话快说,否则他担待不了之类,被转脸不认人的宣墨笺给轰苍蝇似的给轰走了。 “可真让人急死了,你不好好跟我大哥说几句软话求饶,怎么偏生跑去求苏公子,难怪他要把你关到牢里反省,茱萸姑娘,唉,你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大哥的,哎哎哎,看我这脑子,都忘了你不能说话了……”宣墨笺语无伦次的。 既然他没听到她今天大呼小叫,那就让他继续以为她是哑巴吧,反正这时候多言是祸。 “哈啾!”茱萸打了个喷嚏,不怪她现在身娇体弱,实在是白天先是打出一身热汗又被吓了一身冷汗,一冷一热交替,难免受凉。 宣墨笺由这个喷嚏又开始絮叨,说了半天终于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我说好像忘了件什么事,忘了给你带些好吃的,牢里饭菜又有老鼠屎又是发霉的,吃了一定会坏肚子,茱萸姑娘,你可千万别吃,等会我命人给你送来热乎乎的饭菜,这里怎的如此冷,来来来……”宣墨笺开始解他的大披风,还顺便帮茱萸披上了,“衣服也忘了给你带,你先凑合着我这件,一会儿……” 只见那牢头匆匆跑进来,一边急促说着“小公子来提人了,快快……”一边就去抓披着披风的“小公子”,牢头抓惯了人,力气大得很,一把抓得茱萸一个趔趄,头撞在了躲避不及的宣墨笺鼻子上,然后就被头也不回的牢头给抓出了牢房,无视牢里正捂着鼻子的宣墨笺。 没跑几步,牢头就松了她的手强作镇定给来人请安:“大人,小公子来瞧瞧……卑职……” 茱萸揉着手腕,被牢头铁一般的手攥得生疼,虽然宣墨箴和苏朝歌面色阴郁,但是,她也很无辜好不好! “大、大哥,我就是来看看茱萸姑娘……什么都没说,真的。”身后,宣小公子终于赶过来了。 茱萸回头,一眼就看见他两道鼻血还在流的滑稽相,一时没忍住,笑了。 在这阴森恐怖的监牢里,还有苏、宣两人冷脸在场,笑声显得特别突兀,宣墨笺又立刻捂住鼻子责备茱萸:“茱萸姑娘你好生没同情心,我这还不是因为你!” “茱萸,还不快把衣服还给宣小公子?没见小公子已经冻得流鼻血了吗?”苏朝歌出声轻斥。 茱萸把披风还给宣墨笺,看他血流不止,只好忍痛把自己白白的手帕借给他了,然后束手而立,等着宣墨箴发话。 结果,宣墨箴说:“人你可以带走了,但是不得离开晋都”这显然是对苏朝歌说的,然后他又说道,“好像你还挺喜欢牢里,那就在这儿住一晚体验一番吧。”这…… 茱萸同情的看看宣墨笺,眼睛里满满的同情和感激,宣小公子,如有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今天的大恩大德的。 随同苏、宣二人走出牢房,远远还能听到宣墨笺“我不要住牢房,放我出去”的凄惨回音…… 回苏府的路上,茱萸很诚心诚意的感谢了苏朝歌一番,苏朝歌说:“苏某去的好像不是时候,再晚点,宣小公子没准都能送你出城了吧!” “这个应该不会,他显然怕宣墨箴怕到骨头里,怎么敢私自放了我。” “那也未必见得,有时候人会生出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比如茱萸姑娘,刚才不是笑得挺开心?”苏朝歌话里带刺。 “是我太没见过世面,加上看到苏大人你来救我,一时太高兴有些得意忘形,下次不会了。”茱萸说的真心实意,让苏朝歌脸色好看了点。 茱萸偷觑着他,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算看明白了,苏朝歌这人爱听好话,反正这次他救了她,说几句好的哄他高兴,也许他就忘了她为何出现在街上这件事了,但显然,她有点低估了苏朝歌,因为他稍微高兴了一下就又板起脸问道:“你去街上晃什么?” “就是,逛逛,苏大人你知道我是山里人,没见过繁华城邑……” 苏朝歌点点头,忽然却伸手过来抓住她衣袖,一寸一寸的摸索着,吓得茱萸敛声屏气。 苏朝歌抠出一枚铜钱,摊在手心举到茱萸面前:“茱萸姑娘,你钱掉出来了。” 第45章 复仇之火 茱萸“牢狱”风波之后不久,苏朝歌准了苏玉娶亲之事,因为苏府“地广人稀”,就把外面的一个院子拨给他们夫妻二人居住,苏玉的妻子文婳瘦瘦小小的,脸只有巴掌大,十分爱笑,笑得甜美,让人连她略嫌高的颧骨都忽略了,文婳很勤快,新婚过了没几天就到内院来帮忙,她做事情麻利又有主见,奴婢们有事也常向她去请示,渐渐就成了后院的管家,虽无名,但有实。 于是,就开始有丫环给茱萸吹风,说什么“文姐姐管的越来越多了,连姑娘您的用项也要问一问”、“老爷也不发声,没准哪天苏嫂子连老爷的事项也要管了”,茱萸抬抬眼,“哦”一声,她自己都是在苏府赖吃赖喝的,可没那么厚的脸皮管苏宅的事,文婳管起来有什么不好,起码内院里更井井有条了,她知道,不过是平日里苏朝歌不爱搭理后宅管的松,丫环闲散惯了,冷丁被管起来不服气而已,但苏玉是苏朝歌面前的红人,有他撑腰,丫环们不敢去跟文婳指手画脚,于是到她面前来吹风。 丫环们吹了几日不见成效,私下里又议论开:“说了那么多,茱萸姑娘倒好,每日里也跟咱们似的,做做活计,闲了就闷在房里看看书,根本指望不上。” 后来,不知哪天的北风裹挟着就把这话传到了苏朝歌耳朵里,苏朝歌好奇怪的问茱萸,我听几个丫环窃窃私语说什么管家,后宅何时多了管家,茱萸照实讲了,苏朝歌咂摸咂摸说苏玉这个妻子你觉得怎样? 这话问的……茱萸都想翻个白眼给苏朝歌了,生生忍住了回他:“我相信苏玉的眼光。” 听她这样说,苏朝歌暗哼一声,苏玉的眼光,也就比凤古稍微强点吧,他给苏玉挑的茱萸虽然出身不好无父无母,但这两年勤于读书,气质也渐渐好了,还会唱祭歌,文能唱歌武能打架天性也不错,怎么看都比一脸精明寡淡相的文婳要好。 瞎啊。罢了,苏玉不识货,他再给茱萸找个更好的,家境殷实的生意人也可以考虑,苏朝歌盯着茱萸一直盘算了这么多,害得茱萸会错意,不得不再次表明自己真的和苏玉没有任何关系的态度。 “苏公子?我来啦。”门外传来熟悉的宣小公子的声音。 此人昨天派人来下过拜帖,苏朝歌今天已吩咐宣小公子来了不必通报,直接请进来,所以宣小公子就这么大咧咧的推门进来了,带进了满身风雪,他倒自在,将披风解下递给丫环自顾自坐到苏朝歌他们这边来。 茱萸瞧着,宣墨笺气色不大好,脸颊也不那么丰润,刚要问,这位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被宣墨箴关了一夜监牢之后如何生病、如何养病、如何一能挣扎着爬起就来给苏朝歌温居的经历讲了一遍,中间添了两次茶方得讲完。 说起此事茱萸很是惭愧,很歉意的冲宣墨笺笑笑,又殷勤的添了第三杯茶。 “宣公子,那天的事是我连累了你,我心里实在愧疚。”茱萸边添茶边轻声说道。 “都过去了,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嘿嘿……”宣墨笺轻饮了一口茶,看到什么可怕事物似的忽然猛咳起来,一边还抖着手指憋红着脸指着茱萸,“你,咳咳,讲,咳……” 宣墨笺小公子不仅话多,反应还慢啊! 宣墨笺不咳了,脸也不红了,思量了片刻面带不悦瞪着茱萸说道:“我将你当朋友,你怎么戏耍我!” 这个,茱萸看向苏朝歌,苏朝歌就一本正经的说茱萸是被妒火中烧的白家小姐给下了哑药,一直找大夫瞧了许久吃了几筐药材才刚刚治好,这也是他一怒之下搬离白府的原因,撒谎者面带几分怒意,好像所言非虚似的,宣墨笺这么好骗的公子当然就信以为真了,还反过来安慰茱萸,看他如此,茱萸心里对苏朝歌更多了一分鄙视——这么单纯的宣小公子都骗,没操守。 宣小公子在苏宅吃吃喝喝,又畅快的拉着茱萸聊那些山野间事聊到太阳西沉方才挪动尊臀,系好披风,只见一封绛红描着金边的请柬悠然落地,宣墨笺一拍脑袋,捡起请柬随意放到苏朝歌桌案上,刚才的热情已消失大半,语气都不欢快了说道:“下个月十七,我爹赢娶詹府小姐,大哥让我给苏公子和茱萸姑娘送请柬来,两位若得闲就来,嗯,就来瞧瞧热闹吧,我爹距离上次成亲已经二十三年了。”语气中的不满飘散得满房间都是。 “一定一定。”苏朝歌答应了,活蹦乱跳了一天的宣小公子就蔫搭搭的告辞了,茱萸拿起请柬翻看,还真有她的名字,可是,宣墨笺的爹,那怎么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再迎娶一位年轻小姐,兴许和宣墨笺还差不多大,难怪宣墨笺心里不舒坦,那么小,还得叫“母亲”,估计张不开嘴。 “宣大人可真是有福气,你说呢?”苏朝歌艳羡语气。 “让我说实话还是假话?”茱萸问。 苏朝歌一挑眉:“当然是实话。” “宣大人娶了一个可以做他女儿的妻子,怎么下得去手啊……” 老夫少妻明明是美事一桩,怎么她一说就如同乱了伦常一般?看着面露鄙视的茱萸,苏朝歌觉得以后有些事还是不要问她比较好,像眼前这件,在他心里就烙下了阴影,他估计以后是不大可能做得出老来再娶之事,要娶的只能年轻时都娶纳进门,然后老了,也不用谈什么娇妻美妾……左看右看都是鸡皮鹤发的老太婆!! “所以,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辣手摧花吗?” “人呢?晚上给我熬点粥就好,喝了酒,胃不大舒服。”苏大人转移了话题。 燕王宫。 近日天气犹寒,莲姬从佛堂出来冷得打了个寒颤,步履匆匆回到芙蓉宫,却不见蘼芜,问左右,宫女说刚才太后命人来传县主过去,说是几位郡主进宫来,正好让她们见见,莲姬嗯一声被宫女簇拥着去换下满是香烛味的衣裳,跪得累了,打算在美人榻上歪一会儿,看见榻上放着一本书,宫女说是县主昨日看的,想必是走得急忘了拿,莲姬翻着书翻了一翻,心头疑云渐起。 “长安还没来回话吗?”莲姬问道。 “是,娘娘。” 主仆两个说完,莲姬闭目养神,做了一个梦,竟梦见十几年前去过的仙音泉,夕阳瑟瑟照着水面,平静的水面忽然涌出好大的泡泡,虽是水泡,却像覆着一层膜,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在水面直直向她移动而来,她吓得跌坐在地,直到水泡近了噗的一声爆开才露出里面的情形,一个长发如瀑美如冠玉的男人怀抱着婴孩坐在莲花上,冲她微微笑着…… “秦郎!”莲姬猛地从榻上坐起,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眼神里还是迷茫,宫女赶忙跑来,只见莲姬额头上薄薄的出了一层汗,听她刚才叫声凄厉,应该是做恶梦了,宫女倒茶奉上:“娘娘可是做了噩梦?” 莲姬看她一眼,点点头,兀自又陷入沉思中去,宫女蹑手蹑脚退出去了,没一会儿欢天喜地的又回来,扑通跪下禀告:“娘娘,长安回来了。” 长安是个年轻太监,细长脸,鹰钩鼻,莲姬从寝宫出来就见他跪在地上。 “去殿外等候,若说我正在休息,让她先回寝宫歇一会儿。”莲姬吩咐完,见殿门关上才急急问长安:“怎么样?” “回娘娘,出云山下,是有一家刘姓的佃户,他们也确有一女,却不是叫蘼芜,而是叫茱萸的,可是,这位茱萸姑娘两年前成亲之日,迎亲路上遇到土匪,她的相公被杀死曝尸郊外,茱萸姑娘被土匪掳走,听刘媪说,乡邻们有在黑风寨外见过一副女尸骸骨,想必就是他家的养女茱萸,奴才去打听过了,方圆几里,无人知晓茱萸姑娘的生死。”长安沉声回禀,他是从莲姬入宫就在芙蓉宫的太监,是莲姬的心腹,所以此事莲姬才派他亲自去查。 莲姬一言不发坐下,低头看着华丽的地毯。 “娘娘……” “难怪我刚刚梦见他们父女俩,原来他们早已在地下团聚。”一滴清泪落下,迅速在地毯上消失不见。 “逝者已矣,还望娘娘保重身体。” 砰的一声,莲姬一拳砸在榻上:“我苦命的孩子,生下来就在受苦,死得那么冤枉,连娘亲的面都没见过,她一定很怨恨我,一定是的……” “娘娘,刘媪说茱萸姑娘温柔孝顺,她知道您的难处,不会怨恨您的。”长安又劝慰道。 “可是好恨,我的女儿,我一天都没有疼爱过她,就那么让她枉死,我要报仇,我要杀死所有害她的人!”莲姬凄楚的语调忽然变得阴冷,她紧握双拳,眼睛死死盯着殿门,仿佛门外就是害死她女儿的凶手们,她要用怒火将他们烧成灰。 第46章 粗暴的“护工” 蘼芜发现莲姬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变化,而这样的态度转变仅仅是她去了趟燕太后宫中见了几位郡主的时间里。短短一个多时辰,等她回来,莲姬像对待一个真正收养的女儿一样,客气有礼,往日的慈祥却不再。 蘼芜先是惊讶,但很快想通,甚至松了口气,她是茱萸的娘,再对自己那么好恐怕早晚自己会跟她坦诚一切的,到时候伤了莲姬的心,她也不愿意看到,况且她现在有自己的烦心事,刚才去燕太后宫中见的那几位郡主,和她差不多年纪,听燕太后的意思,好像是要给她们赐婚,她可一点也不愿意,天下再好的男子也比不上苏朝歌!可是苏朝歌,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 她不想继续等下去,她想离开燕王宫去寻找苏朝歌,哪怕穷尽一生的时间,而她能想到的可求助的人只有姬元瓒,可姬元瓒想必一定不想看到她,怎么办呢?蘼芜搓着手,在寝宫里走来走去想办法,想说辞,不管他待不待见,她没有别人可求,厚着脸皮也只能拼了。 蘼芜忐忑着跟莲姬说要去拜见姬元瓒,莲姬笑笑准了,就是她的笑——等蘼芜出了宫门时一回味还觉得脊背发凉,好像她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似的。蘼芜努力忽略了这种不适,只想快点见到姬元瓒,迎她的是当年安排她住处的老管家,老管家转达了姬元瓒的意思:公子近来身体不适,任何人来访均不见。从老管家闪烁的眼神中,蘼芜可以想见姬元瓒一定没这么客气。 “就算他让我滚,我也还是不能滚,我有关于莲太妃的要紧事要跟他讲,管家,求求你再跟他通报一声。”蘼芜可怜兮兮的哀求着,老管家只好硬着头皮再去通报一次,终于这次说通了姬元瓒,只是带蘼芜过去时小声的嘱咐她:小心些,公子近来心情不好。 蘼芜印象中的姬元瓒,虽面有伤疤,但这也没能削弱他天生的贵气,可是,一推门,见到那张被邋遢的胡子遮掩了半张脸的姬元瓒时蘼芜还是愣了一下。看来,莲姬的私生女一事对他打击极大。 “你最好真有要紧的事,否则我让侍卫把你街上。”姬元瓒声音沙哑,恶狠狠的。 “我听到了你和莲太妃的谈话……” 呼——砰——蘼芜只觉一道劲风从耳畔划过,身后的墙上就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你是来跟我耀武扬威的吗?”姬元瓒起身,一步步走过来,一身黑袍的他像小时候神宫里的老妇人们讲的暗夜里出行的鬼怪。 “我有什么可炫耀的,我又不是莲太妃的女儿,九公子,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说明这件事,莲太妃的亲生女儿,是茱萸。”蘼芜赶紧把话说完,生怕姬元瓒走过来真的掐死她。 姬元瓒嘲讽的看着蘼芜:“怎么可能?你这种为了自己不惜推别人出去挡箭的自私行径简直和你的母亲一模一样,你怎么可能不是她的女儿?” “真的不是,她以为我是被刘媪收养长大的茱萸才认了我的,一直对我太好,好得我心生愧疚,好几次想要跟她说实话,可昨天,莲太妃娘娘忽然变了态度,对我像对客人一般有礼生疏,我不知道是不是她知道了真相……”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证明你的身份还是想博得我的同情?嗯?”姬元瓒站在她面前,语气变得轻佻,“还是怕哪天我那个脑子不大好的母亲赶你出宫你又无处可去所以想要回头投奔我?” 蘼芜快被吓哭了,杏眼里泪光闪闪,蘼芜却忍着不让泪水滑落,只是轻轻摇头,姬元瓒立刻变回冷冰冰的表情慵懒的坐回椅子里:“快说,我没耐性跟你继续谈论她。” “我想离开王宫。”蘼芜鼓足勇气说道。 姬元瓒奇怪的盯着她,静默了半晌忽而爆发出一声大笑:“离开王宫?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你想做这个县主就做,不想做就走吗?我告诉你,除非你死了或者因罪被褫夺封号,否则这县主你得当到死。” 说到那个“死”字,姬元瓒有点幸灾乐祸。 “所以,我才求九公子您,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帮我的。”虽然姬元瓒仍旧很厌恶她的样子,但来之前蘼芜已经决定厚着脸皮求到底。 姬元瓒终于找到报复的机会似的,双手一摊道:“没办法,你就好好做你的县主吧,天下那么多女子才几个县主,你这无依无靠的孤女也该知足了,相比之下,比那个活活被烧死的茱萸不知要好出多少倍。蘼芜,你梦见过茱萸来索你的命吗?” 蘼芜瑟缩了一下,提裙跪在了地上:“我知道九公子瞧不起我,以为我是贪生怕死,我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我只求九公子看在我好歹为您做了次事的份上帮我离开王宫。” “你帮我做了事,不还霸占了我的母亲,身份只低了我一级,还要求我?对不住,蘼芜姑娘,我此时自身尚且难保,实在无法帮你,你请回吧。”姬元瓒喊声来人,老管家就推门进来客气的把蘼芜请出去了。 颓废了多日的姬元瓒心情好了点,至少蘼芜不是他娘亲的私生女,但好心情也不过持续了眨了几次眼的工夫,因为他记起了茱萸,这个不是,那个是啊! 眼看就到宣谨言成亲的日子,苏朝歌说请了裁缝来为茱萸量体裁衣,做一件适合的观礼服,观什么礼,她又不认识宣家老爷,去了见到宣墨箴又要被吓出一身冷汗,大冷天的,吓病了可不好办,苏朝歌听她这样说辞,点头附和表示非常有道理,但话锋一转又说宣墨笺百般叮嘱了,说他娘亲一直想跟她当面道谢,让她一定要去,茱萸不好再推脱只好不情不愿答应了,任裁缝将她当提线木偶一样这里量量那里比划折腾了小半天。 趁着这两天,苏朝歌闲来无事给她讲了讲宣家的事,宣谨言和晋王是一个爷爷的堂兄弟,自小因为聪明伶俐,是老晋王最疼爱的孙子,特意命在宫中由宫妃抚养长大,王宫内曾传言,在两年年纪尚小时,老晋王有次喝醉了酒曾说过一句“这天下传给谨言寡人才放心”的戏言,无人知道真假,自此后,晋王一直对宣谨言十分忌惮,苏朝歌宣谨言要娶的这姑娘的爷爷可是晋王面前的宠臣,一个奸佞小人,宣谨言为了让晋王放心,也是没有办法,就像壮士断腕自救。 “要是真想让晋王放心,就自求削官去职做一个富贵闲人不就好了?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权利,我才没觉得可怜。”茱萸对苏朝歌语气中对宣谨言的同情很是不屑,然后胆子越来越大的茱萸姑娘就这么说了。 “你怎么总喜欢和我反着来?”苏朝歌斜睨某个姑娘。 “苏大人你也没总是同意我的看法啊!”不也是和我反着来?我都没说什么。 “我堂堂苏大人的眼界怎么会和你一个闺中小女子的一样!” “是,说的是,苏大人您见多识广,吃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怎么会和我一样呢。”这种问题苏朝歌都要争一争……他应该是赋闲太久,闲的吧! 结果,她一夸,苏朝歌反倒还不乐意:“你是暗讽我比你老很多吗?” 确定苏大人是闲得磨嘴皮子,茱萸也不跟他客气了,抱着苏朝歌喊她来拿的衣服站起来幽幽开口道:“这不是显然的吗?苏大人,我看你脸色有些过于红润,可要好好休息,不要高烧起来参加不了宣老爷的婚礼,那我先回去试试衣服。” 茱萸走了,细心的把门关好,苏朝歌摸摸脸皮自语道:“这个死丫头,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第二天,是宣谨言的好日子,虽然婚礼要傍晚时分才开始,但因为宣墨笺的娘要见茱萸,苏朝歌要早点带她过府去,茱萸吃过早饭换好观礼服来等苏朝歌,敲敲门却见丫环一脸着急开了门,跟她小声说:“姑娘,老爷昨夜不知怎么发起烧来,大夫来瞧过,也已经服了两服药,可好像一点起色也没有,好像……还在说胡话。” 茱萸提裙跑进去,哎哟,苏大人说胡话,还没见过,新鲜。 苏朝歌盖着厚厚的两床大被,脸色异常红润,嘴唇红得像用朱砂腌制过的,因为太热嘴唇已经起了皮,看样子他是睡着,但表情却痛苦,眼皮下,眼珠也不停转动来动去,显是睡得不安稳好像在做什么噩梦。 “今早的药服过了吗?”茱萸问。 “还没,马上就煎好送过来了。姑娘,老爷高烧不退,这可如何是好啊?”丫环很着急。 “去让厨房把今早的粥热一热端一碗来,再打一盆热热的水拿两条帕子过来。”茱萸吩咐道,丫环出去了,茱萸偷偷用手去探探苏朝歌的脑门,咂舌,“哎哟,苏大人,你的额头好热,暖手刚刚合适诶。”反正没人,她手也正冰着,就两手调换着,硬生生热得暖暖的了。 丫环端来粥,和茱萸合力把苏朝歌扶起靠着大迎枕靠着,他烧得好像连眼皮都抬不起来,调羹送到他嘴边他就往旁边扭头,拒绝的意思,开始,茱萸还好声劝着:“苏大人,虽然不想吃也还是吃两口垫垫肚子,一会儿苦药汤喝下去胃里不舒服,你看,就这么一点粥,两口就喝下去了。” 苏朝歌闭眼扭头,不配合,很像闹了脾气的小孩子,丫环看茱萸,茱萸看看丫环,然后客气的跟丫环说:“你去打热水来,我来喂苏大人。” 丫环一走,茱萸恶向胆边生,一把捏住苏朝歌两腮,苏朝歌还扭头挣扎,可是生病的男人嘛这会是敌不过女汉子茱萸的,她一边恶声恶气的训斥:“多大的人了还任性,不吃你就饿死吧!给我吃。”一边往捏开的嘴巴里塞粥,等丫环回来时,一碗粥已经基本喂进去了,丫环看了眼苏朝歌,很同情,苏大人粥都滴到胸口了,这是病得多严重啊……善良的丫环只看到粥都没留意苏朝歌被掐红的两腮。 第47章 恼羞的苏大人 不知道是粥之力还是药的功效,苏大人“喝下”那碗粥后喝药就顺从了许多,喝完就躺下继续睡,茱萸挽起袖子用热热的帕子给他敷额头,有茱萸在丫环就自去忙了,中途文婳也来看过,说辛苦茱萸姑娘,一会儿让厨房煮些去火的药给老爷端来,然后也走了。 茱萸无聊,趁着热敷的时候闲翻几页几案上摊开的书,偶尔可能水太热苏朝歌不乐意的扭扭头她就把他的头扳正顺便训两句:“躺好躺好,扭什么,多大的人了,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你就烧成炭吧,你看你看,把我新衣服的袖子都弄湿了。” “你看的书都好无聊,干巴巴的,还是凤古先生借我的书好看……”换水的功夫又探探苏朝歌的额头,“好像不那么烧了,唉,这多愁多病的身啊。” 茱萸打算去换热水,手刚缩回一点还没离开苏朝歌的额头就被他忽然一把抓住,他眼未睁,只是抓着她的手,呢喃着“别走。” 茱萸愣了,甫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的丫环走近的丫环也愣了,看看茱萸,又看看那只死抓着她的手不放的大手然后嘿嘿笑了,低着头把两盆水换了,急匆匆端着跑了,生怕被灭口似的,关门的声响令茱萸回神,使劲想抽回手,无奈苏朝歌的手如铁钳一般牢靠,她越用力他越用力,攥得她手生疼。 “娘……”苏朝歌又呢喃一声。 所以,这么老的苏大人是想他娘亲了? “我不走,你放手,我换条热帕子给你。”茱萸轻声哄他。 仍旧不放手,茱萸那只手已经有些发麻,心里暗骂这个“孩子”,这是要把“他娘”的手给捏的不过血废了吗? “乖,放手。”茱萸声音放得更柔,手疼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声“乖”,反正苏朝歌是把手放开了,茱萸揉揉发白的手嘀咕着抱怨:“仗着生病,苏大人你可真能撒娇啊……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早就愁白了头发了,唉,好疼。” 又用了这盆水,苏朝歌面色终于不那么红了,看看铜漏,已近午时,宣老爷的婚礼他们大概是不用去了,那她回去把新衣服换下来,临走还不忘调侃下苏朝歌:“乖,一会儿来给你喂饭,我先去换衣裳。” 她一走苏朝歌就睁开了眼睛,其实刚刚叫了那声“娘”之后他就梦见娘亲的梦中醒来了,也听到了茱萸的嘀咕,所以才一直装睡,怕茱萸笑话他。 难得的,苏大人懊恼了,坐起来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这么糗的事被那个死丫头知道,他的威严何在颜面何存?苏大人甚至都阴暗了眼神想要不要给茱萸灭口算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茱萸一闪身又进来了,提着食盒,见他正坐着忙招呼他:“苏大人,你醒了,舒服一点了吧?” 茱萸已换上了平常灰突突的那件衣裳,脸上笑容大大的,在苏朝歌看来相当刺眼,其实,他真的误会了,茱萸高兴是因为不用去宣府,不用看到宣墨箴了。 看苏朝歌一脸“呆滞”,茱萸有些担心,别不是给烧坏脑子了吧?于是走过来,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苏大人”? 就是这只手,他就是抓着这只手叫“娘”的,它还晃,还晃…… “刚才的事不许说出去。”苏朝歌沙哑着声音开口。 “可是……苏大人,刚才丫环也在诶。” 看苏朝歌一脸懊恼得要杀人的表情,茱萸安慰他:“我们知道你刚才是做梦,梦见你娘了,人生病的时候总是很脆弱,容易想娘的,没关系,我们不会笑话你的。” “闭嘴。” “其实……” “闭嘴。” 茱萸就默默的去摆好了饭菜,看看他看看饭菜,闭嘴不言,苏朝歌烧了一晚又半天,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挪动一下下床浑身都像被战车碾压过一样疼,强作姿态到桌边坐下,茱萸给他盛好饭,两人就默默无语相对吃饭,吃完了,茱萸收拾好食盒拎着走动门口还是没忍住停下脚步跟苏朝歌说:“苏大人,其实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你还有娘可以梦到,我都不知道该梦个圆的还是扁的。” 她把门轻轻关上离开了,苏朝歌又哼一声,沙哑着嗓子自语:“看你这豆干似的干扁扁,你娘怎么可能是圆的!” 门又被推开了,茱萸探头进来:“苏大人,我听到了哦。” 看她那个样子,苏朝歌硬起声音训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换衣服梳妆打扮,误了宣老爷的吉时像什么样子!”说的理所当然,好像他自己这会的模样一点都不会拖后腿似的。 “还去吗?”茱萸惊问,本以为躲过去了…… “快去换衣服。” 宣府喜气洋洋热闹无比,宣谨言是王室贵胄,詹起是晋王宠臣,想来巴结的人如过江之卿,像苏朝歌和茱萸这等身份简直太不够看,而且一到了宣府茱萸就被丫环恭请到内院,说二夫人要见她。 这样大的场面茱萸本来就紧张,又和唯一的依靠苏朝歌被“硬生生”分离,走向内院的每一步,茱萸都走得不安,这条路也就显得无比漫长,偏生冤家路窄,刚迈进内院,两个丫环整齐俯身行礼:“老爷金安。” 宣府的老爷不就是今天的新郎官宣谨言?要娶一个少女老头子?抵不过好奇,茱萸将头抬起一些,打算看看这“好色老头子”到底怎生厚颜模样,只是一瞥,茱萸便立刻低下了头,丫环说“老爷金安”怎么也不说“少爷金安”啊,她一点防备都没有看见宣墨箴心都漏跳了。 “墨箴,你先到前面替我去接待客人,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墨笺呢?一转眼就不见。”宣谨言也没在意,继续大步向前走去,宣墨箴恭谨的回话,父子俩渐走渐远。 宣谨言不是年近四十吗?怎么看起来那么年轻,若不说是父子,跟她说那是宣墨箴的兄长她一定不会怀疑的,难怪詹家小姐愿意嫁过来呢。这段小风波过去,丫环终于带着她来到二夫人院中,与豪华气派的宣府相比,这里像一处悠闲淡雅的世外桃源,院中种了好多树,此时虽压满了雪显得光秃秃的凄凉,但温暖时节应该一院芳华。 二夫人的房中姹紫嫣红,花香袭人,一袭深蓝衣裙的二夫人修身玉立正在修剪枝枝蔓蔓,茱萸本来以为丈夫大张旗鼓另娶宣墨笺的娘一定很悲伤,就算遮掩的好,也会有一丝怎么也掩不住的戚色,可二夫人——看到她的时候满脸喜气洋洋,不是强作欢颜的喜气,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茱萸和二夫人仅一面之缘,在不熟识的人面前茱萸一向话少,所以面对热情的二夫人,茱萸仍旧客气有礼,能用一个字回答的绝不用两个,至于她又能开口说话的原因,显然宣墨笺已经告诉了他娘。 “内院就是这样,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的,别太在意,只要……罢了,你还是小姑娘呢,不和你说这些,来尝尝我的花草茶,刚刚剪下的几样花瓣,水也是这两日收集的雪水,尝尝,怎样?” 淡绿色的茶盅里,黄的红的紫的花瓣飘着,一股淡淡的混杂着甜腻和花香的味道扑到鼻端,茱萸轻轻喝了一口,只有似有若无的甜味,果然只是样子好看而已。 二夫人很急切的看着她问“怎样”,出于礼貌,茱萸说:“很好。” 茱萸默默低头看着茶杯,和二夫人真的没话聊,唉,时间过的好慢,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她的身世,二夫人说她小时候身体不好,被祖母送到出云山调养了几年,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很惦记出云山的花花草草呢,然后说起:“听笺儿说,你是在神宫长大的?” 茱萸知道自己的“身世”可能会带来麻烦所以一向很小心,二夫人问得这样直接,她也是模棱两可的说:“算是吧。”她还没扫把高的时候就在神宫里干活,吃着神宫的饭,说是神宫长大也不算说谎。 “神宫……”二夫人话刚起个头儿,丫环就急匆匆进来说魏将军夫人、平国公夫人、沐阳郡主来了,有贵客来,二夫人自要去招待,让茱萸姑娘在府里随便转转,难得来一次。 虽然难得来,以茱萸小心的个性是不可能真的四处乱转的,她只想找到苏朝歌,问了下丫环们男客们在哪儿,本想让丫环带路,但那丫环匆匆回答了她就说对不住,然后匆忙去帮忙了,茱萸只好仔细回想丫环指的路找去。 张灯结彩的宣府到处艳红,房子又都差不多,简直比山林里还难绕,茱萸一边走一边责怪苏朝歌,非让她来,明知道她个山野村姑难等大雅之堂的,来做什么呢。 不留神,在转角,茱萸撞到了人,她忙不迭的说着“对不住”。 “哟,是个小美人呢。” 第48章 叫“哥哥” 茱萸防备的看着眼前的两位华服公子,大红灯笼下照得他们的脸红通通的吓人,这里并不是宣府的僻静之处,不远处还有人来来往往,在宣府还如此大胆,来头一定不小,一定是她得罪不起的,她不想给苏朝歌带来麻烦,于是说服自己假装没听见他们的调戏之言,又说了声“对不住”转身就跑,一转身却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已经立了两个表情硬邦邦的侍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迅速打量四周,虽有来往仆人,但似乎知晓这两位的来历竟然都假装未见匆匆走过,那么,她跑不过也打不过只有一招可用了——“救命啊!” 宣府虽人来人往的热闹,可这凄厉尖锐的喊声还是传出了很远。 茱萸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声声用尽全力喊着。苏朝歌说,宣谨言为了消除晋王疑心连佞臣*都能娶的人,连这种直接矮了两辈的事他都做得出,他可是老晋王得意的孙子,肯定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就算一时委曲求全应该也不会容许别人在他的府上撒野。 别无他法,她只能堵了赌了。赌宣谨言的威严。 “十公子,小侯爷,你们这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茱萸知道他们肯定不敢再拦她,但出于恐惧,她还是飞速的拎着裙子跳过游廊的栏杆跑到宣墨笺身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墨笺,你来得正好,这个姑娘是你府上的丫头?叫什么名字,一会儿我向王叔讨了去。”听口气是那位十公子。 “宣公子,救救我。” 看着那两位像要个物件一般的轻松语气,茱萸心里愤愤的又骂了句“你娘”,她又没有花枝招展,也没有挑僻静处走,怎么就找来这样的鬼怪。 “十公子,这位姑娘是苏……”宣墨笺看看茱萸,心里忽然一动,他本想说“这位姑娘并不是我们宣府的人,乃是苏公子的……”但是以苏公子当前的处境势必不能打消十公子要抢人的心思,要说是苏公子的姬妾,那他大哥怎么办?他可是亲见了大哥在大街上抱住茱萸姑娘的!还因为他私下去见她而不高兴责罚他!嗯,如果茱萸和大哥有所关系,十公子再跋扈也对大哥有所忌惮的。 “苏?苏什么?”十公子看宣墨笺走神,有些不悦了。 “哦,这位小姐是苏家小姐,自小养在出云神宫,神宫遭逢大难之后,我大哥费劲心里才寻到了她,刚刚接回来没几天,所以十公子不知道。”宣墨笺说道。 苏家小姐?她?茱萸狐疑的看着宣墨笺,就算她傻也听出了他要表达的“这姑娘是宣墨箴的”意思! 宣公子,你的脑子跟我好不一样啊!难道不是只要你告诉他这姑娘是别人家的我们不能做主不就可以了吗?要这么复杂吗?而且为啥我要跟你哥扯上关系啊!你哥那么吓人,我宁可回去将就朱大啊! 十公子和那位什么小侯爷开始桀桀怪笑,小侯爷还说:“难怪我们的大祭司一向对各家小姐不假辞色,原来是心有所属……既如此,十公子还是……” 十公子耸耸肩:“只能罢了。” 两人拿宣墨箴说笑着离开了,剩下茱萸和宣墨笺面面相觑。 “茱萸姑娘,你看,我刚才也是情急之下没想到别的方法,你可不要怪我啊,十公子一向跋扈,朝臣们他也就还怕怕我爹和我哥。” “宣公子你的意思是,如果宣老爷没成亲,你都有可能说我是父亲要纳进门的妾吗?” “那怎么会,我爹毕竟,呵呵,老了点,我不会坑你的。” 你已经够坑了。 “宣公子,此事你千万不要让你哥知道,否则……” “茱萸姑娘,你好像很怕我哥?” “你好像也很怕啊?” 宣墨笺挠挠头,有道理,那么可怕的大哥有谁会不怕他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中有同样的默契: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当没说过。 发生了这样令人不愉快的事,宣墨笺见她还有些怕就把她送到了二夫人院中,总不会有人闯到这里“要”个大活人,茱萸一刻也不想待,那个发着烧的苏朝歌大人难道是铁做的吗,撑了这么久还不回家吗? 外院迎亲的炮竹声响起时桌上的灯花爆了一声,茱萸的眼皮随即跟着跳了起来,一下一下,跳得她开始有些忐忑。还好,外面已经鼓乐齐鸣,想必再等一会儿就该结束了。 茱萸所期待的结束是没有多久,宣府的丫环来请她说苏公子已在外院等她,若不是要顾及苏朝歌的脸面,茱萸恨不得提裙跑去,小碎步走过去,发现苏朝歌脸色冷冷的,好像在生气似的,直到上了马车都没什么改变。 “苏大人?你,怎么了?”茱萸小心翼翼,苏朝歌这位在燕国位高权重的权臣,在晋国被人折辱了? “以我们的关系,叫什么苏大人,多生分,该叫哥哥不是吗?”苏朝歌阴阳怪气的。 茱萸想起宣墨笺的那句“苏家小姐”,苏朝歌又说“哥哥”,显然是有些不想他知道的事情他知道了。 见茱萸不做声,苏朝歌更加火大:“怎么,有宣大公子做靠山,连话都不愿同哥哥讲了吗?”哥哥两个字用力之重,能直接把核桃皮咬成粉碎。 “苏大人……” “闭嘴。” 茱萸就不吭声,苏朝歌也静下来,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显示着他的怒气,茱萸细心听着,等到苏朝歌呼吸渐渐平稳无声她才开口:“苏大人,我今天碰见了很厌烦的人,他说要向宣老爷讨了我去,是墨笺公子为了救我才编出那样的说辞,做不得真的。” “是十公子宣瑢?”其实在宣瑢以此为戏言与宣墨箴说的时候,他就见宣墨笺不停的朝自己使眼色,他当时闻言已经怒起,不能立时理解宣墨笺的意思,听茱萸一说方才回味过来,火气更大——宣瑢这粗使婢子所生的玩意果然上不得台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早晚他要还以颜色,就算茱萸不过是客居苏府,但在他庇护下一天就是一天的苏家人,不容他人欺辱。 茱萸点头,观察着苏朝歌忽然又暴怒起的脸色,唉,可以理解,若她是苏朝歌,莫名其妙被人拿来做谈笑之资也要愤愤不平的,何况心气甚高的苏大人,于是茱萸又想到了那个陈旧的话题,离开。 “苏大人,你看,今天虽然不是我有意为之,但事情总归因我而起,让你丢了脸面,宣大公子估摸着也恨不得砍了我,我再留在晋都恐怕让他也恶心,不如我走了,回头宣大公子问起,你就说我自觉闺誉受损颜面无光偷偷离开了苏府,他应该也不会追究你的看管之责,以后大家都便意,苏大人你觉得呢?” “不觉得。”苏朝歌生硬的顶回来。 唉,茱萸望着车舆顶,感慨啊,她大概是以前在出云山上杀生太多如今遭报应了,没有自由,提心吊胆,唉。 宣府里,本该早已入洞房的宣老爷宣谨言早已换上平常衣服,板着脸看着直直立在桌边的两个儿子,一股怒气在胸膛里流窜。 “那位什么苏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和你扯上了关系!”宣谨言一直以长子的洁身自好为傲,他不想娶詹起的孙女都不曾勉强他,请柬下给苏朝歌自己也忍了,可在这种时候他居然和莫名其妙的什么苏小姐有了私情? 说起这个,宣墨箴也一肚子火气,扭头冷冷看眼瑟瑟发抖的弟弟才回父亲的话:“墨笺,你告诉父亲,我怎么和苏小姐扯上了关系,我也很好奇。” 宣墨笺扑通就跪下了,做出一脸委屈的表情说道:“父亲,大哥,这也不能怪我啊,我也没办法,我娘和茱萸姑娘说了会儿话就去招待女客,茱萸姑娘来寻苏公子,谁知道半路被宣瑢看到,不知怎么兴起非要向您讨了去,您也知道宣瑢的为人,好人家的姑娘落他手里不是被糟蹋了吗?” 宣墨箴没忍住,插了句嘴:“所以你就糟蹋我的名声吗?” “没没没,大哥,我怎么敢啊!可是,父亲,你们想啊,宣瑢是什么来头啊,在晋都他怕过谁啊?人家已经订了亲的姑娘他说抢不也抢了吗?我虽然可以说茱萸姑娘是苏公子府上的,可苏公子在晋都无官无爵,就算他外公曾声名显赫,但怎么吓得住宣瑢,我看他也就对父亲和大哥有些惧意,我……”偷瞄一眼宣谨言,特别鬼祟状的说,“我总不能说茱萸姑娘是父亲喜爱的……” “滚出去,面壁思过,没有允许不许出门一步。”宣谨言拍桌。 “父亲,不要啊,饶了我吧!” “滚。” 宣小公子委屈如姑娘般的一步三回头去面壁思过了,宣墨箴觉得此事也和自己无关就要告辞,宣谨言却叫住他:“这个茱萸,到底什么来路?” 宣墨箴思索片刻,向父亲言明了茱萸的身份及自己要从她身上查询神宫被毁的真相之事,宣墨箴明白,他虽然号称是晋国的大祭司,但祭司早已不复几十年前的风光,军国大事不依赖巫觋的卜筮,兵戎之事全凭谋士们的三寸之舌,祭司,大概最后只剩下在神宫里祭祀君王祖宗牌位的职能,他要查的事,晋王毫无兴趣,他只能依靠父亲的力量,所以必须实言相告。 宣谨言手轻轻敲着桌面,想了半晌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这个姑娘既是唯一的活口,放在外面不大稳妥,宣瑢既说是你的人就接进来,一不得罪宣瑢二来,可以从长计议。” “父亲,她不过一个……” “我说了,从长计议,不过是寻常姬妾,不喜欢将来或赏人或怎样,都随你。墨箴,有些事,墨笺不懂,你可要知道的清楚,詹家小姐虽然嫁进来,但晋王的疑虑也不会轻易打消,况且国人皆知王太子庸碌无为,晋王为了确保太子将来王位稳固,对我们下手不过早晚,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为此,暂时的任何忍耐和牺牲都是值得的,明白吗?”宣谨言难得对长子严肃了语气。 宣墨箴眉头紧皱,似是对此事极为抗拒。 “又不是要与你般配的正妻,你就当养了只小狗,没那么难。”宣墨箴的个性并不十分会委曲求全,所以宣谨言要耐心劝说。 “父亲,我,不想。” “出去,好好考虑一下,退下吧。” 宣谨言很无奈,长子性格坚韧,是好事,可有时候也太拗了,让人头疼。 第49章 鸡飞狗跳 发生在宣府的后续事件苏朝歌不知道,茱萸当然更不可能知道,她只是第二天仍旧在惆怅中时,被苏朝歌说的“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给震惊到久久不能回神。 “苏大人,请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虽然生气,茱萸还是决定先礼后兵——能讲通道理的就不动手。 “不为什么啊,你也到了成亲年纪,难道要老在闺中?”苏朝歌一副理所当然嫁女儿的语气。 “这话虽然是真,但再请问苏大人,我成亲与否苏大人问过我的意见吗?” “难道你不同意?你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成了亲有个依靠,这是好事啊!”苏朝歌不解。 看苏朝歌那一脸“本公子是为你好”的表情,茱萸失去了耐心,毫不客气问道:“苏大人,你是我爹还是我娘啊?退一步说,你是我的主子吗?我卖身给你们苏府了吗?你凭什么理所当然决定我的婚事?还有,你所说的好是你觉得好,你知道对我好不好吗?我要是不好下半辈子你管啊?” “六个。”苏朝歌掰着手指头。 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苏朝歌看着气鼓鼓的茱萸,他发现这个死丫头生气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傻胆量,能活到现在——哼,全靠他手下留情,还不自觉!他是那么爱多管闲事的人吗?管她的婚事那是独一份!还不知道满怀谢意。 “什么六个?反正,苏大人你爱嫁你自己嫁,不要管我,你要是嫌我白吃你家的饭就按我说的,让我走就好了。”茱萸挺胸抬头,底气十足。 “好啊,你走吧,我告诉你,天下像十公子这样的人乳过江之鲫,你一个半点倚靠都没有的弱女子,我估计你走不出晋都,要么被恶霸抢了要么被坏人打晕卖进秦楼楚馆,卖笑度日,等年老珠黄被踢出去,饿死街头,运气好一点,也许能再碰到个屠户伙计什么的,从年头到年尾吃糠咽菜破衣烂衫,还要带一群流着鼻涕脏兮兮的娃,过年吃一顿肉都能乐死,比你以前的日子好那么一点点。”苏朝歌两指比了个夸张的“小”距离。 “骗人,天下总归是好人多,如果晋都到处都是欺男霸女的恶霸,晋都早就乱成一锅粥,怎么还能与别国争雄?苏大人你不要以为女子都是说几句可怕的就能吓到的。”茱萸扬着头据理力争。 “不信是吧?”苏朝歌想了想,喊来丫环,让丫环去账房那里支一贯铜钱拿来,啪的放到茱萸面前,手一摊,“拿去,只要你独自在晋都平安生活半月我就再送你铜钱千贯马车一辆奴婢两人去周游天下。”苏朝歌很笃定的好像她在晋都活不过半个月似的。 “钱就不用了,在您府上叨扰这么久,苏大人你都没收过我一文钱,我哪好意思再伸手拿,那,就这么说定了?”茱萸喜气洋洋,眼睛里光彩几乎要溢出来了。 看茱萸欢快离开的背影,苏朝歌冷哼,死丫头,有你哭的那天。 茱萸回到房里,仔仔细细把房间整理一遍,床单被褥床幔都拿下来洗得干干净净放在大熏笼上烘,一想到自己能去实现周游的愿望了高兴的哼起了歌谣,看看东西都收拾好了,茱萸拿起自己的小包裹去跟苏朝歌道别,苏朝歌说:望你不要哭着回来。茱萸知道他正气自己的“不识好歹”不跟他计较,真心谢过他多日来的照顾后会有期之类就走了。 迈出苏府的大门,那远远的压抑的城墙似乎都顺眼了呢,眼看就要拐出巷子口,只见宣墨笺带着两个人飞骑而来,看到茱萸他勒马停住,问她到哪里去,茱萸说随便逛逛,宣墨笺就一脸便秘表情说道:“恐怕茱萸姑娘你得先跟我回苏府商议一件事方能出去,逛逛。” “什么,什么事?”心忽然跳的厉害,好像有危险要降临。 宣墨笺下马,对着茱萸长长一揖,简直是对长辈的礼节了,茱萸吓得退后一步:“宣公子,你要干什么?” “茱萸姑娘,我对不住你啊,我哥要娶你回府……” 时间再一次诡异的凝滞了,茱萸看着宣墨笺:“宣公子,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如此害我?要不,你能不能装作没看见我?” 宣墨笺思量半晌,扭头看向一边:“你走吧。” “顶多我就被我爹痛打一顿。” 茱萸继续走。 “苏公子被牵连而已,想必苏公子也不在意的。” 茱萸脚步略停了停又继续走。 “再大不了十公子问起,在晋王面前治我们府上一个欺瞒之罪,正好有机会可以整治我爹和大哥。” 茱萸停下,转身走回到宣墨笺面前,看他又升腾起希望的脸,茱萸说道:“宣公子,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引起我的愧疚之心,我告诉你,没用哦,我从出云山到晋都,为了他人的前程和目的一直被人摆布,早就受够了!麻烦转告你爹和你哥,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白费心思了,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宣墨笺愣愣的看着茱萸走出巷口,向右一转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说得义愤填膺,一点也没耽误拐过巷口之后茱萸姑娘的拔腿狂奔,晋都冷硬的风用力的阻挡着她的前行,茱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拼命的跑,再也不来晋都这鬼地方。 跑过茶行,跑过衣帽铺子,跑过香气四溢的酒肆,又跑过贩卖各种小玩意的路边摊,茱萸跑得肺都要炸开,想停下来买一只水囊,脚步没停稳只觉自己身体后倾,毫无防备的摔了个四脚朝天,不是路滑——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围了上来,不怀好意的嘿嘿笑着:“哼,这位姑娘,咱们可又见面了。” 是上次和茱萸打过架的几个大乞丐,难为他们记性这么好,多少天前的事情还记得,茱萸对比了下敌我情况,发现自己完全处于劣势,打不过那就只能走为上计,体力已耗光,硬拼古旧要被打得苏朝歌都认不出她来,看来,只能破财消灾了,茱萸故作惊讶笑着站起,双手袖起来,在袖中数了五枚铜钱,想了想,又塞回去一枚,然后忽然指着乞丐身后说:“呀,谁掉的铜钱!”趁着乞丐回头的空儿把手中铜钱用力扔出去,只听“叮当”几声脆响,几个乞丐已奔过去捡,领头的那个大喊:“抓住她还有更多。” 再次奔跑起来的茱萸听闻此言泪奔了,这乞丐怎么这么有想法啊,不行了,她要跑不动了,谁来救救她,老天终于听到了她的请求,派了一个骑着枣红马的英雄来救她了,那英雄沉声喝道:“光天化日,王城之中竟有如此无法无天的泼皮臭丐欺负良家姑娘,把他们通通给我捆了扔出王城,姑娘,你……咦,这不是大祭司的爱妾吗?怎么独身出来逛街,来人啊,快,马车牵过来,送宣府如夫人回府。” “喂,我……我不是什么如夫人,你们认错人了,喂!”随着咣当一声车舆门被关上车轮辘辘向宣府疾驰而去,茱萸使劲拍门板,甚至要从车窗爬出去——窗户太小而作罢,就这样,茱萸手掌捶得生疼,嗓子沙哑着被送进了宣府,整个人像一条脱水太久的濒死的鱼。 接到下人来报“小侯爷说送如夫人”回来这个消息时,宣氏父子齐声问道:“谁是如夫人?” 下人表示不知道,宣家父子匆忙赶到前厅,不管怎样,小侯爷登门,他们还是不能怠慢,所以,一进大厅,见到小侯爷旁边站着的那个一身灰暗垂头丧气的人影时,只扫了一眼,以为是个丫环,小侯爷说街上遇见她被乞丐追,宣家父子才齐齐把目光重新投到她身上,宣谨言是全然不解,宣墨箴仍旧是冷冰冰。 送走小侯爷,终于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茱萸心里给自己打气,怕什么,她又不欠他们钱,也没有把柄在他们手里! 宣谨言力争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一点问道:“苏小姐,你怎么会碰到小侯爷?” “首先,我不是苏小姐,是宣小公子随口说的,第二,我因为我不想高攀宣大公子给他做妾,所以就偷偷跑了,没想到碰见前些日子打过架的乞丐,又不幸被小侯爷看见,更不幸被他不由分说送到贵府来,就这样。”虽然对达官贵人还有点怕,可若不说恐怕一生就被“糟蹋”了。 “苏小姐是嫌弃犬子吗?” 这是茱萸第一次真正和宣谨言面对面,那种高位者周身自带的压迫感时时令她感到压抑,虽然宣谨言看起来很年轻也很和蔼,但他那双貌似温和的眼睛里肯定隐藏有不知多少暗流,就像仙音泉,雷声响起时它就会有如音乐的声音,雷越大它的声音也越大,前来围观的人只感叹它的美妙乐音,却不知曾经多少人被那终年无波的泉水吞没。宣谨言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所以在宣谨言问话的时候她也在逼着自己努力思考怎样回答才能不激怒宣谨言。 答案是:实话实说。 茱萸自知自己的分量,宣墨笺说什么跟十公子有关一定只是为了吓住她的,十公子那么贵重的身份难道还会记得宣墨箴有没有娶个小妾?也许这不过就是宣墨箴的主意,因为他还是不死心,想从她这里知道什么。 茱萸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屈膝跪地:“宣公子,如果您还记得,应该知道我在神宫不过是杂使丫头,做些洒扫的粗活,我这样身份的人对那些对神宫有企图的人来说毫无用处,所以被误抓受伤昏迷到醒来后就被他们抛下,歹人的来历我真的丝毫也不清楚,就算您再问一百遍也还是一样的,我生而被弃,被养父母如养猪狗一般随便养大,举止粗鲁,毫无礼节,大字不识一个,给您做丫环都不够资格,您何必委屈自己把我弄到身边给自己添堵?不如就挥挥手把我……” “父亲,大哥,苏公子说他和茱萸姑娘已经定过终身……了,呃,茱萸姑娘,你不是跑,咳咳,出去溜达了吗?”吵吵嚷嚷进来的宣墨笺一看到跪地的茱萸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 第50章 十棍(上) 刚被解除禁足的宣小公子因为嘴太快说错话,又被无情的关了禁闭,宣谨言命人先请茱萸姑娘到二夫人那里坐坐——变相软禁起来,然后父子俩关起门来商议这不知好歹的茱萸姑娘的前程。 茱萸姑娘坐在二夫人对面,垂头丧气如丧考妣,二夫人也一头雾水,前天刚见过还是美衣华服的俊俏小姐,今日就灰头土脸落魄逃荒的模样,不知道之前做过什么出了许多汗,几根刘海歪歪扭扭的粘在额头上很是狼狈,二夫人为她调制了一杯香香的木樨香露亲自放进茱萸手里才柔声问道:“茱萸姑娘,你是碰上了什么难事吗?” 二夫人因之前的事及同在出云神宫待过的原因对茱萸印象极好,此时,这姑娘可怜兮兮的坐在那儿,倔强的抿着嘴,不由得让二夫人生出一股怜爱之心,于是伸手为茱萸把粘住的刘海拨开,露出饱满的额头,她的动作自然而温柔,茱萸看着她慈爱的脸,这就是亲娘对孩子才会有的温柔慈爱吧?从未享受过母爱的茱萸心头一酸,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流了下来,一滴滴落尽荷叶杯中,像在外面受尽了委屈的小闺女一样,茱萸把重点讲给二夫人听。 “真是一路受尽了委屈呢,可是,孩子,这世道就是弱肉强食,没有道理可言,没有一个强大的人愿意护着你,恐怕……”二夫人余下的话没说,茱萸当然也能理解其意。 “我知道,我只是不甘心罢了。”茱萸吸吸鼻子,“如果到头来我不能改变什么,我会去顺从的,不会因此让自己没命,我还要留着命去找我娘呢。” 二夫人眼圈红了红,为了不让茱萸那么难过,拉着她去看自己今早新开的花,然后让丫环去传午饭,茱萸没什么胃口,又不忍拂了二夫人的好意努力吃了一点,都塞在心口,闷闷的不舒服,二夫人命人铺了自己的床让茱萸去躺一会儿,茱萸一上午又惊又吓又累又伤心,躺下没一会儿居然还真的睡着了,只是时不时吸吸鼻子,很是委屈。 “别弄出声响,让她好好睡一会儿。”二夫人边说边走出来,问丫环,“去问问老爷在哪儿?我有事要跟老爷讲。” 丫环来回话说二夫人要见老爷时,年轻的詹氏脸上略过一丝不悦看向宣谨言,有些不冷不热的说道:“青姐姐这个时候不歇一会儿下午不会困倦吗?”对二夫人的不满显而易见,宣谨言也不哄,放下茶杯对丫环道:“让二夫人到书房见我。” 宣谨言离开,詹氏狠狠将茶杯掼到桌上,恨恨道:“这个老女人真是可恨。” 二夫人刚等了一小会,宣谨言就来了,看也没看二夫人一眼便问:“什么事?替那个小村姑说情来了?” 宣谨言一言点破,二夫人倒省了事,大方承认了:“是,老爷,我不知道您和大公子有什么打算,可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有什么用场?如果您实在有用,也不必非得给大公子做妾,就放在府里做个丫环随从不也可以吗?老爷,这个孩子,我看着她就像看见我们那个无缘的女儿一样,看她哭我的心都要碎了,所以才斗胆来求老爷,就把她给我,我看着她,不让她跑了就是了。” “妇人之仁。”宣谨言有些不悦。 “老爷,求求您。”二夫人语气急切,离开房间之前,茱萸泪痕未干的睡颜让她想起了一岁半就夭折了的女儿,她的女儿得了连王太医都不知道的怪病,因为疼痛,整日整日的哭,脸上泪痕就没干过,离世之前,娃娃的嗓子已经哑了,发出风箱一样的嘶哑声,一张一合的小嘴巴像鱼儿渴望水源,她无能为力,在刚刚那一刻,她甚至有那么一刻想要相信,茱萸是她的女儿转世回到她身边了,所以即使知道会惹宣谨言不喜,她还是冒险来了。 宣谨言不耐烦的挥挥手:“好了好了,不要再提了,萱儿已经逝去十六年了。这个茱萸姑娘似乎很有些硬气,你若能说服她留在你身边你就留着吧。” 二夫人面露喜色,连声道谢就迫不及待走了,宣谨言又叹气不已,青眉和墨笺两个还真是亲母子,一样爱感情用事,好在他还有长子墨箴,否则真不敢想象宣府的未来。 茱萸醒来的时候二夫人正坐在床边绣一只完成了大半的香囊,见她醒了冲她笑笑,很是自然的说:“刚想着也该叫你起来了,睡多了怕晚上又睡不着。” 茱萸翻身坐起来,麻利的将床整理好,挨着半边身子坐下了,如果宣墨箴父子俩不改主意,这恐怕就是她最后一个安眠,想到这儿脸色不由得黯淡下来。 二夫人一边做女红一边把想好的说辞讲给茱萸听,略过自己向宣谨言求情一事,说因为墨箴反对,所以宣谨言决定不逼迫她给墨箴做妾,因为墨笺也跑来为茱萸求情,所以宣谨言网开一面,只要茱萸不离开宣府就不必做妾,因为她和二夫人投缘,所以宣谨言让她随侍二夫人左右。 茱萸才不相信宣谨言的好心,归根到底还是变相的把她控制在手里以待他日之用,可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过了要给宣墨箴做妾这一关了,茱萸先是高兴,高兴完了才想起还是要回去苏府跟苏朝歌说一声,苏朝歌虽然也是要利用她,但起码没逼她做妾(茱萸姑娘,你忘了刚才宣小公子说的他和你已经定过终身这件事了吗啊喂!)!这么一比,她心里对苏朝歌就感激起来。 二夫人面露难色,劝说茱萸且再忍忍,过个七八日这件事风头过了再派人送她回去与苏朝歌见面,茱萸人在屋檐下,况且她也晓得宣谨言是不能再去撩惹的,所以只好默默的点头,心里琢磨着,反正和苏朝歌说好的日期是半个月,这么久怎么也会找到机会回去的。 茱萸特别不情愿的在宣府住了下来,她“离家出走”的小包袱里也只是粗布衣裙,二夫人说不好看,让丫环找了她年轻时候的衣服赏了茱萸,换上倒是正好,重新梳过头发,用淡淡的奶白色丝带绑两个垂環髻就又恢复了娇俏少女的模样,虽然二夫人说宣谨言让茱萸“随时左右”,可二夫人却把她小姐似的,不让端茶倒水不让铺床烘衣,只要能陪她说说话就好,二夫人最喜欢听茱萸讲出云山上的事,听说她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漫山追兔子之类。 二夫人虽和蔼可亲,可茱萸总觉得束手束脚,在苏朝歌府里的时候她把自己当丫鬟,这里帮帮那里帮帮,苏朝歌是个大男人,也不管她做什么,所以她白吃白喝的感觉没那么强烈,可在宣府仅仅待了两天她就觉得自己和那些打秋风的人没啥差别,再三向二夫人请求她才给了茱萸每日里浇花的活计。 茱萸从小就没坐过什么精细活,挑来水一瓢一瓢的浇地可以,拿着小喷壶浇花水量还真是有点拿捏不好,而且二夫人这喷壶不知道谁送来的,壶嘴又长又弯在花丛中不大方便转身,该茱萸倒霉,那天她正踮脚举着壶浇花架最上面的花儿,原本静悄悄的,冷不防听到一声“那个丫环你把上头那多芍药摘下来给我”的命令,茱萸手一时不稳,壶嘴偏了方向,淋到了说话人脸上。 这是年轻女人衣饰怀里张扬,粉白的脸上红唇如血,此时满是怒意的看着茱萸:“大胆婢子,你讨打吗!”旁边丫环立即狐假虎威,“水淋到夫人身上,你是找死吗?” 这是苏朝歌说的佞臣詹起的孙女詹氏,还真是没走样,一脉相承的奸邪之相啊,茱萸放下喷壶老老实实跪下请罪,直说自己手脚愚笨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大人大量,听到外面这么大声音,正在卧室内指挥丫环找东西的二夫人也赶忙出来替茱萸赔不是,詹氏冷着脸拂袖而去,茱萸知道自己可能给二夫人带来了麻烦,可二夫人却不甚在意拉她起来告诉她以后注意些就是了。 晚上詹氏向宣谨言撒娇告状,话里话外把茱萸说的像是要替二夫人给她这个年轻的宣夫人下马威,宣谨言很直接告诉她既如此以后就不要到处走动自寻不愉快,詹氏怎么想都觉得宣谨言是在护着二夫人,加之她原本以为自己年轻貌美,宣谨言一定疼爱的紧,却见他不冷不热,没有丝毫娇宠之意,又把这笔账算到了二夫人头上,不由得火气更盛,一心要寻个由头治一治二夫人。 第51章 十棍(下) 詹氏是个急性子,很快就在陪嫁丫环的撺掇下来向二夫人要几盆花,还透露出因为宣谨言喜欢暖香扑鼻,外面的花不如二夫人侍弄的精心,也最合宣谨言的心意,所以才前来讨要,言语间詹氏得宠的得意散溢的满屋都是,站在二夫人身边的茱萸心里默默想着:这就是争风吃醋吧?好可怕。新夫人摆明了是仗着宣谨言特意来欺负二夫人的,她瞄一眼仍旧笑意盈盈的二夫人,觉得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却在硬撑,男人啊,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她在这宣府里也两天了,一次都没见宣谨言来看过二夫人。 薄情啊。 二夫人说,既是夫人喜欢,是我的荣幸,姑娘但请挑吧,我让人送过去。那丫鬟也不客气,把开得正好的牡丹玫瑰兰花都挑了,把花架子搬空了三分之一,根本就是把二夫人这里当了花房的意思,二夫人的几个丫环已经有些不满之意,茱萸还是很理解的,新夫人进门之前二夫人实际上就是宣府的主母,丫环们也是高人一等,詹氏进门,二夫人交权,门庭开始冷落,心里有落差是必然的,但是……二夫人就差在名不正啊。 茱萸正想再叹个气,只见詹氏的丫环正喊她去帮忙搬花过去,冬天的花娇贵,尤其这牡丹兰花,经了冷风冷气多半是要死了,丫环们去花房拿来长长高高的密封竹编花篮放花进去,再用厚厚的被子蒙在外头然后抱着走,走的时候动作又要快。 这哪是送盆花,简直是送个金娃娃去,而且那丫环不知是否要报昨日洒了詹氏脸上水的仇,挑了盆最重的给她,沉重的汝窑大花盆加上满满的花土,就算茱萸体健如牛,走到远远的詹氏院子里已经快成软脚虾,好容易搬进詹氏房中,正要放下,不知谁的一只脚仿佛故意又像是不经意的把被花篮挡住视线的茱萸给绊倒,花盆太重,带的茱萸身体整个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去,把花盆压在了身下。 茱萸顾不得被硌得生疼的前胸,一骨碌爬起来小心掀开棉布,却见花儿还是被压得掉了花朵,那么厚重的盆都碎了,詹氏不悦的“啊”了一声,她的丫环便来斥责茱萸,詹氏挥挥手:“罢了罢了,让她收拾干净就行了,我夺了人家心爱之物,不乐意也难免的。” 茱萸百口莫辩,当然,也没打算和新夫人理论,她又不傻,于是手脚麻利的收拾了碎花盆和花土,在别个丫环的帮助下,里里外外也是走了好几趟才收拾干净,詹氏的丫环又端来冰冷刺骨的水,扔给茱萸一块抹布让她把地上的灰土擦干净,洗了几次抹布,茱萸手冻得通红,冻得厉害就发起惹来,倒不觉得冷了,擦完红着一双手回二夫人那儿。 一路走,茱萸的手渐渐养起来,小时候生了冻疮的手一到冬天就红肿的像萝卜,又痒得要命,这两年不沾冷水不做粗活好了点,这会又开始了,茱萸狠拍下自己的手嘟囔了一句:就你矫情,看我理你。 别的早回去的丫环已经把事情经过说给二夫人听了,见茱萸红肿着手回来,二夫人心里极不高兴,她知道自己年老色衰,与宣谨言情已转淡,根本就没想过要和詹氏争什么宠,詹氏进门第二天她就过去交了权,没想到詹氏还是要立立威风,而后宅妻妾争斗常是拿倒霉的丫环做伐子,倒霉的茱萸才刚刚进府两天就遭了秧。可气归气,二夫人也没有办法,茱萸摔得就算蹊跷,难道还能找出是谁使绊子?这亏,她和茱萸吃定了。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想到了晚饭时分,詹氏房里又闹起了失窃,说詹氏的一枚戒指早上洗脸的时候褪下放在桌上,忽然就不见了,闹腾要把进过她房里的个个喊去问话,詹氏摆明了是要陷害二夫人身边的丫环,二夫人闷着气亲自带丫环上门给詹氏问话,丫环们个个心里明镜似的詹氏要闹腾什么,赶紧把自己撇得干净,只说自己连门槛都没迈过去,然后茱萸就说不清了,她在詹氏房里待的最久,嫌疑也最大,她坚持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拿,詹氏的丫环就阴阳怪气的说,那不如搜一搜。 茱萸看向二夫人,这么猖狂的“打脸”,沉得住气的二夫人也气不过开口,说既然也有詹氏房里的丫环进去过,也许是她们收错了地方亦未可知,要搜,自然都要搜,詹氏一双凤眼立刻变得凶狠起来看向二夫人,但很快就收敛戾气笑了起来,吩咐下去,无论谁的丫环,排队站好,让嬷嬷来搜。 茱萸虽是乡野姑娘,但时常打了兔子皮黄鼠狼皮山鸡蛋鸟蛋之类偷偷拿到镇子上卖了换钱的她亲见过毛贼偷了别人的钱却把贼赃放到别人身上栽赃的事,于是,她心里开始忐忑,甚至还不动声色捏了捏衣服,没摸到硬圆环才松了口气。 事实证明,茱萸还是天真,面相不善的老嬷嬷变戏法似的从她身上“搜”出了一枚宝石戒指,詹氏得意起来,下令将茱萸打十棍子,二夫人据理力争,正好,宣谨言来了,詹氏抢先一步讲了来龙去脉,又说丫环听到茱萸受了罚心里不服,回去的路上咒骂詹氏“矫情”,又摆出委屈模样让宣谨言做主。 宣谨言瞥一棵草似的瞥了眼茱萸,冷清清说道:“你是主母,处置个丫环何须问我。” 于詹氏,这是金牌,她挑衅的看着二夫人,趾高气昂宣布:“给她长点教训”,然后陪宣谨言进房去了。 詹氏又做了百般风情对宣谨言嘘寒问暖,宣谨言却自顾自喝茶也不怎么搭她的腔,心中却讶异,哪个被打棍子的丫环不是哭天抢地,外面怎么一点声响也没?詹氏却没察觉到似的,还是过了一会儿丫环来报说打完了,二夫人带茱萸回去了,说谢夫人管教。 “青姐姐就是太纵着这些奴婢才让她们胆子越来越大,我替她管教,反倒还有怨我的意思呢,老爷,您……”詹氏故意绷起俏脸对宣谨言撒娇。 “后宅之事不要烦我。”娇美的詹氏似乎丝毫不能打动宣谨言。 “是,以后妾身能做得了主的一定不去烦扰老爷,对了,我从家里带来的……”詹氏话未完,丫环又进来回话说宣谨言的小厮让她回禀老爷白圭老爷子和苏朝歌公子求见。 在詹氏期待的目光中,宣谨言毫不留恋,起身离去,恨得詹氏咬起了嘴唇,这姓白的是谁,怎么这等讨厌,专挑人家吃饭的时候来! 身强体壮的粗使婆子用力打的十棍子,很疼,疼得茱萸走路一挪动臀部就如同坐进了马蜂窝里一般,她紧咬牙关挺住,免得忍不住这疼让眼泪掉下来,丢人。 扶她回到房里,二夫人也不顾身份尊贵,着人扒下茱萸的裤子,只见臀上大腿后面青青紫紫,落棍最重的地方已经紫的有些发黑,那是打得狠了留下了淤血,伶俐的丫环拿来跌打药膏,二夫人就亲自给茱萸上药,抹着抹着就忍不住红了眼圈,听到趴在枕上的茱萸还故作轻松的语调跟她说:“夫人,您别担心,我皮糙肉厚,这么几下就像冰上摔了几下屁股一样的,不疼。”二夫人抬袖擦擦眼睛,怎么能不疼,她的儿子淘气的时候,宣谨言有时候忍不住用戒尺打他几下屁股,他都疼得好几天哎哎直叫,这么重的伤怎么会不疼,她这个无用的二夫人,连自己贴心的丫头都护不住,还哪里有一点地位? 上好药,茱萸扭头跟二夫人道谢,只见她额头上一层细细的汗珠,鬓角头发也都湿哒哒的,嘴唇咬得发白,可她却挤出笑容让二夫人安心,二夫人怕失态,连忙俯身为茱萸拉上被子盖住,嘱咐她好好养着便匆忙往出走,出了卧房才长长的把憋在胸中的郁结之气呼出。 其实这会儿,药对茱萸来说用处不大,火辣辣的疼哪是药膏能立即止住的,茱萸握着拳趴着,这会终于有点后悔了:也许听苏朝歌的话寻一门亲事也没啥不好的吧?安稳一些也挺好吧?总好过这三天两头的皮肉之苦吧?瞧瞧她,短短两年不到的工夫,脖子上被狼咬,胳膊上被狼抓,小腿被火烧,现在连屁股和大腿都不能幸免,好像,就剩下一张脸……看来她也不必抱什么希望了,毁差不多了,也不差这张脸。 正说服自己,二夫人又回来了,声音里竟有一丝喜悦告诉她:“苏公子来接你回去了。” “啥?苏大人?唉哟!”茱萸扭曲着脸,激动的撑起胳膊想坐起来,扯动伤口,疼得一咧嘴。 “对,是苏大人,刚才老爷让人来传话的,红英,快,给茱萸姑娘收拾东西,她要回府了。”二夫人简直比茱萸还高兴。 这种时候,茱萸觉得伤口好像都没那么疼了,爬下床穿戴好,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的随着丫环去往宣府的客厅,原本很是雀跃和期待的心情,越接近客厅却越低落起来,一直强行压住的委屈一点点冒了出来,蓄在眼睛里,随时要渲涌而出。 客厅门大开着,苏朝歌端坐的身影不期然落尽茱萸眼里让她百感交集,比起端坐的宣谨言和宣墨箴父子,苏朝歌还是有人气儿多了。 茱萸白着脸随着丫环出现在门口,虽然她已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但十棍子的疼不是那么好遮掩的,但凡不是凤古那样的都会看得出异样,何况是苏朝歌,他缓缓起身,走到茱萸跟前,围着她转了一圈,还闻了闻然后说道:“金创膏的味道,怎么,受伤了?死丫头,我不是跟你说歹人多吗,偏不信,怎样?” 苏朝歌这话里有话的,茱萸也不聋,听出来了,她可不想这会儿让宣谨言下不来台,万一他又强行留住她不让离开呢,所以茱萸忙灿烂笑着对苏朝歌说:“不是歹人,不是,我自己摔的。” 苏朝歌伸出纤长的手指一戳茱萸脑门,也笑了:“是吗?这么蠢,怎么没摔死你!” “咳咳,好了,当着长辈的面,不要卿卿我我,天已黑了,咱们就不要耽误宣老爷晚饭了,这就走吧。”假咳出声的是久未见到的白老爷子。 啥卿卿我我啊?谁家卿卿我我会说“怎么不摔死你啊”这种诅咒的话啊! 宣谨言父子纡尊降贵送白圭到门口,一路上,老中青三个男人步子大走得快,可怜了一身伤的茱萸,走得屁股都要着火了才勉强跟上,虚情假意听男人们道别之后,苏朝歌带着茱萸走到苏府马车边。 在门口目送他们的宣家父子听到北风送来了这样的谈话: “等什么?舍不得走啊?还不上车?” “我,我刚才走得急,我缓缓。” “再不上车就自己走回去吧,茱萸姑娘。” “苏大人,我有点不方便,你能不能扶我一把……” “外人面前不要卿卿我我,自己爬。” 看着那瘦瘦的身影费劲爬进车舆,马车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宣家父子才转身回府,华丽的大门缓缓在他们身后关上。 第52章 凤古先生 车舆里虽然铺了软软的垫子,可茱萸是坐不下的,于是虚虚的跪着,屁股不敢压到腿上,借着车舆外挂着指路灯的微弱光芒,苏朝歌看她这样诡异姿势便问:“死丫头,你不是被打屁股了吧?” “嗯。” “为什么?你惹宣谨言还是宣墨箴了?” 茱萸就把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苏朝歌不知有没有在听,反正她讲完了他也不做声。 “苏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在宣府?还来救我?”茱萸小声发问。 赶车的人回答了这个问题:“茱萸姑娘,老爷派人暗中跟着你,知道你被抓走并送到宣府,所以……” “闭嘴,苏玉。”苏朝歌不悦打断了苏玉的话,转而才对茱萸说道,“本想让你吃够半月的苦头,但怕你一时被宣家的富贵迷了眼半推半就从了延误我找到凤古。” 苏朝歌的舌头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反正跟茱萸说的话很少有她爱听的,但茱萸现在逃离了虎口,对苏朝歌十分感激,挠挠耳朵,就当没听见他的话,苏朝歌还继续说呢:“听我的好好寻一门亲事多好,也免了这么多三灾六难。” “是,苏大人您说得对,那就麻烦你为我寻一个好男人嫁了吧,以后我争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没有比这更安稳的了。” 茱萸伤好了些,苏大人又把为她找婆家这事提起,还特意在厅中设了一架只能从单向看过去的琉璃屏风以方便茱萸暗中观察这些人,茱萸虽然反对,但苏朝歌抬出她的那句“你是我爹还是我娘什么事都要替我做主”的话噎住了她。 媒人带来的第一位,是京兆府的捕快,长得方方正正,大概常年风里来雨里去追捕犯人,所以脸色黝黑,眉目间也带着戾气,但从言谈间还是听得出他的正气,还有他的俸银,虽不能大富大贵但小富还是有余,俭省些,到年底还能结余一些。 茱萸本想若苏朝歌问她意见她就直说还成,可苏大人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自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这么黑,天黑了都不容易找到,将来容易吓着孩子,再说,总是到处捉人的行当,容易被人记恨,万一家眷被报复,打伤打残还算命好,被一刀送去见阎王才后悔,不行,是吧?不行吧?” 你都说这么多了……还问我干嘛。 第二个,是个学问先生,家里老父老母开着一间笔墨纸砚店铺,他自己开一间私塾教人做学问,看起来文质彬彬,尤其是,白。 苏朝歌说: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文人多数虚伪又将就虚礼,一天到晚行礼问安就能烦死人,况且,那么惨白的脸,一定是有病。 第三个,是个小地主,在乡下有几十亩田,家境殷实,家中只有寡母,小地主人不黑不白,笑起来爽朗,还有一口很白的牙。 苏朝歌说:不要看着现在殷实,田地都在外头,哪天打了仗被强征了颗粒无收是极可能的,而且他言语间还透着天真,家中一定是强势的寡母说了算,等你嫁过去还不被婆婆给欺负死! 第四个…… 第五个…… 茱萸说:苏大人,要不还是别找了,你看,我也不能只挑人家的不好,我无父无母是弃儿,暂不提这个,我自己颈上有狼咬的疤,腿上有火烧的疤,就算瞒着嫁给谁怕也是会被休弃,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苏朝歌打量她一番说:“也有道理,世间大多数男人都是肤浅的看脸的低俗之人,还是要认认真真寻一个不注重皮囊的真好男人。” 此事前后折腾了月余最后不了了之,茱萸此次惊吓之后,一直到快过年之前被苏朝歌好说歹说劝出去,苏朝歌还笑话她走路的时候左顾右盼像晚上跑出来偷吃粮食的耗子,为了给她壮壮胆子,还买了支糖葫芦给她,天知道糖葫芦还能壮胆。 “可是苏大人,府里不是有苏玉和文婳吗?您还要亲自采买年货啊?”茱萸不解。 “送给我外公,你以为那天我带我外公是到宣谨言府上白白喝茶聊天吗?” “都劳烦了把老爷子,我真是过意不去,尤其你外公好像还不大喜欢我的情况下。” “嗯,那倒是,他是一点都不喜欢你。走吧,给他选的东西可要仔细又仔细。” 苏朝歌就带着茱萸进了一家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古董行,里面没几件东西,看起来都灰扑扑的,很久没打扫过似的,掌柜的是一个矮小的罗锅老头,脸上皱纹一根挤着一根,如果和树的年轮一样的话,这老人家的年龄大概要数一阵子,苏朝歌和老头说了几句茱萸听不懂的话,苏朝歌就让她在外头坐等,他随着老头进到里面去了。 这古董行老头还真是放心晋都的治安,门就大开着任这些东西尽数落到外人的眼里,也任呼啸的北风卷着尘啊土啊雪花啊偶尔灌进来,坐等的茱萸越等越冷,又不见苏朝歌有出来的迹象,茱萸索性站起来在店铺里踱来踱去啃着糖葫芦。 又一辆马车停在店门口,茱萸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马车很是华丽,暗红的整体颜色,车轮上都包裹着牛皮或者羊皮,所以声音很小,看起来就非富即贵,茱萸停下默默的坐回到椅子上,经历了种种事端之后,茱萸觉得在达官贵人面前她还是一动不动把自己当成雕像的好,于是,连头都低下了。 “梁先生的东西取了没有?”马车里忽然传来这句话,原本低着头的茱萸立刻抬头看向马车,难道那是…… 车舆侧面厚厚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了一张男人的脸,那一双如星辰般能让人沉溺其中的眼睛淡淡的扫了店里一眼,顺便也扫了茱萸一眼,旋即又放下帘子,“走吧,梁先生似乎在忙,我们改日再来。” 马车缓缓滚动起来,茱萸三步两步跑到门口,眼看着马车向人群中移动。 凤古先生,他怎么在晋都?他的眼睛能看见了吗?茱萸很想追上去问一问。 “苏公子放心,东西一到我就派人给你送到府上。”帘子后传来罗锅老头的声音,茱萸一下子想起苏朝歌要找凤古的事,一时就慌慌张张跳回店里,想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没注意裙角刮在门边的小木架上,脚一带,只听砰——哗啦——咕噜噜——当的声音一连串响起,顺着那个滚走茶壶盖终点,茱萸看见了苏朝歌的黑靴,沿着黑靴一路向上与苏朝歌满满假笑的眼对上。 “苏大人,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罗锅老头立刻说:“不妨不妨,不值钱,就当给姑娘玩了。” 苏朝歌让他一并算了到苏府拿钱就在罗锅老头满脸笑意中带茱萸告辞了。 “你刚才跑到门外做什么?” “没什么,看看热闹,热闹。” “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知情还以为你遇见了心上人。” 第53章 又死国君 茱萸开始旁敲侧击苏朝歌寻找凤古的原因,苏朝歌悠闲的吃着茶点,脸上又是那种让人看不透的诡异笑容看着她:“怎么,你是关心苏某还是担心凤古?” “苏大人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日夜感念无以为报,当然是关心您了,但是,您也知道哈,凤古先生算我的先生,况且凤古先生的眼睛不好,我担心他也不算过分……吧?” 听到前半段的时候苏朝歌略略微笑,到了后半段苏朝歌就有点阴阳怪气的,话也是阴阳怪气:“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亲流浪在外,做子女的担心也是正常的,理解。” 和苏朝歌的谈话往往就是这样不能继续下去的,茱萸默默站起身说去帮文婳扫房以备过年,要过年,但苏宅人少,不见热闹,茱萸还是开心,长这么大,这是最像年的一个年,怎么能不期待。 过了小年,跟着文婳茱萸忙得不可开交,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除夕,在文婳的指挥下,一切准备就绪,可过了午时,苏朝歌换了新衣拍拍屁股走人了,说去白府里见白老爷子,主人一走,虽然当夜幕降临后府中各种灯火燃起灯火通明,但总觉得空了一半,吃团圆饭的时候,丫环们不肯陪茱萸一起,文婳见她可怜陪了陪,却也只是拿着筷子象征的夹了两口,茱萸也懂,文婳家里还有个苏玉呢,于是自己吃得也胃口全无,吃掉一个小小的肉粽也就饱了,然后抱着手炉到廊下坐等漫天烟火, 以前在山里,乡邻也会买些烟火应景,但远没有晋都这里好看,这么好看的烟火不知道蘼芜有没有看到,会不会也是一个人孤单单的过年。 看得出神想得出神,茱萸都没发现一个大大的红包裹递到自己眼前,包裹被忽视很不甘心,又在她面前左右晃了晃,吓了茱萸一跳,立刻头往后闪了闪,待看清才发现是苏朝歌捏着包裹的一角。 “苏大人?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白府过年了吗? “这是我的家,不回来去哪里?压岁钱,拿着。”苏朝歌又把红包晃了晃。 “给我?真的啊?” 苏朝歌作势要收回去:“不要算了”,茱萸笑眯眯拿到手,捏一捏,压岁钱软软的,看起来像衣服,很想打开看看有不好意思当着苏朝歌的面,苏大人却淡定,大手一挥:“去换上新衣服,过年有点喜庆样子。” 茱萸就满怀欣喜抱着衣服去换了,只是换好对着铜镜一看,绣着金丝花朵的石榴红裙,太艳丽太贵重了吧?总觉得要把她给压进去了似的,明明以前也被刘媪给套上大红喜服的,也没觉得被压住,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换好了吗?老爷在等着呢。”文婳笑着走进来,见茱萸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便过来帮她再整理下裙子,“很好看呢,老爷的眼光真不错,快来吧,老爷刚才还在说,你是不是在屋子里孵蛋呢。” 孵蛋啊,还真像苏朝歌说话的风格,茱萸难得迈着细碎脚步走出来,苏朝歌表示很满意:“嗯,好看。”茱萸刚要暗自喜悦一下,他又接着说道,“我的眼光还不错吧,这衣服可是整间衣帽铺子里最好看的一件,这可是我从一位姑娘手里抢来的。” 把没品的事情说的理直气壮估计也没第二个了,茱萸佩服的五体投地。 和苏朝歌一起守岁其实也挺没意思的——就是呆呆的看天!苏朝歌大概自己也察觉到了,喊来文婳问她为何不喊些伶人来助助兴,文婳很无奈,明明问过苏大人您您不置可否,她哪里敢自作主张,没有伶人,苏朝歌忽然转头看茱萸:“凤古都教了你些什么?” 茱萸就照实说了,正经的没教什么,倒是《诗》里那些你侬我侬的教了,苏朝歌撇撇嘴说:“还以为凤古先生阳春白雪呢,结果,哼哼……”好在没提让茱萸现唱给他听,茱萸还真是张不开嘴。 守夜,在没有任何声响的情况下确实无聊,茱萸靠着躺椅抱着暖暖的手炉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还做了一个和蘼芜在神宫后山摘花扑蝶的梦,梦里,蘼芜的一颦一笑真实的仿佛伸手能触碰到,嗯,真的碰到了,略微有些凉,蘼芜的脸蛋不像以前那样光滑细嫩,也许是离开神宫后历经了风吹日晒的苦日子吧。 “你再动手动脚我就把你扔地上!” 咦,好像是男人的声音,茱萸半梦半醒的半睁开眼,只见苏朝歌的脸就在一手掌远的地方,确切的说,就是他正抱着她往屋子里走,一想到“抱着”这个词,茱萸一个鲤鱼打挺挣脱了苏朝歌的怀抱,但因为刚醒浑身无力,扑通跌倒在地:“苏、苏大人……你,我……” “嗬,死丫头,你不会在怀疑苏某的眼光吧?我告诉你,本公子眼光极高,而且从来不会荤素不忌。”苏朝歌扬着下巴,很傲娇。 “那就好,那就好。苏大人你继续保持。”茱萸站起来,细细拍打裙子,生怕弄脏或者擦破一点。 “一个姑娘家在哪儿都能睡得着,成什么样子?若有歹人呢?难道哪个都像本公子这样品行高洁,不,像本公子这样挑剔?若碰上不挑的呢?”苏朝歌还是很有理的样子。 “那不是因为在苏大人您身边吗,放心啊。” “算你说得有理。”苏大人骄傲的回房去了。 茱萸算明白了,这个苏大人就像一头小毛驴,得顺毛摸,还好,裙子没脏没破,茱萸也就安心跑回房睡了。 一觉醒来,大年初一,茱萸起来,赫然发现昨晚府中满目喜庆的红都撤下去了,茱萸奇怪啊,难道这晋国的年俗和别处还大不相同?只过一个除夕就算?满腹疑问想找人打听,和文婳一见面就被她快步拖着回到房中,让她赶紧换上素淡颜色,文婳告诉她,晋王昨晚宴饮过度,加上年事已高,睡下之后就薨了,凌晨太子已下了钧令,即日起一月之内晋国境内国丧,不许宴乐歌舞不许婚嫁。 呃,国君又死了啊……怎么她到哪个国家哪里就死国君!好像有莫名的诡异感。 于是,从大年初一到十五,晋都处在一片阴郁紧张之中,晋王出殡那一天,漫天的白纸钱像雪一样,茱萸在院子里还捡到几张,晋王出殡没两日,新王即位,晋都又一片喜庆,新君大张旗鼓给有功之臣加官进爵,其中最令晋都人瞩目的便是太师大人风顾期。 茱萸不懂朝堂事,但这位风太师实在太过有名,据说他是做贩粮贩马生意的戎狄人,高眉深目,最开始茱萸听说他的眼睛是浅绿色的,后来变成了碧绿,后来变成菠菜绿,再后来变成了蓝色、红色,简直是鬼怪一般了,也不知道这位风太师听说之后会不会一口老血闷在胸口。 还有一件,是听苏朝歌,确切的说,是听宣墨笺说的,这个家伙正月十五来拜晚年,顺便把二夫人给茱萸的一支金手镯送来,他提起此事时对詹起的人品又进行了一番攻击,因为詹起前脚把长孙女嫁给宣谨言,新君一即位就把二孙女送进了晋王后宫,被封了个什么美人,让宣墨笺翻白眼的是,若从詹起那里论起,他爹,也就是宣谨言还要管侄子辈的晋王叫妹夫……茱萸笑眯眯的,哎呀,仗势欺人的宣谨言大人这么快就遭报应了,心情真好啊。 “茱萸姑娘,你是不是挺开心的?”宣墨笺忽然问道。 “讲实话吗?”茱萸问。 “那还是算了,免得我听了不开心。”宣墨笺说道。 宣墨笺离开之后,苏府的大门还没关上,又有人送来了拜帖,这回来头很大,正是那位蜚声全城的太师风顾期。 第54章 风顾期 茱萸想,这回可以看到这位风太师的眼睛到底是什么颜色了,没想到,苏大人神通广大,从燕国背负弑君之名跑到晋国还能被太师青睐,苏朝歌一副高傲姿态问她是不是对他油然而生了崇敬之情,闻言茱萸端起茶壶迅速起身:“呀,茶凉了,喝了不好,我去添了热水来。”然后风一般消失在门口。 茱萸日夜“盼望”见到的这位大人物风顾期最终还是没见到,因为正好那么巧,宣二夫人生日,请她前去赴宴,二夫人于她有恩不能不去,一想,反正风太师的眼睛颜色回头问问苏朝歌就知道了,于是,虽然百般不愿迈进宣家大门,茱萸还是带着苏朝歌为她准备好的贺礼去了宣府。 宣府里因有新夫人刚进门,一切规矩都要遵守起来,二夫人作为侧室,生辰便过得简素起来,她房中桌上地上堆了许多礼盒却不见几个人,中途有丫环来禀告某某夫人抱恙不方便前来,命嬷嬷仆妇送来了贺礼祝二夫人寿辰,声音虽小,但房中丫环个个敛声屏气掉根针都听得见,茱萸不小心就听到了,想必是许多人忌惮詹氏要和二夫人撇清关系,他们这些权贵之家人情凉薄至此,二夫人心里不知怎生凄凉,想着这些,面上不禁露出些同情,二夫人也不似之前的气定神闲,因此这凄凉的生日宴也就早早散了。 茱萸回府时还不到申时,门口也不见侍卫林立,下马车的时候茱萸想,那位风太师一定已经走了,可惜不能亲眼目睹那异色的眼珠甚是可惜,茱萸急匆匆跑去找苏朝歌要问个清楚,疾步迈上台阶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苏朝歌的声音问道:“我一直有个疑惑,凤先生既然能带茱萸逃离神宫火海,为何又在太平时刻半路将她抛弃?” 呃,茱萸皱眉,这有什么疑惑的,她都知道啊,凤古先生要去报仇,前路不知有多凶险,半路与她分道扬镳当然是为了她的安危,再说,她和凤古先生非亲非故的,哪里谈得上抛弃不抛弃? “苏公子,这是我的私事,在下不便回答,还请见谅,风某今日前来并不是打算要与苏公子和茱萸姑娘叙旧的,我刚才提及之事还请苏公子仔细考虑。”明明白白的是凤古的声音。 凤古先生的声音比在神宫时好像严肃了许多,报仇的事情果然很沉重,虽然很想进去和凤古先生打个招呼,但凤古先生今日来“并非叙旧”而是有重要的事要商谈,她不适合在此处停留,于是提起裙子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客厅之中,当朝太师风顾期从刚刚开始一直看着厅门,神情似有所期待,苏朝歌似笑非笑的看看风顾期再看看厅门,等风顾期脸上现出失望的时候苏朝歌挑挑眉毛说道:“茱萸一向乖巧懂事,既然凤古先生不想叙旧她自然识趣,失礼之处还望凤古先生见谅,他日有机会再让茱萸致歉。” “苏公子,你不必在言语间一直刻意暗示和茱萸姑娘的亲密关系,我和茱萸在神宫共度了一段最艰难的岁月,彼此支撑,感情最是纯洁不过,你无须担心我会抢走她。”风顾期很是直白的说道,然后看到那一直阴阳怪气的苏公子立刻坐直了身体,疾声否认:“风太师真是戏言,我和茱萸的关系比她和阁下还纯洁,任何能让她心甘情愿跟着走的我都鸣锣欢送。” 风顾期点点头,看看窗户上透出的光亮,遂起身:“时候不早,在下不便久留,那么就告辞了,风某希望能早日得到苏公子的回信。” 苏朝歌亲自送风顾期到大门外,看着风府的马车消失在巷口。 什么“抢走她”,什么“亲密关系”,他和茱萸?哈哈哈,哦,不能笑,得闭上嘴,免得牙笑掉了,看来这盲人就算重见了光明眼神也是不怎么样啊!回到厅堂,没见茱萸,苏朝歌想,一定是因为风顾期说不是来叙旧的伤了心吧?亏她还把人家当爹似的担心,结果呢?相比之下,还是他最有人性吧? 想到茱萸应该是躲在卧房里伤心,没准还哭红了眼睛,苏朝歌虽然很想看她的糗样,但想想还是作罢,一个姑娘家,还那么可怜,笑话她显得品性差,跟他的形象不符,于是苏朝歌公子很善解人意的吩咐文婳,让把茱萸的晚饭送到她房里,找的理由是:天冷。 茱萸姑娘看着丫环把适合打开饭菜一一摆好,外加文婳的解释之后,茱萸姑娘迷茫了,天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怎么没见苏大人这么体贴?苏大人这是……吃错药了吗? 如果苏朝歌知道自己的一番好意被曲解,还被误以为吃错了药不知道会不会反省自己平时嘴巴太损招致这样的结果。 第二天,茱萸来见苏朝歌,苏朝歌假装无意的观察茱萸的表情,却被她也正探究的目光看了个正着,苏大人脸上有点挂不住,立刻板起脸凶了起来:“一个姑娘家,怎么直勾勾盯着男人看!” 结果,茱萸姑娘表情无辜的回答了苏大人的疑问:“因为我的视线不会转弯啊!” 苏朝歌气噎的看着茱萸,半晌才顺过那口梗在嗓子哑的气:“那你说说,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开花了吗?” “苏大人,你是不是在跟我生气啊?”苏大人火气这么大,哦,明白了,昨晚让她在房里用晚饭根本不是什么体贴,极可能是因为在生她的气不想见到她!可是,为了什么呢?她昨天早早离开去了宣府,回来连他的面都没见——等等,难道是因为她昨天没跟他回报在宣府的所见所闻,于是又解释了一下:“我昨天回来的时候本是想来问你风太师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可在门外听到风太师就是凤古先生,而且他和你好像有要事相谈,我不方便打扰,就没来跟你回话……不是故意的。” “黑的。” “啊?” “风太师的眼睛。”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苏朝歌就像夏日午后的雷暴雨,电闪雷鸣之后就变成了和风细雨。 “我知道啊,不就是凤古先生吗,我认识。” “认识你还问!” 茱萸正了脸色,很是一本正经的纠正了苏朝歌:“苏大人,我昨日回来之前都不知道风太师就是凤古先生,怎么可能知道他眼睛的颜色?后来我知道了,我也没问这个问题啊!” 苏朝歌的一张俊脸由白转青再转黑,然后,背过身去,颤巍巍的手指着门的方向说道:“死丫头,回去给我抄二十遍女规。” 在茱萸离去门将要关上之时,苏朝歌恍惚听到茱萸嘀咕着“真是小气,说不过就罚,我才不写……” “来人,去告诉茱萸,抄四十遍,不抄完不许吃饭。” 在茱萸的印象里,晋都的春天来得很晚,那都在苏朝歌已经常和风顾期来往并在朝堂中做了官之后,仿佛很久了。苏朝歌做了官,除了休沐,白天多时不在府中,茱萸一个人倒也自在,苏朝歌说了,他的那些书她可以自行取用,她便不客气,蚂蚁搬家似的一本本搬回去读,有天翻到一本工尺谱,想起夙语曾教过的弹琴的简单指法,正好苏朝歌书房中也有琴,趁着苏朝歌不在便常常去对照着工尺谱弹一弹,但茱萸虽嗓音不错,但于乐器上天分不高,同一首曲调练习了好久也不能如流水般连贯自如。 再一次断了音,茱萸有些烦躁,索性把琴一推,还没等站起只见门被推开,已换了平常衣服的苏朝歌站在门口,噤着鼻子皱着眉头走过去,手指轻轻在琴弦上划过,又仔细把琴摩挲了一遍,同时还大声的“自言自语”:“琴啊琴,我当初买你之时并不知道你会有今日之苦楚遭遇,实在是委屈你了。” 茱萸心里叹了口气,已经又过了一年呢,可是苏大人还是如此幼稚,这样在朝为官,还真是让人捏了一把汗呢。 苏朝歌“安抚”好琴,一抬头就见茱萸正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假咳两声:“看什么?” 茱萸又凑近了点仔细看他一遍才道:“苏大人,我在您身上好像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什么味道?”苏朝歌知道茱萸可能又要“乱讲实话”,但他还是想听听。 “一种久违了的,在幼时才有的,母亲的乳汁的味道,俗称奶香味儿,嗯,虽然苏大人身上这味道似有若无,但细心还是闻得到。”茱萸说道。 “你是暗讽本大人还没断奶吗?” “这么明显哪里叫暗讽?苏大人你再你的琴亲近一会儿,我有事要找文婳姐姐呢。”茱萸就淡定的走了。 剩下苏大人一口气憋在胸口,又顺了半天才缓过来。 第55章 再相见 苏大人的官似乎当得还不错,越来越忙,连春日里踏青都没时间,他很大方的给了茱萸一袋银钱,让她若想到郊外走走便去,带好侍卫不要再出什么危险就好,这事刚说过没两天,宣墨笺又跑来了,说天气正好,二夫人想要郊外踏青,走走散心,邀请茱萸同去,一起做个伴说话。 “宣公子,我问个问题,你别多想,这件事詹夫人许了吗?”那个詹氏可是要寻二夫人不快的,她没发话,二夫人若私自去踏青不定又招惹她作些什么妖道出来——万一不敢动二夫人又拿她打一顿可不是冤死? 显然,宣墨笺懂她的意思,很是诚恳的跟茱萸保证:“放心吧,詹氏随詹美人到揽翠山行宫去赏春景,她已发下话来府中事物我母亲料理。” 这样茱萸就放心了,和苏朝歌知会一声就略微打扮了一下,让文婳给她找了个丫环和可靠侍卫赶车就出门前往晋都郊外的逸游原,宣墨笺说那里有山有湖实在是踏青最好的去处。其实对茱萸这个在山里长大的姑娘来说,有山有水的地方实在没什么稀奇,不过是圈在院子里久了想要出门放放风罢了。 二夫人很快便到了,只带了丫环仆妇,宣墨笺随从护卫,没有同来的夫人小姐之类,三个人倒也清净,她们来的略早,逸游原上风还有些冷硬,不过渐渐人也就多了起来,宣墨笺这等手脚不能得闲的公子陪她们只是走走便有些耐不住,耍着功夫把式往前走,不远不近的护着她们。 二夫人无奈摇头笑笑,茱萸也很理解,同样是宣谨言的儿子,宣墨箴多稳重,一看就是做大事的,宣墨笺这公子上蹿下跳的还是大孩子心性,她要是二夫人也会愁白了头发。 “笺儿明年就要及冠了,性子却还是这样,实在令我忧心,我想着呢,也许等娶了亲成了家才能好些,今年倒也可以开始物色人选了。”二夫人把盘算说给茱萸听。 茱萸其实很想说:您让宣墨笺再多长几年吧!若娶个刚及笄的姑娘,也还是孩子呢,两个孩子凑一起二夫人肯定头更疼。 “茱萸姑娘,你觉得,笺儿如何?” “挺好的啊,挺仗义的。” “你可喜欢他这种性子的?”二夫人刚才说的隐晦,以为茱萸会懂,谁知道茱萸四两拨千斤,或者说根本没想那么多给了那种答案,不得已只好直白的问了。 茱萸的反应是——脚下不稳,被冒出地面的树根给绊倒扑在地上,茱萸爬起来拍拍裙子对二夫人说:“苏大人说我的亲事要他做主才行。”好在二夫人没有再提起,宣墨笺抓着一只青蛙跑过来给茱萸,一脸献宝的得意相,瞄到二夫人“会心”的目光茱萸尴尬极了,可惜宣小公子不明真相,也没有眼色,还在给茱萸说他怎样挖出这青蛙的过程。 本来挺开心的踏青就变了味儿,茱萸看着还在中天的太阳盼着它能快点西沉,不过,太阳是没那么快沉,沉到一半下起了初春的第一场雨,虽不大但总归还凉,逸游原上的游客很快散去,茱萸爬上马车的时候着实松了口气,并暗暗决定在二夫人给宣墨笺定好亲事之前最好还是别到她跟前晃了,要说二夫人的眼光也是奇怪,惯见的都是大家闺秀,至少也是小家碧玉,怎么会觉得她适合? 马车一路向城里飞奔,到了城门口却进不得,茱萸挑帘看出去,原来前头已有诸多马车排着队等着守门士兵检查,这样的阵势不知道在搜查什么,士兵粗声粗气吼着要进城的百姓,夹杂着几声反抗和挣扎低泣,雨越下越大,打在车舆顶上劈啪作响,茱萸等的有些不耐烦,偏偏,守城门士兵不知是举得她只带一个丫环和家仆好欺负还是因为想讹诈她些钱财,直说赶车的家仆看起来獐头鼠目鬼鬼祟祟,丫环胆小,看着茱萸,眼泪汪汪的,并把文婳给带着的几颗银豆子递到了茱萸面前。 为了不给苏朝歌添麻烦,茱萸决定花钱消灾,也不知道她今天是人品差还是怎地,她刚刚推开车舆门门板就被砰的撞掉了!茱萸发现,原本还好好排着队等待盘查的百姓不知是因为雨大还是怎样已经推搡成一团,一个推着一个向城门挤去,他们的马车正好就挡在门口,前有士兵持戟严阵以待,后面巨大的推力逼得马车不得不向前,马儿受了惊吓,万般无奈之下,茱萸只好紧拽着要吓哭的丫环跳车,家仆不敢随意丢弃马车,正奋力和马儿交战,到处是推挤的人,茱萸被冲撞了几次,脚也被踩得生疼,若她一个,以她的身手早就滑溜的钻出人群躲到安全之地了,可那丫环尚小没经过事腿已吓软,全赖茱萸拉着,又不能弃她不管,可想而知茱萸此时有多狼狈。 主仆两人很快还是被冲散了,茱萸艰难的寻找那丫环,却被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撞了个趔趄,一脚踩到泥水坑里,溅了一身一脸的泥点,这一团人冲进城门,总算可以喘息,茱萸抬手抹了把脸,继续四处张望寻丫环。 “茱萸!”身后传来轻唤她的声音。 “芳儿,你没……”茱萸高兴转身,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笑容僵在脸上。 “凤……风,风太师。” 是凤古,他一袭黑色长袍,擎着一把黑色油纸伞,身后是侍从牵着的一匹通体全黑的高头大马,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好看,像星子一样明亮让人目不转睛,茱萸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此时的狼狈相,尴尬笑了两声道:“风太师,你看见我的丫环了吗?” “没看见,倒是你,丫头,怎么又是如此狼狈?”凤古走过来,把大大的油纸伞向茱萸那边伸过去,将她整个人罩在伞下。 “下雨,马车也受惊不知跑哪去了,丫环也被冲散,能不狼狈吗?啊,丫环……”茱萸又抹了把脸想起丫环了。 凤古举起右手随意动了动手指,立刻就有牵马侍卫走近他一步远的地方谨听吩咐,凤古道:“去找一个叫芳儿的姑娘,寻到就送回苏大人府上。” “还有我,顺便一起送,可以吗?”虽然和凤古重逢让她很开心,可这风里雨里的擎着把伞站在城门口叙旧确实有点诡异。 “你都淋湿了,到衣帽铺子买套衣服换上我再命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天又不冷,苏府就在南城墙下,很快就到了。” “茱萸,我今日有要紧公务在身,不能亲送你,改天方便再去看你,给你讲讲这一路的趣闻,你先去吧。”凤古亲送她到马车边,侍卫已打开车舆门,茱萸提起裙子脚杠刚刚抬到一半只听一声饱含怒意的声音传来:“你在干什么!” 第56章 病 咔嚓! 苏朝歌话音刚落一声惊雷响起,震得茱萸耳朵里嗡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迈出去的腿又收回来:“苏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苏朝歌今日也骑马,没有伞也没有蓑衣,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带着一身水汽冷气跳下马走到茱萸身边,刚才的怒意已尽数敛去,满脸笑意跟凤古打了招呼,又打量了下形势,然后很是厚颜的把缰绳交给凤古的侍卫说道:“既然风太师有马车相送,那苏某就借茱萸姑娘的光一并回去吧,淋了一路实在是冷透了,多谢。” “可是,苏大人……”茱萸想说苏朝歌,那你的马不要了?马匹很贵的啊? “好了好了,快上马车,劳烦风太师给我们撑伞怎么过意的去。”苏朝歌反倒催茱萸。 “凤……风太师,那……” “风太师,实在是多谢,改日一定登门致谢,知道您今日有重要公务,您先忙,不必管我们。”苏朝歌态度十分良好然后——关了车舆门,硬生生把茱萸的话也截了回去。 茱萸掀起帘子,见凤古撑着伞还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雨幕之中显得十分孤寂,茱萸原本欢喜的想跟他挥手道别,看他这样,自己也仿佛感同身受,凤古先生的复仇之路遍布荆棘,走得很辛苦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得偿心愿?茱萸幅度小小的冲凤古摆了摆手,然后一直目送着他转身上马而去。 “咳——” “苏大人,你嗓子不舒服啊?一定是淋了雨受了凉。” 马车里,两个落汤鸡,苏朝歌还好些,起码还干净,茱萸脸上刚才被她抹的一道一道,衣裙上也满是泥点,苏朝歌很纳闷:“去踏青,不是让你带丫环和侍卫?怎么一点不听话!” “丢了。”茱萸有点不好意思。 “恕苏某愚钝,马车丢了可以理解,两个大活人是怎么丢的?” 茱萸就讲了遍来龙去脉,听完,苏朝歌点点头,若有所思状说道:“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出门丢人是如此丢法,真令人佩服。” “凤古先生已派人去寻芳儿了,会送她回来的,至于那仆人,他没丢,只是马儿受惊,不知道带着他跑哪里去了……” “私奔了吧!刚才风顾期和你叙了什么旧?”尾音挑的高高的。 “凤古先生啊,他说——”茱萸停顿下来,换口气缓缓说完,“苏大人,凤古先生是叙和我的旧,并没有提及您。”意思就是跟你无关就不要问了,换谁听到这话都会一口气梗在胸口,何况傲娇的苏大人,他向前倾了身体,几乎要碰到茱萸的鼻尖,恶声恶气说道:“你这个死丫头,以为有风顾期撑腰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 吁!马车忽然猛的停下了。 马车里的时间也跟着停下了,茱萸除了使劲眨眼睛,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她、他、他们,苏找个的嘴,她的脸,啊啊啊啊,怎么办! “苏大人,请问到您府上,前面朱雀街是向左还是右?”忽然勒马导致车里忽发“灾难”的风府车夫完全不知情,隔着帘子扭头问道。 苏朝歌猛然回神向后靠回车舆板强压怒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右。” 茱萸用手擦着脸,感觉湿湿凉凉的一直擦不干,怎么办,好尴尬,好想把苏朝歌给踢下马车,被她怨念的某人看她不停擦来擦去不禁又怒从心头起,假咳一声道:“别以为我占了便宜,看你那一脸泥。”然后为了证明似的抹了抹嘴唇。 过了一会儿,苏大人说:“你要是实在觉得吃亏,就占回便宜去吧,苏某不喜欢欠别人的。” “苏大人,你能别说话了吗?” “凭什么!” “我怕被你气到吐血,吐到你身上就不好了。” 看茱萸一脸哀怨的看着自己,苏朝歌原本炸毛的心情一下子顺了毛,所以决定“大度”的不跟茱萸个死丫头计较,不小心亲到而已,也不能怪他啊,都怪风顾期家的奴才赶车技术太差,还紧急勒马停车,他还亲了嘴上泥都没计较。 对于茱萸和苏老爷一起狼狈而归,文婳和丫鬟们还是有些奇怪的,尤其茱萸姑娘还沉着脸不搭理苏老爷,苏老爷对着茱萸的背影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等人家消失在廊下转角才说了句:“天这么冷,晚上在房里吃吧。” 茱萸脱下衣服泡进大浴桶的时候浑身已经冻得像死人一样冰,泡了半天才稍稍暖和过来,擦洗着身体,不小心又碰到脸,于是奋力从丫环放旁边的矮凳上找出菱花镜凑近了自己照脸,发现除了被自己刚才擦的有点红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痕迹这才放了心,要是被人看出异常她可真是在苏府待不下去了。 洗着洗着,茱萸又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脸,还是凉凉的,就像小时候被家里那只土黄狗舔了似的,当然,苏朝歌比小黄狗还是好看多了,呸呸呸,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个啥,不就是苏朝歌不小心碰到她的脸了,有啥大不了的!就当被狗亲了不就得了!苏大人可是眼高于顶,估计天上掉下个神女还差不多能入他的眼,况且,茱萸低头,看水中自己那两条腿,这么丑,她自己都不忍看,苏朝歌又不傻。 等洗完澡出来,茱萸已经摒除了一切杂念变得坦然。 因已不准备外出也不预备见客,苏朝歌沐浴完毕穿着中衣外披了件袍子就舒服的斜倚着大绣墩,顺便拿本书翻看坐等晚饭,等丫环布好菜恭请他起身去桌边,苏朝歌犯懒,让丫环挑几样他爱吃的放到小桌上端来——真是恨不得躺着吃。 菜里有一样切的白白的薄薄的片,应该是白水煮的,加起来吃一片,凉而滑溜,还有点酸酸甜甜,不知道是什么,却很合胃口,问丫环,丫环表示只知道这道菜名叫“阳春白雪”,实在不知道是什么食材做的。 滑溜溜的,还有点凉,再放到唇上贴一贴,再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还挺有韧劲,好像不甘心被吃掉似的,苏朝歌暗哼:你以为本公子什么都吃吗?本公子嘴巴刁得很,很挑的! 又吃了两筷子阳春白雪,苏朝歌就没什么胃口了,往常和茱萸一道吃饭,看她吃的认真一脸幸福他也能跟着多吃点,可一个人……苏朝歌放下几乎没动两口的饭和菜,手一挥:“撤了吧,泡壶茶来。” 茶喝得多了,半夜难以入睡,苏朝歌辗转反侧了近两个时辰才昏昏睡去,一觉醒来,只觉身上异常沉重,头像被砍过的西瓜似的疼,床边,老大夫正给他把脉,见他醒了就要他伸舌头来看看,苏大人的舌头怎么能随便给人看,于是冷冷注视着老大夫,嘴巴闭得紧紧,老大夫也不恼,把他的手放回去,起身到旁边写方子,一边叮嘱:“你家老爷和小姐湿气入体,但又有所不同,所以两个方子千万不要弄混,各自煎药服下,大概五七天也就好了。” “茱萸姑娘也病了?”苏朝歌开口,发现自己声粗哑的厉害。 “是,老爷和茱萸姑娘差不多同时发热,文婳姐姐派人请大夫来看。”丫环乖巧回话。 苏朝歌养病的第一天,病不轻,整个人忽冷忽热,异常难受,但苏朝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顾丫环的百般阻拦,穿戴整齐,拖着沉重病体非要去看茱萸,丫环们拦不住只得随他前去,苏朝歌去的时候茱萸刚服下药睡下,在丫环们不解的目光中,苏朝歌坐在床边椅子上隔着床幔一直静静的坐着,而床幔中的茱萸除了偶尔梦中咳嗽几声几乎一点声响也没有,苏朝歌开始百无聊赖,手指轻敲扶手。 又等了许久,床幔中茱萸猛咳了一阵生生咳醒,伸手要水,一掀床幔却见苏朝歌一身白衣、脸色苍白坐在那儿看着自己,茱萸定定神哑着嗓子问苏朝歌:“苏大人也病着,怎么好来探我的病,真让我过意不去,芳儿芳儿,快送苏大人回房去静养。” “你一向睡得这样沉吗?”苏朝歌问。 “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忽然很羡慕你睡眠这么好,那你养着,我先回了。” 在丫环的搀扶下苏朝歌走了,茱萸一边喝水压咳嗽一边琢磨苏朝歌的不对劲,他要是没病来她床边守着都已经很可怕了,何况还生着病,而且他好像对她没做梦还有些失望?做梦——呃,等等,茱萸想起来了,于是喊芳儿问苏大人来了多久,芳儿说好一阵子了,您刚睡下老爷就来了,一直坐在那儿静静看着您。 茱萸笑了,终于明白苏朝歌为什么来了,还真是小气鬼啊!想想气不过,等文婳派人去给苏朝歌送药的时候茱萸写了张纸条让丫环带给苏朝歌。 苏朝歌一边喝药一边把字条举到眼前,只见上面写着:茱萸自小被弃,从不喊娘亲。 噗——一口黑黑的苦药喷了无辜的丫环一身,吓得丫环以为药里有毒苏朝歌要毒发了呢。 “这个死丫头!” 第57章 苏大人一直在作死 茱萸难得生病,缠绵病榻半月才全好起来,从房里出来见院中草已长高不少,苏大人也恢复了玉树临风的模样,那位宣小公子又上门来,因为宣二夫人之前提起过的事,茱萸看到宣墨笺心里有些怪怪的,宣墨笺不知,仍旧眉飞色舞讲着:“苏公子,没想到我们还能成为姻亲,真是太好啦。” 姻亲?宣墨笺和苏朝歌?茱萸想了想,宣墨笺只有兄长没有姐妹,那定不是苏朝歌娶了宣家女,苏朝歌倒是好几个表妹,那就是宣家哪个男人要娶白家小姐?宣二夫人虽说急着要给宣墨笺物色成亲对象,但宣墨箴还没成亲还轮不到宣小公子,嗯,肯定是宣墨箴要娶亲,不知哪位白家小姐上辈子没烧好香这辈子没拜好佛才要嫁给冷得像冰的宣墨箴。 “可是宣夫人才刚刚过世,宣老爷就要再娶难道不怕引同侪攻歼吗?”苏朝歌对此事好像并没太大兴致,懒懒的歪着。 等一下,宣夫人过世?宣谨言再娶? 仗势欺人的宣老爷又死了一个正室,难道上一个可是他克死的?命还真不是一般的硬啊,那白小姐……上辈子得做多大的孽才能有此下场? “茱萸姑娘,你干嘛一脸哀戚的表情……”宣小公子察觉到了。 “没,就是觉得苏大人的表妹正值花样年华怪可惜的。”茱萸诚实的说道。 宣小公子正在琢磨这话,苏朝歌就“轻斥”茱萸道:“宣老爷还不到四十岁,正当好年华,我表妹一点也不亏。” 反正是你表妹你都不可惜,我更不可惜,茱萸就不做声了,一直听到宣小公子请苏朝歌带她一同前去观礼,这回茱萸可不能继续保持沉默了,连连摆手:“实在对不住,我大病还未痊愈,大夫说还要静养,再说,我带病之身去参加喜庆事也不大吉利,谢宣公子抬爱,我就不打扰了。” 她好像看见苏朝歌假借喝茶动作遮掩偷笑了嘛!有什么好笑,这说明她即使不倾国倾城也还是有些姿色的,哼。 宣小公子离去后,两人闲聊起宣谨言的家事,茱萸奇怪,詹氏进门没多久就死了,这会宣谨言立刻就要再娶詹家居然不上门砸了宣府?问苏朝歌,苏朝歌说:“你大病还未痊愈,就别为别人家这些烂事操心了,反正詹家和宣家也没好人。” “那好歹白小姐是你表妹,虽然除了六小姐我都不喜欢,可要是又被宣谨言给克死了……多冤。”茱萸说道。 “如何死法命中注定。”苏朝歌一句话似有些哲理,却是透着凉薄。 两人默然,直到丫环进来问要不要摆午饭才打破沉寂,苏朝歌笑问:“喂,你不是最讲义气?怎么不在指责我没有亲情?” 茱萸帮丫环摆放着碗筷,瞄了眼苏朝歌,又来了,苏大人近来没事就爱挑衅…… “你家亲人都没指责你缺少亲情,我管那么宽,又不是要狗拿耗子。” “你说谁是耗子?” “苏大人,你不来吃饭我可都吃光了!” 苏朝歌晃过来吃饭,还对茱萸以耗子比喻玉树临风的他耿耿于怀,但想到茱萸自比为小狗终归平衡了那么一点。 很快又到了宣谨言的第三次婚礼,茱萸托病未去,苏朝歌作为白小姐表哥实在不能赖掉,满心不甘愿的去了,很晚才回来,满身酒气,硬拉着茱萸说了半天,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发音也不甚清楚,在茱萸看来,就像咿呀学语的孩子急切想表达自己却怎么也说不明白一样,还好,苏大人他酒劲上头终于把自己说睡着了。 哄孩子可真累人,茱萸拉过被子给他盖好,刚转身迈步就被拉住了手腕,苏大人迷蒙的看着她,目光迷离,茱萸用另只手扶额,已经做好了又被喊娘的准备,结果苏朝歌冲她温柔笑着说:“我一个人害怕,陪我一起睡。” 茱萸深吸一口气,转身,用另只手狠狠掐在苏朝歌手背上,疼得他立刻便放了手,咕哝一声赌气似的翻身朝里去了,茱萸可真是开了眼界,这位苏大人……也许明天该让文婳姐姐帮他请个奶娘。 第二天一早,苏朝歌口渴醒来,伸手接杯子立刻看到手背上那块明显的青紫,按一下,疼,然后苏朝歌注意到小丫环眼珠正咕噜噜的转,嘴巴紧紧抿着在强忍笑意,苏朝歌板起脸恐吓丫环,问出了这出自茱萸之手,问原因,丫环红了脸,半天才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告诉他:“您说让茱萸姑娘陪您睡,茱萸姑娘就……就……” 呀,老爷脸红了! 丫环瞪大了眼睛,看天降红雨似的表情,被苏朝歌毫不留情的赶出去了,丫环跑走的速度之快,苏朝歌要喊她回来嘱咐不许乱讲都只张了张嘴就只觉一道风拂面而过,不到午时,连茱萸都听到丫环们“窃窃私语”说老爷脸红了。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不能继续待下去了,以免尴尬,反正苏朝歌也找到凤古先生了,茱萸虽不算急性子,但也打算第二天便跟苏朝歌讲,可苏朝歌那家伙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文婳说连苏玉都带走了,说有公务要到汾州去,世道乱,茱萸若出门要带足够的人手保护。 足够的人手什么的,茱萸见识了一次,不过是文婳有了身孕,要去买些上好的柔软布料为婴孩儿准备衣服被子,茱萸久未出门便要跟着去,可是马车出了巷口,她不经意掀帘看了眼,嗬,这丫环三五个家丁五七个,这阵仗,这是郡主县主出巡吧?苏朝歌摆明是怕她偷偷跑掉。 文婳挑好布料,又去银楼要挑一个小小的金项圈给孩子,茱萸从未进过银楼,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精美首饰,看的赞叹不已,有一件放在琉璃盒子里,一片片薄薄金叶攒起的玫瑰花,若非是金黄颜色,那生动的形态几乎要让人信以为真,茱萸多看了一会儿,正要挪步到旁边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一看,撞她的是个浑身绫罗绸缎,头上“金碧辉煌”的姑娘,姑娘略胖,一张脸如满月般圆润,红唇如血,此刻她正斜睨茱萸,昂首挺胸,一副骄傲姿态,让丫环喊来店家,拿这支玫瑰花簪给她试戴。 本来没有茱萸的事,虽这姑娘没道歉,但茱萸也打算挪步去寻文婳,没想到,刚走两步就听那姑娘和丫环用了大嗓门说道:“这金子最挑人了,若非富贵人戴,反倒把穷酸气衬得更明显。” 茱萸真心不想多事,仍旧又往前走了一步,那丫环却跟了一句:“谁说不是呢,不过,有些人买不起,不过就是看看眼馋眼馋罢了。” “店家,将这支花簪包好,我家小姐喜欢。”文婳的声音忽然传来。 “文婳姐姐……” “小姐,老爷说小姐喜欢什么便买,如今这世道,人多肤浅,只认衣裳不认人的不在少数,不能让小姐吃了这个亏。”文婳说道,她的嘴和她的长相一样,透着厉害。 店家一脸堆笑,等胖姑娘将花簪拿下来,胖姑娘却冷冷一笑对店家说:“我要了,让她们再挑别的吧。” 店家为难,两头都不好得罪,店家赔笑脸都要僵了,胖姑娘不肯让,文婳说是她们先要的,也不肯让,茱萸根本就不想要这花簪,拉着文婳要走,文婳却生了根似的,不达目的不罢休,正僵持间,一道温柔女声传来:“店家,我前些天定制的玫瑰花簪送来了吗?” 好嘛,又来一个,茱萸拉着文婳掉头要走,为了个首饰不值当混战啊,虽说这两个女人加一起也未必是她的对手,于是拖着文婳要走,一转头却见这温柔女子旁边站着一位熟人,凤古,凤古显然也没想到一直背对着他的纤细身影是茱萸,一见之下略微吃惊。 “茱萸?你病好了?”凤古问道。 “嗯,好了。”茱萸一边回答一边打量凤古和那女子,女子身形高挑,相貌清秀,浑身透着和文婳一样的利落,和凤古先生这样亲密出行,是凤古的夫人吧? “你不要以为有了帮手我就把东西让给出,这东西我要定了!”胖姑娘特别不合时宜的表明了态度。 茱萸见凤古皱了皱眉,然后挥挥手,只见大雨那日也跟在他身边的黑衣侍卫立刻喊来店家出十倍之价买下花簪,胖姑娘当是有钱人,伸出两根胖胖手指说“二十倍。” 凤古眉头皱的更深,看一眼难为的要哭的了店家说道:“去拿的你的房契,所有首饰作价,你的银楼我买了。风岩,去办。” 店家有了底气,硬生生从胖姑娘头上把花簪抢了来,恭恭敬敬捧给凤古,凤古拿着簪看了又看,一边将之插到茱萸头上一边说道:“好歹你与我朝夕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就算近朱者赤也不该看上这么俗气的东西,暂且戴着吧,回头让人寻更好的送你玩。” 店里没了声音,连气哭的胖姑娘都收了声,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凤、风……先生,这,我……”凤古先生,你这样讲话容易让人误会你知道吗? “走了。”凤古就这么霸气的带着侍卫和那姑娘,走了。 茱萸半晌不能回神。 第58章 “严父” 茱萸看着盒子里这支精致美丽的花簪,就因为这,凤古挥挥手就买了一间银楼,豪气。 一杯玫瑰花茶被轻轻放在她面前,茱萸回过神,只见文婳笑着在她对面坐下:“姑娘,您和风太师还认识的吗?” “算,算是吧。”茱萸琢磨着用词,凤古先生更名换姓,一定是不想别人知道他的来历,苏朝歌知道是没办法的事,别个人还是小心吧,可是凤古说什么“朝夕相处了不短的时日”,这让她怎么圆? “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文婳也在琢磨用词。 其实茱萸姑娘很想说“那就别说了”,可文婳那定定的目光,算了,让她说吧,凤古“认识”她这一段总要圆过去。 “文婳姐姐请讲。” “按说,我不该说的,我不过是苏府的下人,管不得姑娘的事,但你心实人好,又叫我一声姐姐,我还是忍不住要说,姑娘跟随老爷这么久,知道老爷的为人,在我们这些下人看来,您二位成亲不过早晚的事,如今风太师……虽是青年才俊,但总归是商贾出身,不如老爷这样书香门第的公子——” 呵呵,呵呵呵,茱萸心里默默翻着白眼,书香门第的公子又小气又爱挑衅又喊人娘有让人“陪着睡”?那还不如商贾出身的凤古呢!起码凤古不会喝几杯就倒开始胡言乱语。 “文婳姐姐,你想多了,我和风太师,勉强算是故交吧,我在来晋国的途中,因盘缠尽失被风太师接济,后来风太师要去北地做生意,我要一路向西,就分开了,风太师当我是个小孩子,对我好,不过就像大人买几颗糖果给孩子,你真的想多了,至于苏大人——”茱萸没忍住,撇撇嘴,“苏大人出身好,相貌好,才学好,我可不敢高攀,苏大人说过要为我寻一门好亲事,我正等着呢。” 文婳一脸“我才不信”的表情。 “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了,等苏大人回来你让苏玉去问他不就知道了吗?”茱萸淡定坦然,还给文婳出主意,这让文婳有点摸不着头脑,明明苏玉跟自己说,茱萸姑娘是老爷的人的,到底谁说得对! 两人还没说完话,丫环进来说,风太师命人来送东西给姑娘,茱萸立刻想起凤古说改天寻了好东西给她玩的话,文婳那“你看,我怎么信你吗”的表情让茱萸很想让丫环去回绝风府下人。 “姑娘,风太师可非等闲人物,您不能怠慢了他府上的人啊。”文婳说着,半拖半拉的把茱萸弄到了厅堂。 来的那家伙茱萸就是茱萸见过两面的风岩,见他只身前来,周围什么可疑物件都没有才略略放了心,结果,见她进来,风岩立刻起身恭敬行礼,然后自袖中拿出封印好的信封双手奉到她面前,说太师吩咐拿来送与姑娘的,风某告辞,然后如他的姓氏一般,消失在厅外。 “风太师给姑娘写的信呢,您先看着,我去安排下,苏玉传书说过两天老爷就回来了呢。”文婳欲走。 好端端的凤古写什么信啊!这多容易让人联想到鸿雁什么的,茱萸本不想拆,又怕人觉得她心虚,一咬牙,拆了,用力稍大,一张薄薄的纸飘落在地,引得文婳和丫环低头去看。嗯,上面两个方方的大红官印,还有两个大大的不容忽视的抬头:店契。 茱萸看看文婳,显然文婳也知道那是什么,俯身捡起递给茱萸:“风太师真是好大的手笔。” “文婳姐姐,你帮我备车,我去把东西还给风太师。”这么大的手笔她的细胳膊细腿小身板怎么扛得住。 风太师府太有名,所以苏府的车夫都不用打听就顺利把茱萸送到了,家仆前去请门房通报的时候茱萸是想着,最好别在,那她把东西让下人转交就行了,这也是她立刻就来而不先送拜帖的愿意。 不在,不在,凤古一定不要在。 可是,有些希望注定是破灭的,尤其是茱萸这个一直都没什么好运气的姑娘,凤古不仅在,还迎到门口,那日在他身边的女子也在,一脸高深莫测看得茱萸浑身不舒服。 刚一落座,凤古就开了口:“让我猜猜,你是来还我店契的?” “嗯。你送的花簪我留下,店契还是罢了,太重,我拿不动。”茱萸说道。 “你这姑娘还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太师赏人的东西何曾收回来过?你这是来打太师的脸吧?”那女子看着虽温婉,一张嘴,竟比文婳还厉害。 “风羽,你出去。”凤古仍旧简洁,那位风羽姑娘就不满的出去了,茱萸琢磨着,这姑娘和风岩是兄妹吧?风言风语的…… 凤古看着她,看得她有点不自在起来,凤古以前总是蒙着黑丝带,他看她大不了就躲开,可现在,好像无所遁形,让她手心都开始出汗了。 “你救我我,记得吗?” “提起这事,怎么好说我救了你呢,苏朝歌说的对,神宫那么大,那日的人又是故意想要我们性命的,戒备怎么可能如此松懈,若非跟着您,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跑出去,是你救了我才对。”茱萸说道,算她傻,直到苏朝歌点名她才明白,还一直窃窃自喜来着。 “苏朝歌如此确定,难道那日放火要烧死你我的是他吗?” “怎么可能呢,当时苏朝歌不是被冤枉弑君投入大牢了么,再说,他和我们又没仇没怨,烧死我们有什么好处?凤古先生,不管是谁,总归还是你救了我呀,你还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何以为报?心里这么大的事会睡不着觉的。” “啰嗦。” 茱萸被噎到,不满的看着凤古。 凤古自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隔着桌子推到她面前,见此物,茱萸往后缩了缩:“这么可怕的东西你怎么还留着?” “我之所以有无数的钱财交通王侯子弟,就是因为找到了这人皮上记载的宝藏,你还记得这人品是怎样找到的吧?按说,你当时瞒下不给我我也不知道,那今日所有财富就都是你的了,我给你的不过九牛一毛,你还受之有愧吗?”凤古慢条斯理把人皮折好又收进袖中,然后继续审视茱萸。 “可那琴本来就是你的,我若拿了不就是偷……” “怎么长了两岁还愈发啰嗦,我当年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茱萸扁扁嘴,不语。 “你和苏朝歌是……”话说到这儿,凤古就扬了扬眉,让茱萸自己会意。 面对凤古,茱萸觉得没什么可隐瞒,况且,苏朝歌“弑君”和逃亡世人皆知,没什么不能说的,就讲了一遍。 “苏朝歌没说过要娶你吗?” 这么直接的问话,茱萸使劲假咳了声表示抗议才把跟文婳说的又说了一遍:没有没有,苏朝歌说会给我寻一门好亲事的。 茱萸有了种面对“严父”的错觉,还说她变得啰嗦,两年多不见,凤古先生不也管得宽了?五十步笑百步。 门又被敲响,传来风羽小姐的声音,问凤古要不要备盛宴款待茱萸姑娘,茱萸对天发誓,风羽姑娘话语里的逐客意味浓得穿过门板都扑到她脸上了,酸得很,她没那么没眼色给人添堵,何况,风羽这样放肆肯定是凤古允许的,就不让凤古先生为难了。 于是,顺着这话,茱萸就立刻起身和凤古告辞了,凤古倒也没挽留,仍旧送她到大门,此时天已擦黑,凤古又命一队侍卫护送茱萸回去。 本想低调的去趟凤古府上,谁承想这么招摇的回来啊!!尤其,一回来就见苏朝歌笑得跟撞邪似的端坐着看她,放哪个没一丝心里防备的都要被吓一跳,想心事的茱萸就没防备,吓得“啊”了声。 “文婳姐姐说你要两天才回来,怎么这么快?” “怎么?坏了你好的好事?” “没啊,我也没什么好事,你想坏也坏不到。”茱萸坐下。 “哟,茱萸姑娘真谦虚,我这远在汾州的一进城都听百姓艳羡那位被风太师亲送簪花的姑娘呢。”苏朝歌斜着眼,那一脸“哼,我知道,你休想骗我”的表情,真……欠揍。 文婳说苏朝歌对她极好,他们都觉得苏朝歌早晚会娶了她的,凤古也问了这个问题——真该拉他们亲眼来看看苏朝歌这嘴这脸,她觉得苏朝歌要是要娶她也一定是因为生活太无趣想找个人挑衅一辈子。 茱萸恶向胆边生,清清嗓子问道:“苏大人,别的男人对我好一点你就阴阳怪气的,难道……你喜欢我吗?” 咳咳咳咳咳! 正傲娇姿态喝茶的苏朝歌跟中了冷箭一样开始狂咳,咳得让人替他担心肺会不会咳出来,苏朝歌指着她,咳得俊脸通红一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知道苏大人眼光比天高,我才不会自取其辱呢,好可怜,我让文婳姐姐去熬些冰糖雪梨吧,天干又忽冷忽热,嗓子很容易不舒服,苏大人,你暂且等等哈。” 茱萸就跑回房了,然后惊觉了一件事:她不是个爱攻击人的孩子啊,怎么现在跟苏朝歌学成了这样! 第59章 爱姬 虽然这一次茱萸占了上风,但她也没打算真把苏朝歌惹毛,晚饭的时候还是给苏朝歌大人顺了顺气,苏朝歌却像闹了脾气的姑娘似的,冷着脸,怎么也逗不笑,还时不时飞个白眼给茱萸,已深知苏朝歌小孩脸脾气的茱萸不以为然,吃完就要跑被苏朝歌喊住:“喂,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是,苏大人你还有什么吩咐。”茱萸转身回来坐下,态度良好。 苏朝歌从矮桌子下拖出个盒子,用很不在意的语调说:“拿去吃。” “什么啊?” “□□。” 茱萸把盒子拉到自己面前,小心打开,里面满满一盒子的,枣,红红的饱满的大红枣。 “苏大人,都给我啊?”可是,她不爱吃枣子,这么一大盒,要吃到什么时候。 “难道我看起来需要补血补气吗?”苏朝歌挑着眉毛。 你要补脑……茱萸默默接了句。 “那谢谢苏大人,这么远回来还特意带礼物给我,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别人送的,顺手带回来。” “哦,对了,苏大人,汾州好玩吗?”苏朝歌说话不中听,茱萸自己转移话题。 “我有重要公务要办,又不是去玩的。” 茱萸就抱着沉重的一盒枣站起来:“苏大人一顿车马劳顿,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再聊下去,她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失手把苏朝歌给揍一顿,在人家家里能不动手的尽量还是讲理。苏朝歌这回没拦她,等她出去了,苏朝歌用鼻孔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哼谁。 虽然不爱吃枣,茱萸还是打算认认真真把枣子都吃掉,洗了些擦得干干净净放在碟子里,随时能提醒自己吃,虽然是苏朝歌“顺手”带回来的,那也不能浪费了他的好意,补血补气什么的,她这么健壮,好像也不那么需要。 茱萸吃枣子已经吃了好几天,苏朝歌偶尔会忽然问一句好不好吃,茱萸就从小香袋里摸一个出来递给他,每每这时候苏朝歌脸色就会好看点儿,没出十天,苏朝歌又“打发”似的给了她一个更大的盒子,在打开的那一刹那茱萸很想把头埋在里面,那一片红,要命,苏朝歌是打算让她吃一辈子枣么? 苏朝歌还告诉她:他的同僚从汾州回来,又是顺便带给他的特产。 好想去打那个同僚一顿! 汾州的枣单不说味道合不合茱萸的胃口,补血补气是极好的,吃到春末夏初的时候茱萸脸色红润,某天午睡起还流了鼻血,正仰着头止血,丫环芳儿急匆匆跑进来喊着:“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 茱萸仰着头,把眼珠转到眼角斜着芳儿:“苏大人发脾气,稀奇吗?帮我把帕子打湿拿来,擦一擦,好腥。” 芳儿为她拿来湿帕子,趁茱萸擦脸的工夫她又去收拾房间,收拾到矮柜上两个枣盒,看了眼告诉茱萸:“姑娘,先前的枣子只剩一点了,不如都折到大盒子里。” “嗯。” 还好,总算吃完了一盒,正感慨着只听芳儿又“呀”的一声。 “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啊,不会是枣子生虫了吧?或者有老鼠?那,那就不能吃了吧?”茱萸满心期待着芳儿给她个肯定的回答。 “姑娘还是亲自来看看比较好。”芳儿说道。 茱萸用帕子捂着鼻子走过去,一边还琢磨着不是虫子和老鼠,芳儿又这样惊奇,难道竟是蛇?待走过去,往盒子里看了眼,茱萸也“啊”了声。 盒子底部角落里,被几颗散落的红枣围绕着一串别致的手链,为啥说它别致呢,因为它无论从颜色还是形状上都几乎可以与枣子以假乱真,芳儿之所以惊奇是因为伸手去拿的时候是凉的,重的,跟枣子完全不同。 茱萸本想拎着那串手链去还苏朝歌,可想到芳儿说他正生气,她可不想当自己撞上去的傻鸟,还是等苏朝歌气消了再说。 茱萸以为到了晚上苏朝歌就好了,谁知道饭桌上他还是板着脸,余怒未消模样,那她是说还是不说啊…… “做什么欲言又止的?”苏朝歌倒先开了口,有了这个台阶,茱萸立刻就拿出那串奇特的手链轻轻放到苏朝歌面前,苏朝歌瞄了一眼,又看她。 “在红枣盒子里的。” “所以呢?” “呃,枣子是别人送苏大人你的,那这手串自然也是送你的。”虽然我吃了枣子,但我又不能把手串一并咽下去。当然物归原主。 “你觉得谁会送一个大男人一串手链,还是红的?” “那,也许是别人不小心掉落在里面没有留意?” “这是水胆红玛瑙,不算特别珍贵也是难寻,哪个丢了不要找的天翻地覆?” 苏朝歌就这点不好,你说什么他呛死你什么,但就是不告诉你为了毛,茱萸也不想跟他猜了,反正还他了,看他是寻到那人还了还是怎样都随他高兴,正想着,那串手链又被推回到她面前。 “戴着玩吧。”苏朝歌说。 这么珍贵的玩意戴着玩?茱萸说“不敢不敢”,苏朝歌就立起了眼睛:“嫌不如金花簪珍贵吗?” “不是。” “那就是人不如人家珍贵。”苏朝歌很是肯定的语气。 “不是,苏大人你别往歪了想,什么人珍贵不珍贵的……”说得好像她和凤古有什么见不得人。 “哦,那你说来听听,为何太师大人的金花簪你便收了,在下一串小小手链你却不要?” 这个她好像还真的说不清,凤古把那花簪戴到她头上她也没立时拿下来,待去还凤古店契好像也没想起这花簪该不该留着,可是这手串却是一见到就想来还给苏朝歌的,这到底……是因为啥?茱萸自己也有点迷糊了。 “你和凤古朝夕相处不过半年便分道扬镳,和我一路从燕国走到晋都,也一年有余了吧?我自问虽非良善之辈,但却不曾为难过你,在你身陷宣府之时也曾尽力相救,为何与凤古竟有如此的差别了呢?” 茱萸想不明白,一脸茫然,看得苏朝歌怒从心头起,一挥袖子把那红枣玛瑙扫到地上,哗啦啦断了金丝链子,散落了玛瑙。 “你爱要不要,苏某送出的东西也从不收回。”然后,苏朝歌气冲冲拂袖而去。 茱萸呆坐半晌才从苏朝歌这暴怒里回过神,看看散落的玛瑙便一颗颗捡起,其中一颗不知怎么摔得竟有了裂纹,很是可惜,苏朝歌这脾气可真让人摸不着头脑,生气归生气,拿东西撒气,还是自家东西,难道摔坏了不要再买吗?茱萸把玛瑙先放进自己随身的香袋里,想着明天让文婳找工匠去修金链。 出了门,没见苏朝歌,也不知道到哪里生气去了,问文婳和丫环,也没个知道的,第二天苏朝歌就避而不见,茱萸顾不得,因为她的鼻血越流越欢,一边吃着枣一边流着鼻血,倒是缺啥补啥了,后来文婳没知会她就请了大夫来,大夫把了脉,对茱萸摇了摇头就随文婳出去了,这莫名其妙的动作任谁都要提心吊胆,茱萸问文婳是不是得了什么不好说的好不了的病,文婳就若有所思看看她再迅速摇头否认——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朝歌避而不见,茱萸又自觉得了要命的病,于她就是内忧外患,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登门,有人登门不奇怪,就算是朝廷准许的冰人也不奇怪,毕竟苏朝歌大人还未成亲,可这冰人竟是奉风太师之命向茱萸提亲。 文婳亲自跑来告诉“养病”的茱萸,一听之下,这几日因挂心自己“绝症”而食不下咽的茱萸几乎给震得晕过去,顾不得病容萎靡,拔腿就向厅堂跑,求什么亲啊,她都要死了。 跑近了,却听到一道陌生的但令人讨厌的声音正说着:“苏大人,茱萸姑娘既非您的亲戚又非您的妻妾更非您的奴婢,按说此事我们只需要茱萸同意即可,但太师说茱萸姑娘既蒙苏大人照拂,还是希望您能同意。” “你回去告诉太师,茱萸不同意。”苏朝歌的话听得出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这,没听到茱萸姑娘亲口拒绝,卑职无法向太师复命,还请苏大人请茱萸姑娘出来一见。”那讨厌的声音继续说道。 好吧,那她亲自进去拒绝。 她都这样了,谁提亲她都会拒绝的。 茱萸一步一步走向门口,手已抬起要推门只听门里苏朝歌阴阴一笑说道:“苏某虽是下官,但茱萸是我爱姬,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劳烦你回去告诉太师,茱萸,活着是我苏家人,死了是我苏家鬼,断不能让。” 第60章 求亲 茱萸只觉胸口热血翻涌,她此时就算没有绝症恐怕也要被苏朝歌给生生气死了。 砰! 茱萸推开门,门里的苏朝歌立刻站了起来,还有那位冰人,也是一脸讶异,这位姑娘她…… 苏朝歌走到茱萸身边,贴心的把帕子按到茱萸又流血的鼻子上,温柔说道:“不是让你好生养着,怎么出来,小心又头晕。”然后凑近她耳边轻声说着,“晋王要把妹妹嫁给凤古,你要是嫁过去,两天就得横尸出来,别犯傻。”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可真是情意绵绵。 在他们家两天横尸出来,在你家估计一半天的也就横尸出去了,茱萸狠剜一眼苏朝歌,把他剐成片的心都有了。 “他们家还有风小姐,比文婳还厉害,在苏家,你能横着走,到那儿得趴着……”苏朝歌继续小声跟她嘀咕,被茱萸伸手给捂住了嘴,并用眼神警告“噤声”。 两人的“柔情蜜意”的“眉目传情”,冰人觉得茱萸姑娘也不用说什么了,这明晃晃的——他又不瞎,于是冰人抱着没有为太师达成心愿的遗憾起身,朝两人拱拱手:“卑职告辞。” “这位媒人,不,这位大人,我……”茱萸要拦他,被苏朝歌立刻反握了那只捂他嘴的手笑眯眯冲着冰人道:“先生好走,苏玉,送客。” 冰人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苏朝歌识相的松开茱萸的手坐回椅子上,也不吭声,茱萸吸吸鼻子放狠话:“苏朝歌,要不是看在我体虚无力动手,你今天就准备找牙吧,你以后再胡说八道,小心你家房子,你要知道,我可是走到哪儿哪着火的!” “这算什么胡说八道,我不是说过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吗?可是,我一琢磨,权贵之家,像宣府,阴谋太多,小富之家,世道乱,保不准哪天就遭了秧,穷人家更别说了,像蚂蚁一样随时被踩扁,算来算去,本公子的条件是最好的。况且,我不喜欢矫揉造作难伺候的大小姐也不喜欢认了几个字就呆呆板板的千金,你虽然野了点,凶了点,我就……看在我们曾经同甘共苦的份上——” “苏朝歌,你疯了吗?” “当然没有。” “嗯,我也没疯,所以我为什么要将就你呢,苏大人,你别忘了,我可是十王子殿下看上过又差点给宣墨箴做妾刚刚又被风太师提过亲的人,眼光高着呢!哼!”这一次,换茱萸拂袖而去,就是走到门槛时,因为要仰头止血被门槛绊了个趔趄,气势没那么足罢了。 “没心没肺的死丫头……” 回到房中的茱萸仍被“爱姬”两字恶心的想吐,想不透苏朝歌发什么疯,罢了,不想了,她自顾尚且不暇呢。 晋王今日退朝之后留下了心腹大臣风顾期,问了他这么一件事:“最近,孤王听说京中出现了一个有趣的姑娘,令很多人魂牵梦萦,爱卿你可听说了?” 晋王心里堵得很,为了拉拢风顾期,他都要把一母同胞的万年公主嫁给他了,他却一口回绝,说自己心有所属,晋王就喊来内侍去查,查来查去,竟是个烫手人物,那姑娘不烫手,可苏朝歌烫手,白圭那老东西更烫手。 白圭卸甲多年,在军中仍十分有威望,听说他之前为了外孙亲自到宣府向宣谨言要人,晋王便十分怀疑那姑娘不过是他们要开始交通起来的棋子,可让人监视下去两家竟完全再无来往,晋王不信叔叔宣谨言那么老实,也不信白圭就甘心老死宅中,可宣谨言行事隐秘,他竟查不到一丝可以,这让他更加睡不着,此时,他的心腹风顾期又来添乱,怎么能让他不恼火。 “正因为有趣,微臣昨日请人上门去求亲,但苏大人说,那姑娘是他爱姬,非死不能相让。”晋王的爱卿风顾期就这么直白白的又让晋王心里堵得更敦实了些。 晋王噎了会告诉风顾期:“君子不夺人所好,爱卿你要不还是考虑下万年吧,她一片痴心,天天来磨孤王,见到她头都疼。” “大王,微臣的属下刚从北地回来,带回几匹良驹,臣已命人送到宫中,今日天气正好,大王不如去看看?”风顾期很知道怎么投晋王的喜好,晋王一听果然来了兴致,也不管每每万年还是千岁了,带着侍卫就直奔马场而去,风顾期也松了口气,万年公主性格刁蛮,无福消受。 陪晋王跑马过了午时风顾期才回府,天开始热了,晋地干,又在马场跑了一身土,浑身都不自在,偏偏一进府门吓人就报说苏大人已等了您一个多时辰了,风顾期没言语,进了内院,风羽迎来他才吩咐:“备水,我要沐浴。” “那位苏大人呢?” “多等半个时辰而已。”让苏朝歌久候这件事,风顾期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苏朝歌等了近两个时辰,因为风顾期一直不归,苏朝歌又没有走的意思,风羽觉得有些歉意,便上了好茶伺候着,可是换了两次茶后风羽小姐的笑容就开始有些勉强起来——哪有到人家府上做客还挑茶的,大红袍说喝不惯,毛尖说似是陈茶,龙井太淡,以为风府是开茶庄子的吗? 风顾期沐浴好,换上熏了香的衣服,又等丫环将他头发吹干篦顺梳好才悠悠然来见苏朝歌,彼时苏朝歌正与脸越来越沉的风羽小姐在说:“苏某不挑,只是有几样东西不吃,过了一个月鸡不吃,过了六个月的猪不吃,超过一斤的鱼不吃,不是刚从地里□□的青菜不吃……” “风羽,不必准备,苏大人与我说几句话就走。”风顾期就迈步进来,慢条斯理到上首坐定,看一眼一点自觉也没有的苏朝歌问道:“苏大人是有要事吗?听风羽说等了一上午了。” 说到这个,苏朝歌终于坐直了身体,那张脸也从刚才还和风羽嬉皮笑脸变成了严肃深沉:“苏某只想跟风太师说一句话,既然当初已半路抛下她,就别再回头找了,找回来也不是您的。” “哦。”风顾期疑惑,“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你的连个名分都没有的爱姬?” “谁说没有名分!我外公正让人择吉日成亲,我知道风太师公务繁忙,不能前来观礼我和茱萸也不会介意的。”苏朝歌理直气壮说道。 “不会,就算天降刀石风某也一定会到场,那就恭候两位佳音了。”风顾期不识时务说完,似乎听到了隐隐的磨牙声,看苏朝歌,后者堆着一脸假笑掩饰他的咬牙切齿呢。 “话已说到,苏某告辞,太师留步。”苏朝歌起身走自家庭院似的离去了。 那道潇洒的背影很快不见,风顾期轻声自语:“我这么金贵,难道会送你到门口吗?” 苏朝歌大人一上了马车就长长叹了口气——在茱萸不知情的情况下大话已经出口,接下来要怎么说服她同意?那个死丫头生气起来不会真的一把火烧了他的房子吧?怎么办?利诱?威压?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苏朝歌考虑一路,后来想到,此事还应由外公出面,外公那么老……茱萸应该不忍心驳他面子,于是,车到家门口苏朝歌让仆人掉头直奔白府,可怜苏家仆人从早上随老爷出门到现在已过午时只喝了一肚子水,饿得前胸贴后背。 白府里今日热闹的很,宣谨言第三位正室夫人回来探望长辈,白小姐如今身份不同,在白家说话很有了几分分量,连叔叔叔母都对她尊敬有加,而出门没看黄历的苏朝歌正赶上了,白小姐一听苏朝歌来了,心里有些怨,宣谨言虽身份高贵,但总归不是少年郎,但也正因为这份苏朝歌不能比的高贵,让白小姐又有些骄矜和得意,于是不紧不慢命人请表哥。 苏朝歌一向对白家表妹敬而远之,本不想说为何而来,白圭老爷子声如洪钟吼了一嗓子,苏朝歌就破釜沉舟的说了,说完只觉一室死寂,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过了半晌才都又回过神似的,开始了轻声细语的劝说。 大舅舅说:朝歌啊,茱萸那姑娘挺好,但是,做正室就…… 二舅舅说:做个妾不是挺好。 大舅母说:只要你喜欢着她,做妾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二舅母说:嫂子说得对。 然后,宣夫人矜持的开了口:“表哥,慢不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那些家里有几亩薄田的,在娶妻之时也要讲究个门当户对啊,茱萸姑娘在我们府里也是住过的,为人倒可以,就是借住于此,每日连个安都不到爷爷去问,在宣府时……” “宣夫人!”苏朝歌开口了,“茱萸吃的是我的饭,不识的是我的礼,丢的也是我的人,我都不嫌,宣夫人管的宽了。” 白大小姐一张俏脸红了又白,握着手帕的手紧紧握起,嘴巴抿得不透一丝缝,说了声不舒服就起身到内里歇着去了。 第61章 “义兄” 白老爷子登门。 茱萸知道白家人总觉得她强夺了苏朝歌似的,特别不待见自己,所以想着就跟在文婳身边去白圭面前意思下请个安就行了,可苏朝歌说:“我外公听说你病了,特来探望,你不去,不是拂了老人家面子?” 不由分说把茱萸拖着同去。白圭老爷子脸色阴沉,哪里像来探病的?说来吊丧的也许还合适些,茱萸看苏朝歌:探病?你确定? “你们两个不要总在长辈面前卿卿我我!成什么体统?”白老爷子先来一声威吓。 白老爷子眼神是真不大好了,卿卿我我这个词他已经第二次用来形容她和苏朝歌了,问题就是,到底从哪里看出他们关系亲密?明明是互相看不上眼的两只斗鸡而已。 见两人不说话,白圭重重咳了一声然后看向茱萸:“茱萸姑娘,白某行伍出身,说话喜欢直来直往,一会儿有的话说的不中听,希望姑娘你不要介意。” 看这充满敌意的架势,不善的语气,茱萸觉得大概老人家又要指责她“哄着苏朝歌疏离白家表妹至今不肯成亲”之事了,还探病——这么一探她得病得更重。 “白老爷,那也要看您说的话到底多不中听,茱萸出身不好,没见过世面,心界也小,若是不懂事记怪了您,也希望您大人大量不计较。”茱萸尽量轻声轻气,别一开始就把老人家给气着。 白老爷子就狠狠的瞪了自己外孙一眼。 “那好,茱萸姑娘,老夫就问了,你打算什么时候与朝歌成亲?再拖下去,朝歌就老了。” 静默。 呃、呃! 受了惊吓的茱萸又开始打嗝,手紧紧捂着嘴巴,狠狠吸了一大口气,憋红了脸几乎把腮撑爆才把嗝压制下去,憋得头都有些晕。白老爷子哪知她有这样的毛病,就瞪着眼看她捂着嘴面红耳赤,一开始还当她是害羞,又补充道:“说实话,老夫还是不怎么喜欢你的,但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到了这份上,我也就不拦了,我已看了好日子,下个月就成亲吧。” 刚好的茱萸都没来及喘口气缓一缓就又开始打嗝,一边还冲白老爷子摇头,苏朝歌在一旁忍笑忍得十分辛苦,好心倒了杯温水给茱萸:“喝下去压一压就好了,外公说话直,你别害羞。” 怕白老爷子决定更多事,茱萸在嗝声中断断续续表达了自己和苏朝歌并没啥两情相悦这种事,刚说完就见苏朝歌猛然站起拉着她就往外走,还一边跟白圭说“要和茱萸好好谈谈,她太害羞”之类的话。 关起门,茱萸刚要质问却见苏朝歌对她躬身长揖,怪唬人的,茱萸后退一步:“苏大人,你莫要行如此大礼,我怕折寿,有话你就说吧。” 平日里总是面带骄傲的苏朝歌变得愁容满面:“茱萸,你救救我吧。” 要说,苏大人此时就算现出妖怪原型茱萸都没这么惊讶的,苏朝歌求救?向她?茱萸点点头示意苏朝歌说下去,苏朝歌就编了起来:我外公行伍出身,当年立下诸多战功,却因为先王的猜疑,一怒之下解甲归田,原本是打定了远离朝中阴谋的主意,这些年来,也刻意和权贵保持着距离,生怕被人说什么,我也不瞒你,我外公一向不大喜欢宣谨言的,可上次你身陷宣府,我去要人,却只见到宣墨箴,还打着十王子的旗号不肯放你,无奈我只得去求外公,但外公又不信我要平白无故要去救一个姑娘,不得已我只得与外公说和你两情相悦早已定下终身,我苦苦哀求,外公才肯舍下脸面去宣府,但宣谨言是朝中出了名的胸有城府,他自然要利用这个机会拉拢外公,这也是娶了大表妹的原因…… 茱萸换了另外一只手拄下巴,苏大人话可真长啊! “娶了之后,外公说女子又无需做官,白家都是女孩子,他已老了,不用再跟宣谨言折腾,宣谨言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便将目标转到我身上,已经与我外公相商要在朝臣女儿中为我选一个小姐成婚,我若遵从,便成了他们利用的工具,我在燕国已经吃过亏,不想再遭遇第二次,所以才跟外公说早与你有情,茱萸姑娘,你不会眼睁睁见我被他们利用的是不是?哪怕你与我假成亲,只做这权宜之计苏某也是感激不尽!”苏朝歌脸上的哀伤倒不像是假的。 茱萸很想说:利用的又不是我啊,苏大人。 “我弟弟就是因为卷入燕国的争斗和他的未婚妻子茉郡主一起被宣姬害死了。” 真是头一回看苏朝歌这么可怜啊,难得骄傲得要上天的苏大人也有怕的时候,还这样做低伏小求她,茱萸并非硬心肠的人,何况也确实是苏朝歌把她从宣府里救出来的,否则现在应该已经成了宣墨箴的妾,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既他说是权宜之计,唉,权宜不权宜的吧,她这身体,看大夫的眼光好像也不大好用了,还了苏朝歌的恩德也好——万一将来她死了,还有苏朝歌可以逢年过节给她烧纸。茱萸在心里劝了自己好半天,艰难的点头应了。 白圭见茱萸点头,更觉刚才她是惊喜交加又害羞,立刻着人定下了娶亲的日子,广发请帖,量体裁衣,新房里一应陈设由文婳负责采买,苏府里忙的几乎要翻天,茱萸就偶尔流流鼻血跟着看热闹,总有种事不关己的不真实感,有时心里也有疑问,不过是权宜之计,怎么还要这样大费周章,衣服要做那么多套首饰要买那么多盒子?狐疑的看苏朝歌,苏朝歌便会下巴一抬,骄傲的说“就算是假苏某也不能丢了面子。”加上他一如既往的偶尔挑衅,茱萸也就信以为真了。 只不过,眼看要到大礼之日,茱萸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她从来没有被登记在册,她虽在燕国长大却从没有被官府登入户籍,来到晋国也没有路引,苏朝歌在晋国好歹也算是个官了,他成亲的话会没有人去查他的新婚妻子的户籍吗?又想,也许苏朝歌找人通融过了,最终不放心——若被发现,到时候倒霉的可是她这个没有身份证明的人,被收没为奴也是可能的,于是去问苏朝歌,苏朝歌告诉她,他已说服外公将她的名字放进白家的户册之中,从此,暂姓白。 白茱萸,好吧,总比刘茱萸好听一点,暂且如此吧。 忙忙碌碌的到了大婚之日,茱萸虽是第二次穿喜服,也还是任人摆布,一直被盖着盖头,跪天跪地跪白圭就要被送入洞房,下人却来报晋王有赏,天大的恩赏,连茱萸这个“新娘子”也要到门口跪接,因蒙着盖头,又要急忙忙的走过去,实在不怎么方便,就在茱萸暗自懊恼时,苏朝歌递过来一只手,茱萸不想接吧,苏朝歌就用强,一把抓过她的手紧紧攥住一同往门口走。 茱萸都听到文婳以不大不小的音量跟芳儿说:老爷是真的疼姑娘呢。芳儿故意道:文婳姐姐,还叫什么姑娘,是夫人。 晋王派了个太监并一队护卫,赏赐的东西也不过金银玉石,就是那旨意让茱萸很是讶异,太师风顾期的“义妹”?她何时认了凤古做义兄她怎么都不知道啊? 接完赏赐谢过恩,阖府人又潮水般退回,路上,茱萸偷偷将盖头掀起一点小声问苏朝歌:“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何止你,我也半点不知,明日我便去问。”苏朝歌心里冷哼,凤古这个家伙这是存心故意要给他添堵,娶不到她也要公然扯上关系,早这样想何必半路把个从未出过山的姑娘抛下?难道他凤古先生竟艰难至不能护一个姑娘周全?就是做个丫环也好过她后来的遭遇,有多难?现在要来做好人,那他明日便厚着脸皮去大舅子府上占个大便宜。 第62章 舅子与妹婿 折腾一番,总算被送入洞房,苏朝歌大概恶名在外,连宣小公子都只敢小声说了句“闹洞房喽”就收了声止步于洞房外,只两个婆子丫环陪茱萸留在房中,苏府挺大的,但在内院也还听得到外面的喧嚣热闹,茱萸找借口轰出丫环婆子,从袖中拿出个小纸包,打开,里面就是聪明如她自备的点心,上一回和朱大成亲也没人搭理她,几乎饿死,所以这次她有了经验。 吃完,听一听外头的热闹,大概一时半会苏朝歌也不会回来的,茱萸扯下红盖头,苏朝歌也真是,权宜之计而已还要这样铺张,还累人,她真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宴席终于结束时月已西斜,送走一拨又一拨的客人,苏朝歌便回了房,他觉得以茱萸的性格一定已经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然后百无聊赖的睡下了。可一推门,却见茱萸精神的侧着身子半倚在床头翻书,安安静静的,在昏黄的灯光下,像罩在一团暖光里,举手投足都带着隐隐光晕。 听到推门声,茱萸扭头看来,却是没有一丝害羞之意,还跟苏朝歌说:“苏大人,你这本书可以借我看看吗?” …… “看吧看吧,这房里,包括我在内,你想看什么都行。”仗着酒意,苏朝歌故意歪扭了脚步走过去。 没想到,茱萸姑娘还是一丝娇羞也无,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苏大人有什么好看的,已经熟的不能再熟。” 苏朝歌此时已“晃”到床边,挨着茱萸坐下,将脸凑到茱萸面前,冲她轻轻吐了口酒气面露邪恶问道:“你见的都是穿了衣服的我,没穿衣服的你见过吗?” 茱萸合上书起身:“苏大人你酒上了头,赶紧歇着吧,小心明天头疼,我也去睡了。” 然后苏朝歌就眼睁睁看着茱萸一身大红喜服推门离开,走得那么理所当然的,哦,对,她当然理所当然,他跟她说是权宜之计,她定然以为不过是做这一场大婚的假戏给别人看。 这个死丫头对他当真一点点心动都没有吗?苏朝歌跑到镜前,仔细看自己的脸,多英俊的五官,茱萸是不是瞎啊! 无妨,反正她也跑不了了,想到这儿,苏朝歌大人就爽快的脱去红艳艳的衣服拉过被子躺倒就睡了,第二天早上起身,丫环笑盈盈的来伺候新人,一打眼却吓了一跳,那大红的喜床上可不是只有老爷一个?茱萸姑娘,不,夫人呢?衣服也不在鞋子也不在,竟然还能丢了不成?难道是给老爷煮早饭去了?或者去端热水了?可刚才也没见啊…… 而这样的情景在茱萸房中也正发生着,芳儿捧着受尽,像昨晚那般迟疑又担忧的看着正洗脸的茱萸,良久小声说道:“夫人,您昨晚是不是和大人不愉快?” “没啊,何出此言?”茱萸抽空看了她一眼。 “那你为什么不和老爷住在新房?这要是传出去会被人嚼舌根的!”芳儿说道。 嚼舌根?她连待字闺中姑娘的名声都豁出去了还怕人嚼舌根?茱萸不置可否,看在芳儿眼里却认定是两人大概闹了口角——反正老爷和茱萸姑娘口角也不是一回两回,过会儿就好了,因此,内院的丫环们集体认定苏朝歌和茱萸是在闹别扭,甚至连个劝和的都没有。 新嫁娘原本三日要回门,茱萸知道自己无门可回也没做这个计较,但苏朝歌想了呀,跟茱萸说去她义兄家回门,仿佛商量好了似的,苏朝歌刚刚讲过凤古就命人送来手书一封,邀请茱萸“回门”,在苏朝歌的劝说下,茱萸梳起了小妇人发髻,戴上簪啊花儿的,脸上也被丫环按着涂抹了一番,又换上一套颜色大气沉稳的衣裙,在苏朝歌陪伴下前去风府。 茱萸怎么想怎么别扭。 凤古先生若还是那个凤古先生倒罢了,她也自在,可凤古刚命人来提过亲了呀,提亲不成又不知怎么成了她义兄,连晋王都知道了,坐在马车里她都在想一会儿用什么表情面对凤古,但必定有一项少不了:尴尬。 凤古在府前亲自迎接,府门前净水洒过,干干净净,侍卫们一水的新衣,进了门又是鲜花夹道直到内院,刻意准备的一切让茱萸走起路来都要同手同脚了,按宾主坐好,被凤古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扫了一眼,茱萸如芒在背。 “你们成亲,我是很高兴的,茱萸有了好归宿。”凤古先开了口。 呵呵,茱萸尴尬笑笑。 “多谢义兄成全,也多谢义兄之前对茱萸的诸多照顾。”苏朝歌也像模像样的。 呵呵,茱萸还想尴尬的笑笑却被凤古点了名:“丫头你笑什么?” “你们两个,很假。”茱萸低着头,小声说道,一个一个的,以为她没见过他们真面目吗?此时倒客客气气谦谦君子样了。 茱萸立刻被苏朝歌语气温柔的反驳了:“难道义兄竟说错了?难道我不是如意郎君吗?” 茱萸瞥着苏朝歌:苏大人,连郎都不是好不好?不过权宜之计好不好? 他们俩这番姿态,凤古看在眼里,手握拳在嘴边假咳一声喊风羽,让她带茱萸去园子里逛逛,再去看看他这个义兄为茱萸补办的嫁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已为他人妇的身份,风羽这次客气了许多,将“嫁妆”一件件详细说给茱萸听,这么一大笔丰厚嫁妆,茱萸都产生自己在骗凤古钱的罪恶感了。 吃过午饭,茱萸以为就可以起身告辞,凤古却说晋都的风俗,女儿在娘家是要住一晚的,苏朝歌也点头表示“正是如此”,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茱萸拉他到一边,低声问他:“若住下不是要同处一室?”苏朝歌立刻收了愉悦表情反问茱萸:“若执意回去引得别人怀疑怎么办?再说,你与凤古许久未见,能有一次机会多待一会儿也是好的,难道你就不好奇凤古的眼睛是如何好的?” 苏朝歌不往龌龊了想,茱萸自然也不反对,凤古这一路走来的艰难她其实也好奇的。 见茱萸不反对,苏朝歌转头与凤古说话时又变出一脸爱妻情深状说茱萸近来操劳过度,体虚,大夫说要多多静卧,每日都要午睡云云,愣是攥着她的手半拖着由丫环引路送去也是一片大红的客房。 晋都这种干热天气,加上红灿灿的一片,感觉上就多热了两分,茱萸不困,知道苏朝歌大概和凤古有要事相商,所以识趣的躺好,放下床幔赶苏朝歌快去,是以苏朝歌很快到书房时凤古还有些讶异,虽没问出口,但苏朝歌聪明啊,带着自豪夸茱萸:“茱萸一向体贴懂事,真是苏某的福气。” 凤古睨他一眼:“苏大人,那个丫头的优点我全都知道,你不必一次又一次强调。” 他这样的语气,苏朝歌也不客气:“如此,风太师既不借王权压人强抢了她,又莫名其妙认她做什么义妹,其实还是为了要逼迫苏某不得不与太师结盟,太师在晋国有所图却不告知苏某,恕苏某还是难以从命。” 凤古那双漂亮的眼睛立刻带上无限寒意审视苏朝歌:“苏大人难道重新走上仕途就无所图谋吗?暮歌公子就白白死了吗?” 苏朝歌莞尔一笑,看似不甚在意说道:“就算暮歌不能白死,苏某和太师的仇人虽都姓宣,可却大大不同,况且,宣姬的儿子已经被燕王废为庶人无回天之力,我不着急,倒是太师,扶持一个无用的晋王恐怕前路难行。” “苏大人如此笃定,是还有些指望着姬九公子吗?我看,苏公子要另想他法了。”凤古淡淡的笑容透着一丝恶意,明知内里却不言明的故意。 苏朝歌不动声色,转眼看到书房小书机上的棋盘,似是一盘残局,于是便晃过去瞄了眼,招呼凤古:“太师,我们把这盘棋下完再继续商议吧。” 于是,在这个寂静的午后,睡不着的茱萸枯坐红艳艳的房中,她的“义兄”和“夫君”在下棋,说是下棋,许久才走一子,好像真正的厮杀一般,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沉重凝滞起来。 第63章 血流…… 晋都下了大雨,还夹着冰雹,要把房顶都砸出洞似的,噼里啪啦得人心慌不已,尤其桌上的两个男人,早上时候还寒暄几句,下了一下午棋仿佛把话都说完了似的,俱沉默少言,茱萸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看不出什么端倪,索性也不说话。 好容易吃完这食不知味的饭,漱过口,丫环奉上醇香的茶,苏朝歌急饮一杯起身说要出恭,让茱萸和“义兄”先叙叙旧,若是真夫妻,苏朝歌这么明显的回避的意味茱萸肯定是没法叙个什么旧的,但又不是真的,茱萸心中坦荡,苏朝歌好容易离开会儿,她自然想知道凤古都经历了些什么,眼睛如何治好的,那件大事进行的如何了。 于是,茱萸就这么问了,凤古莞尔:“连珠炮似的问题,让我先答哪一个?” “先答眼睛吧。”他离开的那晚,她还许愿让他好好活着否则世间再也没有这么好看的眼睛,如今他不仅活着,连眼睛都好了,喜事一桩。 “黄金万两延请一位江湖神医治好的。”凤古倒简单。 “呀!”茱萸惊讶,更仔细的直勾勾的盯着凤古的眼睛看:每一只都要五千两黄金,那得融出多大一只眼珠啊。 “丫头,你有点出息行不行,钱财不过身外物,再多的金银珠宝难道比得过我这天下第一的眼睛吗?”凤古道,又像以前在燕国神宫一样,骄傲,自恋。 “会彻底好了吧?” 凤古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那要看是否还会有歹人嫉恨加害。” 说的怪吓人的,想想他现在正在做的事,茱萸都跟着后背一凉一凉的,动了动嘴皮子,刚要张嘴问“那件事”,音都没发出来就听凤古说道:“无需你知道的不要问,知道太多没什么好处。” 说到这个,茱萸就很想反驳一句“这也得别人相信才行啊,我明明对别的事也不知道,可别人都以为我知道,所以才到了今天这一步”,想想罢了,还说这些也没用,况且现下里虽欠着苏朝歌的恩情,可她也正在还,总有还完的那天。 凤古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面色渐渐沉郁下来,见他这样,茱萸就算有什么也不好问了,气氛渐渐便有些尴尬,还是凤古先打破了沉默问道:“苏朝歌对你好吗?” “呵呵,这个,挺好的吧,收留了我那么久,一文钱都没问我要,宣家难为我还来救我,年节时候还会给我打红包……”就是嘴巴有时候太烦人,看一眼凤古,他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看得茱萸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凤古先生,你笑什么啊?” “作为风太师的义妹,你的要求也太低了!” “说到这个,凤古先生,你为何忽然认我做义妹啊?” 结果,凤古说:“难不成认你做义女?我还没成亲,若忽然多了你这个女儿怕是更不好娶!” 一个两个的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之前她说担心凤古,苏朝歌就冷嘲热讽的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现在凤古又拿这个噎她,她到底得罪谁了啊! “宣谨言老爷都能娶了苏朝歌十八岁的表妹,按这么算,义兄你娶一位刚及笄的小姐才是美满姻缘呢。” “丫头,你跟苏朝歌学坏了!” “是啊,我也觉得。” 门外一道人影晃进来,大踏步走到茱萸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一边斜着凤古说道: “时候不早,别仗着年轻打扰义兄休息了,走吧,回房。” 睚眦必报一点亏不能吃什么的,苏朝歌大人表现的淋漓尽致,茱萸和凤古对视一眼,各自了然的点头,散去。 “苏大人你可以放开我了,让人瞧见成什么样子。”茱萸想抽回手,无奈苏朝歌力气大,半分也挣脱不出,回到房里,手都生生被攥出了汗,坐下揉手,见苏朝歌悠悠然端坐床沿正中茱萸才猛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今晚怎么睡啊! 在苏府,她可以大摇大摆的回自己房里,现在可是在风府,别说人家没多备着一间房,就算备了她也不能去啊,凤古先生认她做义妹,不过是想让她能与苏朝歌匹配,不被苏家白家的人轻慢,若知道苏朝歌不过是用她做“权宜之计”怕是会恼了苏朝歌,苏朝歌虽有白圭可依靠,可毕竟也是去国离乡无父无母的飘萍,凤古更不用说,两个说起来都是可怜人,况又都有恩于她,她决计不想见他们因此而在朝堂上起了纷争,那可是要死要伤的。 基于此,这一晚她就忍了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咬牙切齿的,要吃了我啊?难道是怪我进去的不是时候?”苏朝歌阴阳怪气的,全然不知茱萸心中所想。 凭他这个样子,真不想管他,咬牙,忍了,请丫环去端水草草洗漱过,一转身就见苏朝歌已脱了外袍蹬了靴子,只穿一套光滑的洁白薄丝中衣躺在床上,头发也已散开,在大红的被褥之上,白的更白,黑的更黑,透着妖娆,见她回身,苏朝歌还朝她招招手:“来,快来,风太师家的床果然好软。” 茱萸客气的请出丫环,落下门闩,到床边抱了一床被子铺在地毯上,枕头一拍,盖上自己的罩衫就躺下了,想了想,又爬起来去熄了烛火,冷丁熄了灯,房中只有廊下灯笼透过厚厚窗纸的微光,茱萸摸黑走回来躺下,却听哎哟一声,唬了她一跳,猛地跳起,还没出声指责就听苏朝歌说:“你压到我头发了。” “苏大人,你不好好睡床,跑下来折腾什么!简直要吓死人。”好在好在她刚才没回头,否则那一头黑发一身白衣可不把她魂魄都要吓没了。 “到了陌生地方,又换了床,我害怕,睡不着。”苏朝歌一本正经的,若非知道他平日里为人大概就要信以为真了。 “哦,这样啊。”茱萸想了想,“既然床你睡不着,那你睡地上吧,反正天下的地面都差不多,没床那么大的差别。我将就一下睡床。” 凤古先生家的床果然舒服,不知道什么料子缝制的被褥,躺着一点也不黏腻,像玉一样。 “茱萸姑娘,你好没良心。”苏大人卧在地上,翘着腿,指控茱萸。 “苏大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为了让你和风太师叙旧,我才好意留宿,你竟这样对我。” “可是旧才叙了开头,苏大人你就给打断了呢。” “难道任你们二人继续诋毁我?” “你偷听。” “你们又没说叙旧的时候不可以偷听!”中气十足的语气。 “苏大人,你自小你家先生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我天资聪颖,读完四书五经已无需先生聒噪。”自得。 “难怪长歪了。” 苏朝歌翻身坐起:“茱萸姑娘近来嘴巴厉害得很啊!” “过奖,还不是因为近墨者黑嘛!” 苏朝歌没言语,似是认了输,茱萸刚心里安乐了一声只觉床边一沉,苏朝歌已欺身过来,恶狠狠道:“近墨者黑吗,我今天再教你一个近朱者赤,赤红如血的赤……” 因为茱萸没料到要在风府住一晚,所以没有命芳儿带换洗的衣服,早起穿好衣服,对镜一看,懵了,昨晚做梦生病一直在擦鼻涕,还想这鼻涕怎么擦也擦不完,原来是夜里流鼻血,她擦啊擦的,不止脸上弄得一块块血污,袖口、衣服上都是,看起来就像被人揍过鼻子血流到处都是似的。 这可怎么出门?要不趁着现在天色尚早她翻墙先走回苏府得了! “小茱,怎么起这么早?”红艳艳的床上传来苏朝歌略迷蒙的声音。 “你喊谁是小猪……”茱萸走过去,摇醒苏朝歌,“你看我,快看。” 苏朝歌睁开眼,定定的看了茱萸一会儿,想了想,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茱萸,然后拽着自己衣服检视一番,一边狐疑的看茱萸道:“我就知道你一直觊觎我的身体,还嘴硬否认。” 门被叩叩敲响,茱萸抬袖掩面过去开了门,立刻就转过身,生怕被丫环给瞧出什么,不料丫环在她身后说着:小姐,风羽姑娘让奴婢为您送新的衣裳来,若您不喜欢,奴婢再去换几套来。 “替我多谢过风姑娘,我喜欢得很。” 又支出丫环,茱萸挑了一套比较素淡的换上,绿衫黄裙,看起来像春天里抽枝的柳条,嫩生生的,再把脸洗干净,换下来的衣服折折好,让芳儿包了一会儿带走,把自己拾掇好就见苏朝歌正穿昨日旧衣,有些吃味的说着:“太师想得还真是周到,怎不为我这妹婿也备一套新衣?” “先别说这个,苏大人,你刚才喊谁是猪!” 犹记当年凤古说苏朝歌像什么瞻彼淇奥的修竹,真该问问凤古是否觉得自己看走眼了!天下哪棵竹子像苏朝歌这样讨厌的。 第64章 亲了猪了 吃过早饭,凤古送苏朝歌和茱萸到门口,目送苏朝歌“亲昵”的扶茱萸上了马车离开,凤古不愿评论,想了想露出个古怪笑容。 “先生笑什么?”风羽没瞧出苏朝歌和茱萸有哪里不对。 “嫁了苏朝歌,我这妹子将来大概有的头疼。”凤古说道。 马车上,茱萸歪头看苏朝歌:“苏大人,你……” “我喊你小茱,茱萸的茱,不是猪耳朵的猪,你若不喜欢,那唤你茱儿?萸儿?你看喜欢哪个?”苏朝歌说了一通。 小茱,茱儿,萸儿……茱萸搓搓胳膊,这鸡皮疙瘩哟,身上都一麻。 “苏大人,你正经一点喊我名字就好。” “你说谁不正经?” “我是说,你正正经经喊我名字茱萸就好,不要儿啊什么的,怪怪的。” “我喊都不奇怪,你听着奇怪什么,再说,我们要一起生活几十年,只叫一个茱萸多单调,换着叫有些新意,有些情趣。”苏朝歌理所当然的。 茱萸拽过腰间那小小的荷包,从里面抠出几个红枣递到苏朝歌面前:“苏大人,你先将就吃一吃,回府立时让文婳姐姐着人给你熬药吃。” 彼时苏朝歌已用舌头剔出枣核就要吐掉了,听茱萸这么说便疑惑:“我病已愈,无需药石。”然后便见茱萸撇了撇嘴,眯了眼,要笑不笑的说道:“不吃药,苏大人这胡言乱语的毛病可怎么好的了?” 苏朝歌“噗”的吐出枣核,敲在车舆板上“叩”的一声,他慢条斯理将枣子嚼得碎碎的咽下肚方才展露笑容对茱萸说:“你要是觉得吃了亏便也给我取一个你爱的名字来称呼,朝歌?歌歌?” 凤古不知道在两府之间的路上自己刚说的话已经一言中的,茱萸头疼,不知道一会回到苏家应该让文婳先给苏朝歌找个奶娘还是先找个大夫来。 “为何这样打量我?”苏朝歌还没有自觉。 “苏大人,病不能再拖下去了。”茱萸郑重。 苏大人手里正拿着的另一颗红枣就准准的飞过来砸到茱萸脑门上。 回到苏府,文婳正让芳儿等晾晒冬日里的厚衣服和被褥,房里开箱开柜的,茱萸进房来,文婳也随着进来,茱萸刚要再往嘴巴里硬塞颗枣子被文婳制止了,“夫人,你先别吃,待回过老爷再说吧。” 茱萸立时就扔了那枣子,防备的问文婳:“有毒?” 文婳脸上现出些不自在,附耳过来与茱萸嘀咕了一阵,听得茱萸一张脸渐渐红成了只熟虾,牙磨得吱吱响。 “送给苏大人吃吧,别浪费了。”茱萸红着脸小声说道。 文婳见茱萸面色艳丽,又说别浪费,她是个有了身孕的已婚妇人,明白了茱萸的意思,想着,内院里的丫鬟们说老爷和夫人近来似乎闹了矛盾分房而居呢,若是夫人主动……也是件美满的事。 “文婳姐姐,不要告诉别人哦,你相公也不能讲哦。”茱萸嘱咐道。 “是,我知道了,这是你和老爷的私事,我们哪里管得到,夫人你且放宽心吧。”文婳掩嘴笑着说道。 午饭时候,茱萸装了满满一荷包的枣子,饭前就一颗颗喂给了苏朝歌,他若表现出不想吃的意思,茱萸就做出可怜模样看他:“天气这么热,再不快点吃完就要生虫了,扔了怪可惜的。”苏朝歌不疑有她,虽觉得茱萸俭省太过,但不过几颗枣子,又是这家伙难得主动讨他欢心,那干巴巴的枣子在嘴里都觉不出噎来了。 投喂了几天,茱萸期待中的苏朝歌鼻血横流的场景完全没有发生,但苏朝歌看她的目光却诡异起来,有那么两次,她看他被他发现,他竟有些赧然的转过头去。 诡异啊!那副赧然模样跟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之后的表情简直不要太像啊! 茱萸心里有了底,喂苏朝歌吃枣子更勤快,她就不信了,苏朝歌的身体就比她好那么多。 “还有一颗。”茱萸把枣子递过去,苏朝歌双手正忙着在书上翻查什么,头一抬说道:“喂我一下,腾不出手。” 茱萸本就坐在他旁边,顺手的事,所以没有任何提防两手拈着枣子递到他嘴边,苏朝歌冲她诡异笑笑,一张嘴,连枣子带指尖都含在了嘴里,茱萸猝不及防,瞬间僵在那里如被使了定身术,直到苏朝歌恶意的稍稍用力的啃咬了下她的手指茱萸才被解了魔咒,收回手指,连骂苏朝歌一声都忘了,飞速起身跑了出去,速度之快,带起的风将烛火都吹得摇曳不停。 “哼,死丫头,这可是你先挑衅,本公子完没有放过你的道理。”苏朝歌使劲嚼着枣子,因为有些过于忘形,差点连枣核一并吞下去。 如果说很久之前那次被苏朝歌亲到脸颊还能怪车夫忽然停车,苏朝歌非故意为之,那眼下这件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为苏朝歌洗脱的理由了!茱萸看着自己的两根手指,那种微凉而润湿的感觉仿佛还停在指尖,苏朝歌为什么要戏耍她啊,真是讨厌的轻浮的家伙。 再不理他了,跟他保持一丈远的距离。 茱萸就怀着这样恨恨的心情睡觉了,第二天本不想搭理苏朝歌,让他一个人吃饭去,但有些人脸皮厚,苏朝歌命人三催四请,后来索性让下人把饭菜都送来茱萸房里吃,当着丫环们的面还一脸关切的问茱萸是否身体不适,立刻着人去请大夫之类,一边说还很不自觉的像往常一样挨着茱萸坐下,准备吃饭。 茱萸就端起碗挪到圆桌和他最远的那个位子,顺便白他一眼。 见两人气氛不对,丫环们都敛声屏气,待用完了午饭,在文婳的示意下各个找了各种借口溜得鬼影子都不见,天气这么热,茱萸可不想到外面晒太阳,又一想,这是她的房间,她为啥要躲出去显得示弱似的! “苏大人,饭也吃完了,你还赖着,是打算还在这儿睡个午觉吗?”茱萸绷着脸。 苏朝歌原本歪坐着喝茶,听她这样一说还很配合的优雅的打了个哈欠:“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些困了呢。”说着,就往迎枕上一歪,头枕着手臂闭上了眼睛,苏朝歌人美,身形也好,躺在那儿,就算茱萸对他很是气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妖娆睡姿她是修练不出来的! 某人如此厚脸皮,茱萸只得干翻几个白眼转身躲避出去,去书房刚翻了几页书就听外面丫环闹哄哄的,一会有人尖叫一会儿又嘻嘻哈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夏日午后,一个人枯坐书房本就无聊,茱萸当然推门出去看热闹。 原来,丫环们正在围捕一只小小的通身粉嘟嘟的猪仔,这个,她在行啊!茱萸姑娘挽挽袖子:“闪开,我来。” 好久没追过兔子逮过鸟儿,技艺有些生疏,但对付小猪仔还是绰绰有余,在丫环们崇拜的目光中,茱萸很快就抓到了猪仔,小东西在她双手的禁锢下使劲扭动着,吱吱的像大耗子一样尖叫,长长睫毛的大眼睛泪汪汪看着她,很是惊惧。 茱萸随手把猪仔交给丫环,又随口问了句:“这是谁的猪仔,怎么跑到内院来了?” “回夫人,不是谁的猪仔,是大人说晚上想要吃烤乳猪,外面买来的,不知怎么没看好误打误撞跑进来的,奴婢这就把它送回厨房去。”丫环提着猪仔转身要走。 苏朝歌要吃的?怎么那么败家啊!这么小的猪仔吃了才多大块肉,养大了够过年了,再说,那么小,干干净净粉嘟嘟的,怎么忍心吃啊? 想到这儿,茱萸就喊那丫环:“让厨房去准备别的,猪肘子猪排骨猪爪子猪头猪尾巴猪大肠之类,这只小猪仔别吃了。” 丫环犹豫了,这可是老爷交代了的,她们不敢啊。 “给我,我拿去给他看,这么可爱,看他怎么吃得下口。”茱萸伸手,丫环自然不敢不给,茱萸就提着那小东西回房去了。 苏朝歌好像睡得还挺熟,茱萸昨天一口气还憋着,此情此景,立刻就生出了坏主意,双手提着猪蹑手蹑脚走到苏朝歌面前,把那湿润润的小猪嘴冲着苏朝歌的脸就亲了下去,苏朝歌蓦地睁开眼睛瞪着茱萸,一脸“呆愣”相,茱萸扳回一城,尤其一想到苏朝歌大概要很久都有被猪亲了的心理阴影不由得心情更加愉悦,脸上笑容止也止不住。 “苏大人,你以后再戏耍我,我可不会坐以待毙。” 苏朝歌擦着嘴,横一眼茱萸:“夫妻之间说什么戏耍什么坐以待毙?近来是不是没有好好读书?” 夫妻之间…… “苏大人,想必你没忘,我们这是权宜之计!”苏朝歌枣子吃的健忘了啊。 “原本是。” “什么意思?”茱萸立目。 “意思就是……”苏朝歌起身,从容的一步步踱过来,鼻子几乎要贴到茱萸鼻尖才停下方说道:“意思就是,我反悔了啊,姑娘,我想要假戏真做了呀。” 对这等出尔反尔之徒,加上昨天的事,茱萸腾出一只手来就朝苏朝歌招呼,没预料到被苏朝歌轻松抓住手腕的后果,苏朝歌稍微一用力就把茱萸轻轻转了个身靠近他怀里,苏朝歌更大胆,两手环住茱萸,低下头,对着茱萸的耳朵吹气。 “苏朝歌,你还不放手!你敢!” “当然敢,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做什么难道谁还敢说出什么不是?”苏朝歌说着话,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擦过茱萸的脸颊,引得茱萸渐渐红了脸,使劲扭动着身体,苏朝歌先还是笑,后来便收了声,最后环着茱萸的两只手臂用上了力气,恶声恶气对茱萸说:“再扭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你不乐意的事!毕竟你给我吃了那么多枣子。” “那是你给我的,我吃了还流鼻血呢!文婳姐姐说里面有……有……你还给我吃,苏朝歌,你太无耻了。”情急加愤怒,茱萸狠狠踩了苏朝歌一脚。 “有什么?” “壮.阳药。” 第65章 苏大人要出征 茱萸后来趁着苏朝歌发愣的功夫踩了他一脚跑了,躲到书房里,顺手将门闩上,生怕苏朝歌追进来,午后书房外头的树上,蝉叫得茱萸心烦意乱,又都怪在苏朝歌身上,怎么能这样做人,明明说是权宜之计怎么能反悔?那她也反悔不帮他这个忙,随他被什么权啊贵啊盯上强行征做女婿。 歪在罗汉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茱萸睡着了,做了一个苏朝歌被五花大绑扔上花轿,进了洞房被一个貌若无盐的新娘给掀开盖头的梦,生生把自己笑醒了,一睁眼见苏朝歌稳稳坐在书桌后看着她,还打趣她:“梦见本公子倒霉事了吧,笑得那么嚣张。” “你、你怎么进来的?” 苏朝歌就指指桌边那不知何时已打开的窗户,窗外一片葱茏的绿意,这么惬意的时候,茱萸却恨不得脑门上着起火来:“苏朝歌,你到底要怎么样?” “大约就是你想的那样,来,小茱,坐下,我们好好谈一谈。”苏朝歌难得笑得温柔和蔼,看在茱萸眼里却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不,我不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苏大人你出身名门在朝为官,怎么能这么无……” 苏朝歌嘁一声:“无耻啊?你也读了几年书,知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说窃钩与窃国哪个更无耻?窃国者哪个不是出身名门在朝为官?你要知道,但凡我这种出身,做些欺男霸女夺人田产私下使绊子之类的无耻之事跟喝水一样容易。” 你要跟他讲理,他偏偏心一横躺倒,先给自己扣个不讲理又无耻的帽子,能把人噎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茱萸的嘴皮子又没那么厉害,张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只好气鼓鼓的瞪着苏朝歌。 “再说,你将来离了我不也是要找个可靠的男人度过下半生?难不成一个人孤老?你仔细想想,前些日子难道我不曾为你选看过?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哪个比我好?就算看起来老实,若知道你身上还有疤痕,难道他们会如我一般不嫌弃?我跟你说,那些个小门小户的人家,娶个婆娘耗尽诸多家财,对新妇极尽挑剔之能事,你受得了?要我说,还是我好,知根知底,也不在乎那些皮相……” “苏朝歌,你真是讨厌极了,我不管,反正你要守约,你要记得,我可是风太师的义妹,我要是跟他讲你欺负我看他怎样修理你!”忽然觉得有靠山的感觉还真不错啊。 “是吗,你好意思跟你的兄长讲我亲了你抱了你?” 茱萸气极,脸红不已,起身摔门而去,留下苏朝歌咂舌不已:“死丫头,说不过就拿门出气。” 自这一次谈崩之后,茱萸不搭理苏朝歌,能离他一丈远坚决不多靠近半尺,文婳等人虽不瞎看出来了,但也不过以为两人又闹了口角——反正他们未成亲之前也总是打打闹闹,况且,苏朝歌摆出一副要讨好茱萸“请罪”的姿态,每天着人弄来各种新鲜玩意,吃穿用度一股脑往茱萸房里送。 因此,文婳几次帮茱萸收东西时都要故意大声的念叨苏朝歌的好,意在劝和,见茱萸不应,文婳换了话题,说自己大概还有半个月就要临盆,生了之后又要带孩子,估计至少半年不能帮夫人管这些杂事,夫人自己要多受累了呢,这个问题,茱萸当真没想过,一来没真当自己是女主子,二来知道自己斤两,决计不会有文婳这样条理分明,文婳一说,茱萸又不得不接:“哦,孩子要紧,反正内院也没什么事,文婳姐姐你且安心。” 文婳笑笑:“夫人心里有数就好,对了,夫人,昨天那小猪仔还养着?” “养着呗,反正他也没说要吃。”自从谈崩,茱萸一向以“他”代指苏朝歌,看在文婳眼里,还是闺房里的小脾气。 “那我去嘱咐一声,别哪个手快给做了菜。”文婳出去了,茱萸刚听她掀细竹门帘的声音没一会儿就听到文婳痛苦的叫喊声“来人我、我要生了。” 在这紧急时刻,茱萸姑娘情急之下,翻窗而出,只见文婳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她的裙子湿了一片,脸上都是疼出的冷汗,她朝着茱萸伸出手,咬着牙嘱咐茱萸:“夫人,请扶我回去。” “什么时候了还回去,来人,芳儿,熏儿,快快快,去请稳婆,再喊两个嬷嬷来,文婳姐姐要生了。”茱萸扶起文婳往自己房里走,每走一步都让她胆战心惊,生孩子啊,她可没生过啊,就给刘媪家养的小狗子接过生,苏玉又不在,可怎么办? “夫人,生孩子不干净,会弄脏你的屋子。” “别废话了,留着力气生孩子吧,文婳姐姐,你可要撑住啊,我没接生过……” 好在文婳之前找好了稳婆,也准备好了婴孩儿的一应用品,加上生过孩子的婆子们帮忙倒也还好,可是,羊水破了,孩子却生不下来,稳婆说,胎位不正,很是凶险,一听她这话,文婳咬着毛巾直摇头,茱萸顾不得腿软,恳请稳婆想想办法,还要在一旁安慰文婳,生生也急出了一头汗,茱萸从来没像此时这样盼着苏朝歌回来,倒不是他能帮忙接生,好歹能起个主心骨的作用啊,偏生今日主仆俩不知道办完公职去哪里耍了,到现在还不回,茱萸只得假装不害怕,撑住。 折腾了许久,孩子终于生出来了,可文婳又出血不止,茱萸在一旁帮忙不免也弄了身上手上都是血,总算大夫说没有性命之忧,茱萸累瘫了,让婆子们忙着,她满鼻子的血腥味,头也晕,先到门外透透气,掀了门帘刚迈步出来,就见苏朝歌悠悠然迈步进来。 “苏朝歌……” 苏朝歌着实吓了一跳,任谁早上出了门回家看见个身上沾染了血的姑娘能不多想啊,尤其那姑娘还一脸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恐惧表情。 茱萸刚唤完苏朝歌的名字,就见原本悠然迈着方步的那个家伙忽然像安了炮仗一样弹射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脸蛋、胳膊、手臂,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还好,没受伤。”下一句就立刻变了味道:“怎么?你是不是杀猪去了?” 茱萸摇头:“没有,文婳姐姐生了,难产,又出血,吓死我了。” 苏朝歌拍拍她的头安慰道:“怕什么,又不是你难产出血,走,洗洗干净,像个女屠夫似的。”说完,也不管茱萸乐不乐意,抓着她的手就往正房里去。 “你怎么才回来?”茱萸问道,被苏朝歌握着手渐渐不觉得那么害怕了便问起苏朝歌行程。 “逛了逛。”苏朝歌轻描淡写。 “你看,苏玉都没第一眼看到儿子的出生吧,你知道他老婆要生了还带着他乱逛。” 苏朝歌不乐意了:“我倒是不想乱逛回家和你坐着说说话,姑娘你赏脸了吗?” 怪她喽?不对,苏朝歌这话有问题啊。 “那你逛到谁家去和谁坐着说话去了呀?” “你猜。” 茱萸甩开苏朝歌的手就进了正房,伶俐的丫环已备好了温水取来了新衣服准备着,七手八脚帮茱萸净面上妆重新梳起头发,苏老爷歪在一旁全程观看,等茱萸去换好衣服回来,他朝她招招手:“过来,有好玩的给你。” 苏朝歌近来把她当孩子哄,用的玩的买了无数,房里都要摆不开了,不知道今天又弄了什么,过去坐下,苏朝歌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毛绒绒的小玩意,小东西白白的,眼睛才刚睁开,好奇的在桌上走来走去。 “呀,狗!”茱萸兴奋,以前刘媪养的是土黄的狗,瘦的跟她似的,不像这一只,圆滚滚肉呼呼的,看起来真是可爱极了。 呀,狗……明明他看见侯府家小姐娇滴滴喊着“哇,好可爱的狗狗呀”才一冲动也买了一只给茱萸,可是,罢了,茱萸姑娘要真是扮起可爱来他估计要做恶梦的。 “给我养的吗?”茱萸手托着小狗,小东西也不认生,热情的开始在她脸上舔来舔去,痒得茱萸一直笑个不停。 “养着吧,等我回来看哪只肥了够宰一刀就吃肉。”苏朝歌说。 茱萸不满的瞪他一眼,又去逗小狗玩然后才反应过来,苏朝歌说“等他回来?” “要去哪儿?调外任吗?”猪啊狗啊都能养到吃掉,那至少一年半载。 “打仗。” 第66章 睡了 想到打仗,茱萸立刻想到了出云山的可怕经历,那是要死人的,苏朝歌在晋国这才做了几天官就被派出去打仗,这是得罪了谁啊? “你做什么一脸要守寡了的表情?”茱萸姑娘脸皱成一团,用看可怜蛋的目光瞧着他,让苏朝歌心里着实不爽。 “你是文官,是去做谋士,不是上场杀敌吧?” “你希望我去还是不去?受伤还是不受伤?活着回来还是马革裹尸回来?”苏朝歌就像没听见茱萸的问题似的自顾问自己的。 “当然是不去,那能不能不去啊?”茱萸揉着小狗头,期待的看着苏朝歌。 “人在仕途身不由己,你就别操心了,说说文婳,怎么把孩子生在你房里?”苏朝歌虽转移了话题脸上却仍旧郁郁不乐。 茱萸讲了一遍,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这一天可真不好过,又是生孩子又是要打仗的,她的心都要操碎了,唉,这世道,就不能不打仗了吗?苏朝歌去打仗,她得替他守着家,还得替苏玉照顾老婆孩子,还得日夜担心在战场的苏朝歌能否全须全尾的回来,一盘算,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做,看来晚上要列个单子出来才行。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像茱萸这种嘴巴硬心肠软的姑娘,一听到苏朝歌要赴凶险之地,已经什么“恩怨”都烟消云散了。 苏朝歌脸上淡淡的说道:“没什么想吃,你去瞧瞧文婳吧,若苏玉在,让他晚些时候来见我,我先歇一会儿,想想对策。” 心高气傲的苏朝歌何曾这样无精打采?茱萸心里更慌,抱着小狗犹豫了会才出去,走到门口又转回来把小狗放到苏朝歌怀里:“让它陪你玩一会儿。” 文婳已止住了血,但仍旧虚弱,一张脸白得像雪一样,婴孩儿洗得干干净净真在襁褓里甜睡,苏玉坐在床边看着老婆孩子,平日的冷硬的脸充满了柔情,茱萸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见她进来,苏玉慌忙站起谢过茱萸,说一会儿便带文婳回他们自己院子,茱萸摆摆手:“别折腾了,婆子们说月子里不能着风,文婳姐姐又大出血,哪里能动呢?就安心在这坐月子吧,我睡在外间也能帮帮忙。” 文婳支使了苏玉回家去给她找东西,这是有话要和茱萸说的意思,果然,苏玉一走,文婳就急忙问茱萸:“夫人,你可知道老爷和苏玉要去打仗了吗?” “刚听他说了。”茱萸有气无力。 “那夫人就打算让老爷走之前一个人睡吗?孤单单的,心情寥落?万一……我是说万一……夫人不后悔吗?” 茱萸不语,坐下来看小得跟猫似的婴孩。 “夫人,我说句不好听的,苏玉若有个好歹,还知道自己有后,可老爷呢?茱萸,听姐姐一句劝,就算老爷有什么不对,生这么天的气也够了,还剩下十几天,都不知道再见是什么时候呢,嗯?”文婳拉着她的手。 “我知道了,文婳姐姐,那你睡会吧,我去让厨房炖汤给你喝。哦,差点忘了,他,老爷说,晚些时候让苏玉过去见他,不知道有什么事。”茱萸嘱咐完就走了。 走去厨房,见那小猪被厨娘装在个大箩筐里养着呢,虽然很小,但茱萸咬咬牙还是让厨娘把它做成了烤乳猪,唉,就让苏朝歌吃吧。 结果,这么一道美味的烤乳猪,苏朝歌戳都没戳一下,吃了几筷子凉拌菜就放下筷子说饱了,茱萸说你好歹吃一点,要不白白杀了,苏朝歌淡淡扫她一眼,茱萸就消了音,罢了,他没胃口,她自己吃吧,也算对得起死去的猪。 茱萸吃得很饱,不小心打了个嗝,苏朝歌黑着脸语出讽刺:“哟,怎么,我去战场赴死,你高兴得食欲大增啊,姑娘?” “我本来说要养着小猪不给你吃,结果违背了诺言杀了它给你吃你又不吃,我也不能让它白白牺牲啊,是不是?哦,我猜你今天胃口大概不好,让厨娘还煮了些粥,你要不要吃?” “不-要。” 过了会儿,丫环收拾了碗筷,芳儿端来一盘新鲜蔬果,茱萸又问苏朝歌:“刚刚从沙漠运来的哈密瓜,很甜,你要不要吃?” “不-要。” 茱萸原本带着期望的脸一垮,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那你有什么想吃的?” “说了没什么想吃的,姑娘,你今晚已经在本公子房里盘桓很久了,这么晚,不去睡吗?”苏朝歌居然开口撵人。 “那个,文婳姐姐不好挪动……” “有什么不好挪动,没见过谁家下人生个孩子还要占着主子房的道理,你就这等心软,等我不在家,看人家不欺负你?去让苏玉把她带走,腾出房子。”苏朝歌像是动了气。 “别,是我不让她挪的。我、我……” “怎么,你不是想让我腾出房子给你吧?” “不,不是,我怎么会那么不讲道理呢,那个,你看,你和苏玉就要出远门了,我、你,那个……” “白茱萸!” “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嘱咐吗?” “没有。” 茱萸姑娘很心塞,明明平日里没有机会也要动手动脚的苏朝歌怎么今天这么不好讲话,她实在不能厚着脸皮说我想跟你睡一间房啊,咬咬牙,出去吧,反正房子多,她找间客房凑活凑活吧。 “哦,看你气色不好,那你早点歇着吧,我先出去了。”走到门口偷偷回望,只见苏朝歌正抚着额头轻轻的揉捏,头疼了吗?这么凶险的战争,到底怎么才能让晋王收回成命不让苏朝歌去了呀?哎呀,说到晋王,茱萸忽然想起了凤古,他可是晋王的心腹,也许能在晋王面前为苏朝歌说个情?茱萸悄悄折返在苏朝歌面前坐下,小声试探着问道:“我去求求凤古先生,让他跟晋王求情,换别人去可以吗?” “在你眼里,苏朝歌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吗?白茱萸,你真让我伤心,我只是忧心我要去攻打的是我的故国,我即将视之为敌人的是我的朋友,也许还有我的家人,你懂吗?”苏朝歌睁开眼,带着些谴责意味瞪着茱萸。 原来晋国要去打燕国,在战场上极可能与九公子姬元瓒以及苏家小公子苏牧廷相遇,换个立场想,狭路相逢,怎么忍心动手?可不动手晋王又不能饶过,要是她得愁哭了。 “懂了吗?” 茱萸点点头。 苏朝歌长叹一口气,朝她伸出手道:“懂了就把肩膀借我靠一靠,想得很累。” 茱萸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他旁边坐下,苏朝歌伸出双臂就把她圈到了自己怀里,下巴搁在茱萸脑瓜顶时不时轻叹一声,“小茱,我身上背负了很多事,烦心事,不想讲给你听徒增烦扰,可我一个人背着又累得很,有时候都想剃了头发做和尚去。” “做和尚不能吃肉。” “……” “不能娶亲。” 苏朝歌又叹一口气,语气变得哀怨:“现在没当和尚也娶了你,跟当和尚有差别吗?” 茱萸仔细思考了一下回答他:“还是有的,现在你还可以抱我一下,当了和尚连衣袖都不能碰我的。” 茱萸还想着苏朝歌怎么回答她呢,却听苏朝歌问她“你走不走?” 以为是问她他当了和尚她走不走,茱萸就理所当然回答“不走啊。”——然后就被苏朝歌抱着砰得躺倒在地毯上,苏大人仍旧紧紧环住她,腾出一只手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才罢:“既然不走,那就一起睡吧。” 睡到半夜,苏朝歌给疼醒了,原本睡成猪把他手臂压麻的家伙闭着眼睛,满脸的泪,双手死死扣住他的胳膊,不知道睡着的人还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都要把他的肉抠出几个洞来了。 “苏朝歌,你不要死啊!”嗯,梦里头还哭的抽抽噎噎的。 苏朝歌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出战前夕,有人为他担心,高兴,可居然觉得他会死,生气,唉,他为什么看上这个对他一点信心都没有的胆小姑娘了呢?他以前一心要找一个英姿飒爽的豪气姑娘,可现实……真是当头一棒啊。 不过,既然是自己眼瞎也不能怨天尤人,于是,满怀戚戚的轻轻拍着茱萸的背安抚她,做人啊,果然不能太铁齿,他以前总是和茱萸宣称除非眼瞎才看得上她,如今……这么快就遭了报应。 茱萸这一晚睡得很累,梦到苏朝歌在战场上被扎成了刺猬,她就一直哭着给他拔剑,怎么也拔不完,还喷出了好多血,她捂住这个伤口那个伤口又止不住,急得她哭红了眼,醒了觉得眼睛很疼,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睡在地毯上,嗯,当然不是她自己,旁边还有苏朝歌,此人笑容满面看着她。 “看见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开心?” “嗯。”茱萸点头。 “你哭起来真是太丑了。” “苏朝歌!” 第67章 这回是真的哟 许久不见的宣墨笺公子又来了,见茱萸红着眼睛便大惊小怪问她是不是因为苏公子要上战场哭过了,茱萸含糊不清的应了声他就一拍大腿说,哎呀,你哭什么,苏公子上战场是杀敌立功,好男人就该在战场上挥洒热血,他不知道多羡慕多想去呢,可惜他远不及苏公子,连在金王面前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送死什么的还有人抢着要去,茱萸也真是理解不了男人的好战想法,宣小公子还在求苏朝歌带他一起,苏朝歌不冷不热的把他请走了,回身见茱萸兔子似的的红眼睛不禁心里一软,这姑娘虽不那么伶俐聪明,但心可真实。 “小茱,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你就变卖家财改嫁吧!让风太师给你寻一个踏实的好男人,风太师不行,戾气太重。”苏朝歌很是自然的揽着茱萸的肩膀,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 茱萸低头不语。 “还要小心宣家,他们家没一个好人。”苏朝歌继续说道。 “苏朝歌你烦死了!”茱萸甩开他的手臂,大步进屋去坐下,看着桌上香炉目不斜视,声如蚊蚋的问苏朝歌:“你想要儿子吗?” 苏朝歌没吱声,茱萸没勇气再问一遍,就仍旧直盯着香炉,默默等着,半天,苏朝歌回神过来问她:“你给我生?” 有人默默的点了点头,脸瞬间红成一朵花,看得苏朝歌心痒,但他面上一点不露:“不是说权宜之计,以后要各奔东西吗?忽然喜欢上本公子了吗?” “不是啊,我是怕,你要是回不来,我好像白白占了你的家财似的……” 苏朝歌觉得自己胸口有滚烫的血在涌动,他将之狠狠咽了回去冷飕飕的问:“若我活着回来你岂不是亏了?” “不会啊,我还多了个孩子呢。”茱萸说道。 “反正说来说去,在你心里本公子就是多余的,要么给你留下钱要么给你留下孩子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对不对?”苏朝歌的一颗心很受伤,想他苏朝歌当年也是名满燕都的翩翩佳公子,引得多少小姐闺秀春心萌动,如今却被人家如此不放在眼里,心都感觉塞得满满的,这姑娘是不是眼瞎啊!见茱萸不反对,苏朝歌塞满的心又冒出星星火点,很想以前茱萸恶向胆边生的样子紧紧挨着茱萸坐下,不甚温柔的把她抱在怀里,还恶意的一边抚摸她瘦瘦的背一边脸对脸的“耳鬓厮磨”,“那还等什么,趁着苏某还有点用处,上战场之前给你留个孩子呀。” “现在是白天!” “那又如何?” 苏朝歌不知道的是,做出这个决定,对茱萸来说,比当年在出云山下重返回去找蘼芜难了一百倍,那时心思直,想着找到蘼芜生便同生死便共死,苏朝歌又不一样,那可是要弄出个孩子来,还要把孩子抚养长大,多大的责任啊! “苏朝歌,你停下,快停下。”虽然门窗紧闭床幔也放下了,可这是纱帐,不遮光啊,茱萸一手拽着衣领一手轻推那颗埋在她颈旁的头,那颗头发出了闷闷的不悦声音:“怎么停?这不是要人命吗!”于是,该做什么便继续做什么。 “有伤疤,好丑,苏朝歌,你不要看,好丑。”茱萸声音小而急,狼咬的火烧的疤痕,她沐浴时自己都不耐烦看一眼,苏朝歌看见了以后会笑话她的。 某人终于停止了动作,抬起头来,满脸不耐烦的看着茱萸说道:“本公子若只看重皮相何须哄着骗着娶你?” “那你以后不许以此来嘲笑我,提也不许提,否则我就把你踢到床下去。” “好啰嗦,还是闭上嘴吧。”苏朝歌身体力行成功让茱萸闭了嘴,羞得眼睛都闭上了,正合了苏朝歌的意,方便他“行事。” 知道茱萸害怕,苏朝歌忍住想要势如破竹直接深入腹地的冲动,一层层,剥茧抽丝似的缓缓进行着手上的动作,屋内虽光线暗淡,但也看得清她颈窝处的狼牙痕迹,手臂上狼爪挠出的疤痕,茱萸歪了歪头,显是对狼牙印很是介意,苏朝歌调.戏心起,做饿狼状埋首茱萸颈窝不轻不重咬住狼牙印记。 “呃,好疼……” “咬你的那头狼就是我变的,当年瞧你皮鲜肉嫩先做个记号。” “可是,那头狼是母的,唔,唔……” 苏朝歌心里琢磨着,这种时候这家伙就不能无师自通些风情吗,算了,指望她还不如靠自己多挖掘些乐趣,挖着挖着,苏朝歌不停在心里评价着:胸这么小,一看就是平时不好好吃饭!小肚子平得都要凹进去了似的,就不能多吃点吗!腰细得他都怕一会儿用起力来不小心给她折断,将来有了身孕,这细腰怎么扛得住大肚子? “好痒苏朝歌。”证明她所言非虚似的,茱萸扭了扭身体,想避开小腹上那湿润微凉又不老实的舌头。 苏朝歌抓抓头发,进行至此,难道新妇不是该满脸酡红娇.喘连连说“相公,不要”欲擒故纵似的来点情.趣吗?想想又劝自己,罢了,这种事情要天分的,他家新妇一向直肠肚,不可能一日之间改变,肯让他上战场之前亲近已是“格外懂情.趣”了。 午饭时候到了,一个丫环急匆匆走近正房,刚一开口“枫儿姐姐,老爷”就被门口守着的两个丫环捂住嘴巴拽到一边,小声嘀咕几句,先前那丫环便微红了脸跑了。 晌午太阳正好,蝉叫的人心烦意乱,两个守门的丫环坐在游廊上,就着窄窄的扶栏坐下狼吞虎咽各自吃了些点心,看看仍旧紧闭的正房门,两人相视一眼又很快转开假装瞧天上的飞鸟,却被太阳晃了眼。 “枫儿,你先守着,我去让他们抬水来,再嘱咐厨娘晚饭再晚半个时辰做。”其中一个丫环说完走开了。 留下的枫儿这会看着天上披染着夕阳余光的鸟儿飞过自言自语着:“老爷和夫人真是不体贴可怜的下人……唉,站了这么一天,腿都要断了。” 茱萸早醒了,不敢动而已,怕吵醒酣睡的苏朝歌,更怕此时和他面对面,做了那样的事总觉得好生尴尬啊。 咕噜噜。 咕噜。 这么突兀的声音,苏朝歌怎么还不醒?平时不是很警觉的吗?睡这么沉,到战场上不是更危险,思及此,茱萸便轻轻推苏朝歌几下打算喊醒他:“苏朝歌,苏朝歌。” 苏朝歌“嗯”一声,眼睛也不睁开,只把下巴在茱萸头顶蹭了蹭,又把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问她:“怎么了?” “我饿了,还内急。” “什么时辰了?”苏朝歌仍旧不肯睁眼,也不肯松手。 “再不起大概晚饭也赶不上了,只能等明早再吃。”茱萸很惆怅,她一会儿要用什么表情走出这房子,丫环们背后会笑话她的——都怪苏朝歌! 咕噜噜。 苏朝歌终于肯醒来了,看看天色,此人长长伸了个懒腰,茱萸趁机裹走被子爬起来找自己衣服,不防苏朝歌的魔爪偷袭,在她臀上轻轻捏了一把说道:“那是要好好吃个晚饭,今天可圆房之夜。” 茱萸快速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凑到门边,她觉得丫鬟们应该都知道这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基于非礼勿听的礼节,丫环们此时都该远远躲开了,在门内听听动静也确实如此,茱萸就放心大胆开了门,刚刚迈出一只脚,就被迎上来的枫儿给吓了一跳。 “夫人,您有什么吩咐?”枫儿低着头也遮不住嘴角的笑意。 茱萸轻咳两声给自己涨涨底气说道:“去让她们准备晚饭,我饿了。” 枫儿点头:“白桦早已去嘱咐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做好,奴婢这就去让传饭。” 晚饭,茱萸和苏朝歌在摇曳的烛光中对坐——风卷残云,只是茱萸,苏朝歌并不,他老先生仍旧吃得慢条斯理,满目柔情笑看茱萸,时不时给茱萸夹菜到碟子里,后来茱萸不满意了,默默的把菜又夹回给苏朝歌,爆炒腰花什么的,她又不需要。 苏朝歌便笑得诡异跟茱萸说:“我为你补。” 茱萸听到了窃笑声,她狠狠剜一眼苏朝歌,吃个饭,废话那么多,没看丫环都在看笑话吗?苏朝歌这家伙着实欠修理,而且吃过饭,漱过口,茱萸正想着太饿吃了两碗,现在肚子胀得慌怎么消消食呢,就听苏朝歌说:“小茱,我们回房安歇吧。” 啪的一声,某个实在忍不住笑的丫环手一软,掉了手里的盘子。 第68章 风姑娘到访 茱萸来看文婳的时候,推门进去还没张口就听丫环和文婳声音不算小的咬耳朵呢:“夫人啊,夫人最近明媚娇艳的像窗外的月季花一样,老爷更不说了,春风得意,一点都不像要上战场的人呢。” 都怪苏朝歌,看吧,惹人家背后笑话了吧! 茱萸假装没听见,轻咳两声,丫环忙上来迎她,恭敬的请到文婳床前,过了这好几天,吃药喝汤的调理着已大好,面色红润,好像闪现着一种神圣的母爱之光,文婳正起身给孩子喂奶,笑盈盈的招呼茱萸:“夫人怎么来了?我正要让芳儿去跟您回话呢。” 茱萸现在有点敏感,听文婳问她怎么来了就觉得意有所指,腾的下红了脸,眼珠不自在转了转,硬着颈子强作镇定夸孩子:“呀,几天没见,小毛头都这么圆了呀。” 文婳轻笑:“几日没见,夫人也圆润了不少。” 茱萸新妇,面皮薄,比不得生了孩子的老成妇人文婳,赶忙转移了话题,问起苏朝歌主仆二人要战场,该准备些什么,文婳说她也正因此事要去回茱萸的话,身子大好了,要挪动回自己房里,也让苏玉多见见儿子,于情于理的茱萸也不能拒绝,忙让人小心护着她们母子送出去了,又让丫环把卧房打扫了一遍——好歹别总跟苏朝歌挤一起了,晚上连觉都睡不好,这样想着,脸就默默的红了,芳儿还在一旁打趣是不是天太热,真是该缝嘴的死丫头。 茱萸打算的好好的,自己安生睡一晚,也给苏朝歌带的物品列个单子,谁想晚饭后苏朝歌就自自然然的“尾随”茱萸而来,茱萸撵他,他就往床上一歪,嘴里说着什么:“你这床有子孙福气,趁着还热,咱们也赶紧沾点。” “喂,苏朝歌,你……” 某人招手:“快来,小茱,我困了。” 又是一个清晨,窗外花香随着晨风一阵阵飘进来,茱萸睁开眼睛,使劲吸了口气,然后把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挪走,不满的披衣下床。 什么只沾一点福气!从头到脚,每一根发丝每一个毛孔都沾了,好几遍。回头看一眼,苏朝歌似乎还在沉睡,睫毛下好像都青了一圈,多好的身体也扛不住他这儿折腾,上了战场手无举刀之力,敌人大刀砍来还不被当中劈成两半?到时候就算她肚子争气生了儿子他还能看到啊? 早上这么一想,茱萸就再也不肯让苏朝歌碰,就算苏朝歌死皮赖脸要赖在这床上,她也是浑身裹得如粽子一般紧实,腰带都多缠了几圈,看得苏朝歌牙痒。 要带的东西也一天比一天多,几个大包裹,苏朝歌就揉着眉心说我这是去上战场,又不是去战场过日子,带这么多,干脆把你也带上得了,茱萸便一脸认真问他:“可以带家眷吗?其实我也是很有些力气的,到了战场不会给你们添乱,起码劈柴做饭,能让你吃顿可口的。” 苏朝歌便故技重施,跟她招手,茱萸不上当,说去跟文婳商讨,一溜烟就跑了。 离别之前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对茱萸来说也是如此,一转眼就到苏朝歌要出发的日子了,大军启程极早,天蒙蒙黑苏朝歌便已起身,茱萸根本没睡,立刻也翻身坐起,服侍苏朝歌洗漱更衣,看苏朝歌一派淡然,茱萸心里似有千百句话,转到舌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茱,过来。”苏朝歌整理完毕,笑容满面喊立在水盆边揪着巾子拧来拧去的一脸愁容的茱萸,她听话的走来,苏朝歌就伸手捏捏她的脸道:“干什么忧心忡忡,又不是个个打仗的都是去送死,你在家……”下一句便贴上她面颊咬着她耳朵说道:“好好养着,没准儿已经有种子在发芽了,等我回来时应该已经瓜熟蒂落。” 什么时候还说这些有的没的,茱萸气不过,踮脚双手环住他脖颈,一口咬在他肩窝:“苏朝歌,你要是回不来,我可不保证瓜蔓爬谁家院子,瓜又落在谁家地上。” “能不说话吗!” “不能。” 苏朝歌离家的时候只准茱萸送到大门口,门外家奴已牵着两匹高头大马等着,文婳披着厚厚的披风抱着孩子正在一处和苏玉叮嘱什么,苏朝歌瞧一眼又瞧茱萸,问她:“你还有没有话要嘱咐我?” “就是刚才那些,你记住就好。”茱萸道。 苏朝歌很心塞。 看他出来上马,苏玉也离了文婳,让她赶紧抱孩子回去便也翻身上马,文婳虽竭力忍耐,但仍旧红了眼圈,茱萸并没有,她站在那儿,正低头在袖子里翻着什么,苏朝歌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可以打马离去了,鞭子都已举起,马儿已扬蹄,却听茱萸说道:“等一下。”手里便拿着从袖中翻出来的东西走到马边,仰脸看苏朝歌,一边把包着的东西高高举到苏朝歌身前:“知道你今天走得早,来不及吃早饭,昨天让厨娘做的,刚离了蒸笼,放在袖子里还是温的,你一会路上垫垫肚子。” 肉包的香味悄悄逸散开来。 苏朝歌打马扬鞭离去。 对茱萸而言,有文婳母子做伴,苏朝歌不在的日子并不算难熬,只是过了两三个月,葵水依旧准准来的时候茱萸心头才有些说不上的感觉,说失望吧,也行,当初做了那样决定就是奔着要生个孩子的,如今却没有,说不失望吧也成,刘媪种地每次还都有不出芽的苗呢,何况他们这临时抱佛脚的,送子娘娘那么忙,怎么就准准给你送个娃娃来,你好看啊! 但是眼看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茱萸开始有些忧心了,燕国还在北,行军打仗虽然她不懂,但总归是不能在战场上建好多房子给他们住的,野地里搭起硬仗,多厚的布也比不上砖头防风啊,苏朝歌细皮嫩肉能扛得住吗?当初皮毛的衣服就该再多带几件。 就在忧心这些的时候,太师府有人来拜访,不是别人,是那位在凤古身边很是得意的风羽姑娘,茱萸一边着人将风姑娘请到厅堂一边琢磨这来意,是凤古派她来的还是风姑娘走过路过进来坐坐?想想,不对,风羽姑娘连顿饭都不想让她在太师府吃,哪有那样进来坐坐的交情呢?算了,不想,反正人都来了不能不见也不能轰出去,但茱萸不大喜欢风羽,就喊文婳陪同,有些壮胆的意思。反正文婳嘴皮子伶俐。 风羽姑娘还是那样利落妆扮,互相见过礼倒也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只两件事,一是,苏大人出征日久,她来瞧瞧府中可有为难之处,茱萸忙摇头:“多谢凤、风太师挂念,一切都好,没什么为难。那风姑娘说的另外件事呢?” 说起这个,风羽姑娘看茱萸的眼神便有些不对,嘴角一勾表露出些不屑说道:“看苏夫人如此表现,竟是果真不知再过九日便是太师寿辰吗?” 茱萸诚恳的点点头:“我真的不知道。” 她和凤古被关在燕国神宫的日子虽然不短,可那头上悬着刀的时候,都只盘算忌日了,哪个会想起来问生辰?来到晋都,和凤古不过见过三面,一回下大雨他有公务在忙,一回在银楼抢首饰,还有一回倒是住了一晚,可还跟着苏朝歌啊,哪来得及问,风羽姑娘这是把她和凤古先生的关系想得有多亲密了? 风羽原本打算茱萸若是说什么“哎呀忘了”之类的话搪塞她便出言教训,可茱萸老老实实的承认了,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让风羽一口气梗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态度便更不好,从怀中拿出一封请柬隔着桌子递到茱萸面前冷冷问道:“夫人如今知道了,这请柬接还是不接?寿辰去还是不去?” 风羽姑娘这态度茱萸实在不喜欢,就算是凤古先生身边的人,就算觉得凤古对自己太好,那她也不是风羽的情敌啊!她有家有室了啊!她要是敢乱来苏朝歌会砍死她的——虽然他说什么他战死她可以改嫁什么的,狗屁,她觉得以苏朝歌的德行,她前脚改嫁,洞房夜他就得变成厉鬼把她给撕了。一片一条的在空中,飞翔。 茱萸笑着接过请柬说道:“姑娘这话问得倒像是我素日和义兄不合要找了托词不去给义兄祝寿似的,我和义兄共同患难相互扶持才走过最难的日子,义兄能到今日,我比谁都高兴呢,怎么能不去?” 风羽哼一声,起身要走的样子,茱萸也不客气,说道:“我家老爷不在,我近来吃斋为他祷告,都是清单饮食不适合待客,就不留姑娘了,文婳姐姐,送姑娘到门口。” 风羽拂袖而去。 茱萸才不恼,就算你是凤古亲近的人,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本姑娘可是凤古的义妹,才不送你,哼。 第69章 太师寿辰 给凤古送什么礼物,茱萸还真有点头疼,凤古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缺了位夫人,可这个她也帮不上忙,人说送礼要送到人家心坎里,茱萸自问——自己还真没什么能送到凤古心坎里的东西,而且不管送什么大概都要遭受风羽姑娘的白眼,可真要愁白了头发。 茱萸愁闷的时候文婳来了,捧来一个一尺来长的檀木盒子,说是苏朝歌交代为风太师祝寿的贺礼,茱萸问为何到现在才拿出来,害她几乎白了头,文婳掩嘴轻笑告诉她:“老爷说,若风太师没送来请柬夫人又不晓得日子,就可以省下这贵重之物了。” 苏朝歌这个性也真是没谁能比了,平日里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似的,这会儿显得会过了,不过总算解了燃眉之急,晚些时候文婳又让从茱萸柜子里找出一套簇新衣裙,说也是老爷交代的,若夫人去,别穿那么素淡的,让人以为苏家穷得连件好衣裳都买不起。 “文婳姐姐,你跟我说,苏朝歌还交代你些什么了?我问他好多遍有什么要交代都不肯讲,是瞧我出身不好脑子又笨吗?”茱萸故意酸溜溜问道。 果然听闻此言文婳急了:“夫人可不敢这样说,冷了老爷对您的一片爱护之心哪。” “你不要为他讲好话,苏朝歌可是阳春白雪,我不过是下里巴人,上不得台面的。”茱萸一边说一边略低下头,做委屈状,其实余光一直觑着文婳。 “我的好夫人,你如何要这样妄自菲薄呢?你也知道老爷那样的出身都是眼高于顶的,他这样心性还能真心待你,难道却是因为看不起你吗?夫人可不要往窄了想。”文婳说着瞧到茱萸翘起的嘴角,忽然明白刚才茱萸不过假装,文婳便想打趣她,话锋一转说道:“我看老爷对夫人——可真是爱若珍宝,爱到连大舅子都不想给见呢。” “文婳姐姐你好生讨厌的嘴。”茱萸说道,却是色厉内荏。 凤古寿辰很快到了,茱萸这带文婳陪伴去贺寿。太师府今日虽未锣鼓喧天倒也门庭若市,被请进大门,凤古正在那里迎客,茱萸一瞧,一水的男客,想想也是,凤古还没有成亲,好像也没个妾,来了女客也无法招待,她呢,是借了晋王旨意认下的义妹,这种场面不来外人也许会以为太师和苏朝歌有了嫌隙,可问题也来了,就算她算亲戚,一会儿她是送了礼物就走还是独自一个在内院静悄悄用餐? 凤古已忙起来,派人送她到内院去歇一歇,等无人,文婳跟她感慨,太师果如传闻中一样令她惊为天人,也只有这富丽堂皇的府邸才配得起太师的风姿,茱萸脑海里立刻就浮现了从燕国神宫逃走的路上凤古的“风姿”,如果文婳看见不知要心生怎样的怜惜,想得远了拉回神思,只见风羽姑娘引着一位娴静小姐走来,茱萸正猜测这是何方神圣两人已走到跟前,风羽冷着脸说给两人互相引荐后就走了!剩下茱萸和那位什么大人家的郦二小姐面面相觑。 等后面继续来了什么秦小姐、安小姐、令小姐、袁小姐等等的时候茱萸终于可以从和一群小姐的没话找话不冷场的状态中逃离,她看看文婳,文婳莞尔一笑,若非知道凤古为人,她都会以为凤古要整她!明知道她不是善交谈的人。 小姐们寒暄着,外面似乎也更热闹,过了一会,风羽姑娘又来了,没引谁来,是请茱萸到厅堂去,说大王驾临,要见她。 茱萸瞬间手冷,她不想去,万一又克死了晋王算谁头上啊! 风羽姑娘可不管,客客气气的拖起茱萸的手半拉半请带走了,看茱萸煞白的脸,风姑娘终于好心安慰了她一句:“不过是大王要给太师颜面,大概也就问上你两句话而已,怕什么。” 茱萸腹诽:如果你走到哪里哪里重要的人都会死什么的你也会怕好吗风姑娘! 凤古亲到厅堂外迎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茱萸回以硬挤出的笑容,忐忑迈步进了厅堂,里面或坐或站了许多人,茱萸不敢抬头,直接跪倒在地问安,然后便听到了清朗的笑声,边笑边问茱萸:“你这么拘谨,难道是你义兄跟你讲过孤王很吓人吗?” 被问到头上不能回避,茱萸摇摇头小声回答:“没有,是我出身不好,没见过贵人,大王您是我见过的最尊贵的人,所以害怕。” “虽是风爱卿义妹,难得还不恃宠而骄,是个朴实的好姑娘,起来吧,今日风爱卿寿辰,他除了你也没有至亲,听风爱卿说你们曾生死患难,今日孤王便破例一次,姑娘就在这席间就坐,为你义兄祝寿吧。”晋王开恩。 可是我如芒在背,我不想坐在这儿!茱萸咬唇,正想怎么拒绝,凤古已开口:“茱萸,还不快谢过大王恩典?” 晋王驾临,风府大摆筵席,作为今日受晋王格外施恩的茱萸得以坐在凤古之后,对面是代卧病在床的宣谨言前来的宣墨箴,他坐在对面,茱萸头都不大敢抬,默默听着,席间晋王提起凤古婚事,在场群臣一片溢美之词,晋王话锋一转就提起了万年公主,全场顿时肃静,茱萸就算没听过万年的名号,这“戛然而止”的现场让她也对万年公主肃然起敬。 晋王兄妹俩就像商量好的,晋王才这么一提,下人就来报万年公主驾到,随即就有一位穿着描金绣凤的华贵衣裳,簪着金凤玉钗的的漂亮公主就出现在厅外,手里抱着只极漂亮的白猫,群臣起身行礼,这位万年公主理也没理径直走到凤古面前,把手里的猫咪举到他眼前:“从西域进来的波斯猫,我特意从母后那挑了只最好看的送你。” 从她进来,茱萸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只怯生生的小白猫,因此十分希望凤古收下这礼物——她来时还可以跟它玩一玩。可是,凤古没接,婉言谢绝了,说自己粗心,怕养不好这样金贵名猫,茱萸听到在场的倒吸气声,她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谁知万年公主并不以为意,笑着说道:“不喜欢我就扔了它,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去寻。”说着话就松了手把猫放在地上不再管它。 猫儿还小,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小小的脑袋转了一圈,最后迈着小步子走向茱萸,在她脚边蹭来蹭去,茱萸忙看凤古,这猫她怎么办啊? “看这小东西知道风爱卿你不喜欢它就去求别人了呢,这位想必就是爱卿的义妹了,妹妹,你看它那么可怜,不如养着玩吧?”万年一口一个妹妹,叫的茱萸心惊肉跳。 “既如此,茱萸你就养着它吧。”凤古波澜不惊说道。 总算没冷了场面,只不过厅里氛围不那么喜庆就是了,晋王大概也察觉到,宴席结束便带着恋恋不舍的万年回宫了,连纤纤细腰的楚姬们的歌舞都没欣赏,借口累了到内院休息,她是想等着问问凤古苏朝歌的消息,自从离家,苏朝歌音信全无,也不知道战事如何,苏朝歌可曾安全了。等到申时,凤古总算送走贵客让风羽请她去见,茱萸抱着粘人的小白猫过去,凤古正望着雕花门出神,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太阳穴,听到她脚步声音回过神看来。 见他盯着猫儿,茱萸不自觉把猫抱紧了些,见她这样动作,凤古无奈笑笑说道:“不过一只猫,你紧张什么,” “先生,我知道不该问,可是——” “说吧,犹犹豫豫的。” “可是我瞧今天晋王和万年公主脸色都不大好看,真的没关系吗?”茱萸坐下,一下下给小猫挠下巴,小猫发出了微微的呼噜声。 “连你都看出来,想必晋王是真不高兴,茱萸,你说,我要不要从了算了?万年虽有些骄纵,对我还是极好。”凤古问她。 “我觉得你并不喜欢公主。” “哦?难道你嫁给苏朝歌是因为喜欢他吗?”凤古问道,他那双幽深的眼瞧着她,好像要看到她心里似的。 倒不是因为喜欢,苏朝歌那样性格若非还长了不错的脸还真不大容易讨人喜欢,不过后来整日被他腻歪着好像也没那么惹人厌了…… 见茱萸半天不回答凤古也便没再追问,主动说起对燕战事,让她且放宽心,苏朝歌不是蛮干之人,若有性命之危一定会跑得比谁都快,这话听来就不是夸人,茱萸想为苏朝歌辨白两句但也确实不知苏朝歌在战场上是何等“操守”只能作罢,问起大军何时归来,凤古表示不知道,他眼下要考虑如何回复晋王万年公主之事。 时候不早,茱萸也没问出什么,只好抱着小猫回了,这小猫倒也乖巧,每日只要茱萸坐卧就一定要偎在她身边,文婳都说猫儿比她儿子还粘人,更像离不开娘的娃娃呢,茱萸便纵着它,后来纵到每天要分茱萸半个枕头。 转眼到了年下,苏朝歌还是杳无音信,茱萸和文婳也便没心情过年,应付了事,只是太师府那里是要走动一下,凤古深思熟虑之后没有娶万年公主,她被晋王远嫁去了荆楚之地,在太师府,茱萸倒是见到了一位故人。 第70章 老爷……去了 这故人相处过半年,后来再无音信,茱萸还挺想念她,偶尔会念起,今日终于相见有些小激动。 “夙语先生。” 夙语仍旧是一副温婉清淡模样,淡淡一笑扶住茱萸伸来的手臂,将茱萸打量一番才说道:“相别这么久,时常还想念姑娘,没想到还能相见。” “夙语先生,您怎么来到晋都?不是在燕国吗?”初时的激动过去,茱萸有些纳闷凤古和夙语的相识了。 夙语无奈笑笑:“自从老燕王在神宫不明不白逝去新王即位,神宫又着了一场火,新王就趁机把原本的人都或杀或撵了,我一个教习先生,无处可去,只好来晋国投亲,亲戚家却早已搬走,遍寻不着,还好遇到太师府的风姑娘,她见我识文断字便把我带了回来。上回太师寿辰后,我远远见到像是姑娘,不大敢认,后来问风姑娘才知道是你,太师听说是姑娘旧识便开恩让我来见你。” 夙语说了一大通,其实有诸多不能细想之处,但茱萸难得见到故人,心中一直默认对她和颜悦色的夙语是好人所以根本没多想,问起夙语现在太师府中做什么,夙语也简单回答了一二。 后来,凤古很适时的出现,见两人关系融洽,茱萸一脸高兴模样便做了主让夙语随茱萸回苏府,再供养一个人吃穿,茱萸姑娘没做过这么大的主,再说,虽然和苏朝歌已有了亲密关系,但茱萸还未生成苏府女主人的自觉,这事便自觉做不了主,凤古一眼便知她心中所想开口说道:“苏朝歌不在家,你也没个相熟之人,不过是让夙语过去陪伴你一段时日,再者,作为苏家夫人,你的学问也还是要长进长进,夙语也熟了你的性子,最合适不过。” 凤古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茱萸不好拒绝,再说也正如他所说,连个熟人也没有,虽有文婳陪伴左右,总归她现在有了孩子不能时时陪着,和夙语待在一处还能说说话长长学问,至于苏朝歌,嗯,到时候他若不同意她就搬出凤古,这时候她体会到作为太师义妹的好处来了。 从夙语口中,茱萸了解了些这两年来燕国的一些变化,其实跟她也没大关系,听个热闹,后来夙语便看管着她读书,虽然仍旧温婉,但出于直觉,茱萸总觉得夙语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样,具体是哪里她也说不清。 夙语话不多,多数时候只是静静看着茱萸,偶有失神,茱萸抬起亮亮的眼睛看她,她就温婉一笑,时常让茱萸有种慈爱的感觉,就像文婳看着儿子。 在白猫儿飞速长到五斤,文婳的儿子可以爬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家仆来禀告说,京中都在说仗打完了,出征将士快回来了。茱萸先是一愣,继而想到那代表着苏朝歌也要回来了,脸上瞬时就不自觉露出喜悦表情,抓着文婳的手激动说道:“文婳姐姐,他们要回来了。” 苏朝歌要回来了,茱萸顿时就觉得府中诸多地方要整顿,尤其卧房和书房,行军打仗风餐露宿,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苏朝歌是娇气的主儿,回来若不舒坦恐怕要找人麻烦的,茱萸要在府中大动干戈,找的理由就是这样,文婳听了掩嘴直笑打趣道:“夫人说的是,老爷脾气大得很,谁人的麻烦都会找,夫人也是为我们这些下人考虑,谢夫人。” 茱萸咂咂嘴:“文婳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婳便一本正经说道:“哎呀,我倒忘了,昨日夫人吩咐的采买来的蔬果该到了,我去查看查看。” 茱萸也多理会,只想苏朝歌吃了大苦头要怎么让他舒心,被子褥子纱帐都换了苏朝歌喜欢的颜色样式,软得卧上去都能酥了骨头,鎏金博山炉里重新点起苏朝歌喜欢的香,花草也换了一批艳丽蓬勃的,万事俱备,只待苏朝歌回来享受。 盼了一天又一天,京里终于热闹起来,凤古派人请茱萸过去,原是将士们打了胜仗,晋王为了显出重视,特命心腹之臣风顾期及王叔宣谨言郊迎大军三十里,凤古想必是想起茱萸之前旁敲侧击打听苏朝歌,故特意带她前去,有让他们夫妻早几个时辰相见的意思。 茱萸其实不大想去,显得她多急着见苏朝歌似的……虽然如此,到那天,茱萸还是大早起来折腾换了几套衣服,最后想想还是穿自己常日那套蛋青色衣裙。 已近春末夏初,虽出发时还微有凉意,等到了三十里外已经热起来了,远远见一片旌旗摇荡慢慢走近,茱萸开始忍不住要伸伸脖子探探头,她自己是不知那一脸盼望的神色。 可是,都看到苏玉了也没见苏朝歌。茱萸顿生不好预感,苏朝歌他……苏玉看见她在此很是惊讶,尤其她还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 “见过夫人。” “苏朝歌呢?” “夫人难道不知,老……”一声惊天动地的“谢大王赏”的声音盖过了苏玉的声音,茱萸只见他嘴巴一开一合,待周围平静,只听到苏玉最后两字“去了。” 苏玉见自家夫人身体晃了晃,瞬间白了一张巴掌脸,眼圈满满的汪着泪水转身就走,步子快得连自己是乘坐马车来的都忘了。苏玉待要去追,却听到伙伴喊自己名字忙过去应承。 茱萸有点恍惚,怎么也接受不了苏朝歌去了的事实,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她连儿子都没生一个,就算霸了苏家家财,也是孤独终老,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茱萸进门的时候失魂落魄,看见满院花红柳绿愈发堵心,丫环们上前请安她也灰白着脸仿佛没听见,一路飘进内院卧房,白猫儿照例迎上来求抱抱,茱萸一把抱起它就忍不住了:“苏朝歌死了啊……” “你说,谁死了?” “苏朝歌,苏朝歌啊。” “那你看看我是谁?” 茱萸循声抬脸看去,只见那温柔榻上,苏朝歌一身妖气的看着她,吓得茱萸忘了哭,蹭的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边,两手搓上苏朝歌脸,脸是热的,鼻子耳朵眼睛嘴巴也都在,活的,茱萸伤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说出了一句诚心诚意的话:“苏朝歌,你没死啊。” “你很失……” “真好。”说着话高兴的情不自禁抱住了他——的头。仿佛文婳时常抱儿子那样的。 算她话接的快,苏朝歌把没说出的话咽了回去,况且,整张脸被她按在自己怀里,虽脸部的挤压感还不至于令他窒息,但也足够让他气息开始不稳。 茱萸后知后觉察觉出自己胸.前有热气正穿透薄衣衫吹拂在皮肤上,然后她一低头,整个人都不好了,慌忙就把抱着苏朝歌头的两只手使劲往后一推要跑,可惜,棋慢一招,身子刚刚斜了个小小弧度人已经被紧紧抱住扔在床上——被泰山压顶。 苏朝歌居高临下看着犹带泪痕,此刻写满了惊慌失措的脸蛋,恨恨的掐上了一把:“来,我们来算算账,你不在家,跑去哪里了?” “郊外。” “和谁?” “凤、风太师。” 苏朝歌点点头,脸色阴云密布,几乎能拧出上等浓墨来似的:“风顾期奉命郊迎将士,还带着你?” 茱萸点点头。 “你就跟着去了!!”苏朝歌咬牙,语气重。 “对啊,我要是没跟着去怎么能没碰见你,怎么能听苏玉告诉我说你已经去了呢?”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苏朝歌还问,虽然茱萸问心无愧,但出于本能还是觉得此时好像有危险。苏朝歌那脸,不知怎么让她想起了曾经要把她给吞吃入腹的狼,想到狼,茱萸姑娘那根粗粗的神经终于想到了苏朝歌生气这个可能性,而且听他语气,似乎倒不是因为说他死了,而是因为她和凤古一起。 虽为人妇,但茱萸之前的日子不是在挣扎填饱肚子就是要怎么活命,即使面对如天人般的凤古也愣是没生出小女儿爱慕男子的心思,她的启蒙之师还得算苏朝歌,依他的脾气,茱萸推断他这是吃醋了,顺理成章又想起文婳打趣她的话“老爷对夫人爱若珍宝,连大舅子都不想给见了呢”,茱萸觉得自己有了了不得的发现。 见茱萸愣神,苏朝歌又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两颊倒是红了个对称,面上受疼茱萸回神,冲苏朝歌嫣然一笑问道:“苏朝歌,你是不是吃醋了?” 征战沙场的苏朝歌差点在凯旋归来后在自家床上被自己一口老血给憋死,偏那个家伙还追问“到底是不是?” 苏朝歌用简单而粗暴的方式让她闭了嘴,于是,茱萸姑娘觉得自己又有了新发现:苏朝歌也有害羞不敢承认的时候啊。 等苏玉终于从郊外回来时,文婳已在自家院门口焦急的转悠半天了,见他回来一把拉进院中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夫人一脸如丧考妣的回来,苏玉也一头雾水告诉文婳:“我不过跟夫人说老爷嫌虚礼烦,先行回去了”夫人就转身走了。夫妻俩一头雾水,文婳后来壮着胆子抱着婴孩做借口到内院来,想看看茱萸到底是怎么了,却见茱萸卧房门紧闭,屋子里那似有若无的熟悉声响让这妇人红着脸抱着孩子风一样跑了。 第71章 燕国质子 苏朝歌回来不久,因他在战场上杀敌勇猛,被封为云麾将军,茱萸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品秩,反正见府里下人更加规矩起来,上门来送拜帖请帖的也多了,这些帖子送给茱萸的也不少,都是内宅掌家的夫人们,前有凤古,现有苏朝歌,茱萸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水涨船高。 可是烦恼也随之而来,有人要给苏朝歌送歌姬舞姬美婢,成心给茱萸添堵,于是看苏朝歌不顺眼起来,苏朝歌喊冤说是别人私心以为,跟他无干,茱萸便甩他一句民间生动俚语,“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气得苏朝歌牙痒。 晋军班师回朝没多久,茱萸就从苏朝歌嘴里听说燕国变了天,刚坐了两年王位的新燕王被废黜,晋国扶持四公子姬元和继位,茱萸虽在燕国待过,可只认识九公子姬元瓒,姬元和是圆是扁一点也不知道。 苏朝歌就一脸骄傲模样问她:“想知道么?” 茱萸翻个白眼给他:“不想,跟我又没有关系。” “说起来还真有点。”苏朝歌故意吊她胃口。 茱萸才不上当,对着烛火打个哈欠:“好困,我先睡了。” 夏天热,茱萸沐浴完已换了轻软凉快的葱绿绫纱里衣,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生机勃勃,惹人怜爱,恨不得摘下握在手里,苏朝歌这么想,就抬脚跟去这么做了,一把将茱萸圈进怀里,茱萸不妨,吓得“呀”了一声。 夜已渐深,正是你侬我侬的好时候。 苏朝歌归来没多久,燕国用华丽的马车、长长的队伍送来了两位贵客,茱萸没有亲见,是从街上回来的文婳说的,说晋都百姓挤在路两边,可惜马车帘子厚重,里面的贵人一丝影子都瞧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茱萸虽出身乡野,但这个世道,国与国之间,或为了结盟或纯粹是打了败仗而互送人质的事情太常见了,晋军刚得胜,又换了燕国国君,想必要燕国王室子弟做人质了,只是不知道是谁,晚间问苏朝歌,苏朝歌倒痛快,点点头说知道,是九公子和荣安县主,面上带了一点忧色,茱萸追问之下才知那新上位的四公子和现在的晋王乃是姑表兄弟,而被废黜的那位燕王舅家是楚国,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九公子,老燕王活着的时候最为钟爱,常常说“小九最肖孤王”,流露出要传位与姬元瓒的意思,四公子即位,自然要先把姬元瓒撵出去,又怕他用手中兵权作乱,索性送到舅舅家看管,若是能无声无息死在晋国恐怕是最好的了。 姬元瓒为质茱萸可以理解,那位什么荣安县主又是为何?难不成是要给晋王做妃子?问了,苏朝歌这回一脸诧异摇头,告诉茱萸,他听闻一些宫闱秘闻说是莲太妃自己到新君面前说要一双儿女为燕国尽忠,所以连女儿也一并送来。 “一定是瞎传,哪个母亲会主动将儿女送入险境?”茱萸不信。 “那是你不了解莲太妃,她性格阴鸷偏激,连亲生的九公子都视若仇敌,何况不过是个认下的义女,她……” “你说,不是莲太妃生的?这位荣安县主是不是叫蘼芜?”茱萸倾身向前,几乎凑到苏朝歌脸上,苏朝歌伸出一根手指,将茱萸的脸蛋向后推了推才回答:“应该就是你那个神宫的朋友,倒是成全了你的心愿。” 自此,茱萸一直沉浸在很快就会见到蘼芜的喜悦中,可是一天天过去,都过半个月了,也没机会见到蘼芜,茱萸都迫不及待想去求凤古帮忙了。 她可知道,晋王不是什么好人,坊间都传言,宣谨言的第二位夫人根本没死,而是被晋王换了姓名纳入宫中了,连这等人伦都不顾,蘼芜样貌好脾气好又有学问,晋王怎么能放过?一想到这儿,茱萸就如坐针毡,唉,原本想着蘼芜能安生做个县主将来寻个好男子托付终身,可却…… 惆怅。 这样让人坐卧不安的日子,宣夫人白嫣寿辰到了,以前茱萸还能不去,现在是实打实的表嫂,况且滚烫的请帖送来,如何都不能推脱,茱萸便带了礼物前去。 白嫣是不喜欢茱萸的,尤其听闻自家表哥自娶了茱萸,连别人送的歌姬舞姬都回绝不受,一颗心就挂在这小村姑的身上,可虽不喜欢,这小村姑命好,如今是风太师义妹又是将军夫人,再轻视,也要摆出一脸亲近神态和茱萸说话。 在这寿辰,茱萸见到了宣谨言,这个曾经用看草芥的眼神看她的冷漠男人终于肯正眼打量她,还客气的与茱萸打招呼,茱萸瞄到白嫣那骄矜的目光,忽然想到一件事:若从白嫣这里论起,宣谨言还要叫自己一生“表嫂”呢。 于是不禁同情起宣谨言,娶小媳妇有什么好,辈分都跟着降,想必心里头呕得很,带着点幸灾乐祸,茱萸想笑,怕人看见,忙要低头头,可惜,晚了那么一步,被目光如炬的宣谨言看见了,吓得茱萸笑容僵在脸上,表情如见鬼。 以前在燕国神宫,觉得苏朝歌的脸板起已经能吓哭孩子了,宣谨言这脸,加上眼中那鹰隼一般的目光,别说人,鬼都能吓死,所以茱萸暗暗深吸气几次才缓下心情。 作为白嫣的贵客兼亲戚,茱萸在她身边有幸见到了诸多贵妇人,正寒暄客套的时候,宣府丫环进来回报说荣安县主来给夫人贺寿。 茱萸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了,比盼苏朝歌回来还甚,蘼芜,分别这么久,她终于可以见到蘼芜了。 因为期盼,总觉得时间过得缓慢,总算见到丫环簇拥着人进来,茱萸高兴的眉眼都弯了,可等与盛装的蘼芜相见,蘼芜脸上却只是生疏客套,好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 茱萸那颗期待的心就像火热的炭盆瞬间被泼了盆冷水,滋的一声熄灭了,但见蘼芜与白嫣请安送上贺礼,又被白嫣介绍着认识各位贵妇,到茱萸时,白嫣说,这位是苏将军的夫人,也是我的表嫂,蘼芜微笑点头道一声“见过苏夫人”。 茱萸在心里给蘼芜找借口,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蘼芜若一来就表现得与她熟识,不知要引起多少人侧目,蘼芜与九公子如今初到晋国为质,晋国又对他们存有杀意,万事自然是要小心谨慎不能给人一丝把柄,于是,心下释然,也忙装作与蘼芜初见的样子,淡淡回礼:“县主客气。” 因为存了不给蘼芜招惹麻烦的心,一直到宴席结束离开宣府,茱萸都没与蘼芜多讲一句话,上了马车犹自觉得依依不舍,晋都就这么大,可约束那么多,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见。 茱萸回府时苏朝歌已回来了,刚沐浴完毕,头发还湿着,就懒歪歪的靠着圈椅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脚步声睁眼看来,说出一句:“魂兮,归来。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是被谁勾起了往事啊?” 茱萸在他对面坐下:“我见到蘼芜了。” “那怎么还不高兴?让我猜猜,是不是人家不认得你了?”苏朝歌还笑,一边笑一边顺手牵起人家的小手放在手里把玩。 苏朝歌不说还好,一说就见茱萸苦着脸说道:“还是我们出云山好,虽然生活穷苦点,但漫山的跑啊跳啊都没人管,现在,吃穿不愁,见了面却还要装作不认识。苏朝歌,你说,我还有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去见蘼芜呢?” 茱萸眨着眼睛,脸上都是希冀,苏朝歌原本对贪生怕死的蘼芜就没什么好印象,也就自家这傻媳妇还觉得蘼芜有各种苦衷,可茱萸就这么看着他,让他忽然不想让她脸上的光彩灭下去,于是,苏朝歌忍着满心的不待见蘼芜告诉茱萸:“理由是找的,我给你想办法。” 那张小脸上瞬间散发出光彩,引得苏朝歌挪不开视线,明明中人之姿的姑娘,怎么忽然觉得好看了不少呢?苏朝歌百思不得其解。 茱萸高兴的双手攥住苏朝歌一只大手,万分感激:“苏朝歌,你真是太好了。”苏朝歌就朝着单纯的姑娘露出一个狡猾笑容,轻勾手指说道:“既然我对你这样好,你怎样谢我?” 近来,苏朝歌一直是这样不正经形状,茱萸倒也不讨厌,甚至还有些欣喜,可他总是这样直白白的露骨,也不管丫环在不在,她都几次听到丫环们在背后窃窃私语,说什么老爷怎样怎样夫人的,她比不得他脸皮厚,总觉被人指点着有做贼心虚之感,所以苏朝歌又这样茱萸就立刻抽出双手,红着脸颊说“我让厨娘给你烤乳猪吃,我先去换衣裳”然后就一股风似的跑了。 苏朝歌轻轻敲着桌面,刚才被那死丫头的脸给迷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她,倒也不是没机会见,问题是他不想茱萸去见蘼芜,那姑娘怎样成为县主他略知一二,心思绝非茱萸那只是一股不怕死的代人去死的傻姑娘能比,别给她带坏了。 知道苏朝歌不大喜欢蘼芜,但他还是答应,这让茱萸很是开心,晚间,对苏朝歌温软了不少,虽不是予取予求,也让苏朝歌满足不已,但待茱萸睡了,苏朝歌又有点不是滋味,这点福利还是靠那蘼芜得来的,心塞。 第72章 县主与“朝歌公子” 苏朝歌一觉醒来,天才微亮,茱萸还睡着,苏朝歌一时恶作剧心起,想要去捏茱萸的鼻子,可手还没碰到茱萸,她枕边那只原本像睡死了的白猫就缓缓睁开眼睛抬起猫头,蔑视的盯着他的手,活生生让苏朝歌收回了手才重又放下头挨着茱萸的脸睡了。 想摸摸夫人的脸还得看一只猫的臭脸,苏朝歌很想拎着它的脖子扔出窗外,可不行,那是茱萸的心头肉,当女儿似的养着,哦,除了猫女儿,还有狗儿子,这狗儿子就是之前他送的那只,打完仗回来,发现那蠢狗已经长成二三十斤的大狗了,每天绕在茱萸脚边,各种献媚。 正想着那蠢狗,卧房门传来它挠门并呜咽的声音,那只白猫就无声起身跳下床,熟练起跳扒住门上格子,只几下就拨掉了门闩,一猫一狗进来,狗蠢,跳上床来直奔苏朝歌而来,两只前蹄玩命的在苏朝歌身上踩踏,回来这些时日,每天都是这样,苏朝歌已经认命了……只好披衣坐起,领着那蠢狗到花园玩去。他一出门茱萸就睁开了眼睛,重又把白猫抱在怀里窃笑不已。 原来苏朝歌也是很好欺负的。 晋都一处安静院落,苏朝歌正与人对面饮茶,那人生的器宇轩昂,只是脸上一道斜斜的疤痕破了相,多了一份狠戾之气,此人赫然就是燕国九公子姬元瓒。 “身处绝境,难得九公子还能云淡风轻。” “不云淡风轻又能怎样?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云淡风轻只是面上的,姬元瓒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奈与愤懑。 “办法,若仔细去想总会想出来的,九公子不闻古时越过勾践卧薪尝胆?算来,勾践处境可比殿下艰难十倍不止,急不得,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事相求。”苏朝歌说道,在燕国时,他是姬元瓒的臂膀,所以现在做什么都要小心谨慎,免得被晋王察觉,若被人利用而对他心生不满,那他所图之事便付诸东流了。 姬元瓒没做声,连头都没抬,不说帮也不说不帮,所以苏朝歌就自说自话告诉姬元瓒,他的夫人,就是神宫中那个茱萸,想见一见荣安县主。 苏朝歌发现,听到茱萸这个名字,姬元瓒拿着茶杯的手轻微的抖了一下,若非他眼尖,根本不会注意。 他猜得没错,姬元瓒确实意外了下,他一直以为茱萸和凤古就算逃过那场大火,也会是流落民间过着清苦的生活,甚至早已在乱世中死去,不论怎样和苏朝歌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可苏朝歌说什么,他夫人? “九公子,我……”两人正沉默着,忽然从门口闯进了一个和茱萸年龄相仿的姑娘,甫进来,一眼看到苏朝歌她整个人如被施了定身术般,只嘴巴还能动一动,激动着脱口而出:“朝歌公子。” 苏朝歌立刻看向姬元瓒,后者嘴角一丝嘲讽笑意为苏朝歌解惑:“荣安县主。” 如果说苏朝歌之前不待见蘼芜的贪生怕死,现在他连带厌烦起这姑娘的自来熟!还朝歌公子——茱萸都不曾如此亲近的喊他!于是,苏公子瞬间洁癖症犯了,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厌烦冷冷开口:“在下与县主很熟吗?” 蘼芜大概也从刚才的惊喜中回了神,面露尴尬,小声解释道:“苏公子,我是神宫的蘼芜啊,你救过我两次,难道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苏朝歌想都没想否定了。 蘼芜的尴尬无以言表,她绞着手帕,好看的杏眼中眼看就起了水雾:“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你和九公子有要事相商,那我先回去了。”纤巧的身影转身就要离去,被姬元瓒喊住。 “荣安,你且等等。苏公子,你刚才不是说就是来寻荣安的吗?怎么见了面反倒说伤人的话。”姬元瓒不紧不慢说道。 苏朝歌那如冠玉般的脸上瞬间蒙上阴鸷怒气:“九公子如此迫不及待,是早已乱了阵脚吗?”不知茱萸与蘼芜身份实情的苏朝歌完全理解不了姬元瓒忽然冒出的故意搅局的话,只当他是因为如今身处劣势,可能随时丧命,所以太过着急,想逼自己出手相救的招数,是以才语出讽刺。 姬元瓒却不在意,反倒还露出笑容:“难道刚才不是苏公子说你夫人要见荣安吗?难道我这样说竟有错?” 蘼芜虽听姬元瓒的话留步,但苏朝歌的厌烦表现的那么明显,她刚刚升腾起的喜悦又消失殆尽。苏朝歌的夫人是茱萸,茱萸要见她,为何非要苏朝歌来说?而且,按姬元瓒所说,茱萸已经烧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为何又成了苏朝歌的夫人? 心中有太多疑问,可蘼芜知道自己现在没有立场问,像苏公子这样身份的人,救过一两个人哪里又会放在心上呢?只有她念念不忘罢了。 “九公子说的没错,但现在我决定不让她见了,免得她那心软念旧的臭毛病又犯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若她出了半点差池,莫说我自己心疼,连她义兄风太师恐怕也要迁怒别人引起大风波。苏某说一句肺腑之言,在燕国时九公子对我有知遇之恩,九公子放心,知您处境艰难,但凡能帮上忙的,苏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苏某这就告辞了。”苏朝歌利落起身,向姬元瓒拱拱手拂袖而去,经过蘼芜身边也是目不斜视而去,留下各怀心思的两人。 看蘼芜对着苏朝歌离去的方向失神,姬元瓒笑了:“蘼芜姑娘可是在后悔当年不该贪生怕死让茱萸顶替自己?否则现在成为苏夫人的可就是你了!” “九公子,我知道无论怎样解释你们都一定认为我是贪生怕死,认为我做县主是贪恋权势,没关系,日久见人心,时间会还我公道。”大概是被说多了,蘼芜已能心情平静的说完这些话,“倒是九公子,刚才那一番话,恐怕是想搅得您亲妹妹茱萸也不得安生的意思吧。” 姬元瓒不语,仍旧微微笑着,两人无话可说便散了。 苏朝歌说,荣安县主水土不服病了,晋王派了王太医去,说病好之前不许人去打扰,算是断了茱萸短期内去见蘼芜的念想,然后琢磨着要想个永绝后患让她们再也无法相见的法子——如果不是他瞎,那位蘼芜姑娘对着自己的时候满是抑制不住的爱慕之情,唉,男人太过玉树临风也不好,嗯,不对,他自临他的风,与她何干?只是怕那姑娘对茱萸表露了这层意思给茱萸添堵。 苏朝歌的打算,茱萸半点不知道,真当蘼芜病了,还让晋王给惦记上,一直忧心不已。 茱萸担心也非多余,姬元瓒和蘼芜到京后觐见晋王时,晋王也是多瞧了蘼芜几眼的,晋王后宫的美人多是牡丹花似的娇艳,蘼芜的出现,像一株山林最深处静静开放的幽兰,在花团锦簇中也许不是最美貌,胜在清新,于是,晋王惦记了那么一会儿,也就那么一会儿,妖娆风情的詹氏姐妹很快让他把一众美人抛到了脑后。 晋王忘了,有人没忘,宣墨箴公子那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涟漪,整座神宫,只剩他与蘼芜,就算不念在同门之谊,善良的师妹既逃过了那场劫难,后半生也该衣食无忧才对。 虽然宣墨箴存了这个想法,但现在是敏感时候,姬元瓒初来乍到他们就去结交的话难免不会给晋王整治他们的把柄,只能静待时机。 苏朝歌和宣墨箴的打算很快便有了实现的机会,好大喜功的晋王为了炫耀晋军铁骑,下旨要去秋围,除了心腹、宠臣、爱妃,还特意点名姬元瓒和荣安县主随行。 茱萸借凤古和苏朝歌的光也一并前往,生在山野,原本无拘无束惯了的茱萸这两年多被拘囿在宅子里,到了围场,看到那样广大的草原,天性复苏,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和趴在她脚边的那只蠢狗如出一辙。 待到行宫,庞大的队伍安顿好,朝臣们从晋王面前退下后,苏朝歌和凤古慢慢踱步往回走,一边欣赏这广阔的原野,等等,苏朝歌眯起眼,远处那追逐着的一大一小两个黑点是啥玩意? 凤古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肯定的告诉他:“是茱萸和……和狗?苏大人倒是有心,秋围还自带猎狗。” 苏朝歌嘴角抽搐了一下:“何止狗,您义妹连那只白猫都带来了。”语气似乎有所不满。 凤古轻笑着瞄了苏朝歌一眼说道:“见你如此宠她我就放心了。” 正好茱萸带着狗欢快的跑回来了,额头上都是细密汗珠,见两人在一起便随口问了句在聊什么,凤古笑而不语,苏朝歌一边用自己白白的帕子给茱萸擦汗一边训她:“怎么到处乱跑,草地里有蛇,咬一口看不疼死你。” “我可是出云山长大的,会怕这些?苏朝歌,不信我抓一条蛇给你养着玩啊?” “我养你就够麻烦了。” “好了,不要在长辈面前卿卿我我,车马劳顿,回帐篷歇歇吧。”凤古开口,身先士卒先走了,留下苏朝歌和茱萸面面相觑。 “怎么和你外公一个语气?”茱萸称奇,脑门立刻被苏朝歌给弹了一下轻斥道:“什么你外公?难道现在不是你的?回吧,洗洗这一身臭汗,稍后还有夜宴,来的都是娇客,可不要熏着人家。” 两人说笑着走远,不远处,一道孤零零的身影目送他们离去。 第73章 受伤 草原夜宴,虽不及内廷宴会华美绚烂,但因为在苍穹之下碧草之上,这份苍茫大气却是内廷远远不及,燃烧的篝火,喧嚣的歌舞,到处弥漫的烤肉香气,这种氛围茱萸第一次亲历,欢喜不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凤古和苏朝歌如今都受晋王青睐,都要坐在晋王眼皮子底下,茱萸不管心里多想欢腾一点都要坐得板板正正,笑不露齿,举止合宜,小口吃肉,慢啜美酒,憋得她心中如有猫挠。 苏朝歌凑近了些,小声在她耳边说:“一会宴席散了我带你去骑马看星星。” “真的?”茱萸瞬间笑容满面。 “我何时骗过你!”苏朝歌挑眉,一边心里又开始犯嘀咕,看什么星星,哪里看不都一样,也不能开出朵花来,刚才是受了什么蛊惑,怎么见她那郁郁寡欢的憋屈模样自己就脱口而出看星星呢? “哦?苏朝歌,你说这话不心虚吗?”何时骗过?若不骗她如何就到现在假戏真做了? “那哪里是骗,那是相情相悦,水到渠成。”苏朝歌脸皮恁的厚,生生把自己那“我现在反悔了,要假戏真做”单方面的决定扭曲成两情相悦了。 茱萸还没等复述他当年无耻之言,只听晋王在与凤古说话,声音不大不小,但够许多人听见,晋王说:“难怪前些日子苏爱卿谢绝了诸多美姬,原来是与夫人如此亲密无间。” 亲密无间?他们不过是在说一会去看个星星而已啊!一个两个的眼神都不怎么好,当然,这话茱萸只敢烂在肚子里,于是低下头假意害羞,待夜宴进行到一半,苏朝歌忽然脸色苍白额头都是冷汗,向晋王告罪说自己腹痛如绞,晋王开恩允他回去歇着,作为夫人,茱萸自然要随着回去照顾。 往回走的路上,茱萸心里还小小惋惜了下,苏朝歌肚子疼,只好改天看星星了,谁想走到半路,苏朝歌就将丫环仆人轰回去,自己带着茱萸往草原更深处走去。 “苏朝歌,你肚子疼,不要闹了。” “忽然又不疼了。” 这来去自如的病,茱萸这才明白苏朝歌这是佯装,一时有些喜悦又有些担忧:“如果被人发现告到晋王面前怎么办?” 苏朝歌就一副高傲状告诉茱萸,晋王刚说他们夫妻亲密无间,就算谁看到也不会到晋王面前嚼这个舌根,就算说了,晋王也只会当他新婚燕尔要时刻粘着……茱萸听不下去就松了苏朝歌的手跑向远处,将夜宴那里的灯火远远抛在身后。 “小茱,你以前在出云山都做什么?” “春天拔草夏天种菜秋天扫落叶冬天扫雪,哪里忙的也去帮帮忙,不忙的时候偶尔就到神宫外头山林里逮山鸡野兔掏鸟蛋采草药。”茱萸掰着手指头给苏朝歌细数。 “那你怎么和神宫弟子蘼芜成为好友的?” “因为八岁那年我饿得受不了,在神宫的厨房里偷吃,被蘼芜发现,你不知道,她心地特别好,从那以后她总是给我留好吃的,后来,就慢慢好了呗。” 听到茱萸语气中的“款款深情”苏朝歌借着夜色遮掩暗暗撇嘴,人家不过给了她点嘴巴上的恩惠,她就死心塌地把别人当了好人,连替死都替得心甘情愿。 傻不傻啊!若不是遇到他这等不徒看外表的公子,她不定为了哪口吃的就把自己命真搭上了,然后苏大人又想到了一件事便问茱萸:“你之前跟我说要去周游列国寻找你的亲娘,可是你有了什么线索?”若有,为她寻回娘亲,那可是比多少糕点都有用的。 结果茱萸告诉他,当然没有啦,连当年包着她的那个小被子一用再用后来都扔了,她不过是想碰碰运气,随便找找。苏朝歌被这个答案囧的半天没回过神,茱萸,当真该改名叫小猪了。 两人看了许久的星星,连夜宴所在的篝火都已渐渐熄灭了,茱萸仍旧蹦跳着往回走,冷不防被苏朝歌一把牵住手,差点拽了她一个趔趄。 “干什么非要牵着手走啊!”怪不舒服的,被人看见估计要比卿卿我我亲密无间更进一步,要说如胶似漆了。 “我喜欢。”苏朝歌理直气壮。 苏朝歌的手一向又软又暖,被他握着比较舒服,但是,等等,软?苏朝歌在战场“勇猛杀敌”那么久,手上为啥一点老茧都没有?追问之下,苏朝歌鼻孔朝天告诉她,决胜千里之外的人杀敌都用脑,他苏公子就是此等人才。 苏朝歌这样洋洋自得,没在战场上招来暗箭也只能说晋国的将士们比较宽容。 回到帐中,营地已经安静了许多,劳累一路的丫环守在门口在打盹,茱萸让她们去睡,自己勤快的倒水伺候苏老爷洗漱一番,待她到外面泼掉水回来,苏朝歌横卧床上媚眼如丝朝她招手:“来,小茱。” 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你要干嘛?”茱萸心生不好预感。 “你刚在床下伺候我,作为礼尚往来本公子……” “不用了,大恩不言谢,何况只是举手之劳,苏公子你还是速速安歇了吧。” “我这里有好吃的哟。”苏朝歌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一把紫红的小果子,还带着枝叶,看起来很是可口,“刚在草原上特意采来给你的,很甜。” …… 茱萸睡了,嘴角边还有一点已经干了的汁液,苏朝歌抬手要去擦,手到半路又缩回来,不慌不忙俯身过去,舌尖轻轻在茱萸嘴角边打转,果子他一个没吃到,就尝点汁液吧,他这个夫人可真是好骗,几个果子就……好像显得他对她来说连几个果子的魅力都不如似的。 苏大人又有点心塞。 说是秋围,但年轻的晋王不善骑射,大概是觉得若自己和一众女眷坐在一起只是围观很失颜面,于是穿戴了最好的装备,骑着通体黝黑的高头大马上场了,除了围在晋王身边的侍卫,还有诸多朝臣,当然,以茱萸现在的身份,她是只关心苏朝歌怎样了。 苏朝歌吧,怎么说呢,平常打扮,坐在马上也慵懒模样,在一群蓄势待发的男人中间特别显眼,茱萸琢磨着,这家伙别不是真的只能在大帐里出谋划策吧?唉,算了,没事,就算他什么也打不到也没关系,还有晋王垫底呢。 在悠长的号声中,围猎开始,猎人们很快从眼前分散开去,只能偶尔见到个身影,茱萸很快也找不到苏朝歌的影子了,她便转回头,开始寻找蘼芜的身影,虽然蘼芜是燕国的县主,但朝中的夫人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大约也知道了蘼芜的出身,于是也没人对她特别热络,蘼芜坐在那儿,旁边的夫人们三三两两轻言细语,显得她特别落寞。 这么多人,自己若只是过去跟她说几句平常言语,应该不会惹人多疑吧?结果还没走到蘼芜身边就被什么宁夫人给拖住脚步,转弯抹角问起凤古的婚事,想必是上次凤古寿辰之后再无下文,各家夫人着急,怕别家占了上风,茱萸只得耐着性子坐下,陪宁夫人闲扯了一会儿,保证一定在凤古面前为她家女儿美言几句,等好容易摆脱这夫人,蘼芜已经和几位小姐凑在一处不知在说什么,茱萸不好过去,只好悻悻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好。 天气越来越热,这群好战的男人们也不知道收获怎样,女眷们大概也等得烦躁了,太阳又开始变得毒辣,于是三三两两去找树荫下边聊边等。终于,地面震动强烈起来,哒哒的马蹄声杂乱传来,地平面上出现了骏马的身影。女人们终于兴奋起来,翘首企盼。 茱萸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苏朝歌,仍旧一副高傲模样——虽然手上一只猎物也没有,胜在脸皮厚啊。 旁边的女眷们开始欢呼,茱萸琢磨着,应个景吧,于是举起手臂朝苏朝歌挥了挥,呃,忽然背上传来一下刺痛,疼得茱萸瞬间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是猛一挥臂抻到了? 疼痛感还在加剧,茱萸觉出事情不对了,她使劲扭头看向自己后背,只见一断乌黑箭身,旁边雀跃的女眷们也察觉到了不对,由欢呼变成了失声尖叫,这种非常时刻,对方又是权倾朝野的风太师的妹子,女眷们一边害怕一边怕惹麻烦的跳到一边,这种场景,就算苏朝歌远远打马而来也觉出了异常。 茱萸眼前已经开始渐渐模糊了,能看到的范围也越来越小,渐渐只剩一条缝儿,她好像听到了苏朝歌急促的声音,可是她看不见,只能忍着剧痛伸手去摸索,一片黑暗中冰冷之中,她好像碰到了一点暖意,是苏朝歌的手吧,应该是吧。 第74章 回光返照 这支冷箭重伤了茱萸,也让晋王十分震怒,不管这是什么仇怨而引发,明知他在此,那就是给他的恐吓,晋王命心腹詹起彻查此案,还特意派王太医前去为茱萸诊治。 箭伤在茱萸背上,放箭之人若非离得太近就是臂力强劲,箭没入很深,几乎将茱萸扎了个透,而且太医说,只差一指宽就伤到了肺,那就真的不治了,当然,虽然现在没伤到,但……他一个“但”字卡住了,因为一直抱着茱萸的苏朝歌冷冷的眼神看过来,只说了四个字“她不能死”,苏朝歌原本就是喜怒无常的性格,茱萸受伤昏迷,生死不明,苏朝歌一双眼睛几乎红了,像从地狱来索命的,太医当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被苏朝歌一吓,拔箭时太医的手都有点抖,箭头拔出的时候,昏迷中的茱萸也感到了剧痛,眉头紧紧皱起,随着又流出的一股血,茱萸整张脸白得像纸,嘴唇也没了一点血色,而且,她再也不动了,若非胸口还微微的起伏,让人以为她已经死了。 箭头上有毒,虽非致命□□,却让茱萸除了失血之外又高烧不退,苍白的脸被烧得通红,嘴唇也烧得起皮,女眷们私底下都在传:伤这么重,苏夫人那风筝似的身子骨怕是活不成了。 四天了。 芳儿端着水盆退出帐外,苏玉忙迎上前问情况如何,芳儿愁眉苦脸摇头说夫人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老爷四天不眠不休,不知道会不会撑不住,她求苏玉去劝劝,苏玉自年少就追随苏朝歌,他的脾气他太清楚了,这时候怕是天王老子也劝不动的,可是,如今凶手还在逍遥,若夫人真的有个好歹,老爷也垮了,谁去给夫人报仇呢? 最后,苏玉咬咬牙进了帐子,见自家老爷倚床坐着,怀里斜斜抱着茱萸,免得她平躺压到伤口,见苏玉进来,苏朝歌瞥他一眼,苏玉目不敢斜视,低头看着地面,话到嘴边却听苏朝歌幽幽说道:“茱萸要是死了,我上哪里再找一个这么好哄又好玩的姑娘。” 苏玉生生把话咽了回去默默退出了,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守护大帐,不能给敌人任何接近、伤害老爷和夫人的机会。 茱萸梦见自己被捆住手脚放在烈日下暴晒,而且那该死的太阳一直挂在中天不肯落山,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闻到自己头发被烤焦的糊味,听到皮肤被晒得如同池塘底的泥一样一块块皲裂开来的声音,在地面蒸腾出的热浪中,远处一直有个身影,也不能说是身影,也许是一团黑雾,不接近也不远离,就飘在那儿,偶尔张牙舞爪,偶尔有几声低叹,茱萸开始还怕,后来就不怕了,只是忧虑不知道自己这火烤之刑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正生死无门的时候,那白晃晃的天空中忽然仙乐渺渺,刹那间,身上的灼烧感消失不见,身体都轻盈起来,仿佛可以随风飞舞了,她受了仙乐的诱惑,她想到那里去…… 苏朝歌立刻就察觉到怀里的姑娘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起来,脸上露出了解脱似的笑容,他一瞪那太医,太医抹了把汗,颤颤的上前来把了下脉,腰弯得头几乎都要挨到膝盖了:“将军,夫人……夫人也许撑不过去了。” 眼看苏朝歌眼睛赤红,芳儿忙把太医请到帐外。 “白茱萸,你要是敢把本公子一个人抛下,我就建一间冰室凿一个冰棺让你睡里面,被子都不给你盖一层,看冻不死你,还要找宣墨箴来给你做法,让你没法在本公子找你之前去投胎。”苏朝歌一边说一边不解气似的轻轻捏茱萸的脸蛋。 芳儿在旁看着,原本眼泪都蓄积在眼圈里,生生被苏朝歌恐怖的话语给吓没了,老爷不是很疼夫人的吗?连续几日不眠不休,怎么忽然说这么绝情可怖的话。 向天空飘去的茱萸,半路上发现自己的脚好像被什么缠住而飞不动了,低头向下看去,只见自己脚踝被一缕黑色细线死死缠住,几乎都要勒进肉里了,而那缕黑线正一点点汇聚成一张人脸,一张盛满怒气的脸,正对着她面目狰狞,茱萸一个激灵,这脸是…… “苏朝歌!” “啊!夫人!”这惊恐的声音是芳儿发出来的,这姑娘刚刚被苏朝歌吓得胆子缩成一团,冷丁听到茱萸的声音就就像被忽然踩到尾巴的猫似的,炸毛了。 茱萸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还是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看眉眼像苏朝歌,这颓废的气势却不像,于是一时间有点难以确认,试探的唤了声:“苏朝歌?是你吗?” “不是本公子难道是鬼?”此人脸色阴沉,和茱萸梦里那张脸有得比。 “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了,苏朝歌,你胡子看起来好丑……” “丑?丑算什么,还扎人呢!”苏朝歌说完,立刻低下头狠狠在茱萸脸上嘬了一口。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芳儿在,苏玉推着不情愿再进来的老太医刚刚掀开大帐门帘,众人皆觉呼吸一窒,苏朝歌没什么,他们旁人倒闹了红脸。 茱萸既醒了,老太医自然又要去给搭脉,苏朝歌、苏玉等觉得这回一定是好了,不想老太医脑门上的冷汗流得更欢,苏朝歌瞧出端倪,逼问他到底怎样,老太医一咬牙告诉苏朝歌,夫人还得再撑一天才算熬过,此时,也许是回光返照…… 苏朝歌没等反应过来,苏玉已施展功夫挟着老头飞身帐外,并千叮咛万嘱咐余生能不出现在苏朝歌面前就千万别来,会死太医的。 帐中的气氛很不好,茱萸虽然虚弱但又不聋,太医的话也听到了,活过来了嘛,总归不想死,想到之前梦中可能便是地狱场景,更不想再经历一次,茱萸看着苏朝歌,眼泪默默的流了下来,抱住苏朝歌便哭:“苏朝歌,我不想死。” 苏朝歌一颗心被茱萸都给哭乱了,于是便迁怒于那太医,被茱萸一把捂住嘴,转头安慰那太医:“老先生,你别怕,我知道生死有命,就算熬不过也不会记恨你,你且放心,该用什么药便用什么药,不用理会苏朝歌。” 就像冲着那太医说的一样,昏睡几天醒来的茱萸精神不错,一会儿要水一会儿吃糕,连厨房特意准备的清粥小菜都觉得太清淡不合胃口,直到吃了只蜜烤乳鸽才满足打了个嗝。 横看竖看,这都是…… 没人敢说,都忧心戚戚的看着茱萸,茱萸被看得不耐烦了,轰了人出去,仍旧靠在苏朝歌怀里跟他闲聊:“苏朝歌,我要是没熬过去,死在你怀里怎么办?” 苏朝歌说:“美得你,等你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时候我就把你放到棺材里等咽气。” “那你以后会不会想起我?” “你没听过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一想到你会被蚂蚁蛇虫啃成一堆骨头就不想了。” 茱萸沉默了,一下下在苏朝歌胸口抠,苏朝歌握住她的手道:“别抠坏了,你死了以后别人还得用呢。” “苏朝歌,你别做梦,我决定不死了!” 到了晚上,茱萸情况又反复起来,高烧昏迷,出气多进气少,可她自始至终都紧攥着苏朝歌的手,苏朝歌没再恐吓太医,红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茱萸。 天刚蒙蒙亮时,茱萸松开了苏朝歌的手,正端药来的芳儿正好看见茱萸忽然垂下的手,吓得尖叫一声打翻了药碗,夫人她终于要……芳儿悲伤的眼泪还没流下来,只听咚的一声,苏朝歌抱着茱萸重重的倒在床上,那咚——是苏朝歌的头撞到了床栏。 芳儿终于发出尖锐的叫声跑出去找苏玉,两人拽着太医回来时只见茱萸坐在床上,虽面容憔悴,两颊凹陷,头发也错乱纠结,但她眼睛还亮亮的,“太医,你快来看看苏朝歌,他不是被我吓死了吧?” 茱萸捡回一条命,苏朝歌情深出名,女眷们私下里都在对茱萸表示着羡慕:若不是苏将军日夜守护不肯稍离半步,想必苏夫人早已去了、苏夫人前世不知修了几千年才得这么好的苏将军,当然,也有人阴着脸很不满,阴阳怪气说苏将军不知道前辈子做了什么孽…… 这些话,茱萸是听不到的,她虽不用去死,箭伤正在愈合,又疼又痒,苏朝歌不许她出帐子一步,至于暗箭伤她之人,詹起奉晋王命倒是查得尽职尽责,她伤还没好,据说杀的杀关的关已经有几十号人了,茱萸知道詹起人品差,一定是在公报私仇,可这事她说了也不算啊,于是告诉苏朝歌不许再告诉她杀人的事,她不想知道。 茱萸趴在枕上,声音闷闷的,除了宣谨言父子,她也没得罪过人,自己受此生死劫难也就罢了,怎么又要牵连那么多无辜的人,明明和蘼芜一样是在神宫长大的,怎么她就像个死神! 苏朝歌倚着床栏在她旁边坐好,很是自然的将茱萸小心捞起抱在怀里,又把薄薄的被子为她盖好,茱萸不自在的扭了扭,伤口虽然还未痊愈不能平躺,可她能趴着能侧卧啊,苏朝歌非要一晚晚坐着抱着她,当她是个婴儿似的。 茱萸提出抗议,苏朝歌低头瞥了一眼,平淡自如说道:“罢了,原本就不大,万一越压越扁,摊成了饼似的怎么办。” 就冲着苏朝歌这嘴黑,茱萸赖在他怀里就心安理得多了。只是半夜醒来,见苏朝歌瘦了许多,眼圈下大大的阴影,她的心还是蓦地抽了一下。 芳儿这几天逮着机会就要跟她说在她昏迷时老爷如何如何不眠不休,如何如何威胁太医等,茱萸不是铁石心肠,又和苏朝歌早已同床共枕关系亲密,尤其是她可是知道苏朝歌这人是什么德行的,以前刚逮到神宫逃出的她时苏朝歌可是没管过她死活的,这么大的转变,她又不傻…… “大半夜不睡觉,扮女鬼呢?” “我想看看你眼睛是不是瞎的!”不是说除非眼瞎才能看上她咩? 苏朝歌再次心塞,话说大了的报应啊。 晋王下令起驾回京,一回到晋都,听说就将宣谨言宣进宫去,软禁起来。 第75章 拉拢 茱萸回晋都第二天,早被晋王派回晋都有要事要办的凤古又来探病,金贵补品带来恨不得有一车,与茱萸说话时和风细雨,一转头面向苏朝歌就立刻冷脸,表情切换自如。 这种场景,茱萸觉得自己应该为苏朝歌说两句话,于是便开口:“先生,你就别怪苏朝歌了,他眼神不大好,那些天还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头上撞了个鸡蛋大的包还没退下去呢。” “你说谁眼神不太好?”苏朝歌不领情的德行。 茱萸一本正经的对上火气腾腾的苏朝歌,挑衅的扬扬眉,说你眼神不好都是客气了,没用你原话说你“眼瞎”哦。 苏朝歌败下阵来。对茱萸来说,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她特别懂,呵呵。 “好了,大夫说你要静养,不能劳累,坐了半天,回去歇着吧。”苏朝歌喊芳儿送茱萸回房,茱萸被关了好多天,好不容易趁着天气晴好到外面透透气,不想那么快回去,结果凤古也帮腔,让她回房歇着,好像她不小心会被风给吹没了似的。 芳儿扶着茱萸走到门口,茱萸又探进头来对苏朝歌说:“中午也要喊我一起吃饭。” 她走了,两个男人心事重重。 “放箭之人完全找不到一丝线索?”提前回京的凤古问道。 “晋王借机软禁宣谨言可是太师的主意?”苏朝歌不答反问。 凤古面露一丝嘲讽:“苏大人,你以为我那样亟不可待吗?二十年我都等了,还在乎多几日少几日?况且,我早于晋王回到晋都,就算要给晋王出这个主意时间也不对,苏大人难道没想到吗?” “詹起那等见利忘义的小人,只要有利可图,谁都能左右他!”苏朝歌摆明了仍旧不信任凤古。 凤古有些生气了,他的眼睛颜色原本略浅,这么一气,仿佛连颜色都加深了:“宣谨言是晋王叔叔,手握大权的重臣,朝中牵连甚广,你觉得若无真凭实据,晋王那么傻迫不及待就受了怂恿动宣谨言?苏朝歌,我是真心要与你结盟,就算你不相信我,看到茱萸的面上难道我会害了你再牵连她?”风太师当朝宠臣,朝中都说,其人虽貌若天神,但面冷心硬,说话都惜字如金,这大概是他入朝以来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苏朝歌默默想着。 苏朝歌定定的看着凤古,想从他脸上寻找一丝说谎的痕迹,义愤填膺啊,好像真是难以找到破绽。 “太师,苏某也说过,我们的仇敌虽都姓宣,却并不是一家人。” “姬元瓒如今在晋都,你觉得他能活着回去干掉姬元和吗?若不能,在这都是姓宣的晋国,你想指望谁?你又能指望谁?就算……” 苏朝歌打断了凤古的游说:“我不是非要指望晋国,燕国这些年来穷兵黩武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早晚会被其他诸侯国灭掉,以太师所想,晋国伸以援手之后会吞并燕国还是继续扶持?谁都知道,这不是过家家,晋王与姬元和甚至都不同姓,根本不会怜悯他,我就且等着好了,何必冒那么大风险在朝廷掀风作浪呢,我可是吃过一次被冤弑君的大亏,不想再趟一次浑水,况且,就如太师所言,还有茱萸,她活到这么大没过过好日子,我怎么忍心再让她担惊受怕,或许还要再次流离失所!” 他当然想报仇,但他不想和凤古一起,凤古是个仇恨太深的人,他的心头此时恐怕只剩下复仇一件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挡他的路,哪怕他口口声声说的义妹,苏朝歌不相信他。 苏朝歌再次表明的态度让凤古面色灰白,午饭席间,虽对茱萸仍旧温和关切,但在他离开后茱萸还是有了疑惑,苏朝歌和凤古之间不对头,她认识的凤古从不会露出这么灰白的脸色。 凤古离开之后茱萸问苏朝歌,苏朝歌正悠哉摆弄着他新买的棋,茱萸问,他就抬抬头,做出思考的样子回答茱萸:太师要图谋大业,我力量有限,帮不上忙,想必太师是不大高兴。 苏朝歌这么一说,茱萸就忘了箭伤,原本靠着软枕坐在苏朝歌对面的姑娘蹭一下弹直身体向苏朝歌倾去,一把抓住苏朝歌袖子问道:“你是说,凤古先生要你帮他、帮他……嗯?嘶,好疼。” 她这样焦急,苏朝歌心里略不舒坦,将白色棋笥推到她面前,然后用两根长长手指从自己手里棋笥中拈出一枚黑色棋子啪的生落在棋盘上:“该你了,小茱。” 茱萸摸出颗白子摆好:“你拒绝了?” “你若是我要怎样?” 她会怎样? “我是个胆子小又惜命的人,几次死里逃生下来,不但没看透生死,反倒更怕死了。就算是凤古先生要我去帮,我,大概也会拒绝的。”茱萸这姑娘的优点之一就是诚实,当然,在苏朝歌眼里就是“傻”,连给自己贴贴金都不会。 “嗯,我以前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上次被冤枉弑君投入大牢,几乎面临死亡之后,苏某也怕死了,再说,我和凤古先生,他除了算得上我的便宜大舅子,和我没有过命的交情!我何必为了他的私仇搭上咱们和和美美的小日子?”苏朝歌的理由很正当。 胡乱下棋的空儿,茱萸又问了苏朝歌此事的“前史”,苏朝歌就半真半假的讲给她听,直到眼看棋盘要摆满了,苏朝歌不满的怪叫一声:“你怎么不让我!” 呀?啥? 苏朝歌的意思是她赢了吗?茱萸很是高兴,一边说自己不过是当年夙语先生随便教了教,自己随便记了记,一边却已经飞速的在捡苏朝歌的黑棋子。 提起夙语,茱萸终于想起夙语在府中的事便和苏朝歌交代了,因苏朝歌此时和凤古有些嫌隙,夙语又是凤古送到府里来的,茱萸真怕苏朝歌往歪了想,结果苏朝歌一听之下收了棋子,吩咐人去请夙语先生,又让文婳派人去收拾了一处幽静院落请夙语过去住。 茱萸有点不知所措,必须啊!苏朝歌他根本就不是个热情周到的人啊,若他听了之后瞄她一眼、点点头、“嗯”一声,至多交代一句“好好招待客人”那才是他的常态,可现在这是什么个意思? 等夙语被丫环请来,苏朝歌更是亲迎到廊下,差点吓掉茱萸的眼珠,夙语倒坦然,唉,这就是不知道真相的人啊。 在和夙语的交谈中,苏朝歌展现了极少有的热情、周到、礼节,并态度诚恳的表明了“您是小茱的先生,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就安心住下来颐养天年。” 颐养天年什么的,夙语明明不过三十几岁的模样,颐养早了点,夙语也终于有点吃不消苏朝歌这热情,应付几句便转移话题到茱萸身上,让她好好养伤,学问不急,苏朝歌还欲邀请夙语共用晚饭被无情拒绝。 茱萸觉得苏朝歌热情过分必有内因,追问之下,苏朝歌说,小茱,你看,你现在父母双全了,夙语先生稳重又有学问,我瞧着她举止娴雅,想必当年出身也是极好,虽比太师虚长几岁我觉得也无伤大雅,不如就撮合……在茱萸的瞪视下苏朝歌不大服气的闭了嘴。 等茱萸身体又好了些,白二奶奶来探望,说起茱萸逃过这一劫,白二奶奶也做出些心惊担忧表情,游说茱萸去庙里拜拜,求些灵物戴在身上驱灾辟邪,见茱萸犹豫,又说快到已过世的白老太太的忌日,也要去庙里捐香火钱,都扯到苏朝歌外婆了,这是不给茱萸推辞的意思,茱萸就先应下了。 白二奶奶的做法茱萸要是心里不犯嘀咕那就怪了,她分析给苏朝歌听,首先她跟白家的关系真是不怎么样,平日里也没见白家奶奶们嘘寒问暖,其次,因她这次被暗箭所伤,白大小姐的夫君宣谨言被晋王圈在宫中前途不明,宣府的人肯定被朝臣们各种托词借口拎清关系,白大小姐虽有白老爷子可以求救,总不如苏朝歌这个刚刚立了战功的三品将军来得有效。 苏朝歌像拍小狗一样拍拍茱萸脑门夸她:“一直以为你和那个家伙(手指地上被点了名正狂摇尾巴)差不多,没想到经一事长一智,和我们家苏白差不多了呢。”被提到名字的白猫正蹲在茱萸腿上,不屑的瞥了苏朝歌一眼。 “可是,喊上我去有什么用,我不过是陪她闹心一会儿,也出不了什么主意,直接来找你不是更快?”又不是不认识他。 “被我回绝了。”苏朝歌说道。 “那我就只好虚应着二奶奶了,苏朝歌,万一二奶奶非要追问我,我该怎么回答啊?”想到要去和二奶奶做这些场面上虚伪的应酬,茱萸就不想去了,她本来也不是这块料子。 “那你告诉二舅母,你回来劝劝我。” 可真够虚的,要让她自己说,还不如直接就回二奶奶一句“苏朝歌的事情白老爷子都管不了我就更劝不动了啊”呢。 “今日觉得怎么样?还疼?”苏朝歌显是不想再提这事,茱萸心里有底也就没再追问,告诉苏朝歌就她这种结实身体,只要阎王爷缓她一口气,她就能转眼活蹦乱跳,刚吹嘘到这里,就被苏朝歌一把揽进怀里,“那就是做什么都没问题了?” 哗啦,帐子被苏朝歌放下了。 这样熟悉的阵仗,苏朝歌那熟悉的眼神,茱萸喉头紧了紧,使劲吞了下口水,有点结巴的说道:“也、也不是,有些不行……” “那我们就做有些行的。” 苏朝歌算是有分寸,没把茱萸折腾得第二天去庙里腿软走不动路,但丫环芳儿在旁边没事总是窃笑也让茱萸恼火——她一早被芳儿叫醒,像往常一样翻身坐起发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 都怪苏朝歌!她颈上那么丑的伤口都被芳儿给看去了。 到了庙中,白二奶奶早已来了,引茱萸去禅房见贵客,茱萸琢磨着,嗯,终于要说客套话了,可那禅房门一开,里面却不是白嫣之母白大奶奶,而是宣夫人白嫣,旁边那位更让茱萸诧异,二夫人怎么也在此? 第76章 贵客登门 白嫣和二夫人起身相迎,一向骄矜的白嫣脸上也变成了亲切温柔的表情,好像她们真是一家姑嫂出门闲逛似的亲近,茱萸忐忑的坐下了。 没等茱萸开口,白嫣先说了话:“表嫂重伤在身,我和青姐姐一直担心着,想前去探病,却无法成行,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出来,表嫂……”话却说不下去,只拿帕子轻轻擦拭眼角,好像有眼泪似的。 “我养病多日,外间的事老爷爷没对我说起过,也是二舅母来我才知道,没想到我不身中一箭却连累宣老爷被大王怀疑,心中也很愧疚。”茱萸这样说着,心里却呕得很,就像苏朝歌昨晚所说,白嫣此时有求于她,定会跟她说好话,等宣谨言无事了,他这场软禁之灾恐怕都要算在她头上了,可怜她没招谁惹谁,白白挨了一箭差点送命,到头来还要被人记恨。 白嫣眼泪越发流得欢畅,泪眼迷离握住茱萸的手:“表嫂和我家老爷的这一场无妄之灾,明显是有人觉得苏府和宣府碍眼,要一并除掉,表嫂,我们两府一向恪尽职守忠于大王,不能受这平白之冤啊。” 终于说到正题,茱萸都松了口气,想要快快把苏朝歌交代的话说出来:“虽然昨天老爷没有告知我会如何,但我想老爷心中一定已经有了计较,夫人也说,宣老爷一向忠于大王,大王乃是明君,一定会还宣老爷清白的。” 白嫣还想说什么,被二夫人轻轻扯扯袖子止住了,白嫣哭花了脸,被丫环扶着去净面重新妆扮,只有宣二夫人陪着茱萸,二夫人没提宣谨言的事,想必从茱萸的语气中已推断出苏朝歌的态度,她只是问起茱萸的身体,又褒扬“深情款款”的苏朝歌一番,为茱萸能觅得这样的夫婿而庆幸,茱萸悄悄的红了脸。 说了会话,白嫣回来了,白二奶奶也回来了,毕竟是打着为白老太太上香的旗号来的,该说的也说了,三人便正正经经到佛前上了香,白二奶奶本想留茱萸一起再吃顿斋饭,跟着茱萸前来的文婳客气的为茱萸回绝了,说老爷交代过,夫人体弱,还需静养,午时也要回去进药,茱萸就顺势告辞了。 宣二夫人自己是居士,去找大师开悟,剩下白嫣和二奶奶两人,看白嫣一脸阴郁,二奶奶知晓她的心思,轻轻摇头叹气低声说道:“只是没想到我们朝歌如此体贴人,可惜……” 白嫣恨恨,这个乡野丫头不知用什么招数迷住她那一向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的表哥,瞧那小人得志模样,明知她的丈夫此时有难,还要故意在她面前炫耀,令人作呕。 茱萸可不知道这些,她只当是完成了任务,苏朝歌到底是否要为宣谨言说好话她也左右不了,况且,她也相信苏朝歌的分寸。 回到府中,苏朝歌不在,茱萸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便去找夙语,夙语也正在忙,房中放了好些打开的箱子,都是已经摩挲得发旧的书简,夙语正忙着归类,茱萸来了便伸手帮忙,一边感慨夙语先生真是爱读书,从燕到晋,一个柔弱女子,居然能把这些书都随身携带,不知道要费多大周折,夙语却莞尔一笑告诉她,都是风太师搜集来赠与她的。于是,茱萸脑中就不受控制的想到苏朝歌说的“父母双全”说法,再仔细打量夙语,虽不比风羽姑娘年轻靓丽,但夙语身上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沉静之美,让人心安,让人坐在她身边觉得舒服,配国色天香的凤古也不算屈了他。 “这么瞧我做什么?”夙语伸手在她面前轻挥。 这打算她当然不敢说,但是她可以旁敲侧击啊!从夙语先生师从哪里问起,夙语没有回避,告诉茱萸她出生在燕国,家中小有积蓄,自己是家中长女,父亲妻妾五人生了九个女孩儿,就是生不出儿子,父亲去算命知自己命中无子便放弃了,把她们姐妹九个当男儿一样教导读书习字,后来家道衰落她便开始在诸侯国中流落,听得茱萸心酸,一个柔弱闺秀在乱世中求生是多么不易,于是此时深深赞同苏朝歌那句虽不怎么中听但实在的话:在苏府颐养天年吧。 “眼圈都红了,茱萸,我没那么惨,你看,虽流落,但也一直遇到好人,九公子、风太师,现在又遇到你和苏将军,也许,我就真在你们府中颐养天年了呢。”夙语笑着,眼神温柔慈祥,茱萸不住的点头。 茱萸和夙语用了午饭回房休息,躺着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闹心宣家的事,倒不是因为白嫣的哭哭啼啼,而是二夫人的云淡风轻,若真说起来,白嫣嫁过去没多久,和宣谨言的感情自然不能与二夫人相比,二夫人陪伴宣谨言多年,担忧自然更甚,可二夫人没跟自己诉苦,没让自己回来求苏朝歌施以援手,是不想为难她吧,二夫人一向很体谅别人,不知道苏朝歌会不会帮忙啊。 苏朝歌今日回来的很晚,一身酒气,一进房便扑到床上,还伸手去拉茱萸,被茱萸嫌弃的拍开了手,让丫环去准备热水熬醒酒汤来,喝完汤泡在浴桶里,苏朝歌眯眼笑着看茱萸,又习惯性的朝站得远远的茱萸招手:“小茱你来,我有话对你说。” 又来了,茱萸翻个白眼,抱着衣服过去放到旁边高凳上:“苏朝歌,快洗,别发疯了。” 茱萸坐在床头翻着从夙语那里借来的书,一看入了迷,等发现苏朝歌没动静时书已翻了大半,赶紧跳下床去看,此人已向后仰着头靠在浴桶边上睡了,托这一桶变凉的水的福,苏朝歌这一晚打了好些个喷嚏,扰得茱萸也睡不踏实,总是半睡半醒的,好像听到苏朝歌嘟囔着“小茱,我好喜欢你呀”,茱萸虽心中一甜但也挡不住满头的黑线,这人梦话就不能说点别的么! 第二天,苏朝歌清醒了,抱着脑袋说头疼,茱萸一边给他轻揉着头一边追问他昨晚到底和哪个喝酒到那么晚,苏朝歌笑嘻嘻的说是他外公,茱萸以为白老爷子也是有些坐不住,所以要外孙给自己的孙女婿帮把手,所以也没多想。 快到午时,苏玉来了,说已带人接了九公子和荣安县主,马上就到了,茱萸又惊又喜,饭碗都差点失神摔在桌上,惊的是九公子是燕国质子,以前与苏朝歌同朝为官,还是顶头上司,这么大喇喇的与九公子来往不怕晋王起疑不怕别个同僚泼脏水吗?喜的是终于可以正大光明见一见蘼芜,但权衡之下,还是扯住苏朝歌袖子,用眼神要求苏朝歌给出解释。 苏朝歌手一摊:“九公子所住驿馆前日夜里走水,都烧毁了,昨日晋王与我说要我收留九公子和荣安县主一段时间,等找到合适的住所再说。” “这么大晋都连安置九公子的地方都找不到吗?”骗谁啊! 苏朝歌握住茱萸的手,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晋王是想试一试我对晋国是否忠心吧,总得要找个理由,那把火也许就是晋王命人放的也不一定。” “苏朝歌,那我们……”他这么一说,茱萸的肩膀立刻抖了下,能不抖么,都被晋王惦记上了,好可怕。 苏朝歌就轻松的把她揽进怀里,轻拍她的背安抚道:“晋王不过是测试,我们不给他抓到把柄就是,再说,你不是一直想见蘼芜,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又不让人起疑。”继而又笑着调侃,“女侠,请问你以前不怕死的劲头哪里去了?” 茱萸两手抵着他的胸膛,听他让人安心的笑声,想到昨晚某人的梦话,茱萸也“不要脸”了一回硬气回答:“还不是都怪你,被你给宠得胆子都没了。” 苏朝歌先是一愣,继而开怀大笑,也不管丫环在旁侍立,捧起茱萸的脸吧唧就亲了下脸颊,臊红了一屋子人的脸。 茱萸深刻的认识到:跟苏朝歌比不要脸,她到底还是嫩啊。 脸红归脸红,总是要和苏朝歌一起去门口迎接贵客的,赶紧打扮了一下,换上正式的衣服,本想戴凤古送的玫瑰花簪,刚拿起就被苏老爷轻拍了下手,某人那不屑的眼神……茱萸作罢,换上苏朝歌后来买给她的并蒂莲花簪,某人这才满意。 这是离开燕国神宫后茱萸第一次见到姬元瓒,她发现姬元瓒脸沉得厉害,蘼芜走在他身旁却是一脸笑意,看的茱萸不解,尤其,当到花厅中坐下后,姬元瓒锐利的眼仿佛刀子似的刮过茱萸的脸,茱萸思忖半天,她也没得罪过姬元瓒啊,非要说得罪,难道是她和凤古悄悄逃离神宫的事?可那也不怪他们啊,任谁都要被烤成全羊了但凡长了脚都不能坐以待毙吧? 同样不能理解的还有苏朝歌,但他首先是不爽姬元瓒的眼神,那么直勾勾的!当人家丈夫死了吗?不爽过后,苏朝歌有了疑惑,茱萸在神宫的日子,姬元瓒每次去见她和凤古都是和他一起,并没有单独和茱萸相处的机会,若说姬元瓒对茱萸一见钟情暗生情愫什么,那他只能说:真瞎啊……排除这个,后来神宫被毁,茱萸已无丝毫利用价值,就算跑了,也不会对姬元瓒有丝毫影响,那他那种近乎于仇恨的冰冷眼神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茱萸那个好姐妹,一脸的笑,要看好戏似的。 四个人,各怀心思静默了半天。 第77章 彻夜未归的苏老爷 苏朝歌大张旗鼓的命人把苏府位置最好的、东南角的院子腾了出来,还特意买来二十几个手脚伶俐的奴才伺候着,还特意从燕国请了一位生动一时的厨子,转给姬元瓒烧菜,不可谓不周到。 茱萸想起在燕国神宫时总是见这两人同入同出,感情很好的样子,如今看来,果真非虚,从没有大梦想的茱萸甚至有天晚上和苏朝歌“畅想”,如果姬元瓒不是燕国的公子,不被燕王忌惮,就在晋国,和苏朝歌一起,也不做官,做两个有钱的闲人多好,当时苏朝歌揽着她已快睡着了,被她一番话笑得神采奕奕,把她的头往自己胸口按了按说:“看这孩子困得都说胡话了,快睡吧。” 她都说了“假如”,苏朝歌这个坏蛋。 “苏朝歌,我能不能去见蘼芜?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当然能不见就不见,本公子对你那个朋友可相当不喜欢。苏朝歌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着:“作为女主人,你当然要去看望下荣安县主,当然,最好不要走动得太勤,人多眼杂,于我们于他们都不好。” 茱萸猛点头:“我知道,苏朝歌,你最好了。” “少灌*汤了,你那点小心思我会不知道?快睡吧。” 茱萸很快睡着了,苏朝歌没她那么好命,他此时精神着,略烦躁,驿馆不管是谁烧的,总归是要而且也成功的把火引到了他家里,若他独身一个挥挥衣袖说走就走也罢了,还有个她,还有个家。 茱萸去见蘼芜之前有些忐忑,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衣服也检查了两遍,芳儿的眼神开始变得疑惑,也是啊,那院子此时的主人是姬元瓒,她这么在意仪容,难免不让人想歪了啊,思及此,让丫环先去荣安县主那里通报一声方才起身。 走过去的时候,蘼芜等在院门口,近三年未见,蘼芜身量长了许多,原本略微丰腴的两颊也瘦了下去,成了一张俏丽的瓜子脸,眼睛大大的,配上秀气的眉毛,小小的粉润的嘴巴,垂于身后的三千青丝,头上简单的装饰,整个人显得明媚而阳光,相比之下,已将头发全部梳起露出额头的茱萸小妇人气十足。 一番虚礼后,茱萸又去见姬元瓒,被不软不硬的挡了回来,茱萸也没在意,随蘼芜进房,屏退了丫环,两人凝视着对方,终于是茱萸忍不住激动,红着眼圈先喊了一声“蘼芜”,蘼芜也红了眼圈,冲过来抱住茱萸,低声啜泣:“茱萸,我一直好害怕,怕再也见不到你。” 天知道蘼芜第一次听说苏朝歌的夫人是茱萸时她的绝望,她一路追寻苏朝歌那么久,一点希望都没看到就已经被告知了是死路一条,她承认,在宣府看到茱萸的时候,看到在神宫中曾经那么卑微瑟缩的茱萸变得光彩熠熠时她心里失衡了,她看到听到了贵夫人们对茱萸的奉承,也看到她不再瑟缩而是落落大方的回应,最重要的是,茱萸是苏朝歌的夫人,是苏朝歌深情呵护的正妻,她甚至想,如果当初被抓走的不是茱萸,那今天陪伴在苏朝歌身边的该是自己啊,可惜,一切都不能回头重来,她在说服自己忘了苏朝歌,忘了救命之恩。 直到刚刚,见到茱萸红了眼圈,听到她颤着声音喊自己的名字,蘼芜才终于不再暗暗的怨恨茱萸,她认命了,是命运如此,谁都不能改写,再说,自己能有今日县主的荣光不也是占了茱萸的身份吗?世上不止有苏朝歌一个好男子,她总会遇到命里该遇到的那个人的。 打开心结的蘼芜真心的拥抱了茱萸,两人坐下,喁喁细语,互诉别后遭遇,蘼芜越听越心惊,比起茱萸几次面临死亡的遭遇,自己的那些只能称之为“经历”,几乎可以一句话说完,茱萸能得到苏朝歌的垂青也许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吧。 “蘼芜,我不好总来看你,怕给你带来麻烦,你若是有事情就让丫环去找我。”看看铜漏,实在不适合再叙旧了,茱萸依依不舍告辞,一步三回头。 送走茱萸回来,丫环来请,说九公子请县主一起用午饭,蘼芜抬脚便去了,一扫之前哀哀戚戚的表情,这令姬元瓒皱了皱眉,眉一动也扯动了脸上的疤,看着怪吓人的。 “与苏夫人故旧重逢看样子你还挺开心?”姬元瓒问道。 蘼芜夹了块酥肉放进嘴里秀气的嚼完咽下去才答姬元瓒的话:“当然开心,我和茱萸自小情同姐妹,看她得此良人佳婿,终身有所依靠,我当然替她开心,倒是九公子,看您的脸色,好像是见不得茱萸这么幸福呢?” “是吗,可能是我惯不会伪装吧。”姬元瓒也不客气。 蘼芜笑了:“九公子你不必嘲讽我,我知道,我说的话一直以来,你是每个字都不信的,没关系,我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唉,吃饭吧,这燕国厨子总是放好多盐巴,太咸了,九公子觉得呢……” 姬元瓒握着筷子的手随着蘼芜的自言自语而逐渐用力,装吧,等亲眼看到苏朝歌和茱萸亲密无间的时候看你还装得出吗! 茱萸这边正准备了好酒好菜,准备向苏朝歌抒发下和蘼芜见面的喜悦,苏朝歌这一晚却彻夜未归,连苏玉都没回来报个信,主仆俩像失踪了似的。 茱萸守着一桌子的菜,忐忑的心都要跳出嗓子了,她知道自己受伤已被诸多有心人利用,引得近来朝堂上波谲云诡,加上姬元瓒刚刚被送到苏府,苏朝歌就不归,这要是没事,谁信啊! 苏朝歌,他不会也被晋王给软禁在宫中了吧?茱萸心惊肉跳,坐不住,在花厅里走来走去,手搓得通红,她盘算着如果苏朝歌真的出了事自己要怎么办,想来想去,只有两个人可以指望的上,凤古和白老爷子,可白老爷子虽然曾是朝廷重臣,能到宣谨言面前要人,可那是要她啊,当时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苏朝歌可是朝廷命官,晋王若打定主意不会那么轻易放了的,然后,茱萸又想到了凤古,苏朝歌说过凤古曾想要他帮忙去复仇,苏朝歌给拒绝了,难道是凤古一怒之下……茱萸使劲摇摇头,想把这个念头驱除脑海,凤古先生,应该不会的。 应该不会的吧! 茱萸一夜未睡,生生熬出两个黑眼圈,东方刚露鱼肚白的时候她自己去端了盆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洗了脸,冰得立刻就精神了,让芳儿找了件孔雀蓝的衣裙,又派人去准备马车,再等一个时辰,苏朝歌若还不回来她就要出去了。 白老爷子刚刚用过早饭,正悠闲喝着丫环刚端来的茶水,家仆跑进来禀告说少夫人来了,白老爷子白眉一挑:“啥?啥玩意?哪个少夫人?嫣儿?” “外公,是我。”随着这一声,等不及繁缛的通报之礼的茱萸已闯了进来。 白老爷子上下打量茱萸一眼:“大清早的红了眼,和朝歌拌嘴了?打架了?” 茱萸扑通就跪下了:“外公,苏朝歌一夜未归,往常晚归都会派家仆回来报个信,昨天却音信全无,我等了一夜,实在担心,只好来求外公您做主。” 白老爷子拈着长长的胡须,不甚在意说道:“年轻公子,又风流倜傥,有个应酬有个红颜知己,一夜未归算得什么大事?只是去玩了吧!” “不会的!苏朝歌不是那种人。” “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外孙我都不敢保证他不是那种人,你怎么敢说?凭外面传的什么箭伤衣不解带什么的?那,你就当他被人关了酒,醉在谁家床上了,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个孙媳妇,难得登我白府的门,算得稀客,不如中午留下吃个午饭吧。” 白老爷子心大得让茱萸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苏朝歌的亲外公了,可是如今苏朝歌音信全无,她真怕一回去听到坏消息六神无主,所以……就在这儿等等吧!反正不管好坏消息,文婳会立刻派人送到白府这里。 中午,茱萸食不下咽,恹恹的没精神,白老爷子酒足饭饱笑问茱萸,你那太师哥哥不是神通广大吗,你怎么不去问问他?茱萸摇摇头,没答。 今天苏朝歌若也不回来,她也只能鼓起勇气去问凤古了。 “不是我老头说你,遇上这么点事你就坐不住,失魂落魄的,哪里像个三品大员的夫人?人家说贤内助贤内助,你倒好,先自乱了阵脚……”看茱萸的头越来越低,白圭说的愈发起劲。 “仗着年纪大欺负后辈,外公您真是越来越老顽童了。”苏朝歌调侃的声音忽然打断了白圭的滔滔不绝。 白圭不满的瞪了外孙一眼,然后就见原本垮肩塌背如丧考妣的茱萸咻的起身,笑得满脸开花了似的冲到苏朝歌身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问道:“苏朝歌,你怎么才回来?” 有人默默的嘀咕了一句:喝花酒去了。 “没有。”某小妇人斩钉截铁否定了,苏朝歌正要高兴一下,只听她说了下半句:“我闻了,没有酒味也没有香粉味。” “也许换了衣服呢。” “外公,您老最近要是闲得发慌,不如我到晋王面前为您求一个领兵打仗的职缺?”苏朝歌斜着眼睛看他外公。 “罢了,我一把老骨头不想马革裹尸,走吧,快把你夫人带走,被她那如丧考妣的表情郁闷了一上午。”白圭挥手做赶苍蝇状。 苏朝歌回来了,茱萸就不计较白老爷子的措辞,跟着苏朝歌高高兴兴回家去,路上,迫不及待问苏朝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朝歌表情凝重告诉她:“出大事了。” 第78章 蘼芜的婚事 苏朝歌说的大事果然很大,晋王最宠幸的佞臣詹起被削官去职,贬到晋国最南边的小城看城门去了,春风得意的詹起是连王叔宣谨言都不放在眼里的,能撼动他的人,依茱萸所想,大概只有凤古了吧? 茱萸问了下,苏朝歌给否了,然后将原委讲给她听,原本詹起仗着两个生就妖艳的孙女系住晋王的心,等其中一个生下儿子便可以鼓动晋王废掉无所出的王后,他们詹家可就要更上一层了,盘算得很好,没想到却坏也坏在这件事上,先有孕的是大詹氏,就是宣谨言假死被纳入后宫的那位詹夫人,詹氏原本就是个张扬人物,一直觉得晋王更宠爱自己,于是便满后宫的炫耀,终于惹恼了小詹氏,不知道中间如何曲折,反正整个京城一夜之间都知道大詹氏不守妇道,有夫之妇还勾.引侄子,如今更不知怀了什么人的骨肉冒充王族血脉,就算晋王再好女色,脸皮再厚,也不乐意听天下人背后议论他抢了自己叔母,如今还把叔父软禁宫中,好像怕丑事被人所知要故意害死叔父似的,而此时,詹起进宫来为孙女求情,正好就撞在了枪口上,贬官发配,大小詹氏也失了宠打入冷宫。 茱萸听得津津有味,然后鄙视自己,怎么对人家后宫的事那么感兴趣呢。 “然后呢?晋王收拾了詹起,放了宣谨言吗?” “何止,不仅放,还进了爵。” “那,这其中,有你搭救吗?”如果其中有苏朝歌,那就相当于是要和宣谨言走近的意思,凤古那边……唉,作为茱萸来说,她真的不希望看到两人有一天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雪中送炭是我会做的事情吗?再说,以宣谨言的权势来说,任何去帮忙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白嫣来找你哭诉,大概也不过是宣谨言授意的,要向外人表示自己势弱迷惑晋王的吧,反正,他们的事情碍不着我,我也不去掺和,免得惹一身骚。”苏朝歌说的特别直白。 “可是,宣谨言知道了,我觉得他会记恨你不帮忙,这可如何是好?”好像怎么着两头都不落好,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按她看,苏朝歌好像更难嘛。 苏朝歌拍拍她脑门:“我没落井下石他就该知足了。还有,小茱,你不要想那么多,脑子会堵的。” “苏老爷你是在说我笨吗?” “这不是明摆着吗!” 两人打打闹闹回到家,茱萸一夜未睡,现在安下心来,中午躺下本想歇歇,一觉睡到了天擦黑,苏朝歌不在房里,芳儿坐在一边正磕磕绊绊照着从别人那里要来的样子绣花,怕有光亮到茱萸,没燃灯烛,一双眼睛几乎贴在绣绷上。 茱萸问芳儿苏朝歌哪里去了,芳儿说九公子请老爷去下棋,老爷说晚饭或许要请夫人自己用了,茱萸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又琢磨开了,姬元瓒还挺不避嫌…… 不管怎么样,宣谨言这一劫算过了,但想到凤古,茱萸的心也踏实不了,如果宣谨言的下一劫,或者说凤古的劫,不知谁能全身而退啊,唉。 宣谨言很是低调,从宫中出来也是静悄悄的,和苏府也没什么来往,连白二老爷的寿辰,作为侄女的白嫣都没出现,一家子好像要开始深居简出了似的。 没多久,夏天快过去的时候,一直不得宠的晋王后有了身孕,晋王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态,大把大把的赏钱,还大张旗鼓在宫中大摆宴席,茱萸借了苏朝歌的光终于有幸到王宫内走了一回。 晋王宫建筑古朴,在宫墙外,茱萸以为里面必是有些朱漆斑驳带着点沧桑和历史感的,没想到,内里富丽堂皇镶金饰玉,虽金碧辉煌,却少了能震慑人的庄重感,不过再想想晋王和他曾经两个宠妃的模样也就知道原委了,花哨啊,一时对王宫的兴趣也就淡了,蘼芜也不在身边坐着,茱萸深感无聊。 宴席还未结束,晋王身边的一个内侍就颠颠跑来,凑到王后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眼看王后脸上逐渐浮现出了然于心的笑容,看见这一幕,茱萸根本没多想,觉得肯定是晋王传了什么旨意关心王后,王后自然开心,内侍告退了,妃子诰命们便三言两语开始奉承王后,王后却带着灿烂的笑容转向坐在她下首边的蘼芜,轻启朱唇说道:“倒是喜事,不过却是县主的。” 啥?蘼芜的喜事? 就算茱萸经的事再少,也明白了王后这话的意思,蘼芜虽是县主,如今不过同与姬元瓒为质于晋国,高等些的囚犯而已,一个女子,所谓喜事,要么是可以回国,要么不就是嫁个好人家?茱萸一下子就想到了晋王的德性,性好渔色,连叔母都不放过的男人,茱萸看向蘼芜,眼神中不自觉都带了恐慌,紧紧绞着衣袖,气息都屏住了,生怕漏听王后的每一个字。 显然,在场的女人们与茱萸所想差不多,看向蘼芜的眼神里同情多而艳羡少。 王后顿了半天才猫耍耗子一样继续说了下去:“一直以来,大王都在为大祭司寻找合适的婚配人选,可惜,我们晋国虽大,晋都美女如云,可惜竟没一个能入大祭司的眼,原来,大祭司是在等与县主这冥冥中的缘分呢,大王索性做一回月老,成全一对璧人。” 一对璧人……茱萸砸咂舌,宣大公子那张脸谁见了不怕?蘼芜要是被他吓死怎么办?转念又一想,不管怎么说,宣大公子和蘼芜是同门师兄妹,在神宫的时候宣墨箴对蘼芜也不错,按说,蘼芜若嫁给他日子应该还好过的,可是,宣谨言现在被晋王疑心不算,还有个凤古在虎视眈眈,宣家的日子恐怕也消停不了,唉,真让人犯愁。 蘼芜低着头,一直没有做声,茱萸觉得她一定不是喜悦害羞的,应该和自己一样惆怅吧?王后见她不作答便稍稍偏了头放柔了声音试探着唤了声:“荣安县主?” 被叫到名字,蘼芜终于抬起头,露出脸上淡得几乎像是伪装出来的笑容,蘼芜点点头:“荣安不过小小县主,却劳大王与王后费心,荣安又怎敢推辞,一切听命。” 蘼芜的话略硬,和茱萸所想一样,但这世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蘼芜也知道随遇而安的道理,这事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蘼芜被王后留下说话,晚饭用过才回到苏府,丫环说苏夫人派人来过了,让小厨房给你预备了几样菜,说您在王宫里肯定吃不饱,等你回来就……蘼芜挥手说了句“不用了”就让她退下了。 茱萸知道她要嫁给墨箴师兄并不喜悦吧?可茱萸永远不会知道,除了苏公子,嫁了谁她都不会真正的喜悦,生逢乱世,命如飘萍,她能怎样?不过随遇而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墨箴师兄是知根知底并非胡乱被塞给她的男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蘼芜心乱,很想去找茱萸诉说一番,想想这个时辰,苏公子一定也在,还是罢了,没指望的事没指望的人少见为妙。 茱萸确实在唉声叹气,叹得苏朝歌终于放下书简看她,茱萸满脸写着“快安慰我一下吧”的可怜表情,可苏大老爷何许人也?他自己都说,最善落井下石,可想而知……苏朝歌问茱萸:“怎么,看蘼芜要嫁给宣大公子你心里不舒服了?” 单纯的茱萸点头,舒服的话她早就喜笑颜开了好吗? “别不舒服了,就算当初宣大公子娶了你也不过是做妾,一点也不耽误蘼芜进门做正妻,到时候你们姐妹共侍一夫会很糟心的。”苏朝歌那种脑子,是这样劝的。 被劝的茱萸嘴巴张了张又合上索性扑过去痛打苏朝歌:“苏朝歌你这个坏嘴巴,你觉得我不够糟心吗?”虽茱萸很有些力气,姿态也做得十足,但手却是抬得高高放得轻轻,打在苏朝歌身上只那么一点声响,苏朝歌很配合,双手抱着头道:“你这个凶婆娘,下手这么狠,明天我们就到大舅子面前讲理去!” 窗外,芳儿正端着茱萸的补药要送进来,听里面这种阵势便见怪不怪的摇摇头,把补药放在门里高几上并朝着窗户禀告:“夫人,药送来了,就放在门口,您别忘了喝,奴婢去准备热水。” 没一会儿,后院的人都知道老爷和夫人又闹着玩呢,别去打扰。 因为蘼芜和宣墨箴的亲事定了,又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苏府就权充蘼芜的娘家,晋王和王后赏的东西都送到这里,又赏了一笔钱让苏府帮忙置办嫁妆,苏朝歌对外人难得大方一次,额外给蘼芜准备了一份嫁妆,茱萸很是感动——她觉得苏朝歌一定是看在姬元瓒的面上才不想让他们兄妹在异国丢了脸面,这种真挚的友情她很是感动。 她这一厢情愿的想法有天和苏朝歌说了,苏朝歌呵呵几声便转过身去,使劲拍打胸膛才把那口要被呕出的老血重新拍了回去——若不是因为她,因为可以马上送那位蘼芜姑娘离她远远的,他会拿一文钱?做梦。 第79章 九公子的狼 蘼芜的亲事定了,苏府和宣府因为此事难免就要有了往来,都是宣二公子和宣府的管家,二公子仍旧喜笑颜开的,好像他父亲的事对他没什么影响,茱萸不由得感慨,心大真好啊。 茱萸打着要为蘼芜准备嫁妆的旗号多了机会陪伴蘼芜,怕蘼芜对宣府恐惧,就时常把二公子的糗事说给蘼芜听,蘼芜听了也不大接话,笑笑而已。 “茱萸,你好像和二公子很熟?”某天,蘼芜问她。 “算是我在晋都除了苏朝歌之外最熟的人了吧,他们母子人都很好,二夫人很温柔,像母亲一样。” “那你见过墨箴师兄吗?他现在变得怎样了?” 蘼芜问这话的时候,正低头整理一些细碎的物件,嘴角微微勾起,一副女儿家含羞带怯模样,茱萸见她这样,心颤了一下,蘼芜若喜欢宣墨箴,若宣大公子仍旧冷冰冰的,蘼芜会伤心的呀,于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蘼芜看过来:“怎么?墨箴师兄他……” “宣大公子是晋国的大祭司,满朝皆知他洁身自好,人品,不错。”茱萸斟酌着,有些避重就轻。 蘼芜轻笑出声:“茱萸,你好像还像以前一样害怕墨箴师兄啊!” 当然啊,明明是个活人,明明有人的温度,偏偏一张脸就能让人感觉天寒地冻寒风刺骨的,谁不怕啊,宣墨笺还是他亲弟弟,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怕! 两人正聊着,忽然听到院子里丫环的尖叫声、脚步声响成一片,除此之外,还有低沉的嚎叫声,听起来,好像是茱萸养的狗,这是碰见什么了,茱萸拔腿跑到房外,转过游廊,只见开阔空地上,她的狗正背靠着一棵树瑟缩着,色厉内荏的低吼,但身下却已尿湿,它对面,一只灰狼正敲击着前爪龇着尖利的白牙。 “谁把狼放进来了!”茱萸快速瞄了眼附近,从地上捡起根这两天抬嫁妆用的竹棍紧握在身前,同时吩咐丫环,“去喊苏玉来,让他带上他的剑。” 那灰狼听到声音,转头看来,两只灰色眼珠一动不动盯着茱萸,好像在估量茱萸的本事似的,茱萸喊自己的狗到自己身后来,一边小心翼翼防着狼,庆幸自己曾经有过“战斗经验”,撑到苏玉赶来没什么问题。 “流风,过来。”门外,一道低沉严厉的声音传来,灰狼犹豫片刻转身朝院门跑去,没一会,便跟在那声音的主人,也就是姬元瓒身边复又进院来,敌视的目光一直黏在茱萸身上。 姬元瓒的狼啊,茱萸想起来了,不就是和自己打过架的那只?看来姬元瓒还真是喜爱这小畜生啊,到晋国为质自己生死未卜还带着它。 姬元瓒像没看见拿着棍子明晃晃立在那儿的茱萸似的,直直就要走进自己的正屋,茱萸喊住了他:“九公子,您这狼可要栓好了啊,但您看院里院外的都是丫环,胆子小,容易吓着。” “它已经不吃人了。”姬元瓒说。 茱萸家的狗就呜咽了一声,茱萸憋屈,姬元瓒这是寄人篱下的态度吗?到底知不知道谁是这个家的主人啊!于是,茱萸清脆的把棍子拄在地上说道:“吓着人也不好啊,您说是吧九公子?” 姬元瓒居然没理她,转身带着那小畜生回房去了,茱萸这一口气憋在胸口,苏玉此时飞身赶来,手提长剑,直问恶狼在哪儿,茱萸手一伸,指向姬元瓒住的屋子,把棍子扔给苏玉:“没事了。” 这么一闹,时候也差不多了,茱萸告别蘼芜回去,一路上收到丫环们的“赞扬”,诸如,夫人神勇,临危不惧之类,等苏朝歌回来时显然已经听说,将茱萸打量一番,抱拳喊女侠勇猛,茱萸扬扬下巴,略骄傲:“好说,不过是我手下败狼。” 她这个德行让苏朝歌很无语,在自己家打狼还得意洋洋,傻不傻啊! 这个问题,苏朝歌不打算和茱萸讨论,反正等蘼芜嫁了,茱萸总不能嫌得抽风去找狼的麻烦。 在苏朝歌日盼夜盼中,蘼芜出嫁的日子终于到了,相对他的欣喜茱萸笑容勉强,才相聚几日又要分开,和宣府虽有白嫣这层亲戚关系在又不能常走动,想必以后一年能见一面两面也算多了。 穿着精致喜服的蘼芜又抱了抱茱萸开导她,她们本是被父母遗弃的人,现在都有了好归宿,应该开心才是,反正同在晋都还见得着的,可惜…… 大祭司的婚礼,又有亲戚关系,苏朝歌和茱萸一定要参加的,但见今日宣府气势已远不如白嫣嫁过来那一次,新郎宣墨箴的脸沉得厉害,让人不禁琢磨他是不是对这婚事不满,但又不敢违背晋王之意,总是让人心里惴惴的。 一向不苟言笑的风太师今日仍旧板着脸坐在上首,更为这本就不那么喜庆的婚礼更加了一分严肃,和宣谨言一起像两尊冷面佛,让人觉得衣服都少添了一件。 在这令人神经紧绷的氛围中,新人拜了堂,新娘子被丫环仆妇们拥着送去了新房,外间,两尊冷面佛加一个终年冷脸的大祭司,连茱萸都恨不得喜酒也不要吃,立刻回家去。 她怕冷啊。 回去的路上,弯月如钩挂在天边,冷凄凄的叫人可怜,好像一个不好的兆头似的,茱萸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又叹了口气,原本倚着车板假寐的苏朝歌睁开眼,问她:“人家大喜的日子你叹什么气。” “我看宣墨箴的脸板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想娶蘼芜。” “怎么可能,荣安县主俏丽又灵气十足,他们又有同门之谊,宣墨箴拒了多少家世显赫的公侯小姐,怎么偏偏同意娶这被收养的毫无根基的县主?你当他傻啊!” 对此茱萸很是存疑,若是心甘情愿而不表露一点,宣墨箴的心思也太深了,蘼芜天性善良,人又单纯,将来若不能给宣家助力,被宣墨箴眨眼之间不就给算计了? 苏朝歌摸摸她的头:“别想了,人心太难忖度,不适合你。” 不安分的爪子被茱萸一把拍开。 新房里,蘼芜也忐忑着,刚才虽蒙着盖头,但她不聋,感觉到了气氛的冷清,之前对墨箴的那一点笃定也随之渐渐虚化起来,是了,已经分别快三年,墨箴一定已经改变,就像她一样,以后的日子,怎么一天天过下去呢? 胡思乱想并没有花费她太久的时间,确切的说是宣墨箴没留给她太多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已经回到新房,感觉到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蘼芜不自觉低下了头,一双靴子出现在盖头下的视域里,淡淡的酒气飘散过来,蘼芜缩了缩肩膀。 在盖头被掀开的瞬间,蘼芜被新房里的一片红刺了下眼睛,这才赶紧起身,两人对面站着,相顾无言,蘼芜从头到脚都不自在起来,嬷嬷教过,接下来要洞房的。 “蘼芜,你坐下,我有话问你。”打破无言状态的是宣墨箴。 蘼芜应声立刻重新在床边坐下,却见宣墨箴已走到外间桌边坐下,蘼芜不禁对自己没想清楚而懊恼,忙小碎步跟了过去,脊背挺得笔直轻轻坐下了,她想张口,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宣墨箴,还叫师兄?神宫已经覆灭,没有师兄弟们了,叫他大祭司?又显得太生疏。叫相公?太不矜持…… 蘼芜正纠结着,宣墨箴再次解救了她,问起神宫当日发生之事以及是否留有一点线索可追查毁灭神宫的歹徒。 不得不说,这是蘼芜最讨厌的一个问题——自从离开神功她已经被问过无数次这样的问题了。可是她没有答案,因为她一直躲着,躲到起了大火,在火海的浓烟中,凭着对神宫的熟悉一路躲藏跑到后山躲起,直到歹人有序离去,神宫化为一片焦土。 她不想说,因为她怕墨箴怪她没有和神宫共存亡。 她不想说,她怕墨箴早已先从茱萸那里听到了一种说法。 所以,蘼芜低头保持沉默,这一动作却被宣墨箴理解为蘼芜正在回忆令她惊惧的往事,一时间觉得自己心肠太狠,生生揭开师妹的伤疤,出于这种心理,虽然宣墨箴很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还是摆了摆手道:“罢了,我知道对你来说这是极残酷的事情,不想再回忆起来,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吧,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知道了大概也于事无补。” 蘼芜刚松了一口气,宣墨箴又说道:“这些日子你累坏了,早些休息吧。”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眼巴巴看着宣墨箴。 虽然不过三年,宣墨箴发现,当年的小师妹已经脱去了最后的稚气,真的变成了窈窕少女,就连那双总是弯弯的眼睛里似乎也多了些内容,整个人似乎很是熟悉,定睛一看却又有些陌生。 是他太过执着于神宫的一切才会这样吧?人总会变,也许在师妹眼里,自己也老了,更加冷漠了呢,但是不管怎样,从今日起,师妹是自己的妻子了,他们要共同生活很多年,足够他们再熟悉起来。 第80章 宣家有喜 洞房花烛之后。 蘼芜浑身疼痛,早已捧着热水等在外头的丫环们为她重新擦拭了身体换了床单换了里衣,全程蘼芜都低着头红着脸,手轻轻的握成拳。 宣墨箴轻轻揽住她肩膀的时候,蘼芜轻轻瑟缩了下,身体的疼痛让她此时心情不太好,宣墨箴以为她害羞,终究还是那句“早些歇了吧”来劝慰蘼芜。 蘼芜把自己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眼眶一直热热的,强忍着才没流下眼泪,就算不知道别人新婚之夜都是怎样,她确定自己不喜欢这样冷冰冰的完成仪式一样的方式,墨箴师兄果然还是那样冷,最柔软的安慰也不过是“早点歇了吧”,她甚至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自愿娶的自己。 这桩婚姻,她都不敢再自欺欺人了……虽然疼,后半夜,蘼芜还是迷迷糊糊睡去,与冷冰冰的现实相比,她做了个非常温暖的梦,梦里那个笑得像太阳般温暖的男子伸手将摔倒在地的她拉起,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用力过猛,她撞进他的怀里,贴着他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那么踏实,安稳,让人想一辈子沉溺其中。 师妹流泪了,宣墨箴不大清楚原因,思来想去,只能想到她是流离失所太久对一切都不敢十分肯定所以心怀忧虑,加上疼,所以才哭,宣墨箴不知道怎么劝,只好将她揽在怀里,笨拙的拍几下背。 宣墨箴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他的师妹所哭与他所想并不相同,待天微明他要起身时,她还拽住了他的里衣,似不舍,他轻轻抽出衣袖,她手中失了依靠,便又流泪,哭着哭着便醒了,泪眼迷蒙的看了他一会儿清醒过来,立刻便拉起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半晌闷闷的从被子里喊他一声“师兄”。 “时辰尚早,你再睡一会儿,我让丫环为你看着时间,不会晚了请安。”宣墨箴轻声叮嘱,见被子里那颗头点了点,宣墨箴终年冷漠的脸上终于难得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确定宣墨箴出去之后,蘼芜探出头透口气,伸手擦拭了下眼泪,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都已嫁做人妇,为何偏偏还要梦见绝无可能的人,为何自己还这么不争气要流泪呢,狠狠擦了下脸,蘼芜翻身起床。 师兄对她很好,所以,她还是好好做师兄的妻子吧! 蘼芜出嫁之后,晋都似乎又恢复了平静,苏朝歌也不似往日繁忙,每天按时出门回家,这样过了几个月,眼看又到年底,茱萸也没机会见到蘼芜,偶尔从晃到苏府来的宣墨笺口中听说一点消息,蘼芜很好,他们夫妻相敬如宾,很是和美,据说连他冷脸的兄长也有两次露出了疑似的笑容,吓得他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还特意找了王太医瞧了瞧眼睛呢,言语夸张得好像看宣墨箴笑跟见鬼似的。 知道蘼芜过得很好茱萸就放了心,但她自己又有了烦心事!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白老爷子据说病了,茱萸随苏朝歌去白府探病,正巧,宣夫人白嫣也回来探病,赶在了一处,宣夫人这回阵仗不小,身边除了丫环,还带了两个婆子,白嫣行动之小心是恨不得连茶杯都不要自己端的了,神色之中满是骄矜,这架势,不瞎得都猜得出白嫣大概有孕了。 然后,问题来了,白老爷子对白嫣有孕似乎并没有太多喜悦,反倒用审视外加不满的目光扫视苏朝歌和茱萸,茱萸别开目光假装不知道,白圭就翘胡子问苏朝歌:“你们成亲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不着急!” 白嫣的娘,白大奶奶立刻附和道:“是啊,朝歌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有个孩子了,嫣儿有了子嗣,但身在宣府,总是不方便来往,老爷子即便是想含饴弄孙也不行,还是要靠你们小两口啊。” 茱萸很想说,那我们就算生了,也不姓白啊…… “儿女要讲究缘分,哪能强求,况且,如今世道,能保我和小茱一世安稳就于愿已足,所以,儿女若有便有,没有也不强求。”苏朝歌轻描淡写的说道。 白老爷子就拍了桌子:“混账小子,说这什么话,难道你要百年之后连个供你牌位的都没有?你们倒去做孤魂野鬼?” 茱萸缩缩肩膀,白老爷子想得可真长远,他自己还精神矍铄,都已经想到外孙的百年之后,有远见。 “难道我和小茱现在离了故土漂在异国他乡还好到哪里去了吗?看您老这精气神,若真想要个小孩子玩玩,要不,我买个丫头给您收着,再给我生个小舅舅?” 茱萸都觉得苏朝歌这话欠揍,他三个舅妈可是齐齐坐在那儿低着头恨不得钻地缝去了,她把头再低点。 因为苏朝歌的话,病中的白老爷子脸色“红润”气如洪钟把他们给赶走了,茱萸和红烧猪肘的味道擦身而过时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几声,于是埋怨苏朝歌,你就不能等吃完饭再惹你外公生气吗,苏朝歌这些日子给苏白挠下巴挠习惯了,伸手就来挠挠茱萸的下巴,告诉她,吃人嘴软,吃完了还好意思不生个孩子出来吗? 茱萸年纪不大,自小又在无儿无女的刘媪夫妇身边长大,所以“一定要有孩子”这事对她来说——还这没往心里去过,觉得天下人都该是这般态度,后来又处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境地,直接嫁了苏朝歌,哪里能想得到那么多,今日白圭一提,加上白嫣有了身孕后全家开心的模样让茱萸不得不考虑下了,但现在她没好意思问苏朝歌,生怕他又借机手脚不老实,也不是头一回吃他的亏。 苏朝歌今日大方,带茱萸到晋都最豪华的食肆吃饭,按茱萸的意思,都饥肠辘辘了,在路边买几个肉包也成啊,苏老爷今日讲究,坚决不同意,于是茱萸只好忍着腹中饥饿,等菜。 菜没来,宣墨笺小公子不请自来,热情的凑了过来,很是自觉的倒了杯茶自饮,苏朝歌恭喜他马上要做哥哥了,宣小公子喜滋滋的喝了口茶笑着说道:“何止,我还马上要做叔叔了,这些日子,大嫂身有微恙,大哥命我请大夫来看,竟是有喜,就是,呵呵,不知道将来这叔侄倆一起长大会不会大小不分,嘿嘿。”一副幸灾乐祸的德行。 吃好喝好宣小公子屁颠屁颠走了,苏朝歌摸着下巴说,看来,宣府的老爷少爷们近来确是不关心朝政只顾埋头耕地了,宣老爷真是老当益壮啊。 埋头耕地……茱萸连忙打量四周无人窃笑才回头瞪苏朝歌一眼,付了钱拉着他赶紧回家,跳上马车,苏朝歌更口无遮拦说了句:“小茱你如此心急拽我回去是耕地吗?在下乐意之至。” 茱萸只恨自己没有随身带针线的好习惯,否则一定要把苏朝歌的嘴给缝上。 对于子嗣这件事,茱萸没和苏朝歌详细讨论,她本是个实心眼的姑娘,苏朝歌说不强求她就当真,直到几次见到文婳和苏玉的孩子,那孩子已经一岁多了,虎头虎脑的壮实,文婳说,孩子简直是苏玉的命根,每日回来第一件事一定要抱抱儿子,心甘情愿趴在地上给孩子当马骑,总之,乐事一大堆,茱萸听得津津有味,心里便不由得多想起来,苏朝歌比苏玉还大上两岁,难道真不想要个儿子? 茱萸开始旁敲侧击,问起男人们和子嗣的问题,文婳不疑有他,开始将她所闻一股脑告诉了茱萸:“……哪有不想要儿子的男人,别说香火,就是旁人指指点点的也受不了,否则坊间怎么那么多休妻纳妾的……” 于是,这事成了茱萸的一个心病,苏朝歌不想要孩子,是为了维护她,不想让白家人轻视了她吧?苏朝歌在朝为官,别个家中想必妻妾成群儿女绕膝,怎么看苏朝歌都显得太特别了,别人当面不讲,背后也会议论吧,苏朝歌多爱重面子的人,能受得了?要是哪天他受不了了忽然纳几房妾进来怎么办? 直性子的茱萸心里是藏不住多久事的,某天苏朝歌在外头与人喝酒回来,茱萸在他闻到了不属于家里的香粉味,一时没忍住要和苏朝歌“谈谈”。 苏朝歌斜倚熏笼,媚眼如丝脸色潮红的在昏黄的烛光中看着茱萸,“小茱,你刚才推倒我的动作实在太粗暴了,你要,做什么?” 茱萸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就问苏朝歌说儿女随缘是不是真的,心里有没有“其实还是想要儿子”的想法,苏朝歌喝得有点多,这个问题还当真用了一会儿时间才回答:“我要儿子干什么?要生养他,教导他,还要为他筹谋前程,他将来听话还好,不听话我还要被他气个半死,你觉得我是那种能受气的人?我说不想要是真的不想要,当然,如果小茱你想要我也不能拦着,不过到时候你管他就是了,我除了给他饭吃,别的可不管。” 听君一席话,茱萸觉得,这孩子有没有还真就别强求了,碰上这种爹,别将来委屈了孩子。 虽然茱萸放宽了心,但是,在蘼芜回府来“探望”姬元瓒时,看着她略微隆起的肚子,茱萸居然有点羡慕了。 第81章 大消息(1) 身怀有孕的蘼芜四肢还是那样纤细,丝毫没有文婳怀孕时的日渐圆润,脸色也苍白着,手中帕子时时要去嘴边遮掩一下,似是常有欲呕冲动,每每这时,跟着的丫环便立刻从手里捧着的圆圆的蜜饯罐子里拿出两粒酸酸的梅子递过来,见她这样辛苦,茱萸跟姬元瓒、宣墨箴两位请示,带蘼芜去自己房中歇着了。 茱萸屏退丫环,小心扶蘼芜躺在外间的榻上,扯过一床薄薄的被子盖住她的脚,蘼芜一直在喊她不要麻烦了,茱萸却是不解,明明有孕这么难受,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回来探望姬元瓒,又或者即便看望,宣墨箴独自来也可以代表诚意,蘼芜何必亲来?茱萸问了,蘼芜微微笑了:“我虽是个郡主,不过是因为出身于出云山罢了,九公子的母亲莲太妃对那里情感很深,见我孤苦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收做义女,如今九公子远在异国无有帮手,我虽嫁了,却不敢怠慢,也是还莲太妃的情意罢了。” 蘼芜解释的合情合理,茱萸自然深信不疑,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莲太妃油然而生了一丝好感——多心软的人啊,想必是位极善良温柔的母亲,蘼芜是弃婴,托莲太妃的福也得享了几日母爱。 见茱萸笑了,蘼芜低头用帕子掩嘴遮了自己大半张脸,她只捡莲太妃好的给茱萸说了,若终有一日茱萸母女相认,希望茱萸心中母亲的形象是好的,另一个不好的原因蘼芜没有向茱萸吐露:当年自己是凭借在朝臣面前帮助燕太子扳倒姬元和才被封的县主,燕太子王位没坐几天就被四公子姬元和夺了大位,姬元和对自己自然恨之入骨,莲太妃明知如此还要她前来晋国为质,想必是疑心自己故意冒名顶替茱萸所以起了恨意要让自己来晋国送死的。 到了晋国,蘼芜无时无刻不在忧虑,不知何时便会被姬元和借晋国人之手杀死,尤其有了身孕后,身体的负担加上精神压力,蘼芜常常自噩梦中惊醒,宣墨箴追问之下她才吐露,所以才有今日两人同来见姬元瓒的举动,她知道,宣墨箴大概是有了什么计较,但她不敢问,怕那想法太可怕。 两人正说着话,芳儿轻掀帘子进来了禀告茱萸:“夙语先生有事求见夫人。” 夙语平日自在院中读书打坐,甚少出来走动,今日既来想必是有紧要的事,茱萸嘱咐蘼芜好生歇一会儿,她去去就来,来到房外,夙语抱着几本书正与芳儿说话,见茱萸来便把书交给芳儿,说昨日收拾书箱,找到当年在燕国神宫时茱萸还没读完的几本书便送来了,原不是什么大事,若知荣安县主来了她便晚些时候再来了,刚说到这儿,房中传来蘼芜干呕之声,茱萸担心的看了眼窗户,夙语也瞧了眼,思忖片刻说道:“我好像在一本南诏国的医书上看到过孕妇止呕的方子,我回去确认一下,若有一会儿来给县主和夫人回话。” 茱萸也没当真,眼见到了午饭时候,不想让蘼芜挪动,于是让厨房准备清淡爽口的几样精致小菜送来,两人就在房中用了,蘼芜胃口居然还不错,吃了大半碗饭,喝了半碗肉汤,跟来伺候的丫环高兴的几乎要落泪了,可见蘼芜往日吃得多少,茱萸调侃蘼芜,一定是我家的米比较好吃,一会儿让下人扛几袋给你回去吃。又说了会家常,夙语果真来了,呈上一张簪花小字的药方,让蘼芜拿给看诊的大夫瞧瞧,若能用便用不能用便扔了,冲着这份心思,蘼芜也很是感激,夙语略坐了坐,见蘼芜面有倦意便告辞了。 蘼芜睡了,茱萸还精神着,冬夜漫长,她白天里可不想再睡,于是便翻夙语送来的书,看着看着,很自然的便回想起在神宫胆战心惊的日子,然后想到了一个许久未想起的人,云兮,在燕国神宫,自己先后被夙语和凤古接手教导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云兮,茱萸心惊,原本天真烂漫的云兮受到惊吓已经变得呆傻,这样的人对燕国人毫无用处,那她的下场…… 因为想起这件事,茱萸的良心不安起来,虽然劝说自己当时自身难保,大火时又生死一线间很难想起云兮,但相比云兮对自己全心的依赖,茱萸怎么都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如果云兮不在了,她一辈子于心难安。 蘼芜醒来已快申时,见茱萸愁容满面,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恰巧宣墨箴派丫环来接蘼芜要回府,茱萸细心帮她穿戴送到姬元瓒处,两人便再也没说什么。 陪了宣墨箴、姬元瓒大半日的苏朝歌回房来,打眼一瞧见自家夫人眉眼间积着些哀愁,不由得立刻又要恼了蘼芜,每次一见都要惹茱萸跟着犯愁苦闷,她吐她的苦水,难道每次非要找茱萸?再者,一个流离失所的弃婴,如今身为宣府正牌少奶奶还有什么苦水? 苏朝歌旁敲侧击,却听茱萸说是因为云兮,苏朝歌想了又想,终于想起云兮是哪号人物,于是煞有介事,一会儿抬抬茱萸的胳膊,一会儿找找她的身后,弄得茱萸一头雾水,问他,苏朝歌一本正经说:“我找找你的翅膀和蛋。” 啥?翅膀和蛋? “怎么会没有鸡翅膀和鸡蛋呢?你谁的心都操,像只老母鸡似的,我时不时有种娶了只鸡精的感觉。”苏朝歌说。 他胡说,茱萸也跟着瞎扯,眉毛一立双手叉腰说道:“好啊,说什么我爱管闲事,又是鸡又是蛋,我看你是含沙射影说我是不能下蛋的鸡,还说不想要儿子,不小心说实话了吧?嗯?” 苏朝歌一怔,继而笑不可遏,一把将茱萸扯进怀里:“孵蛋有什么好,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又丑,我好不容易把你养得丰润好看了不少,可不想被你毁了我辛勤耕耘的成果。”说这话时,手不太规矩的“验证”着耕耘的成果,一边暗自感慨,自己费了多少心血,才把干干巴巴的干豆芽菜给养得水灵,怎么忍心毁掉呢。 “可依我看,宣墨箴并没有介意蘼芜变丑这件事啊?好像还很紧张的样子。” “哼,我就知道你会情不自禁偷看宣大公子,怎么,比我玉树临风吗?” 看在他自己承认过“瞎”的份上,茱萸就不和他计较了,她不计较苏老爷却不肯休战,拉拉扯扯到晚饭时分,又给丫环们茶余饭后制造了谈资。 茱萸觉得很丢脸,再这样下去,她这个夫人都要抬不起头来了,苏朝歌脸皮厚不怕人瞧人说,她薄啊!茱萸半夜里渴醒,一睁眼见苏朝歌满脸意义不明的直勾勾瞧着自己,瞬间就拽过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才防备的问苏朝歌:“大半夜不睡觉,你干什么呀?” “小茱啊……” “什么?有话好好说哈,别这么阴森森的,吓人。” “你说过想要周游列国去寻找亲生父母,现在还想去找吗?” 苏朝歌这问题,茱萸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眨了眨眼消化了一下方才回答苏朝歌:“我后来不是说不找了么,他们是存了要我死的心思把我扔在人迹罕至的乱葬岗,想必是想永绝后患,那我何必厚着脸皮硬寻上门给人家找不痛快!再说……” “嗯?” “现在有你啊,我就更不想去找了。”茱萸这句话发自真心,苏朝歌虽然嘴巴很坏,但对她很好,就像他说,乱世之中,她和苏朝歌能平安到老就足以。 “我倒是很想替你去寻找,你想,怀了孕的女人又吐又丑,要十个月才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婴孩儿,在这十个月中,若想除掉这个孩子方法多得是,为何偏偏挨了那么久生下来又扔掉呢?你不好奇这其中的原因吗?当然,有我这么好的丈夫不想去找也是很正常的。”末了,苏朝歌还不忘自得一下。 茱萸就起了疑心!这哪里像苏朝歌的行事风格?他应该拦着她去找那种无情无义的双亲才对吧?这情景,怪啊,于是茱萸欺身上前:“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却没告诉我?今日你和九公子宣大公子见面,是他们说了什么?关于我的身世?” 苏朝歌解释说只是看蘼芜原本挺清秀的姑娘变成了黄脸婆所以才起了疑心,跟九公子、宣墨箴真的完全无关,虽说如此,茱萸心里还是犯了嘀咕——苏朝歌从来不是热心又多事的人!可他若不说她是怎么也撬不出一句话的,看来得想个办法呢。 茱萸还没解决自己的问题,外面她关心的两个人相继又不好,凤古在回府的路上遇袭身受重伤,蘼芜腹中已快四个月的孩子流产了。对茱萸来说,这是石破天惊的坏消息。 第82章 大消息(2) 多事之秋,不,多事之冬。 苏朝歌陪茱萸匆匆前往风府,前来迎接他们的风羽姑娘满脸凝重之色,叮嘱他们不要耽搁太长时间,先生失血很多,还太虚弱。 风羽显然没有刻意渲染,一推房门,虽有浓重的香味遮掩,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还闻得到,撩开一层层帘子终于来到凤古病床前,因为伤在后背,凤古只能趴着,一头乌发披散在脸庞散在枕头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很是吓人。 “怎么脚都迈不动了,我又没死。”一直闭着眼睛的凤古慢悠悠睁开眼看向茱萸,居然还给她笑了笑,要么说人美呢,脸白如雪,头发散乱,这么一笑都能亮过星子。 唉,那对凤古下手的杀手如果从正面而来想必就下不去手了! “什么时候了,先生还有心情说笑。”茱萸连声音都沉重起来。 “再不说笑你一会要哭出来了,外头那些坏人该以为我不好要出殡了呢。”凤古语气轻松招呼他们坐下,吩咐丫环把吴地的茶泡上一壶,再把他特意带回来的“好吃的”端给茱萸。 好吃的是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黄色水果,一端进来,整间房里都飘散着那奇异的香味,引得人馋虫大动。这么新鲜的东西,这种时节,在晋都富贵之家也是个罕见吃食。 凤古还说让她尝尝,保证是从来没吃过的东西,哦,苏朝歌坐在一边悠悠然喝茶,她抱着盘子吃水果,床上趴个重伤的凤古,像话吗,像话吗,外人看见不得说她想要顺势气死凤古占有他无数家财啊! “太医怎么说?除了死不了这句,还有什么?都快过年了你怎么还出城呢?退一步说,办差出城为何非要赶夜路?出去都出去了,又不差早回来一个晚上……” 凤古给了她一个理由:我认床。茱萸眨眨眼,把玩着茶杯慢慢喝茶的苏某人已经绷不住笑了,顺便把那盆水果塞到茱萸手里:“小茱,这个浊气重,让风姑娘带你去间干净的屋子吃水果。” “苏朝歌,你就直接说要和先生研究我不能听的事情就好了,我不傻。”茱萸抱着盘子,走两步,停下来,“到底你们在研究什么?事关我们两家前途命运吗?” 两个男人看着他,没做声,在茱萸看来,这是默认。 “那难道这两个家都跟我没关系吗?” 两个人摇摇头,想想不太对,又点点头,好像还不太对,异口同声说道:“当然有。” “那么,为啥我不能听?” “因为你还小,听苏朝歌的话,茱萸,去玩一会儿。”这话是凤古说的。 “可是,如果你们没商量好,将来我们两家出事,难道他们会因为我还小放过我不问罪吗?不会吧?那我总该知道为什么吧?” “风羽,请苏夫人到听音阁坐坐,让那些胡姬来助助兴。”凤古吩咐,就算给茱萸一个回绝的答案。 茱萸气噎,看苏朝歌,苏朝歌也不帮她讲话,两人明显站一条线去了,风羽已经客气站在一边,顺便连她手里的水果盘子都一并捧了,客客气气请她出去。 太师府里专门听戏看曲儿的听音阁很大,比茱萸住在出云山下时镇子上那个大多了,这么大地方,只她一个,身后整齐列着的都是风府的丫环。 高眉深目的胡姬很美,她们的歌舞与中原习俗也大不相同,着装很是大胆,雪白的胳膊,盈盈不足一握的细腰都露着,连大腿都在裙子缝中时隐时现,这么精彩的表演,茱萸却看不下去,兀自气闷着吃水果,丫环们很机灵,不停捧上不同果子糕点,茶水不停的添换,直到茱萸被喂得肚子圆鼓鼓,风羽方才前来寻她,想必凤古和苏朝歌是谈完了“重要事宜”,想凤古撑着和苏朝歌说了这么久的话应该也累了,茱萸急匆匆回去,想拉苏朝歌出来,让凤古休息一会儿。 苏朝歌已然等在房门外,茱萸从廊下转角一转过来就看见了他,还是早上来时那袭斗篷,表情却凝重得她很少见到,听到脚步声,苏朝歌转头,又是满面笑意,还笑话她果子汁水还留在嘴角边不知道擦一擦,然后就用他的大袖子给她蹭了蹭,生生把白色袖子蹭出了一块儿可疑的黄色。 “苏朝歌啊……”研究出什么来了,我有点忐忑啊。 “义兄伤势严重,所以想让你多待两天。” “那你呢?” “他又没说留我,想必是怕我又扰了你们兄妹聊天,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小茱啊,你安心住两天我来接你。”苏朝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他们府里那些难见到的吃食你多吃点。” 就这样,虽然茱萸不舍又忐忑,苏朝歌还是独自离去了,茱萸站在廊下,晋都的冬天很冷,穿得虽厚实,出来这么一会儿已然冻透了,凤古在休息,茱萸只好唤个丫环带自己到客房去了。 经历了平静安逸的生活后再次因命运和前途忧心忡忡的这种感觉并不好,起码茱萸不喜欢,略烦躁,在房里站站坐坐,脚下好像没了根,哪里都待不住,又想到宣府里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的蘼芜,茱萸就更坐卧不安,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丫环说太师醒了,喝过药,好像好了点,让请小姐一起用晚饭呢。 茱萸到的时候凤古已经下了床,加了一件墨黑的袍子,头发在发梢随便用丝带系了,都是黑的,显得脸更白,嘴唇都没有血色似的,茱萸唠叨他,都这样了还挣扎着爬起来做什么,让丫环搬一张炕桌服侍喂着用了不就好了,凤古斜睨她:“我又不是残废了,不过一点皮外伤。成什么体统。” 一顿饭吃得静悄悄的,茱萸心里有事,凤古一向食不言,于是闷闷的吃完,茱萸让凤古去休息,凤古让她扶自己到软软的榻上坐了,侧着身子倚在靠背上:“陪我坐一会吧,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你要是不听话,这么逞强那就真不好说了。”茱萸站在一边。 “跟苏朝歌学的嘴巴怎么这么坏。丫头,你坐下。” 茱萸不情愿坐下,眼睛瞄着铜漏,她决定最多坐一刻钟然后不管凤古如何恳求她都要“拂袖而去。” 凤古看她绷着脸不高兴的样子不由得叹气,这死丫头以前对他毕恭毕敬,如仰望天人,现在都敢甩脸色给他了,胆子肥了啊。有时候凤古会想,如果当时没有半路抛下她,这个丫头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想了想,觉得大概也不会比现在好,也许还要更“无法无天”。 时间过去一会儿,茱萸忍不住了:“凤古先生,你是不是在想遗言啊,要不要我去拿笔墨纸砚来?” 凤古抬手拍在她头上:“好了,你可以走了,你再说几句话我可能真被你气死。扶我过去趴着。” 不管怎么说,凤古总算肯安生将养,茱萸出去,见风羽守在门外,有她在,茱萸便无需叮嘱什么了,于是自去休息,这一夜翻来覆去,半梦半醒的,一会儿梦见凤古被刺伤的场景一会儿见到苏朝歌独坐灯下忧心忡忡一会儿又听到蘼芜压抑的哭泣声,早上黑蒙蒙的时候醒来,头要炸开似的疼。睡不着,索性起来去看看凤古,来到房外,只见府中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心顿时提了起来,不会真的让她一语成谶了吧! 拉过个丫环问,丫环说昨晚宫里来了旨意,今日晋王驾临看望太师,所以阖府上下早早起来洒扫准备迎驾。 晋王可真能添乱。 风府“兵荒马乱”了一早上,快到中午王驾才姗姗来迟,出宫时已传下旨意,免去凤古一切接驾礼仪,只在病房内安坐即可,茱萸借了光不用三跪九叩。 年轻的晋王满脸焦急,直直奔到凤古床边,一口一个“爱卿”,有那么几个瞬间,茱萸有些恍惚,觉得自己身处晋王后宫之中,而凤古就是那位宠冠后宫的妃子。因为凤古“气若游丝面白如鬼”,晋王再担忧也不好多待,留下各种昂贵补品和诸多赏赐回宫去了,他一走,凤古长长出了口气趴回床上,下人们很有眼色,齐齐退下让他静养。 “好几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会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这样的复仇到底有什么意思,你说,就算复了仇我所有的家人也都活不过来,还是只剩我一个,我折腾着,图什么呢?”凤古头朝向床里,看不到表情,声音很是飘忽。 就算他和苏朝歌昨天商量“重要的事”没给她听,茱萸好歹也在晋都官僚的圈子里混了两年,知道其中的身不由己,凤古现在怕是已经不能抽身而退了,况且以凤古当年的愤怒,想必也不会半途而废,现在只是受了伤一时的脆弱吧。 茱萸没接话。 “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大仇能报是最好的,若实在太过勉强也最好不要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你还记得吗?”凤古又开口,这句是明显的追问。 茱萸对着那道背影很是诚实的告诉他:“记得又于事何补?凤古先生,事到如今,还有退路吗?” “和苏朝歌一个德行。出去出去,死丫头,变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凤古挥手。 茱萸出去,凤古仍旧得晋王倚重,不知道这仇还抱不抱得成!愁啊! 茱萸又待了两日,凤古略有起色,苏朝歌依约来接茱萸回府,在路上,苏朝歌告诉她,蘼芜因在宣府太过伤心,回到苏府将养,大概要住一段时日。 宣家少奶奶流了产到“娘家”将养?这算怎么回事? 茱萸那颗心又悬了起来。 第83章 “开刀” 回到苏府,想着先去探望蘼芜,走到门口被宣府的丫环告知少奶奶已睡下了,茱萸从半开的院门见院子里静悄悄的,于是只好作罢。 见到蘼芜已是第二日,蘼芜脸色很不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两颊也不似平日里饱满,整个人恹恹的,话都不想说一句,茱萸也不好久坐,安慰她几句便要告辞,她走了,蘼芜定定的看着门口,眼神黯淡下去。 蘼芜才住了两天,宣府派人来,却不是接蘼芜回去,而是来带夙语去问话,言之凿凿说夙语给的方子是害少奶奶流产的元凶,太医已验证过,并抬出了宣谨言和晋王,说晋王已许了。 茱萸原本挡在夙语身前,听闻差人的话一时有些发怔,若拦着不让拿人,那便是抗旨,可是若让人带走夙语,这无凭无证的,谁知道方子从苏府到宣府经过一层层下人的手给添了什么东西,怎么就一口咬定夙语?茱萸辨白两句,差人冷眼不接话,夙语拉住茱萸的手,仍旧一派淡然对她说道:“夫人无须担心,不过是带我过去问话,又不是定罪,待查明真相,自然会放我回来。” “可是,先生……”茱萸拉着夙语的手,忧心如焚,苏朝歌一大早又出门未归,可怎么办? “放心吧。”夙语轻拍茱萸的手低声道:“还有风太师呢,不怕。” 哗啦啦一堆人走了,茱萸在院中踱步绕圈,苏朝歌却迟迟不见踪影,倒是蘼芜被丫环搀扶着来了,站在门口,细弱的风一吹就能上天似的,蘼芜未语泪先流,对连累到苏府连累夙语的事十分抱歉,她已经和宣谨言、宣墨箴父子一再为夙语辩白过不知道为何还是这样。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茱萸安抚好蘼芜,让丫环送她回去了,然后坐等苏朝歌,一直等到亮灯苏朝歌才姗姗归来,茱萸告诉他夙语的事,苏朝歌告诉了一件更让茱萸吃惊的事:白嫣身边的人费劲曲折向白府报信,大少奶奶是来给白嫣这个婆母请安之后流产,宣谨言虽未明确表示什么,却以安胎为由不许任何人前来见白嫣,变相禁足起来。 茱萸扑通坐在椅子上看苏朝歌,半晌不太确定的问了句:“我们家是不是再无宁日了!” “也不一定,取决于谁胜谁负。小茱,你怕了吗?”苏朝歌问她。 “怕。”茱萸很诚恳。 “有我在也怕?”苏某人头一扬,拽兮兮的样子。 “就是怕你有事。”茱萸仍旧很诚恳。 下一刻,茱萸被一双长臂紧紧收进怀里,一个胡子拉碴的下巴在她光溜溜的额头上磨来磨去的:“我可不是吃素长大的,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没那么容易折损。” 这次,茱萸没心情再打击苏朝歌,难怪他说两人能平安到老就足以。 茱萸追问苏朝歌和凤古的秘密,苏朝歌这回没有再瞒,将凤古想要和他联手复仇的事情交代了一遍,觉察到手心里茱萸的手越来越凉却没再继续追问,苏朝歌叹口气:“姑娘,你怎么不问问事到如今我要站在哪一边呢?” 凤古和宣谨言只能是你死我活的结局,而哪一边都有能牵制苏朝歌的人,怎么选都有理由,她问那么让人糟心的问题干嘛。 见她不问,苏朝歌笑笑,没答。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茱萸又迎来了新的一年。小年前一天,宣墨箴亲自来到苏府接蘼芜回去,他一向冷脸,今日更甚,冷脸之外带了许多煞气,对蘼芜似也不像前次来时各种紧张,脸平得完全看不出喜怒,像一尊随时要找人麻烦的瘟神。 蘼芜一走,王宫里也传下旨意,为姬元瓒准备的宅院已修缮完毕,过了年便可搬过去,不用再叨扰苏将军。也就是说,这个大年夜,姬元瓒还是要和他们一起过的。 茱萸没和姬元瓒一起过过年,她是不太喜欢姬元瓒,这人在燕国神宫的时候还好,到了晋国,不知怎么对她充满了敌意。冷眉冷眼的,平日互不招惹倒也罢了,大过年的,这位九公子端坐板脸,显得那道疤都更狰狞。这不是成心让人食不知味吗! 幸好,姬元瓒喝多了!酒真是没喝多少,大概是因为入了他的一副愁肠所以才上了头,苏朝歌原本命下人用小藤椅抬他回去,无奈姬元瓒一身勇力,四个家仆竟奈何不得他,最后,只好苏朝歌亲自架起他送了回去,不知是不是要宽慰姬元瓒莫要想家之类,苏朝歌盘桓到外面鞭炮齐鸣才回来。 这一个年夜,仍旧有十分孤清之感。 接下来,宫里要去问安,白府里要去拜年,风府里要去走动,关系要好的同僚也要来往,每天不是在出府做客就是在家迎客,忙得筋疲力竭,好不容易年算过完了,而年十六,晋王的嫡子降生,晋王大赦天下,再次祭拜祖先,他们这些臣下、家眷也免不了再入宫庆贺,连重伤在身的凤古都勉力前来,一身厚重的衣裳,消瘦的脸颊,好像要不久于人世的。 虽大夫说只需将养半年便好,可这形势,宣谨言万一行动起来,怎么会容凤古半年时间?偏偏这会儿,远嫁楚国的万年公主又来凑热闹——她死了丈夫,托词楚地潮湿不习惯,自请回晋国了,她回来安心于内宫也罢,偏偏亟不可待第二日便去探凤古的病,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据宫中传出的消息说,晋王本打算在朝臣中为她再寻一位良婿,万年却说除了风顾期她谁也不稀罕。 彼时,茱萸正在风府,夙语出事之时她已暗中派苏玉到风府来报过信,凤古回言让她稍安勿躁,年时,茱萸见凤古仍旧不支模样便没提,如今看他能动,趁着探病的机会便来询问,谁知和万年碰见了。 万年仍旧漂亮的咄咄逼人,除却她历来斜斜入鬓的长细眉毛,嘴唇也殷红如血,就是那学了楚宫风俗约束得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显得有些脆弱泄了点气势。万年对茱萸态度和蔼,殷红的唇一开一合的,还问起她送茱萸的那只白猫,茱萸说一切安好,瞥几眼凤古,他老先生稍能动便不安生,正学宅子里熬了多少年连曾孙子都有了的那种老封君,拿着把小巧金剪修剪花枝。 凤古在万年说累了的时候终于插了句话:“你的先生受了一点苦,回去大概要劳你费心多多照拂。” “先生……”想起万年在,茱萸立刻改口:“谢谢义兄。” 万年表示没听明白,什么先生,什么受苦,凤古今日不知脾气怎么那么好,娓娓给万年道来:茱萸以前的教习,来到晋都投奔茱萸,只因荣安县主到苏府探望九公子,夙语见她呕吐不止进了方子,后来不知怎么被宣府说为是导致荣安县主流产的元凶,给抓到宣府拘了些时日。万年很是光火,大概因她是一心站在凤古这边,对宣府的人便分外瞧不顺眼起来,一双红唇咬得变了形,口中直说:“这哪里是要罚茱萸的先生,倒是要找顾期你的麻烦,哼!我一定要王兄面前求一个公道。” 风风火火的万年急匆匆而去,凤古仍旧慢条斯理修剪花枝,剪了朵小小黄花递给茱萸让她簪起,茱萸想了想还是问凤古:“凤古先生,你是故意要让公主去告状的吗?” 凤古淡淡一笑:“当然,事关一个女人的状,我一个大男人总不好亲自闹到晋王那儿,不像样子。” “那,你现在是喜欢万年了吗?” “丫头,你知道我为何偏偏对你好吗?” 茱萸摇头,她总不能说因为自己脸好看吧…… “给我锦上添花的人多,你却是唯一一个雪中送炭的。”凤古这样说着,咔嚓剪断一株开得极茂盛的花,茱萸目瞪口呆,只听凤古又说道,“锦上添花的,再美在我眼里也不过如此。” 茱萸有点被凤古吓到了,她心里那个一向风轻云淡的凤古先生似乎又重现了当日拿到古琴秘密时的狂暴,在回苏府的路上,她终于理解苏朝歌为何迟迟不肯答应与凤古联手,也对自己和苏朝歌的未来有了更严重的担忧。 不知是不是万年的功劳,没出两日,夙语便被宣府的人送了回来,换了身道袍似的衣裳,脸色白白的,这是茱萸近来最不喜欢看到的,偏偏蘼芜这样,夙语也这样,茱萸亲自送夙语回房,很快察觉夙语走路十分吃力却勉力维持,走回房,额头上已是薄薄的细汗,与她当日在宣府被詹氏打板子后的形状十分相似,屏退丫环,茱萸开口便问:“先生,他们对你用了很重的刑是不是?是伤在哪里?给我瞧一瞧,我好让下人去请大夫。” 夙语微笑着摇摇头,吃力的在椅子上坐下,吐息两次方才告诉她,无事,一些皮外伤而已,她自己也懂些医理的,待她自己开好方子请丫环去抓来药就好。 至于伤口,她是不肯给茱萸看的,只请茱萸回去,让丫环为她准备些热水沐浴便可。茱萸拗不过她,知道她也不自在,于是便告辞出来,吩咐丫环好生伺候,等夙语先生开了方子便即刻去找文婳支银子去买药。 宣家惯会打人板子,夙语先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知道给伤得多重。 宣家人实在讨厌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