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我的棋》 正文 一、赴港 公元二零九七年。 五月的天气,已是燕雀登枝,春意盎然。 然而,五月四日这一天,却使很多人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五月四日,一个普通的周六。 但只要你留心,你就会发现,中国各大报纸,都在这一天用头版头条刊登了一条重大新闻。 当然,为了吸引读者,大家各自施展生花妙笔,绞尽脑汁地拟出自己认为最刺激最动听的标题,写出自己最满意最精彩的内容。 人民日报:“宇宙战周九段0:3惨败,神童艾七段青出于蓝!” 天津早报:“十连霸终成一梦,周九段泪洒京城!” 中国棋报述评:“从周九段在宇宙战及此前在名人战等大赛的失利可以看出,艾七段、肖八段等新秀正迅猛崛起。加上魏名人的稳步进击和金天元的突然‘苏醒’,这些都意味着一个事实:‘周缄时代’已经结束。中国棋坛将进入战国群雄争霸的新时期。对于广大棋迷来说,这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也是一个他们绝不情愿接受的事实。然而,事实就是事实!” …… 同日,世界惊呼:“常胜将军终于失手!” 朝日新闻:“很久以前就被看好的艾不挠七段终于显示出灼人的锋芒,一举击败人所共仰的周九段。艾七段年轻气盛,功力深厚,取得宇宙这一最高头衔当之无愧。可以断言,艾七段已成为中国新一代的领袖,而成为世界的霸主也将只是时间问题。” 法新社北京专电:“世界崇敬的周先生终于消失了百战百胜的微笑,六日深夜,他不得不将自己最顽强的阵地拱手让给他的学生。” 美联社急电:“当艾七段落下最后一粒子,周先生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有些苍白。据说先生患有多种疾病,这次失利与此不无关系。” 新加坡早报长叹:“先生毕竟老矣!” “我得了什么病呢?我真的很老了吗?” 台灯,书桌,硬椅,报纸。 一人喃喃而语,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他就是周缄。 室外。 张嫂一边撇嘴,一边翻着报纸,满脸鄙夷之色:“这帮老外,就喜欢胡说八道。先生身体这么棒,什么‘患有多种疾病’?呸!” 周九段的专职护士小伊却噘着嘴,不同意:“先生这些天来老喝酒,胃都伤了,又不吃药,怎么没病?” 张嫂扔下报纸,叹了口气。“也难怪,这一向先生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你是先生,你会怎么样?哎,别说药了,先生早饭还没吃呢!” 小伊说道:“我去给先生送去。”站起身来。 张嫂正要说话,忽听门铃“叮呤”一响,一首“烂柯曲”立刻轻快地奏了起来。 张嫂看看挂钟,才八点过一点儿。不觉撇撇嘴:“这是谁呀?这么早!” 小伊临时转向,跑去开门。 不一会儿,“周缄研究会”的李会长急急忙忙进来,悄悄问:“怎么样了?” 张嫂摊摊手:“还在‘独思斋’里呢!” 李会长脸现急色:“那怎么行?独思斋连床都没有呀!” 张嫂没好气说道:“我有什么办法?” 李会长察觉自己语气有问题,忙换了个笑脸,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传真电报,递给张嫂。“张嫂,请你把这个给先生,也许他需要。” 张嫂接过,见他要走,忙道:“哎,您再坐会儿吧?” 李会长边走边说:“不了,不了。让先生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 小伊忙又开门送客。 张嫂举起电报瞅了一眼,正自迟疑,内室里传来周九段的声音:“张嫂,谁来了?” 张嫂忙推门进去。 “先生,刚才李会长来看您,送来一封电报。” 周缄问:“李会长呢?” 张嫂把电报放在桌上:“走了。” 周缄一笑:“你把他赶走的?” 张嫂叫屈:“天地良心,这次我可一句话也没说,还一个劲儿请他坐呢!谁知他急得什么呀,颠颠的就跑了。” 周缄说道:“那是你余威犹在呀!” 原来,李会长是北京一家服装公司的老板。此人爱棋如命,尤其崇拜周缄。后来他干脆生意也不做了,和一些朋友组织起一个“周缄研究会”,自任会长。平日教棋授课,宣传棋道。周缄一有比赛,他们便摇旗呐喊,为周缄捧场助威。 张嫂是中国围棋协会专门为周九段请的厨师兼管家,为人尽心尽责,而且她特别讨厌李会长,所以不管周缄有空没空,李会长登门造访,十之七八都会被张嫂严词拒绝。 张嫂认真说道:“这小子还算有良心!先生输了棋,他一大早就来慰问,真不赖。” 周缄点点头。 “饭来喽!”小伊一步蹦了进来。一不小心,差点把碗里的稀粥泼了出来。 周缄摇摇头,说道:“小伊呀,你怎么总这么毛躁,看以后谁敢娶你。” 张嫂笑道:“这,就不用先生操心了。” 小伊顿时羞红了脸。 周缄一怔,问道:“是谁啊?” 张嫂撇撇嘴:“先生,有空您也四下张望几眼,别老盯着棋。这事您都还看不出来吗?” 周缄想了想,恍然大悟:“该死!我早该想到了,小艾整天往这儿跑,哪儿会是来请教棋艺的?”说着,哈哈大笑。 小伊忙说:“先生,你可别冤枉人家。人家每次来,从来没跟我多说过一句话。” 周缄听了,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张嫂说道:“小伊呀小伊,你还是医学博士呢!我看你也是读书读得太多了。先生逗你,你也当真了?” 小伊佯嗔说道:“不跟你们说了。先生,这两片‘五内清’,专治五脏六腑的毛病,是最新的特效药。你吃了。” 周缄就着碗里的稀粥,笑着把药吃了。 张嫂和小伊看着周缄三口两口喝完了那碗特别配料的稀粥,互相对视一眼,满意地退了下去。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周缄伸手取过那份传真。哦,是柯董事长的电报。 柯董事长名叫柯伟仪,是香港伟仪电脑科技开发有限公司的董事长,也是一位超级棋迷。总奖金高达五千万元的宇宙战,便是由他出资赞助的。 周缄与这位柯伟仪先生是老相识了。柯特别敬重周缄。说来也是有缘,周缄在其他国内棋战,像天王战、名人战、天元战、大国手战等比赛中,有胜有败。唯独在宇宙战中连战连胜,自宇宙战创立之日,独霸此项头衔十年之久。算起来,光是颁奖,周缄和柯伟仪见面已有九次之多,更不必说平日了。 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届决战柯伟仪未能前来。 周缄凝神仔细阅览电报:“周兄台鉴,因兄十连霸伟业将至,欲送兄一特殊礼物,故而未得闲暇前往观战,请兄涵之。” 周缄苦笑一声,接下再看:“昨日夜,惊悉兄不幸失手,诚为憾事。弟亦不禁扼腕。此时此刻,唯有祈兄保重身体,来年再图东山。另外,弟欲邀兄六日赴港一游,将有惊喜发现。希兄万勿推辞。” “将有惊喜发现”?周缄盯着这六个字,心里重重打了个问号。他知道柯先生是个很稳重的人,不会故作惊人之语。 会有什么发现呢? 周九段三分失意、七分寂寞的心,动了! 五月六日,周一。 清晨。 飞机场。 周缄轻衣便鞋,十分洒脱地挥挥手,微笑道:“回去吧!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别这么紧张。” 他的徒弟,刚刚夺得宇宙桂冠的艾七段,紧紧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呜咽说道:“师父,你可早点回来呀!” 周缄端详着小艾那年轻稚气的面庞,轻轻拍拍他头,说道:“小老头啊,你这么哭丧着脸,那算怎么回事?给记者看到,非再拍一次你的‘另一面’专集不可。你看,小伊都不高兴了,气得哭了呢!” 小伊脸一红,破涕为笑:“才不呢,人家是舍不得先生走嘛!” 另一边,张嫂拉着伟仪公司派来接周缄的宋冰银小姐,把周缄的习惯、喜好一五一十、不厌其烦地详细解说。美丽素雅的宋小姐很有兴趣地听着。 她声音实在太大。周缄侧过头,微笑道:“张嫂,你准备卖我呀?” 张嫂嘴角微微一撇,说道:“我总得找个人替我照顾你吧?” 宋小姐轻轻拢了拢秀发,微笑道:“我虽然不懂围棋,对先生的事迹却耳熟能详,能为先生服务,是我的运气。” 张嫂洋洋得意地冲周缄撇撇嘴,意思是:“怎么样?你瞧,人家可是自愿的!” 众人正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三声轻鸣。宋小姐看一下表,说道:“哎呀,各位,时间不早了,飞机在催呢。” 周缄点点头,转身向飞机走去。 小艾、张嫂、小伊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周缄和宋小姐一前一后钻进机舱,轻轻挥着手。 舱门关上。 周缄的脸贴近了窗口。 他的心里也并不好受。 飞机起飞了。 正文 二、新朋旧友 周缄坐在飞机上,浑身顿时不安起来。 这种感觉甚至冲淡了他的难受心情。 自从阿翎拂衣而去,他就很少和一个姑娘单独相处了。尤其这架飞机的座位如此之窄,两人简直是挤在一起。 宋冰银眼角一瞥,心中暗暗好笑。她没想到深受亿万棋迷崇拜敬仰的周先生竟会为此局促不宁。忙解释说道:“周先生,请原谅。这是柯董事长的私人座机。为了让您容易辨认,临时借了来,稍微小了一些。” 周缄勉强笑道:“没关系。可能这两年少活动,发福了。” 宋冰银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周先生,您不能算胖。我看过一些观战记者的评论,说您高大英武,比赛时又毫无表情,就像一座战神,令人又敬又畏,未战先怯三分。” 周缄脸微微一红,说道:“那些记者就喜欢瞎写。” 宋冰银嫣然笑道:“您太谦虚了,先生。不光记者,大家都这么说。这次公司派我来接您,公关部的几位姐妹都很嫉妒呢!周先生,您不知道,她们都是您的崇拜者,每个周五下午,她们都拿着刚出版的围棋快报,一边对您的棋大发感想,一边对您的人评头论足。听得久了,连我都迷上您了。” 她不愧是公关出身,一番话下来,顿时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周缄虽然被她赞得面红耳赤,心中却颇感暖意。 毕竟,这是他刚刚惨败之后啊! 周缄渐渐适应了座椅,说道:“宋小姐,我好像听说,您在伟仪公司担任公关部部长有好几年了?” 宋冰银又惊又喜,脱口说道:“是啊,我十八岁就在公司供职,两年后主管公关部,到现在三年多了。” 周缄说道:“我知道在柯先生眼里,市场、科研、公关三部,是伟仪公司的三大支柱。宋小姐年纪这么小,就能在如此重要的部门稳坐第一把交椅,真是不简单啊!” 宋冰银大为欢喜。她没想到周缄这位大名人对她评价如此之高,甜甜一笑,说道:“这算什么?您才是了不起呢!我们公司百分之九十的雇员都是您的忠实棋迷,世界上崇拜您的更不计其数。就算一国总统,影视红星,也没您这么高的知名度。” 周缄笑了起来:“好,好,宋小姐,我们不用互相吹捧了。我想知道,柯先生到底有什么好事等着我,这么神秘?” 宋冰银微感为难。周缄说道:“宋小姐是柯先生的爱将,不会说不知道罢?” 宋冰银苦笑道:“周先生,您夸了我这么多,原来是为了挤兑我啊?” 周缄说道:“宋小姐别误会。这次我败在小艾手下,是我从所未有的大败。我还没有想明白,这中间到底是什么问题。正想抽身出来,好好想一想。柯先生就算不请我,我也会找个地方去散散心,定定神。我只是有些好奇,柯先生有什么事不好说?他可不是这么鬼鬼祟祟的人啊!” 宋冰银秀眉微蹙,转变话题说道:“听说艾七段只有二十岁,您是怎么培养他的,居然如此厉害?” 周缄知她心思,不再迫她,说道:“青出于蓝!这又何足为奇?小艾天分不差,又肯用功,自然进步神速,我倒没怎么费心。这次宇宙战他下得特别好,感觉、算路、取舍、进退,潇洒自如,从不出错。我想只怕还是低估了他的实力。” 宋冰银说道:“如此说来,以后继先生之后,当是艾七段的天下了?” 周缄说道:“不然。论到天赋之高,小艾只怕还及不上魏天星。有魏九段在,小艾绝对不敢松一点儿劲。更何况,”他目中现出一丝锐芒,“我还没认输呢!” 宋冰银用钦佩的眼光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忽道:“先生,按你们的话来说,您是属于什么流派?是全力进取的拼搏族?还是逍遥自在的平衡道?或者四大皆空的随波流?” 周缄诧说道:“宋小姐的说法令人耳目一新。不过这可不是棋界的说话。” 宋冰银笑道:“是啊!这是我们公关部的小姐先生们的习惯说法。您的棋她们称作拼搏族。我不太明白,所以想请您用你们的行话解释一下。” 周缄想了想,说道:“其实这很不好分。勉强划分一下,大概可以分为刚柔、柔刚、纯阴三大流派。刚柔派下棋紧凑有力,每一着都寻求最有效率的下法;柔刚派强调地与势的均衡;纯阴派推崇流水不争先,以‘忍耐’二字为该派的无上心法。我大概属于刚柔派,也就是你说的什么拼搏族。嗯,魏天星是人逍遥棋自在,平衡感觉极佳;小艾外号叫‘小老头’,棋风细密,基本功扎实。他们俩儿可算是柔刚派和纯阴派的掌门人。哈哈!” 宋冰银微笑道:“艾七段年纪轻轻,就能四大皆空,随波逐流吗?” 周缄说道:“他的卧室挂着一幅对联,上联是‘处世须存心上刃’,下联是‘修身切记寸边而’。什么心上刃,寸边而?就是以忍为上,以耐为高嘛!” 宋冰银直摇头:“真可怕!” 周缄说道:“从专家的角度看,魏天星这种流派将逐渐占据棋坛的统治地位。今天的围棋已经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平,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就会有质的突破。那时决定胜负的将是对大局感觉的细微差别。这种关键处的改变对我和小艾都极为不利。也许到那时,就没有什么拼搏族和随波流了。” 宋冰银说道:“我不懂棋。可我知道,从爱好者的角度看,更欣赏阳刚一类的棋。因为这样的棋更具刺激性和现场观赏性。专家的看法虽然有他们的道理。但由于围棋的高度商业化,我敢断定,拼搏族绝不会湮没。” 周缄认真听着。 他从来没从这方面想过这个问题。 宋冰银说道:“举一个最实际的例子。今年二月,春节前几天,艾七段和魏九段在香港下一个什么杯的决赛。我们公关部的棋迷们只是默默看棋,偶尔说上一两句,整个公司一片安静。可前几天,我们公司像地震时捅了马峰窝,又吵又乱,声音特别响。您明白什么原因吗?就是因为远在北京的宇宙战。我没有资格来评说魏九段的棋,可我起码晓得,您的棋风更适合观众。” 周缄知道,她说的那个“什么杯”其实是中国国内历史最悠久的“名人战”。他因为在循环圈里意外地输给了新锐肖世海八段,给了小艾与他加赛的机会。士气大振的小艾发挥出色,半目胜出夺走了挑战权。决赛中魏天星苦斗五局,保住了名人宝座。 以周缄的看法,魏艾五盘大战水平相当之高。双方都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失误,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堪称两大高手向世界棋迷献上的春节厚礼。 他明白由于自己近十年来成绩出众,棋迷们很喜欢他,甚至崇拜他。他几乎没有想过,也许他的棋风才是他们热爱他的主要原因。 他感到自己因惨败而丧失的那部分信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修复。 他感激地瞥了宋冰银一眼。这一眼却使他忽然有了个奇怪的感觉。宋冰银并不期望他的感激言辞,而是愿意成为他的朋友。 他又看了她一眼。宋冰银微微一笑。 周缄知道,直觉没有欺骗他。 他也冲她笑了笑。心里已经把她当作了可以信赖的朋友。 宋冰银心头发热。在同一时间,她也理解到他的想法。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时刻! 然后两人都低下头,不再说话,默默享受着这突如其来却又自然而然的友谊带来的愉悦。 飞机降落在伟仪公司宽阔的田径场上。这座田径场设有标准的八百米跑道。离田径场不远是一个标准的足球场。两块场地连成了一片,一片绿油油的颜色。南面,下几级台阶,是一座八层的大楼。奥运会中几乎所有的比赛项目,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场地。 这一楼二场,就是香港媒体津津乐道的、令伟仪公司数万员工骄傲自豪的“体育城”。 柯伟仪和几名随员就站在跑道的起跑线上迎接周缄。他还不到三十岁,身材仍是那般英挺,双目炯炯有神。一见到周缄,便抢上几步,握住周缄的双手,脸上现出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气:“周兄,一路辛苦了!” 周缄尚未答腔,柯伟仪肩后忽然伸出一个长长的脖子,脖颈上是一颗堆满蓬乱杂草一般黑发的大头。大头五官中唯一可见的那张硕嘴中发出嘻嘻的笑声:“有宋小姐相陪,怎么会辛苦呢?” 周缄粗粗一看,辨认出是伟仪公司科研所的所长高山,旁边衣冠楚楚、满脸笑容的是市场部经理郑贵,都是老朋友。不禁笑道:“吓了我一跳!长颈鹿,你就这样来见我?再要胡说,小心我再杀你个高山流水,不亦乐乎!” 柯伟仪和郑贵对视一眼,均是哈哈大笑。 原来高山棋瘾极大,又极自负,自称让二子天下无敌。有次周缄到伟仪公司作客,让三子与高山下了一局。当时观者如云,使高山十分紧张,屡屡起身如厕,有十分钟内连去三次的惊人纪录。在旁观战的郑贵讥之为高山流水不嫌忙。柯伟仪其时也在,是以知道这个典故。 说也奇怪,高山每净手一次,回来便有妙手。郑贵心中怀疑,曾跟着去了几次,没发现什么古怪。周缄全力以赴,迭出奇招,终于在高山第十一次方便回来,巧成和局,双方皆大欢喜。周缄很欣赏高山棋艺,认为他有专业二段的水平,棋力为伟仪公司之冠。 柯伟仪止住笑,对宋冰银说道:“宋小姐也辛苦了。” 宋冰银看了周缄一眼,微笑道:“倒没什么辛苦。只是周先生的问题,让我难以答复。” 柯伟仪一想,已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问题,点点头。 郑贵说道:“宋小姐口才出众,周兄有什么问题,居然能难倒宋小姐?” 高山挤挤眼,说道:“那一定是关于宋小姐自己的问题了。” 宋冰银俏脸一扳,瞪着高山:“你说什么?” 高山看看郑贵,郑贵翻翻白眼。他二人生性开朗,爱开玩笑,“长颈鹿”的外号便是郑贵给高山起的。高山不愤,见郑贵头尖身圆,脖子稍有点歪,反唇相讥,赠送他一雅号“偏头龟”。这两人闲暇时妙语如珠,幽默风趣,因此颇有人缘。手下人私下公送二人一号:龟鹿大补丸。意思是跟他俩经常在一起,就像吃补药一样,可以长寿。但宋冰银对他们油腔滑调的作风很是反感,高、郑二人也觉宋冰银过于严肃,与他们格格不入,三人素有隔阂。适才高山一时兴起,开宋冰银的玩笑。宋冰银第一次还假装没听见,这一次却不肯再让了。 郑贵心想:“我只是随口一句敷衍,偏你嘴贱,要搭这个腔。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忙向周缄使个眼色,发出求救信号。 周缄会意,说道:“这次柯兄叫了我来,不知有何美事啊?宋小姐滴水不漏,硬是要吊足我的胃口。” 忽然之间,众人都沉默下来。足足十秒钟以后,柯伟仪笑道:“这不能怪宋小姐。是我吩咐她的。因为这件事的确很有趣,简直有趣极了!” 周缄看出,柯伟仪只是强作笑脸。刚才还要寻衅的宋冰银扭过头,去看隔壁足球场上几个小孩踢球。高山、郑贵的脸上,也染上一种莫名其妙的神秘。他怔了一怔,忍不住笑了:“有趣!有趣!这真是有趣!” 正文 三、他是谁 周缄随着柯伟仪下了田径场的台阶,走进那座八层楼里。 第一层是游泳馆、篮球馆、体操馆和自由搏击馆。周缄知道,在奥运会上,这几个项目是中国,尤其是香港的强项。香港队经常在这里训练,所以柯伟仪特意把这四馆设在最底层。要是以往,周缄一定要去各馆逛逛,瞅瞅有没有自己喜欢的明星,看看有没有相熟的朋友。 但今天他只对柯伟仪有兴趣。 这座楼很大,不是一般的大。但这座楼里没有电梯,只有很老式的楼梯。 为了留出足够的空间,每层楼都很高,所以每层的楼梯都很长。 等他们上了二楼,进入围棋馆,坐在幽雅的对局室里以后,周缄发现柯伟仪有点气喘。他微感奇怪,心想:“柯伟仪一向重视锻炼身体。这座楼虽然很高,他也不许安装电梯,说要保持奥林匹克的本色,上楼要乘电梯的人,不配到这楼里来。今天他怎么啦,才上了一层楼就不行了?” 茶水早已沏好。周缄品了一口,正到火候。 柯伟仪看了一眼高山。高山作了个肯定的手势。柯伟仪立刻说道:“周兄,有个人,想跟你谈一谈。” 周缄笑道:“好啊,是哪一位?”目光一扫高山、郑贵。他知道,柯伟仪说的“谈”,是下棋的“手谈”,“谈一谈”就是下一局。 高、郑连忙摆手:“不是我们。今天不用我们上场。” 周缄说道:“那是谁?”心想:“你们俩是伟仪公司最好的棋手,不是你们,难道是宋小姐?” 柯伟仪样子有点尴尬,说道:“周兄,这人很狂妄。他希望与你通过电脑棋盘对弈。如果你能赢他,他愿拜你为师。否则他就不出来了。” 周缄皱皱眉,还是答应了。柯伟仪虽然没有明说,他已听出这个对手不一般。 高山伸手按下座椅右扶手外侧的一个按纽。周缄的座椅慢慢左转九十度,向前面一间用玻璃隔成的小室里滑去。到了门口,两块玻璃门左右一分,让座椅进去以后,又无声地合拢。 座椅在一个精致的小桌前停住。桌上纵横交错,刻着一个棋盘,色作浅黄,与绿玉石桌相互映衬,十分悦目。 周缄认得,这张小桌是块特制的指纹棋盘,只须预先向电脑输入对局双方的指纹,对弈时手指在交叉点上轻轻一触,盘上便会自动呈现黑子或白子,逢单是黑,遇双而白。 周缄很清楚地记得,这块棋盘只有自己和魏天星用过。也就是说,电脑里只有自己和魏天星的指纹。柯伟仪很讲究规格,一般人根本不允许进这个对局室,更不用说这间特殊的对局室了。他有次开玩笑说万一以后不和魏九段一起来,岂非要自己和自己下?柯伟仪很认真道,你可以带小艾来,否则你自己和自己下也无不可。 今天这个对手是谁?他居然也有资格使用这块棋盘,把自己的指纹输进这台电脑。 周缄回过头,只见柯伟仪等人已面向一个方向,看着墙上的巨型终端。 终端里只有一块棋盘。 周缄左手在石桌边找到通声设备的按键,轻轻一按。面前的荧光屏没亮,显然可视系统没有接上。 周缄停了片刻,待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放松下来,才轻轻地、清楚地向未见过面的对手说道:“请。”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过来:“不,猜先。” 周缄一愣。猜先?他已有数年没听过这个词儿了。近年来,不管什么等级的比赛,一律由对手执黑。既使是头衔战之类的番棋,第一局也是对方先行。这已是世界棋坛的惯例,棋手们以此表示对周九段的尊敬。 天下唯一任何比赛都要求和周缄猜先的,只有一个人。但周缄知道,这个对手决不会是那个人。 高山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二位,现在我手上握了一把棋子,柯董事长在旁监督。请两位猜一猜吧!” 周缄暗暗提高警惕:“他们居然认为这人是有资格和我猜先对弈的。”对猜先这个问题,他并不在意,反而觉得世界上的棋士们抢着拿黑棋,看似有利,实际上自己却颇有占便宜之嫌。因为这使得自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心理上处于上风,所以他早就想放弃这个特权。但柯伟仪等人却一向是自己的铁杆支持者,他们对这局棋的不寻常态度,显示出对手在他们心头的微妙地位。 那冰冷的声音忽道:“不,周九段年纪比我大,我来猜!” 周缄说道:“请!” 那人说道:“双。” “哗啦”一声,接着就是高山数子的声音。不一会儿,他说道:“十五枚,单。” 柯伟仪说道:“不错!” 那人说道:“请。”这一字说出,高山立刻关闭了自己的通话系统。 周缄闭目调整片刻,睁开眼睛,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天元”之上,下了第一着。 从围棋诞生到上世纪结束,这漫长的岁月里,人们热心于边角之争,林林总总的对局中,起着下在天元位的屈指可数。到了本世纪之初,众多的高手们对广袤的中腹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兴趣。及至三十年代末,鼎盛的中国棋坛终于爆发了一次革命。由此产了具有深刻理论基础的“中国草肚流”布局,极大地震动了世界棋坛。这种布局随即风行一时,占据布局统治地位达二十年之久。然而围棋这座大迷宫此时再次显示出它的深奥和多变。许多坚持边角为上的名手经过长时间的理论和实战研究,终于在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创造出足以与“草肚流”布局抗衡的崭新边角布局。这就是被称为“日本金角流”和“韩国银边流”两大新的布局。到周缄出道时,这两大布局理论渐趋成熟,压倒“中国草肚流”而成为主流布局。 周缄从实践中认识到,“草肚流”仍大有潜力。决心通过自己的努力重新焕发“草肚流”的活力。他的想法得到魏天星的强烈支持。但时至今日,除了他俩之外,愿意下“草肚流”布局的仍寥寥无几。因为他俩虽然战绩骄人,但其他棋手使用“草肚流”布局后成绩都极不稳定。 最近两年,这种“中国草肚流”已被人们普遍称作“周魏飞船流”。有位专家撰文称,围棋的中腹实在太广阔,未知的东西太多。这种地方只适合周缄、魏天星这样充满想象力和征服欲望的天才乘坐飞船去自由翱翔。别人如果硬要挤上这条船,不是被陨石砸得头破血流,就是半途失足,跌入茫茫的黑洞,永世不得翻身。 此言一出,附和者甚众。周缄十分恼怒。一查,发现这位“专家”只是业余初段的水平,更是气愤,写了多篇文章驳斥此种论调。由于他的个人魅力,“飞船流”在业余棋界和爱好者中间影响巨大,下这种布局的人越来越多。但职业棋手毫无反应,他们仍称它为“周魏流”。这就造成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周九段在职业棋战中,可以很顺利地布下得意的“飞船流”。但与业余棋手对弈,不论让几子,对方的第一着必然去抢天元。 面对这种情况,周缄也徒唤奈何。 因此,当他的这位素昧平生的对手落下白2时,他不禁大吃一惊。 盘上显示出的白子,清清楚楚地镇在黑1的头上。 周缄暗想:“这人是谁?难道是个业余棋手?” 难怪他作如是想。因为职业棋士中,真正懂得这着镇的人不多。他们根本不研究这个。喜欢下而又敢于在他面前下的,只有一个人。 魏天星! 说起来,这着镇还是魏九段的得意之作。四年前,魏天星夺得“宇宙战”的挑战权。第一局执黑大败。一怒之下,向新闻界发下誓言:“不打败周缄,我回家睡觉,三年不出江湖。” 当时魏天星羽翼日丰,气焰正旺,已渐与周缄分庭抗礼。他忽然说出这等决绝之言,新闻舆论自是如获至宝,大肆宣传。顿时,整个世界的热情都被煽动起来。众人都翘首以待,要看两位最具天才的顶尖高手的对决盛况。 第二盘对局当日,世界各国有七十多家电视台进行现场转播,十数亿棋迷放下手中工作,目不转睛地盯着网络终端,许多大城市甚至使用了大街上的巨型广告屏。 对局双方心情自然更加紧张。 为了取胜,魏天星祭出新招。当周缄落子天元之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天元旁大飞或小飞一着,而是立刻在对方头顶上镇了一手。 这一手一下,举世哗然。现场讲评的金一九段目瞪口呆之下,勉强说了句:“这一着,可称为现代的‘镇神头’了。”和他搭档的艾不挠四段见他难以为继,忙接说道:“这一着,与其说是魏九段新的研究成果,不如说是显示了他背水一战的决心。我很钦佩魏九段的勇气和斗志。但这一着的优劣,目前还很难作出判断。” 他的话无疑代表了所有职业高手的想法,甚至包括周缄在内。 但是他错了。所有人都错了! 其后一系列应对说明,魏九段胸有成竹。 周缄竭力抵抗。二人杀得难解难分,世人看得如痴如醉。最后魏天星得偿所愿,新手成功,取得了这一局的胜利。 想到此处,周缄忽生一念:“莫非魏九段也到了香港,和柯先生一起捉弄我么?”忍不住回头去看柯伟仪。只见他神色凝重,似乎颇怀心事。但却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周缄心中疑惑不定,决定试试对方。他马上在白2的左边靠了上去。 黑3! 本来左右同型,左靠和右靠并无区别。但他当年对魏天星那一盘下的就是左靠。那以后魏天星兑现誓言,退隐三年,去年复出后又从没在比赛中和周缄碰上,周缄一直未得机会报一箭之仇。此时心念一动,不自觉又从左边靠了一手。 下面的棋如行云流水。周缄在第十一手时变着,使出了自己苦心研究的成果。但对方不论周缄如何变化,总能随机下出最强最善的应法,显然对这一局面也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转眼已下了四十余手,仍是旗鼓相当。 周缄愈下愈惊。此时他已可断定,对方决非业余棋手,而是一位超级棋士!他是不是魏天星? 棋局在僵持中进行着。 白棋落下第七十二手,出动了下方的一颗孤子。 周缄沉吟了一会儿,开始仔细判断形势。现在自己在下面半个盘面的势力十分雄壮。但白棋占了左上角,右上一带更连边带角围起一块大空,如果真的让对方全部围住,则其实地已大大领先。 周缄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对方对这种局面非常有自信。这种感觉令他大觉兴奋的同时也生出一种忍不住想笑的念头。 因为他对这种局面也非常的有信心! 他的信心是通过数百局与各种流派的高手实战对抗,取得压倒优势后建立起来的。 对方呢? 他微笑着摇摇头。不可能,对手决不会有自己这种机会。就算是魏天星,他也不敢在这种局面下投白棋的票。 这真是有趣! 他一边摇着头,伸出食指,正要点下去,忽然怔住。 他的头,也在摇到右边角度最大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忽然醒悟,对方之所以充满信心,只怕并不是棋局对了路子,而是对方深知自己的弱点而已。 周缄从没有认为过自己的棋是完美无缺的。他的优点仅在于,对弈时能充分发挥出自己的长处。比任何人都能充分发挥! 但这个对手却把自己的一个习惯变成了弱点! 周缄不喜欢走三3,很不喜欢! 但此时白棋右上大空中却有一隐患。如果黑棋在三3位一点,便可做成劫活。虽然白棋先提劫,但由于白方现在出动了下方的孤子,黑方就有了无穷无尽的劫材。所以黑角必活。 这种沧海变良田的变化对黑白双方都很容易算到。对手之所以敢在此时违反常理下棋,就是欺周缄视觉上的盲点。 周缄想起了著名作家杜散的《棋士百态》中的一篇文章:《三棋士妙语》。 有次几位棋士在一块儿小酌。喝到半酣,肖世海八段说:“每次打周九段的谱,总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但仔细看,他也并不是无懈可击,为什么我们就是捉不住他?” 一直和周缄唱对台戏的魏天星乘醉说道:“周缄的棋没什么了不起。他能赢我们,只不过是他一坐在枰前,就变成了个疯子,一个忘掉一切,眼里只有棋的疯子!所以你虽然知道他有弱点,可你还是怕他!” 当时周缄的弟子艾不挠也在,他和魏天星关系很好,说话也随便,听他这么“诋毁”自己师父,便抗议说道:“不对!我师父是一个艺术家。一个专注于自己伟大作品的天才艺术家!我们不是害怕,而是被他的作品所惊呆,自惭形秽而已。” 魏天星立刻同意:“对,他是艺术家!因为艺术家大多都是疯子!”说完,像出了一口恶气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那时正是被周缄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棋上争不过周缄,只好嘴上占点儿便宜。艾不挠很明白他的心,也陪着他笑了几声。 肖八段若有所悟说道:“这么说,如果我们能和周九段一样凝注于棋,计算周全,不为他的气势压倒,我们就能够利用他的短处,打败他了?” 魏天星看他一眼,说道:“你能做到这些如果吗?” 艾不挠却低下头,沉思起来。 …… 这篇文章写于四年前。 周缄想了起来,自那以后,新一代新锐棋士们的棋都更沉着,更扎实了。 原来如此! 周缄深深吸了口气,刹那间脑中似乎骤然一片清明。数天前京城苦战的那一着一式,历历在目。种种疑难困惑之处,突然豁然贯通。 他仰头而笑,只觉有一道清澈的小溪缓缓在心中流过,清可见底,更无半分渣滓。 这是一个愉快的时刻。周缄无意中触动灵机,冲破关塞,棋力又进了一步。虽然他还不清楚这一步到底有多大,但这已足以使他击败对面这神秘强大的敌手。 不管他是谁! 他终于没有下出三3那一着。 但仅此一局。以后,他不会再有任何盲点。只要是在棋盘上,任何一点他都会怀着虔诚、敬畏的心情仔细考虑它的价值,充分发挥它的作用。 棋局结束了。 周缄看着兴奋的人们,静静吐出三个字。 “他是谁?” 正文 四、奇特的计划 静室。静悄悄。 周缄、柯伟仪隔桌而坐,默默无语。 柯伟仪定定瞧着周缄,目中充满期待之色。 良久,周缄站起身,左手轻轻*着一粒小小的蓝色玻璃珠,走到窗前,向外面看去。 今夜的月亮可真圆啊! 周缄盯着圆月,怔了一会儿,忽道:“小艾不是更合适吗?他已经超过了我,应该比我更有把握。” 柯伟仪摇摇头,不同意说道:“只能说艾七段在宇宙战中赢了你!如果今天他坐在这里,我想他不可能这般兵不血刃,不战而胜。” 周缄说道:“你为什么非要我答应这件事才肯告诉我这人的来历?这两件事根本没有任何联系呀!” 柯伟仪不答。 周缄叹口气,转过身,直视柯伟仪:“好吧!我很想弄清这人的身份,也愿意到世界周游一圈。我们成交了。” 柯伟仪大喜而笑:“我就知道周兄会答应的!” 周缄说道:“你先告诉我,他是哪国人?” 柯伟仪说道:“他小时候是日本人,现在是中国公民。” 周缄讶然:“他今年多大?” 柯伟仪想了一想:“大概二十一、二吧!” 周缄回忆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日本或中国有哪一位少年的棋风和这人相似。 柯伟仪说道:“你不要老在职业棋界里想,还有……” 周缄一惊:“你是说……你是说赌棋界?” 柯伟仪说道:“不错!今日与你对弈的,就是当今赌棋界中的第一流好手。” 周缄左手忽然用力,捏紧了玻璃珠。 柯伟仪轻声叹息一声,说道:“周兄,你还记得古仙吗?” 周缄说道:“那怎会忘记?九年前,他是你的财务部主管。很有才华。” 柯伟仪说道:“不错!他不但精明干练,是我的得力臂膀,而且对围棋也颇有天分。如果我没记错,他当时和你不相上下。” 周缄说道:“是啊!我也劝过他,让他做职业棋士。可惜……” 柯伟仪慢慢说道:“其实……那次他拒绝你,并不是我不肯放他,而是因为他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涉足赌界。” 周缄脸色变了:“怎么回事?” “那是九年前的七月,伟仪公司刚刚成立一年零一个月……”柯伟仪的眼睛里呈现出一种闪亮的色彩,仿佛又回到那奋发创业的青年时代。“那时,我只知道拼命工作,对其它事情几乎不闻不问。在全体员工的团结努力下,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正处在飞速发展的上升时期。有一天,古仙突然来找我,要请一天假。我问他有什么事?他不肯说,只说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我很不高兴,但还是同意了。因为我创立伟仪公司一年多以来,他是唯一一个和我一样从没有休息过一天的公司员工。他很守约,第二天一早就上班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我也就没放心里去。可过了半个月。对,那是七月的最后一天,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上午,他来到我的办公室,要再请一天假。那时我们刚刚做成了两笔大的生意,七月份财务上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我心情很好,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他低下头。 “这是我一生中最错误的一次决定!如果我当时再稍微留心一点点儿,我就可以发现他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如果他说出来,也许他就不会死了……”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嘶哑。 周缄说道:“你说什么?古仙不是因为车祸遇难的吗?”他的声音忽然也急迫起来。他记得很清楚,古仙撞车前三天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心事。他一再追问,古仙支支吾吾,改口说柯先生希望他留在伟仪公司,暂时不要去做职业棋士,他已经答应了。周缄当时也没太在意,认为过些天亲自去香港游说,凭自己和柯伟仪的交情,一定可以说服他放人。就安慰古仙几句,约好一周后再见。可没等他动身,就传来古仙遇车祸身亡的消息。 柯伟仪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稳了稳情绪,慢慢说道:“八月一日是古仙的生日。我虽然对他的私人生活从不过问,可这一天却没忘记。我和公司其他同事都给他买了礼品,还准备晚上为他举办一个生日晚会。可是他一天都没有出现。我隐隐有些不安,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可我不相信他会出什么事。直到我见到他的尸体,我还是不相信,一点儿都不相信!”他的手忽然颤抖起来,说话也中断了几秒钟。“……于是我去调查。查了一个月,才查清了事情的真相。原来,七月初,美国赌棋界有个好手来到香港,摆下‘花’擂,要与香港赌棋界的高手较量较量。一连十天,无人敢于应战。那人见状,更加猖狂,说了许多污辱香港人的不堪之词。这时有些人坐不住了,请求古仙出马,为他们出气。他们愿替他筹足赌金。古仙一来年轻好奇,二来也讨厌对手的无礼。当下就答应了。结果他一鼓作气,把对方杀得溃不成军,含羞而逃。可没过几天,那人又引着另一个赌棋高手重回香港。这次他不再声张,只在晚上打了个电话,把古仙约了出去,又下了一局。这次对局只有三、五个人参与,而且事后都守口如瓶,再不谈及此事。我花了很多时间去问,除了知道有这次对局之外,再也问不到别的。但这一局古仙输了,却是毫无疑问。” 周缄咬住牙听着,这时忽道:“据我所知,当年的赌棋界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高手。那年元旦我曾在网络上与人手谈过一局,事后得知他是当时赌棋界的‘四大师’之一,是赌棋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的棋艺比古仙似乎还差一筹。那高手是谁,能胜得了古仙?” 柯伟仪说道:“我也奇怪,当时在场的人众口一词,那是一场公平对局。我去查那神秘高手的底细,一无所获。但我最终查出,那美国赌棋界的好手,居然是我的商业对手,北美奥斯集团的雇员。于是我立刻就明白了,这件事是一个圈套。他们本来是想从古仙身上打开缺口,乘伟仪公司新兴不久,挤垮我们。可是古仙虽然输了棋,却不肯被他们利用,所以……他自杀了……” 周缄两手都攥得紧紧的,说道:“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 柯伟仪说道:“那时你已手握‘名人’、‘天王’、‘宇宙’三项大赛桂冠,棋艺一日千里,将成大器。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种事,让你分心?至于现在,那是因为大矢新生!” “大矢新生?” 柯伟仪点点头,说道:“古仙是我最喜欢最得力的助手,我不能让他含恨而终。我一查清了这件事,立刻就从公司中抽调出最精干的电脑专家,开始研究怎样使一个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赌棋的一切秘密。高山和郑贵是这批专家中最出色的两个。为了这项研究,他们苦熬了五年。” 周缄“哦”了一声,这才明白,高山和郑贵为什么能成为柯伟仪最亲信的下属。 柯伟仪说道:“说起来,那时也是年轻气盛。我和他们一起研究,一起讨论,终于成功了!周兄,今天和你对弈的那个人,就是我们五年辛苦的成果。他叫大矢新生。还不错吧?” 周缄一震:“什么?” 柯伟仪说道:“我开始培养大矢新生的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利用他去报复北美奥斯集团。可是朝夕相处了五年,我心里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感。我不想浪费他的天赋。他如果肯努力上进,一定可以成为超一流的明星。所以后来我渐渐改变了想法,想要他转入职业棋界。唉,这样也可以稍稍弥补一点儿古仙的遗憾!当然,这中间还有一个直接原因,就是奥斯集团的突然破产。”他突然微微一笑。 周缄知道他笑什么。他早就听说,奥斯集团破产,有很大的原因是奥斯集团的电脑棋手“黑杀手”在与伟仪公司的“太极拳二代”的一次对抗中,居然被打到让二子还输得一塌糊涂,市场占有率一天下跌了45%,引发大盘恐慌性抛售奥斯股票狂潮而造成的。 果然,柯伟仪说道:“我的公司一直是奥斯公司的死对头。我们研制的‘太极拳’系列,就是专门针对奥斯集团的。只是我没有料到奥斯集团这么不济,以他们的科研技术和围棋实力,连太极拳二代都抵挡不住。我很痛快,因为我用堂堂正正的商业方法击败了它。可是大矢却不这么想。他日夜苦学,心里唯一想的就是打败奥斯集团中所有的赌棋高手。现在奥斯集团垮了,他的精神支柱也就突然塌掉了,消失了。他无法忍受这种情况。所以不久,他留给我一封短信,就悄悄走了。” 周缄微微动容,说道:“这几年我常听人说赌棋界有一位蒙面杀手,专门挑战最强的赌棋高手,从没败过。他们圈内都称他为‘铁面人’。莫非就是他?” 柯伟仪说道:“我也听说过。但我这三年来从来没见过他一次。直到前天他突然回来,我才有机会问他。可他……”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神情。 原来大矢确曾投身赌棋界。由于他深知赌棋的神髓,很快就闯出名头。他与人赌棋时从不肯现出本来面目,但因化妆精妙,别人也不知他易容改装过。加上他年纪虽轻,却深自收敛,有时也故意输几局。所以他虽然也很有名,却远不及‘铁面人’那么引人注目。 大矢还没有与铁面人碰过面。他也曾四处去找铁面人,想和他下上一局,但一直未能如愿。后来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得到铁面人的一局赌棋谱。经过研究,他认为对方最多和自己在伯仲之间,顿时大失所望。遂转回香港,来找柯伟仪,要求柯安排他与周缄下一局。 柯伟仪说到这儿,微笑道:“他很早就想和你手谈,只是那时我不愿多生事端,一直没有允许。等奥斯集团垮台后,他又不辞而别。这一回可好,他一见到我,就给了我一张五百万人民币的支票,当作和你对弈的*。为了这件事,我没能去北京看你和艾七段最后的决战。高山他们非常气愤,鼓动我马上请你过来教训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子。正好你卫冕失利,我一想,也是该让你见见大矢了。可我说清楚,这事并非‘特殊礼物’,而是‘惊喜发现’哦!你可别搞反了。” 看着柯伟仪一脸狡猾的笑容,周缄挖苦说道:“是啊!我突遭强敌,你获得重利。可谓我惊你喜,各得其所。可是万一我输了呢?你的损失不是太惨重了吗?” 柯伟仪笑道:“你我相交十年,我还不清楚你?只要你斗志不衰,你不会输给任何人!” 周缄心里苦笑:“这些棋道外行居然比我的同行们对我更有信心。真奇怪!” 柯伟仪忽地一叹:“其实我真怕你输。大矢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很清楚他的性情。他学棋走了一条捷径,过于顺利。所以他外表虽然谦和拘谨,其实内心十分骄傲。他投身赌棋界,与世界赌徒一争高低,却一直没有找到能胜过他的人,这使他更加自负。如果你再一时大意。他会认为自己真是天下无敌了。那时,他一定会自我放纵,自我毁灭了!好在你老兄不动声色,轻而易举就制服了他。哈哈!你真是深不可测呀!” 周缄自觉脸上微热,心想:“什么轻而易举?若非突然间窥视到自己的弱点,激发了棋感,到底谁胜谁负,谁又说得清楚?”知道跟对方辩驳不清,也就不瞎费口舌了。 柯伟仪心满意足地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说道:“好了!现在谈谈这件‘特殊礼物’吧。周兄有什么条件,不妨漫天要价,一一道来。” 周缄直到这时,才慢慢坐了下来,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玻璃珠。 他觉得柯伟仪送他的这件礼物,的确十分特殊。这种事情以前虽然有人想过,但真正实施的,却好像没有。 事情是这样的。由于下个月是伟仪公司成立十周年的日子,柯伟仪想出一个奇特的庆祝方法。他要请周缄率领一支围棋代表团周游列国。各国可以派出自己最强的高手向周缄挑战。有人取胜周九段一局,便可以立刻获得伟仪公司设立的五千万人民币的巨额奖金。通过这些比赛,既巧妙强调了中国围棋的中心地位,又达到了扩大伟仪公司声誉的目的,周缄还可以乘机进行休整。可谓一举三得。 周缄说道:“柯兄,你设这五千万大奖,不是要我的命么?现在欧美高手林立,我不是神仙,也有失手的可能。” 柯伟仪摆摆手:“我相信你!话说回来,如果你输了,这更是个爆炸新闻。伟仪公司立刻声震寰宇,家喻户晓了。五千万作这个广告,实在太便宜我了。”斜周缄一眼,“不过,如果周兄怕输……自然又另作别论了。” 周缄说道:“好,好,不说这个。柯兄,我是中国棋院现役棋士。这么大的事,须和棋院商量,征得他们同意才行。” 柯伟仪笑道:“要等到现在才想到这事,我岂不是要步碧涛公司的后尘?” 周缄眼里闪过一丝黯色。唉,碧涛! 柯伟仪歉然说道:“咳!你看我,又扯远了。” 周缄心里叹息一声:“十年了!”他很清楚地记得,阿翎就是那时走的。“阿翎!阿翎!你还好吗?十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吗?”他在心中大声呼喊着。恍惚间,耳旁仿佛又响起那银铃般的声音:“不对!你下错了!应该下在这儿。”嘿嘿!是吗?现在你在哪里?你还读我的谱,挑我的毛病吗?你一定不能再指手划脚了。我的棋连对手们都赞叹不已呢!他们可全是世界第一流的好手。哦,不,不,我多么希望你还能对我的棋再批评一番,讥笑一番啊! 柯伟仪见周缄怔怔发愣,轻轻唤说道:“周兄,周兄。” 周缄立刻惊悟,说道:“怎么?” 柯伟仪取出一个文件夹,打开,抽出一份文件:“你和艾七段下宇宙战的时候,我已经让郑贵去了一趟北京。喏,这是中国棋院顾院长、汪副院长的签字。如果宋小姐请不动你,他们两位就会亲登贵府了。” 周缄仔细看了看,确是两位院长亲笔,便不再细看正文。心知柯伟仪又向棋院捐献不菲。 柯伟仪又抽出一份文件:“我们公是公,私是私。这是伟仪公司和周兄的合同,如果周兄没意见,请签字。” 周缄取出笔,草草扫了一眼,正要签字,忽然吃了一惊:“一千万?” 柯伟仪说道:“一千万。是人民币,不是贬值的美元。税我已经替你交纳了,该上缴棋院的也替你汇去了,没什么问题。” 周缄暗暗想道:“税不算,光上缴棋院就得一千万。他这回真是下血本来玩这一把呀!” 柯伟仪猜到他心思,笑道:“周兄,我跟你是老朋友了。我不妨告诉你实话。你走这一趟,伟仪公司最少可以获利两个亿。我看这三千万也就勉强能配你的身价,再低了棋迷们也不能答应。你也不希望伟仪公司重蹈碧涛公司的覆辙吧?” 十年前,伟仪公司出现以前,香港最大的电脑公司是碧涛新科技公司。碧涛公司就是因为请周缄作广告而未付足报酬,被记者披露后,引起广大棋迷的愤怒而致破产倒闭。这件事是周缄的恨事。所以柯伟仪知道,提起碧涛必可说服他。 周缄沉默片刻,说道:“对了!我听魏九段说过,上个月‘新星乐园’在武汉动工,我忙于宇宙战,一直没回去看一看。这样吧,这一千万就麻烦你帮我直接汇到武汉,算是我对家乡的一点心意。” 柯伟仪大吃一惊,睁大眼睛瞅着周缄,好像忽然看到一个奇异的火星生物。 周缄签好名,把合同递给柯伟仪。 柯伟仪满脸都是苦笑:“哎哟,我的周兄,你这不是逼着我跳楼吗?” 周缄反而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柯伟仪说道:“公司的员工要是知道你一分钱没拿,那还不得集体罢工,炒我的鱿鱼?” 周缄心想:“真麻烦!”说道:“那,这样,你把支票给我,我自己去汇。” 柯伟仪气得差点儿给他一巴掌:“不行,不行!香港特别行政区的记者有多厉害,这种事你怎么瞒得过他们?什么时候捅出来,你倒得个好名声,我可要倒大霉了!嗯,这么办,我再出五百万,你也拿五百万出来,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捐给‘新星乐园’,怎么样?周兄,帮帮忙!” 周缄忍笑道:“那你不得又破财了?”心想:“你帮我省钱,还说我帮了你的忙,这是什么逻辑?” 柯伟仪见周缄答应了,长出一口气。说道:“那有什么办法?破财消灾嘛!噢,我明白了,你看我赢大矢五百万,心里不舒服,非让我把这不义之财吐出来,是不是?” 周缄笑道:“本来我还没想到,现在可想起来了,原来你还是在用我的钱做好事,得美名呀!” 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周缄停住笑,说道:“对了,我想见见这位大矢新生先生。柯兄看什么时候方便?” 柯伟仪笑道:“现在最方便!从对局结束起,大矢就要见你。我说你需要休息,让他等着。现在我们既然谈妥了合作事宜,可以让他进来拜师了。”伸手一按通话器:“请大矢君!” 正文 五、旅行小组 周缄怎么也没想到,大矢居然真的要拜他为师,而且一跪在地上就不起来了。 柯伟仪在一旁鼓励:“大矢,记住中国一句古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世界上要拜周先生为师的不计其数,为什么都不能成功?一是他们缺乏天分,二是没缘分,最主要的还是不够诚心。现在你什么都有了,就看你有没有决心,够不够心诚。” 周缄看看他,心想:“他替你省了五百万怎么的?这会儿你怎么这么多话?你也不想一想,我怎能收他为徒?” 今日的赌棋界高手辈出。老一辈的人物如“四大师”等抵挡不住,全都溃退归隐,洗手回家了。新一代中以“三王五霸”最为杰出。“铁面人”神秘莫测,艺高无敌,被尊为诸王之首。另二王是意大利首富“罗马乔”和美国花匠詹森。五霸则是赌棋界一个集团的名字,这个集团由五个人组成。这五人原本也是各自独霸一方,互不买帐。后来铁面人向他们挑战,将他们一一击败。五人痛定思痛,自知一人之力难以胜过三王,遂八拜结交,组成五霸集团,日日互相切磋,以求精进。 周缄听一位熟知赌界内情的朋友说过,这八人平素都是行踪不定,莫可寻找。但其中五人有家有业,有根有底,要约见他们还不算难。另三人则来历不明,全不知他们出身何处。他们的出现,亦如神龙夭矫,随心所欲。 周缄心想:“除了‘铁面人’,便只美国‘花王’詹森和五霸里的‘金左手’两人不知来历。大矢必是这三人之一。这三人名气、棋艺都不在我之下,足可自立门户,成为一派宗师。我怎么能不自量力,收他为徒?”说道:“大矢君,你先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柯伟仪立刻说道:“不能起来,一起来就没戏了!” 周缄瞪他一眼,说道:“柯兄,以大矢君的棋力,我怎能当他师尊?大家一起切磋,也就是了。又何必拜什么师呢?” 柯伟仪笑道:“大矢棋力虽然不弱,意境上却和你相差太远。今天你只用了七十七手便轻松取胜,更令大矢心折。他这人死心眼,服了你,就一定要拜你为师。我看你不用固执,大矢兼资文武,还能做一手好菜,这样的好徒弟哪里去找?你就看我面上,收了他吧!” 大矢跪在地上,忽然磕起头来,连连说道:“求先生成全!” 周缄一皱眉,心想:“柯兄一定要他入我门下,如此迫切,却为何来?”柯伟仪的脾气他很了解,从来不肯强人所难,尤其是对他周缄。难道他另有打算? 想到这里,周缄忙拦住大矢,说道:“大矢君,你要罢我为师,也无不可。但我有个条件!” 大矢说道:“弟子明白。弟子早已厌倦赌界生活,从今以后,弟子洗心革面,决不再踏入赌界半步。” 周缄说道:“这倒不必。相反,我还要与你赌上一回。” 大矢微微一惊,抬起头来。 周缄第一次看清他容貌,暗暗赞道:“好一个少年。”大矢相貌颇为英俊,这倒没什么。难得的是他眉宇间隐隐蕴藉着一股英霸悍然之气,令他一见心动,心想:“此人气质非常,是一个很有毅力的人,他个性却一定比小艾刚硬,也许更适合传我衣钵。” 周缄天性好强,棋风凶猛,有一种不打败敌人决不罢休的狠劲。小艾虽是他弟子,棋风却与他大不相同。他虽然很高兴徒弟小小年纪就能自成流派,他日大器可期,却不免有些遗憾,自己的风格无人继承。今日与大矢一战,虽着手不多,已隐隐察觉对方棋风与己颇为类肖。现在再仔细看上几眼,果然发现双方气质相似之处。 周缄说道:“大矢君,今日你且莫行拜师之礼。我和你以三年为约,这三年间我尽心指导你,如若三年内你能在十番棋中胜我,我必如你所愿,从你所请。否则,说明我教授无方,不配为人之师。那时你别寻良师,另投高明。如何?” 柯伟仪拍手说道:“好主意!大矢,想当年艾七段入先生门三年,就曾在正式比赛中胜过先生。你现在的棋力比那时候的艾七段强了不知多少倍。有先生三年点拨,难道还赢不得一回?到那时,再补办入门之仪,拜师之礼也不迟。” 大矢想了想,说道:“那这三年我跟着您,叫您师父,您也得答应弟子。” 周缄爽快说道:“行,不过平日称先生就行了,师父这词儿太古代了。” 大矢一骨碌爬起来,眉开眼笑道:“是,先生。”恭恭敬敬站到周缄侧后,一副随时随地听候教诲的模样。 柯伟仪说道:“大矢君,你先回‘小雅轩’给你师父准备个房间,宋小姐在那儿,她会帮你。” 大矢看看周缄。周缄说道:“你去吧。”大矢应了一声,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柯伟仪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惊讶地说:“大矢这次回来,冷得像一座冰山,除对我还稍稍客气一点儿,对谁都不理不睬。想不到这一日之间,竟又变回从前模样。周兄,你可真神人也!” 周缄呸地一声,骂了一句。他一听这句话,就想起那个什么“专家”。此人鼓吹“周魏飞船流”论调时,曾模拟三国演义中称赞关云长的话,称周缄“乃神人也,仙人也!谁可与之并驾齐驱者,惟魏天星也!”周缄一想起这人,火就不打一处来。 柯伟仪笑道:“怎么?还记着穆直言的仇?” 周缄恨恨说道:“若非他谬论误人,怎会弄到现在连小艾都不肯试试‘草肚流’?大伙儿都只拣保险的下,这棋怎么进步?中国凭什么去和人家竞争?” 柯伟仪收住笑,皱皱眉说道:“周兄,我知道你跟穆直言没有私仇,你说的也都是实情。不过我看小艾这孩子天性沉静,似乎并不适合‘草肚流’这类风格。而且他极有主见,你的话都不肯盲从,又怎会受别人的影响?你老这么念念不忘,只怕有点儿不妥。” 周缄怔住。过了好一会儿,忽然重重叹了口气。柯伟仪这番话虽然不太中听,却很有道理。“草肚流”本来极难掌握。穆直言最多只能算个推波助澜者,主要还是这些职业棋手自己的想法。 柯伟仪说道:“大矢研究了天下几乎所有高手的棋,他认为你的棋路广阔多变,最具前途。他告诉我,他最喜欢你的棋风。他对‘草肚流’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分析解剖,发现了一部分规律,但对你很多着法茫然不解,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那种独特的局面感觉,但却偏偏妙不可言。他下决心要弄清这个问题,然后写一本书,让大家都来研究‘草肚流’。我极力向你推介他,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周缄震动道:“他竟有这种想法吗?”心中大起知己之感。 柯伟仪说道:“另一个原因,你这次旅行,我想让他跟你一起去。有了师徒名份,你的饮食起居也好有个照应。” 周缄说道:“大矢是日本人?” 柯伟仪说道:“他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香港人。大矢十一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了。他母亲就带他回香港来住。没过一年,也在一次飞机失事中遇难。高山的岳父和大矢母子俩是邻居,见他孤苦,就收留了他。后来高山发现了他的围棋才能,大矢自己也愿意加入我们的实验小组。就这样,他改入中国国籍,成了我们的试验品,唯一成功的试验品!” 周缄说道:“怎么,不止他一个试验品?” 柯伟仪说道:“他们那一批,一共十六个人。一年以后淘汰了十个;三年以后只剩下两个;最后一年,就大矢挺了下来。” 周缄知道,这十六人一定都是百里挑一千中选一的好苗子。不觉皱眉说道:“成材率太低了!” 柯伟仪说道:“是啊!我们的实验确实还存在很大缺陷。如果周兄有兴趣,这次旅行回来,干脆也加入我们的实验小组吧?” 周缄欣然允诺。 次日清晨。 七点三刻。 宋冰银走到“小雅轩”外,还有些担心,担心周缄还未起床。 但是她一走进月亮门,立刻就放心了。 周缄正在庭中练拳。大矢手里拿着条白巾,站在门口看。 宋冰银心中微奇,悄悄站住。 周缄拳脚很慢,一举手,一抬足,都是清清楚楚,毫无半点拖沓模糊。一趟拳下来,足足花了十分钟。 周缄慢慢收拢手足,凝神屏意,气归丹田,这才放松下来。他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显得神采奕奕。 宋冰银走上前,笑道:“好功夫!想不到周先生不但棋艺盖世无双,还是一位意拳名家哩!” 周缄一侧头见是她,不禁笑道:“宋小姐取笑了!我哪儿是什么名家,不过活动活动身体罢了。” 宋冰银说道:“先生运力浑圆,意在劲先。已颇得意拳三味。我怎敢取笑?” 周缄双目一亮:“宋小姐练过意拳吧?” 宋冰银说道:“没有。我只是见别人练过。” 周缄说道:“不可能。意拳原来是一门纯技击的功夫,没有固定的套路。后来随着时代的迁移,渐渐形成了许多独具特色的分支,甚至走出国门,传到许多国家,这才有了一些简单的套路。我这路意拳,是在无意中跟一位国外回来定居的老人家学的,外形招式与正宗意拳已有很大不同,反而更似太极拳。宋小姐一眼看破,决不是一般的知道而已。” 宋冰银说道:“先生练意拳有很长时间了吧?” 周缄说道:“十几年了。” 宋冰银说道:“先生知道这一支从何处传入国内?” 周缄说道:“大概是新加坡。” 宋冰银说道:“不错,我恰好就出生在新加坡。我父亲就是练意拳的。”抿嘴一笑:“先生练了十几年,我却是看了十几年。怎么也能看出点门道。” 周缄微讶说道:“失敬,失敬!不知令尊是哪一位?有暇当去向他老人家请教一二。” 宋冰银说道:“他不喜招摇,籍籍无名,说了你也不会知道。不过,先生要见他,倒也容易。这次我们环球旅行,有一站新加坡。我可以为你们引见,我想,我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周缄一愣:“宋小姐和我们一起去?” 宋冰银说道:“怎么,先生不欢迎?” 周缄忙道:“怎么会呢?” 大矢走上几步,递上毛巾,说道:“先生,还是请宋小姐到里面谈吧?” 周缄醒起,接过毛巾,说道:“对,宋小姐请。” 宋冰银淡淡横了大矢一眼,向屋里走去。 宋冰银带来了几个消息。 第一,柯先生因有急事,今晨已离开香港,去了天津; 第二,柯先生临行时,指示她加入旅行小组,负责沿途的外务; 第三,她已向报界透露了这次旅行计划的部分内容,并与六个将抵的国家取得了联系,得到他们热烈的响应。 然后,宋冰银说道:“先生,这次我们要去日本、新加坡、瑞典、法国、德国,还有美国,一共六个国家。因为下个月十号是我们伟仪公司十周年大庆之日,所以我们大概在七、八号就转回香港,整个旅行时间将近一个月。” 大矢说道:“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宋冰银说道:“我们坐自己的飞机,走自己的航线,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停多久就停多久。这些国家都有我们的子公司,食宿也极方便,不会很累的。” 周缄说道:“坐什么飞机?” 宋冰银低了一下头,浅笑道:“这次我们乘3──97型变速机。是我们向中国一航专门定做的,又宽敞舒适,又快捷先进,不会有任何问题。” 周缄说道:“这次旅行,就我们三个人?” 宋冰银说道:“如果先生觉得需要,我可以再从公司里挑选两个,看您想要哪方面的人才?” 周缄说道:“哦,我觉得有三个人足够了。”心想:“这架飞机看来不小。” 宋冰银笑道:“我看也是。” 大矢说道:“为什么不去韩国和朝鲜?他们的水平毫不不逊色于日本,棋迷极多,崇拜先生的不计其数。” 宋冰银叹道:“是啊,是两处好地方!可惜他们目前关系紧张,双方军队都处于一级战备状态下。他们两方棋协的负责人怕惊了先生,或者出点儿什么事,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都婉拒了。” 大矢说道:“是这样啊?晤,这次我们要去的六个国家,分布在东亚、东南亚、中欧、西欧和北欧,还有北美。按什么顺序走呢?” 宋冰银说道:“周先生的意见怎么样?” 周缄说道:“宋小姐拿主意就是。” 宋冰银也不推辞,立刻说道:“我看这样,第一站瑞典,以下依次德国、法国、美国、新加坡、日本,你们以为怎样?” 周缄想了想:“果然有理!” 大矢也明白了。 原来宋冰银是按这些国家围棋水平和热度依次排列的。其中美国的水平虽然比新加坡还强,但新加坡华人华侨远比美国为多,围棋极热,所以反而排在后面。这样一站接一站,逐渐进入高潮。 大矢说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宋冰银说道:“今天我们准备一天,先生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出发。”心想:“先生为什么不问柯董事长去干什么了呢?难道他这么不愿意提起天津,想起那个人?” 正文 六、瑞典之行 天气十分晴朗。 宋冰银隔着机窗,看着机身外的朵朵白云,心情很是舒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高兴。也许是因为这是一次很有趣而且很实惠的商业活动。 这次行动预计将使公司获得数亿人民币的收益,实惠是不言自明的。 但为什么有趣呢? 是因为这次将途经六个同样美丽但却风俗各异的国家吗? 宋冰银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她发现,她之所以觉得这次旅行很有趣,仅仅是因为身边端坐的周缄而已。 “这有什么奇怪呢?”她暗暗想道,心里十分骄傲。世界上最迷人、身价最高的少数男子中的一位,此刻就坐在她的身边。仅此一点,就足以让世上大多数女人羡死妒死。 宋冰银悄悄扫视一眼。 大矢专心驾机,目不斜视。虽然飞机完全是由电脑操纵的。 周缄则戴着微型耳机,看着眼前的小小荧屏,一动不动。 宋冰银看了一会儿,好奇起来。周先生太专心致志了,是什么吸引了他? 她立刻戴上耳机,调到周缄的频率上。眼前荧光一闪,一个男人的形象立即跳入眼帘。 原来是穆先生。 宋冰银身为伟仪公司首席公关,知识十分全面,对体育的了解也是专家的水平。她知道,穆先生是中华体育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和分析专家,拥有相当多的观众。 但是宋冰银并不喜欢这个人。她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噪音太大”。 荧屏上穆先生口若悬河,正自大发高论。宋冰银叹口气,不情愿地放大了些音量。 穆先生震耳欲聋的声音立刻震荡着耳膜:“诸君是当今世界乒坛第一高手,此次他率队前往瑞典访问,必将在斯德哥尔摩掀起狂澜。瑞典国内已做好准备,希望借诸君来访这股东风,重振瑞国昔日雄威……” 宋冰银暗想:“诸君?什么诸……乒坛第一高手?难道是诸津津?”想到这个人,顿时大吃一惊。偷眼看看周缄,周缄神色一点儿也没变。 宋冰银稍微松口气。只听穆先生说道:“……又据香港专电,日内棋坛巨匠周缄九段也将代表伟仪公司征战各国,接受世界的挑战。伟仪公司称,不论是谁,若能赢周九段一局,便将获得五千万人民币的巨奖。我国祖宗有句名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和周九段这样的巨人交锋,一勇之夫岂能胜任?不过古人另有名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欧美高手群策群力,以数人合而为一,大搞教练战术,这却不可不防。但周九段何许人也?天人也!正所谓‘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 “喀哒”一声,周缄关闭了电源。 宋冰银摘下耳机:“穆先生正说到精彩的地方。先生自己不听,为什么也不让我听?” 周缄怔了怔,说道:“我不喜欢他。怎么?你喜欢听他分析?” 宋冰银笑着摇头:“他噪音太大,我才懒得听呢。不过他今天说的这几句,倒很得我心。” 周缄不以为然:“什么天人、巨人?纯粹胡吹。我都没什么把握,他信心倒比我还足。” 宋冰银说道:“其实穆先生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也算是条汉子。您现在新败,换了别人,肯定就是‘也许或者啦、非此即彼哇、不胜便负呀’。他总比这种人强吧?” 周缄被她逗乐了:“看起来,你挺欣赏他的嘛!” 宋冰银也笑了:“是啊,我也糊涂了。也许他今天表现得好吧!”她看着周缄的笑脸,心想:“老天保佑,让他一直这样笑到这次旅行结束!唉,为什么这么巧?说去瑞典,就一起来到瑞典。这瑞典有什么好?” 瑞典。斯德哥尔摩。 瑞典是个美丽的北欧国家。它的首都斯德哥尔摩是座水上城市,素有“北方威尼斯”之称。整个城市块块撒落在十四座岛屿和一个半岛之上,四十多座钢铁臂把它们紧密地连为一体。五月是这个北国名城最漂亮的季节。万里晴空,白云朵朵。市内高楼林立,街道整齐。行人道旁和街心公园里绿茵满地,大片茸茸的草皮中间点缀着一丛丛盛开的郁金香。丁香、榆叶梅、迎春,伴着开满全树的樱花,洋溢着东方的情调。 惝徉在如此动人的氛围里,周缄不禁有些沉醉了。若不是宋冰银提醒,他差一点就和瑞典主人擦肩而过却不自知。 前来迎接周缄一行的主要有三个人:瑞典棋协主席约翰森先生,瑞典国手安德森八段和伟仪公司瑞典子公司总裁张先生。 约翰森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一见到周缄便抢上抱住他,说道:“先生,我们等你很久了。” 周缄跟他很熟,拍拍他背,笑道:“是吗?” 两个人相视大笑。 安德森八段过来跟周缄寒喧。周缄说道:“这回我们可以好好下一次了。”去年,安德森八段以瑞典冠军的身份参加了世界冠军赛。他很想向周九段讨教一盘。但由于代表中国参赛的是艾不挠七段,未能如愿。 安德森神色一黯,说道:“这次的幸运者是卡尔森七段。他击败了我,获得同您比赛的资格。” 周缄一怔。卡尔森?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宋冰银看了大矢一眼。大矢微微一笑。宋冰银点点头,同张总裁低声商量起来。 半个小时以后,周缄闭着双眼,靠在沙发上。虽然飞机上装有最新设计的时差钟,能够协助体内的生物钟调整时差,时差对他已不算什么。但他少年时养成了习惯,每到一地必先恢复体力。 宋冰银和大矢显然清楚他的习惯。所以十分钟以后,他俩才推门进来。 周缄直起身,说道:“你们怎么不休息一会儿?” 宋冰银说道:“我和约翰森已经约好,挑战赛定于明天上午九时开始。先生,如果您不太累的话,我和大矢想和您商量一下明天的对局。” 周缄微感不悦。 世界棋坛近年来出现一股教练时髦风,一些欧美棋手在比赛前专门聘请一两位教练,帮助自己在赛前研究对手弱点,制订作战计划;封棋后对局面进行透视分析,寻找取胜妙手。在他们的影响下,许多亚洲国家,像韩国、朝鲜、新加坡、泰国等也纷纷加入其中。棋手们四处聘请教练和助手,中国的香港、台北、澳门和日本的关西、大阪,部分很著名的一流九段高手已被各国高薪延聘。有人甚至把主意打到了中国大陆和日本棋院的身上。 面对这股强风,中国大陆和日本东京也在内部分成两派,展开激烈的争论。 周缄没有公开发表意见,算是中间派。但他却并不赞成“集团作战”。 围棋是一门艺术,就像书法绘画一样。如果一幅绝世的名画,落款却有好几位作者,看画的会有什么感受?他们能承认这些人都是大艺术家吗?他们们能像赞美欣赏这些人的前辈一样赞美欣赏他们吗? 不会! 他们也许能获得大量的金钱,但却绝对得不到不朽的名声! 还有一点,围棋是中国人发明的游戏,为什么要让别人制定游戏规则? 周缄暗暗有些后悔。他忘了向柯董事长说明这一点。别人怎样我不管。但我,绝不需要助手。 宋冰银晶莹的双眼眨了一眨,柔声说道:“先生,这次旅行,柯先生叮嘱过,在棋上不许干涉先生,一切听从先生的安排。” 周缄一怔,说道:“那,这是……” 宋冰银说道:“但在赛前,我们会把先生不熟悉的对手向先生介绍,让先生知己知彼,制订适合的行棋方案。” 她最后又加了一句:“先生对卡尔森并不熟悉吧?” 周缄点点头。柯伟仪还是了解他的,也很相信他的实力。 周缄心里也明白,这次旅行中的对局虽不是什么正式比赛。但一定比任何一项大赛都更激烈,更难下。 对周缄来说,保持中国围棋的荣誉,维护自己的声誉,单是这两顶帽子已压得不轻。五千万的巨奖也是一个包袱。 对他的对手来说,五千万是一个巨大的诱饵。这笔财富会令棋手和他们的教练助手们齐心协力,不顾一切地争胜。 周缄喜欢挑战,喜欢冒险。他接受这次旅行,很大程度上就是希望利用这次机会,更进一步提升自己。魏天星和小艾进步得太快了,再不努力就会被他们彻底打垮。 但是伟仪公司绝不想冒险。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把这次轰轰烈烈的“旅行活动”办成功。 为了这个目的,他们的任何措施都是可以理解的。 大矢关上灯,打开墙壁电脑电视,从怀里取出一片火柴盒大小的光碟,丢进接收器里。不一会儿,巨屏中出现一个人的形象。这人大约二十五、六岁,身形较瘦,目光非常傲慢。 大矢说道:“先生,他就是明天将要同您对弈的卡尔森七段,今年二十六岁,绰号‘红桃a’,是瑞典近年涌现的一名新星,还没有在国际赛场上露过面。他棋风变幻多端,没有什么固定路子,喜欢在正式比赛中试验新手,是个很强的好手。” 宋冰银显然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些资料,听到这儿,便问道:“他为什么叫‘红桃a’?” 大矢说道:“卡尔森除了下棋,还喜欢打桥牌。在桥牌里,a是最大的。而一副牌里呢,黑桃a的等级最高。所以他说,周先生是当今棋界的黑桃a,除了他就是我……” “所以他就是‘红桃a’!”宋冰银微笑着轻轻摇头,“他这副狂傲脾气倒和你差不多嘛,只服先生一个。” 大矢看看周缄,有些发窘,说道:“我和他不一样,除了师父,我也挺佩服艾师兄。” 宋冰银扬扬眉,说道:“哦,是吗?” 周缄盯着荧屏上那张脸,慢慢说道:“年轻人的信心非常重要。我外公从小就向我灌输,让我心中永远记住一句话:我是天下最好的!我一直牢牢记着这句话,十二岁时我在武汉棋院教棋,谁都瞧不起我,连那些五、六岁的棋童上课时也老跟我捣蛋。可是没过三个月,我的班上学生翻了三番,比任何班都多,每天课时排得满满的,一直排到夜里。为什么?就是因为我相信自己是最好的,所以我就干得最好。这个卡尔森虽有点狂,可是目光很坚定,很有自信。我对他印象不错。大矢,你牌技如何?” 大矢摇摇头:“我只是略知一二。不过,宋小姐牌技非常高超。” 周缄很高兴,说道:“宋小姐,我想请安德森和卡尔森晚上来打牌,你愿不愿意跟我搭档?” 宋冰银正自默默想着周缄刚才的话,忽听他如此说,吃了一惊:“晚上?先生,明天要下棋的,晚上应该好好休息呀!” 周缄笑道:“打桥牌也是休息嘛!” 宋冰银皱皱眉。大矢却道:“我看可以。正好当面看看卡尔森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冰银恍然大悟,说道:“好,大矢,你去联系。” 吃过午饭,宋冰银得到一个消息。 下午,瑞典乒协将为诸津津举行盛大的欢迎会。届时瑞典几家主要的电视台都将转播这次盛会。 这个消息,是大矢和安德森八段联系时,安德森随口说出来的。他答应晚上约卡尔森一起来,并问周九段愿不愿意一同去看看热闹。深知不可的大矢忙以周九段要休息为由谢绝了他的好意。安德森表示遗憾,因为在斯德哥尔摩,这样的盛会是很少有的。 宋冰银微微颔首。她约略知道一些周缄和诸津津的微妙关系,对大矢的断然作法很是同意。但她看出,大矢另有所思。 宋冰银说道:“大矢君,你是不是想去看看诸津津?” 大矢说道:“不瞒宋小姐,我是想去。听说诸先生的传奇经历一点都不亚于先生。而且他又是……我一直都想亲眼看看他。” 宋冰银说道:“你想去就去吧。先生那儿有我就行了。” 大矢说道:“你不想去?诸津津可是一位很有魅力的……” 宋冰银打断说道:“我知道。你快去吧!” 大矢看一眼表,向宋冰银送个笑脸,兴冲冲地去了。 宋冰银心想:“这个大矢,别看棋艺如此了得,到底还是个大孩子,这么喜欢看热闹。” 可是自己就不想去么? 她摇摇头。她也很想去,去看看那位神童、王子、巨星。 最主要的,这个人,还是周先生的弟弟! 宋冰银想看一看,他长得是不是很像先生。 五年前,宋冰银刚从狮城来到香港,就知道体育界正和新闻界在网络中口诛笔伐,进行着一场激烈火爆的“无声”大战。 那是一件大事,全世界都在关注。 但她却几乎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她那时正为另一件大事所困扰,她没有心情去关心别的事。 后来等她的事解决了,世界也平静了。她只弄清楚了一点:那件大事的中心人物,就是周缄和诸津津。 事情已经过去了,宋冰银很快就把这事抛之脑后。 但是现在…… 宋冰银有些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真正关心一下这件事。 她想道:“如果我能弄清这件事情的起因始末,也许能设法安排他们兄弟见上一面。那对本公司的业务将有极大的帮助。” 从资料中得到的消息当然没有现场参与那样准确。而宋冰银的原则是不打无把握之仗。 她在心里叹口气。周缄虽然为人随和,但却自有主见。没有他的同意,决不能贸然作出什么安排。 她轻轻坐了下来。隔壁的周先生睡着了吗?还是正在研究卡尔森的资料?还是…… 忽然“嘟嘟”一阵轻轻低响,宋冰银手腕上的多功能自鸣表发出微弱的电流,刺激着她的肌肤。 宋冰银一愣,慢慢低下头,盯着腕上的手表,足足一分钟。 周缄心里很烦。 他躺在沙发上,闭目假寐。 但他越不愿想,偏偏越是回忆起许多往事。 这使他更加心烦。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静悄悄的。 他从怀里掏出微型电脑机,选了一个特殊的频率,带上耳机。 立刻,那熟悉而亲切的声音便回荡在耳际。 那是远山的空鸣和大海的呼啸。 ……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大片海滩上。朝阳照映着大海,放射出眩目的金光。海浪轻轻拍击着脚下的沙面,十分惬意舒适。 他举目远眺,青峰翠松,蓝天白云,远方不时遥遥传来阵阵鸟语。咦,谁在叫我的名字?扭头一看,一个美丽的少女带着春天的气息,正飞快奔来。近了,近了,啊,是阿翎!她要说什么?嗯,怎么眼前出现了一块棋盘?阿翎指指点点,又说我下错了?不对,那着臭棋是你下的,怎么赖到我身上了?哎,别哭,别哭,大家做广告嘛,又不是真的!好,好,算我下的,算我下的还不行吗?嗬,又笑啦!……喂,你别走啊!你去哪儿?喂,喂,你别走,你别走!阿翎!阿翎!…… 周缄猛然一惊,清醒过来。却见宋冰银一张俏脸红扑扑的,正对着自己。自己双手却搂住了她的腰。登时满面通红,忙不迭地松开手。 宋冰银后退半步,拾起掉落一旁的薄毯,说道:“先生,小心着凉。” 周缄摘下耳塞,定定神,慢慢坐起来,说道:“宋小姐,你没去么?” 宋冰银微微一惊:“去哪儿?” 周缄笑道:“开电视吧。看转播也一样。” 宋冰银暗想:“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心念一动,何不乘此试探一下他的心意?忙打开墙壁电视,看现场转播。 图像未出,喧嚣震耳的声浪已迎面扑来。 盛会已进入高潮。 周缄让开位子,宋冰银大大方方在他身旁坐下。 荧屏上,诸津津正与瑞典名将埃?托马斯打表演赛。两人攻防转换十分迅速。刚才诸津津还在左右扣杀,下一板已退至远台稳削反拉。在场数万观众不时热烈鼓掌,为他们高超的球艺呐喊叫好。 屏幕很大,摄像机又常常给诸津津的正面特写。所以不光他的一举一动,就是他一皱眉,一眨眼,也全都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诸津津长得并不很像周缄,他是另一种帅。但他的气质风度却像极了周缄,带着一种坦然,藏着一股霸气。 宋冰银觉得心头“叮叮咚咚”剧跳起来。她侧转脸,看看周缄,叹了口气,说道:“这人真是潇洒,难怪一大半观众都是妙龄少女。” 周缄默然。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不经意地淡然说道:“是啊!他人又英俊,又多才多艺,确实有很多女孩子迷他迷得发狂。前年报纸上还曾经报道说,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为了得到他的签名,一直等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粒米不沾,差点儿送了命。” 宋冰银讶说道:“三天三夜?为什么会等那么长时间?诸津津不肯给她签吗?” 周缄说道:“不是。他那时正进行封闭式训练。每天吃喝睡练,都在一间与外界隔绝的训练室里。当时已有一个多月未出室外一步。那小丫头躲在他训练室对面的一个球库里,谁也没发现,也不知她是怎么混进去的。等发现时,人已经昏过去了,差一点没救回来。为这事保安班长还受了处分。” 宋冰银叹道:“现在的小姑娘啊……不过,诸津津打球时的确很迷人。” 周缄说道:“宋小姐是行家眼光。这只是个表演赛。以后你去看看世界大赛。那个时候他打球特别有灵气,真正叫做风采逼人呢!” 宋冰银暗暗思忖:“一说到诸津津,周先生的话就特别多。他一定经常看他的比赛,收集有关他的报道。这可跟外界传闻大相径庭啊!” 周缄见宋冰银盯着屏幕发愣,心中一动,打趣说:“宋小姐莫非也欣赏他?” 宋冰银瞥他一眼,冷冷说道:“不错。不过,我看先生您比我更欣赏他,更爱惜他。” 周缄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笑了笑。 宋冰银眼睛亮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冲口说出这句话来,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但周缄居然没有发作。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 她斟酌着,慢慢说出她的想法:“先生,这次难得相逢,是不是……” 周缄双目中突然射出严厉的光芒,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宋小姐,请你不要说下去,那是不可能的。” 宋冰银说道:“可他是你的弟弟,你的亲弟弟!” 周缄冷笑一声:“是啊,他是我的亲弟弟,那又怎么样?‘双雄会’?‘二龙会’?想安排我们见面的人还少吗,宋小姐又何必凑这个热闹?” 宋冰银愣了一下:“是诸津津不愿意?” 周缄很烦地挥挥手:“我们不用再谈这个话题了。请你替我谢谢柯先生的好意。” 宋冰银明白,是该结束这次谈话的时候了。 这是周九段的一个心病。 她决心要为他解决这道难题。 可阿翎是谁? 这显然是周九段的另一块心病,而且更严重。严重到他做梦都不能忘记。 宋冰银忽然觉得有点不是味。周九段至今未娶,难道是为了这个什么阿翎? 她暗暗咬咬牙,想道:“不管他有什么心病,我都要帮他治好。这岂非是对我的能力的最好考验?” 她从小就喜欢冒险,喜欢做最艰难的事情。所以十八岁孤身去闯香港。在伟仪公司,她完成了许多男人也做不到的工作,得到了董事长的器重,上升得很快。但她志不在此。 她渴望去做更有趣的大事。 这次旅行,虽然有趣,却不够刺激。现在,加上周九段的两块心病,宋冰银总算有了一种不虚此行的感觉。 大矢回来的时候,脸色很苍白。 安德森也来了,他的脸色也不好。 原来他们在路上差一点儿和一辆违章行驶的货车相撞,幸好安德森眼疾手快,他的车又是一辆最先进的名为“螃蟹”的新式轿车,在最危险的时候陡然横行数尺,才算避免了车毁人亡的惨剧。 另一个不愉快的消息是卡尔森拒绝了晚上的桥赛。 安德森一脸歉意:“周先生,实在抱歉,卡尔森晚上要准备明天的比赛。” 周缄“哦”了一声,便不说话。 宋冰银说道:“卡尔森先生不能赏光,实在遗憾。不过我们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安德森先生,如果您晚上能来的话,我们……” 安德森客气地打断说道:“对不起,宋小姐。我今晚已经另外约了人。而且,我一向和卡尔森搭档打牌,换了人,我会不习惯的。” 宋冰银说道:“安德森先生会女朋友么?” 这句话有点无礼。安德森向周缄望了一眼,说道:“不是。我要去拜访一位老师,向他请教一些棋上的难题。” 宋冰银一呆,心想:“有先生在,谁敢称老师?” “那人是我和卡尔森少年时的教练。他一直很关心我们俩,对我们的优缺点了如指掌。” 宋冰银三人一起恍然。安德森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怎样打败卡尔森。这方面,周缄显然帮不上什么忙,也不便帮忙。 安德森走了。大矢代周缄送客。 宋冰银说道:“先生,卡尔森真狡猾,生怕您看破了他的虚实。” 周缄淡淡说道:“他不来,不足为虑。倒是这个安德森,很有点儿志气。” 宋冰银对安德森的印象也不错,闻言说道:“那先生有机会不如指点指点他。” 周缄说道:“这也不必。他自有人帮忙。” 宋冰银说道:“一个少年教练,能给他多大帮助?噢,你是说……”忽然间醒悟过来,微一蹙眉:“这个大矢,未免太好事了。” 周缄笑道:“同车之谊,救命之恩嘛!” 宋冰银说道:“我不是怪他。只是,这儿竟会有违章驾驶,比我们香港可差多了。” 正说间,大矢笑嘻嘻地推门进来。 宋冰银板起脸:“怎么,报了恩啦?不欠人情啦?这么高兴!” 大矢脸上笑容顿逝,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宋冰银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我问你,你教他什么招儿?别画虎不成,让人小瞧了我们公司。” 大矢松了口气,想想又笑了:“我只是指出了他棋上一个缺点,他感激得不得了,连说我救了他和卡尔森。现在,我不欠他,他反而欠我一条命了。” 宋冰银疑惑说道:“这么神,还救了卡尔森?” 周缄却已经明白了。安德森和卡尔森是瑞典最好的两位棋手。平时二人一起切磋,互相取长补短,各有收获。但若某一项技术是双方共同的弱点,那不但两人都难进步,而且都很难察觉到这是他们的漏洞。 宋冰银忽然面现喜色:“大矢,他和卡尔森棋上有什么缺点?” 周缄微笑道:“宋小姐,你不用问他。我已经知道卡尔森的最大缺点。” 大矢不太相信,心想:“先生从没和卡尔森下过棋,就算下午看了他的一些谱,也不能这般清楚。” 周缄说道:“大矢,你若不服,我们打个赌,请宋小姐当公证人,如何?” 宋冰银拍手叫好,说道:“大矢,上!”她心里自有算盘:“就算先生猜错,大矢还是须将正确答案说出来。先生一样知道了卡尔森的缺点。” 大矢昔日是赌界好手,这时被周缄一挑,心里又算定决不能输了,便说道:“先生,那弟子放肆一回。怎么赌呢?” 周缄笑道:“我赢,你明天给我发封急件回国;你赢,你可以要求我一件事,任何事。” 大矢说道:“这似乎不公,弟子占得便宜太大。” 宋冰银斜他一眼:“你敢说师父不公,胆子不小。”心想:“若先生输了,倒可借机逼他答应和诸津津兄弟相见了。”料想大矢也没有什么事要紧,非周缄去做,这主意还是由自己来出。 周缄说道:“你没什么便宜可占。第一,我不会输;第二,这份急件最迟明天晚上要让接件人收到,你只怕要破费不小才能办到。” 大矢摇摇头:“花钱是小事。不过,我从没碰到过像先生这样自信的人。再说几句,我真要军心动摇,不敢再赌了。好,一切听您的。” 周缄轻轻端起一碗茶,啜了几口,说道:“围棋之道千变万化,到现在光布局就有数百种之多。世上的一流棋手,也没有谁敢说每一种都精通。我看卡尔森的谱,他对‘日本金角流’布局研究很深,大概日本的‘山下、松下、唐’这三强在布局时也占不到他的便宜。他虽然没用过‘韩国银边流’、‘中国草肚流’等其他布局,但我根本不了解他的底细,也不能据此就断定他前半盘有缺陷。大矢,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大矢咧咧嘴,表示同意。 周缄说道:“从古至今,中盘作战一直是围棋的魅力所在。但人们评估一个棋手的中盘实力,却很难有一个尺度,只能用‘力量大’、‘杀力强’这些模模糊糊的话含糊其词。直到去年,美国‘黑与白’公司研制出一种名为‘金尺’的软件,据说能通过统计一名棋手一千局实战局谱,测出他的真正中盘实力,予以量化。” 宋冰银说道:“哦,金尺?准不准?” 大矢撇撇嘴:“谁知道。‘黑与白’曾搞了个排名,位列首位的是韩国名人朱廷云九段。先生只排在第五位。” 宋冰银立即说道:“那肯定不准了。” 周缄说道:“朱名人的中盘战斗力十分强悍,我一直是很佩服的。他排名首位当之无愧!不过从我们职业棋手的观点来看,世界排名前五十位的高手,其中盘实力一般都非常好,即使有些差别,那也是微乎其微。”他审视着大矢,“卡尔森的中盘,在前五十位之内。” 宋冰银说道:“这样……他布局不差,中盘很强。先生的意思是,他的后半盘有问题?” “不,他的官子也很不错。”周缄摊开双手,“事实上,我没发现他有什么明显缺点。” 宋冰银疑惑说道:“那先生不是输了?您怎么还跟大矢赌呢?” 周缄说道:“大矢的资料库选的都是卡尔森下得最出色的棋,他也的确是名出色的棋手。只可惜,他缺乏经验。” 大矢看看宋冰银。后者摇摇头。两个人同时捕捉到周缄话里的意思。 周缄轻轻叹息道:“他眼神像极了魏天星,我一见就觉到一种亲切。可惜,他今天晚上不敢来!他毕竟不是魏天星!” 宋冰银心想:“难怪他还没见到卡尔森的人就说印象不错。先生邀请卡尔森打牌,那是极重视他了。卡尔森如果经验丰富的话,应该坦然而来。现在他拒绝邀请,那是明白表示‘我怕了你了’!第一个回合已经输了。”忽然问道:“大矢,我们下一站的对手是谁?” 大矢一呆:“是德国的萧兹九段。” 宋冰银浅浅一笑道:“你现在可以去准备他的资料了。” 次日,瑞典棋院。 周缄执白,中盘击败卡尔森。 斯役仅弈114手。卡尔森毫无胜机。 事实上,宋冰银只在赛前看了卡尔森一眼,就悄悄退出了比赛现场。 卡尔森的眼睛再次证实了她的预感。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自信,只剩下几线红丝。 令宋冰银稍感不快的是只有瑞典体育台进行了现场直播,由安德森八段讲评。 瑞典人,更爱乒乓球。 正文 七、波恩奇遇 “宋小姐,为什么是波恩,而不是柏林?” “先生,这是因为我们公司的业务,大部分在波恩。” “我记得德国现在最强的棋手是扬克。” “是的,先生。可是德国人最崇拜的明星是萧兹。” “就是十年前听着贝多芬的乐曲,击败了意大利‘酒王’琼斯的怪物萧兹?” “对,就是他。先生认识他吗?” “见过一面,有七、八年了。好像他前几年开了一家棋院,有些古怪。” “是啊,他的棋院就设在一座大教堂里。他自称主教,其他棋手称为教友,他的学生则一律称做教徒。哈哈!整个一个怪物。”大矢忽然接口道。 “别胡说!萧兹先生自创的‘围棋宗教’理论,独树一帜,在世界上也很有名的。” “宋小姐,他的那个什么理论我见识过,纯粹是哗众取宠,胡说八道。” “那你是说我选错了地方,挑错了对手?” “这倒不是。相反,我很佩服您的商业眼光。要说轰动效应,非萧兹莫属。” “哼!知道就好。你为先生准备的棋谱呢?” “都在这儿。”大矢拍拍怀里,“昨儿把先生的急件发出去以后,一天都在准备呢。” 宋冰银皱皱眉,忽然贴近大矢耳旁,低声说道:“先生的信,发给谁的?” 大矢面露难色,偷偷看一眼周缄。周缄正从电视电脑传真机里取出一份刚出的德文报纸,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举止。 大矢挠挠头:“是先生的一位朋友。先生说这位朋友昨天过生日,送份礼物表示心意。” 宋冰银说道:“他朋友叫什么名字?” 大矢不满地翻她一眼,还是回答了:“好像叫张琳,武汉棋院的。” 张琳?难道是她? 宋冰银心中一跳,想起前天中午周九段的梦语。难道就是这个阿翎? 正自想着,忽听周缄低低惊呼一声。 宋冰银霍地转头:“怎么啦,先生?”周九段一贯沉着稳重,镇定功夫棋界无出其右者。什么事使他如此惊讶? 周缄将手上报纸递给她,说道:“你懂德语吗?这报纸我只看得懂一部分。” 宋小姐扫了一眼那两行粗大的标题,脸色也有些变了,忙道:“大矢,你念念这篇快讯。” 大矢把驾驶椅转过来,说道:“有什么新闻?”接过报纸,念道:“围棋教堂又出奇事,一代名流离奇失踪。嗯,怎么回事?本报讯[记者维绍尔]正当德国人还沉浸在‘波恩怪物’带给他们的惊奇和喜悦中时,昨日,这座奇特的围棋教堂又一次让人们震动不已。主教大人〈请允许我这样称呼〉萧兹先生居然神秘失踪。这并非这位主教有意制造新闻,事实上他能让威震全球的周九段允许他代表德国向他进行挑战,已经是德国今年最轰动的新闻了。这一次,萧兹先生没有欺骗大家──就像他从前喜欢的那样。他的最亲近的两名教徒,从昨天早晨起就再没见到他的踪影。直到今天早晨记者发稿时为止,他的教众们仍在徒劳地找寻着他。大家都知道,周先生即将于明天抵达波恩,接受萧兹的挑战。而萧兹虽然傲慢无礼,嘻笑无常。但对这位东方的围棋之神却十分崇敬。他在创建波恩棋院时曾公开声称:‘周先生是我唯一崇拜的神灵,他是我的上帝。’他的教堂里供奉的不是耶酥,不是圣母,而是周先生。因此,此时此刻,萧兹先生决不会拿他心中的神灵开玩笑。那么,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大矢清清朗朗,一口气把这篇文章读了出来,毫无一丝一毫的挂碍,就好像那就本来就是篇中文文章一样。周缄暗暗点头,心想:“伟仪公司的训练手段真令人叹为观止。看来,大矢精通的也不仅仅是一门两门外语了。” 宋冰银微现愁容:“这个维绍尔的文笔倒很流畅明快。可是萧兹不见了,我们怎么办啊?飞机马上就到波恩了。” 他们乘坐的这种飞机时速没有大矢希望的那么快,但也不像周缄感觉的那么慢。而且斯德哥尔摩离波恩并不远。大矢看看表,推算出顶多再有五分钟,飞机就可以到达波恩的上空。他建议说道:“既然萧兹失踪,去德国已没什么意义。不如趁我们燃料还够,偏一下航道,直接去下一站巴黎。” 宋冰银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周缄已断然说道:“不行。已经谈好的事,决不能失信。不管波恩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必须去。” 宋冰银精神一振,说道:“对,先生说得对。我想起来了,我在波恩有位朋友,非常好客,我们先到他那里歇歇脚,再作打算。” 大矢听这话觉得味道不对,说道:“宋小姐,我们住的地方还没有安排好哇?” 宋冰银白玉般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这确是她的失职。 周缄说道:“这也不能怪宋小姐,谁能料到萧兹先生会突然失踪呢?” 宋冰银一惊:“先生怎么知道我约了萧兹?” 周缄微笑道:“我们这次航程有一个月。按一般惯例,我们今天是否应该还在斯德哥尔摩停留一天呢?波恩的消息也是我们明天才会抵达该地。我想,如果不是特别的原因,你是不会提前起程的。宋小姐也很喜欢波罗的海的美丽风光,是不是?” 宋冰银连连点头,心想:“先生久经围棋训练,思维缜密,只怕已经猜到我的意图。” 大矢恼说道:“就为了萧兹这么个疯子,我们就得这么急急忙忙?”他对安德森八段那辆能够横行的螃蟹式轿车很有兴趣,本想今天去找安德森看他的车,却被宋冰银计划没有变化快的决定给搅了。 宋冰银又瞪了他一眼:“我们这次旅行的目的是什么?都像你这般不务正业,伟仪公司早破产了。”想了一想,说道:“先生既然已经猜到,我也不必再瞒。我之所以提前动身,是因为前天中午我接到公司通知,先生和萧兹的对局报道权,已被德国萨默斯电视台买断。电视台出价很高,但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比赛之前,先生能和萧兹九段一起,在电视台做一个半小时的节目。我想这对先生没什么坏处,就怕制作时间太长,影响先生的休息。另外,由于诸津津率领的乒乓球代表团的不期而至,对我们公司干扰很大,再呆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大矢心想:“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看看师父,问道:“那个萨默斯电视台出价多少,让柯先生也动了心?” 宋冰银伸出左手的食指,又张开白玉般的右掌。 “六百万?”大矢想恶心恶心她。 宋冰银皱皱眉,果然有些恼火。 “一千五百万?” 宋冰银大怒:“你以为我们公司是拣破烂的?光萧兹也不止这个价。” 大矢吐吐舌头。他从没见过宋冰银发这么大脾气,真吓人呀!忙说出正确答案:“对,对,是六千万。” 宋冰银叹口气:“你别猜了。我告诉你,是一亿五千万。” 大矢要不是当过大赌徒,差点儿就蹦起来。 一亿五千万! 为了一场围棋比赛,投入一亿五千万的报道费用。只这一点,已足以成为世界所有报纸、电视台、网络、服务站的头条新闻。 萨摩斯电视台是不是疯了? 大矢喃喃说道:“难怪柯先生会同意让先生到波恩这么个小城市来,果然是块宝地。” 宋冰银说道:“而且,萧兹先生表示一分钱出场费也不要。如果赢了先生,他也不会要那五千万赏金,更不希望公布结果。因为他崇拜先生,不愿意先生的形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损伤。所以无论最后结局如何,这一亿五千万人民币我们是赚定了。” 大矢冷笑道:“他当然想不公布结果了。他能赢先生?他是怕自己输了难看。不过,萨默斯电视台出了这么大的价钱,恐怕不会答应吧?” 宋冰银说道:“这是他和萨默斯电视台的事,与我们无关,” 大矢说道:“可是萧兹失踪了。一场戏里没有了主角,还怎么唱得下去?” 宋冰银瞟了一眼周缄,微微一笑。 周缄忽道:“应该准备降落了。萧兹先生没来,我们只有去问路了。” 宋冰银隔窗向下看看,眼珠一转,想起件趣闻来,笑道:“我们这里的子公司不少,本来不需问路的。不过先生既然想重温旧时的乐趣,那我们就再当回问路客吧。” 周缄也笑了,心想:“这小姑娘真是聪明,我想什么,她一下就看穿了。”三年前,周缄独自去柏林参加一个比赛,结果和来接他的赛会工作人员走岔了。他心想这倒是个难得的经历,也不努力和大会联系,干脆自个找。最后操着半生不熟的德语,一路询问,居然让他找到了赛场。这件事顿时轰动了柏林。当然,一会儿功夫就传遍了世界。 周缄心中甚痒,说道:“不过这是波恩,不知道会怎样。” 宋冰银笑道:“不管波恩还是柏林,德国人就是德国人。你在马路上想找人聊一分钟,也许不大可能。但你要问路,他们可以陪你一个小时。”这时候,她似乎已将萧兹失踪的事完全忘却了。马上把她决定要去的那个朋友的地址告诉了周缄。 波恩是个小城市。上个世纪中叶,当德国还处于分裂的东西对抗时期,它作为联邦德国的临时首都,不过只有三十万人。一百多年过去了,现在,整个波恩,也仅有不到五十万人。 波恩依山傍水,风景非常别致。美丽的莱茵河自南而北,纵贯其间,把波恩一分为二:四分之三在西岸,四分之一在东岸。河的两岸岗陵起伏,林木繁茂。绵延不绝的葡萄园幽雅静寂,清香扑面。大片的草地上野花盛开,满目嫣然。好一处悠闲漫步所在。 宋冰银站在西岸一处*之上,远眺俯瞰,赞叹不已,说道:“一百多年前,就有人称波恩是一个娇小玲珑、精致宁静的‘乡村小镇’。我还不太相信,心想它毕竟有很长一段都城的经历,怎么也该有点儿现代都市的样子。想不到直到现在,还是这般古朴自然。真美啊!” 周缄感慨说道:“是啊,上个世纪,也就是你说的那个时代,日本有一位名叫武宫的大棋士,他的棋非常重视中央,人家称他为‘宇宙流’。可他不同意,说自己下的每一手棋,都是按照围棋本身的规律自然而然地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不是什么‘宇宙流’,而是‘自然流’。他的棋在今天看来也是生气勃勃,极富美感。可见,天地万物,只有最自然的,才是最美丽的。” 宋冰银格格一笑,说道:“先生一说,就说到棋上。啊,我听说先生也喜欢什么‘草肚流’、‘天元流’,这位武宫老前辈,应该是你们这一派的鼻祖了。” 她的话正打中周缄的心坎,周缄颇为高兴,说道:“宋小姐虽不下棋,眼光却真是第一流的。” 大矢提着行李,正四处张望看路,听到这儿插口说道:“宋小姐你不知道,先生最佩服的就是这位武宫先生哩。嗳,这该死的哥德斯堡到底在哪儿啊?” 宋冰银脸一沉,好好的兴致让他一句话给打断了。冷冷说道:“你还不快去寻?” 周缄笑道:“还是让我再和德国的兄弟姐妹大爷大娘们亲近亲近吧!”迈步向一个葡萄园走过去。 宋冰银怒视大矢:“你可真了不起!嘿,居然让你师父去问路。” 大矢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宋小姐,你怎么看我不顺眼了?不错,我是先生的弟子,我的德语是比先生更好。可是你在飞机上说的,要让先生再过一把问路的瘾。我是遵照你的吩咐去做的,你反而怪我?” 宋冰银一窒。是啊,大矢言之有理。我干嘛要向他发火呢?无理取闹可不是自己一贯的作风。 她皱皱眉,心里暗自警惕。转过头,只见十多米外周缄正和一个园农打扮的金发老头儿亲热地交谈。那老头说话声音很是响亮,不时大笑着伸出大拇指,嘴里叽里咕噜说得飞快。 宋冰银心说道:“这不像在问路,倒似旧友重逢的样子。先生真厉害,一下子就和群众打成一片了。”想到这句古老用语,暗暗好笑,问大矢:“他们在说什么?” 大矢仔细听了几分钟,说道:“他们在谈论音乐,说什么贝多芬、舒曼,好像还提到萧兹先生。隔得太远,听不真切。” 宋冰银一愣,忙向前走去。她博学多知,音乐大师贝多芬出生于波恩,作曲家舒曼也安息在这座城市的公墓里,她都清清楚楚。但他们怎会聊起萧兹来呢? 宋冰银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个德国老头儿为什么会和先生聊天? 德国人讲求踏实,万事都从诚实可靠着眼。在待人接物方面,他们比中国人更加严肃拘谨。如果在路上你遇到不相识的德国人,向他问路,他会不厌其烦地帮助你。他自己不知道路,会替你去问别人,或者陪你走上一大段路,非让你弄明白不可。但是他们决不与陌生人聊天。这是他们几百年、几千年的传统性格,从古到今,从来没有改变过。 除非这老头儿不是德国人。 宋冰银知道这可能性不大。她走得近了,见那老头儿肥肥壮壮,金发碧眼,一身衣服虽然比较随便,但却干干净净,正是个典型的德国人。 今天这是闹鬼了! 周缄见宋冰银和大矢过来,向那老头儿说了几句,大意是我朋友来了,以后再聊吧。老头儿笑着点点头,向宋冰银、大矢挥了挥手,便自行转身走入葡萄园深处。 宋冰银忙问周缄:“先生,这老头儿您认识他么?他跟您聊些什么?” 周缄笑道:“宋小姐心里是不是很奇怪,这位老人家怎会跟我聊得这么起劲?我现在先不忙告诉你。我已经打听出你那位朋友的住址。宋小姐,你这位朋友声名赫赫,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宋冰银说道:“他算什么?跟先生您比起来,差得远了。” 周缄说道:“你错了。我也是穆勒的崇拜者。他的球,每场必看的。” 大矢心想:“难道又是个打乒乓球的?先生如此推崇他,一定很有名,怎么我没听说过?”他精研棋技,对世界棋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详细作过记录。由于周缄和诸津津的关系,他对乒乓球项目也有一定了解。可他却没听说过穆勒这个名字。 但他不愿去问宋冰银。 下午一点半,他们找到了穆勒家。 穆勒住在波恩南部的哥德斯堡。这是一个空气清新的小镇,是一处著名的疗养胜地。 开门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问了两句,便满脸笑容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庭院很大,很空旷。全是绿草地。只是在大门到客厅之间铺着一段宽约丈许的青石路面。 那少女名叫海伦,是穆勒的妹妹。她长着一张娃娃脸,一对眼珠又黑又亮,说话时定定地盯着对方,显得十分机灵可爱。 宋冰银见海伦老缠着周缄问这问那。周缄德语只是勉强过关,时常被她问得张口结舌,想半天才回答得一句。虽然这少女年幼,她心下仍颇为不快,抢上一步,问道:“你哥哥在家吗?”她德语也不甚精,只是这句比较简单,说得倒也流利。 海伦眼睛从周缄身上移开,盯在宋冰银脸上,说道:“你说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余下三人都是大吃一惊。她说得竟是汉语,而且字正腔圆,乃是地道的北京话。 自本世纪六十年*始,中国的语言已逐渐统一。近十年来,除了一些少数民族仍保留了部分民族语言,全国上下,都只说一种语:中国话。北京人身在天子脚下,自然不甘人后。这种情况的结果是:周缄虽然久居京城,宋冰银和大矢也经常去北京,但他们已经听不到北京话了。 宋冰银说道:“你会说汉语?” 海伦眼珠转转,说道:“你说什么?” 宋冰银有些恼了,这丫头,想戏耍我们吗? 正在这时,前面有人笑着说道:“宋小姐勿怒。海伦只会这一句贵国语言,鹦鹉学舌,却不是有意冒犯。”又以德语向海伦斥了几句。海伦冲宋冰银扮个鬼脸,一溜烟地跑掉了。 只见客厅门口的石阶上站着一个健壮的青年男子,身上只穿着汗衫短裤,手臂、颈项、大腿之中,凡是可见到肌肉处,全都盘根虬结,似乎周身都是精力,胀得要爆炸出来。但他五官却十分清秀,配着一头齐至肩头的乌油黑发,真是既雄奇又儒雅,浑身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魅力。 宋冰银眼前一亮,叫道:“好啊,穆勒,你当真学了汉语,这一口京片子,比北京人还地道呢。” 那叫穆勒的青年笑道:“那年你怎么骂我来着?再不学,这次岂不又会给你骂死?” 原来这位穆勒乃是一位著名的球星。五年前,他应伟仪公司之邀,曾为伟仪的产品作过广告。和他合作的正是宋冰银。穆勒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他的清秀外貌很受亚洲球迷喜爱。只是有一点,他不会说中国话。这本算不得什么,通过电脑技术可以轻易地给他配上流利的汉语。但穆勒为人认真好学,非要自己说那几句广告词。可汉语的发音基础和德语大不相同,别看这么简单的几句话,穆勒颠来倒去地念了几千几万遍,白白浪费了近一个星期,就是说不好。宋冰银那时刚进伟仪公司,正图有所表现,见穆勒如此捣乱,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在一次排演再次失败之后大发雷霆。受尽宠爱的穆勒被骂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他哪儿挨过这种汉语、英语夹杂着许多德语单词的“多国语言大骂”呀?当时在场的人自柯先生以下全部站在原地愣了三分钟,都想这下可坏了。谁想穆勒不知怎的,被宋冰银这么一骂,反而骂出灵感来,立刻要求重拍,并且竟然一遍通过。他的那几句广告词说得十分到家,以至许多球迷打电话发传真,抗议伟仪公司使用替身,要求收听原版录音。伟仪公司多方解释,才得以澄清误会。经过这一场变故,宋冰银和穆勒不“骂”不相识,反而成为好朋友。穆勒向宋冰银发誓,一定要学好汉语,并留下他波恩家里的地址,邀宋冰银有空去他家作客。 宋冰银笑道:“这回该你骂我了。德语太难学,我还是只会蹦单词。” 穆勒笑道:“那我们就用汉语交流,也是一样。”一边说着,一边向周缄伸过手,说道:“周先生的棋我全部看过研究过,周先生的人我也非常了解,不用宋小姐介绍了。” 周缄伸手和他相握,说道:“穆勒先生的球技非常高超。去年第五十一届奥运会决赛中穆勒先生攻入的第二粒进球,堪称妙绝。令人思之再三,回味无穷。” 穆勒脸上现出惊喜之色,说道:“周先生也喜欢看球?” 大矢冷冷说道:“先生不但看球,而且经常踢球,穆勒先生自称对先生非常了解,怎会不知道呢?”说着横了宋冰银一眼,意殊不满。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这位穆勒就是去年奥运会足球冠军德国队第一中场,灵魂人物,素有“绿茵场上的幻想家”美誉的那位大明星穆勒。他心中暗想:“虽说一应外务都由你负责。但也该和我们商量一下啊!约萧兹还可以说有公司的意见,到着穆勒家来,却一定是你个人的决定。这个家伙大言不惭,自吹对先生的棋都研究过。嘿,你懂不懂什么叫做‘研究’?待会儿非得好好教教你。” 穆勒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德国队去年的决赛对手是中国队。周先生称赞我,那是非常的……非常的……”说到这儿,似乎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求助似地看一眼宋冰银。 宋冰银笑道:“非常的了不起!” 穆勒说道:“对,对,非常的了不起!周先生是一位真正的球迷,我非常的佩服。” 周缄说道:“我也非常佩服穆勒先生的大将风度。如果没有穆勒先生,我们中国足球队也许能够第一次夺得世界冠军。” 穆勒沉吟了一下,说道:“坦率地讲,我认为周先生的话非常地有道理,我不能否认。” 大矢哼了一声,心想:“你真是非常的厚颜无耻。”不知为什么,他一见穆勒,就生出十二分的反感来。 宋冰银笑道:“穆勒,我们已经非常地累了,肚子也非常地饿了。你能不能等一会儿再进行这次非常的谈话?” 穆勒“啊”了一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请跟我来。我和海伦也还没吃,大家一起用些便餐吧!” 周缄微感奇怪:“怎么他们现在还没吃午饭?” 宋冰银笑道:“如此甚好,非常的好!” 穆勒准备的午餐谈不上丰盛,但很实在。猪排、小牛肉、面包、鸡蛋、牛奶,应有尽有。穆勒解释,由于海伦正上中学,每天从早晨八点钟上课一直要上到中午一点。有时他训练紧张赶不回来,所以他经常一次弄好大量食物,放在“保鲜箱”里,随吃随取,非常方便。 宋冰银吃了一片牛肉,赞说道:“你这‘保鲜箱’很不错,比我的那个美国货强多了,一点儿没有篡改你的手艺。什么时候送我一个?” 穆勒一愣。海伦眼珠一转,说道:“中国!中国!” 宋冰银听懂了单词,没明白意思。周缄看看穆勒兄妹的表情,笑道:“海伦是不是说,贵府的‘保鲜箱’是中国制造的?” 海伦不等穆勒翻译,已伸出双手大拇指,满脸赞色。 穆勒笑道:“周先生真是机敏。宋小姐,这么老远把‘保鲜箱’托运至贵国,实在麻烦。下个月我要去香港参加比赛,不如到时我在香港买一台送你。” 宋冰银嗔道:“穆勒,你也欺负我!” 穆勒忙道:“岂敢,岂敢!宋小姐不骂我,我已经……已经……”又忘了词了。 宋冰银说道:“非常地开心?” 众人轰笑。 穆勒笑道:“不是。是……,对了,谢天谢地!是谢天谢地。贵国的成语简洁优美,我非常喜欢,可就是说不好。” 宋冰银说道:“那简单,非常地简单!大矢君是位语言专家,让他教教你就行了。” 大矢放下刀叉,冷冷说道:“宋小姐过奖。我听说穆勒先生把周先生的棋全研究透了。我想穆勒先生一定也是一位围棋高手。如果穆勒先生不介意,吃完饭我想请穆勒先生指教一局,不知穆勒先生是否肯予赐教呢?” 宋冰银含笑看看周缄,周缄却又看看她,两人心里都有点奇怪:“大矢怎么非跟穆勒过不去?” 海伦忽然说了几句话。大矢脸色一变,冷冷看她一眼。原来海伦索不会说汉语,却听得懂,她的意思是要代哥哥与大矢切磋一局。 宋冰银心想:“如若艾七段或魏天星说这话还差不多。你一个小小丫头,也敢说和大矢切磋?”看旁边周缄脸上颇有赞赏海伦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神色,便也不说话,任得情况自由发展。 穆勒说道:“也好,波恩城中除了萧兹先生,也没人能陪你玩了。让大矢先生教你几招,倒是不错。” 宋冰银说道:“穆勒,你认识萧兹?” 穆勒说道:“萧兹是我的朋友,周先生的许多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不过他更欣赏海伦。海伦跟他学了五年。他现在只能让海伦一先了。” 宋冰银笑道:“海伦也是萧兹的教徒?” 穆勒也笑了:“不是。萧兹想收海伦为徒,海伦不肯,也不愿去他那所棋院。所以每次都是萧兹到这儿来教棋。” 宋冰银说道:“萧兹失踪了,这事你知道吗?” 穆勒笑道:“报纸我看了。不过你们放心,萧兹这人就是这样,神头鬼脑的,那个记者还不够了解他。他昨天还跟海伦说,要我们兄妹今晚去阿希尔俱乐部打桥牌呢,怎会失踪不见了?” 宋冰银急说道:“他什么时候约你们的?” 穆勒说道:“昨天早晨,大概六点半。我还没起床,海伦接的电话。” 宋冰银“哦”了一声,沉吟说道:“就是说,他给你们打过电话后就失踪了。” 穆勒说道:“没这么可怕。不信我们晚上一起去阿希尔俱乐部,他一定在那里。” 宋冰银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心思一闪,对周缄说道:“先生,晚上……” 周缄点点头:“去。斯德哥尔摩桥牌没打成,在波恩补上也不错。” 海伦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忽道:“哥哥,我要让他几个子?”一指大矢。 穆勒也不知大矢是什么人,心想跟着周缄出来的,他口气不小,也许有两下子。说道:“我看,让两个子吧!” 海伦撅起嘴,似乎认为让少了。 宋冰银看大矢脸色铁青,暗暗好笑,心想:“大矢名震赌棋界,先生也不敢说轻易就能赢他。这小姑娘要让他二子,居然还觉得有失身份。这事可当真有趣。”她本来想说明大矢的身份,但看周缄一直不说话,而这事似乎又是大矢自惹的,就打算在旁先看看笑话再说。 僵持一会儿,宋冰银笑道:“穆勒,大家第一次见面手谈,分先下吧?”她这么说,自觉已经很给海伦面子了。同时也是隐隐约约提醒穆勒兄妹,大矢并非一般人物,不要以为能与萧兹抗衡就目中无人。要知道萧兹十年前全盛时尚未入一流之境,而今年龄大了,更加不及当年。海伦被他授先,以她小小年纪来说,确实难得。但和大矢这位大高手相比,显然还有一段距离。 哪知穆勒跟海伦一说,海伦坚不同意,说道:“让二子是最底限度了。我本来该让他四子,只是看周先生和哥哥你的面子,才只让他二子的。” 大矢气得闷哼一声,用德语说道:“海伦小姐,你们家的棋盘内有没有‘自动读秒器’?” 海伦说道:“这么简单的装置怎会没有?” 大矢说道:“好,那我们来下升降快棋,一个子一局,第一局就让你让我二子。” 海伦看看他,说道:“下就下。不过,那读秒器用的是英语和德语,你听得懂吗?” 大矢用英语说道:“二十秒一步,超时为负。” 海伦说道:“好,就这样。”忽然间两眼一凝,怔住了。大矢这几句话一直用德语跟她对答,不但流利,而且含有浓厚的波恩味。海伦只顾说话,浑然不觉。这时大矢改用英语,她才醒悟。 大矢又用德语说道:“去调整电脑的记忆吧,小姐?” 海伦惊奇地盯他几眼,说道:“好,你跟我来,我们到棋室去下。”口气已明显缓和了一些。 穆勒看着两人离去,问道:“宋小姐,这位大矢先生好纯正的德语,比我的汉语强胜十倍,是翻译吗?” 宋冰银笑道:“说他是翻译也不为错。不过那只算是他的业余爱好。他的棋比他的德语更强十倍。他是先生的得意弟子。” 周缄忙道:“不,他还不能算我的弟子。不过,他的棋并不在我之下。” 穆勒知道周缄不会开玩笑,顿时大惊失色,说道:“哎哟,海伦糟了。”当即离席而去。 宋冰银摇头说道:“先生,这件事您为何不发一言,任凭他们胡闹?” 周缄说道:“不是。刚才穆勒提起萧兹约他兄妹一事。我就想到中午碰到的那位弗莱特先生。” 宋冰银说道:“那个金发老头儿?” 周缄点点头:“他叫弗瑞达?弗莱特,是个音乐家。他告诉我,他今晚也要去阿希尔俱乐部参加一场桥牌比赛。他本来正在休假,不愿参加什么活动,但因为是老朋友萧兹相邀,没法推辞,才答应下来。” 宋冰银说道:“我说你们聊这么开心。原来他是萧兹的朋友。” 周缄说道:“我想起这事,有点分神。他们又叽哩哇啦说得飞快。等我想明白,他们全没影了。” 宋冰银心想:“只怕你还有点故意鼓励海伦的想法吧?”说道:“嗯,萧兹约了这么多名流,莫非是萨摩斯电视台的意思?” 周缄说道:“很有可能。” 宋冰银说道:“可萧兹失踪,没来接我们。我担心他真是出了什么意外。” 周缄说道:“别理会这么多。晚上一去就清楚了。” 傍晚,穆勒开车,和周、宋三人同去阿希尔俱乐部。 海伦和大矢没有和他们一起吃晚饭。海伦只是开了一扇窗,接过去穆勒递上的餐盘,没有多说一句话。 车内,宋冰银低声问穆勒:“他们怎么样了?” 穆勒平静说道:“强中自有强中手。贵国的这句古话大有道理。我原以为海伦的棋艺相当不错了。想不到……大矢先生果真了得。”原来他去送饭,已是第三局。大矢反让海伦两子,看情势也是海伦要输的样子。 宋冰银早料到结果必是如此,只叹了口气,便无话可说。穆勒说道:“海伦今年与许多职业高段棋士对局,没输过一次,连萧兹九段让先的两局也都赢了,因此很是自满。让大矢先生教训她几局,敲一敲她的傲气,对她未始不是好事。周先生也是这个意思吧?” 周缄说道:“玉不琢,不成器。穆勒先生不会怪我有意纵容大矢欺辱海伦吧?” 宋冰银笑道:“穆勒很识好歹。先生爱护海伦之心,他怎会不领情呢?” 穆勒说道:“还是宋小姐会说话。其实,我很想海伦能拜在周先生的门下……” 周缄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想好婉拒之词,穆勒已又叹口气,说道:“可惜海伦没这个福分。” 周缄松了口气。宋冰银心中却颇疑惑,说道:“海伦不愿意?” 穆勒摇头说道:“不是。回来你问她自己吧!” 阿希尔俱乐部在波恩老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上。三人到了街口,小车已无法再走。 街上人太多了! 穆勒找到停车的地方,停好车。三个人下来步行。穆勒说道:“波恩是由波恩、哥德斯堡、布吕尔三座小城组成。三城数这波恩老城最热闹。今晚阿希尔俱乐部有桥牌大赛,各界名流荟萃,所以人特别多。” 宋冰银环视一下四周,说道:“这么多人都是去看比赛吗?” 穆勒笑道:“宋小姐不相信?等你进了阿希尔俱乐部,你就明白了。” 他没说错。阿希尔俱乐部大厅之大,令见多识广的周缄也吃了一惊。 宋冰银看看两侧数以万计的座椅,又仰有看看天上隐约的几点星光,说道:“这不是桥牌俱乐部。这是一座中等的体育场。怪不得这么大。” 穆勒说道:“这是桥牌俱乐部。你仔细看,两侧座椅都是四人一组,中间一张桌子。如果你上看台去看,你会发现这些桌椅都是特制的。在每张桌面上都有四块显示屏,专门用来叫牌和欣赏中心场地的打牌进程。那些椅子扶手上都装有按键,如果需要,椅下会升上一台高倍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清主场地,甚至对面看台上的情景。” 他们三人置身之处,正是入口,距看台很近。宋冰银定睛看去,果然,看台上每一层都非常宽,放置两椅,中间夹置一张宽大的桌子,椅后仍有数尺闲地。她跺跺脚,地面全是大理石砌成,光滑坚硬。 穆勒说道:“这里原来确是一座体育场。我也曾在这里踢过球。后来这座体育场的老板另选地方盖了一座更大的体育场,就把这儿改成了俱乐部。待会儿我们就在中心场地打牌。” 宋冰银看他所指地方,正是这座场馆的正中心,以前未改建时应是足球场的中场开球处。说道:“那儿什么也没有啊,怎么打牌?” 穆勒微微一笑,看看表,说道:“我们来得正好。再过三分钟,地底下会升起一座高台。按中国算法,长、宽都是六丈,高约一丈。高台上只设一席,桌椅和一切比赛用具俱全。这台上最多只允许坐十个人:四名赛手,两名裁判,一至四名观战者。” 宋冰银说道:“观战者?”心想:“搞得这么正儿八经,弄几个闲人上去,岂不是笑话?” 穆勒说道:“能在这座高台上落座的都是各行各业的知名人士。这观战者必须是参赛者的父母或配偶子女等直系亲属,而且一名参赛者只限携一人上台。当然也可以独自登台,但不许多带。周先生和宋小姐是远来贵客,我想萧兹一定早有安排了。” 宋冰银颇不以为然,说道:“这算什么比赛,简直是闹着玩儿嘛!”忽然脸一红,瞥了周缄一眼,心想:“我要跟他一起上台的话,那该怎么算?”却见周缄皱着眉,好像若有所思。顿时想起:“对啊,这个时候,萧兹再神秘神经,也该出来亮相了。他还不出来,只怕真是有问题了。” 穆勒笑道:“这‘观星桥赛’的原意就是玩儿。玩得越开心,越有趣,才越成功。我们德国人生性严肃,不拘言笑。所以这俱乐部主人才组织了这项比赛,每月不定期举办。这比赛笑话甚多。去年有位多萝茜夫人,她是一位著名的歌星,但桥艺极差。幸而她丈夫卡特肖先生技艺精湛,坐在她身后为她出谋划策,居然大胜对手。赛后多萝茜夫人抑制不住心中激情,当场高歌一曲,献给她的丈夫。歌名叫做《我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你》。歌声动人之极,迷倒了现场所有人。据说后来她把这盘唱碟寄到巴黎,参加‘激情歌曲大奖赛’,力压群芳,独摘后冠,名气立刻传遍欧洲共同体。但她从此再也不唱这首歌了。她说是献给丈夫的歌,不能再为别人演唱。有人则说她是因为再也达不到那晚的高度,恐怕丢丑,不敢再唱了。这以前卡特肖先生默默无闻,经过这次桥牌大赛,名气已不在他夫人之下了。” 宋冰银不禁莞尔,说道:“这比赛还允许两个人商量吗?” 穆勒说道:“搭档之间自然不许。但对观战亲眷并无限制。还有一次,也是在去年。有父子俩,请的是儿子,父亲作陪。这俩人都是桥牌好手,但二人意见屡屡相左,争执不断。全场观众都屏声定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父子,就像在看一出幽默喜剧。后来一副牌做庄,俩人各自拟了一条自以为最佳的做庄路线,各门花色出牌顺序正好相反。父亲没能说服儿子,眼见得儿子将‘误入歧途’,一急之下,左手抢过儿子手中的牌,右手揪住儿子后衣领,硬是把儿子直掼出去,扔下高台。自己坐上位子,把这一局精彩地完成了。” 宋冰银说道:“夸张!他儿子的死活也不管了?” 穆勒笑道:“有趣就在这儿。原来这父子俩,儿子是位技巧健将,老子却是他的教练。老子经常把儿子扔来扔去,台子虽有三米多高,在他们眼里却不算什么。结果儿子一个漂亮的空中技巧动作,稳稳落地,博得全场如雷的掌声。老子没回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当然不去理会。但这副牌后,儿子再次上台,却又重新摆出那副牌来,指出父亲的路线如何不完备,若非牌型巧合,一定失败云云。父亲仔细一算,果然如此。气得大叫一声,一个后空翻,翻下高台,远远地跑了。座位又归儿子了。但全场观众公认,桥技是儿子稍强,论这两个跟头,却是老子胜出一筹。” 宋冰银捂着嘴笑道:“行了,行了,你别再讲了。想不到你们德国人的幽默感一点儿都不差。” 说话间,只听场中闲话声渐渐弱了下去。几人抬头一看,一座鹅黄色的平台正缓缓从地面冒了出来。平台上站立一人,穿一身黑色紧身衣,衣服胸口及腰围处闪烁着几点金光。这人身材出奇地匀称,一头乌亮的长发齐至腰间,衬出脸和脖颈雪也似的白。 宋冰银暗自称赞:“这女子好动人的体态,看来是今晚的主持人。”再看几眼,暗想:“上天眷顾,造就出这般魔鬼身材的杰作。她此刻一动未动,浑身上下已透出无限的青春活力,若是动了起来,岂不要令全场疯狂?”她自己也是个美丽动人的姑娘,素来也颇以身材自傲。但看了那女子优美的站姿,不由自主目光便离不开她身上,心下十分骇异。耳听四周一片静寂,知道场中众人都和自己一样,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这造物主的奇迹。 高台升至丈许,停了下来。台上那黑衣女子身体缓缓自右向左转了一周,然后说道:“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你们好!” 她的声音清澈优雅,有一种娇软的柔和混杂其中,使人一听之下,忍不住便心生感动。 宋冰银一向认为世界各类语言中,德语像德国人一样呆板诚实,没什么美感。但听了这女子一句简单的问候,心神猛地一颤:“好美丽的语言!”她自然知道这并非德语突然之间就变得好听了,而是这女子恰到好处的音色、节奏使然。 她侧头一看,只见穆勒目光死死盯住高台,肩头微动,一张俊脸上布满讶疑之色,好像在苦苦回忆什么。 宋冰银奇说道:“穆勒,你认识她吗?” 穆勒盯着那女子,说道:“我想我应该是认识她的。” 宋冰银听出他声音中有一些生硬。这句话也颇为古怪,说道:“什么是应该认识他的?”忍不住又看看那高台上的女子。这一抬头,眼角余光一瞥之下,顿时大吃一惊。 因为她忽然发现,周缄不见了! 这时终于显出久经训炼的好处。宋冰银刹时便作出判断,她刚才和穆勒谈笑时周缄还站在身侧,那么他离开这里只是这一两分钟之内的事。 她身负重责,不论做什么事,都从未忘记时时刻刻关注着周缄的举动。只有刚才,高台冉冉升起,那黑衣女子露面的片刻间,她精神全被吸引过去,才暂时忘记了周缄的存在。 她甚至顾不上和穆勒打声招呼,转身就奔了出去。 大街上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行人。穆勒说得不错,那么多人都进了阿希尔俱乐部。明亮的街灯照映下,整个长街一览无余。 宋冰银立刻看到周缄正在不远处散步。她吁了一口气,只觉全身似已凝固的血液蓦地松散开来,一阵轻松,一阵痛快。 她加快步幅,跟了上去。周缄没有回头,仍旧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宋冰银本来想问问他,为什么要独自一个人出来?可是忽然间她又不想问了。 走在着寂静的街上,她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什么都不用说! 就这样跟在周缄身后,她已经十分满足了。何必再问?何必再说呢? 街道尽了,该转弯了。 周缄停下脚步。 宋冰银也停下。 周缄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奇怪,就像大哭了三天,哭哑了嗓子,却突然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又忍不住要大笑几声。 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来,说道:“宋小姐,你为什么跟着我?” 宋冰银抬头一看,顿时惊得倒退三步,失声而呼。 这人发型、身材、衣着、姿势举止赫然像极了周缄。但他的脸却一点都不像。 这周缄竟是个假的! 宋冰银忽然挺直了身体,厉声说道:“你是谁?为什么假扮周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姓宋?” 那人笑道:“我是谁?我是周……”话未讲完,突然眼前人影一晃,跟着左颈似被什么重物击中,一痛之下,立时晕倒。却是宋冰银出手偷袭,一掌劈中了他左颈大动脉。 路旁有人“咦”一声惊叫。另一人笑道:“怎么样?我早说过,宋小姐不是位简单的女子。你还不相信。这下服了吧?” 那发出惊叫的人说道:“真奇怪!她功底很深,招法凶狠实用。我彼得纵横欧美二十年,还从未见过这等厉害的女子,自然佩服。可有个问题,她骤然受欺,为什么不等问完了再动手呢?” 另一人说道:“这正是宋小姐的高明之处。一般人发现上当受骗,总要问上几句。可宋小姐极其聪明,当问话之时,已知处境危险。因为这人扮的周九段实在太逼真,连宋小姐这么机警的人也被瞒过。宋小姐一定想到,这一定是个计划严密的圈套。所以她当机立断,马上动手,希望夺回主动权。反正抓住了波尔,她想知道什么,都能问明白的。” 彼得说道:“经你一说,我更佩服宋小姐了。她居然利用问话反过来麻痹了波尔,一击就得了手。今晚若非你弗瑞达考虑周详,我们五霸的威名都要断送在这小姑娘手里。” 另一人笑道:“后生可畏!这句中国古话我二十年前就听说过。那时我还是个小伙子,非常相信这句话。现在,就更相信了。还有一句……喂,你干什么去?” 彼得说道:“干什么?我要试试这小姑娘的拳法,把波尔救回来。” 另一人说道:“不行。波尔还在她手上。我们这次合作,不能没有他。” 彼得似乎吃了一惊,说道:“这话你怎么说得出来?你一说,她更不容我去救波尔了。” 另一人说道:“你这么冒失地闯上前去,波尔死得更快。宋小姐练的是中国内家功夫。你拳脚虽硬,一时半会也赢不了她。以宋小姐之智,不敌时自会拿波尔相胁,还用我教?中国有句古话:奇货可居。奇货可居啊!你懂不懂?” 彼得“嗨”地一声,刚运足的气又卸了。说道:“好,那你看着办吧!” 另一人说道:“这件事不应由我俩决定,决定权在宋小姐手里。宋小姐,你说是不是?” 宋冰银当他二人说话时,一直以一种很松弛的姿势静静站着,仿佛正在欣赏夜景。但二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入耳中,记在心上。听到后来,暗自震动:“原来是欧洲的五霸。这说话的两人一文一武,一智一勇,当是齐名赌棋界的‘相思灵狐’和‘彼得大帝’了。我脚下这人,莫非就是‘千面佳人’?”想到莫名其妙间制服了五霸中精擅多门功夫的“千面佳人”,欣喜中不觉一丝后怕,想道:“我只要再稍微迟疑片刻,待他把话讲完,又或他知我底细,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她早就深入了解了五霸的一切情况。那“彼得大帝”名字便叫彼得,练就一身硬功夫。壮年时纵横欧洲搏击界,屡获搏击王冠,享有盛名。四十岁时弃武研棋,短短数年便誉满赌棋界,成为有数高手。“千面佳人”出身富贵,天生聪明过人,学什么精什么,装什么像什么,端的是一代骄子。“相思灵狐”听说幼年是曾在中国住过很长时间,以足智多谋闻名。却没有有关他的其他资料。 那人见宋冰银脸露冷笑,又说道:“宋小姐,我们的话你都听清了吧?” 宋冰银冷冷说道:“你们的中国话很地道。我很佩服!” 那人笑道:“这都是鄙人的教化之功。我早就告诉过他们,中国乃围棋发源之地,想要破解围棋中的奥秘,不了解中国的文化和习俗,那是休想成功。所以他们都学习中国文字,学说中国话,果然棋力大进。” 宋冰银淡淡笑道:“你真聪明!也难为他们这么有毅力!” 那人说道:“多谢宋小姐夸奖。我们几人中,以姑娘脚下的这位波尔人最聪明,棋艺最好,而且他还是年轻,以后肯定会有更惊人的进步。” 宋冰银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真爱惜他,我会……”说到这儿,心中忽闪一念:“这千面佳人叫波尔,刚才彼得叫那‘相思灵狐’弗瑞达?这名字好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那人说道:“宋小姐会怎样?” 宋冰银细想一会儿,没能想出在什么资料上看过这弗瑞达的名字,摇摇头,说道:“我会把他救醒,还给你们。” 那人“啊”了一声,显然没料到宋冰银会这么大方。彼得急道:“你把人交给我们就行了。我会救醒他。” 宋冰银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彼得怔了怔:“这个……” 宋冰银说道:“你们不能伤害周先生一根毫毛。而且我们在波恩只有三天时间,还有萧兹九段的一局挑战。所以你们只能出一个人,只能下一盘棋。” 彼得大为惊奇:“宋小姐,你对我们的来意怎会这么清楚?我彼得实在佩服!” 那相思灵狐叹道:“英雄出于少年!这句话是当年我最喜欢的。别人赞我后生可畏,我相信,但不喜欢。现在我也收回这四个字,希望宋小姐你喜欢。”他心中似是颇有感慨,这几句话说的有些辞不达意。 彼得说道:“弗瑞达,你教我们汉语,可没说过有这种结构的语句。什么糊里糊涂的?” 宋冰银心下松了口气。笑道:“多谢夸奖。奇货虽可居,终亦有价。两位前辈面前,我实在不敢要价过高。” 彼得说道:“对了,这几句我听着特别顺耳。真是汉语中的佳句。我得记下来,好好研究研究。” 宋冰银笑道:“多谢,多谢!那么,我们可以走了么?” 相思灵狐说道:“宋小姐要去哪里?” 宋冰银说道:“自然去见周先生了。” 相思灵狐沉默片刻,说道:“宋小姐知道周先生现在何处么?” 宋冰银说道:“我想,我刚追出来时,周先生只是被你们不知用什么方法请到一旁,根本就没出阿希尔俱乐部。我一出来,你们便以我相胁,强请先生随你们而去。现在,先生定是被各位请到你们在波恩的某一处巢穴喝茶去了。对不对?” 彼得说道:“巢穴这个词不准确。应该说是我们五霸在波恩的研棋之所,或者说是弗瑞达的蜗居。” 宋冰银说道:“蜗居?妙,果然佳词!”心中吃惊:“这彼得汉语如此精深,居然能分辨巢穴和蜗居的差别。” 相思灵狐弗瑞达说道:“宋小姐又怎知我们是要向周先生请教棋艺?周先生虽不富有,他背后却有你们伟仪公司呀!” 宋冰银说道:“你们如意欲为钱,便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打我的主意。只须丢下话来,要多少钱,我自会双手奉上。你们三霸齐出,只是因为你们也知道,不见到我,周先生决不会和你们对弈手谈。再说,五霸个个身家巨万,名扬天下,又岂是鼠窃狗盗之徒呢?” 最后这句小小奉承,令暗处二人十分舒服。彼得大笑道:“宋小姐智慧过人。我彼得心服口服。不错,要绑架各位,也用不着我们亲自动手动脚。我们就是怕那些不三不四、不男不女的混蛋们胡说八道,加油添醋。所以才偷偷地干活,不让别人知道。” 宋冰银心道:“你们这么偷偷地干活,恐怕还是怕输给周先生,传出去丢了脸面吧?” 弗瑞达说道:“伟仪公司派宋小姐随周先生出游,真是选对了人。这下我们也可以放心了。好,宋小姐,街角处有辆小车,请你去开过来,等会儿跟在我们车后,去见周先生。” 宋冰银见不远街角果然停着辆黑色飞鱼式轿车,微微一点头,转身走去。 等她走近轿车,从轿车上的反光镜看到,一个巨人正扛起波尔,向黑暗处走去。 正文 九、仙女萨默斯(上) 周缄再次醒来之时,窗外一片明亮。 他慢慢睁开双眼,等适应了光线之后,慢慢侧转身,看清了房内情况。 室内空旷,静寂无人,四下什么摆设都没有。只在床尾一侧的墙壁上悬着一幅油画,长约三米,宽不过数尺,不到一米。画的是一座高高的山峰,山巅上两个人携手傲立,顾盼自豪。巨风烈烈,吹动着两人的衣衫鬓发,更显出二人傲岸不群的气度。 周缄坐起来,揉揉眼,定睛细瞧片刻,嘴里不觉“咦”地一声,心想:“这紫衣男子的面貌好熟。” “周先生醒了吗?”一个清澈柔和的声音忽然响起,接着左侧门一开,走进一位黑袍女郎。 这女郎面容娇好,眉目如画,鼻梁微挺,显示出与亚洲人的略略差别,却是别有一种动人的味道。一头黑黑的长发洒披香肩,衬得一张清纯可爱的瓜子脸蛋更增白晰柔腻。她身着的黑袍宽大修长,直垂至脚,和一般教堂的修女穿的外袍十分相似,但质地轻柔之极,贴体轻轻弹动,隐约现出窈窕体态。 室内别无坐椅,周缄纵想起身让客,也是毫无办法,便索性拥被盘坐,静静地欣赏这女郎周身喷散出的勃勃青春活力。 那女郎居然从他眼里读懂了他的欣赏含意,微微惊讶:“这个东方人的品位真是不俗。”她本来打算一见面,就大大开对方一个玩笑,戏弄一下这个名扬天下的美男子。但此刻却改变了主意,停在床前尺余便不再前行,笑道:“周先生认识我么?” 周缄点点头:“你是昨天观星桥赛台上那位主持人。” 女郎笑道:“周先生真好眼力!昨晚你好像只是看到我的背影,而且只扫了一眼而已。” 周缄淡淡说道:“那是因为你太出色了!不论容貌发肤,还是声音气质,都令人一见难忘。” 女郎大为欢喜,巧笑如花,两颊微起红晕,说道:“先生真是这么想的么?” 她声音甘甜如蜜,却又清凉如玉。周缄一生之中,竟是从没听过如此动听的声音。阿翎、宋冰银二人在女子中已是罕见的人物,相貌或可与这女郎一较兰菊。但论到音色之美,却是颇有不及了。 那女郎见他怔怔地有些发痴,暗暗高兴,眉梢一挑,转而说道:“这幅画如何?” 周缄说道:“这幅画山石翘跃,风云作色,远景近景层次分明而寓含绵绵的整体匠意。这紫衣青年意态豪狂,咄咄逼人,气势直欲扑出画来。我虽不大懂得油画,也知道这必然是高手画家所作。只是这旁边黄衣男子,竟无面目五官,不知是何用意?” 女郎目光柔情如水,说道:“先生之语,果然入木三分。不过,先生心中,当已猜出他是谁了罢?” 周缄微微点头,说道:“这人想必是我。只是我的五官并无什么神秘出奇之处,要找我的录像也很容易,为什么只画全魏天星的肖像,却把我给空着?” 女郎笑了起来:“先生生气了?这理由其实很简单。画师见过魏先生,却没见过你。我们姐妹告诉他,如果他画不出你们两位的风度气质,我们会杀了他。所以他虽然观摩了许多你的各种不同侧面的照片和实况录像,却迟迟不敢动笔。” 周缄说道:“你是谁?” 女郎说道:“我叫爱娃?萨默斯。你可以叫我爱娃。”她轻瞟一眼对方,笑道:“如果你称我为萨默斯小姐,我也决不会怪你。” 周缄心中一动,说道:“萨默斯小姐对汉文化的了解,似乎不在弗莱特先生之下。”欧洲人的名字在前,姓氏在后,称呼他们的名字,那是表示关系非常亲近了。周缄面对这样的美女,哪里敢胡叫。 萨默斯说道:“汉语是世界上最难学的几种语言之一。我不像那头老狐狸在中国长大,得天独厚。所以语言方面,我不及他。不过么,风土人情这方面,我相信可以和他一争。至于对周先生你的了解,他一辈子都得仰我之背。” 周缄说道:“你很了解我么?” 萨默斯说道:“比你预料的要多。” 她轻轻叹口气,瞪了那幅油画一眼:“你和魏天星一样,都是那种孤傲的天才。” 周缄说道:“你认识魏天星?” 萨默斯说道:“见过一面。可他只喜欢我姐姐,对我只是敷衍。” 周缄皱皱眉,心想:“魏天星性子果然高傲,他素来很少结交朋友,更加不大瞧得起女子。却居然会跟她们姐妹论交,这姐妹俩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萨默斯忽道:“周先生,你听说过我吗?” 这句话问得突兀。 周缄慢慢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萨默斯电视台的后台老板。” 萨默斯说道:“是啊,所以五霸从我眼皮底下抢走我的客人,我很不高兴。手段方面,你一定不会太怪罪了。” 周缄心里苦笑,说道:“当然。不过,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萨默斯笑道:“客人来了,先生也不让个座?” 周缄无奈,把被子都推到墙角,说道:“小姐你随便。” 萨默斯欢呼一声,抢到他身边,挨着他在床上坐好,说道:“我姐姐要是知道这事,一定很生气。可这是周先生你请我坐的,她也没什么话好说。” 周缄看着她那充满恶作剧式满足的靓丽笑容,距离如此之近,心中竟然微微一荡,不自觉地有点窃喜。 萨默斯心满意足地看着他,说道:“他们劫持你,是想要你帮他们对付詹森,这我可以不放在心上。可他们施特劳斯公司、达尔文公司要和伟仪公司合作,这件事我纵然不管,我姐姐也不会罢手不理的。” 周缄说道:“这和你姐姐又有什么关系?” 萨默斯说道:“关系可大。因为我姐姐也一直想和柯伟仪先生合作,进军中国大陆市场。” 周缄忽然想起两个人来,失声说道:“你是说二乔公司?你们是‘罗马乔’的两位女公子‘威尼斯二乔’?” 萨默斯笑道:“是啊,我就是小乔,我姐姐就是大乔,我们的老爸就是罗马乔。” 周缄仔细看看她那青春的脸,心想:“怎么碰上她了?” 周缄去年就听柯伟仪说过,意大利二乔公司找过他,想与他合作开发新的电脑棋手,以此打开大陆电脑棋手的巨大市场。但柯伟仪当时正在考虑同拥有“福尔摩斯”系列产品的施特劳斯公司合作,所以虽然二乔公司后台是罗马乔,财力雄厚,声誉甚好,提出的条件也不错,他还是婉言拒绝了。 萨默斯笑道:“周先生很吃惊的样子,你以前听别人说我们姐妹是什么样?” 周缄定定神,说道:“传说大乔赌技已得老罗马乔真传,十分高超,为人也非常心高气傲,难以与人相处。小乔则生性顽皮,足智多谋,办事干净利落。” 萨默斯笑道:“你的资料不大对。我哪有什么足智多谋,干净利落?我只是喜欢胡闹罢了。生性顽皮,倒没说错。” “萨默斯小姐太谦虚了。这次你巧妙化妆,不动声色,一举擒获欧洲四霸,手段奇特,动作迅速,不久便将轰动整个世界。足智多谋,干净利落之美誉,实非误传。”门一开,宋冰银从外面走了进来。 萨默斯一愣:“你这么早就醒了?” 宋冰银扫一眼周缄,说道:“这架飞机透气性能很好,所以醒得早了一些。” 萨默斯身子一斜,忽然靠在周缄肩上,笑道:“宋小姐,我很爱周先生。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宋冰银冷冷说道:“你似乎应该去问周先生。”走上前去,在周缄另一边坐下。 周缄好不尴尬,心想:“这成什么样子?” 萨默斯察觉他身体微动,已知他心意,腰部一挺,跃了起来,笑道:“好啦,我们换个地方去聊天吧。” 宋冰银微含嫉妒地扫视她那隐在黑袍里的身形,说道:“萨默斯小姐要带我们去哪里?” 萨默斯笑道:“今天爱丽舍宫全天开放,我们一起到那儿去游览一番,才不辜负这美好的明媚春光。” 周缄说道:“爱丽舍宫?我们难道已经到了法国?” 萨默斯说道:“是啊,我们的飞机,就停在巴黎的上空,随时可以降落。” 宋冰银说道:“爱丽舍宫很少对外开放,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神通。” 萨默斯笑道:“不是我神通大,而是周先生魅力足。前天我和总统的安全顾问拉斯朗德先生通电话时,告诉他周先生今天可以到达巴黎。他第二天就安排好了一切。现在,爱丽舍宫禁门大开,正急切地等待着周先生的来到呢。” 周缄和宋冰银面面相觑。萨默斯显然早有劫持他们的计划,所以才会预先放出话去。但她怎会和法国总统周围的高级幕僚勾结在一起呢?她为什么一定要周缄今天到爱丽舍宫去游览呢? 萨默斯说道:“我只会耽误两位今天一天时间,两位可别说没有心情哦!如果没有您二位陪我去爱丽舍宫去玩,我也会心情不好的。如果我心情不舒畅,可能就会去问问弗瑞达他们,为什么抢走我的客人?” 宋冰银说道:“你不必拿他们威胁我们,我们和他们只有生意上的来往,私人交情就谈不上了。即使做不了合伙人,随时可以换别人。比方,你们二乔公司也是可以考虑的好伙伴。” 萨默斯微笑道:“宋小姐是在暗示我,我可以对他们发泄我的不满意?” 周缄忙道:“萨默斯小姐,我好像记得,今天在你的萨默斯电视台,还有一个节目要录制?” 萨默斯翘翘美妙的鼻子:“在爱丽舍宫做节目,也不错啊!” 周缄心想:“这个小姑娘真是天马行空,肆意妄为,不知道想干什么?”说道:“好,你放了弗瑞达先生他们,我们一起去逛逛爱丽舍宫。” 萨默斯脸上顿时换上一副动人心弦的笑容,笑道:“我早知道你人最好,一定不会置朋友不顾的。好汉子!”瞟瞟宋冰银,续道:“我最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宋冰银气得脸一迈,不去看她。 萨默斯占了上风,心里高兴,便不为己甚,说道:“我们先吃点东西,换身衣服,九点半再下去。”黑袍无风自动,她轻轻一旋身,作了个优雅的揖客动作:“两位贵客,这边请!” 正文 十一、总统女儿家做客(上) 第二天一早,萨默斯就带着客人来到周缄和宋冰银住的宾馆。 她介绍的客人,果然非同一般。 那是一个金发美女,看年纪,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她衣着雅致,搭配得体,衬着匀称的身材,显得十分大方动人。 萨默斯大声叫道:“姐姐,过来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金发美女慢慢走过来,看着周缄,低下头去,腼腆地笑了一笑。 萨默斯说道:“这位呢,就是周缄九段,你们围棋世界的神。” 那美女抬起头,又笑一笑,低声说道:“我早见过周先生了。”说着,脸一红,又低下头去。 宋冰银冷冷扫一眼萨默斯。 萨默斯挑了一下眉:“宋姐姐别怪我介绍美女给周先生,这一位啊,是周先生非认识不可的。” 宋冰银心想:“你这话说的,恐怕是非认识周先生不可的吧?” 萨默斯说道:“姐姐,你也别老让我说话呀,你自己介绍一下吧。” “布里亚。” 周缄说道:“哦,布里亚小姐。” 布里亚脸一红。 宋冰银心想:“这位小姐也未免太爱脸红了吧?”仔细看看她,疑惑说道:“布里亚小姐似乎很像一个人……啊……”忽然恍然大悟,想道:“原来她报的是自己的名字,所以先生叫她,她要不好意思。” 萨默斯笑道:“宋姐姐受过训练,就是不一般。听说你们中国人很少分得清楚欧洲人的长相,宋姐姐却居然能看出我姐和她老爸很像。” 布里亚脸又红了,伸出手来,说道:“布里亚?贝纳。” 周缄也不是蠢人,一听这话,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是你贝纳总统的女儿。” 几人握了手,宋冰银说道:“难怪萨默斯小姐进爱丽舍宫如自己家一样,原来是有贝纳小姐在背后支持啊!” 萨默斯说道:“你说对了,拉斯朗德最爱的,就是布里亚。不过呢,要仅仅如此简单的话,那我也别想打开爱丽舍宫,就算我出再多的钱。” 她看向周缄:“其实,周先生应该已经猜出我要说的另外一个原因了,是不是?” 周缄困窘地看看她,又看看布里亚,慢慢点点头。 “我昨天晚上看报纸,说法兰西这次为了和我的对局,举行了法国选拔赛,前天刚刚结束,中途杀出一匹黑马,出乎行家们意外地获得了冠军。那位棋士,就是贝纳小姐?” 布里亚一阵扭捏,红着脸低下头,低声说了一句。 周缄法语也不怎么样,她声音又小,没听明白。 萨默斯笑道:“我姐姐说,是的,请你叫我布里亚。”看看宋冰银,嘿嘿地笑起来。 周缄一怔。 萨默斯笑道:“你们不用怀疑,其实我姐姐早已有了爱人,她这么说,是表示对周先生特殊的敬慕之意。” 周、宋两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布里亚低声说道:“我想请二位到我家里吃顿便饭,不知是否可以赏光呢?” 萨默斯说道:“我姐姐可是从来不请外客的哦!” 周缄踌躇说道:“要去贵府里……” 萨默斯说道:“你放心,是我姐姐和姐夫自己的房子,不是跟她总统老爸在一起的。” 周缄说道:“哦,我答应了。”看看萨默斯,想道:“你也忒会猜人心事了。” 萨默斯得意地瞟宋冰银一眼,意思是,我比你了解周缄吧? 宋冰银转过头,无可无不可地玩弄着昨天买来的那个小小银滑板。 萨默斯走到布里亚身边,抚着她肩爬在沙发上,在她耳边说道:“要不要带琼斯一起去啊?” 布里亚一惊,用力一推她:“不要,楚浮会打死他的。” 萨默斯双手一撑,一骨碌滚到沙发里,大笑道:“嗯,我说也是。这家伙昨天真差劲,又输了给萧兹,虽然我的电视台大赚了一笔,可是他输棋以后居然又喝醉了,也实在太给我们意大利人丢脸了,所以这种情人,只能丢进塞纳河里去。” 布里亚红着脸,看周缄一眼,抗议道:“别胡说,谁跟他是情人了?” 萨默斯说道:“是啊,是啊,换个更好的得了。”生怕布里亚发作,跳起来,说道:“走走,去吃饭吃饭。” 布里亚的家在巴黎市区中心的西北,蒙索公园附近,离凯旋门也不是很远。 宋冰银审视着屋里的布置,按一般来说,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庭院、房间的空间都很大,内部装潢、摆设也很见特色。法国中产阶级的正常水平,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吧。不过,对于一个总统的女儿的家来说,似乎就略显寒酸了些。 布里亚的丈夫楚浮是一个清瘦和蔼的中年人,尖尖的脸颊,鹰啄一般的鼻子,他的眼光是温善的,说话时缓缓看着你的双肩部分,他的知识也非常渊博,只聊了两句,周缄和宋冰银就开始喜欢上他。 客厅里有些乱,显然楚浮并没有做好招待客人的准备。 周缄注意到,在右侧一个小沙发前,放着一块棋盘。 这块棋盘和一般的板型棋盘大不相同,它本身是一个长宽高都在六十厘米左右的正方体,外表作深绿色,下面的一面上嵌着四个轮子,分布在四个角,前后左右四个侧面上是四幅画,绘着各种时代的对弈图案,但因为没有文字说明,一眼看过去,也不知道是哪些人的对局。棋盘的正面,当然是一个纵横19道的棋盘。 棋盘上一局没下完的棋。 楚浮见周缄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盯着那盘棋,笑道:“布里亚在家闷的时候,就和马克斯下一盘。这盘是前天晚上刚下的,只下了一半,布里亚就有事出去了,所以一直放在这里,马克斯也不让人动。” 周缄疑惑说道:“马克斯?” 楚浮说道:“是啊,马克斯。哦,周先生,你是围棋大师,你看这盘棋,哪一方能赢?” 周缄又注意看了一下,说道:“这大概是让四到五子的棋,黑方还占有一定的优势,不过白方腾挪的手筋很多,定型手法也很棒,我看再下五十招,白棋就能追到让先……”他微微摇了摇头。 楚浮笑着看布里亚一眼,专注地看着周缄。 周缄只好把话说完:“不过,棋盘太小了些,这一盘除非黑棋出现大错,否则,白棋要扳回来的机会很小。” 只听一个欢快的声音叫道:“我说我要赢的吧?我这么了不起,怎么可能出错,更不可能出现大错误。” 周缄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声音却是从那棋盘里发出来的。 楚浮笑道:“它就叫马克斯,是一个喜欢用电脑的棋士。” 周缄和宋冰银恍然,原来是围棋机器人。宋冰银心想:“先生这人说话也太文雅客气了,还怕伤了这机器的自尊心似的。” 萨默斯说道:“马克斯,谁说你不会出错,上一局你不就出错了,要不然,怎么会被我姐姐让五子?” 马克斯分辨了一下她的声音,火了:“你就是上次不懂礼貌坐我头上的那个小丫头萨默斯吧?你最坏了,就知道拿我开涮。你又来了,布里亚,赶她走。” 萨默斯哈哈大笑,说道:“人就是要骗人的,你就是要被骗的,谁让你这么笨啊?” 马克斯用一种非常委屈愤怒的声音说道:“萨默斯,你坏,你骗人,你骗人,……”后面连着说了十几句,都是“你骗人”。 萨默斯右脚抬起来,比划着,在马克斯头顶上虚虚晃了一下,笑道:“我就是要骗你,就是要涮你,怎么样?我还要踩你呢。” 马克斯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 蓦然,一阵呜呜的哭声传入众人的耳朵里。 布里亚嗔怪地瞪了萨默斯一眼,说道:“马克斯别哭,我没说你这盘棋要输啊,哎,对了,你知道咱们家今天来了什么贵客吗?” “呜呜,我不知道——” “就是天下最厉害的那位棋士啊!” “啊,是艾不挠七段么?”马克斯来了兴致,不哭了。 “不是啊,为什么你觉得艾不挠七段最厉害呢?” “不是嘛,你最近给我看的几局棋,他把周缄九段都下得没办法了,他最厉害了。” 周缄脸上一热。 布里亚抬头看看周缄,红了脸,说道:“马克斯这孩子不太懂事,周先生你别见怪。” 周缄说道:“怎么会……” 马克斯又不干了:“布里亚,我懂事,我很懂事的,呜呜……” 布里亚急忙又百般安抚,直到说出最后一句“我知道,我让不动你五个子”,马克斯才破涕为笑,说道:“天下没有人能让我五个子,艾不挠七段也不能。” 萨默斯说道:“谁说的?我就知道有人能让你五个子。” 马克斯听是她说话,立刻闭了嘴,估计被她骗怕了,所以对她说的话干脆不予理睬。 萨默斯说道:“我不骗人的。你不信啊,咱们可以立刻试验试验啊,我说的那个能让你五个子的人,就在这里呢。” 马克斯说道:“在我们家?是谁,我要跟他下一盘,才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萨默斯一指周缄:“就是这位,周先生。” 马克斯说道:“周先生?是周缄九段吗?” 宋冰银笑道:“对啊,周先生就是周缄九段。” 马克斯兴奋起来:“周缄九段,我看过你很多棋谱呢,陪我下一盘吧?” 周缄心想:“从来只有电脑陪人下棋,人陪电脑下棋,可从来没听说过。”看看萨默斯和宋冰银,再看看布里亚期盼的眼光,又想:“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些好奇的女人都怎么想的?” 楚浮看着周缄,用微含歉意的语气说道:“我们不打算生育,所以布里亚把马可斯就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实在是麻烦周先生了。” 周缄无可奈何,说道:“那好吧,马克斯,你要手下留情哦!” 马克斯骄傲地说道:“我是不会留情的,因为没有人让我五个子还能赢。” 喔,很自负啊! 萨默斯说道:“我饿了,先吃饭吧,吃完再干什么都行。” 布里亚笑道:“真是的,你不说我还忘了,我本来是请周先生吃便饭的。” 吃罢午饭,周缄正要站起来,在那马克斯身边坐下。那立体棋墩忽然“哗”一声,自个移了过来,在周缄的身前停住,说道:“我要下啦。” 呼呼几声响,棋盘四角的星位和中央的天元位,冒出五枚黑棋子来,天元位上的黑子闪了几下微弱的光芒,表示是最后下的一手。接着面对周缄的那一面“嘎吱”一声,倾斜出一个30几度的小抽斗来,里面装满了白色的棋子。 “周缄九段,棋子自动升降的机关在你左手侧壁,你也可以按常规下,随你高兴。” 周缄知道,这马克斯的棋盘设计得很先进,不仅能供人手工使用,还在盘内装备有升降子,棋子可以自动从盘面内升鼓起来。 他点点头,从棋斗里拈起一枚白子。 楚浮见他们要下棋,他看不大懂,便站起来,打算到外面晒晒太阳。 萨默斯说道:“我陪姐夫出去走走。” 楚浮说道:“也好。” 萨默斯和宋冰银和布里亚打个招呼。两个人却都只盯着棋盘,随口敷衍着。 萨默斯笑一笑,和楚浮走去室外。 春日的上午,光线非常充足。楚浮一边走着,一边和萨默斯聊着。 “爱娃,你知道吗,伊万洛夫现在也在巴黎呢。” 萨默斯一怔:“他?他不呆在莫斯科,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是准备去美国参加象棋世界冠军赛的挑战赛的,应邀先来巴黎停留几天。巴黎的一些象棋高手希望能帮助他。” “哼,帮助他?谁能帮助他?这些人……”萨默斯不屑地转了转小巧的嘴巴。 楚浮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打算见见他么?” 萨默斯说道:“算了吧,我跟周先生一起,很好玩的,这次就不忙见他了。再说,他大赛将近,我也不好去打搅他啊!”她正视着楚浮,义正词严地说道。 楚浮欲言又止,强忍半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萨默斯狡黠的目光在他面上扫了几圈,终于笑道:“好了好了,我一定抽个时间去看他就是。” 楚浮大喜,脸上绽开欣然的笑容,说道:“你这孩子,你知不知道,人类的希望,就在伊万洛夫身上啊!” 萨默斯说道:“什么啊!你看看那人,明明已经输了,还老是硬着头皮又冲过去,去年被人又扇了个重的,我还以为他能清醒一点,想不到今年他还要去。” 楚浮叹道:“如果象棋老是被电脑棋士控制,人类在它们面前毫无抵抗力量,那么,这世界还需要我们干什么?” 萨默斯说道:“什么啊,姐夫你说的也太过了吧,不过就一游戏嘛!没了象棋,咱们还可以玩别的啊,比如,围棋也不错嘛,最起码,最厉害的电脑,象马克斯,连人类的三流水平还达不到呢。” 楚浮摇摇头,说道:“如果人类都没有了上进拼搏的精神,无论是什么游戏,最后都会输给电脑的。”看萨默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好了,我们不谈这个,我们来聊聊你感兴趣的话题,聊聊你的周缄。” 萨默斯嘿嘿笑了。 正文 十三、天才棋士的悲哀(上) 巴黎北郊。 戴高乐机场。 飞往纽约的航班起飞了。 从出机,转机票到再进入安检道,一直到验签证、护照结束,整整一个小时里,大矢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坐上飞机,坐好了座位,他依旧沉默着。 海伦坐在他对面,无奈地看着他。 这是特等舱,这一班人很少,显得冷清清的。 空中小姐送来一些精致的小点心,这是海伦特意为大矢准备的。 海伦拿起一块小小的椰汁奶糕,微笑着看大矢,示意他吃点心。 大矢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海伦笑了一下,随手拿起一块,喂进嘴里,点头说道:“真好吃。” “肚子饿了,吃什么都会很香的。”大矢闻着点心的气味,皱皱鼻子。 海伦说:“喂,你到底吃不吃啊?” 大矢说:“不吃。” “不吃……那,我们来下棋吧?” “下棋?就你那水平?别扯了。” 一提起下棋,大矢心里忽然有点冒火,想起前两天的事来。 他左右看看,附近没有飞机的工作人员,便一把解开安全带,起身转到旁边另一排的一个空座上,闭目假寐。 海伦圆睁俏眼,怒视大矢,嘴唇微微哆嗦。 小姐我这么讨好你,你居然敢拒绝? “美丽的小姐,可以和您下盘棋么?” 眼前忽然多出一个高大的青年,红头发,黄眼珠,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gap休闲装,倒也颇为潇洒。 海伦厌恶地翻了他一眼,正要拒绝,一瞥他身后装死的大矢,立刻改变了主意:“啊,请坐。” 那青年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原本属于大矢的位子上,自我介绍说道:“我叫彼德洛夫,你可以叫我彼德。” 海伦心里暗恼,想道:“就你这半大的小子,也敢跟我彼得叔叔叫一样的爱称?” 欧洲五霸之中,海伦最尊敬的,就是彼得。欧洲五霸交好十余年,相互义气十分深重。但在海伦吉姆病故以后,是否让海伦替补五霸之事,只有彼得持坚决支持态度。金左手是反对,弗瑞达和波尔则都举棋不定,他们都感觉海伦虽然是吉姆的弟子,但实在太年轻,棋艺未臻一流,天分也未见出众,日后在棋上的成就有限。最后还是彼得说服了弗瑞达和波尔,才得以让海伦加入五霸的行列之中。 “哦,彼德不太好听,你这么英俊,我叫你俊友吧。” 彼德洛夫大喜:“啊,多谢小姐。请问美丽的小姐,可以请问你的芳名么?” “我叫海伦。” “噢,就是特洛伊时代的那位最美丽最动人的希腊皇后么?” 海伦笑了起来:“你可真会说话。” 一个有心,一个故意,俩人立刻就热乎起来。 彼德洛夫问:“适才听说海伦小姐精通棋艺,我很钦佩,不知是否可以请教一局?” 海伦心里更是恼怒:“傻x,竟敢偷听本姑娘说话。” “啊,当然可以。” “不知道你喜欢下什么棋?” 海伦看看他,微笑道:“俊友,你不知道我想下什么棋,怎么就要和我对弈?” 彼德洛夫笑了:“看来你是爱下围棋了。” 海伦更是诧异:“你怎么猜到的?” “你可真笨!对弈这个词,本来就是中国的围棋独有的。”后面,大矢忽然冷冷插了一句。 海伦说道:“没跟你说话。啊,俊友,你也会下围棋?” 彼德洛夫说道:“啊,鄙人擅长六种国际流行的棋类。”斜一眼大矢,“围棋和象棋,是本人的最爱。” 海伦拍手赞说道:“看不出来,你竟然这么多才。” 大矢心中一震:“难道他就是那个‘八只手’?” 大矢少年苦学赌棋之时,曾花费许多时间,精研国际棋坛众多高手的棋艺,眼界之广,亦是顶尖级别。欧洲棋界有一位奇才,精通多种棋道,曾在一年内同时参加了八个不同类别的世界级棋艺比赛,均获得不俗的名次。虽然他并不常在围棋圈里混迹,但大矢却早听说这个人。所以一震之下,立刻想到。 他心中暗想:“怎么这么巧,竟然在这里碰上了他?”见海伦正准备打开座椅的棋具,忍不住说道:“你不要跟他下,你下不过他。” 海伦怒视他一眼,疾快按动按钮。电脑棋盘慢慢伸出,横在了她和彼德洛夫之间。 大矢无可奈何地转回头。 他右手边一人低声说道:“兄弟,对女朋友不能这么凶,会跑的。” 大矢没好气地说:“要你管?”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女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我的小天使,你永远会跟随我。是不是,天使?” “喵!” 大矢被这突然的一声猫叫惊了一下,顺声音看去,旁边那人的膝上,蹲着一个极小的黑白花猫,这猫长相十分可爱,两眼纯纯地,定定地盯着自己的主人。 大矢差点没笑出来,这猫也太小了,那少年双手已是又细又小,但花猫被他两只手一捧,整个身子几乎都看不见了。 “这是你的猫?” “不,我的天使,我的爱人。” “啊?”大矢看着那明显先天营养不良的花猫,暗暗猜想,这少年感情上一定受过刺激,所以把这小猫当做了自己的伴侣。 那小猫瞥了大矢一眼,似乎没太多兴趣,转而又看向自己的主人。 “怎么这么小就带出来?” “我经常在外地奔波,家里没人照顾她。反正她个头小,去哪儿都方便。” “她叫天使?” “是的。她是我的天使。”那少年抬起头,看大矢一眼。 大矢被那少年锐利的目光看得一愣,双睛中电光一闪。 那少年也是一怔,随即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小猫。 大矢心想:“他的眼神好怪异!”被那少年盯一眼,他几乎要坐不住椅子,差点一下站起来。 那少年爱惜地抚摸着自己的小猫,小猫纯蠢无辜地看着他,样子十分娇媚。 大矢无意中抬起头,忽然发现一个空姐正向这边走过来,拐肘碰碰那少年:“把猫藏起来。” 少年大概常被人这么提醒,头动都没动,就立刻会意,看看小猫。小猫慢慢卧倒。搭在手旁的西服忽然张过一个角来,盖住了少年的双手,小猫自然也消失在衣服之下。 大矢注意到少年在看着小猫的时候,两眼中又闪动出一些奇怪的光芒,令身处旁边的他也感到一阵困倦之意。 他急忙一直腰,才打消那种倦怠的感觉。 大矢暗暗诧异,心里不敢怠慢,双目半阖,不动声色地慢慢开始运用一种古老功法,凝集体内的精气,使自己的精神坚固如磐石。 那漂亮的空姐走过时,注意地看一眼海伦和彼德洛夫,又瞧了瞧棋盘,笑着说一声:“都是高手啊!”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那少年明显松出一口气,缓缓说:“谢谢。” 这时候大矢也已经运完了气,体态恢复了正常,淡淡说道:“不客气!不过你经常这么提心吊胆的么,怎么过啊?” 少年苦笑道:“天使本来是上不来飞机的,是我催眠了机场警官,才混进去的。” 大矢叹道:“原来你竟然还会催眠。为了你的小天使,你真是勤奋。” 少年说:“不,我学习催眠,并不是要催眠别人。” 他低声又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挺起身,遥遥看一眼远处的棋盘:“想不到你女朋友这么厉害,都下这么久还和彼德势均力敌。” 大矢也看一眼:“不对。第一,她不是我女朋友;第二,她现在占着上风。” 那少年愕了一下:“这么厉害?” 大矢又瞅了一眼,低声说:“你那朋友其实很强,不过他正让着海伦,所以就落了下手。” 少年皱皱眉:“下棋怎么可以让的?” 大矢嘿的一笑,嘲讽他说:“你没泡过妞么?下棋不过是加深感情的一种方法啊,棋输了不要紧,能泡上美妞,才是最重要的。” 少年板起脸来,低下头不再说话。 大矢的声音不小,正在对局的海伦和彼德洛夫都听到了。海伦抬起眼,问:“俊友,你是让我的么?” 彼德洛夫说道:“怎么会?海伦小姐你太厉害了,我用尽心思,局势才勉强没有崩溃。” 海伦笑了,甜甜地说一声:“那是我错怪你了。” 彼德洛夫说道:“没关系。唔,这位先生是……” 海伦附在彼德洛夫耳旁说:“他是一个赌棋专家,自以为是的家伙。可是我叔叔非要他跟着我。” 彼德洛夫看看海伦白里透红的俏脸,若有所悟:“啊,让我替海伦小姐教训一下他。” 海伦兴奋说道:“好,好,最好把他羞辱一顿,让他自觉没趣,赶他回去。” 彼德洛夫点点头,站起身,说道:“海伦小姐,您的棋艺实在太高超了,我输了,心服口服。” 大矢冷眼看着侧对面那滑稽戏一般的场景,向那少年说道:“你的朋友很绅士啊!” 那少年白痴般盯着自己的小猫好一会儿,低声说:“棋盘即战场,战场上的绅士,都该死!”说到都该死,他的双眼里再度闪现出奇异的光芒,如同严冬的西伯利亚荒原上忽然刮起了一股冰霜飓风,冷冽之极。 大矢这回看得真切,他那铁石般的神经也忍不住颤动一下。 “这孩子,竟然怒如寒冰。” 他忽然知道这少年是谁了。 彼德洛夫转过身,迈出两步,站到大矢的面前。 “可以向您请教么?” 大矢明知不过是个海伦的闹剧,却不得不支起身体,准备应付挑衅。 他正要开口,前排忽然站起个人,是个精瘦的中年人。 他斥说道:“彼德,不要玩了。” 彼德洛夫说道:“华西里耶夫,不要你管,我要为海伦小姐讨个公道。” 华西里耶夫说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玩?你要玩可以,不要干扰伊万。” 彼德洛夫看看大矢身边那少年:“伊万,有妨碍你么?如果不方便,我请这位先生到别的地方对局。” 那少年淡淡说道:“华夫,你不用管了。彼德,你在这里向这位先生挑战,当然无妨。你是不是应该首先请问对手的姓名?这才是敬业求道之法!” 彼德洛夫一怔:“谢谢你的提醒。先生,我是俄罗斯的特级大师彼德洛夫。” 大矢站起来,说道:“中国人,大矢新生,无名之辈。” 那叫华西里耶夫的中年人吃了一惊:“你就是……那个跟随周缄先生周游各国的大矢先生?”抢上来,伸出双手,“我是俄罗斯的华西里耶夫。” 大矢伸手与他相握,说道:“我知道,著名象棋特级大师,世界棋联官方首席评论家华西里耶夫先生。久仰大名。”看一眼那少年,“真是失敬,这一位想必就是……” 那少年点一点头,说道:“我是。大家都请坐下吧,不要妨碍到别人。” 特等舱里人虽然不多,却个个都极有身份,这么几个人拥在一起,吵吵闹闹,也确实有碍观瞻。 大矢向彼德洛夫和华西里耶夫做个手势,当先坐下。 华西里耶夫回转座位,顺手把座椅的后背收低至高度和手肘相当,然后向后平平放倒,正好在大矢的眼前。然后取出一本大16开杂志大小的显示屏,一展为二,放在椅背上,在“智力游戏”节目单里找到围棋一栏,确定,立刻,显示屏上出现一个桔黄色的围棋棋盘。 “大矢先生,彼德,你们用这个下吧。” 大矢微笑:“几位都是象棋界的名流,我们不如下象棋吧?” 众人都吃了一惊,华西里耶夫问:“大矢先生,你说的是欧象还是亚象?” 大矢微笑:“欧象如何?” 华西里耶夫更是惊讶,很有兴趣地看着大矢。彼德洛夫不屑地瞥他一眼:“你会下欧象?” 国际流行的象棋分为两种,一种称为欧洲象棋,一种称为亚洲象棋。其实就是上个世纪大家常说的国际象棋和中国象棋。华西里耶夫见大矢提出下象棋,暗想也许他精通亚洲象棋。没料到他竟然要下欧洲象棋。 大矢微笑道:“一点点。” 彼德洛夫说道:“你是周缄九段的弟子,下围棋恐怕你觉得不好意思。可是下欧洲象棋,这里都是世界前十位的选手,那更是太欺负你了。这样,我们下亚象吧?” 大矢看看他,心想:“不错啊,说话很公道,人品不差。” 前晚他被海伦下药迷晕,本来需要大睡一天一夜,但他自幼接受训练,体质不比常人,所以睡到半夜时就已经有醒转的迹象,这时正好穆勒冲了进来,更是将他立刻惊醒。 穆勒在阿希尔俱乐部弄丢了周缄和宋冰银,虽然惶恐之极,却还能够保持镇定。他和萨默斯有过交往,定下神来一想,便料定与萨默斯脱不了关系。所以忙回家来,要找妹妹和大矢一起商议对策。哪儿知海伦也不见了,只有半梦半醒的大矢躺在床上。追问妹妹下落,大矢哪里知道?大矢反问他周缄和宋冰银去了何处,穆勒却也支支吾吾,不知所谓。 一来二去,俩人都急眼了,一阵激烈对吵,接着就大打出手。穆勒固然身强力壮,脚力充足,大矢却也有自卫之术,指坚爪利,这一通撕扯,互相在对方身体上留下了许多青紫的痕迹,各自疼痛难忍之后,双方才清醒过来,怒气也算是发泄完毕。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到不好意思,互相上药按摩,一通忙碌,这段时间里双方互相凑料,把事情略微理出点眉目,然后立刻运用自己的关系,四下打听。 穆勒是超一流的体育明星,交游广,朋友多,大矢更是世界赌王之一,在许多特殊类型的圈里声誉隆,面子大,联手把各自得到的消息一拼凑,最后把目标瞄准了萨默斯,因为在探听中,他们意外得知,萨默斯竟然就是罗马的小乔。 大矢深知罗马乔势力的庞大和恐怖,眼下恩师吉凶未卜,不宜妄动,便制止了穆勒报警的想法。他认为,萨默斯经营的电视台近日正要报道周缄和萧兹的比赛,无论如何,在周萧对局之前,她是不可能对周缄怎么样的。不如以静制动,观察事态的发展。 穆勒被他说服,两个人把自己的耳目全都撒了出去,然后耐下性子等待。到傍晚时,海伦引着弗瑞达等欧洲三霸一起回到家来,两下一碰头,前因后果才完全弄明白。 大矢虽然恼怒四霸的无礼,但事已至此,也不是责骂他们就能解决问题的,立刻便要动身去巴黎。四霸惭愧之余,对周缄、大矢感觉十分抱歉,决定派海伦陪大矢一起去。 大矢心急如焚,没有磨咭就同意了。 两人一路出发,海伦老是没话找话,大矢却是爱理不理,到巴黎之后,正好与刚获得自由的周、宋二人接上了头,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大矢心头一松,就不太计较海伦之前的错误了,所以虽然脸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敌视怨怪之意。 这时他见这彼德洛夫虽然有点浮猾,却也博学多艺,英俊洒脱,心想他去追求海伦,并不辱没了她,争胜斗狠,抢夺上风的念头顿时弱了,想了想,说道:“不然这样,我们来下新象。” 彼德洛夫等三人都愣住了,海伦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身过来,问道:“什么叫新象?” 大矢随手在华西里耶夫的显示屏上摸了几下,显示出欧洲象棋的棋盘来,问对方:“华夫先生,你这棋盘可有类似‘创新’的功能?” 华西里耶夫应说道:“有的,你看那个‘再造’栏。” 大矢哦了一声,捣鼓几下,调出许多棋子来,笑道:“成了。” 众人向盘上看去,但见两方对峙,王后象马车在后,八大卫士在前。 华西里耶夫说道:“这不还是欧象么?” 彼德洛夫说:“不,华夫,你仔细看,还多了两只亚象的炮。” 华西里耶夫定睛一瞧,果然,双方的八个兵的队列中,在左右马前面的地方,已经掉了包,欧洲兵被换成了亚洲炮。 华西里耶夫揉揉眼睛,说道:“这是什么棋?” 海伦连连摇头:“这种怪棋,怎么下啊?” “这就是新式象棋啊!”大矢微笑道。 彼德洛夫面现喜色,不停地摇动着华西里耶夫:“华夫,你看到了么,你看到这种棋了么?” 华西里耶夫喃喃说道:“看到了,不过脑子糊涂了。”回头看一眼那少年。 “哈哈,你只精研欧象,自然糊涂。伊万,你看到了么?你知道了么?” 那少年伊万看着棋盘,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海伦见他兴奋得语无伦次,把自己都给忘了,有些生气,说:“俊友,你那么疯干嘛啊?别把这位大叔摇散架了。” 彼德洛夫哈哈大笑:“海伦小姐,这个,你不会明白的。大矢先生,我们现在就来下一局如何?” 大矢欣然同意:“好。” 海伦哼了一声。不过她也看出大矢现在的心情不错,自不肯放过修好机会,凑趣说:“我来当裁判。” 彼德洛夫说:“那太好了,有劳海伦你了。” 大矢扬一扬眉,也同意了。 海伦掏出一块硬币,抛起空中,两手截击按住,让二人猜正反。 彼德洛夫运气不错,猜中白棋。 彼德洛夫又向大矢请教了几句诸如炮如何行走之类的规则问题,都是内行中的内行,一点即明,双方便开始对弈。 让海伦很不爽的是,走了十几步,大矢已经落在下风。 她心中暗想:“我还以为你对这种棋有多少研究,必胜无疑呢。想不到你还没有这‘骡夫’下得好。” 她不知道,这种新式象棋是大矢在结束了赌棋生涯之后,忽然某日灵机一动,综合了欧象和亚象的特点而创造出来的。他自己也不过随便一想,偶尔下围棋有些疲倦了,便拿出来研究几步,随意取乐罢了。今天若非遇到几位象棋界的顶尖高手,个个识货,也不会拿出来献宝。 这门新象棋已打破了欧、亚两门象棋的边界,彻底将他们融为一体。大矢虽然称得上它的“生父”,却从来没有用心血调养过,使用起来,自然不可能得心应手。 彼德洛夫一边下一边闲扯,看上去愉快无比。 华西里耶夫在边上也是越看越起劲,随着局面的起伏而不住咂嘴咂舌:“好棋!妙手!太绝了!” 大矢没有想到,彼德洛夫竟然是位用炮的一流高手。这种亚象的远程兵种,被他巧妙运用,在棋盘上纵横驰骋,时而杀气凛然,远远窥视,令敌不得不重兵防范;时而一弹飞来,轰然巨响,虎口夺子如探囊取物。配合欧象独特的后、象快速反应部队,整个阵势如同一条神龙,进退有度,伸缩自如。 大矢吸了口气,渐渐感觉抵挡不住,他对象棋虽然有很深的研究,但毕竟偏爱围棋,对围棋的理解更加深刻,所以眼看着自己发明的“新象”被对手玩得神乎其神,得心应手,虽然无奈气恼,却也有几分惊喜。 “想不到这么两种棋凑到一起,居然有如此妙趣。” 在彼德洛夫破马砍象,正要逼迫黑王自尽的最后关头,华西里耶夫忽然伸出手,关闭了显示屏的电源。 “好了,此局到此为止。该我玩了。”一把抢过显示屏,转回头去,升起了座椅的椅背,不再理会众人。 大矢说道:“彼德洛夫先生,你真是位好炮手,我输了。” 彼德洛夫哈哈大笑:“大矢先生,你才是位好象手呢!我枉自号称‘八臂棋王’,却从未想到过,欧象和亚象的结合,竟然如此迷人,就像海伦小姐一般美丽无双。” 海伦怒道:“什么乱七八糟,这种破东西,也能和我相提并论?”狠狠瞪了大矢一眼,转身而去。 彼德洛夫没想到马屁拍歪了地方,脸上顿时失色,急忙追赶过去,连声道歉不已。 大矢耸耸肩,复又坐好,阖目养神。 旁边传来伊万的声音:“大矢先生。” 大矢嗯了一声。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是么?”伊万轻声问。 大矢复杂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这样一份资料:“俄罗斯伊万洛夫:智商高达180的神童,欧洲象棋天才,同时精通亚洲象棋,现为世界棋联排名第二号的顶级选手,前象棋世界冠军。现象棋冠军宝座为电脑巨星‘斯拉夫人’霸占,近三年来,伊万洛夫已连续四次在冠军挑战赛上败给‘斯拉夫人’,棋界大多数人认为他自不量力,自讨苦吃。但他依然屡败屡战,不屈不挠。有数位象棋高手被他精神感动,目前在竭力帮助他。如世界第五号选手华西里耶夫、第十号选手彼德洛夫等。” “是,虽然我没仔细看过直播,但在彼德洛夫和华西里耶夫的身边,除了伊万洛夫之外,再不可能有其他人了。” “你也认为我是自不量力么?” “不,我尊敬永不屈服于电脑的人类。” “可是已经三年了,我都失败了……我可能,再也无法夺回属于我的光荣称号了。” 大矢睁着眼,看一眼低头慢语的伊万洛夫。 伊万洛夫一对细长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充满深情地轻轻*着他那小小的伴侣。 “季米特洛夫、乔治、迈克尔?杨,他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我,有的,还转了行,去做其他营生,因为他们都已经失望了,对象棋彻底失望了,觉得我永远不可能赢了,人类永远不可能再赢了!” 大矢知道,他说的这些人,都曾是赫赫有名的巨星,甚至在十年前,自己还曾顶礼膜拜过的象棋高手。 “电脑棋士只用了两百年的时间,就夺走了世界冠军,我也很失望,很畏惧……” “寒冰之怒也会畏惧么?” “是的。我很畏惧!我畏惧再次失败,令人类蒙羞。” “你泄气了?” “是的,我很泄气……”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纽约,还要向‘斯拉夫人’挑战?” “因为我是战士!”伊万洛夫的动作在一刹那间忽然彻底停止,目光凛然,身体处于一种沉思的雕塑状态,然后才慢慢松散开来,“我只能战死在对手面前,而不能逃避。” “既然已经有了这种觉悟,那你还畏惧什么?” 伊万洛夫皱皱眉,忽然问:“你觉得,我用这种新象,能赢‘斯拉夫人’么?” 他看着大矢:“我知道彼德、华生他们刚才在想什么,我也很有兴趣。‘斯拉夫人’精通世界上所有的象棋,如果我提出以新象作为比赛项目,它也会同意的。” 大矢想了想,坦率地说:“今年你能赢,明年之后,你就又赢不了了。” “呵呵,你说的没错。”伊万洛夫笑了起来。 很潇洒的笑容,然而却也很无奈,很凄凉。 “不错,就算这次出其不意,侥幸能赢它,只要给‘斯拉夫人’一点时间,不用一年,也许只需要一个月,一周?它就能再次找到击败我,击败所有人类棋士的办法。电脑,最终是我们人类无法匹敌的!无论什么样的天才……在它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伊万洛夫深深叹了口气。 “你下过围棋么?”沉闷的气氛让大矢感觉很不受用,他岔开话题。 伊万目光闪动,轻轻摇头:“我的生命,已经全都献给了象棋的研究。” “为什么呢,触类可以旁通啊!” “成为象棋世界的第一,是我父母一生的期望。” “你已经做到了啊,三年前,不是么?” 伊万苦笑一声,又开始专心抚摸自己的小花猫,不说话了。 大矢瞧一眼对方那双白皙而枯萎的双手,站起身,佯装洗手,离开了座位。 远远的,他看着瘦弱无助但目光却坚定无比的伊万洛夫,心中深深叹息。 他很同情伊万洛夫的境况,他不知道如何帮助绝境中的伊万洛夫。 “这是一个悲惨而伟大的末代巨人,他不需要任何廉价的同情和帮助。他就是他,伊万洛夫!” 正自沉思着,海伦死缠烂打地又凑了过来。 “我找到宋姐姐了,他们在索霍区呢。” 大矢哦了一声,回过头来,见海伦容光焕发,不觉一怔:“好靓啊!”向她身后看去,彼德洛夫却不知去向。 “你看什么呢?”海伦生气道。她可是下了老大的决心,专门又修饰了一下自己才过来的,希望和大矢重修于好的,本小姐这是给了你多大的面子啊,这自以为是的家伙,你还敢东张西望! “噢,快到纽约了啊!”大矢深知海伦的脾气,急忙绽开笑脸,打个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