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有常》 第一章 我卡了 死亡之后有两件事是值得说一说的。 第一件事是,我好像穿越了。 躺在地板上挠着脑袋的青年,时倦,满脸的生无可恋,偏生也找不到别的事情去做。 事情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但我比较懒,就简单说了。 我是一个除了长得帅之外平平无奇的考研备考生,这晚泡面的时候发现没有火腿肠,下楼买的时候被一辆酷炫闪光摆着头的大卡车撞成了狂拽钻地碎一滩的不明物。 意识,黑。 意识,白。 就这么好像电灯开关的一下子,我就在这了。 然而我发现——我没死。 排除了基因变异、我是比卡车硬的猛男、天生神力等科学的可能之后,我初步认为,我穿越了。 这是一件好事,毕竟我还没想死。更没想死得这么悲壮。 然而是第二件事,穿越之后,我好像卡了。 这里,不像是个正常的世界。 时倦被漆黑包裹着,只有身边大概方圆二十米的空间有迷之光源,让他可以看清身边的情况。但脱离这个范围,就像是在晚上抱着锅底跳进煤矿里——别提多黑了。 哪个正常的世界长这个样子的? 极目远眺,这里的漆黑就像是没有尽头。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背后的亮光小的仿佛夜里的烟头,再走远点怕是找不回来了。 这不像是正常的世界,比较像是那个,穿越之后跟npc交流的空间。 当然,他第一时间已经呼唤过好多次的npc。甚至因为担心直接叫‘npc’显得不礼貌,他还很谨慎地加上了‘大大、大哥、大姐、大人、陛下、爸爸!!’等尊称。 然而只是白费力气。 什么都没有。 留在这里的,只有他,和死一般的沉寂。 时倦,这个名字是唯一记得的信息。 似乎是他在这里的名字,可其他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但要说什么也没有也是不对的,这个地方,起码还有一个书架和一本书。 没错,书。 这个地方别的东西没有,只有一个孤单寂寞的大书架,摆了一本茕茕孑立的知识源泉。 书封古色古香,花纹质地都没见过,像极了古董店里割韭菜的二手书。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东西。莫非自己是穿越到了古代? 前世因为要备考,天天书不离手,没想到穿越到异界,还是要读书……因为我死前在复习,所以这是给我换换口味,大礼包奖励么? “金条!金条!金条!” 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我祈祷的姿势不对? 时倦转了一圈,彻底了解这里果然是没有其他的事物贮存。他还使劲撞了一下书架,却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难道,这不会回应那种低俗的许愿,只能回应人类伟大的梦想? 我的梦想…… “金条!金条!金条!” 玩腻了之后,时倦百无聊赖地拿起一卷翻看,里面的内容有些奇怪。没有人称,很直白地在记叙着种种发生的事。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走马灯一样,就像是——就像是某个人的人生。 他直觉自己与这本书上记述的人有着某种玄妙的联系。 他看得更加认真了。 书的主人公应当是个少年,经历不多,但却记载得极为详细。 时倦拿出了复习的劲头,状甚庄严,摇头晃脑,喃喃道。 “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还有颜如玉……书中还是颜如玉……” 怎么你的人生,里头全都是颜如玉?! 他粗略翻了一圈,这位少年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人类观察的伟大事业上头了。 这是位绅士啊。 …… 我到底穿越到了个什么鬼地方!? 冷静下来,时倦发现,在这个鬼地方,除了看书之外还真的没有别的事可做。 过不了多久,他坐在地板上,百无聊赖翻起了书来。 据说,人被关在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头,要是没有文字音乐等等媒介可以转移注意力,很快就会发疯。 在这种地方放书,岂不就是逼我一定要看? 不得不说这种陷阱简直是流氓——当然书还是很好看的。 随着看得越多,知识水涨船高,他逐渐觉得自己想起来了不少事情,对原主的了解也增加了很多。 难道不看完这本书,就无法从这里脱身?是这种设定? 这么想着的时倦加快了翻阅的速度,这跟对知识的强烈渴望没有一点关系,单纯是急于脱困。 他看书的速度出奇的快,用不着仔细翻阅,粗粗看过一眼后,就有种了悟于心,融会贯通的——我到底是要贯通个什么(丢书)!! 又捡回来,耐着性子继续翻,不多时眉开眼笑。 终于当他心情忐忑地翻到最后一页,手指头不由得还是停了下来。 万一看完之后,还是出不去,那怎么办? 但念头只是一转,目光仍是扫过了最后一页。 上面写着‘我床底的书,务必烧光,切记切记’。居然是绅士的遗嘱…… 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倦叹了口气,将书本合上,果然世上没这么多理所当然啊。 忽然注意到,书封之上,多出了之前所没有的文字。 那是某种奇怪的古文字,可时倦却莫名认得。 上面写着—— “岁月无尽。” 异变突生。 随着话音落下。 漆黑的书室内光芒大盛。 原本的光亮数十成百倍地增加,令人怀疑是否发生了爆炸。 有个声音像是直接传入大脑,视界被巨大的声音搅得一片浑浊,所有的场景都扭曲起来。 痛苦异常! 住口! 住口!! “……有常!有常!!” 什么东西有偿? “有常,你不能死啊!你快醒醒!” 脑袋发麻,被突然涌入的海量信息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倦,恍然中仿佛看见了各种各样与自己长着同一张脸的画面飞掠。 那仿佛是某个人的一生,正与他彻底融为一体。 他睁开了眼睛。 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像是从梦境里挣脱,终于回到了现实般的鲜活。 睁眼的瞬间,他弄懂了现在的处境。 继承的记忆让他知道了自己现在在哪。 凤凰遗羽,命族属地。 天命畿。 ********* “他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我们的责任,希望侯爷能分清对错黑白。” “我儿生死未卜,你们就急于推卸,我告诉你们,万一我儿有个两短三长,这官司就算告到凰主跟前,我也跟你们天命司拼了!” “住口!” 被床上大喝一声的时倦惊到,正在争吵的两个人也不顾形象地奔到了床边。 “有常!儿子!你怎样了!!” 大声在儿子耳边嚷嚷叫喊的男子哭得不成人形。此君四十上下年纪,长身玉立,面容俊雅,也算得风度翩翩。身着华服长袍,三绺文秀的长须极易惹人好感,但全被哭得乱七八糟,颇有种刚要饭回来的凄美感。 他双眼蓄满了眼泪,面容上却尽是欢喜,该是喜极而泣。 这不是爱哭,而是爱我爱得深沉。 “儿啊,你好苦啊。” 时倦声音沙哑。 “我……怎么了?” 男子语重心长地道:“你挨雷劈了啊!” “……” 男子泪中带笑:“但你还活着,劈得好啊,劈得是真好!” ……把这大叔拖走! 这句话听上去像是嘲讽,但他难掩面上喜色和激动,却又不像是开玩笑。 怎么听上去,遭雷劈还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你慢着我整理一下。” 紊乱的记忆逐渐归纳,他也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时憩,时家当代家主,自称是天命畿第一美男子,常年臭不要脸……啊,这是我爹啊? 那我是…… “你是我儿子啊!” 你、这、占便宜没够是吧。 时倦全身发虚,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眼光却注视在了室内另一个人身上。 那是名明眸皓齿,举止端庄娴雅,即便裹着一身黑袍,还是能从曲线里看得出很有内涵的清冷女子。 闻人语,年二十五,闻人家长女,也是天命司的四品少司令,花容月貌,人很冷,腿很长。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她,时倦就有一种冲动上涌。 就像是新学到的知识,马上想要趁热打铁地付诸实践。又像是过去潜伏在身体深处的某种梦想将要醒觉,快将发出最热切的追逐。 时倦嘴唇翕动,像是有话要说。 时憩赶紧迎上来:“儿子,有什么话对爹说。” 但见儿子的眼光直勾勾地看着后方,时憩不情不愿地对闻人语道。 “闻人令,我儿有话对你说。” 闻人语也觉得奇怪,这刚被雷劈完的小公子,会有什么话对自己说? 双腿错落,走到床边,馨香扑鼻而至。 “时公子有什么话想说?” 时倦嘴唇微动,像是说了什么,声音却不大。 闻人语耐着性子伏低娇躯,附耳在他唇边。 “您说。” 这个时间值得纪念。 这是被后世称以‘神州大地上最后一个真男人’的时倦,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挨的第一记耳光。 “……看看腿。” 啪! 第二章 浊世之则 传说凤凰离开此世之前,曾遗留下一片栖息处给祂的子民。 凤凰后裔之中的命氏,率领族人找到了应许之地,号称凤凰遗羽。遂在此地繁衍生息,筑凤凰巢,修建命宫,虽君临却不立国称王,得祚四百载。 如今,是天命历四百二十一年。 有一件大事正在发生。 命宫凰主之下有四姓门庭,是为时、杜、龙、闻人。 时家世代为凰主麾下能臣,名人辈出,世袭侯爵爵位,凰主倚为股肱。 但这一代却出了些许差错。 当代时家家主,时憩的长子时倦,天生体弱多病,未生灵脉,无法涉足玄界,更无法继承时家爵位。近年来病情愈发严重,已经不是能否继承家主之位的问题,而是连保命都难。 时憩选择了铤而走险,以家族累世功勋作为赌注,让儿子接受上天的考验。 命氏先祖当年修筑凤凰巢,所为是盛放一块天外飞来的陨石。此石有逆天改命的大能。可赋予有缘的觐见者某种特殊能力,乃至于改变命格。是故被称为——浊世之则。 这块‘浊世之则’至今为止为命氏不知增添了多少无双大将,罕世猛者,是故觐见的资格极其难得。 时憩在命宫之外一个头磕下去,打定了主意长跪不起,但没半个时辰就换得凰主点头,给他家的废物嫡子一个改命机会,可说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只是事情到这还没结束。 原来凰主肯轻易同意,不是冲着时老侯爷自以为的黄金膝盖,而是为着掌管‘浊世之则’的天命司的面子。 天命司主动出面,求凰主将这次的机会让给时家,以此交换时家的传家之宝【天之扉】。 时憩后来才听说条件,仍是满口答应。在他心中,家传之宝,哪有儿子的命重要。 天命司借出‘浊世之则’,得到【天之扉】。时家失去传家宝,但获得一个崭新崭新的继承人。一切看起来什么问题都没有,皆大欢喜,撒花收场。 也就是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浊世之则赐予赋能,一般是个简短的过程。唯有万中无一者,会引动天象异变。 但谁都不觉得时长公子有这样的机缘。 连时老侯爷本人,也是抱着能治好儿子的病,顺带给他长条灵脉出来,那就万事大吉了的心态去的。 谁知道觐见当日,好好的万里晴空忽然冒出谁都没见过的狂拽酷炫七彩异光,接着就是天雷滚滚,猝不及防下直直掉在了时公子身上。 还不是一道。 是三道。 万众瞩目之下。 体弱多病的时公子让雷一劈再劈,劈完又劈,连劈三记,那肉都焦了……闭气之前,时公子红着眼发出辞世长叹:“……我床底的书!” 就彻底芭比q了。 惊诧众人,原来还觉得这小侯爷碌碌无为,没想到还真是个读书人,临死不忘诗书。 更惊叹众人的是,原来时公子没死。 但看样子又好像快了。 跑去时府报死讯的人、报喜讯的人,还有报险讯的人先后脚分批赶到。 累得老侯爷吓得晕了醒,醒了晕,好不折腾。 终于将儿子安置在家,请了医家国手来看,还在生死未卜的当口。 天命司,却来人讨要宝物了。 老侯爷差点没了儿子,哪里跟与他们干休。就是两边争吵的时候,时倦醒来了。 还挨了一巴掌。 “闻人语,你这是做什么?你竟然敢打我儿子!” 时憩是出名的好脾气,跟其护短程度一样出名。 “走,我们去凰主面前评评理!你们天命司看顾不力,害得我儿重伤。才一醒来,你就下此毒手!” “抱歉侯爷。” 面色羞红的闻人女士想要优雅地解释几句,但实在找不到理由。 “……我没忍住。” “……” 时憩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他倒是听到了儿子那句话,嗫嚅道。 “……那也别打脸啊。你看我儿这脸,这俊……就算已经不俊了,也不能打。” 挨完一巴掌的时倦终于整理清楚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那种身体与灵魂的强行嵌合带来的不适感在逐渐沉落,这一刻,他感受到他已接收了原主的所有。 是这样啊……今日,是我最重要的日子。 也知道为什么闻人语和父亲会吵起来了。 领受浊世之则时,常人通常是什么都没感受到,已获得了增益。要么是变得力大无穷,体魄康健,要么是智慧上升,明晰洞见。 有极少的情况,是会获得罕见的异能。这种时候会有异象出现。时憩当年领受的时候引发天降豪雨,闻人家家主也曾引发山岭野火,至今传为佳话。 而更少见的异能,则会引动天雷。 这种情况下通常都是世所罕有的绝世之材,所以天命司定然会派出高手保驾护航。 而时倦却仍是中了三道。 主要是没人觉得他会引动天雷。 所以防御比较单薄…… 他也就无可避免地遭雷劈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能理解为何时憩如此兴高采烈,满脸光宗耀祖。 时倦既然能招受天罚,代表他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肯定获得了不小的增益。 儿子被上天肯定,还得到了天赐,虽然这异能现在还看不太出来,但谁家父亲不高兴呢。 时倦本人很纳闷。 异能?增益? ……我现在能随口说出你的三围算不算? “恕我直言。” 闻人语打断了兴奋的时憩。 “这件事恐怕是个误会,时公子资质平平,当日太司令亲手检验,结果是大家都知道的。” 时憩立马垮下了脸。 “这可是三道雷罚!还不足以代表我儿天资聪颖?” 你当年觐见的时候可没雷劈你,也敢怀疑我儿子?几个菜啊? 时老据理力争,他要让人再也不敢轻视时倦。如今的时倦可是雷劈三绝的活生生传说。 老夫就看看,从今而后,谁?还敢看不起吾儿? “本来是足的。” 闻人语顿了顿,迟疑道。 “我们天命司里有句话,希望侯爷别见怪。” “你先说来听听。” “浊世之则,天降雷罚,一道则赐能,二道则赐命。” 赐能改命,都是浊世之则得享大名的原因,无数英雄豪杰都因此走上人生巅峰。听得时老爷眉飞色舞,仿佛得了鱼的老猫,美得须都上扬了。 “嗯嗯嗯,那三道呢?” 清冷的美人迟疑片刻,还是继续说完。 “三道则……活该。” 就是啊!这浊世之则罕世的神通,三道天雷那是开玩笑的吗?你没听连天命司的闻人令都说了,三道则…… “霍……gai?” 时老爷一时间像是变了歪果仁,他眨了眨变得豆豆般大的眼睛。 “活该……是什么意思?” 闻人语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道:“呃,那就是说,这是个不幸的事故……他就只是单纯地被雷劈了而已。” “单纯被雷劈?” “没错的。” 老侯爷豆豆眼连眨:“……连劈三记?” 闻人语咳嗽:“……目前看来,是的。” “冒了七彩光劈的?” “我已去调查过了,那个时间,有紫禁境的高手在决斗,可能引动了天象。总之……” 时憩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匍匐回了床边,抱着儿子大哭。 “儿啊!你好苦啊!” 时倦头疼地又睁开了眼。 “又怎么了?” 时老泪流满面,喊道:“你又遭雷劈了啊!” ……这段对话难道刚才不是上演过了? 为什么他要说又? 第三章 遭雷劈过之后整个人精神多了 单纯地让雷劈了三道这件事,时倦现在也弄清楚了。 只是身为故事主人公的他到现在都没什么真实感。虽然他还有一点关于被雷劈的记忆,但痛处和绝望都没什么残余。 说也奇怪,他被劈了三道,现在人却精神奕奕的,好像没什么后遗症。 难道还真是雷劈三道,神清气爽,自从得了精神病,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少年盘算着自己的现在的情况。 穿越了,老爹是侯爵,这身家富裕是用不着说的了。 年少虽然不有为,还性格不太敢跟人说话,但印象中记得,这颜值还是相当逆天的。只要好好捯饬捯饬,活脱脱就是走上人生巅峰了。 这波穿越不亏。 穿越之前的时倦,父母都不在了,相依为命的外婆几年前也撒手人寰。要不是还有考研成功翻身上马这个愿望在支持,他恐怕早就放飞自我,体会一下天台上喧嚣的风儿了。 只是连考研也是三战了。 还真是乏善可陈的人生啊。 穿越到这里,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时倦没死,但情势又回到了一开始。 闻人语的语气变得森冷。 “时公子惨遭天劫,我们也很抱歉。幸好没有酿成什么灾难。我们会调查是谁引动天雷,请遗命人出手干预,给侯爷一个交代。但现在……” 时倦既然没事,那一切就更好说了。 天命司此来,是来讨要宝物的。 “请把【天之扉】交出来。” 本来满心欢喜的老侯爷现在过燃成灰,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两眼望天,口里喃喃‘纯遭雷劈……还劈三回……劈三回’。 清冷的大美人眯起眼睛,星眸之中寒芒闪过。 “我们已按照约定,让时君接受过赐能。合该货银两讫。侯爷在羽州内乃是万人之上,岂能言而无信?” 时倦打了个呵欠,忽然问道。 “闻人姐姐,我想问问,当初的约定是什么样的?” 闻人语见主动说话的居然是时倦,颇有些讶异。 这时有常的传闻早就在天命畿里传扬,总结下来就是八个字——白日撞鬼,来去如风。 天命畿里的纨绔子弟出名的不少,她闻人家里也没少出这方面的人才。 但这位时家长子出名,却是因为存在感实在太稀薄。无论人多人少,他出现还是离开,基本都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闻人语过去曾在几次宴会上见过他,每次他都是低着头不说话,连打招呼也不回。说是阴沉并不全对,但说是孤高,似乎又猥琐了点。总之是性格软弱,不擅交际的。 这么个存在感稀薄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说话这么有条理了? 对于时倦来说,他却只是本能回嘴而已。 时有常原本的性格内向,心里话从不外露。但嘴上不说,不代表内心毫无波动。 如今的时倦性格大不相同,毫无闭塞,于是想到的话有时候会一不小心溜嘴而出。 例如‘看看腿’,就在此列。 但原来你是这么想闻人语的么? ……时有常啊时有常,你可真是个伟大的绅士。 时倦现在插手管这件事的动机也很单纯。 老子好不容易才穿越过来做富二代,你第一天就要跟我抢家产? 人再美腿再长也不行。 “时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当初我们两边在凰主之前做下约定……我们替时家保全继承人,时家给我们【天之扉】。如今有常公子完整无缺,也算幸事,是令尊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啊呀,这个小坏坏。 她是明知如果说了‘赐能改命’的事,会被时倦找茬,所以故意改成了‘保全继承人’。这样就能推卸开天命司的责任。 只不过闻人语说完之后俏脸微红,似乎是不惯说谎。 不过这样更好,时倦根本用不着继续绕她,直接道。 “所以,闻人姐姐是说,当初的约定,是用继承人,换【天之扉】?” 闻人语感觉有诈,本能防御地道。 “倒不是这么说……但差不多吧。” “嗯,这腿好,啊不是!这嘴好,不,这句话好!!” 这位绅士的身体你冷静一点……你害我在装逼的时候丢脸了。 闻人语奇怪地看着他,但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袍子下摆。她一个通玄之人,怎么会在凡人面前觉得有危险。这一定是风太大,有点冷。 “姐姐这句话说得好,所以这约定内容,天命司是认的?” “自然。” “那就好了,爹,送客吧。” 他摇了摇靠在床边流哈喇子的时憩,老侯爷这才醒觉过来。 “怎、怎么了?” “闻人姐姐说要走,爹还不送送人家?” “真的?这么好打发?” “时公子。” 进门以来,闻人语语气还未如此严厉过。 “天命司奉承天命,使命神圣,不是你三言两语可以‘打发’的。你须给我一个很好的解释。否则光是轻蔑我等这一条,我就能在凰主面前要求与你决斗。” 时倦却回答地不假思索。 “依你说,当初凰主答应,用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换我时家的传家宝。你说我现在这个德性,能做继承人么?” 闻人语登时瞠目,倒是一时没往这个方向去想。她一直觉得己方之错最多是没有派足够人手保护。但谁能想得到以他的根骨,会招来三道雷劈啊。 这件事就算拿到凰主面前,他们也不算理亏。何况时有常现在一点事也没有,那更是揭过了他们的过错。谁知道这小子反过来拿话语将自己。 “可你们已经用过了‘浊世之则’,改命之事,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强求不来。” 时倦不满意地道:“大夫开药治病,总是要药到病除,才有人会钞。光给药不治病,这不叫大夫,叫骗子。天命司是悬壶济世呢,还是欺世盗名,就看姐姐一句话。” 闻人语一时语塞,她代表天命司来索要宝物,绝对不能堕了天命司的威望。时家是出了名的无赖,要是在天命畿把这话传开,她可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何况,谁说我没事的呢?” 时倦亲身上演了一出从头哼唧到脚指头的戏码,犹如林妹妹附体。 “我现在皮开肉绽,浑身上下没个地方是好的。要知道人与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我曾经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极度虚弱。我现在看起来好端端的,万一只剩下七八十年命,你们要怎么赔我?” 作为一个常看法治节目的优秀青年,碰瓷这回事,那还是门清的。 时憩在一旁看得欢欣雀跃。 我儿这是开窍了啊!!! 时倦从小就不擅言辞,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能言善道,还知道给人挖坑了?这不是改命还是什么? 劈得好! 果然是劈得好! 早知道让雷劈几下这么长进,两岁那年就绑了他去引雷,何至于受苦至今日? ……阁下冷静一点,我不是开了窍,我是开了挂。 但时倦的心头却有种微微的温暖荡漾开,是种被父亲关怀的温暖,半点不觉生疏。 ……没想到都穿越了,第一件事还是要认爸爸。 “……时有常。” “怎么,姐姐想留下跟我吃饭?” 那你最好去拿号排个队,以我如今帅到惊动国的相貌,要跟我吃饭的人恐怕要排个小半年的。 不是姐姐你不好,是我要求真的比较高。 闻人语气得咬唇,默默道。 “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爹肯与我天命司交易,除了要给你改命,也是要救你的命。我四姓门庭子弟,年过十六就要入公职。你已十七岁了,要是做不得时家继承人,就要加入公门。你没有灵脉,是打算拿头去做?” 拿头去做? 怎么觉得这位姐姐口风开始变得有些奇怪啊,她一开始是这个人设来着? 闻人语微微脸红,咳嗽道。 “侯爷,把【天之扉】给我,我保他入天命司里做个学正。虽无高官厚禄,但起码能保得性命。否则,你自己知道后果……” 话到中途,床上的时倦忽然嗷一嗓子坐了起来。 “我的脸怎么了?!” 他早在想着自己帅到惨无人道的时候,已经在寻找可以映照形象的地方。但左右不见,直到他眼角瞥到一把放在角落的铜壶。 但他看见的,却不是应有的美少年,而是一块黑炭。 一块会活动的黑炭。 时憩安慰道:“儿子,你没事,你就是焦了。” “谁说的没事……怎么全身都是黑的?!等等,原来我没穿衣服吗!” “是啊,你都被雷劈了,哪还能有衣服剩下,早就成炭了。你没感觉到吗?” 我一直以为我披了件黑衣服啊! “那个……你们……” “这怎么办?我这逆天的颜值要是改了,那真的是逆天改命了,赶紧给我烧水,我要洗澡!” “那个……” “儿子你走慢点,别激动,你才被雷劈过啊!” 时憩百忙之中回头跟嘴巴一张一合犹如金鱼吐泡的闻人语道。 “闻人令,我们这还有家事要处理,就不留你了。你慢走,诶,刚才您说什么来着?啊,也不管了。儿子!慢点,你才遭雷劈啊!慢点!” 闻人女士肩膀颤抖,竭力忍耐,还是从嘴唇里抖出了一句。 “……的!” 第四章 家庭成分复杂 侯爵府庭院深深。 一名举止闲雅的端庄美妇人,正在后院品茗。 这名美妇姓雨,出嫁前的闺名唤作暗香。三十多岁的年纪,却是保养得益,望之如二十许人。与自家女儿站在一起,宛如一双并蒂莲花,不似母女,倒像是姐妹。 这是时憩如今的正印夫人,侯府的女主人,也是时倦的二娘。 时倦的亲娘在他年幼时便过世了。雨暗香原本是时憩的侍妾,她当年投靠时府的时候,早已生过孩子,带了个几月大的女婴上门。 时老侯爷见两母女孤苦无依,善心大发,隔三差五往人家房里送东西。时府的伙食着实不错,没两年把雨暗香的肚子都喂大了。 到了这个地步,老侯爷跪地无用,求恳无门,在挨了原配夫人一顿鞭打之后,终于准他纳妾。 在原配去世一年之后,这位妾侍,便扶作了夫人。 雨暗香妾侍扶正,多年来得位不当的传闻就没歇过。气得她咬牙切齿,偏生又毫无办法。可想而知,她待时倦也就没什么好脸色。可以说时倦的闷骚性格,与她不无关系。 “也不知道你大哥怎么样了?” 如今时倦要领受浊世之则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可以说是天命畿近来最热闹的一件事。她是妇道人家,又是侯爵夫人,自然不能抛头露面地去凑热闹。 但即便是在深宅之内,也还是免不了挂心这件事。 他身旁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郎埋头啃着鸡腿,憨憨地道。 “娘,我是不是保准能做侯爷?” 时涯是侯爵二子,少年老成,十分慎重。 也亏得他生了个武骨架子。 十五岁的少年,却比长两岁的哥哥要高大壮实得多。往往一顿饭能吃掉一家五口一天的口粮,身上却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用雨暗香的话说,这些赘肉,都是极其有用的。 雨暗香喜欢道:“那当然了。我家涯儿生下来就是时家的侯爷,谁敢说不是?” 少年‘嗯嗯’点头:“那行,那我做。不保准就太难了。” 少年老成,十分慎重。 雨暗香看着吭哧吭哧啃鸡腿的儿子,满脸的爱怜。 老爷偏心时倦,那都不是暗着偏,几乎直接印在侯府门口了。否则时倦又没有灵脉,怎么却始终没废他继承人的位子?都十七岁了,还在家里游手好闲。甚至不惜向凰主求恳动用浊世之则,老爷也未免太溺爱那小子了。 她心里暗暗较劲,就算时倦真的逆天改命了,那还不是要跟我涯儿较量较量。他从小就没人教导,就算忽然长了条灵脉,又哪里是我涯儿的对手。 可惜了【天之扉】。 那是时家的家传宝物,乃是真正的圣物。即数遍羽州,也找不出几件来。却拿来给黄口小儿做交易。 倒不是对自己儿子没信心。毕竟浊世之则的大名放在那,到底是会造成一些影响的。 值此情节,雨暗香当然是要把儿子唤过来耳提面命一番的。 不过耳提面命,变成了今晚吃鸡,那就是慈母的一番心意了。 一个下人急匆匆地冲入后院,一直跑到了夫人跟前,居然都没察觉自己失礼。雨暗香想要教训,却听得那下人慌张道。 “夫人,大少爷死了!” “死了?” 雨暗香一呆:“怎么死了?” “天、天打雷劈啊。还劈了三回,大家都看见了,那肉都焦黑焦黑的。肯定是死了。” 雨暗香呆了半晌,重重叹了一口气,以袖掩面,洒落泪滴:“这孩子,也真是太苦命了。唉,想想也好,这孩子体弱多病,与其白白受罪,真不如早些解脱。” 时涯浑没听懂:“娘,那这样我是不是就做侯爷了。” “傻孩子!你哥他……唉,别提了。你爹爹肯定不好受,我们快去寻他。” 又一个下人呼哧带喘地跑来,雨暗香眼角带泪,制止道。 “别跑了,我知道大少爷死了,消停会儿吧。” “夫人,大少爷没死。” 雨暗香一下不哭了。 “怎么回事?没死?都被雷劈了还没死?” 前脚搭后脚地,第三名下人来报。 “夫人,大少爷是没死,但也差不多了。侯爷请了十几名大夫都说治不好了呢。” 雨暗香西子捧心退三步,抚额垂泪:“哎哟,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时涯咕哝道:“娘,我没事啊,你哭啥?” “别犯傻了,就知道吃,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就快不行了啊。” 时涯闻言瞪大了眼睛:“大哥要不行了?” 虎躯一震,眼泪夺眶而出。 但又硬生生卡在了眼眶上。 “等等,到底是快不行了,还是不行了,得说说清楚。” 时二少老成持重。 “娘亲,弟弟,你们怎么了?” 看见后院乱糟糟的,少女步履轻盈,走入二人之间。 少女相貌清秀,却有别于时家的美型,倒是与雨暗香十分相似,只是还欠了岁月赋予的风韵。却已能见得神清骨秀,未来必然是个风致嫣然的美人。 “催妆,你来了,你可知道……” 一听母亲梨花带雨地说起这件事,少女纠正道。 “大哥没死啊。好像还立功了,爹爹正叫人开宴席庆祝呢。” 啪。 雨暗香拍桌。 “到底死没死,怎么地,老娘眼泪不值钱是吧。” 眼泪说没就没,精彩程度直逼变脸。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会儿一变的。 只有时涯苦着一张脸:“唉,这个世界变数太多了。还是什么都别做了。娘,我还是不做侯爷了。” “少废话。” 雨暗香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站起身来:“到底怎么回事,咱问你爹去!” 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老侯爷在院里头举着两串烤羊肉手舞足蹈,肉上火焰未灭,烧得滋滋作响。 “开窍了!开窍了!时家有后了!!劈得好啊,劈得好啊!你们都来啦,快来快来,涯儿,赶明儿爹也把你绑过去让雷劈几下,那我时家光大门楣,指日可待了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宛如举着两支火把跳舞的野人,旁人看得退避三舍。不是怕被油溅到,是怕被雷劈到。 时催妆不太确定地问道。 “娘,爹爹这是……怎么了?” 雨暗香看了一会儿,很确定地道。 “……疯了!” 第五章 做人方针是低调奢华有内涵 水雾弥漫,视线昏暗。 侯爵府洗浴有香汤侍候,以楚州特产的水楠木所造的浴桶,足以容纳四五人同时浸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设计。 门外五名豆蔻年华的丫鬟排队服侍,俱都满怀期待地望着里头,目光里闪动着雀跃的光芒。 时倦在她们殷切的目光里,把门关上了。 泡在温水之中,全身的焦黑一点一点落去,犹如包裹在焦炭的记忆般,片片剥落,露出真貌。 穿越以来,他终于有些时间整理起属于这副身体的一切。 时有常的记忆他大部分都记得,但不知是穿越的时候有所丢失,还是被雷劈过的后遗症,总有些地方有零星的缺失。 目前他还记得的信息,有这些。 时倦,字有常,天命历四百零四年生人,年十七,生平就会两件事,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 常哥,你有点狠啊。 读书写画据说还是很有一手的,但经历过了成堆的颜如玉洗礼,时倦清楚知道,自己的写画,恐怕也不是什么正经技能。 体弱多病,经常贫血。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后面那一点跟前面毫无关系。 不过体弱么? 时倦感受到一下自己的身体。前世的他也不过是个考研狗,体质理所当然地可以每天完成一下仰卧起坐。 可现在却觉得体能比那时候要好得多了,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个世界对体弱的概念不一样么? 性格,异常的内向害羞。 跟别人说一句话,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要是对方是个姑娘,等他说完一句话,姑娘已经能去领养老金了。 然而这不代表时有常的内心波澜不惊,那不时涌动的内心欲望,居然强大到能外溢出来影响时倦的嘴巴。 只能说,这是一个闷声色……是一个了不起的绅士。 还有就是,让时家遗憾了十七年的,天生没有灵脉。 如今回想起来,其实跟闻人语说几句话的工夫,他已经在鬼门关前面又走过了一回。 那个闻人语看着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长腿美人,实则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这个时代有着类似仙侠世界的修炼体系。 这个修炼体系的基础,有一个关键中的关键,叫做灵脉。 传说太古世有十二真神,离世之际将自身神力融为天精地华,赐予凡人。 从此世人便有了十二条灵脉,也开启了十二种信仰。 时倦喃喃自语道。 “简御玄、卜行生、狩铸锋。” 九个字里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一条灵脉,以及其背后的太古真神。 至于为什么只有九脉,是因为时倦只知道这么多。 关于灵脉的信息并不是全然公开的,多数是在玄界之内流转,唯有玄者们能得之。时倦注定与此无涉,所以即便家里世代簪缨,也是一知半解。 他知道的是,每一条灵脉修炼到了顶峰,都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天生拥有灵脉之人,被称为‘玄者’。玄者们的世界,就被称为‘玄界’,与凡人所在的凡界做了明显划分。 那个姓闻人的长腿姐姐,就是‘卜脉’的高手。不但是有着可怕的战斗力,还有特殊的本领。以她来说,同时也是闻名天命畿的占卜好手。 玄者要捏死凡人比捏死蚂蚁不费多少力气,而天命司更是在天命畿里横着走的组织,时倦到现在没事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时家就是很有名的玄者世家,否则也不会拥有连天命司都垂涎的传家宝了。 时憩虽然不务正业,本身却是‘简脉’的玄者,据说年轻的时候很猛,应该也不输闻人语。 何况时家不只有时憩一个。 从二娘雨暗香,到弟弟妹妹,全都是极为出色的玄者。即便是还没正式踏入玄界,还在熬打根基的二弟,也是备受期待的种子。 而时倦则什么都没有。 天生没有灵脉显现的他,是不折不扣的凡人一个。卷入玄者们的争斗注定死路一条。 原来,时不时在心头浮现过的孤独感,是这个么? 时倦忽然能理解原主的情绪了。 甚至能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天生内向了。 他是被吓到了吧。 身为一介凡人,生活在玄者家庭里。 那就像是一头食草小动物,被养育在食肉动物之间的绝望感。 无论父亲多么亲切地鼓励,他始终达不到那种异样的标准。 旁人不曾以他的视角来看待过世界,所以无法明白,为什么即便是坐拥万贯家财,身为侯爵嫡子,还是落落寡合,没有办法融入这个家庭。 他不是不肯,是办不到。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 时倦伸了个懒腰。 只要我不牵扯进这些要命的事就好了。 时家的爵位就丢给弟弟继承吧。 弟弟叫什么来着……时涯?好像是。时有常过去对亲情可说是异常淡漠,所以对其他人的印象都不深。 至于传家宝的事,【天之扉】,再看闻人姐姐要不要来抢好了,反正她应该不会对自己用强……但自己的记忆里,为什么只记得那就是一块破门板。 莫不是我爹以次充好,先吹上天再空手套白狼,杀猪盘? 所以说玄者的世界,水也太深了。 时倦咕嘟咕嘟吹着水泡。 决心不要掺和到很有可能会再让他死一次的怪事里头去。 好不容易二世为人,又成为了侯爵嫡子,还是做个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富二代便了。 年轻人就要志存高远。 余年十七,立志贪花好色,不务正业。 从今天起,插花、养鱼、做个高雅的人。 正想着怎么实行自己的计划,时倦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等等。 …… 那我一开始出现的地方是哪里? 时倦开始不安了起来。 第六章 岁月无尽 那个漆黑的神秘空间,若说只是穿越前的滞留地,又太过蹊跷了。 奇怪的光源和漆黑,巨大的书架,还有记载着时有常一生的书。 怎么想都不像是普通的地方啊。 想了许久,时倦发现这个问题不能漠视。 这不但是关系到他能不能做个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富二代,还关系到能不能在这异界活下去。 以他博通古今网络小说的知识量来看,通常神秘和未知,都象征着危险。 在这种异界里头,就很有可能代表着致命危险。 时倦想到了一点,匆匆离水而去。 门口等待给他更衣的丫鬟们嬉笑着一拥而上,似乎都习惯了的样子。 当中带头的丫鬟姐儿唤作‘玉螺’,生得尤其娇俏,她掩嘴笑道。 “公子,侯爷说请您去厅上一叙,给您设宴庆祝呢。” 时倦心急回屋,快手快脚穿着衣服,随口回了一句。 “好,我回屋一趟,过会儿就去。请爹等我一等。” 他动作快,心想有人递衣衫那便先走一步,反正都会递到手里。结果他走出去好几步,背后却没人跟来,他还要回去取腰带。 奇怪了,往日里家里的丫鬟都挺乖的啊。 一看玉螺,她整个人呆在了那,目光惊奇,小嘴怎么都合不上。 同时做着这个动作的不止她一个,其他四名小鬟也都一样,同时歪着小脑袋,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问,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发出喵喵喵的声音。 你们这是要一起学喵叫?? “怎么了?” 玉螺脸都红透了,支支吾吾地道。 “那个……我们,这……平时……公子换衣服的时候总是一句话都不说的,今天怎么……” 原来时有常平素被换衣衫的时候总是倒过来,自己满脸通红,任由丫鬟姐儿们处置。几名少女也是年纪轻,熟悉之后愈发大胆,常以调笑少爷为乐。 不过她们虽然以为是自己在逗少爷,却不知道少爷实际上非常享受这种挨挨蹭蹭的y,所以坚持天天洗澡,数九寒冬也照洗不误。 等等,你这体弱多病……莫不是…… ……时有常啊,你可真是个了不起的绅士。 “嗨。”时倦轻松摆摆手,“这不是遭雷劈了么。” 众女恍然点头。 重又面带微笑。 淦! 时倦回到自己的房间,静坐良久,重重呼吸几次。返身下蹲,熟练地开启了床底的机关。 这机关精巧复杂,要是不小心弄错了,会引发火爆,将里面的书籍焚毁,算得上是万无一失的布置。不过新藏的几册还来不及存入最深处,光是这几册,已经足够让时有常社死十次了。 他继续往里打开机关,一步又一步,花了不少时间,终于拿出了藏在最里头的那几本。 看着手里的几本薄册,回想起里面的内容,时倦心里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常哥,你果然是个真猛者。 虽然人的选择是自由的,但你还是看看大夫比较好吧。 这还是比较浅口味的几本啊…… 只不过时倦忽然来取书,却不是为了旧梦重温,锻炼一下已经很强壮的手臂。 时倦要确认的却另有其它。 他匆匆翻开,动作却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一样的轻柔,像是对待着自己的宝物。 这是下意识的动作。 不过时倦的心神却关注在其他地方。 “……真的一样。” 他在找的是曾在那神秘空间里头看过的内容。 这些画册的内容,跟他曾在那个空间里面看过的一模一样。 不同处是封面。 这些书册各有书名,材料也不尽相同。但在那边看到的却是一整本,封面材料也完全不一样。 当时在那漆黑的空间之中,他以为那单纯就是时有常的人生经历,如今看来,却不能维持相同的推断。 因为时有常的生活经历,都被缩短简写过,唯独是这些画册的内容,还有许许多多的书本内容,却是原原本本地单独存在着,不增不减,一点删改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 他原本以为那是为了要让他与时有常的记忆融合的必要经历,但现在想起来,他在当时并没获得时有常所有的记忆。倒是在醒来之后,才一口气与身体融合,渐渐回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事情。 在那片空间里面读到的,比起记忆,更像是记录。 某种从时有常的视角出发的客观记录。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那片空间,就不是他的臆想和穿越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 或许在此时此刻,也还存在着。 ——我还可以回去吗? 时倦想到这点,顿时坐立不安起来。当然还是下意识地将藏书收好,这似乎已成为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一边收着,时倦开始做起了回到那片空间的尝试。 “回?” “狗轰姆?” 等等,这个世界,好像是有神的?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南无阿弥陀佛?” “哈雷路亚!!!” 但没有一个成功,他始终还在原地,并没发生任何事。 时倦仍在继续思考,一定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他忽然就想到了,最后看到的那本书的书名。 也就是他脱离那个地方时,曾念出过的四个字。 时倦虎躯一震,左右环视之后,压抑住内心上涌的热血,逼迫自己以冷静来应对一切即将到来的奇怪现象。 他诵念道。 “岁月无尽。” 然而。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 …… ……还好没外人。 莫名丢了一次脸的时倦站起身来,左思右想,始终不太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抱起双臂,在床榻上舒服坐下。 要是那是跟玄界有牵扯的东西,就一定要搞明白。否则到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太冤枉了。 我时倦生是明白人,死是明白鬼。身为祖国孕育的美好花朵,绝不接受这种封建迷信的死亡方式。 但这里还真是有迷信啊。 还整整十二个…… 玄界的事,要不去问问爹吧。 他再怎么不靠谱,到底懂得比我多一点点。 想到这里,忽然记忆回溯,想到了当年他十二岁那年外感,曾经打了个喷嚏糊了杜伯爵家的儿子一脸,害对方不小心踏空掉了井里。 因为杜家的儿子是个极为出色的玄者苗子,爹引以为击败了玄者的巨大战绩,认为这充分证明了他儿子有灵脉只是不太明显。非要拉着自己去玄庙登记,成为玄者的一份子。 这后遗症一直遗留了好几年,就算是今年,他还偶尔会去玄庙露脸,拉着人家的祭酒悄悄说‘把我儿名字加上,他又打喷嚏了’…… 嗯。 还是先别跟他说了。 他要是知道我身上有这种怪现象,说不定直接就拉我进玄庙,等于是推我送死啊。 门外传来玉螺的声音。 “公子,老爷命我来请您呢。” 说送死果然积极。 “噢,好,我马上了。” 但就这么僵着也没办法,走一步算一步吧。 玉螺姐姐的声音挺好听的。 嗯,我北地的姑娘嗓音脆嫩,比南国姑娘也不遑多让的嘛。 脑袋里自动浮现出这些没用的知识,时倦站起身来,刚走出三步,忽然想到了某个可能性。 声音……口音…… 难道是…… 他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诵念道。 “……岁月无尽。” 眼前一片豪光盛目,就如同那天一模一样。 像是眼睛里住了颗太阳般的炽烈明灿,几乎把他一对狗眼晃瞎。 但光芒减弱之后,却又让人倍感想念。 因为他已被漆黑覆盖。 世界仅余下身周二十米的光源。 和那巨大的书架。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他脱口而出的话,与跟旁人交谈时截然不同。 那是让他深感怀念的语言。 这次,他用的是现代中文。 他又回来了。 当时从这片空间里出去,他还没有接收到原主的所有记忆,虽然隐有感觉,却并不影响自己这方的语言。 所以他离开的时候,说的是现代中文。 原来他还能回到这里来,果然那时不是偶然。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很显然,不会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他只能自己探索。 时倦再度环视这个地方,却没能得到比上次更多的信息。 其他的地方仍是一成不变,保持着黑压压的一片。 唯独是一个地方。 书架上,却多了一本书。 他自然走向那个地方,取下书来。 这本书上次读过的那本相互依偎,紧密相依,似乎彼此之间有种奇妙的联系。 刚伸出手的时倦忽然想起来。 上次自己忽然醒来,应该没时间把书放回书架才对。 这里居然还带自动归位功能的么? 他将书拿在手里,远不如上回那本厚重,但封面材质如出一辙。 仅是封面上的题字不同。 这回又是写着四个字。 《九月初二》。 时倦心中一凛。 九月初二。 今天不就是九月初二? 这一天是时倦接受浊世之则的大日子,还是天命司特地挑选出来的。 这…… 他翻开那本书,只见里面如先前那本一样。只是这次却是详细记叙了九月初二这一天发生过的事。 仅仅一日,因此内容要单薄得多。 他匆匆翻过,看到最后的时候,忍不住后颈发凉。 时倦在房间里头翻过的那几本书的内容,再度原原本本地出现在了这里。只要是他翻过的内容,连一页都没少。 他大脑一时间停止了思考。 这…… 这到底是什么? 他好半天才懂得反应,慌张之下书跌落地上,刚要蹲下去捡,却又想起另一件要紧事。 ——玉螺就在房门外面啊。 他从进入此间后已过了好久,难保玉螺不会再来呼唤,万一听不到我回应,说不定会进房察看。 她万一知道我不在房间里,这片空间的事岂不是瞒不住? 想到这里也顾不得去捡书了,诵念道:“岁月无尽。” 光芒再度盛开,他的视野恢复之时,人又出现在房间里了。 好在是玉螺很有规矩,并没进屋,好端端地等在外面。 时倦松了一口气,赶忙推门而出。 玉螺见他出来,福了一福,笑道:“公子,您来啦。” “嗯、嗯。” 时倦跟在她身后,别扭地回应着。 他很想问刚才玉螺有没有偷看房间里,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开口。 万一问了,但玉螺又没看,岂不是会被认为那段时间他躲在屋里做些不能让人看见的不可描述之事? …… 可是性命要紧,也顾不得了。 时倦挠着脸,顾左右而言他道。 “呃,玉螺,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本来还想接下一句‘你等的时候,有没有看我屋里’。 然而对方的回答,却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料。 “什么呀,公子。” 玉螺娇娇一笑,颇有二八少女的风情。 却让时倦再度后背发凉。 “您才说完要来就出门来了,奴婢哪里等了呀。” 第七章 祸水东引的哲学 时倦清楚地记得他进入那神秘空间的时间肯定很久,久到足以让他确认环境细节和多出来的那本薄册的程度。这个时代没有时钟,但以他的印象,起码也有十分钟以上才对。 这种程度的差别玉螺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 “今天公子好奇怪。” 从玉螺的态度来看,也不像是她为了自己好过一些,才故意说没有久等。 她说的是‘您才说完要来就出门来了’, ……难道是两边的时间流速不同? 不,不只是如此。 回忆起来,时倦在离开和归来时候的姿势和位置都没有丝毫改变。 他无法确认这是否代表着,在他进入那个神秘空间的时候,这边的身体依旧完好,并没有同时消失。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不是整个人都进入了那片空间,而是精神或者灵魂之类的跑了进去而已。 太多的疑惑浮上心头。 时倦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才决定要做个低调奢华的富二代,一转眼就跟神秘力量扯上了关系。 不不不,我还能抢救一下。 这极有可能是因为雷劈造成的大型精神病现场。只要我从某种刁钻的角度打我的脸两下,立刻就会恢复…… …… 好吧,我编不下去了。 连时间流速都出来了,这要是跟玄界没关系,玄界的人可以组团去卖菜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三道雷,还真给我劈出了条灵脉来? 是哪一脉会有这么奇怪的效果,会自己给自己写小日记? 这一看就不是正经脉,下贱! 时倦逐渐平复下心情。 目前这件事还只有他知道,在弄清楚之前,对谁也不能透露。他在心里暗下决定。 “没事,没事。” 他想了想,进一步解释道。 “你知道,被雷劈过了嘛。总是有些后遗症的。” 玉螺颇为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居然没应声,只默默颔首。 这理由真好用。 自从让雷劈过,越来越像精神病了。 走到厅前,听得里面有些吵闹声音。侯爵府因为老爹的缘故,规矩不算森严。但到底是名门望族,等闲不会这样闹哄哄的。 “怎么了?” 玉螺苦笑道:“侯爷和二公子吵起来了。” “听话,让爹带你去劈一下。” “不去!” “就劈一下!你看你大哥,简简单单劈三下,人也不咳了,气也不喘了,连人都开窍多了。你可是‘简脉’种子,总念不好书,怎么继承你爹我举世无双的风流?” 时涯梗着脖子,抵死不从的姿态仿佛被劫去做压寨夫人的大姑娘。 “就不!万一没劈好把我劈傻了呢!” “你还能比现在傻?!”时憩气不过,父子二人脚踩八卦步,秦王绕柱走。 时倦咳嗽一声,打断了亲密的父子交流。 “爹。” 时憩见到是时倦来了,登时开心大笑。 “儿啊,快坐快坐。” 一头长发被抓成鸡窝的时涯探头回来,不服气道:“爹,你偏心。怎不叫我也坐。” 时憩鼓起眼睛道:“你坐什么坐,坐也少坐。一身臭味,你闲着没事去茅房晃什么?” 说是这么说,还是给他拉过一把椅子。 时家二弟除了是天生神力,老成持重,还有着干一行爱一行,深入研究,深刻探讨的科学家精神。所以对任何事物一旦着迷,就会奋不顾身地钻研下去。 近来他沉迷上了研究茅房的建筑结构……所以再度粪不顾身,不太适合在餐桌上出现。 时倦默默入座,才一坐下,眼前顿时一亮。 爹身边坐了两名女子。 一位宫装美妇,五官柔美,嘴角含笑,举止温婉,媚态天成。另一名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气质淡雅,浓纤合度,豆蔻年华的少女,谈不上风情,而一拧眉,一低头的神态,却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无心之媚……为什么这方面的词语我忽然会的这么多? 时倦费了点神才反应过来,这两人一个是二娘,一个是义妹。 论颜值二人不相上下,妹子却多了一种清冷味道,是她老成世故的母亲所不具备的。 好像这个妹妹是‘锋脉’的好手,剑术天赋惊人,本事大得很,现在在‘遗命人’里头当差,吃得是皇家饭。也难怪她总有种淡漠的清冷气度了。 据说剑手们都是这样的,专志在剑上面太久了,连看人的眼神都带散光了。好听点可以称为剑客,否则应该叫剑宅才对。 我家妹妹,就是这么一个剑宅。 “有常,身子可好些了没。娘都听说了,” 印象中二娘不喜欢自己,但也不算欺负打压,只不过是常常大声呵斥,或是面露不满。 站在原主的角度,的确是不容易原谅。毕竟她是抢了自己母亲地位的外人,还对自己不算好。不过站在如今时倦的角度却不难理解。 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小妾,加入侯爵府这种名门,肯定是要被诸多非议的。而且因为时倦母亲早亡,还天生没有灵脉,加倍可怜,所以时憩对两个儿子厚此薄彼,差异不小。也难怪她心情不好。 所以时倦淡淡一笑,对雨暗香道。 “谢谢母亲关怀,我很好。” 雨暗香整个人愣住,往后的假意关怀连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一向话不算多的妹子也跟着抬起了头。 最是那一抬头的温柔,有着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这些真的是我这考研三战的脑子里能冒出来的词么?常哥,你连徐志摩也会? 其实他脑海里浮现的词汇多数只是来源自身体的本能反应,至于知识自然都是他自己的知识,所以连前世的词汇也会冒出来。 义妹不易动摇的眼眸里难得闪过担忧。 “大哥真的没事么?” 时倦咳嗽一声,说道:“我没事。妹子你怎么了?” 我总不好说是我cpu超载了,硬盘里多出了很多奇怪的知识吧。 时催妆却怔住了。 “兄长,你……” “嗯?” 妹子的脸上尽是诧异……慢着,这表情我今天见过好几次了。 时催妆却没说出口,那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仿佛问出了最质朴的问题。 ——大哥会跟人打招呼了?! 时倦很困惑。 为什么我不会打招呼?我们可是一家人啊,我再怎么害羞也不至于—— 慢着。 抬头回想过去的记忆。豁然发现,自己是真的不会跟二娘和妹妹打招呼的。甚至连抬头多看一眼都不敢。 连对自己妹妹都不敢直视……时有常啊时有常,你以前究竟过着何等壮烈的人生。你瘦弱的五根指头,究竟经过多少次的锤炼。 你真是个合格的绅士! 时倦微微一笑,尽量自然地道。 “以前是夸张了点,被雷劈过之后,我想通了不少。打招呼还是该打的。” 通电之后精神百倍,不知道这个借口能不能过关。 但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好像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点。 “是这样的了。浊世之则的恩惠通常都要花些时间才能显现的。”时老爹也整理好了袍服,安稳坐下。 雨暗香问道:“浊世之则起作用了么?闻人语不是说失效了么?” “当然起作用了。你没看现在倦儿这么精神百倍的,连病痛都没了。要不是起作用了,那可是三道天雷,谁挨了能完好无恙?” 二娘听着是这个道理,只是不服道:“可还是没有灵脉嘛。” “兴许只是现在没有,再等等说不定就有了。”时憩问道:“倦儿,有没有觉得哪里跟以前不一样,觉得浑身力气,多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那倒没有。 只多了个乌漆嘛黑的鬼地方,还有个破架子。 现在还满脑子都是春天的故事和太阳光的颜色。 “大哥。” “有穷。” 时涯,字有穷,取其意天涯有穷时,算得颇为诗意。 就可惜的是时家二少爷不懂诗,只懂打架和吃鸡。 很奇怪的是,时倦对这个弟弟也不算讨厌。他们之间虽然有着继承人的纠纷问题在,但彼此却从未起过什么争执。 时涯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直直地瞪着大哥。 “大哥,你被雷劈了。” “嗯……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我想看看被雷劈过是什么样,我没见过被雷劈过的人。” “那你看出来了么?” “还没,但我觉得快了。” “现在呢?” “嗯……大哥你是不是刚洗过澡?” “是啊。” “难怪,你身上闻不到我上茅房时候的味道。” ……收回你那双污秽的眼珠子。 大概这就是两兄弟感情还算不错的原因。因为这个弟弟不光是看上去不太聪明的亚子。 “行了,别瞪着你哥了,他还怎么吃饭。” 时涯这才收了神通,但嘴里还念着‘我可以教大哥上茅房的时候怎么不弄脏手’…… 为兄心领了,这法子你还是自己珍藏吧。 时倦随口问道。 “爹,天命司那边……” “放心,我回去周旋。只要你没事,其他都好说。” 天命司出动了浊世之则,没拿到【天之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件事还有后续。 当时是认为浊世之则没起作用,但现在看来,却不一定真是这样。 他对玄界的事全然没底,甚至不知道自己这种情况是不是十分常见。万一天命司的人一来就能堪破,那又怎么办? 想来想去,始终没个主意。 “儿啊。” 一只宽大的手掌覆盖住逐渐发凉的手背,抬头看去,是一张温和的面庞。 “有爹呢。” “天塌下来,爹在呢。” 时倦重新明白了过来。 怀抱着那样巨大的孤独感,像是一只仓皇的小动物般生活在这个家庭里,时有常却始终没有真的疯掉和选择离开的原因。 因为他有个好父亲。 一个虽然不太灵光,却始终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 现在想想,大概投入玄者的行列,或许也不算是太过离谱的选择了。 至少能看见这个用了一辈子的心血和心力来待自己好的大叔,多一点笑容,那好像就值得了。 时倦的心,是这么说的。 一双竹箸,跨越了两世人的魂灵距离,将一口热气腾腾的菜夹入了时憩的碗里。 时倦低下了头,咳嗽道。 “吃饭吧。” 时憩很是开心,说道。 “来来来,吃饭。” 这一顿饭其乐融融,甚是融洽。 吃到途中,时涯想了好久,终于满脸愁苦地放下了手里的鸡腿,还是决定要问。 “爹,我有个问题。” 时憩一听就警惕了起来,眯眼道:“你又怎么了?” “我能不能做侯爷。” “你做个屁!” 时憩气得七窍生烟,这个不开窍的臭小子,你先跑到四十九尺的位置,等我五十尺的大长刀。 雨暗香放下筷子,不满道:“老爷,干嘛这么吼儿子!” “他这问的是什么问题,这不是盼着我早死么?” “哪有这回事。涯儿也是为了咱们时家好啊。您早定下来继承人位置,对凰主也有交代不是。” 四姓门庭的传承牵动社稷,所以每每都是要早早定下,回报主上的。这一代里面,其余三家也都早定下了继承人,唯有时憩迟迟交不上答案。 时倦做不了继承人,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只是时憩却迟迟没有拿定主意。 雨暗香道:“都说了你多少次了。时家世袭罔替,怎么能不决定好继承人位置。你年年入宫都要被凰主批评,今年连浊世之则都出动了,再没个答案,你就不怕凰主动怒。” 时憩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以为我是不肯传给涯儿么?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时家代代家传都是‘简脉’的玄者。这要做个高深的简玄,难道靠练肌肉么?这跟行玄的那群只懂吆喝的二愣子有什么区别?老杜家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四姓门庭,时、杜、龙、闻人,都是历史悠久,与初代凰主共开国,享富贵功名四百载的大家族。 其中时家与杜家比较不对付。 说错。 是非常不对付。 听说老爹和杜家的当主,从年轻开始就为争姑娘吵架,后来一殿为臣后还是吵闹不休。君往左时吾必往右,哪怕前方有水沟。 而杜家,是以行脉为主的行玄家族。所以时老侯爷连行脉一并讨厌上了。 时憩吹动帅气的胡须,没好气道。 “简玄就是要会念书。我时家世世代代,哪个不是风流儒雅的美男子。你看看他这熊德性。” “怎么熊了?哪次打架涯儿没上,从来没怂过!” 时憩呸道:“我说他熊,说的是他胆小么?说的是他像头狗熊,不动脑子!哪有简玄跑前头当排头兵跟人打架的。他到今天,书一本本的不会念,字一笔笔的不会写。拳倒是打得越来越好了。” 简脉的修炼方式与别不同,多涉及读书写字。不会这一套,却又生来是个简玄,那就是俗称的‘天赋不好’了。 老成持重的时涯想了想,斟酌着开口:“我拳打得,那不是一般的好。” 当即脑袋上就挨了老爹的一撇子。 你斟酌了个啥啊…… “要开窍,就只能带你去引天雷了。你看看你哥,现在多长进。” 雨暗香偏帮儿子,赶紧说道。 “要我说,反正这家主的位置,你也传不给别人。倦儿自己都说了,他做不得继承人。可不是我这做二娘的狠心。侯爷你在命宫之内树敌多少,难道让倦儿去挡么?” 时憩抱着手臂哼道:“我死之前,拉他们全陪葬,不拖累儿子。” “那也要倦儿能做这侯爵啊。时家是什么门庭,能出一个不通玄的家主?” “老爷就两个儿子。论嫡庶,论血亲,不传给涯儿,还传给二房不成?那能服众么?至于倦儿么……要我说呢,这侯爷,涯儿未必做不来。” 雨暗香说一句,时憩面色就暗一分。但却又无法反驳。这个事实,他早已知道了很多年,也为之奋斗了很多年,可惜的是,直到今日,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娘,不许说了,爹爹伤心了。” 女儿来劝,雨暗香也就知趣地闭上了嘴。 不过她大概也达成了目的,把这件事在时憩面前好好提了一提,让他早日下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嘛。 眼见二娘祸水东引,把火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时倦也不当一回事。 但惹得老爹伤心难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能啊。” 时倦忽然说话,众人的目光不期然地就看在了他身上。 “弟弟怎么不能做侯爷了,我就相当看好他。” “哥,真的么?不骗我?” “不骗不骗。” 时倦说道。 “既然答应了天命司,为了保住【天之扉】,这继承人我当然是不做了的。何况以我的才能,也做不来。爹,你也别难过了,好好培养二弟才是正经。” 时憩听得难过极了,为时倦的懂事感到又是宽慰又是心疼。 时涯懵懵地道:“那我做了侯爷,你怎么办?” 我要做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不过逼格已经烘到这了,这么说当然不行了。 时倦微微一笑,先看了一眼爹娘,再看了看弟妹。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是什么……雨暗香和时涯都没听懂。 而时憩和时催妆却微觉讶异。这两句诗听来不如何高雅,只是俚俗通顺,但胸中气魄却很大。 时倦收拾了下,站起身来,继续道。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我吃饱了。” 时倦莫测高深的一笑,退出了群聊。 留下了满目的惊绝赞叹。 …… 和没听懂的时涯在低头吃饭。 …… …… 没过多久,又传来了时老侯爷拉着二儿子去引天雷,雨暗香在旁拼命劝不要的声音。 呵呵。 不过就是祸水东引,简单极了。 第八章 蜚短流长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已不知道是第几遍,时老爹再度诵念起这句诗,仍然是满脸陶醉。 虽然用字不艰涩,其中少年人志存高远,不靠祖荫的气魄却是满溢而出。 雨暗香收拾停当,袅袅婷婷渡来,鬓边长发轻贴面颊,说不出万种的风情。 “还在这念叨呢,晚饭都过了多久了。” “这么些年了,我始终是小觑了我儿啊。” 时憩摇头晃脑,意犹未尽。 “以前从来不知道,倦儿原来心胸开阔至此。我一直把他当成孩子,但孩子却长大了。” “开阔个屁,真开阔,还这么害他弟弟。” 起初还不察觉,待事情过后,哪还不知道时倦这小子是故意憋着坏,新仇旧恨再添一桩。 “不过这诗嘛,倒是还成点样子。” “你也说是吧。” “既然他这么有出息,还不快把他送出门去。” 时憩不满道:“你也待倦儿好点,总说我偏心,其实我是三个都疼。哪像你。” 雨暗香柳眉倒竖:“怎么说也是我半个儿子,他志存高远当然是好事情。我只是犯愁,下次要是命宫来人问,应该怎么打发?” “怎么又提这个?” “这是羽州所有勋爵贵戚的规矩,难道是我故意编出来的不成?倦儿十七了。” 雨暗香提醒道。 “闻人语说的没错,凡勋贵之后的男子,若无承袭爵位或是官身,十六岁起就要充入公门三年。四姓门庭是勋贵的代表,我们家一拖再拖,下次命宫里再来人,可要怎么交代?” 羽州治下六郡九城,统一受命宫节制,虽无国名,却是北地数一数二的庞大势力。军力更是雄踞北域,堪为能争雄天下的一方强豪。 凰主麾下的勋贵世代奉行着‘军从吾家出’的传统。在享受荣华的同时,也要肩负起守卫家国的重任。 “天命司是四公门里唯一一个不以命涉险的,你可想好了。” 时憩许久不想此事,俊脸微沉,心烦意乱地摆手道。 “先拖上一阵。实在不行……今年不是还有大考么?” “大考?你想让倦儿去做官?” 命宫设下了勋贵世代从公的规矩,却并不一定非取武职不可。也有世家子里不喜修炼者,弃玄从文,考取文职,入朝为官,那也是一条路子。 所以在每年的十一月十一日,也有针对勋贵子弟的大考。 雨暗香皱起好看的眉头,狐疑道:“倦儿考得上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儿子的才学如何。” 时倦天生体弱,所以从小被时憩放任自流,练武习文都不曾用功。时家再是家学渊源,却没仔细教过他。 时憩拿不准地道:“倦儿是爱读书的,这点我能保证。他每年花在买书上的银两还是我给他报的呢。” “我知道,花钱跟流水似的,也不见书放在哪里。指不定是拿去做什么了。” “那读书人的事,这书放在哪不是读。只是没见过他提笔写文章……但今天他能作出那样的诗来,说不定倦儿早有诗书满腹,只是韬晦守拙,不爱炫耀而已。” 守拙? 他那个笨样子,还需要守? 雨暗香摇头道。 “就算你说得通,但你说,我四姓门庭都是玄者家族,出个文官,这像什么样子。” 时憩颇有信心地道。 “那也要分是谁。以我时家来说,祖上也是做过文官的。明日我探探倦儿的口风,那便知道他是不是打算从文了。” ************** 翌日,时倦请家里的下人给自己抓来了一只猫,放入自己房中。 他是想要做个实验。 不过说的借口比较差劲。 “无聊久了,找只猫来玩一玩,哦,最好是发情的母猫。” “你们都别来打扰我,我今天要睡一整天的觉。” “也别进我院,听到什么声音都别过来,知道了吗?” 至少这话他自己是没觉得有问题的。 不过在下人之间传出去,却渐渐变成了—— ——噩耗,时家少爷从此爱上动物,上是动词。 ——震惊,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迷茫,人猫生死恋为哪般? ——惊天奇闻,时家未来侯爵夫人,竟是一只猫。 不知外面演变为震惊部的时倦关起门来,开始做起了自己的实验。 那个神秘的空间里头,实在有太多需要掌握的讯息。但这些信息靠着自己却又难以完全确定。 为此他差点夜不能寐。 还好今天有了一个新的帮手。 他的面前,有一只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雪白长毛猫,长长的毛发蓬松,带着令人讶异程度的松软,湛蓝的眼珠可以使人直接联想到无尽苍穹。 时倦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你好,也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主要是有些事情不能对外人讲。不能对外人讲,我只好对外猫讲了。” “是这样的,呃,叫你什么好呢?不知道名字好像有点难以称呼。” “嗯,就叫你‘红兔’吧。” 因为这只猫的尾巴上,有条淡淡的红印。 他将红兔抱在怀里,果然是柔软如绵,但才一入怀,猫咪本能反应就要逃走。 这正合时倦的心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喊破喉咙也是不会有人来的……咳咳,理智一点。 接下来就是关键了。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你可仔细看好了。” 时倦嘴唇轻碰,全然无声地诵念了那四个字。 “岁月无尽。” 眼前蓦地奇光耀目,他再度来到了被漆黑占据的空间里。 无论多少次,仍是觉得此地充塞着难以解释的神秘味道。 他昨夜已尝试了许多次,总体来说都很顺利,甚至试探出来了音量的大小并不影响结果。即便是没有发出声音,只要嘴唇和心里默念,同样可以回到这里来。 但如果只是随口念出,而心中没有存想,却也不会回来。 他尝试将这四个字随机加入某篇文章之内快速诵读,念出时候不经大脑,但却没事发生。 相反只要心里默想要回来,就算不出声,也能办到。 这一次,他要尝试的,是在那边的自身躯体的情况。 他要分辨出来,当他进入这里的时候,那边的身体是否会消失,还是仅仅是精神进入此间。 时倦想了不少办法,但却始终不敢确定。 虽然当他回到现世的时候,动作位置全都没有改变,却不能保证他原体没有消失过。 这是一个会致命的关键。 如果当他进入这里的时候,正好有人目睹他凭空消失,那傻子也知道他有问题。 可不借助第三方的观察,他又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体情况。因为他在这里的时候,现世的他是完全停滞的。 所以他想出来了,用动物的反应,来确认自己是否消失过。 发情的母猫通常比较暴躁敏感,反应更加容易观察。 “好,时间到了。” “岁月无尽。” 时倦回到了现世,怀里的猫咪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一如往常。 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大概代表着,他很有可能仅仅是精神体进入了那个神秘空间,而肉体还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暴露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当然,一次实验并不足够。 在那之后,他又尝试了很多次,直到试出红兔的确没有察觉他消失离开过,方才敢下结论。 不过,这自然还没有结束。 “现在,是第二项目了。” 他将红兔往上方抛了出去。 没有接。 心里默默数秒。 红兔不愧是猫星人,半空返身,成功四足落地,并对时倦发出了严厉的警告。 “喵~~~” “嗯,很好。” 时倦再度把猫抓起来,又丢了上去。 红兔猫容失色,惨叫的喵声仿佛在说‘这个崽种是认真的’!! 直到猫到最高点的时候,默念出了那四个字。 时倦再度进入了神秘空间内,口中仍在默默数秒。 这一次要实验的,是两边的时间差异。 他知道两边时间的流速有所不同,但却不知道到底差了多少。 他一直数到了九,取代‘十’的,是那四个字的通行口令。 回到现世,红兔仍在半空还未落下。 稳稳落在了他的怀里。 本来以为两边的时间差异有差不多十倍,但看来不正确啊。 红兔返过身来,对他恐吓般地亮出五爪! 时倦将她直接丢了上去。 这次要数二十秒! …… …… 直到这一次,他回到现世的时候,红兔稳稳落在了地上,极为不满地回头望着他。 却见时倦欢呼道。 “虾虾虾虾虾虾虾虾!!!原来是这样!!” 红兔:“……” 她默默地往门口移动了。 经过反复的试验,时倦如今终于试出,两边的差异大概是在六十倍。 也就是在神秘空间内经过一分钟,现世却只流过了一秒。 真真正正的充电一分钟,给你一小时! 不过这时间能拿来做什么啊……时倦现在还想不到。 但光是知道了这一点,也足够开心的了。 时倦看看天色。 嗯,今天还早。 要不还是出去转转吧。 正想着的时候,看到红兔那小心翼翼往门口走的身影。 “往哪里跑。” 时倦一把将她抄入怀里。 红兔再度猫容失色,不住挣扎,却觉猫头上有温暖掌心摩挲,忍不住发出了舒服的声音。 “你可是个大功臣,今晚给你吃鱼。等我回来,知道了吗?” 将她抱回了桌上放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居然听懂了,还是知道时倦要走,留在这里反而比较安全,她这次没有逃了。 时倦赞叹:“果然是只好猫!” 说罢转身出了门去。 *********** 时倦有一名书童,叫做‘无双’,年龄比他还小一岁,平时负责照顾他的起居。不过他本人无话,所以两个人从来也没什么话讲。 时倦要出门,吩咐无双套马车准备行囊,说的话倒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到要出门的时候,两人已经混熟了不少。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外间。 时倦忍不住撩开车帘向外望去。 所见果然是与记忆当中相同的建筑与街道,是生活在这里的鲜活的,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 尽管记忆里有,但到了异世以来,这还是时倦真正第一次接触外界。 总觉得说不出的新鲜。 但路上的人看他的眼神,居然比他还要新鲜。纷纷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时倦细心去听,却听到了四个新鲜的字眼。 ——漆黑之子? 第九章 吾辈堂堂正正,绝不付钱 街上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似乎这架来自侯府的马车代表了某种符号。 “漆黑之子?” 这年代还有这么中二的名字? 时倦吐了句事不关己的槽,回头问。 “这名儿挺有意思,他们在说谁?” 无双欲言又止。 “就是……公子您啊。” 时倦满脸纳闷,我为什么多了个外号? “我爹外号叫‘漆黑’?” “不是,是您上次被雷劈得……您知道的。” 艾玛你们这群货忘不了是吗!身为一个文雅的人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骂你们。 遭雷劈差点落地成盒已经很惨了,你们的良心呢?! “得了得了,别在这转了,换个地方。” “公子,那恐怕换个地方不够。得换片土地。” “为什么?” “您被雷劈的事情,整个天命畿都传遍了。这才昨天的事……” “整个天命畿……都传遍了?” 时倦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 ************* 这以后要低调做人有点难啊。 叹息着的时倦,戴起了连衣帽,将面容遮住大半。 他跟无双找了个地方先下车,之后穿上了黑色斗篷掩盖形容。虽然颜色让时倦不得不吐槽,但偏偏这是最低调的。 “公子,您要去哪?” “今天总觉得憋闷,当然得去一个让人血脉贲张,紧张刺激,天下少年都向往,不负韶华的好去处。” “啊,不好吧?您这才刚……身子熬不住啊。” “你公子我像是怕死的人么?别说了,赶紧走。” 然后他们来到了长宁书市。 …… …… 以正常人来说,逛书市何止不刺激,甚至还很无聊。不过对时有常来说,逛书市是挺有风险的一件事。 很有失血过多的危险。 他是一个能在任何正常的书市里头,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的绅士。 不过今天时倦来不是为了体会时有常的快乐,是要多了解一点关于玄界的知识。 这种事不能去问爹,否则又要被拉去玄庙了。二娘和有穷又不靠谱。 想来想去,只能问催妆妹子。 但她反倒是全家人里最忙的一个,要等她下班回来又太久了点。索性自己出来找找线索。 能记载着他想了解的部分的,说不得,只有书籍了。 长宁书市坐落于天命畿南城,规模巨大,占据两街十二巷。书店书摊鳞次栉比,是仅次于北城凰华巷的天命畿第二大书市。 羽州以北为尊,北城多住达官显贵,侯府正是在北城最繁华的区域。 相较之下南城则是龙蛇混杂得多。但不管任何时代,老百姓的活力与创造力均是最为生动活泼的。所以南城的热闹处较之北城的高华贵重,又是别有一番不同滋味体验。 长宁书市开在南城,来往的客人也是各有出身,时倦走在其间,根本无人注意。 时倦走入此间,犹如梦回前世。当年备考,哦不对,当年年年备考,何尝不是日日逛书店,夜夜刷新题,要不是没考上,真是能回忆青春。如今想来,却是满纸辛酸泪了。 关于玄界的书并不少。毕竟从上层到下层,从民间到命宫,玄者的事迹与传说可谓无孔不入地灌满了百姓们的耳朵。 将玄者情报们登记造册,祭祀主神的玄庙更是遍地开花。不止羽州,天下九州均有玄庙的存在。这些与凡人有异的修炼者们的存在何止是不保密,根本是占据了生活的重心之一。 只是这些书籍均与关键信息扯不上边。多是些野史传说,对时倦毫无用处。 不过这不代表他就没有门道。 他走进一家不甚起眼的书铺,里头没什么客人。掌柜的是个胖子,两撇胡子邋遢得很有性格,一双眼睛却很是灵活。 时倦悄悄说道。 “……在心中。” 掌柜的一改敷衍的表情,换上了殷勤和亲热。 “永远在!” 这家书店,可以说是时倦的私人书屋,过去他月月都来。因为这里不但提供藏书服务,还提供专业的寻书服务。 时有常的珍藏,就有九分之一放在了这里,可见保密程度之高。 “掌柜的,还记得我么?” “怎么能不记得。” 暗号对答如流的胖掌柜嘿嘿一笑。 “经过昨天,时公子的大名已经传遍天命畿,现在可是整个羽州的闻人呢。” 你们卖书的都这么会说话吗?我怎么感觉是笑柄呢。 “笑柄亦可啊,能做那么多人的笑柄,哪里是一般人办得到的。” 我撤回前言,你会说话个屁! “闲话少说,我跟你要点狠货。”时倦低声说道。 “不必多说了,早就给你备好了。” 胖掌柜转身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小布包来,鬼鬼祟祟塞了过来,挤眉弄眼地道。 时倦听得一阵纳闷。 真的假的?我还没开口你就给我把书找好了?你这寻书真是专业的? 布包打开,随便翻开两页,时倦的眼珠子差点黏上去,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这书的内容倒是一点都不晦涩,主要是没有晦。 看得时倦一阵义愤。 你这混账东西!我时倦堂堂大好青年,你给我看这个?道德底线在哪里?礼义廉耻在哪里?付款码又在哪里?还不拿与你家公子! 冷静下来,时倦已经把银子都给了。 一共两本,一本六百两。 天呐!! 常哥您的真男人精神能不能不要在这时候发作啊!我手边没剩几个钱了啊! 胖掌柜的笑眯眯地收了钱,比起了大拇指。 “时公子真是龙精虎猛啊,昨天才被雷……转眼就这么,佩服佩服。” “……我冲动了。” “然也然也。男子汉,当然是要冲的。” 你住口,无耻匹夫!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记得保密。” 胖掌柜严肃道:“那是自然,小的这嘴在炉子里练过,铁棍都撬不开。过往哪次,不是给您老办得妥妥帖帖的。否则光是您买的那些书,掉脑袋的罪过都轻了。” …… 不愧是死前还在振臂高呼的‘读书人’,常哥,我敬你一杯。 时倦小声把要求跟胖掌柜说了,胖掌柜听完却是哭笑不得。 “还以为您又有什么奇难无比的要求,原来就这个啊。简单,您等等。” …… 比起玄界的秘密,你刚才给我看的那些书还要更难找么? 我穿越过来的这个世界果然是哪里怪怪的吧。 胖掌柜的动作不如之前谨慎,但也有些遮掩,明显他拿出来的东西也都不是能摆上台面去卖的。要不是时倦这种老顾客来问,他也不能随意拿出来。 “您看,就是这几本了。我跟您保证,市面上但凡买得到的,即便是玄庙里的收藏,也绝不会超出我这里的。” 他拿了一箱子书,包装精美,用料上乘。随意拿出一本来,果然是与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不同。由浅入深地介绍了玄界的入门知识,看上去是面向入门级玄者的读物。 饶是如此,也不是能在外间等闲可见的书了。 “好书啊。” 时倦合上书本。 “这些书我买了,多少钱?” “一本六十两四钱银子,公子买的多,零头就抹去了。一齐是七百二十两,跟往常一样,小店也收银票,也收现银。” 六十两……够无双三个月的工资了,这里买完,无双白干整三年。 时倦肉痛地想道。 时倦每年在书上花的钱多达万计,手头是捏着一笔巨款的。可是现在近年关了,领浊世之则前常哥又狠狠消费了一波,已经剩不下多少钱在手里了啊。 这个年代,书是罕贵之物。倒不是因为制作成本高昂,而是因为尊重知识。书是知识的载体,却不是知识本身。贵重的,是里面藏着远比金钱珍奇的物事。 人人都认这个道理,包括玄者们在内。 时倦对价格不置可否,拿过一本来,随意翻阅着,冷不防说了句。 “把藏本也拿出来。” 胖掌柜登时瞳孔巨震。 ‘藏本’是地下书市的暗语,意思就是压箱底的好货。 他苦着脸赔笑,倒是比哭还难看:“公子爷,小的哪敢在您面前卖弄藏书,这不是自找丢人么?” 时倦只是随口试探。 地下书商有藏本是业界的常识,胖掌柜给书又给得太爽快了些。 “是啊,这不是自找丢人么?” 时倦重复了一遍,继续说道。 “我每年给你多少生意做,跟我藏私也不是不行,我只好换个地方藏书了。” 胖老板顿时败下阵来。 “不是小的藏私,实在是这个,您如此家世,当然知道民间对于贩卖玄界情报是严厉禁止的。不过……唉,也罢了,这书在小的这里也没用处,的确也只有公子爷买得起了。” 他打开了脚底的暗格,要从里面取书。 “换一本。” 时倦忽然道:“就这一次机会,否则我掉头就走。” 胖掌柜动作一僵,立刻将暗格关上,咬咬牙道:“那请公子为小的顾上一顾,半个时辰后小的再回来。” “这还差不多。” 看着胖掌柜离开,时倦无聊地看着书。 这老小子真是不地道,在谁面前班门弄斧呢这是。 我时有常专业藏书十七年,防火防盗防气爆,连机关都用上了。你个地下商人,敢把掉脑袋的东西放在店里头?真把我当棒槌了。 不过胖掌柜虽然去取书去了,时倦又犯起了嘀咕。 这次胖掌柜应该不敢再藏私了,取回的书应当是好货。 他忧虑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 没钱啊…… 手头就剩下十两了。 别说他那的藏本买不起,连这十二本也买不起啊。 这如何是好?继续赊账? 这倒不是不行,但我爹要是问我买了些什么书,我怎么回答? 《你追我你追到我我就让你嘿嘿嘿》? 何况这么多书,都是要看的,总不能又拿去藏着吧。 而且想起时有常藏书的过程,就觉得艰深复杂,懒得去做。 诶,等等。 时倦忽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左右看看没有外人,无声诵念。 “……岁月无尽。” 来到了神秘空间内,他去书架上取下新出现的那本书。 刚才看过的内容,果然一页不差地出现在了九月初三这一日的日记里头。明明许多地方他只是粗略扫过,没来得及细看,也都完整记录在簿。 掌柜的刚才说要多久回来?半个时辰? 看来……这波可以白嫖啊。 回到现世,什么都没改变过,他在那边没用到三十秒,现世时间只过了半秒不到。现世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 时倦飞快翻书,但一页也没跳过,全都扫过了一遍。 回到神秘空间里头确认,却发现《九月初三》没有变厚,但下一排的书架上,却多出了十二本书。 正是他刚才翻过的书。 这是?! 过去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他回思刚才做过什么特别的事,但也只有翻完了整本书而已。 难不成…… 他回到现世,想要随便拿出一本,动作却顿了顿,干脆去到暗格处。摸了几下确认了下机关后,驾轻就熟地打开了暗格,将里头的藏本取了出来。 这里头的藏本里记叙的是一本叫做《天问篇》的书。时倦干脆打开翻阅,没仔细辨认内容,仅仅翻过一遍后,直接进入了神秘空间。 果然,书架上又增加了这一本书。 时倦明白了过来。 原来这片空间对于书籍有着特殊的规则,但凡是读过的书都能再现。如果是整本翻过的,则能复现一整本。 明白过来之后,哪还能不知机动手。 半个时辰内,他店里头的藏本俱被翻了一遍,乖巧地添加到了时倦的书架上。 胖掌柜回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珍藏已全遭了毒手,兀自神秘兮兮,给时倦递来一个小木盒子。 这木盒子脏兮兮的,里头仅有一本书。积灰足有一寸厚,吹一口气自己反要咳嗽半天。 “使不得!” 胖掌柜紧张地道:“不能随意动它!” “为什么?” “这本书自从我入手来,连一次都没打开过,要不是时公子这等贵人,我是绝不会取给您看的。里面的东西,称得上是玄界的宝物,要是公子不愿意买,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时倦笑道:“那总要给我看看,才知道是不是这么贵重吧。” 胖掌柜忐忑不安,终于还是松了手。 呵呵,只要肯让我看,那就万事大吉。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奈何我不但高一丈五,我还开了挂。 时倦打开书本,看了一眼,忽然眉心剧痛,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惨叫出声! 他苦不堪言,下意识默念四字,进入到神秘空间内,尝试躲避痛苦。 果不其然,在神秘空间之内,那种像是直接触及灵魂深处的疼痛也要消失无踪。 然而,这次回来,却出现了极大的不同。 一直以来仅仅只有一个书架,还有光明与漆黑的神秘空间内。 多了一个书架。 那书架之上空空如也,连一本书也没有。 唯有两个大字刻于架上,醒目异常。 那是最古老的篆字,时倦却莫名能读。 “……禁书。” 第十章 天问 “禁书……” 时倦本能觉得这是常哥会喜爱的字眼,不过在这片空间里头,那股本能冲动影响接近于无。 所以他能冷静地看待那个新的书架。 书架的样式尺寸都跟之前一般无二,只是材质似乎有着不小的分别。之前的书架比较像是前世见过的木制品,虽说他也不清楚用的是什么木头就是了。 但写着‘禁书’的新架显然不是同样,外表上紧贴着迷迷蒙蒙的一层黑雾,并不外扩。遥远一看,倒像是整个书架都由黑雾组成。 有种透着诡异的精巧。 这里是连巧匠都不被允许存在的奇异空间,任何的奇思妙想都没有意义。 时倦主观上不认为这会是因为某个意志的主导下发生的‘变化’。 而是一种原本就具备,但现在才探索,或者说是触发出的新发现。 禁书架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书。 包括刚才看到的那一本。 “那本书是什么,为什么会让我这么痛苦……胖掌柜的有问题?” 他先将这个可能性放在了比较靠后的位置。且不说动机,当时的情况来说,胖掌柜是被他威胁才取出那本书来的,如果要害他,大可主动取出来。 时倦沉吟半晌,去拿《九月初三》,察看刚才自己的情况。 上面的确写有时倦的看书的事,但到了平时会浮现的书页内容处,出现的,却是一片漆黑。 像是被墨水浸染了整张书页。 又或者说……时倦回头看向禁书架。 “跟那个书架很像啊。” 这件事很诡异。 要说是日记本忽然失灵,他又不觉得。虽然翻了书,他却的确不记得看过什么内容。 只是接触的瞬间就有种眼睛被灼伤的感觉。 难道说,这种奇怪的书,就叫做‘禁书’? 这个黑书架,就是拿来存放禁书的? …… 现在有两个选择放在他面前。 “要回去吗?不回去吗?” 回去是肯定的。即便时间流速不同,却不代表现世的情况有所改变。 疑惑的是回去之后要做什么。 呼救,还是反制呢? 声张有声张的坏处,但靠自己又不太靠得住啊。 从以往的记忆来看,胖掌柜的身体也一般,只是自己却更加一般。 慢着,虽然我与胖掌柜体重有差,但在他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可以一个滑铲…… “咳咳……干点正事吧。” 怠懒如他,忽然懂得多了一些。 这片空间,在应对突如其来的危机的时候,可以给他更多的时间准备对策。 在关键时刻,一秒和六十秒之间的差距是巨大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回去吧。我原本是什么姿势来着? “岁月无尽。” 回到现世的一刻,他取回心神,立刻把握住了现状。 用不着想办法反制,胖掌柜已经哭得涕泗横流,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死了。 “公子爷!公子爷!您不能死啊!您死了我全家都要跟着没啊!!” 看来……他不是故意的。 剧烈的灼烧感依旧存在,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随着时间过去,疼痛感已大幅减弱。 胖掌柜见他恢复,喜极而又泣。 “您刚才像中了邪,整个人定住了。” 老子这不叫中邪,是开挂。 不过开得的确挺邪门就是了……时倦将那本邪门的书放了回去,揉着额头道。 “这东西……够劲啊。” 胖掌柜后怕得浑身汗出如浆。 天命畿里谁不知道时家侯爷把这位小公子当成眼珠子一样疼,为此不惜跟凰主叫板。真把小公子害死在这,他有几颗胖脑袋够砍。 现在也不敢隐瞒,全都说了出来。 “小的也不知道会这样。这东西不是应该出现在市场上的,。小的也是适逢其会……得、得回来的。” ‘得’回来的,也就是来路不正的东西了。 “这样,你这里的书,我都不要。” “?” “但是,这本书,我要了。”时倦扬了扬手里的‘禁书’。 胖掌柜面色一滞,尔后满脸佩服,举起大拇指来。 “公子真是能人所不能,这也能冲?” 冲你妹啊!! 很明显这是对神秘现象起了兴趣,为什么你会想到那边去啊! “少说废话,给个价钱。” 胖掌柜做了复杂的心理建设,终于抖出一个数字来。 “一万两,不能划价。” 时倦爽快答应。 “就一万两,不划价,但赊账。” “???” 虽然比起变态的程度,时倦跟前世的常哥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论不要脸,咳咳咳,论机智,时倦做他师父的太师父都绰绰有余。 胖掌柜愁眉苦脸地道:“公子爷,我这是小本买卖,要是让我家那口子知道了,还不得把小的一身胖皮给扒了。” “那我今天的头疼,也得跟我爹好好分说分说了。” 胖掌柜正色道:“我和公子肝胆相照,区区一本书算得了什么,公子爷信得过小人的,尽管拿去。” “那你夫人?” “回去我就休妻。” 连包装带书,一文钱都没花不说,出书铺的时候,胖掌柜还热情欢送呢。 这跟怕侯爵府有什么关系,主要是珍惜和时公子的友情。 “你也别担心,我既说了是赊账,早晚是会还你的。” 胖掌柜很是感动,连连点头。 当然早或晚就不一定了,时倦悄悄补上一句。 ************** 他又换了几家书铺,如法炮制,一文钱没花,在书市里嫖的不亦乐乎。 吾辈堂堂正正,说不付钱,就绝不付钱。 一整个午后都耗在了此处,便找了间茶寮用些茶点。 无双替公子拎包,笑道。 “公子,您平时来书市都要买好多呢,今天挺轻便。” “我倒是没少买,只是没花钱。” 无双抓抓脑袋:“那不是偷么?” 什么话,读书人的事,能叫偷么? 闭目养神之际,他回到神秘空间里头,将之前从胖掌柜那买来的书一本本摊开来看。 里面深入浅出地介绍了关于玄界的知识,可以看出来并没有涉及过多核心,但也是老百姓所不能接触的部分了。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的玄者们能从天地自然之中汲取灵力来滋养自身,通过固定的修炼方式可以变得越来越强。 这跟他原本知道的没有什么区别。 之后则是很关键的部分。 凡人成为玄者的仪式,被称为‘通玄’。通常是以五行之力刺激体内的气机,引起灵脉的反应,开启体内的‘玄之又玄’,成为真正的玄者。 这里头有些部分无法理解,气机是什么?玄之又玄是什么?时倦打上小标记,以后待人解答。 继续看下去。 气机的水准,某种程度上也决定了玄者的起点。 是故,现在近乎所有的玄者,都会在筑基期间苦练《天问篇》,培养气机。 “天问篇?” 第十一章 视乎天资 那岂不是……时倦翻来胖掌柜暗格底下的一本藏书。 书名正是《天问篇》。 难怪要放在暗格里面待价而沽,这的确不是寻常家庭里面能看到的书,但九州之内的玄者家族,却是家家都有一本。 这本《天问》等同是他们的启蒙功法,无一不修。 时倦的家里也应该是有的。不过从时有常本人没有见过的印象这点看来,这类的书籍想必是有着严格的保管规则,不会随意放置。 他有满腹疑问难有解答。看到的多数是介绍类的书,总算是有一本实打实的真籍了。 这就是风靡九州的筑基功法? 《天问篇》厚厚一本,不知道里面是多精微复杂。 但打开的时候,时倦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玩意……我见过。 倒不是内容在哪里看到过,而是文字。 这功法,为什么会是……现代简体汉字? 这个时代的文字与简体汉字应该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无从判别如何演化的,放在一起比较或有相似,但绝对认不出来。简体字放在这里,简直与天书没有区别。 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进入此间的四字口诀,不也是要用现代汉语么? 他本来以为这跟他是穿越来的有关系,却没想到会在其他地方也见到相同的文字。 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这里的人,也都会使用简体中文么? 心头惴惴,继续往下翻,很快他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天问的内容其实不多,就薄薄几页纸。然而整本书却有着大量的附着资料。 每一行正文文字的底下,都有无数细小的注释。不但是有对文字的解释,还有对各种词汇的详细释义。 正文之后,则是关于每一行字的各个年代的玄者们的研究成果和高论,还有各种流传下来的野史逸闻,通通塞进了一本书里。 这本显然是豪华典藏版,才有这么厚。胖掌柜挺舍得下本钱啊。 《天问篇》成书极早,甚至可能那时候尚无书本。只是不知道为何留下的文字会跟自己那个年代有关。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年代的人,是看不懂简体汉字的。 再看回正文的时候,时倦不由失笑。 里面有太多明显的谬误,尽管他不知道原作者想要表达的具体意思,但张冠李戴,误把冯京做马凉的事多了,也让人啼笑皆非。 难怪会出来这么多的注释,照着这练,不练出毛病就有鬼了。 他静静读下去。 天问篇重在培养气机,对灵脉并无要求。所以近乎所有玄者都练过天问,但练天问的,却不只有玄者们。 但其他还有什么人,书里却未曾详述。 掌握培养气机的法门,叫做‘开悟’,培养气机的过程,则叫做‘闻道’。 这两步似乎难住了很多人。 所以玄界之内,都说《天问篇》极看天资,视乎资赋高低,成就也极为不同。 天问篇将开悟和闻道所需的时间,依照天资高低划分为五等。 丁等七年可成,超过七年者则不可再练。 丙等五年,乙等三年,甲等一年。 一年以内可划入超等,目前最快的记录,是四十年前,中神州陆宇家的人王陆宇工。他从着手修炼到开悟仅用了一个月,闻道则用了十个月。气机大成后便即通玄,一年之内就成为了玄者。 是四百年来天资最为卓绝者。 时倦不由得看得心痒痒。 要不然,自己也练练这《天问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进来看书花了几个小时,外面过了还没有十分钟。 时间应该是充裕的。 时倦翻回第一页,无视了那一大篇错假翻译,只是在有词汇不明的时候会在后面翻阅查找。 《天问篇》首重吐纳,开篇便是教授吐纳呼吸的方法。依此法从头至尾经行一遍,体内初觉有气流浑成者,则为开悟。 时倦依言而为,使用的呼吸法极为奇特。但做来却让人觉得很舒服,要不是知道是在练功,差点本末倒置,按着这呼吸法睡上一觉,该多过瘾。 可是在这里练习,能成事么?这里难道不是只有精神体么? 想着的时候,忽地感觉浑身一震,一股从前不曾感受到过的沛然气流自内向外源源不断地涌出,最终归于十根指头。 但觉十指凉丝丝的,仿佛藏了块寒冰在内,却不觉得冷。 ——气行一周,收于内外象。有异感者为佳,其中以感到微凉最优。 内外象是什么? 但是觉得微凉即可的话,我这冒凉气的应该算是可以了吧。 再往下看。 ——此为开悟功成。 时倦怔在当场,但却没有看到更多的内容。 就这样? 这么简单么? 少年眨眨眼。 这前后还花不到十分钟,为什么要练七年? 我该不会练错了吧? 他又继续看。 ——开悟成功者,以此法反复运行,周而复始,勤练不缀。至于浑身气机充盈,不吐不快,则初闻大道。 居然到此结束了。 这会不会太敷衍了一些? 再怎么是筑基功法,好歹也是人人都在用的啊。 时倦不信自己这么轻易能做到,回头再照着那呼吸法多试了几次。每次都能感受到那股气流盘旋,但并无明显变化。 他不信邪,继续修炼下去。 这呼吸法极易上瘾,他一试之下便觉乐趣无穷,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但觉身上气流磅礴之至,忍不住吐气开声。 声音在这空间里被轻易吞噬,睁眼的时倦却荒谬地察觉到了某个事实。 是不是我哪里出了差错。 为什么……我已经觉得…… 他有些无法置信,但这片空间里头能得到的资讯过少。他需要比对一下才行。 “岁月无尽。” 再度回到现世,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种奇妙的感觉,是他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 他还没有睁眼,却有种能把握到身边许多声音来源的距离,甚至是具体行动的感觉。 耳边是无双慌乱的声音。 “公子爷,公子爷!!快醒醒!” “……怎么了?” 他在那边待了约有十几个小时,这边过了有十几分钟而已,怎么无双慌张成这样? “吓死我了!您一直睡不醒,这里出事了啊。” 进入神秘空间的时候,根本就无法感知外界,这很麻烦啊。万一睡着的时候起火了怎么办?一醒来我又成漆黑之子了。 “发生什么事了?” 无双来不及解释,有人高声喊道。 “杀人啦!!” 却不是有人冲来杀我,是有人死在了书市里头。 时倦终于睁开双眼,亲自确认发生了什么。 这一刹那他觉得天地是前所未有的美好。 他从未只是看一眼,却能捕捉到那么多细节。 阳光下的微尘,青伞上的密织条纹,鸣叫着的秋虫,无远弗届,大量的信息涌入提升过的感官之中。 那种感觉,与二世为人时的感觉一样。 往日里头微觉体虚和没有休息好的疲惫全然消失,一呼一吸之间,只觉得体力像是用不完一样。 这一刻,他心中那个疑问得到了确认。 我这是……把《天问篇》练成了。 第十二章 杜家有子 卧槽。 卧槽!! 这怎么回事? 时倦自己也还在懵逼当中。 这《天问篇》,难道不是要练很久,人均五年往上的么? 因为他看了过去数据,九州之内的玄者,天问资质大概都是丙等。 难道胖掌柜的骗我,给了我本假的? 可是这又怎么解释我身上的变化? 他回到现世之后,那呼吸法依然有用。一呼一吸之间,总觉得有一股气机流转,每转动过一周,仿佛就浑厚了少许。 缘,妙不可言。 他强自压抑下心中的懵逼与卧槽六连,表面平静地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 无双暂时没觉得公子有什么变化,低声解释了一下。 事情的经过不复杂。 就是发生了杀人案。 “……能不能详细点。” “哦是的是的。” 整件事是这样的。 长宁书市有两户人家,一家姓田,一家还姓田,因为他们是兄弟俩。 近来两兄弟因为分家的事情闹不和。 田氏兄弟在书市经营祖传的书档,本来生意不错。兄弟俩配合无间,多年来都甚是安乐。 但一年之前,田兄娶了媳妇之后,情况却发生了变化。田兄觉得两家人合营一家书档,实在不合适,便要与弟弟分家。 田弟觉得田兄听了嫂子唆摆,因而不顾祖业要分家,日日都吵得不可开交。 今天兄弟约好在田兄家里见面,田弟在屋外久侯无人,忽听见家里有动静,便进去察看,谁知只见得一具血淋淋的断头尸体,登时惨叫了出来。 随后终于见到了人头,死者竟是他的大嫂。 那后来高声喊‘杀人啦’的汉子,正是死了老婆的田兄了。他外出未归,回来见到妻子死状,情绪自然激动。 闹市杀人,这种案子,动静自然是小不了的。官差立刻封了现场,本来想悄悄扯着时倦离开的无双,死活叫不醒他,现在也被一并关在了这。 “原来是这样,还真是曲折离奇,亏你这么快就弄明白了。” “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他们家的事,在这里还挺有名的。” 无双快手快脚,聪明伶俐,在下人里原算得第一流的人物。 但他却说道。 “我才佩服公子你呢,刚才这么多人,闹哄哄的,你居然还能睡着。” 我那不是睡着,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你懂什么,这叫做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封上将军的材料。” 无双更佩服了:公子居然这么有文化! “谁要封上将军?我看是谁在这里胡吹大气?” 背后有个粗莽声音响起。 那人说话的语气倒不激动,好像只是平平出口,但不知为何声音出奇得大。 这对听觉提升了的时倦很不友好。 “哪位?” 回头看去,坐在隔壁桌的一个青年正与他狠狠对视着。 那青年方面大耳,棱角分明,身子极是粗壮魁梧。身型跟瘦削的时倦一比,像是能有他两个一般。 青年毫不客气,跨过两桌的距离,到了时倦身旁坐下。嘭地一声,像是要把凳子压断。 那青年冷笑道。 “就是你在吹牛?” 时倦点点头:“啊,是我。你有事吗?” 青年没想到他脸皮这么厚,怒气冲冲地道。 “凭你这么个东西,也敢扯什么上将军。整个天命畿,谁不知道羽州的上将军姓杜?” 我真不知道啊。 我爹讨厌姓杜的,平时有什么风光都不肯跟我说。 怎么,你是他粉丝啊。 青年眼内射出精光,收腹,挺肚,亮了亮手臂的肌肉。 “我,也姓杜!” 噢,你是他老乡。 “放屁!你知道杜安平上将军,是我的谁么?他是我至亲之人。” 时倦想了想:“你大姨妈?” “是我爹!” 一股刚健雄强的气机从他身体里面升起。他重重一拳砸下来,桌子硬生而裂。 卧槽! 这家伙练举重的么! 换了从前,时倦是完全看不见旁人的气机的。原来练成天问篇,会这么不一样。 不过此人的气机虽厚,好像也没比自己多多少。 时倦见他露了这一手神力,还是没怎么惊讶,很关心地问道。 “原来是你爹,那你爹怎么了吗?我有相熟的大夫,你要是有需要的话,不用跟我客气。” “哦,那谢谢你了……我爹没事!!你少捣乱!我是跟你说,我爹才是上将军,你也想做上将军,你是什么意思?” 时倦沉吟了下,反问道:“你觉得呢?” 青年平时与先生相处,总是一问三不知,这个问题却是不难,抢答道。 “你想做我爹啊!” “不敢当不敢当。” 青年怒发冲冠,然而还分不太清楚究竟哪一步出了错,两个眼珠子颇有打转的趋势。 这个人真是就差把‘我脑子不好使’刻在脑门上了,也算是磊落。 “总之……反正就是不要再冒充我爹,让少爷撞上了,有你好果子吃。” 无双小声说。 “公子爷,我们得走了。要是跟官面上的人碰上了,只怕对名声不太好。” 就我这名声,还不如碰上了,也算给我长脸。 “那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但对面那青年却是不依不饶。 “我知道你,你是时倦是不是?” 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时倦讶异道:“你认识我?” 青年目光锐利如隼,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哼,那个贪花好色的时憩的儿子。最近被雷劈黑了的漆黑之子,就是你吧?” 时倦想起来了,杜仲杜安平,是自家老爹的死对头。两个人不对付了几十年。 就没想到连对方儿子也继承了这一点,难怪这里遇上了,这么不客气。 “原来是杜兄,敢问杜兄大名。” “你可给我听好了。” 时倦敷衍道:“嗯嗯嗯。”拿起一杯茶,心不在焉地听着。 青年露出一抹邪魅狂狷的微笑,自信道。 “老子杜绝,草字雷司,你以后可……” “噗!!!” 你叫什么? 杜雷司?! 杜雷司良久不动,脸上还有茶水在缓缓滴落。 过了好久,他终于伸手抹去,眼睛里像是有火冒上来。 “时有常,我要跟你决斗!” 第十三章 怪事连连 同是长宁书市。 凶案现场之中。 涯命楼的亭主,官同从六品,包有中包大人,不知最近是走了什么背字。先有看顾现场不力,时家长公子惨遭天打雷劈,他只能在那瞧得干瞪眼。后有当夜走脱禁书盗贼,双锅压顶,他还是只能干瞪眼。 就连今天他休沐,特意来看看书,还有人在长宁书市,闹市杀人。 眼看大考在即,天命畿里谁敢出纰漏,怎么就全让他老包一个人赶上了呢? 凰主对京畿治安向来给予最高关注,守卫森严,群雄云集。也正是因为如此,更不能发生这种杀人事件。 按照规矩,杀人案件从来采取就近原则。兵部、天命守以及四大公门,无论谁更近,都由先到的那方来接手现场。 然而包大人人虽然最近,有人喊杀人的时候他正巧路过,却是一个人都没带。要不是兵部带兵赶到,他现在也还是懵逼一个。 当包大人看见兵部员外郎卢有为风尘仆仆,双眼通红赶到时,忍不住投去一个同病相怜的表情。对方秒接收,感动地道。 “这案子,就由我们兵部,和涯命楼一同处理吧。” 大考在即,不是只有他一个需要功劳补过。 忽地一个清冷声音幽幽传来。 “恐怕这名单上,还要加上一个天命司。” 一名清丽绝俗的白衣女子,缓缓显露形象,就如同忽然出现在迷雾之间的仙女。她风致嫣然,体态动人,尽管身着最宽松的衣衫,仍是难掩玲珑曲线。 以时倦的话来说,便是‘清冷绝丽,目测有d’。 她毫无征兆地出现却不是最让人惊讶处,谁都不敢怀疑卜玄的玄术神异。 而是区区一起杀人案,哪里就能惊动天命司的少司令了? 包大人拱手道:“闻人令!您怎么?” “包亭主,卢大人。我凑巧有个任务要在这里做,你们别拘束,尽管查案,当我不在就行。” 包大人和卢大人互换了个眼色,功劳要分一份,换她不捣乱……规矩大家都懂。天命司掌管着各种神奇技艺,她要是想捣乱,这案子一百年都别想破。 ““当然!!”” 包大人还是有些不甘心,问道:“闻人令可能为我等提供帮助,例如卜一卦,测算真假。” 闻人语淡淡道:“那要去请贵楼的桃台主,在她《王制》之下,谁人可坚不吐实。” 意思就是老娘忙,乖乖分完功劳自己乖乖滚蛋。 包卢二人唯唯诺诺,哪里敢说个不字。 兵部也就罢了,同为四公门的涯命楼与天命司向来不对付,包大人忍不住又追问一句。 “不知道闻人令来这里做什么,我等可能帮忙?” “不要紧,只是有个无关紧要的人要对付。” 天命司的闻人语,号称天命司三十年一遇的玄术天才……无关紧要的人,需要她来亲自对付? 包大人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很知机地闭上了嘴。 他是想对抗,不是想送死。 对抗其他阵营的要人能被上司欣赏,是升官之道。 送死就是单纯送死了。 这个道理他还是很明白的。 “咳咳,那卢大人,我们赶紧看看这起案子吧。” 闻人语不理他们,一双清澈如苍空投入的眸子,像是能看穿重重建筑,直接落在那个她想寻找的少年身上。 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找到你了,时有常! *************** 时倦忽然感到后颈微凉,左右探视,却没发现什么不妥。 难道是昨夜踢被子,着凉了? 感觉又不太像。 面前的壮汉少年仍然高声咆哮,如同发情的公牛。 “听到了吗!时倦!我要跟你决斗!” “这……不妥吧。” 时倦十动然拒。 “为什么?!” 主要是你这个名字,跟你决斗,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拼刺刀啊…… 杜绝目露冷蔑,笑道。 “你,怕了。” “我说是,是不是就能走了?” 杜绝一脚踏在板凳上,拍拍大腿道。 “哪走得这么容易,你要是怕了,就从老子胯下钻过去。从此之后,见到老子就绕道走。” “那我不怕,再见了。” 杜绝眼睛睁得老大,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下一句台词。可能以前跟人约斗,到这一步已经大获全胜了,所以还没有进一步的经验。 时倦才往旁边走出不到五步,却又有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等等,小贼,你要去哪?” 这人出现的毫无征兆,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感官获得过一次提升后的时倦为之一惊。 杜雷司好像挺厉害,但是动静特大,鬼哭神嚎的,哪有这人的举重若轻。这么说这人也是玄者? 今天怎么回事,一直遇到怪人。 “这位大叔,你为何唤我做小贼?” “偷人东西的,不喊小贼喊什么?”那汉子满脸怒意,从怀里摸出一本缺页的书来。 “你刚才来我摊上看书,悄悄把这一页图纸撕走了。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干这种缺德事?” 这栽赃得简直是侮辱人。 我要看书,用得着偷你的?你当我这对可做活扫描仪的激光双眼干什么吃的? 当然这话不能直接说。 时倦说道:“你空口白牙一说,就说是我偷东西,可有什么证据?” “现下你当然是不认账的了。好好好,也别说是我诬陷人。我东西丢了,理直气壮,便是官司也跟你打得。正好这里有审案的大人老爷们在,我就跟你去见官。” 时倦更是心下怀疑。 即便是在这个世界,寻常百姓也是对官府避之不及。一打起了官司,那就是破财。对起早贪黑做买卖的小商贾尤为不利。哪有唯恐不肯与他去的? 杜绝在背后哈哈乐道:“时倦,你还偷人东西呢。” 时倦想了想,问道:“杜雷司,我是要跟你决斗的是不是?” “那当然!” “那这人要是把我带走,我就不能跟你决斗了,是不是?” “!” 杜雷司惊觉差点错失一个亿。 “说得对!喂!兀那痴汉,这人是你家公子爷的,你想跟我抢么?” 他瞪圆了一双牛眼,气势骇人。那汉子做出害怕状,连退了好几步:“你、你别想跑。” 时倦感到一阵纳闷。 这人分明本事不在杜雷司之下,他也不是真害怕,只是避免跟杜雷司发生冲突。而只要我不离开这里,他就好像无所谓,这是为什么? 今天这事,真是奇怪到家了。 还没琢磨明白,背后的杜雷司已牛气开声。 “喂,时倦,你答应了跟我决斗,打不打?” 第十四章 破案奇才 “不打。” 时倦想也不想,随口敷衍道:“杜雷司,你是不是忘记了。凰主早就严令禁止,世家大族之间不许内斗,你这是不把凰主放眼里么?” 杜雷司转转眼珠子,居然想出了主意,哇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那也不妨。我们不打架不就是了。” 他指着背后不远处的命案现场。 “这里有命案发生,你跟我比谁先破案,你敢不敢?” “太好了,公子,答应他。”一旁叫好的无双补充了一句:“跟他比,最差也得是平手。” 唔嗯……的确。 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他能解出来的杀人案。 但杜公子显然不这么认为,阔气地抛下了赌注。 “输的人要钻赢家裤裆,叫赢家一声爸爸,做一年的小弟,你敢不敢?” “再加一万两银子。” 时公子勤俭持家,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还账的机会。 “成交。” 一击掌结束,赌约定下。 杜绝仰天大笑。 “那你输定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来的是哪里的人?!是兵部!” 时倦这才回过味来。 天命畿朝堂上文武分列,唯独是兵部与各位以玄者和勋贵为代表的军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杜仲上将军的身份,等于是吃了面子果实,兵部岂能不卖他家公子一个面子? 而时家跟兵部最不对付……这家伙看着傻乎乎的,怎么这一套脏牌玩得这么熟? 刚对他的智商有些许新认识,骚操作就来了。 人高马大的杜绝一直线奔入了命案现场,把刚布置好的警戒线冲垮。路上有人拦着他,反被他公牛般的身型冲的歪七扭八。 “让我来查案,让我来查案!你们谁敢说个不?家父杜安平!” 报上父亲名字之后,兵部的人果然是眼前一亮,热情洋溢地道。 “滚出去!!” 想也知道,随便就这么乱报名字,是没人会信的。 他们就这么打了起来。 时倦跟着慢慢走了上去。 治安本不由兵部负责,但杀人案件几乎都采取就近原则。谁离得近就由谁处理。 闹市杀人,事情不小,一个闹不好牵连极广。兵部自然是全力以赴,没多久就来了三队人马,团团围住了命案现场。 这里的主事人倒不难找,不远处两个中年男子,一个身着青袍,一个穿着官服,均是神情严肃。身边诸兵士,不得他们询问,不敢上前说话,身份地位一望可知。 只是那个青袍男子的穿着打扮,看来不太像是同属兵部。 他们正眉头紧锁的时候,忽然有人捣乱,那兵部官员喝道。 “何人闹事!” 杜绝这时候,正左右手各抱着七八个兵士,打得他们死去活来,嘴里还在喊:“家父杜安平!你们谁敢拦着我!” 卢大人大怒:“还敢冒充杜将军的公子!给我狠狠打出去。” 穿青袍的包大人却阻下了他,低声说了句:“他的确是杜将军的儿子。” 官员诧异道:“杜将军的儿子……有这么傻?” 包大人淡淡道:“傻归傻,但今年破入了青鳞境。你这些兵丁要是憋着换新的,就继续拦着他。” 青鳞境就是玄者第九阶,能力大异常人,寻常兵丁哪里拦得住他。 这才赶紧吩咐下去把人松开,还上去赔礼道歉,免得杜公子两臂一展帮他淘换人手。 得他闹了这一场,时倦随他成功进了命案现场。他没声张自己是谁,旁人也就拿他当做是杜绝的跟班。 既约定了比破案,时倦也想要尝试一下。 倒不是图杜雷司叫爸爸,主要是那一万两能清账了。 想想就很过瘾。 这命案现场是间普通的两进院,年月颇久,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死者田常氏的家。 田常氏是田兄的妻子,在两兄弟约谈之际,死在了家里。人头落地,死状异常凄惨。田弟当时在门外等候,自称一直没进屋。而田兄却是外出未归。 奇怪的是,两兄弟都不觉得是外人所为,在官差面前,一口咬定了是对方做下的案子。 问他们为什么,两兄弟又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根据时倦看了上千集柯南的经验,这两兄弟其中之一,肯定是黑影人。 他观察起凶案现场的细节。 主屋,也就是命案发生的那间屋子,四处都干干净净,打扫得几乎是一尘不染,但又充满了生活气息,物品摆放杂乱。 时倦顺便看了一眼隔壁屋,那边却是多处沾灰,像是许久不曾打扫过。但与主屋维持着一样的杂乱,看得出来是同一家人的生活习惯。 “凶器呢?” 死者是被人断了头。寻常百姓,哪有直接削头的本事。 “裁纸刀。” 现场的调查人员给出了准确信息。 “是一台用于制书的裁纸刀,刀刃磨得快利,是本家的物事。” 原来如此。 大型的裁纸刀可以起到像铡刀一样的作用,能直接切开厚重物体。民用的工具之中,还有药铺的切药刀也可以做到相同的事。田家在书市做营生买卖,家里有裁纸刀也算正常。 只是没想到今日却做了凶器。 时倦顺嘴追问一句。 “死者是不是中了迷药,或者是被人勒晕了。” “公子好厉害。”仵作佩服地道:“死者的确是先被人迷晕的。” 两位官员忽地对他投来震撼的目光,仿佛在说:此人是谁?眼光犀利至此!难道是位神探? 嗯,以我看的侦探剧经验,和常识来推断……这要不是先弄晕了再杀,人家傻啊让你把裁纸刀放脖子上还不知道反抗。你们两位是怎么查案的啊。 他倒是不知道这两位一个管兵丁训练,一个管缉盗巡逻,都不是查案的专员。 况且天命畿发生命案的几率不高,别说是他们手里过过的人命案屈指可数,连见过的都不算多。时倦看侦探剧看出来的经验,算起来已经比他们多出几百倍了。 “我有答案了。” 一直沉默的杜雷司忽然高声道。 两位官员喜出望外。 天命畿人才辈出啊!! 没想到那位兜帽小哥冷静睿智,这位杜公子更是人中之龙。这边还在查,他已经破案了!我羽州有这两位后进人才,何愁不兴啊? 时倦也是吃了一惊。这大傻子居然是个破案的奇才不成?我这一万两要飞? “杜公子有何高论,请讲。” 杜雷司深吸一口气,任由他的胸肌、腹肌、肱二头肌侵犯了一遍大家的目光,继而深沉地道。 “这肯定是自杀!” 包大人&卢大人&时有常:是你mmp!! 第十五章 抽丝剥茧 卢大人忍住了要喷出胸腔的一口老血,努力活在工作任期内。 “包大……您、您来问。” 包大人也是被这位杰出人才气得七窍生烟。不过他通常负责的区域多跟玄者相关,百姓纠纷和命案都不是所长。要让他查出个水落石出,这是要他的命了。 他回头找找隐藏了身迹的闻人语……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卜玄就是骚…… 不过问题不大,还剩下一位少年,他倒像是有些见解。 “借问小兄弟一声,你……” 但见这位少年站着原地不动,呼吸均匀,一言不发,竟像是…… ——睡着了?! 最近的年轻人有点正常的没有了! 时倦回到了神秘空间内。 他刻意在案发的房子里走过了几圈,不但是想要细心观察,还有是想要自己的‘日记’把细节都记录下来。 有些地方,可能是他肉眼看不到,但是‘日记’却为他记录下了的。 《九月初三》里面,果然如实记下了他走进了命案现场里的一切。 可惜的是,他自己考察现场的时候已颇为用心,日记的内容仅仅是记述了他周围的情况,却不能超越他的观察。 这…… 我还以为可以拿这里来装个比呢,这样下去……不过最多也就是跟杜雷司平手,倒也亏不了。 时倦用心审视日记上的文字,仍是一无所获。日记的内容向来风格简洁,不多做赘述。 他摸着那段描述他考察死尸位置的文字,低声叹道。 “唉,要是这一段能更详细点就好了。” 奇变陡生。 日记上泛起暖暖的黄芒。与进入此间时的光芒类似,只是要薄弱得多。 光芒敛去时,日记上的内容陡然一新。 他指头碰过的位置,文字的量已增加了数十倍之多,字体变得极微。关于那一段景象的描述却变得极为详细。 这种事从未发生过。 时倦却不着急细看,而是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又说了一句。 “再详细一些。” 黄芒笼罩下,文字排列又变,这次却又增加了数倍之多,但仍在同一页内,似乎已到了极限。 这时候,关于他考察尸体位置的信息之多,已详细到了复杂的程度。 很多时候甚至是没有必要。 连他挪动步伐时的心跳信息,当时感受到的体感温度,以及眼睛的转动角度。 这记述的关键,似乎是围绕着他的‘变量’。 但信息过于庞巨,光是要读一遍都觉头疼。 “简短一些……最好能不能配个插画之类的,谢谢。” 时倦当了一把甲方,但日记本居然认真履行了下来。 内容简单了之余,还配上了生动的插画。 要不是笔触被这个年代的画笔限制了,他几乎要以为是直接出现了照片。 这种事都能办到……可我过去也没少吐槽啊,那时候怎么没有? 时倦抱着满腹疑问,勉强将精神注意回案件上。 他翻回案件开始的时间,把各项需要的细节信息放大又缩略过了好几次,整理出了肉眼看不见的时间线与细节。 不知不觉间,他深入了分析的世界,脑海里面把细节添入到现场之间。 田氏兄弟相约谈话,田常氏与凶手见面,最终被凶手残忍杀害。 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他一个! “……原来是这样。” 想到这一步,他已经花了三个多小时。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那种解开谜题的兴奋感暂时压倒了一切。 就像是前世做题时攻克难关,又下一城时的激动。 他回到了现世,想要开口。 “我想到了!” 说话的人却不是他,而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杜公子。 正在时倦遁入神秘空间的这段时间,不知道杜雷司又雷了那两个官员机会,两个人的面色看起来都不太好。 “干脆,别费那个劲了。” 杜雷司醋钵大的拳头,一拳往地上挥去,拳头尚自未到,强大的风压却让身边的人倒退了一步。 “你们俩就告诉我,是谁杀了人。我把他抓来打一顿就是。看他招不招!” 卢大人蹙眉道:“万一抓错了呢?” “这就是精妙之处了!”杜雷司智珠在握,摇头晃脑道:“既然抓错了,那另一个肯定就是真凶。我再打一顿!那不就水落石出了。” 这位壮士是要靠暴力破案啊。 但卢大人一口老血已经快忍不住了,别一天之内见两条人命才好。 “我也想到了。” 时倦静静地道。 忙着给卢大人顺气的包大人赶紧道:“小兄弟请说。” “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过之后,想必答案就明朗了。” “小兄弟审过案?” 审案一事,向来是有相关从事经验的能官老吏来做,这还未必能办得周祥。光是遇到性情刁顽的嫌犯,带着大绕圈子,那麻烦就少不了。何况时倦区区一少年,怎能做得周到? 时倦摇头道:“从未有过,但可试试。” 试试?这…… 但见了身旁卢大人那口含在嘴里的血,包大人还是忙不迭点头:“带人!” 田氏兄弟被拘在一旁等问话。一般来说以两人的嫌疑程度还享受不了这个待遇。只是他们非要互相指认,那便自动升级为重大嫌疑犯了。 他们见来审案的是个少年,均是心中一松,似乎镣铐都轻了几分。 时倦看了两人一眼,无喜无怒,也不表露任何态度。 “第一声惨叫是谁叫的?” 田弟慢悠悠地举起手来。 “是我。”正是他发现了死尸,也自然是他惊叫了出来。 时倦点点头,继续问。 “你说你在外等候很久,是不是?” “是。” “既是自家,为何不进门?” 田弟刚要回答,嘴巴却只张了一下没出声,迟疑片刻,才道。 “我与兄长素有间隙,不方便不告而入。” “你兄长还没回来,你嫂嫂却在家,难道她也不让你进门?” “她、她……倒是让进的。可这叔嫂私下见面,恐防人闲话,那就更不敢进了。” 他说话的时候,身旁不说话的田兄却是一脸的咬牙切齿,青筋爆现的模样。 包大人见了两人的状态,总觉得心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却尚不能看清。 第十六章 真相只有一个 时倦悠悠说道。 “那你今天还没见过死者了?” “不曾。” “死者也没有招呼你进去?” 田弟抬首断然道:“确是没有。若有虚言,教我天打雷劈!” 一直保持沉默的田兄却忽道:“你早就该被雷劈了!还用等到现在?” 田弟骂道:“你这杀人凶犯,竟敢在大人面前诬告于我!” “打住。” 在本漆黑之子面前一口一个雷劈,你们是挑衅啊。 时倦抖开一张纸,随便给两人看了一眼:“根据街坊的证言,他们一开始听到的是田家二弟的惨叫,内容是一声‘嫂嫂’。原因是你进门的时候被死尸吓到了。这点你刚才也认了,是不是?” 田弟点头道:“是的,是我喊的。” 时倦冷笑道。 “那就怪了。你是怎么一眼,就知道死者是你嫂子的?这分明是具无头尸啊。” 田弟脸色一僵,慌张道。 “这、这,我、我……尸首没脑袋,但有衣裳啊。” “你刚才说过,你今日没见过她。” 田弟面色涨红得厉害,却始终辩解道。 “这个……自家嫂子的穿衣打扮,我做小叔子的,又怎辨认不出?” “邻居的证词说过,你们这大半年关系很僵。彼此都不来往,这样也能一眼认出来?” 田弟顿时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辩白不出。他本是想要说话,偏生像是有什么梗在了喉咙。 时倦又拿出一个药包来,问道。 “在死者家里找到的这份迷药,要是整个天命畿的贩药渠道都问一问,你猜会不会得到是你买来的证词?” 田二郎的脸色更加铁青了。 卢大人和包大人互望一眼:有戏!此子真乃审案的奇才! 他竟能从一声尖叫判断出田弟有嫌疑,心思是何等的细腻。 “我知道了!就是你奶奶的杀了人!” 一把破锣嗓子哈哈哈地响起!! 杜雷司人高马大,行动却是迅捷如豹,一把拎起了田弟后领,如老鹰抓仔鸡,不费吹灰之力。 “时倦,我破案了!是这小子杀了人!你输给我了!” 这家伙别瞧智商不高,居然还学会抢答了。 卢大人和包大人在时倦‘睡觉’的时候听过二人打赌的事,都忍不住蹙眉。这家伙竟野蛮不讲理至此。但他是杜将军的儿子……好吧,也是不用讲理。 蓦地,他们都听到了一个冷冽的笑声。 那来自于被兜帽遮去面容的少年。 他笑得放肆,却带着某种令人深信不疑的洒然。 “你说是他?确定么?” 这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隐藏身息的女子,但要除却两眼发愣的杜雷司,全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变了。 不再是个气度羸弱的少年郎。 那藏在兜帽之下的面孔,或许会出乎意料透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智慧。 他不知从哪偷来了时光,却忽然变成了这样模样。 这种陡然的改变,有种触动心房的力量。 唯独一个人,丝毫没有察觉。 “怎么不确定?你还别诈我!就是他,没跑了!” 少年露在外的尖细下颌弯起一抹笑容。 “好,你既这么说,那请两位大人做个见证,我们二人打赌,赌谁先破案,他说犯人是田家二弟。” 他继而说道。 “我的意见跟他正好相反。” 举起似乎许久没见过阳光的白皙修长的手掌,伸指遥指田兄。 “杀人者是你。” 本在一旁露出阴狠笑容的田兄,顿时高声喊冤。 “冤枉啊!两位大人,分明是我二弟行凶!你这少年,有什么证据?!” 就冲你这句话,也知道我没分析错。否则我一千多集的柯南不是白看了。 时倦却不理他,转对田二说道。 “田二郎,其实你嫂子一人在家,你见了死尸往她身上想,是一点毛病也没有的。就可惜你自己做贼心虚,不敢承认跟你嫂子熟识。反而惹人疑窦。” 田弟面色顿时古怪起来,一阵青一阵红,但兀自道:“我、我没杀人。” “你是没杀人,但你偷人了。” 戴着兜帽的少年再对田兄说道。 “田家大郎,你是受了不少罪。但你杀了人,有理也变得没理了。即使你家夫人背夫偷汉,你也不能杀了他,再栽赃给你二弟啊。” 田兄浑身颤抖起来:“你说什么?!哪、哪有此事!” 杜雷司似乎浑然忘记了自己可能会输的事,笑道:“居然让自己兄弟绿了,你挺惨呐。” “住口!!” 他似乎想冲上去打杜雷司一顿,但一看他身上的肌肉和手里捏着的二弟,就只好无能狂怒了。 “你是怎么……怎么发现的?” “很多细小的地方会直接透露出事情真相,可惜没人在意。我一进门就觉得奇怪。家里物事摆放杂乱,显然死者是个懒妇,不会当家的。可她会记账,一笔一笔都清楚仔细。又不是个天生懒惰愚笨之人。 我想了很多个可能,其中以心思早就不系在丈夫身上,所以懒理家务为最。为了证实这一点,我仔细查了她的账,一一对比之下,发现你家里的衣衫数量不对,没少,却多了两件尺寸不合的男子里衣。 那尺寸你穿不上,但比你高大的田家二弟,却正好合适。 我刚才问话,就是要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田二郎说几句。但见他宁愿被怀疑,也要否认跟他大嫂有过接触,便知是他心里有鬼,才这么容易上当。” 田大郎头面上阵阵青绿,田二郎老脸一阵发烧,两兄弟都是半天没能憋出一个字。 “你夫人和你二弟一直就有染。可以说是从你们开始吵架时就开始了的。如果我没猜错,不是你要跟你兄弟分家,而是你兄弟要跟你分家。 祖传的家业,谁舍得放手。那自然是谁先提分家,谁就自己出去闯,家业留与守业的子孙。 看上去是你夫人劝你与弟弟分家,实则是你弟弟想了一条绝计,迫你自己出走,而他留下来财色兼收。” 不得不说田二郎这计都想到头了,西门大官人当年有这手笔,何至于下场凄惨。 田二郎已不敢抬头,却仍低声道:“我没杀人……她,不是我杀的。” “你的确是没杀人,但应该说是没杀成才对。药包是你买的吧?” 田二郎瞳孔一震,不敢接话。 “此刻要赖,未免晚了点。你买药来做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哥家里?” “我……” “你跟你嫂子的奸情暴露,让你大哥知道了,你们两个便商量着杀人灭口。” 田二郎毒如蛇蝎,见走漏了奸情,索性动了杀人的念头。假意约兄长把事情说开,实则是要其嫂在家迷杀了田大郎,他却去收拾尸体。 可惜的是连这条计,也被田大郎知道了,被他完成了反杀。 当田二郎听到里面发出声响,满怀窃喜地要去收割战果,推开门之后,却发现那里头,却是一具女子尸首。 那女子,更是与他过去一年来饱尝禁果,将要犯下大错的共犯。 田二郎那一刻,忘记了自己的图谋,忍不住惊叫出了声音。引起四邻轰动。 “田大郎的计谋,也就在这个时候完成了。” 时倦的眸光一闪,锁定在了那浑身颤抖的中年男子身上。 “你为了报复谋害你的妻子和二弟,让妻子服了迷药,用上了他们准备好的作案工具。杀人之后,做好逃走的准备,这才制造动静,引你二弟进门。 他第一个撞见尸首,又在门外停留时间最久,要是后续再被查出买过药和与死者有染,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凶手了。 你自己来说,是否如此?” 到了这一刻,田兄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不屑地笑了一声,发狠道。 “你空口无凭,没有证据焉能入罪?这么多大人都看着呢。” 时倦平视着他,双目透着连他自己也不能明白的宁静。 “我说过了,很多细小的,你以为毫无用处的地方,其实已经把答案都写了出来,只是你懵然不知。” “你是不是以为你从外面绕一圈,换件衣裳回来,就算是很保密了。你那件天青色长衫去哪里了?沾了血不方便拿出来么?” 田兄面色一青,有种全身均被看穿的感觉,结巴道。 “你、你在说什么,我从来就没有、没有那件……”却住了口,没法往下说。 时倦笑道:“是不是终于想了起来,这件事能作证的太多,不好撒谎?你做一件衣裳,裁缝铺老板知道,与你家夫人一块浆洗过的妇人也知道,过往见你穿过的人也都知道。你撒了一个谎,就要用第二个来掩,一个接一个,破绽只能越来越大。” “长宁书市在闹市,你从这里离开,没走多久便得折返。来不及处理那身衣服。两位大人,可否劳烦诸位弟兄,发散出去寻找一下。大概不到五里路的样子,总是会有些发现的。” 包大人自动自觉地过来做靠山:“这个自然!” “不必了。” 说话的人,却是满面颓然的田大郎。 “不必了……那件衣衫,就在从这走出去十户人家的后院里头。我实在来不及藏了。” 田大郎深深叹出一口气,双眼却通红起来。 “实在来不及了……我忍不住,一定要折回来,看看这对奸夫淫妇的惨样!” 他吼出来那一句,似乎终于发泄出了满腔怒气,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掩住头面,呜咽道。 “她对我不起啊,她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杀人的,我不想的……” 第十七章 漆黑之子 “你承认那就好了。” 时倦笑道:“我其实没什么切实的证据,多谢你自己说出来。” 田大郎:“?” “那件衫子即便找到了,也算不得是铁证。你大可矢口否认不是你的。说实话,你性格沉闷,跟谁都不怎么来往。见你穿过这件衣衫的人找起来也不容易。何况物有相似,你非说不是你的,我也拿你没办法。” 但没想到,你这就认了。 田大郎:“???” “两位大人,之后就请你们来了。” 包卢二人对望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此子年纪轻轻,却步步为营,抽丝剥茧,居然这么快就把这样复杂的案子侦破了! 要仅是说他盘问设计,挖坑给人跳的功夫,那的确还稍显青涩。官府之中多的是熟练老吏,比他做得好的大有人在。 但要说起他这整理分析,从乱局里寻出真相的本领,以两位大人纵横官场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几乎是独一份。 更让人讶异的是,他们都明眼看着呢。这少年从走进屋子来算起,压根就没过多久。他哪里来的时间做这么多事情,居然还一一比对证据? 也就是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光是扫过一眼,就能分析出这一大堆旁人想都没想到的门道来。 这是谁家儿郎,居然天纵奇才至此! 田大郎表情崩溃,无法控制自己,痛苦地道。 “……我真的不想这样做的啊……是他,是她……他们要害我啊……我眼睛一红,之后什么事也都想不起来,我错了,我错了……” 得知真凶抓到,表情终于好看了些的卢大人同情地道:“此中别有内情,也不全怪你。到了刑部,本官会为你求情的。” “多谢大人。” “你真的不想杀么?” 把一官一犯的友好交流打断的,还是时倦。 将真容关在遮掩下的少年,语调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像是在午后横阳里消遣时日,静心体会着岁月的荒芜。 “你看上去是受仇恨蒙蔽,冲动之下的反击作案。但事实上你连地面灰尘都打扫干净了,不是么?” 卢大人不解道:“灰尘?” “死者不愿为这个家做事,所以懒得收拾。隔壁屋也是多处沾尘,唯独是此间,东西杂乱却片尘不染,大人们不觉得奇怪么?” 包大人击掌道:“对了,我之前也正觉得奇怪。原来如此,是脚印,脚印啊卢大人。” “脚印?” 包大人总算自己想明白了一个环节,激动地道:“这屋里常年沾灰,要是行凶之后留下脚印那岂不就不妥了吗?所以他提前清扫过了。” 卢大人还是不解:“这是他家啊,留下脚印也说得过去啊。” “这……” “是田二郎的脚印。”时倦为包大人挽尊:“死者身边,没有田二郎的脚印。那要栽赃他杀人,就多了一个疑点。” “对对对,就是这样!” “田大郎,你不是冲动之下犯案,而是机关算尽,要杀妻嫁祸。你到这一刻,还不肯吐实吗?” 田大郎跪伏地面的身躯停止了颤抖,胸腔数次起伏,似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归于平静。 “……是我做的。大人,请抓我吧。” 包卢二人终于放下心,推辞一番,卢大人站出来主持道。 “田大郎,你杀人已是一错,还企图掩盖,嫁祸旁人,本官现在抓你去天命守官衙,你可心服。” “我……心服。” 卢大人松了口气,这代表他官帽保住了。 田二郎也松了口气,这代表他的小命也保住了。他从杜雷司的手里挣脱下来,忙不迭地道。 “多谢两位大人,多谢这位公子,小的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哪里走?” 时倦阻了一句,田二郎身躯一颤,回过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脸。 “我、我还不能走么?” 时倦冷漠的眸子扫过他,说道。 “你通奸乃嫂,图谋杀兄,难道还走得了?” 田二郎失声道:“大人!” “你兄长杀人嫁祸,固然是有罪。但岂难道他是好端端要杀你?其实我刚才无须走那一遍流程,只要把分析告诉两位大人,此案便即告破。只是那却放跑了你。” 时倦淡淡说道。 “我说了这一大堆话,就是为了坐实你的罪行。不然还能是为了让你个王八蛋跑路不成,真是笑话。” “你、你这!” “左右,拿下了。” ““是!!”” 几个大头兵冲过来,一人一拳头,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又把他拷了起来。倒是比杀人犯的田大郎待遇还差些。 包大人&卢大人:他是大人,我们是谁?? “杜雷司,要去哪?” 一只脚已要踏出门去的杜雷司全身一震,咳嗽着转回头来。 “没、没去哪,就是看看风景。那边五里外有棵树可真漂亮。” “原来你是想赖账?” “谁赖账了!老子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砸个钉!”杜雷司回转过来,豪气冲天地道:“……打个商量行不行?” “跟谁打商量?” “跟你!” “我是谁?” 杜雷司嘴皮子抖了两抖,不甘心地道:“……倦、倦哥。” “好,打商量也不是不行,现在先欠着吧。什么时候要兑换了,我再找你。” “好!好!这样好!倦哥你先忙,我这就先走了。” 杜雷司走得头也不回,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些。只不过来的时候是气势汹汹,得意洋洋,此刻却是深恨老爹没给多生两条腿,跑得怎么这么慢。 见这二愣子走了,时倦再倒回来给两位大人拱手道。 “小生僭越了。” “公子说得哪里话,今日还多得你了。” 真凶被拿下,命案当天神速告破,卢大人登时哪里都不疼了,神清气爽。 “今日多得公子了。公子那一句‘真是笑话’,当真是大快人心。老夫多年不曾审案审得这般痛快了。我先抓了这二人去刑部,必不负公子所托。” “请。” 包大人温颜笑道:“不知公子是哪家儿郎,请见示名姓,好教吾等也得知,我羽州有如此英雄少年。” 他见时倦吐属高雅,又跟杜雷司一路,还能打赌,想必也是名门之后。所以说话时候一直都很客气。 “这个么……” 时倦有些犯愁,倒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门外跑出老远的杜雷司耳朵倒灵,遥远地吼道:“你连他都不知道,这小子就是名动天命畿的漆黑之子啊。” 尼玛的杜雷司!! 你给老子回来叫爹!! 只是那小子跑得飞快,此刻连个影子也见不着了。 两位大人的脸色,顿时从深感佩服,变成有些意外,再变成无言以对。 ——这就是那位请动了浊世之则,但就只遭雷劈了的…… ——漆黑之子……难怪他一整天都罩着头!不敢露面啊! ——听说还天生没有灵脉…… ——那前程岂不是…… 时倦感到自己的逼格和评价在疯狂下跌。 走出田宅的时候,卢大人借口赶路,已经跑了。与他同行几步的包大人则一直乱看其他方向,尽量避开他的视线,安静的空气里有一股尴尬在发酵。 淦! 谁给我起的这个外号啊!! 他心不在焉地出到外面,要与包大人,却有两个人喊道。 “你不能走。你偷了我们的书,这就想要跑了吗?” 这两个人居然还在? 时倦一阵恍惚,不由得佩服起他们的毅力。 但其实他进入田宅,到把案件侦破,到现在加起来都还不到一个小时。只是他自己体感上觉得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几个人了。 时倦感到倦意袭来,打了个呵欠,随口道。 “你们别来闹了,好吗?” 那两人见时倦这般态度,更是气恼,上前就要跟时倦动手。 包大人见这两个大汉像是要对时倦不利,自不能袖手,但他还没动,却觉得身旁有一阵气机将自己锁紧。 ——这是……闻人令? ——难道这两个人是她的人?她今日的任务,竟是与这少年有关? 天命司的行动从来神秘,不屑与外人分享,但没人敢质疑他们手里掌握的,俱是能震动世间的机密。 闻人语是名满北境的天才卜玄,为何她会如此在意一个没有灵脉的少年? 莫不是这少年,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漆黑之子的传言,是否夸张失实了? 刚才一听说这是时家长子,他便觉得一阵失望,心说这少年可能是误打误撞破了案。但如今见到闻人语出手,方才又重新觉得,这少年可能是颗蒙尘了的明珠。 无双拦在时倦身前,目光之中射出一阵狠意,将两个大汉的步伐阻在一丈之外。 但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快将要动起手来。 出了命案,看热闹的人本就不少,他们再一闹,人数越发地多了。 “我说,别闹了。” 此时正值日落,残阳也显得温和,轻柔回绕,连影子都温驯地趴在脚边。 像是听了主人的话。 少年放下了兜帽,终于露出了那传说中,该被劈得焦黑的容貌。 年轻人雪白如玉的脸上,有着此前没人想到过的,难以言喻的俊美容颜。 少年有张尖尖的瓜子脸蛋,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和细长的凤目,都给了他超乎女子柔美的锐利和英气。却还留有一分,能让女子瞧得心尖一抽,忍不住面红耳赤,如梦幻般的不真实和易碎,被面庞上如羊脂玉般的白皙所填满。 围观的人众瞧得呆了起来,咚咚回响的心跳声里,只有一个问题:如此一个锦玉琉璃般堆起来的人物!这是谁家少年郎? 包大人却不小心说了出来:“漆黑之子,竟长得如斯俊美!” 漆黑之子? 竟然是他!! 时家的长子,时倦!! 所有人都听得到,呼吸声加重了。 眼角带者些许困意的少年,看不见旁人眼中狂涌的惊艳,他整了整略显凌乱的发丝,也不知那两个大汉为何停了手,眼神为何如此古怪。 他不闪不躲,走到两人面前,低声说道。 “东西在你左边的兜里,不是吗?” 那大汉这次惊得面无人色,却怔怔说不出半个字。 时倦走前一步,又在另一人身旁低声道。 “跟闻人语说,别跟我玩这种无聊把戏了,好吗?” 两个大汉无法置信的惊骇目光里,时倦悠然步出。 “无双,我们走。” “是。” 留下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但情绪里仅剩下了惊讶的所有人。 “困死我了……怎么这么累。” 时倦回家之后,就睡下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 漆黑之子的名声,在天命畿变成了何等样貌。 第十八章 接天白塔 命宫之外不足五里的距离,有一座纯白色的接天高塔。 塔身风格与现世大行其道的建筑样式迥异,尖细浑圆,共三十三层高。通体犹如象牙白玉雕成,每逢东方沐白,金乌映照之下,犹如冬阳履至白雪,映出耀目光芒。每每蔚为奇观。 这是天命司之所在。 羽州所有的天命司人,均在此处。 据说这般奇异建筑,在整个九州共有七座,对应着分散天下各处的‘浊世之则’。 接天白塔是天命司的象征,也是唯一一个,在羽州境内,却可维持不受命宫节制的地方。 夜色深沉,带着一抹清冷的俏丽女郎踏入此地。 闻人语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这里。 她不但是天命司的人,还是此地行二的长官。 天命司在羽州境内的少司令仅有两位,她是其中之一。 在她之上,便只有一人存在,也就是她正要去见的人。 “太司令。” 接天白塔的第二十九层,闻人语寻到了她要找的人。二十一到二十九层,是天命司开发各式宝具、法器之地,二十九层,更是最高级的试验所所在。 他通常都在这里,没别的去处。 太司令,客远来,有一张北境罕见的南人面孔。他生得方面阔耳,没半点外界所传那样,天命司人该有的儒雅蕴藉,仙人风范。反倒是肤色黝黑,有种烈日酷暑下,谈吐和举止都带着些土味,要是不看他罕见的肤色,外人见了会以为是个种地老农也不定。 但最让人一见难忘的,却是那双毫无烟火气的眸子。像是早被世俗洗涤干净,抛弃掉争名逐利,仅余下某种纯粹,某种宽和的纯粹。 “情况怎样了?” 虽回应了下属的话,他却没回过头,仍在跟几名生员讨论着新宝具的开发。 身为天命司在羽州唯一的太司令,客远来没太多不必要的官架子,又或是根本没什么自觉。常孜孜不倦地指导着生员们的技术进步,比起上司,更像良师益友。 闻人语习以为常,也不催促,静静等他教授完毕,这才与他一同再上一层楼,去往第三十一层的会议间。 第三十二层是宝库,而第三十层是太司令与两位少司令的住所。 顺带一提,接天白塔的最上一层,她也没去过。一直都是个神秘所在,除了太司令外,没人知道内情。 “新的‘雷命’快将完成第一套试用装了,最近比较忙。” 虽没人问,他还是不太好意思地解释一句。客远来从来没有架子,这是所有人都习惯了的。 “是。”闻人语有些心不在焉。 “你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大事么?” 大事…… 闻人语有些不确定这是否算是大事。她本能地有些抗拒将这两个字跟那个开口便轻薄的少年相提并论,但内心却始终放心不下。 尤其是今日。 日落之下,他破案时的神情与点破自己所在时的漫不经意,给她留下了难以解释的深刻印象。 “我想请问一下太司令,是否有人会接受过‘浊世之则’后,会否出现开化脑智,记忆力惊人的现象。” “坐下说吧。” 客远来招呼下属坐下,他则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你说的是时家的小侯爷吧?” 闻人语纠正:“他无法袭爵。” “说不好的。” 客远来笑着回应,随即肃然道。 “你刚才说的情况,站在我们的角度,我也想说这是可能的。那我们还能如约取回【天之扉】。但是……你也知道,‘浊世之则’,是根据人的本质与特质来进行赋能的。赋能后脑智惊人者,必然本就有不凡禀赋。力大无穷者,必然本就是神力惊人之士。 至于‘改命’,就更是从人的本体开始做出改变的。本身具备不凡命格者,才有可能引发天象。过去无数次的经验都是这样告知我们的。 我们在那之前,给时倦做过各项测验,做出的推论有九成以上的准确。以他的资质——他该可消却疾病,身体复原康健,还能得到一条简脉的灵脉。此外,什么都不该有。异能与改命,都是妄图。” 这也是时憩肯答应天命司那苛刻条件的原因。 太司令的亲口承诺,才值得时家以身犯险。 “但他什么都没得到。”闻人语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口。 这代表推论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客远来露出沉思的神情,那是独属于技术人员的思索表情,在这一刻,他会全然抛弃掉自尊和固执等无用情绪,单纯用理智和经验来思考问题。 但他仍是摇摇头。 “我还是想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我们所用的试验和得到的数据,应该是准确无误的。除非……” “除非?”闻人语抓住了这两个字。 “有人干扰过。” 客远来道:“时有常的数据搜集,不光是我们完成的,四公门都有出手,甚至是时家本身也有。如果过程里有人进行干扰,的确是有被扰乱的可能。” “扰乱……为了什么?” 时有常虽然是时憩属意的继承人,本身在天命畿内默默无闻。有什么人会为了他而刻意扰乱? “不要去思考动机,闻人令。我们天命司,从来不思考动机,只探索可行性。” 闻人语心中一凛:“是,属下知错。” 客远来温颜笑道:“你是闻人家嫡女,关心世家内斗也是正常的。但你怎么忽然来问这个,你发现了什么?” “有两件事。” “一是天雷的调查。事发之日,我们发现有两位紫禁境的玄者决斗,怀疑是导致降雷的原因。遗命人亲自出手调查,最终结论是,他们不曾引动天雷。而在现场勘察回来的结果,那日雷柱之巨大,恐怕……有资格能引动的人,羽州内寥寥无几。” “所以你怀疑……仍然是‘浊世之则’?” “我不敢下结论,所以今日去跟踪了时有常,而他……” 闻人语将时有常今日在书市堪破命案的表现和一眼点破自己的行为悉数报告了上去。 客远来越听越是紧绷,越听,表情就越是……兴奋。 “盯紧他。” 这位向来温和的太司令,语气有些不自然的亢奋。 “必要的时候,帮助他。” 帮助那小鬼?我? 凭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闻人令,你要知道,这极有可能,是我们对‘浊世之则’又一次的重大发现!”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观察,研究,保护‘浊世之则’,可我们对它的了解仍然少的可怜。这将是能够惊动司命大人的重大发现。你必须紧紧盯着他!知道了吗!” 闻人语在上司的眼中,看见了研究人员的狂热,从而无法说出个不字。 “我知道了。” 她还是妥协了。 第十九章 每个人的九月初三 包有中急匆匆奔离长宁书市,回到地方已是华灯初上。 他素来朴素艰苦,不用车马,要从南城回北城纯靠脚走,自是好一通跑。 包大人行了大半个时辰有余,倒是面不红气不喘。 他到的地方,是一幢漆红的六层小楼,客栈不像客栈,酒家不似酒家。外表上是年久失修,走进去一看,不但年久失修,连茅房都堵了。 这里是他的衙门。 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还好听。 包有中火急火燎,等不得传话,自己噔噔噔地先上了楼,一边跑一边嚷嚷。 “大先生!大先生!!” 他嘴里叫得响亮,在这楼里却不嫌吵。整栋楼里人来人往,七嘴八舌,没片刻安静。包大人在里面算得尤为文静的了。 一路跟同僚擦肩而过,上到第六层尽头,终于见到了他老人家。 跟其下五层的拥挤不同,这里仅有一张小方桌,和一个人。 一个须发花白,衣衫污腻的老头子。 老头左手磕着花生米,右手端着小酒杯,很是浪而漫之。 在大人面前,包有中不敢莽撞,止步敛衽,恭敬说了一句。 “禀告。” 包大人文绉绉地说完第一句,第二句不太编的下去,直言道。 “有事。” 老头咂吧咂吧嘴,似乎嫌酒味淡了,又磕了两颗花生米,漫不经意道。 “说事。” “呃,有人才。” “谁?” “漆黑之子,时倦。” 老头想了想:“滚。” “真是人才!” 见大先生不信,包大人立刻凑前几步,小声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往日里总听说时家长子软弱无能,现在才知是谣传。而且还没多少人知道呢。正巧我们衙门破案率跌破新低,要是抢在前头,先拿下了这天生奇才的少年,嘿嘿嘿。” 老头打了个嗝儿,浑浊的眼睛望着激动的下属,问道。 “有了这少年,咱就做凰主了?” “您也太敢想了吧?” “那能有多大意思,没劲。自己玩去。” 说罢两眼一闭,就在案上呼呼睡了起来。 “大先生,大先生,这,您要这么说,我就当您答应了。我、我这就问命宫要人去。您答应了昂!” 说罢急匆匆又跑了出门。 走得时候太急,撞了一下门柱。 门口的牌匾便掉了下来。 把那蒙尘多时,看不清楚的三个字,给摔了个亮堂。 “妈耶,又掉了,这个月第四回了,这才初三啊……” 无奈,包大人只好暂停公务,回去找木工了。 这里叫做涯命楼。 整个羽州,最不庄严的公门。 ********** 同是九月初三。 天命畿,太学府。 太学府的凌学政很头疼。 立刻就是一年一度的大考。按照惯例,他该要推荐一位前途无量的学子送予命宫,算作是太学推荐的人才。 如果大考的成绩出彩,那就是平步青云,连同太学也沾光。 但反过来的话…… 在许多不明内情的百姓眼里,太学是供以勋贵人家的子弟上学的学堂。不过太学府远不止如此。 这里最盛产的,是两种人,一是新一代的朝堂新贵;二,则是强大的简脉玄者。 简脉的修炼方式与文臣道息息相关,最与学堂和仕途挂钩。 而这两条通途,都跟太学离不开干系。 太学府里出来的学生,多从童蒙时期开始,便立志在凰主麾下为臣。而学堂之中,当然是以教授文道为主。 是故羽州官方的简玄,十有六七是同学,那便是从太学府里缔下的缘分。 但近年来,简脉势微啊。 诸国纷乱,武道大昌,简脉奉行的文道逐渐衰微是不可避免之事。 勋贵子弟纷纷另投别门,不愿再入简脉。铁了心要入简脉的,不是本就世代简玄的世家,就是机缘巧合成为了简玄的新玄者。 但这些学生们,也各有各的问题。 拿后者来说,因成为简玄而入太学的学生,多数对读书毫无兴趣。仅仅想借助太学的名气和经验,帮助他们在玄者的路途上走远。这些人是断断不敢推给命宫的。 前者的话……凌学政看向底下的学生。 今天的课是作诗,题目是‘少年志’。 给了一炷香时间,作品统统像是抹了芥末——看过去直接辣眼睛。 诸位少年子弟果然是国之栋梁,无不志存高远,或想去勾栏里欣赏高雅艺术,或想在花魁间领略无限险峰。要不就是写实派,连将来的月薪希望都写出来了,活像是招聘面试。 有一位学生,堪称典范。 直接空了一张纸。 因为这学生,时涯,他不会写。 这也招来了身边同学们的讥笑。 “这是作诗,你来干什么?” “空白一片,你以后想做白板?” “快别摇头晃脑了,你脑袋里的浆糊和水快合成一处了。” ——你们还有脸笑他?! 看见学生们这样,凌学政痛苦地捂住了脸。 今年的推荐人选,难道要轮空么? 想到继续缩减的经费和博士们的眼神,他就一阵阵胃痛。 他倒是不担心时家的小公子。反而比较担心嘲笑他的几个。 这位小公子也不是第一次让人嘲笑了,一般都会直接把笑他的人按在地上摩擦。 只是今天脾气倒好,居然没有这么做。 时涯本来是想动手的。 但他想起了爹的话。他以后,要成为一个伟大的简玄。简玄都是喜欢动口,不喜欢动手的。所以他尽量不动手。 可惜小时涯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事,叫做我敬你一尺,你拆家扒房还冲我祖宗牌位吐痰。 生员们的嘲笑声更加大了,也说得更加刻薄。 勋贵人家之间也是有竞争的,这种竞争反应到孩子们身上,会变得更加残酷。 凌学政担心事情闹大,忙喝止了其他同学,宽慰道。 “有穷,你今天很好,不卑不亢……主要是没有动手。” 时涯冷哼一声。 “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有同学笑道:“你写又写不出来,拿什么见识?” 笑声又再大了几分。 时涯不屑地扬起脑袋,吟道。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教室内倏然安静了下来。 刚才那写出‘初一十五逛青街,花魁冲我笑咯咯’的同学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时涯挥袖道。 “我是堂堂男儿汉,不跟你们这些娘儿们做计较。” 说罢便昂首阔步,走出了教室。 凌学政呆了半晌,终于第一个从众人的惊讶之中恢复过来,跑了上去,想要截住时涯。 走到教室外,却听时涯松一口气,喃喃道。 “幸好有大哥这首诗,不然还真的镇不住他们。” ——大哥? ——时家长子,时有常? 凌学政心头,忽然转过了一个很有前途的想法。 第二十章 四面楚歌 时倦一觉醒来,已经是九月初五了。 他回家的时候尚是九月初三夜晚,也就是他整整睡过去了一天两夜。 对此他没什么特别印象,只记得那天很累,回家之后倒头就睡。中途一直睡得很死,也不知道有没人来叫过,现在才刚刚睡醒。 他揉着鸡窝似的头发,打起了呵欠。 奇怪了,好像还没什么口气? 带着疑惑的时倦随意活动了一下身体,觉得神清气爽,疲劳尽消,身体状况前所未有的好。 除了睡觉补足了体力,他想起了别的理由。 是《天问篇》! 他想起来之前在神秘空间之中,没花多久就练成了天下九州之间玄者们用以筑基的《天问篇》。 那天匆匆之下不及细察,现在才发现自己身体的改变好像比想象得要更大一些。 穿着一身白色中单的时倦抱臂思量,眼角余光,瞥到了一团毛茸茸的生物。 “红兔,你来得好啊!” 正是他吩咐认养下来的白猫。红兔见到他的神情,赶紧喵地一声逃走,却被他一把捞了起来。 时倦自己也有些讶异。小猫在窄小空间里极是灵活,不想被靠近的时候并不好抓。但他的动作却出乎意料的迅快。 这不必说,也该是《天问篇》带来的改变。 好奇心源源而起。 于是他又用红兔来做了各种各样的试验,终于确定下来了他身上的特殊性。 不唯是《天问篇》所带来的的特异,还有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出现的与众不同。 “岁月无尽。” 来到神秘空间,他将一切细细整理下来。 零:绅士本能。致敬永远的常哥,瑞思拜! 一:六十倍的流速差异。这是一切特异的根本,从他穿越开始,就出现的这片空间所带来的优势。 二:从自身观察力出发的制成的‘日记’。能够客观描述下周围发生的变化,详略和篇幅可以随心意做出相当程度的改变。 三:‘日记’里出现的东西不会直接出现在‘记忆’里。仍然需要回到神秘空间里面仔细 四:书籍的特殊性。神秘空间会为他将看过的书籍特别整理下来,能随时在此处取阅。 五:仍是空白的禁书书架。用处仍然成谜。 到这一步,都是关于这片空间的异常。 时倦总结到这,忍不住将这里起了个名字——时之间。 以免不知道怎么称呼。 六:身体素质的提高。对照起过去的记忆,时倦这幅躯体应该是体弱多病才是。但从他醒来之后,就已经好转了很多。现在更是不凡。 综合考量下来,臂力、速度、体力等,大概变成了从前的十倍左右。虽然很难相信,但《天问篇》果然是拥有改善体质和增强气机的能力。只是为何会这么快练成的原因依旧成谜。 七:五官的感知能力难以量化,但也有了极大的提升,是远超过‘耳聪目明’这种对正常人的褒奖程度的提高。 八:拥有了所谓的‘气机’。这似乎是这边世界里玄者们足以‘通玄’的关键之一。 九:过度沉迷在时之间里面,可能会引起过度疲劳。 他不太自信地加上了这一条。 那一日在书市里头,他先是阅读了大量关于玄者的书,继而又修炼《天问篇》。最后还借此破案。 算算下来逗留了超过二十个小时。回到现世的时候困倦不堪,脑袋里就只有‘睡觉’一个念头。怎么想都是因为在时之间里耗时过长导致的。 整理出了如上的信息,时倦才稍微能松口气。 立身在这个什么都不太明白的世界里,不得不谨慎小心。 尽管他本身尚未体验过生命威胁,但时有常从小所感受到的,那种食草动物活在肉食动物里的危机感,却深深铭刻在了身体里。 有了这些了解,对玄者世界的探索像是加深了一步,又像是更迷茫了。 他知道的知识里面,成为玄者通常需要灵脉,然后修炼《天问篇》,最终在合适的年纪,以某种方法通玄。 可他没有灵脉,也修炼了《天问篇》……这怎么破? 这代表他也能成为玄者吗?还是难道那三道雷,除了给我了这么个乌漆嘛黑的时之间,还真的给了我条灵脉?我真的有灵脉吗?有的话又是哪一脉? 关于十二灵脉的信息,他了解的可能比时家的下人都要少。据他所知,时家签了死契的护院之中,也是有玄者的。像是那天无双拦在他身前保护他的时候,时倦亲眼见到他身上的气势,那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发出的。 这方面的信息要么需要从官方势力里获得,要么是从师承里获得,前提都是要成为玄界的一员。没有灵脉如他,即便生在玄者世家里也还是一无所知。以老爹多嘴的性格,居然瞒得密不透风。这些信息的保密程度可见一斑。 他对灵脉的认知,也只停留在‘天生’这点上。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除了浊世之则这种卡bug的方法之外,无法勉强。 像是时涯,也差不多快到年纪通玄了。因为他生在时家,应该是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必须要成为一个简玄。 嗯?等等。 ……这是怎么回事?必须要成为简玄? 时倦发觉有些不对。 这句话是老爹一直挂在嘴边的。 那感觉就像是,生怕时涯会选择不做简玄,去走其他的路似的。 灵脉不是天生就有的么?难道,还能自己选择? 时倦又翻起在书市里得来的书,但仍是没有一个清晰的解答。 灵脉的保密程度显然还要高于《天问篇》,连提及的次数都不多。 “一般的书里面,要找到这方面的信息是很难了。” 一般的书…… 我有不一般的书的啊! 时倦再想起了那本价值一万两的‘禁书’。 不由得心热起来。 那里头,说不定有这方面的记载! “岁月无尽。” 回到现世,红兔正在他的怀里对着他张牙舞爪,却被时倦哈哈大笑地好生搓揉一顿,原本精致的柔软毛发又成毛球,只得了个落荒而逃的下场。 颜值极高,美丽度触人心弦的猫儿转过头大叫一声,仿佛在道:崽种你给我记着!! 时倦感叹果然是只好猫。 欺负起来解压极了。 他记得睡觉之前,有将‘禁书’放在床底。时家的下人跟大公子一直有个默契,不要去碰他的床底下,所以应该很安全。 时倦无惊无险取出了禁书,但翻开研究之前,却想起之前那次的体验。 比触电差不了多少。 要不是能躲进时之间,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正心有戚戚焉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无双的声音。 “公子,您醒了?” “啊,是,我有点事要忙。早饭就不用了。” 无双的语气却有些奇怪,迟疑道。 “这个,外面有人来找您。” “找我?” 什么人会来找我?我堂堂漆黑之子,难道不是避之则吉么? 但禁书重要,时倦压下好奇,说道。 “不见,打发了吧。” 无双又道。 “可是……他们昨天就在等着了。” 昨天就在等? 难道是债主? 莫不是胖掌柜来管我要一万两?! “告诉他我不在。” “他?来的可不是一个人。” 他还请外援了? 无双回答的语气里,带着些遭不住般的无奈。 “一共有四拨人。分别来自天命司、太学府、涯命楼和遗命人。全都是吵着要见您的。” 时倦忍不住嘴角一抽。 胖掌柜也太舍得下本了吧…… 第二十一章上 总有刁民想害朕 包大人有些忐忑。 倒不是因为昨天等了一整天都没能见到时倦。年轻人,又有才华,年轻气盛些可以理解。包有中向来是个肚大能容的男人。 只是与他一起等,而且还真的跟他等了一整天,第二天依旧早早来到的这个阵容,令他相当忐忑。 太学府的向博士,兼任祭酒,是朝堂文官的中流砥柱之一。带着属下的学政一起来了。 光是这样也就算了,以时家的地位,朝堂大佬登门也不稀奇。 可天命司的闻人语,还有另外那两位居然凑到了一起。 ‘凤凰七羽’来了三位……这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他本来是想要挖掘人才进涯命楼。怀抱着相当轻松的想法。前日与时公子一同破案,合作愉快,彼此算得有段交情,呵呵,这一开口,还不是手到拿来。 谁知道一脑袋撞进了这个修罗场里。 在这场面里头人微言轻的包大人,默默擦了擦冷汗,忍不住摸着发疼的胃。 其他几位没吃没喝,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时公子,您倒是快出来啊…… 时倦犹豫不定地来到厅堂,看见了坐在此处的几人,顿了一顿,忍不住遮住口鼻,咳嗽了一声。 也就是趁着遮住口鼻的这一瞬,他进入了时之间。 这是他提前想好的对策。 他不知道这些统属不一,但都大有来头的人来找他有什么事,也不知道露出什么反应比较好。所以借助时之间的异能,先行进行观察,免得到时候出差错。 他能顿住的时间不多,最多两三秒,否则就要显得奇怪了。 时倦把握时间,打开《九月初五》。 回到现世时,已能熟练掌握所有人的信息。 时倦从容一笑,丝毫不失风度,一个一个地打起了招呼。 “闻人姐姐好。” 厅堂的左首坐着许久不见的闻人语。她就是天命司来的人无疑。在书市的时候她也来试探过自己。至于原因,时倦只能想到,她还没放弃时家的【天之扉】,所以要证明时倦具备做家主的资格。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也来做这件事。 “向博士和这位大人安好。” 正中间坐着两个男子,是从太学府来的。时倦认得居中那位年纪偏大,生了个鹰钩鼻,眼神阴鸷的老者。这是朝中的大佬向以宽祭酒。记得他跟老爹来家中叙话过几次。不过印象中觉得这人有些阴森,不太喜欢。 再过去一个是刚刚认识的包大人,人畜无害,点点头,跳过。 “这两位……” 右首的一男一女,没有标志性的穿着。 男子的那位是个中年书生,头裹布巾,留三缕长须,相貌端正儒雅,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温和的微笑。 还有一位却是少女。 所有人当中,唯有她一个人站着。 看模样比时倦像是还要小些,身量不算太高。肤色甚是白皙,五官精致得像是个瓷娃娃。犹如瀑布般一直披到腰际的长长发丝隐透着一抹淡紫色,梳得齐整如绢,映射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冶艳光泽。 比少女容色更夺人注目的,是她怀中抱着的那一柄比她人还高的长刀。 与身边那男子相反。她低垂双眼,似乎对所有事都不上心。 在时之间里始终不是直面真人,所以对容貌看不真切。 现下看得真了,不由得惊艳。 ……好俊俏的姑娘。 心里冒着这般念头,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 时倦很有礼貌地道。 “叫爸爸。” 啪!! 第二十一章下 总有刁民想害朕 时倦的脑袋,以惊人的高速倒退了出去! 这一巴掌里所蓄的力道极大,是差不多能把他脑袋扇掉了那么的大。 好在是背后一双手掌及时送来,将他稳稳停住。 他能察觉到脑袋之后的柔软掌心间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将他整个人的冲势缓解下来。那不是凭着筋体机能办到的,而是来自于一种未知。这种体验非常难得,令时倦忍不住再三回味。 回味之间,时倦好像还听到了一声不甘心的咋舌。 声音莫名熟悉。 是闻人语! 背后将他接住的女郎长腿细腰,容色清冷,不是天命司的太司令还有谁? 时倦以为她跟自己算是有过节,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出手相救。只是奇怪的是她的表情似乎很不甘心。 “多谢闻人姐姐。” 终于站直了身躯,再度望向那将他扇飞的少女,她仍是眼眸低垂,似乎刚才那一巴掌跟她毫无关系。 事实上,时倦也真的没看清楚,她是怎么出手的。 不过这点可以从旁人的反应里面证实。例如她身边坐着的中年书生,便露出了十分凝重的神情,见到自己没事,才松了口气。 他那表情,似乎是真的担心,刚才的一巴掌能把自己脑袋扇掉下来。 自己居然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这女孩……好强。 只是体验过脑袋差点被扇掉,时倦没有危机感也就罢了,居然还有种难得被美丽少女触碰到的幸福感…… 常哥!! 你够了啊!!! 不要这种时候爆发出你的执念来啊!! 被绅士本能一瞬攫取掉主权的时倦晃晃脑袋,自我解嘲道。 “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背后的闻人语已经换上了‘果然如此’的看垃圾般的眼神。 时倦整理了一下衣服,咳嗽一声。 “这两位是……” 中年书生舒出一口气,微笑道:“在下鹤歌来,这位影儿姑娘并非同僚,只是随在下来出公差。见过时公子。” 他不介绍自己,是因为他领口上绣有一个暗红‘命’字,这是来自整个羽州最可怕的组织,‘遗命人’的证明。 时倦脑海里浮光掠影闪过,知道了无双为何这般郑重,还有包大人脑袋上为什么有汗。 遗命人是四公门之首,向来唯凰主之命是从。一举一动,都可能代表着某种庞大的意志。与他们扯上关系,必然没有什么好事。 时倦揉着脸道。 “不知道诸位联袂而来寻晚生,所为何事?” 这些人互不统属,年纪身份各异,时倦只能自称晚生。 但这么一问,来的几位却都不说话了,沉默成为了现场的主角。 “包大人?” 包大人很有话讲,但他看了一眼其他人。 “本官……最后说,最后说。” “那向博士?” “老夫还是等闻人令说完再说吧。” “闻人姐姐?” 闻人语冷蔑地看了一眼时倦脸上的指印:“哼,我现在倒是觉得,是来错了。” 时倦点点头,顺着往下说道。 “那您这就回去了?” “我……” 闻人语一时语塞,居然脸颊有些红了起来。 至于那个鹤歌来,更是饮酒微笑,一副这个比我是装定了的淡定表情。 你们这是干什么? 来我家集体便秘? 终于还是闻人语先开了口。 “时公子。” “在。” “你可知道,诸脉玄者之中,数谁最富?” 时倦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这个,但他本人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愿闻其详。” 闻人语淡淡叙述道。 “俗语有云‘十二灵脉,一脉三绝’。灵脉之中各自有着不同的传承和威能,其中对经济有着最大发展的,莫过于生脉与铸脉。 生玄除有仁心医术,还掌握着粮种与建筑的技术。当之无愧是诸脉最富。其次便是铸玄,拥有着天下九州最为高妙的技艺和宝具法器的制作。无论是玄界还是凡界,都绝绕不过他们。故而生铸两脉,财富无穷。” 时倦听得眼睛一亮。 他不是头一回听到‘一脉三绝’的说法,却一直不明其意。今日才知原来所谓‘三绝’,指的是三种不同的传承和威能。 生脉的三绝,就是医术、粮种和建筑。难怪叫做天下最富。不知道铸脉的三绝又是什么,铸造应该只是其中之一。 向以宽博士赞叹道。 “鞭辟入里,闻人令对生铸两脉的讲述最是精确不过。时公子家中世代简玄,料及腹笥甚丰,寻常事也不足为道。但玄界的知识珍贵异常,想必肯定是不知道了。” 嗯,我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忽然对我说起这个。 一脸陶醉地捧臭脚的向博士转对闻人语道:“闻人令,不知为何说起这件事?” “羽州超过六成的生玄和铸玄,出自天命司。” 闻人语丢下这句话,高傲地坐了回去,留下石化的向博士一个人凌乱。 而时倦本能地走出了两步。其实没想什么复杂的事,只想抱着她的大长腿叫妈妈。 向博士身边的男子赶紧说道。 “每年进入朝堂的官员,多是出自太学府的推荐。简玄注定要走臣道,正当从基础打起。方能成就至圣!” 闻人语不悦道。 “他还没选呢,何以见得一定要选简脉?” “荒唐,时家人岂能不选简脉?” “偏见罢了,时家二郎就天生是个甲等的行玄资赋。要是让他也选了简脉,根本是生生浪费人才,造就庸才。” “这种唯利是图的看法,大大违背我脉有教无类的精神!” 他们吵得很是激烈,时倦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喝茶。 他们是不是忘记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但是个么有灵魂的喝茶机器,也么有灵脉。 包大人见状,倒是不声张,悄咪咪地在时倦耳边补了一句。 “涯命楼勉强能发工资,一个月两天假,呃,还有五险一金。” “???” 你这是……来招聘的? 时倦全然摸不着头脑,奇怪地看了一圈屋里的人,大声说道。 “各位这些话,我实在是没听懂,可不可以请你们说的明白一点。” 闻人语、向以宽还有包有中,三人视线相接,知道绝不能慢,同时道。 “““加入天命司(涯命楼)太学府)。””” 唯有一个声音,淡淡说道。 “禁书在哪?” 话声落下,其他三人全都看向了言笑晏晏的鹤歌来。 他像是恶作剧得逞了般的呵呵笑着。 这个比属实让他装到了。 时倦也明白了过来。 情势到现在很明朗了。 劳资今天要gg!! 第二十二章 忽然甩脸上的穷途末路 时倦不由得呆住了。随即想到光是这么一怔,之前做的诸般准备算是作废。他没想到遗命人的使者来,会与禁书的事情有关。导致即便做了准备,也还是没能控制住表情。 鹤歌来不动声色,仍是淡然的微笑着。 “长宁书市的利掌柜,两日前已伏诛。” 伏诛? 没能理解这两字意思的时倦,花了些时间才明白过来,心头上重重一顿。 他不知道这些玄者是否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但他自己听到了。 那声音很沉。 “……你,杀了他?” 鹤歌来露出些许不快:“他不值得我出手。我只负责有相当地位的人,像公子爷这样,才值得我走一趟。” 还拥有着前世记忆的时倦只觉得心口一阵不舒服。恐惧的感觉反倒是压下去了不少。 胖掌柜不算是他的朋友,但却是个大活人。他们前两天才见过面,说过话,还对他耍过欠钱不还的心机。如今却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这也不对。他并不知道当时情况,甚至不能确定他有没有留下全尸。 “……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公子爷不知道么?凡人涉禁者死,这条律令,公子爷别跟我说没听过。” 时倦是真的没听过,连禁书这个词他都是第一次听见,哪里会知道什么涉禁者死的事。 他茫然看向闻人语,后者解释道。 “凡人与玄界之间,一直有被刻意疏离开,这是为了保护他们。但即便有些凡人知道关于玄界的秘密,那不过是会增加他们的危险,却不会有任何的惩罚。唯独是‘禁书’不同。凡人与禁书沾边……唯死而已。” 时倦听得头皮发麻。他不知道当初一个决定,会让他进入到这样的死局里面。 等等,等等啊,我还能救。 他不会知道禁书在哪。 时倦拼命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看向怀中,以免暴露禁书的位置。 “利掌柜死之前,什么都招了出来。公子爷不会觉得我们真是无缘无故上门的吧。我们那,让人吐实的花样还是不少的。可惜他挨不到一刻钟。” 鹤歌来仍旧维持着笑吟吟的模样,目光里却有着此前所没有的残忍寒光,缓慢给予了绝望。 “不知道公子爷挨得住多久?时家世家大族,后代应是坚贞不屈吧。我对此深感兴趣。” 不等时倦说话,向博士喝道:“大胆!你想在侯爵府里动手么?” “动手?这个主意不错。” 中年男子兀自端坐,目光始终紧锁在时倦身上,像是毒蛇的眼睛,让人不敢动弹。 “我们是来查人,或者是拿人。最不愿意的情况,也可能是杀人。” 鹤歌来的笑容逐渐变得深沉:“就看公子如何自处了。” 太学府的两人俱觉一惊。 遗命人里头,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这鹤歌来能做遗命人里的头领,那是疯子里的疯子。他口中能说出杀人二字,是真想过要杀时家的嫡子。 “当然,对公子爷这样的贵宾,岂能枉死了他?我还是得亲口问一问的。公子爷,禁书,在哪?” 众玄者眼中,见到一缕似有若无的气息缠上了时倦。 ——是《陈实》?鹤歌来这家伙,居然转头去修炼了仕途之路? 闻人语默默想着,同时为时倦感到悲哀。 凡人与禁书扯上关系已是一大罪,在《陈实》之下,凡人连三息时间都捱不住。 时倦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所有人都不说话,正想开口询问。 忽觉心脏血流高速奔动,呼吸无法控制地急促起来,一种无形之力像是藏在身边的蛇卵,在以为安全的时候破壳而出,一举将他的身体控制权夺走。他满脑子都是想要追寻鹤歌来话语的念头,想要将事实说出来。 ——这就是……玄者的力量。 他的大脑飞快地空白起来,要将禁书所在说出来。 ——不行,不行,假如他问更多的问题,我的秘密岂不是无所遁形? 但无论他如何尝试,始终只剩余屈服一条道路,嘴巴不自觉地打开。 至此,也才过了一息的时间。 凡人的力量,是无法对抗玄者的。 有了这个念头,时倦蓦地想到一个东西。 那是改变凡人的起始点——《天问篇》! 他用张开的嘴巴,勉强自己改变了呼吸方式,用了从天问篇之中学来的特殊方法。忽而,体内充盈的气机在牵引下与那种神秘的力量激烈对抗起来。 时倦惨叫一声。 身姿单薄的俊美少年痛苦地蜷缩在了地上,手脚不住抽搐,却仍旧没有说出半个字。 时倦体内的气机与鹤歌来的神秘力量,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展开角力,激烈的冲撞让他痛苦异常。 可却令那种强迫他说话的作用失了效用。 到此时已过了十息之数。鹤歌来脸上初次泛起惊讶的表情。 凡人对抗他的力量,能撑过两息的已算是不错。即便是生俱灵脉,打磨多年,预备通玄的准玄者们,也熬不过五息。 这少年竟能撑到现在? “住手吧!” 包有中蓦地劲喝一声。 但少年的痛苦却没能减弱,仍旧蜷缩。 包大人一怔,知道自己的本事大不过对方,连忙迎上去,手掌按在了时倦的背心上。 一股正大气机浩浩荡荡传来,时倦终于感到好受了些。再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感到那股神秘力量消失。只是疼痛却不会就此停止,仍是令他熬受了好久,方才能活动身体。 面如冠玉的倔强少年在包有中的搀扶下起身,面色已苍白如纸,浑身被汗水打湿,就像是患了一场重病。 包有中厉声喝道。 “鹤先生,这里是侯爵府。即便是在外面,你对这等羸弱少年使用玄术,岂不违背仁道?” 你要是打坏了,这人才不就跑了?! 涯命楼司责缉拿,其主要竞争对手,就是遗命人。虽然很显然对方不是这么想的。但偶有机会,还是要打压一下对方的嚣张气焰的。 鹤歌来好整以暇,笑问道。 “你要包庇他?” “我……” 凌学政帮腔道:“不能这么说,包亭主也是仗义执言,鹤先生适才所为委实鲁莽了些。时公子向来体弱,你用这样激烈手段问话,真闹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鹤歌来点点头:“所以,太学府也要出面帮这嫌凶?” “呃,我……” 两大部门唯唯诺诺。 “向博士刚才提到了动手,我瞧着是手痒了。不若你们先来?” 向博士嗤之以鼻:“哼,君子不与小人相争!” 闻人语却忽然冷笑道:“一屋子简玄,也学人打架。” 一屋子? 时倦忽然恍然大悟。 这四个都是简玄! 刚才那种让人不得不说实话的能力,难道是……他悄悄看向闻人语。 闻人语本来不想理他,却不知想起了什么,无奈解释道。 “赤羽境的简玄能修炼《陈实》,修炼到高深境界,问罪断案方面无人可及。你道为何羽州公堂向来安静,因为一个独修此道的简玄坐镇,便没几个人能坚不吐实。” 这是强行自白剂啊。 时倦却有些奇怪。 既然这几个人都是简玄,那上次有命案,为什么包大人没用这招?还等着我来破案。 包有中似乎感受到了视线,尴尬地笑道。 “本官独修浩然之气,这《陈实》嘛……凑巧没有练过。” 鹤歌来冷笑道:“是没练过,还是见都没见过。” 包大人,你撑住啊! 包大人面红耳赤,梗着脖子道:“谁说没见过!有一年在命宫述职,大先生与凰主谈论的时候,那还是见过一次的。” “隔了多远谈论?” “……隔壁。” “隔壁屋?” “……隔壁宫。” 嗯,看来老包是不行了。还是靠别人吧。 “让我们说回正题吧。” 鹤歌来再度看向时倦,目光之中已带凶焰:“我不管你们谁要保他,我只有一句话。凡人涉禁者死!” 时倦在这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现场唯一有能力救他狗命之人,只剩下了闻人语。 他凑到了闻人语身旁,要用一些信息交换她的帮助。 说不得,连【天之扉】都只好拿出来卖了。 “闻人姐姐……我有话说。” 闻人语闻言,默运起了某种玄术,周围寂然无声,竟能将声音隔开。 这样一来,即便是现场交易,也不会让人家听了去。 “快些说,挡不住鹤歌来三息时间。” 时倦心中感激,想着时间无多,当下脱口而出。 “看看腿?” 不!!!!!!!!! 不是不是不是啊!!我不是要说这个! 脸上,又是一记火辣的脆响。 第二十三章 能打败玄者的只有玄者 时间过去,闻人语布下屏障应声而破。 鹤歌来严肃观察二人,想堪破刚才两人之间说了什么秘密,是否已达成了秘密交易。 但却见到闻人语面色微红,时倦拼命揉着脸,满脸的后悔。 ——这是个什么路数? 鹤歌来身为一个正经人,居然有些看不懂。 “闻人令适才此举,是什么意思?” 闻人语恨恨地瞪了一眼时倦,后者泪眼汪汪,就差抱大腿喊娘了。 她想起太司令的吩咐,将杂念摒除,沉声道。 “你不能动他。” 鹤歌来笑道:“天命司好威风啊,连凰主的律令都可违背了么?” “凰主之律令,说的是凡人涉禁者死。时有常,未必是凡人。” “我来整理一下,闻人令是想要让我因为一个‘未必’而收手吗?” 闻人语好整以暇:“你为何自己不想想,难道凡人能在你手底下撑过那么久么?” 鹤歌来想了想,始终还是摇头道。 “我不否认这是让人难以置信。但他生无灵脉,是全城俱知之……”说到此处,换了一种惊讶的语气,顿道:“浊世之则?” 闻人令深吸一口气,说道:“不错,当日浊世之则很可能赐了他一条新生灵脉,未必不能通玄。” 外界广传漆黑之子的传闻,才有旁人对时倦仍无灵脉的认知。 但民间传言,可信者稀。在鹤歌来这样的玄者们眼中,这样反而合理。 鹤歌来沉吟片刻,说道。 “这仅是你的一面之词。但多谢闻人令告知,我将他带走,自会查个明白。若他并非凡阶,触碰禁书的确罪不当死。” 包有中道:“说来说去,你怎么还是要拿人!我瞧着你不是要查案,是非杀时公子不可。” 鹤歌来双目一凝,罕见有杀气浮动,骇得包有中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他忽又改换笑脸,说道。 “旁人怎么说,我不管。禁书最后的下落只有他知道,人,我必须带走。他要是坚不吐露,难免吃苦头。你们要是为了时公子好,不必劝我,反该劝他。” 闻人语不说废话,直言道:“你我交手,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鹤歌来冷笑。 “这就是为什么,今日我请了影儿姑娘来。” 众人明白了过来。 为何今日会遇见凤凰七羽里的三位。 鹤歌来是预料到今日之事难以顺遂,所以提前约来了霜影儿。 那霜影儿最凤凰七羽里最年轻的晚辈,但实力高绝,有目共睹。更别说加上一个鹤歌来。 鹤歌来悠悠地道。 “除了巢白云那个孽畜之外,其他的七羽打起来,胜负怕不易分。闻人令与影儿姑娘交过手,结果如何?” 闻人语默然,无法回答这番话。 她们当时没分出胜负。但霜影儿是锋玄,在须顾虑旁人的窄小空间之内近身搏斗,闻人语难有胜算。 如人偶般精致的少女始终漠视旁人,就似什么都没有听到。 面对偃旗的闻人语,鹤歌来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遗命人可以漠视世俗规则,却不是可肆无忌惮。 凤凰七羽之间的争斗,是他想要避免的。 “我保证,若无必要,不会使用武力。权当做是我个人对闻人令的尊重。时倦,你现如今该当知道,没人能保住你,乖乖跟我走。还是待我废了你的手脚,再带你走。” 为保证闻人语袖手,他甚至做出了保证,这不是他的风格。但再看时倦时,他忽然发现,时倦并没在听他的话。 俊美如玉的瘦削少年闭着双目,面上无惊无怖,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 鹤歌来却看得蹙眉。从一进门开始,他就将这少年的种种看在眼里。 外界的评价不会令他迷失,任何值得动手的对手,他都会一视同仁。 这个少年有相当的警戒心,只是仍远不够老辣。很容易就被影响到了,从反应里彻底露了馅。 然而此刻这些观察就像是失了效。 少年的心跳、血行等等微细的反应俱都如常,这显示他从惊慌之中彻底脱离了出去,以至于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睡着了。 但这怎么可能? 时倦倏然睁眼,带着某种难以理解的自信。 鹤歌来说不上来发生了什么,却觉得自己对局势的掌握,在这一刻不再完满。 “跟你走是不妨,我可否向家中交代两句?” 少年从容得让人难以接受,就像是换了个人。 “不然,我家人当了你是公然掳人,又有一番麻烦。” 鹤歌来直觉不可,想要拒绝,却下意识看了一眼闻人语。 他才做下保证,如果这时候拒绝,恐怕会惹来她的插手。 “你随意。” 时倦转对闻人语说。 “闻人姐姐,你能消除声音,能帮我把声音送出去么?” 闻人语有些戒备地道。 “你又要说什么?” “你信我一次,这次真是正经话。” 见时倦两次就被骚扰两次的闻人语半信半疑,但还是竖起双指,划了一个奇异的形状,她眉心亮起淡淡的赤色,玄术便即施展完成。 “你现在说的话,能传遍全院。” 少年微笑致谢,眼中有着闻人语所不能理解的沉重。 时倦刚才进入时之间里思考对策,在那漫长得令人难受的时间里头,他已彻底醒悟了一件事。 他必须成为玄者。 时倦在时之间里面,思考了数十种方法,想要尝试靠着自己的力量度过难关,却始终一筹莫展。 在悬殊巨大的绝对力量面前,他发现自己手头的选择少的可怜,而其中没有一个能真正帮到他。 他无法解决,甚至无法接近于解决鹤歌来这样的对手。对方有着他根本就连理解都做不到的强大。即便是搪塞过了一时,却难以保证第二次会如何。更无法保证,对方会在哪一次失去耐心,夺走自己第二次的人生。 他再度醒悟,在无数次思考至末路穷途,仍是撞得头破血流之后。 这是一个有着不讲道理的神秘力量横行的世界,即便是托生在侯爵嫡子这样的身份,身为凡人,想要保住性命都是难事。 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敌人的慈悲上,何异于绵羊寄望豺狼不饿。 他,一定要成为玄者。 感受着全力思考后的微微眩晕,时倦深吸一口气,开声道。 “我今有难,不知何日能归家。有穷二弟,你功课不佳,为兄实在忧心忡忡。为你作劝学诗一首,请听。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 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诗书勤向窗前读。” 他念罢了此诗。 众人俱都寂静下来。 霜影儿始终沉静。 包有中、闻人语还有鹤歌来,都诧异此子竟有如此文才。过去却不曾听说过,但他为何念诗? “好诗!!好诗啊啊啊!” 凌学政自不必说,就连平素阴沉的向博士也跟着陷入了癫狂。 他此来半信半疑,本是有些不相信全天命畿都在嘲笑的漆黑之子能帮到他。但大考却始终还是他的一块心病。 太学府若是无颜面对凰主,身为博士的他也不会好过。 更重要的是,简脉势微。 这是一股难以遏制的趋势。随着诸国纷争,读书人减少,这种趋势只能愈演愈烈。 但现在! 这首劝学诗何止是文采出众,直接可以贴在太学府里,让那些不思上进的小兔崽子好好看着! 书中自有千钟粟、车马簇、颜如玉、黄金屋,还不快快来读书! 有此一诗,我太学府近三年来前途安矣! 此子绝不可失! 向博士和凌学政心中狂喜,怒颜斥向鹤歌来。 ““姓鹤的,你安敢动时公子一根毫毛!先从我俩的尸身上踏过去!”” 鹤歌来:“???” 这诗作的好,关你们俩什么事? 这么想的除了鹤歌来,还有时倦。 他也是一脸的懵。 他大声念这首劝学诗,为的不是让这两位帮忙啊,怎么他们先激动上了? 时倦会忽然念诗,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这首诗传出去,有个人就会帮忙。 闻人语也恍惚想到:刚才赞叹‘好诗’的,好像有三个人,还有个女子声音? 厅堂之外有个娇柔声音蓦地响起。 “哎呀,好热闹啊。” 声音才落,人影已出现在了门外。 来人袅袅婷婷,体态婀娜,模样娇美动人,正是当今时府的侯爵娘子,时倦的二娘——雨暗香。 她看了一圈众人,含笑道。 “侯爷不在家,没的慢待了各位。” 终于到了。 时倦放心了些。 要对付玄者,就要利用玄者! 第二十四章 二娘有点猛啊 温婉典雅的美妇人踏入厅堂,步行徐徐,发上青鸾步摇竟不稍动,如滑水而来。优雅的声音如流水般温润,像要涤净此间的火气。 “啊呀,倦儿也是的,这么多贵客临门,居然也不通知我一声。” 我通知了你也不肯出来啊…… “母亲万安,是孩儿的不是。这就为您介绍。” 在时倦不算太牢靠的记忆里,他记得二娘也是个玄者。而且是相当有造诣的玄者。 证据零零散散都不怎么可靠,但他清楚记得有一次夫妇吵架,继而动手,老爹是直接被轰飞出了屋子的。 能办到这点……起码要比杜雷司强吧。 时倦一个个介绍过去,雨暗香含笑一一问候,直到了闻人语处。 闻人语道:“问侯爵娘子康泰。” 雨暗香目光在闻人语标致的脸蛋上一睃,笑道:“闻人令,这才隔了几日,便又上我家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看上了我家哪位少年郎呢。” ——……的。 闻人女士强忍住了某种不文明的冲动,勉强笑笑没说话。时倦却有种被不带脏字地问候了的感觉。 “太学府的两位先生,这次到访,可是我家涯儿有什么不听话么?” 向博士和凌学政都一怔,才想起来自己是时涯的老师,不过哪里想过什么,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 包大人……跳过。 美妇人再看向鹤歌来时,整个厅堂的人目光也同时扫去,满堂俱是玄者,刺得人莫名心惊。 向来行事毫无顾忌的中年文士不由一懔,其他人竟不知不觉立场站在了她的一边。 “呀,好俊俏的姑娘啊,是谁家女儿。” 雨暗香不说别的,径向霜影儿说话。她百般疼惜地牵起了冰瓷假偶似的少女柔荑,一会儿摸摸脸颊,一会儿整整发丝。 霜影儿任她施为,只是忍不住投去疑惑的眼神,却没有挣脱。谁都看得出来,这位侯爵娘子才一出来,什么都没提,却把局势给镇压住了。 时倦看得好生羡慕,啊不,好生佩服。 平时看二娘妖妖娆娆的,除了哼唧以外啥都不会,没想到关键时候有大用处。 “见过侯爵娘子。”鹤歌来默默开声,时倦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了一丝青气盘旋,不像是普通说话。 但雨暗香丝毫没受影响,过得半晌,才 “哎哟,瞧我,一见了招人疼的女孩儿,便把什么事都忘记了。刚才倦儿说,这位是遗命人的鹤先生?” “正是在下。在下来得鲁莽,请娘子恕罪。” 鹤歌来显然没有因而退让,但时倦却隐约觉得,鹤歌来的态度,有了明显的修正。 按照他以前听来的说法,遗命人是一群桀骜不驯的自大狂。就是有礼貌也是阴阳怪气居多,这会儿居然真心问好了。 这怎么回事?难不成我二娘……比我想象得还猛? 鹤歌来显然是厌烦了这不着边际的寒暄,直奔主题道。 “既侯爵娘子来到,也正好,与有常公子说几句话。他正要同在下走呢。” 美妇人妙目之中闪过讶色,故意惊呼道。 “怎么,鹤先生还真是要当着我面,抓走我儿子?” “非是在下要针对公子爷,而是公子违反律令在先。刚才得闻人令解释,知道公子爷很可能不是凡阶。那走一趟遗命人衙门,想必也无妨的。” “无妨的?”雨暗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雪肌与步摇晃动,尽得娇媚二字诠释,眸中却是艳烈:“既是无妨,何以却趁着侯爷不在家的空当来拿人?我家侯爷出门办事,要三日才回,你便连续两日上门。原来我侯府是菜市,谁都来得去得?” 鹤歌来沉着道。 “巧合罢了,夫人可问涯命楼包大人,禁书失窃之事便在近日。我等一心破案,所求从速而已。何况时家贵为四姓门庭,深受命宫天恩,岂能置凰主律令于不顾?侯爷是不在家,否则光是以侯爷之赤胆忠心,料想会亲自押解公子上门,以表赤忱。” “赤胆忠心是刻在骨血里的,不是拿出来招摇过市的。时家祖辈为命宫,为羽州流过多少鲜血?侯爷的父兄尽数死在战场上,这需要我来提么?” “在下知道……” 雨暗香雪白的俏脸上已无丝毫喜悦,冷道:“既知道,还公然带人来拿我家公子。遗命人真是好大威风。你有凰主喻令,还是有命宫批文?你今日所为,墨总管是知道的?” 鹤歌来沉默。 美妇人冷责道。 “什么都没有,就想抓姓时的?是谁不将凰主放在眼里?” 简脉势微,时家在时憩手中,近年来也大不如前。 四公门之中对待时家的态度便都有了差别。遗命人便是当中最为瞧不起勋爵贵戚的一支。 遗命人自身均是精英,浴血而得功名衔头,自然看不起靠祖荫的勋贵,往日行径之中,刻意针对的事情不少。 被雨暗香这么一提,鹤歌来要说清自己是为公为私便不容易,他脑中转过几个念头,最终却道。 “在下知错。多谢侯爵娘子教训。” 这就投了? 时倦幽幽地道。 “鹤先生,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一开始邪魅狂狷的样子。” 众人:我们受过专业训练,一般好笑我们是不会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人语都忍俊不禁,忍不过转过头去。 鹤歌来俊雅的面容上始终没露出不满,仍是和气地道。 “但在下追查禁书一案,始终不能就此作罢。娘子不让我带走公子爷,但禁书在何处,却要请公子爷示下。” 他冷静地将线索牵回了一开始。将他所有的放肆与恣意划走之后,其实他的立场一直是占理的。 时倦终于察觉此人城府极深,不会因为突发状况而失去冷静……这点我也该学学。 雨暗香不为所动,回头问道。 “倦儿,你真拿了?” 时倦拱手道:“回母亲,我不知什么是禁书。但的确从书市上重金买了一本书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长盒,正是装有禁书的那个木盒子。 他放置几上,再退后几步,毫无不舍地继续道。 “那日之后就遇到了命案,我回来就一直熟睡,今日方醒,还不曾打开看过。更不知道是什么禁书。” “你不知?”鹤歌来查验过盒子,确认无错之后,冷笑道:“你花了一万两来买,却要跟我说你连是什么都不知么?” “我喜欢读书,见珍本自然心喜。我愿意在书本上花钱,每年花了多少在书上,母亲是知道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你没听我刚才说过么?” 雨暗香念及时倦往日战绩,心痛地点点头:“那一万两的确不算太多了。” 向博士和凌学政连连点头:好好好!此子果然是同辈楷模! “诸位请清醒一些,这不是在建藏书阁。一万两,只买一本书。他岂能不知价值?” “价值?你觉得一万两买一本书很多么?我却不觉得。”时倦悠悠说道:“请不要拿你的全副身家,来挑战我的零花钱。” 其实时倦的零花钱并不多,只是得时憩偏爱,唯独买书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 但俗话说得好,脸,还是得打现场的。 鹤歌来首度感觉额头青筋要爆开来,兀自忍着,不甘心地吐出最后一句。 “……你看过了其中内容了吗?” 雨暗香蹙眉道:“倦儿若真知道什么是禁书,怎会放在身上,等你来搜?鹤先生何必纠缠。你现下是蓄意针对我时家,还是真要查案?” 整件事便在这句话里一锤定音。 鹤歌来与霜影儿,带着禁书盒子,没多久之后,便坐上了回衙门的马车。 “本来听说时家内部不睦,母子失和。雨暗香一直想扶正自己的儿子。没想到时倦有难,她居然会出头。”鹤歌来眼神之中,蓄着深深不甘。 一直安静的霜影儿,目光中流露出一抹留恋。 “……想跟她打一场。” “别惹雨暗香。” 鹤歌来说完这一句,随即想起对这痴迷战斗的少女说这些也是无用。 “罢了……” 眼里流出一丝冰冷怨毒的中年文士,脑海里面闪过了那俊美公子的面庞,内心的愤恨,变得更为浓烈了。 “这次不成……还要有下次。” 他摩挲着手里的木盒子,感受着里面不祥的涌动。 这里面盛放的,是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不能流于世间,故而与之沾上关系的凡人,均要被消灭。 然而光是回收这一份,并不足以使他展开心颜。 “……我就不信,你真没看过。” 第二十五章 九色玄碑 遗命人一走,剩下的现场就成了招聘会。 时倦再三保证肯定挨个上门拜访,在那之前绝对不会答应任何一方的邀约,三方这才肯离开。 其中最为开心的自然是包有中包大人。本来看见这阵仗已经以为没戏了,居然能与另外两家一视同仁,这波四舍五入等于发家致富。 众人走后,雨暗香收起了对外人的端庄大方,又恢复了在家里时的后妈作态,不满地抱起双臂,哼道。 “你故意那么大声把那首诗传入我耳朵里做什么?” 时倦拱手道:“当然是求二娘救命了。” “哼,就算你被抓走了,难道你爹不会去救你么?” 那他不是不在么…… 以当时的情况,雨暗香说不定真会放任时倦被抓走。 在时家里面,雨暗香对待时倦是算不上太差的,但同时也没有太好。 如果时倦死了,时涯就能袭爵,自然是雨暗香所乐见。只是这个结果她却不会主动推行。因为时憩不会允许。 但要是时倦卷入其他问题而消失,她却不会主动阻止。像是涉及禁书这种事,被抓走也是无可奈何。 她最关心的,始终还是她的儿子。 当然,一个母亲的关心,是多方面的。 现在袭爵的问题并不急切,反正侯爷身强体健,稳坐爵位二三十年也不成问题,相反学问方面的事,相当紧迫。 “我既然帮了你,你是知道怎么回报我的了。二郎……快被逐出太学了。” 尽管简脉式微,人才渐稀,时家二郎的不擅诗书,在那群生员里头,也是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的。据说他曾一笔惊太学,文章动命畿。成功背下了所有太学府博士先生们的名字,然后巧妙地嫁接在了同样数量的脏话词汇上面,形成太学府里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 要不是时家侯爷的名望地位,本身又很有态度——肯认错赔钱,时涯早就不是太学的学生了。 知道这件事的时倦,才有把握雨暗香会出来帮自己。 “那太学文章精深,涯儿又从小,反正对这方面不是很精通。我自己又……反正总得指望旁人了。” 嗯,很有道理。毕竟老爹是读过书的,二郎却没继承这方面的天赋。那继承的是谁的天赋,也就很容易明白了。 不过这句话提醒了时倦。太学里头考试不是做选择题,而是作诗写文,没有多少他可以发挥的机会。再多来几次,他记得的存货就要差不多用完了。 时倦告诫自己,要低调,要低调,下次去太学就把他们推了。 当然嘴上自然是说。 “二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二娘也看见了,太学府的先生们还算欣赏我,这件事我帮一帮忙是没有问题的。可是……” 雨暗香蹙起好看的眉峰:“怎么?” “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有些疑惑想要找人解答,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先生。希望二娘为我解惑。” 雨暗香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对玄界的知识感兴趣?” “二娘真是冰雪聪明!最近总被这些人缠着,儿子想着有备无患嘛。” 见了刚才的阵仗,雨暗香也不疑有他,但警告道。 “你知不知道,对凡人说起玄界的事是有风险的,我可不能随便犯戒。” “我本来有首诗给二弟交做功课的,啊,忽然想不起来了。” 雨暗香跺脚怒目:“……你!狡猾的小子!” 二娘,你也不想你儿子被退学吧。 “哼,问吧。” 时倦整理了一下, “我想问,要怎么才能成为玄者?” “浊世之则给你灵脉了?”雨暗香讶异地反问。 “我不确定。”时倦如实说道:“呃,但我总觉得身体好多了,有备无患嘛。” 雨暗香半信半疑地道:“要是真有灵脉,好生告知侯爷。他盼望这一日很久了,你别做那无情无义的不孝子。” 时倦连声答应。 “要成为玄者的基本条件,便是三点,灵脉、天问、通玄仪式。前两点具备的情况下,就要准备通玄仪式了。这个仪式并不复杂,但需要一个关键的物品,唤作‘九玄碑’。” 时倦隐约觉得这词相当重要,追问道:“什么是九玄碑?” 雨暗香不答反问:“那什么是灵脉?” 时倦哑口,只得摇头。 “传闻太古之世,十二神明离开此世时,将自己的大能化散天地之中,形成了十二条灵脉。简单说来,人体的灵脉之生,就是依托了神明的恩赐。但人体并非是储存这些神通或说是玄妙的唯一去处,甚至可以说,多数都没有发生在凡人躯体之间。” “九玄碑,就是承载了更多神明玄妙的物事。传闻神明离开这个世间的时候,天地浩浩,生碑九玄,上面刻有精妙文字,记载了通向真神的法门。一凡人寻到第一枚九玄碑石,依法修炼,遂成第一代人王。” 时倦讶道:“中神州陆宇家的人王?” “那便不知了。但陆宇家执掌中神州还不到四百年,国祚尚不及羽州。依我看,两者之间没什么关系。” 时倦消化了一会儿,问道:“这九玄碑,跟通玄仪式有什么关系?嗯,又为什么叫九玄碑?” “你倒是问的贼。”雨暗香嗤笑一声:“你的第一个问题很好回答,凡人成为玄者的关键,就是要为自己的灵脉,选择力量的本质,也就是选择灵脉归属。十二灵脉,都有自己的九玄碑。简脉有简脉的,行脉有行脉的。这个过程并不可逆,一旦选择,今生不得改易。 至于第二个问题,是因为九玄碑,又叫做九色玄碑。因应阶别,从最高的第一阶,到最末的第九阶,九玄碑总是会散发着响应不同层次的灵异奇芒。那光芒都很好看,你应该也去看看。例如青鳞碑,便是青色的光。反过来,修炼青鳞碑的玄者,也叫做青鳞境玄者。” 原来是这样……杜雷司那货,原来是第九阶的青鳞境玄者,难怪力气那么大。 时倦不动声色,淡淡问道。 “……九玄碑上,记载了什么?” “你可以管那些叫做‘功法’、、‘绝学’,又或者叫做‘修行法门’,随你喜欢。但想要更为强大,唯有依法修行。” “那这九玄……” 雨暗香打断道:“等等,你有完没完,我说给你解答问题,可不是给你做老妈子跟在你后面伺候。就再回答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再问。” 时倦想了一会儿,问道。 “闻人姐姐说二弟在行脉的资质是甲等,所以灵脉其实是可以自己选的么?” “亏你也在时家长大,这点事情都不上心?” 雨暗香没好气地道。 “灵脉的选择分两种,一种是天生便有了归属。这种情况下,你可以理解为天生通玄。比旁人走得要早一步。可若是遇不到合适的九玄碑,又可说是自己限制了自己。第二种便是大多数情况。通玄之前,灵脉便无归属。你二弟就是这样?” “可二娘不是总说二弟是天生简脉么?” 雨暗香翻了白眼道:“这不是因为时家是简脉世家么?手掌好几块简脉的九玄碑。谁生在时家不是天生的简玄?也就是你妹子,因为有我的嫁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时倦点点头,话家常般地道:“那二弟在简脉的资质呢?” 雨暗香倒是忽有些扭捏了起来,不复刚才的气焰嚣张,小声道。 “……癸等。” 甲乙丙……壬癸。 你下回直接说最后行不行? “那怎么不让二弟选行脉?” “说得容易。时家哪来的行脉青鳞碑?行脉资源多数在军队里头,难不成让你二弟去从军么?他们要是知道来了个姓时的,巴不得生煎活剥呢。” 时倦想起来……老爹这些年没干别的,尽喷行脉了。要是让时涯进了行伍,怕不是天天都有肥皂掉在他脚边。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同一处,雨暗香打了个哆嗦。 “好了,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你记得信守承诺。” 时倦恭敬道。 “天生我材必有用,总有出路的,二娘别太担忧了。” 雨暗香听得双目一亮,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我涯儿能不能成器,就交给你了!” 没想到这大郎平素乱花钱买书,倒真有些才学。心情也好了不少。 正要回转入屋,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 “对了,我再提醒你一句。关于禁书的一切,你最好离得远远的。你幸好是没碰过,否则今日之事绝难善了。要是真让人查出来你看过了,我也保不住你。你自去寻侯爷救命吧。” “是。” ***************** 回到房间,时倦躺在自己的床上,闭上了双目。 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岁月无尽。” 进入时之间,时倦满面严肃。 通过刚才听说的关于九色玄碑的内容,让时倦有了个破天荒的,无法证实,但他却觉得深有可能的猜想。 他再度打开《九月初三》。 今日他将禁书大方交还给鹤歌来,心中虽有不舍,但却不是真相的全部。 他并非是一点都没看过的。 那日在胖掌柜处,他的确曾经打开来看过。只是日记上出现的,也仅是一片漆黑而已。 这个漆黑的状况,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那一页的内容,一直维持着漆黑,直到他练成了‘天问篇’。 时倦在厅堂时进入过时之间内思考策略,那时曾经翻过《九月初三》。 漆黑已经褪去。 他能看到当时让他头痛欲裂,无法直观的内容了。 —— —— 《王制》。 ‘天子威仪,制爵以享。九州四海,莫不之从’。 …… 这寥寥几行字,却让时倦无法宁静。 这到底是什么? 第二十六章 王制 这到底是什么?! 他放大了日记上面的文字,就像是一个一个都落在眼前般。 内容寥寥数行,并不艰深晦涩。 却有种谜一般的魔力,让他看得目不转睛。 明明就是从未见过的内容,他隐约却觉得,这一个个的文字,似与体内的气机遥相呼应。 在呼唤着他跟随行走。 时倦不自禁的心悸难抑,这是种对于危险的警告。他下意识地察觉这是一种危险的赌注,不可肆意跟随,然而眼光却始终无法挪开。 时倦没有慌张,有了先头跟鹤歌来对抗的经验,他立刻切换成了天问的呼吸方式。 不知道为什么,在时之间里头,天问篇的威力像是远比外界要大得多。能调用的气机也要浑厚得多。 在外界的时候,天问篇尚能助他对抗鹤歌来,在这里应该更加不成问题。 但事与愿违,强大的天问篇没能帮助时倦夺回目光的控制权,反倒是朝着另一个方向急奔——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那一个个文字周围,有漆黑外溢。 他感到更加无法移开目光了。 而是沉迷在了其中。 那黑色的怪异光芒——也不知是否该称为‘光’——如雾如蒸,晦暗幽玄,包围在文字之上,吞噬了此间赖以照亮的暖光,却并未将文字遮盖,彼此犹如一体。 一旁的禁书书架上面,那隐隐笼罩的黑雾,似乎与这幽光同出一源。 单独凝视一缕幽芒,时倦发觉那漆黑极为深远,像是瞭望暗无星月的深空,令人不自觉地想要向更深处探索,但同时能感受到那神秘莫测的危险性。 这种危险他像是在某处感受到过,却已想不起来了。 但时倦忽然想起了雨暗香今日的描述。 ——九玄碑之所以被称为九玄,是因为从一开始被发现的时候,便有不同颜色的光芒外溢。 ——禁书难道与九玄碑有关? ——但这黑色……是哪一境的玄碑? 可他已无暇细想。 目睹了那漆黑外溢的文字后,时倦感到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尝试以气机对抗,但身体内像是出现了个巨大涡旋,那浑厚不可测量的庞大气机,竟在一瞬间就被抽干了。 ——怎么回事?! 异变发生了。 一下重重的心跳,犹如巨锤轰落心门,将他砸得弯起身躯。张口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哈啊……哈……啊啊啊啊啊!!” 时倦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浑身有种被撕裂般的痛楚贯彻四肢百骸。远比在书市时候随便看了一眼时感受到的痛楚要强烈得多。 “啊啊啊啊啊!!停下来!!” 时之间里,也是有着真切的体感的。只是与现世的身体互不牵连。身体上感受到的痛楚,在时之间里感受不到。所以第一次目睹禁书的时候,他还可以躲进时之间里来逃避疼痛。 而在时之间里头,除非是拿脑袋硬磕书架,不然一般是没什么机会有剧烈的体感发生的。 仅有修炼《天问篇》那次的时候,能非常明显地感受到气机澎湃,十指有冰冷的感觉。 这是第二次。 剧烈程度全然无法比拟。 他感觉心脏像是要爆裂开来,气机被抽干之后,有种莫可名状的庞大能量不知从何而来,在他体内往复不休,要不是有天问篇打下的基础,他觉得自己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 这种痛楚太过巨大,超越了他能承受的极限。 可这里是时之间,与现世隔绝,没有人会救他。 他尝试想脱离,却发现连嘴唇都无法动上一动。 心脏越跳越快,心跳声越来越大,回荡在脑袋深处。 如雷鸣般的心跳声里,有‘什么’流入了他的脑海。 那像是一幅幅画。 连续不断地走动。 逐渐有了色彩,有了声音,一切都鲜明了起来。 无限高远的苍空之下,蔽空旌旗风声猎猎,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奔驰,烈阳如枪,金甲胜雪,那是人间最豪烈的男儿汉,是放鹰千丈高,逐鹿万里山河的英雄人物。 他们身后的高台上,有一白袍男子,静目垂眺,无人会怀疑,那马蹄如雷的熠熠甲士,所行均出他的御令。 苍莽尽头,红尘翻覆,还是仅余下他一人。他一言可令千军,发万箭,是无法被击败的战士,是世间从无所见的无双统帅。 他的神情寂寥,落落寡合,没有人能读懂他的心思。仿佛即便身处万人之中,仍是孤家寡人。 时倦忽然有了更多的解读,那不是战士,不是将帅…… 身着白袍的男子抬起头。 时倦发现,那是一双俯瞰众生的眼睛,目光到处只能俯首,谁人胆敢仰面视君? 那…… ——是王者威仪! 那道眼光几乎劈碎了时倦的注视。 眉心处,一种抵达极限的痛楚将他彻底惊醒过来。 “啊!!” 回过神来的时倦浑身是汗,《九月初三》丢在了地上,不知道放置了多久。 “我、我还活着……” 他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或者已经死了。不然为何会看见那种虚妄景象? 捡回一条小命的时倦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但那强烈的痛楚依旧刻印在刚才的回忆里,一时还无法彻底忘记。 仅仅是看了一眼内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禁书的力量层次,难道比时之间更高? 才这么想,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倏然消退,仅余下一点点影响在心头。如同海潮退去,露出粼粼月光回漾的沙滩。 时倦心头平静了不少,才敢去捡《九月初三》。把日记捡回来的时候,他忍不住瞥了一眼,这次却好像无大碍。 但他不敢再次作死继续砍,谁知道下回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捡回一条小命。 《九月初三》很快回到了书架上。 那上面的文字代表着什么? 王制又是什么? 时倦依稀记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行文结构,却回忆不起来。 禁书的内容原来是这样的……如果看完了全部,就会出现在禁书书架上面? 时倦无法遏止地思考起一连串的问题,却始终寻不着答案。 抱着全身疲惫,时倦说出通行口令。 “岁月无尽。” 回到现世之后,积攒的疲劳一口气淹没了他,躺在床上的时倦只觉得眼皮子奇重无比,难以支撑。 其中有多少是因为那巨大的痛楚所带来的后遗症,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还不能睡……他答应了太学、涯命楼和天命司去参观并给予答复,还有给二郎补习的事,都得做些事前准备。 但他走出两步来,却觉眼冒金星,随时都要暴毙一般,比上次在书市还严重得多。那次还能支撑着到家,这次却是走几步都晕头转向。 我到底在时之间里待了多久? 屋外有送饭的下人候着,他没什么胃口,只随口问了声时辰。 结论让他瞠目。 他躺下的时候还没到酉时,这会儿却已经亥时了。 也就是起码是从下午五点躺到了晚上九点,超过了四个小时。 他居然在时之间里待了十天以上? 也就是说,他不是痛楚主动消退了,而是因为时间足够久,才撑了过来。 那禁书究竟是个什么邪门玩意! 二娘说得对,绝对不能再翻了!! 睡觉!! ……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第二十七章 儿子,你发光吗 时倦睁眼的瞬间,看到的是一张无比慈祥的大脸。 他用低沉又性感的嗓音念道。 “有常!!” “……老爹……你离我太近了。” “这不就是我们父子心的距离吗?” “那请你往东离开两千里。” 时憩哈哈大笑,终于退后了几寸,没像刚才那样几乎脸贴脸地注视他。 “祖先保佑,我儿说话又更灵光了。” 时倦惊魂未定地坐起身来:“我倒是差点以为我又被雷劈了……” 毕竟上次一醒来就遇到差不多的画面,还是在遭雷劈的时候。 时倦捏了捏自己身上,感觉却跟上次不大一样,精神奕奕的程度倒没什么两样,饱睡一餐疲惫尽消,只是手脚却觉得有些酸麻。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累着?” 累? “睡觉有什么可累的?” “还不累?爹都在这里坐了三天了。” 时倦吃了一惊:“三天?” “啊,今天都初九了。你说是不是三天?” 乖乖。 跟着常哥混,三天饿九顿。 一躺下就过去了三天……看来时之间对身体的负担不小啊。每次长时间使用之后就需要休整一段时间,这方面一定也要做个试验。不然总是超长待机,万一让人家给弄了怎么办? 时倦回思了一下睡着之前的情况。他在时之间里看了一次禁书,结果差点死在里面。花了整整十天才摆脱那种强烈的负面影响,这辈子是都不敢再试了。 不过好在是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四肢完好,五脏俱全,就是吓得不轻。 嘟囔半天,见老爹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这才觉得奇怪地问道。 “爹,您在这里等我起床做什么?” ……难不成,我床底下的书被发现了? 时憩呵呵笑道:“没什么,就来看看你。你二娘说你近来开始了解玄界了?” 时倦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听了二娘的话,特来了解一下自己是不是长出了条灵脉来,结果看着爱子呼呼大睡,不忍叫醒,决心等等。谁知道一等就是三天。 我老爹可真疼我……时倦心下暖暖的,想要把自己的事情跟父亲分享,却也不知道怎么说起。 而灵脉的事时倦自己也还是稀里糊涂,没个准确答案交出来,苦恼地摸了摸头。 看着时憩满面春风,嘴角含笑,问道:“爹,怎么了?” “有常,喜事啊。” 时憩摸出三份帖子来,一份精美华贵,一份清雅脱俗,还有一份皱皱巴巴,似乎是拿得二次利用的废纸写的。 “天命司、太学府、涯命楼都来邀你,三家都送来了拜帖。礼节算得是隆重了。” 时憩笑得合不拢嘴:“为父本来是担心,你年纪到了,这袭爵的事还定不下来,眼看是要不是进四公门历练,要不就是通过大考为官。现下见到他们这般看重你,我也用不着担心了。” 时倦‘嗯嗯’地应付着,倒是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本来事事都不熟悉,也没办法一一担心。大不了进天命司跟闻人姐姐混,就是不小心绅士本能发作,有可能脸遭不住。 “爹,有法子可以测试灵脉么?” 时憩一脸‘我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的喜极而泣表情:“你总算是问了!为父等你这个问题等了好久,只是不敢先去问你。” 老爹盼着自己有灵脉盼了十七年,不惜把家传宝物送出去,这份恩情,时倦实在不想辜负。他看了一眼笑得像个大孩子般的父亲,心下雪亮。 父亲嘴上说得轻巧,但一张凳子上枯坐三日又哪里轻松了,刑罚也不过如此。 他八成是听说了遗命人来要抓自己的消息,便寸步不离地守在了这里。 自己身上是有些异状的,要说与玄界不沾边肯定不可能。但灵脉的事,还是先弄清楚为好。 “爹,要怎么确认有没有灵脉?” 时憩收敛起笑容,沉思一会儿,认真地问道。 “儿子,你发光吗?” …… 您也是奥特曼厨? 这边也有光之巨人? 时憩见儿子愣住,摇摇头道。 “不是爹跟你开玩笑,是这灵脉的显现方式本就是如此,须得显现于外,旁人方能看见。” “在通玄之前,灵脉是比较难被直接观察出来的。唯有幼年时候,玄者多数无法自控,会时不时有外溢现象出现。 所谓,‘灵脉外显,应于六象’。说的是灵脉显现的时候,身上有六个部位会显现异常,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忽然长了点什么图案,或者会发光的。要是有,那八成就没跑了。” 时倦眨眨眼,没弄懂这是什么意思。 要说身上长点什么是没有,但一念暗号就跑进一个除了书啥都是乌漆嘛黑的地方算不算异常? 时憩笑道:“就像是这样。” 蓦地,相貌清隽的侯爷眉心绽放出一抹淡淡的幽光来。那光芒温和清朗,一点也没有侵略性。 但却看得时倦心里一惊。 这光芒,怎么那么像我在禁书里见到过的,这是什么东西? 但仔细望了一会儿,却又觉得不是。时之间内所见幽光,有着极为明显的深黑,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夜。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淡淡细细,只像是被调淡了的墨水。 待到见到这光芒之间是淡黑带赤,便又更加确定了,这是玄色,不是黑色。 时倦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问道:“所以我如果是新得了灵脉,还不会掌控,说不定也会发光?” “就是这样,我儿就是聪明,随我。”时侯爷自卖自夸了一句,再笑道:“但如果没有也很正常,走一趟玄庙就是了。他们那有各式法阵,不但能测灵脉,还能测资质呢。” 时憩跃跃欲试,搓手难耐。 “儿啊,我们……要不走一趟玄庙吧?” 时倦暂时还没想要这么快进入那种官方地方却解明自己身上的特异。万一真有高人看穿了他的身份,那真是芭比q了。 但看着时憩眼中忽盛忽淡的兴奋,和小心翼翼的担忧,时倦知道只要自己有半个不字,他是绝不会勉强自己的。只是这个不字,却说不出口。 “好,咱们去看看吧。只是爹,你也别抱太多希望,毕竟此事……” “理会得理会得!”时憩正色道:“无论怎样,咱们父子情分不会淡了分毫。你可信为父?” 时倦望着父亲半晌,微笑道。 “自然,我们走吧。” 时憩大喜过望,让出地方给儿子换衣服,临走前瞥了一眼,笑道。 “儿子,你养了只猫?” “嗯。”时倦心虚地道:“看它长得好看,又怪可怜的,就给抱了回来。” 时憩笑道:“嗯,漂亮,这猫是罕贵货色,我儿的眼光真是极好的。” 红兔高傲地转过头去,不理这对狗头父子。只知道今天没有折磨我,真是太好了。 没一会儿,时倦换上衣衫,与时憩一同乘车出门。 侯府高门大户,父子出行却也是分别乘车。时憩坐了自己上朝时的马车,时倦坐的也是去书市的那一架,仍是由无双驾车。 果然时间是治愈伤痛和八卦的良药,这次出门,时倦没感觉途人目光有那么扎人了。只是偶尔还是会听到几声漆黑之子的呼唤,但语气听来讥笑意味少了很多。 时倦终于安心下来,仔细感受着上次没来得及的乘车体验。也正是如此,他这次才忽然发觉,无双驾车的技术极好。 好得甚至有些不正常。 他能在闹市之内穿人过屋却一点都不减速度,自己坐着还一点都不颠簸。除了是马车的质量上乘,还得是车夫的功夫了得才行。 时倦忽然想起来,之前无双曾替他阻住闻人语的手下,那时候身上气势特异,也不像是一般的少年。 想深一层,以老爹这么疼自己的性子,安排在自己身边的贴身书童,怎么也不会是平庸之辈。否则怎么舍得只让他一个人陪同自己出行。 “无双,你也是玄者?” 他想到就问了,车厢外的少年闻言大讶,转过头来小声道。 “公子,我不是玄者,怎么这样问?” 难道是我弄错了? “公子,我是武者,修得是武脉。” “武脉?” 书童这才明白过来,公子不是诧异,而是对武脉这两个字感到陌生,他笑着解释道。 “武脉是天生没有灵脉,或者身俱灵脉却无资源的人,唯一能与玄者匹敌的选项。但过程极为艰难,而且至今这条路也还没走通过。小人出身贫寒,早就断了成为玄者的念头。只是练武强身而已。” 时倦听得津津有味:“你仔细说来听听。” 无双见公子爷有兴趣,便说了起来。 武者,是信奉人定胜天,靠着修炼自身体魄,凭着一己之力对抗拥有天地造化的玄者们。 虽然描述得很壮烈,但毕竟是艰难,所以当今之世,玄者与武者的数量完全成不了对比。不过这指的是纯武者。 因为武者不能修玄,玄者却能修武。有许多的玄者,是兼修武脉的。 能被称作是‘纯武者’的存在异常稀少,不足玄者的百分之一。不过这指的是,单纯靠着自身体魄与气机,却能与玄者分庭抗礼的那些人。单纯的舞枪弄棒,耍几套拳,算不得是修武脉。 “那武者也分阶别么?” “跟玄者一样的啊。虽然没有玄妙,但能与第九阶抗衡的武者,也同样叫做青鳞境。第八阶则是赤羽境。我听说的多数武者都是这两境的。再往后就突破了凡人的限制,那就太难了。” “那你是什么境?” 无双愣了一下,更加放低了声音说道。 “公子,这个问题可不能随意问旁人。无论玄武两脉,俱是忌讳透露自身修为的。除非是个傻子,才总把自己境界挂嘴边。” 时倦想起那日在长宁书市杜雷司咋咋呼呼的样子,他是青鳞境的玄者,也是个大傻子,难怪如此。 “那你到底是什么境界,对我不需要隐瞒吧。或者你就告诉我,几拳一个杜雷司?” 无双无奈笑道:“小人是赤羽境。” “我打杜公子,用不上十招。公子爷,咱们到了。” 马车徐徐而停。 时倦掀开帘子,见到的是登天般的百余级台阶,以及那倚山而筑,占地极广,仿佛俯瞰凡人的壮丽建筑。令人一来此处,登时生出敬畏之心。 时倦不为所动,只是笑着低声说了句。 “下次,陪公子爷去讨债去。” 无双憋着笑,应道:“使得。” 时倦哈哈大笑,追上前头父亲的行列,与他同登台阶。 入玄庙。 第二十八章 玄,妙不可言 玄庙在天下九州之内俱是大名鼎鼎,但不同于同样名头响彻寰宇,位望凌驾诸国至尊,以探寻天命为毕生重任的天命司,玄庙一向是低调而又亲民的。 这里向天下百姓开放,接受所有人的礼拜。不论出身,不论行迹生平,只论信仰。 玄庙供奉诸多神祇,从不起冲突,即便远在蛮荒之地仍有供奉,便因从不与哪一家特别交好,恰如隔岸,维持着不多不少的疏离态度。 简脉欲设供奉便来,行脉想设坛也可,只要供奉的是主神,玄庙始终赞同,态度谦和得令人不敢置信。 但其实只须亲身来过一次,亲眼看见过玄庙的规模,恐怕没有人会兴起小觑之心。天命畿内,这般依山而建的庙宇,哪里还有第二家? 时憩带着儿子入内,先领他去往简脉捐赠所造的圣人殿。 “拜过圣人。” 这里供奉的是留下简脉遗惠的远古神圣,也是所有简玄所信奉的神祇。 时倦见到的是一尊蒙着薄纱的金身塑像,看不清楚真貌,也不该直接窥看。他不是第一次来,依规矩跪拜,上香,祈愿。 当然他心里想的是:希望一会儿我爹别吐血,希望一会儿我爹别翻白眼…… 测试灵脉这件事他实在是拿不准,生怕父亲失望,但迟早是要给一个结果的。 “儿子,来,这边走。” 时憩出门前早就命人持侯府名帖拜过了玄庙的大稷。玄庙之中能到大稷之位者稀,普天之下仅有六位,天命畿的玄庙规模宏伟,信者极众,堪称是北境的中枢,故而有一位坐镇在此。 只是玄庙大稷操持的是九位神灵的事务,即便有侯府拜帖,也不能得见。如今是操持圣人殿事务的稷官陈素前来迎接,回应甚是迅速,也算是给足了颜面。 “这位就是时长公子了?果然是人中之凤,与侯爷像极了。” 时憩微微一笑,却不答言,似乎在外面要讲究些颜面,没露出在家时傻爸爸的样子。 陈稷官恭敬地道:“一切皆已准备就绪,使用的是特供命宫贵人所用的最高精度的法器,均是天命司去岁进贡的造物。法阵则是由小人亲手书下,不会有半点差错。” 时憩忐忑地道:“有劳陈大人了。” 陈素笑道:“什么话?现在还要请公子爷刺破指尖,给在下一滴鲜血。” 时倦困惑地望向父亲,后者说道:“是要如此的。测验灵脉的法子有不少,最简便的便是取一滴未凝结的新鲜血液。从速测验,不但能测验灵脉,还能验出资质来。你二弟今年就是……咳咳,反正是要这样的。” 癸等嘛,我知道。 这就不用瞒我了。 话是这么说,时倦还是有些忐忑。倒不是怕扎破手指,也不是担心灵脉的事。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主要担心的是一测完,都把他当成妖怪抓起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轮不到他来忐忑,一直笑呵呵,慈眉善目,好像八辈子茹素没说过脏话的陈稷官才话音刚落,两手一动,一手拽他手,一手已拿过刀来划过,时倦眼睛都没眨完,毫无痛感,手指已经一滴鲜血流出,被他滴进一尊铜器里。 “谢过公子爷。” “???” 他、他、他砍我啊! 他刚才拿刀砍我啊! 时憩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倦儿在这里转转吧,爹跟着进去瞧瞧。多半午后便有消息了。” 时倦还在纳闷是怎么挨刀的,两人已经有说有笑走进了内院了,剩下他一个盯着伤口发呆。 他多眨几次眼,这伤口已经要开始愈合了。 这、这家伙是个用刀的好手啊。 时倦错愕的情绪还没有过去,依言在圣人殿内打转,却怎么都静不下心的感觉。像是被人盯着,心里莫名打鼓。 这是怎么了? 他为了逃避那种像是让人追赶般的心慌,便走出殿外,他随意乱走,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好不容易,总算是撇下了那不舒服的感觉,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他来到的似乎是一间闲置的空殿,别无旁人,也不见有香客。只是来的时候乱闯乱冲,离开倒是找不到路了。 时倦性子本就懒散,见一时寻不到路,索性到处看看风景。这空殿是没什么看的,外面却是个高台。 他走了出来,极目远眺,只见得天命畿内大小处无不陈于眼底,在他被强化过的目力下更是美不胜收。 玄庙傍山建立,自有揽胜高处,但这么开阔的景象想必不会多见。 难道这里是不让外人进来的? 幸好这时他耳朵一动,听得有说话声。 “啊!这、这怎么办?” 时倦听着声音走过去,见到有两人站在高台边上对话。只是声音不大,要不是中间那女子忽然提高了声音,他在远处还听不见。 只听得那女子继续道:“我家注定有此一劫,那可怎么办……请您指点!” “唉,此劫老夫爱莫能助啊。除非是……” 对面那人伸出一只手来,比了一个‘元宝’的动作。 这……诈骗现场? 时倦瞧得清楚,两个人,一个人是美貌少妇,楚楚可怜,大概有三十岁左右。另一个则是个七八十岁的银灰老头,满脸猥琐,一看就很像是前世骗财骗色的老狐狸。 那妇人反倒是大喜过望,忙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来,里面有多少钱不可知,只是光看绣工便知非同小可。 老头掂了掂分量,也不看内容,揣进了怀里。 “夫人有心了,这个月十五再来,仍在此处,老夫有一语相赠。” “多谢您了!” 那美貌少妇欢天喜地地离了去,懵然不觉是上了当。 ——小姐别走,来一场爱的兜风啊! 常哥……冷静点。 时倦将自己没忍住举起来的手按了下去。 他思考片刻,决心还是不去追那少妇。被骗的人向来很难说服,还是得从源头解决。 他缓缓走过去几步。 老者依旧停留原地,抱着双袖,百无聊赖地望着远方。 时倦走到了他的身旁,一老一少,眺望山河,颇有诗意。 “老丈看什么呢?” “玄。” “什么玄?” “玄之又玄。” 时倦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老者这时候才侧过头看了年轻人一眼,看完他之后,点了点头,问道。 “少年人为何发叹?” “心结难解,要是解不开,我只有从这里跳下去了。” 老者闻言,反倒发笑。 “公子看来是锦衣玉食长起来的,岂能有困死你的结?” “老丈不知,我这个结,旁人是解不开的。” “不妨说说看,老夫生平最好济人危难,就没有多少事,是老夫解不开的。” 嗯……这果然是个骗子。 时倦不动声色,叹道:“灵脉,老丈能解么?” 老者点点头,似乎早有预料。 “原来如此,不过观公子气色,倒不是什么难解之事。只是当中要花费的功夫不少。但,终归有办法。” 时倦‘大吃一惊’,倒退三步:“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在这里遇到先生,是我的缘法?” 老者呵呵笑道:“我们玄庙向来不说缘,说玄,玄,妙不可言。” 来了来了。 时倦沉住气,问道。 “老头,啊,不是,这个,老先生,你这个玄,要多少元?或者,要多少两?” 老者很是欣赏地说道:“少年郎有慧根啊,就收你一万三千两。” “啊,可惜了,我只有这么多。” 时倦深为惋惜地伸出了手去。 老者问道:“五千两?” “五巴掌。” 老者的脸上,出现了五个手掌印。 第二十九章 见义勇为当有报 这五巴掌打出来,时倦是彻底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素质的提高。 手速如闪电,一连串的声响‘啪’地就甩了出来,老者连反应都来不及,人已坐在了地上。 老者满脸的不敢置信。 我?在玄庙?挨打了? 面前的少年一抖袍服,恶行恶相。 “把东西交出来。” 老者怒道:“你打劫?” 少年更怒:“我打你!” 说完把老者按在地上这一顿搜刮,终于在他身上搜出了刚才那位少妇交给他的锦囊。 顺手打开一瞧,里面倒无旁物,仅有一枚琥珀色的凤形玉坠,质地通透,入手顿觉心平气和,竟具有安神之效。 羽州以凤为尊,玉佩雕凤是寻常事,但如此质地的黄玉仍是罕见。时倦家中豪富,也没见过这样的玉石。举凡如此特异之物,多不是出自普通人家。 时倦登时心中明了。 ——这不是普通玉佩。 当然他想到的不是大有来历,而是大大滴值钱。 想到这更生气了。 又跺了老头两脚,踩得他嗷呜乱叫。 “居然连那么漂亮的小娘子也敢骗,你不知道你家公子是伟大的绅士吗?” 老者挣扎着扶墙站起,指着时倦恨恨地道。 “竖子欺吾老无力,居然胆敢……” “敢你个头。” 作势要再打,老者只得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你还骗了人家姑娘什么,自己交代。” “老夫是为她排忧解难,什么骗人!” “排忧解难,收人家玉佩干什么,还约人家小娘子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你还说不是骗财骗色?” “简直荒谬!这是栽赃!诬陷!侮辱老夫的人格!” 时倦无言,独自打开锦囊,惊喜道。 “诶,这里头还有五千两银票呢。” 老头凑了过来:“真的?给我康康……啊哟!你怎么又打!” 时倦收起锦囊,吹吹拳头上的灰。 “听见银票两个字,眼睛亮得夜里能当灯笼点,还说自己不是骗子。” “你你你,欺人太甚!你有本事别走。” 哎哟,想摇人? 时倦一脚把他踩地上,冷冷一笑:“你要是大叫,咱们就比比看,是你兄弟们来得快,还是我把你从这丢下去快。” 老者嘟嘟囔囔,但还真是不敢叫。他‘兄弟们’来的当然是快,但肯定没有他掉下去快。 时倦左右看看,见角落有条绳索,像是工事遗留下来的,直接拎着老头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少年郎,老夫劝你好自为之,刚才是我大意了,没有闪,你敢再对老夫无礼,小心我唔!!唔唔唔!!” 时倦将老头直接把绳索捆缚,不知为何手法无比纯熟——常哥……老二次元了——又撕下老者的半幅袖子,用水囊泼湿了塞进了他嘴巴里。 “哼,一把年纪了不学好,还做这种坑蒙拐骗的事。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让我碰到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丢下狠话的少年将他丢在空无一人的殿宇内,大模厮样地离开了去,老者正不知如何是好,不一会儿少年居然又绕了回来。一副思考不透的模样。 老者顿时明悟,暗自好笑。 ——哼,无知小子,以为这地方谁都能乱闯么?没我通行令牌在身,还想随便来去?不过他是怎么闯进来的……罢了,好好在这待到有人来擒你,让老夫报我这一顿之仇……喂,你绕就绕,翻老夫兜干什么?喂喂喂!别别,别拿啊!我今天就带了两块令牌,你拿了连我也出不去啊!住手!!! 时倦翻到了通行令牌,再去尝试,果然就出去了。 他左右始终走不出去,疑心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迷阵。一想又觉理所应当,那老骗子在这里骗财骗色,安能没有提防?那这老东西身上应该有能出去的法器,否则岂不是作茧自缚?回忆刚才好像在他身上看见过令牌,果然一翻就是。 走出大殿之后,回头再看,这哪里是什么闲置的空殿,虽无人看守,却极为宏伟,虽然空空荡荡,不知供奉着谁,但诸般礼器一应具全,按规模来看,比圣人殿还要庄严几分。 时倦本来对祭祀一窍不通,也不在意,但脚一踏出殿宇,那种将他追得冲进空殿的奇异心慌感觉又再度袭来,令他莫名其妙,身体本能就又想立刻回去。 只是这次他比较能控制得住,没被本能驱使着胡乱行动。说也奇怪,这次的感觉仍是异常清晰,却并不令他慌乱。他能保留着相当的空明去细察异状的来源。 他放缓了脚步,仔细琢磨着这种感觉。 忽地,没有任何预兆地,一幅画面出现在他脑海里,那是某种锋锐之物紧贴后脑,即将出手的画面。 ——杀机! 他吓了一跳,走快了几步,只是那种感觉始终甩不开。但忽强忽弱,似乎随着他的步伐走动而变化。 之前虽然也有这样的感觉,但却无余裕仔细感受,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忽然想到一物。 ——莫不是那枚玉佩? 刚才拿到那枚玉佩之后,他一直觉得气定神闲,脑筋仿佛也灵光不少。要在平时,他也没这么快注意到通行令牌的事。 他不由好生庆幸,要不是他见义勇为,出手相助,说不定现在还察觉不出异样来。 这果然是件宝物。 那老骗子,也太可恶了!该再补上几拳的。 这件宝物应该拿去还那位姐姐,只是我不认识她……他们好像约了这个月十五再见,那会儿再回来还她好了。 现在么……时倦来到人多之处,这里那种危险的感觉最为淡薄,他假装头疼般闭上眼睛,按揉眉心,在此时念出暗语,进入了时之间。 他知道不能停留太久,越短越好,立刻冲去翻出今天的《九月初九》。 时倦将周围的环境细节放大,一一读取异状。 人的感官非常神奇,仅仅是一瞥一闻,所得到的信息量其实极大,只是无法分层描述出来。 时之间的日记,却能将这一层隔阂打消,令他可以直接观测到身周平时难以察觉的细节。 “有了。” 他清楚看见的是,从他进入圣人殿内,即刻有人目光片刻不离其身,怀中藏有机弩。 时倦瞠大双目。 弩? 这……是打算要杀我? 第三十章 唯有劳资在挨揍 有人要杀我? 为什么? 很奇怪地,时倦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回思。毫无道理的理智压倒了恐惧,让他的思绪静如永夜。 如同时之间内无法看到尽头的深黑。 我的秘密被发现了?还是禁书的事情还是露馅了,遗命人忍不住了? 但他很快明白了过来。 ——目标不是我,是时有常。 他之所以没有对那块黄玉的凝神功效表示惊讶,是因为时之间内对于心神的沉定作用远过于彼。频繁来往于两边的时倦能明白,在这里他思考时毫无滞涩,比在外间远为宁定。 而今天,心神更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无论是禁书还是遗命人都不该是派出杀手的理由。 那不是因为他觉得遗命人看重他这个侯府嫡子超过禁书,而是因为如果幕后黑手是遗命人,不会选择在玄庙动手。 遗命人再怎么自大成狂,仍旧是公门之一,而且也仍是玄者的一份子。 玄庙的地位崇高,除了供奉真神之外,还是九州之内保留最多玄者身份信息的地方。只要遗命人敢派人,就能被直接查出来历。 他一开始的确是做贼心虚了点,来人不会是来杀他这个才穿越不到十天的冒牌货。 对方要杀的,是侯爵家的长子。 但为什么呢? 是因为不想今天的测试顺遂吗? 时倦忽然想到一件事。 自己当初穿越的时候,醒来便在时府。并不知道浊世之则赋能的细节,那段记忆他一直很恍惚,不太能想起来。也因为他穿越了过来,所有人都没有对一件事表现出讶异,就是,原主的死因是什么。 要不是时有常已经死亡,他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他本来一直以为雷击是直接原因,但如果不是呢……联系起如今出现的杀手,原主的死因,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时倦将自身从事件里抽离出去,仅以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待。 假设,原主是被人杀死的,那会是出于什么原因?原主平时谨小慎微,不会招惹什么杀身之祸……是侯爵府的身份招惹?等等,那一天是浊世之则的仪式,难道是有人想嫁祸天命司?不对,还该想得更纯粹些。 时倦再度排除掉原主本身的原因,只从利害角度来思考。 最简单地来说,浊世之则能办到的,是让时倦得到灵脉,成为玄者。 时倦蓦地瞳孔剧震。他今天来到玄庙,要做的也是同一件事——测试灵脉,然后可能会成为玄者。 有人不想让时倦成为玄者。 是谁要这么做? 无奈这个问题有太多答案,他一时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 “必须快点成为玄者……得有自保的力量。光靠老爹不行,太容易出事了。” 就像现在,时憩不过是离开片刻的功夫,连在玄庙之内,都有刺客敢下手。 玛德。 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劳资在挨揍。 为什么别人穿越是高官厚禄,娇妻美妾,我成天不是遇上命案,就是自己成了命案主角。我应该改名叫‘时有命案’才对。 时倦打定主意回去立刻跟老爹坦白,说明自己身上的异常,赶紧教教自己飞天遁地喷火吐水之类的,免得除了挨揍都没有第二选项。 不过先要考虑怎么摆脱那个刺客。 时倦将心思放回在日记上面。 从日记的记录来看,刺客的机弩尺寸不大,可以放入衣袍内,应该射程不会太远。那刺客离自己的距离总维持在三五十步之间……好像百步是一百四十米,所以一步就是一米四? 那这三十步和五十步之间差很远啊,一不小心就进射程了。 无所谓,只要回到圣人殿找老爹,或者去门口找无双,再不济,找个玄庙管事的出来,都应该能应付。 然而时倦回查日记记录,脸色越来越苍白。 卧、卧槽! “我怎么走得这么远!” 他之前迷迷糊糊,心急之下浑没发现自己身在何处,现在回头细察才发觉,竟走出了九大主殿的所在,距离玄庙正中相当远。即便现在跑回去都要费上一番功夫。 理所当然的,这里也没什么像样的玄庙高手。倒是有几个工作人员,不知道能不能打,说不定才刚跟人家说话,后脑立刻就是一梭子。 要大声呼救吗? 不,这恐怕是个不要命的。敢选在玄庙下手,这家伙肯定早就做好了无法全身而退的打算。不但吓不跑,不定直接就出来拼命了。 什么怨什么仇啊!宁可自己死,也非杀我不可。 时倦否定了大声呼救的选项,又继续撇除掉了‘快如闪电的奔跑’和‘蛇形走位求救’,主因都是很科学地认为自己应该跑不过弩箭。 目前剩下的能想到的选项,唯有一个。 反击。 时倦对着这个选项愣了很久。 练成了天问篇之后,时倦对自己增长的体力和行动力都还算有信心。 但那充其量,也就是力气大些,走得快些。他本人几乎没有打过架,别说杀人了。能对付对付老骗子,但对上专业的杀手…… 他唯一可稍微放心点的,是笃定对方也不是玄者。 玄者在玄庙之中是无法自由行动的。因为灵脉有别,胡乱走入其他主神的殿宇,很可能会招致不测。所以时家父子也只是去圣人殿一处而已。 另外日记里反复提及的,一直是刺客尝试找各种机会抬出机弩。若真是玄者,这么长的时间里面,他该会有其他手段才对。 时倦想了许久,目光却越发宁定。 身临绝境,已无他法可想。 畏首畏尾毫无用处。 不是对方死,死的就是自己。 他能明显地察觉思绪宛如沸腾般飞速运转着,这让他无视即将到来的死亡威胁,仅仅一心扑在如何能在绝境反扑这件事上。 现在外界过去了应该快有十秒了,也不知道在发生什么,那个刺客动向又如何。 才刚这么想,《九月初九》上,蓦地浮现出了新的字眼。 是关于那刺客的。 根据日记内容,刺客正摸向怀中的机弩,似是打算铤而走险。 “卧槽,你住手!!” 但他很快回过神,发现这不是唯一值得挂心处。 日记的功能出现了变动。 以前他并不能将日记内容限定在某人身上,并且进入时之间之后,也没法观测到外界同时正在发生的变化。 现在却不但能将内容集中在某一个人,还能同步更新近况。 这简直…… 等等,这个用得上! 时倦眼睛一亮,想到了反击的计划。 第三十一章 虽生犹死的少年 似乎头疼般停止了许久的时倦忽然迈步,动作极为突兀,与刚才掩住面容按揉眉心的姿态彼此简直像是互相属于两副躯体,偏生他移动得很快,一点也不受古怪动作的影响。 躲在人群里偷偷窥视的死士几乎想要放下紧握机弩的手,去擦一擦眼睛,才能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又不是木偶,人的动作怎么会那么奇怪? 那叫做时倦的少年毫无征兆地行动,令死士心内一惊,几乎要立刻掏出机弩将他扑杀。但他观察了一会儿,却逐渐放松了机弩的悬刀,不再将此刻视为绝杀一刻。 因为时倦并未折返回九大主殿,而是往人烟更少的方向走去。他的态度,便从抓紧击杀,变成了默默跟随。 死士担任刺客,是奉了死令,为了达成任务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可谁人不贪生?可以活下去完成任务的话,当然是活着的好。 他知道这次要杀的少年身份殊异,杀了之后只怕自己终究在劫难逃。所以只要确保能杀,哪里其实都差不多,即便人多眼杂之处也可下手。 可少年现在的行动,却似乎是在逐渐增加死士存活的几率,他自然是要默许的。 死士早在行动之前,就把玄庙的许多地方记忆下来。越走,心中越是暗暗庆幸,因为他知道,这少年是越走越偏了。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刚才这少年也是不知做什么名堂,胡乱行动,偏离主殿倒是幸运,结果他却闯入了玄庙大稷所在的无相阁。害死士也只能在外等待,不敢妄动。 好在他终于还是出了来,现下又是没头苍蝇般乱转,不知要去哪里。 但死士却没有失去耐心,相反给予了更大的纵容。 因为时倦所走的路线,愈发人烟稀少,从还能零星见到几名香客,到一个人影都无。简直是把命打包好了送在自己手里。待杀了他之后,不定还能从容逃出天命畿。自此自己也是一方传奇,跟无生榜上那些,也能拿来比一比了吧。 少年终于止步,停留在了一个偏僻阁楼外。左右看看,确认过四下无人,面上露出一抹窃喜,放心地道。 “果然没人,幸好这次找对了地方。嗯,我还来早了半个时辰。”也许是真放心,这小子居然说话也响了起来,死士不必刻意倾听,也是一清二楚。 他来这是与人有约?难怪刚才会乱走。是跟谁有约,要约在这么个偏僻所在。 却听得少年幽幽一叹。 “唉,皇子妃也真是的,早就是大汗淋漓,互相顶撞的关系,还这么腼腆。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相见都这么难。” ——什么!这小子……居然跟那位郡主有私情? 命宫的凰主有三子一女,长子与龙家嫡女自幼许了婚约,是为命宫的第一位皇子妃,佳偶天成,羡煞旁人。 龙家也是贵为四姓门庭,那位嫡女自小被封为郡主娘娘,后来更许给大皇子,一身尽得三千宠爱。可说是天命畿内最尊贵的姑娘之一。怎么会被这小子…… 但看了少年的面容,却又觉恍然。以这绣花枕头的相貌,倒是也没毛病。加上龙时两家的交情,他们算得青梅竹马,这也说得通。 那小子刚才说,还有半个时辰? 呵呵。 死士几可想见那来早已许人,却仍不顾世俗目光来私会情郎的高贵郡主,见到自己偷情的爱郎尸身时,又是惊骇又是彷徨,又痛不欲生的复杂表情,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冷酷微笑。 我今日,还真是要成为传奇了! 死士心情激动,握紧怀里的机弩,蹑手蹑脚,又轻巧地踏上了阁楼。 他见到少年的背影出现在阁楼二楼之内,室内无光,昏暗至极,果然是偷情的好地方。但也造成他仅能从影子判断位置。 死士屏住呼吸,将动作放到最轻,他知道机会从来都不会太多,哪怕面对的是这也的对手。 室内昏暗,房门即便只打开一条缝,也很可能惊醒里面的暗杀对象。 房门轻轻打开,机弩恶毒的锋芒,瞄上了后脑。 很幸运的,可能因为紧张,时倦毫无察觉。 着! 弩箭破空,将少年的身影射倒在地! 死士心中狂喜,忙上前察看死状。 进房没几步,忽闻耳际风声刮过,死士大吃一惊,好在是他反应迅捷,急忙偏开了头,刚觉眼前一条长长黑影在眼前闪过,脑侧却受到重重一撞,砸得他天旋地转,耳畔掀起巨响。 像是要响彻整座阁楼的巨大钟声,灌入他的耳中。 突如其来的袭击,还有从极静到极响的变化,令他失却了方寸,仍在魂飞魄散间,手上一痛,机弩却飞了出去。 继而膝窝一软,身上数处吃痛,来人劲道居然不小。 他反应过来,看到的是手里拿着一条绳索,正准备将他捆缚起来的时倦。 ——这小子! 死士这一刻终于看得清楚。 这阁楼是个杂物间。 远处他用机弩射倒下的,是披了时倦衣裳,用烛台和木人桩堆砌起来的假人。 砸他的东西,是一口废弃的大钟,已不知道在这悬了多久。一开始他躲开的自然是现已落地的钟杵。时倦是先后朝他投掷钟杵再推动巨钟,待他躲避前者时,却让这口大钟撞了个正着。 砸得他头破血流。 还敲响了大钟,就算这阁楼再偏,还是会有人赶来的。 而他趁着自己慌乱,再来把自己捆起来。 死士本来的算盘全数落空,怒气不受节制狂涌而出。 “小鬼你找死!” 少年始终忽略了一点。 这刺客的确不是玄者。 然而死士一攘臂,却将练成了天问篇的少年直接甩飞了出去。气力大得令人费解。 ——武者! 两人的打斗根本就称不上战斗,连打架都不算。死士一个照面就将少年按落地面,之后就是一面倒地将少年按在地上捶打,像是打一只任人宰割的沙包。过程里没遇到半点反抗。 少年不愧是四姓门庭子弟,气机很是不弱,但全然没学过怎么运用,手脚上的气力能笑死个人。更别提什么战斗技巧,活脱脱就是个书呆子水平。 可少年的气机却是出人意料的悠长,打了他半天,伤势却不见得有多重,血都没吐一口。 玄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死士知道用双手,恐怕无法快速终结这小子的性命。 殊不知少年的思绪也是投到了同一处。 他,也还没放弃。 两人的目光俱都投到地上的机弩上。 可在身体能力上,早臻青鳞境的死士,是时倦所无法战胜的。果然死士将时倦一把丢了出去,继而返身夺回机弩。 那狞恶的锋芒再度对上从地上爬起的少年。 死士感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呼吸急促,手指已摸上了机弩悬刀。 而与他形成了强烈对比的,那必死无疑,走在了人生绝路的少年,目光却是镇定而幽深。 静得怕人。 仿佛与身周的黑暗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死士几乎怀疑执掌生杀大权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正被夺命利器瞄准的少年。 妈的,装腔作势! 他强自镇定下来,机弩瞄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此时终于要—— 在万籁俱寂的空间里,死士不知是否幻听,听到了某种从未接触过的语言。 “……岁月无尽。” 回到时之间的少年,立刻翻动《九月初九》的记录。 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浮动的记录。 刺客心脏急速跳动。 手已摸上了悬刀。 正要扣动。 快将要扣下。 扣动了! “岁月无尽。” …… “妈的,见鬼了!!” 第六发弩箭再度落在了空处。 少年的动作称得上迅快,却绝不是受过残酷训练的死士可比。 可死士自问自己是绝对无法像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如此近距离内躲避飞矢的。 他手里这把十连发的连弩,可接连不断射击,换箭时仅有一瞬的迟滞,除了射程威力不足外,别无缺点,但这点,也被涂抹上的剧毒所弥补起来。 偏生少年居然像是能未卜先知,抢先一步躲开弩箭将及处,每次都在快要及体前避开。就像是……他知道弩箭会落在哪里一般。他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能力! 还有那该死的从容! 少年那始终不露半丝惊恐的冷静和从容,就像一条啃啮内心的毒蛇,逐渐蚕食了死士的斗志。 死士感觉对方就像是还有千般未尽的手段不曾施展,更感到在迫近的,是自己的末路。 那双仿佛琉璃镶嵌的深黑眸子里,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异常。 老子怕什么?这少年公子,单打独斗本就不是我对手! 死士索性将连弩往腰间一插,迎着时倦冲了上去,他双手一剪,要把时倦擒在手里,再以弩箭射杀,就不信你还能躲! 然而少年这次不躲了,直接扑入他怀里,死士终将要得手,几乎忍不住要仰天大笑起来。 怀里却爆了开来! 一声巨响与火光,踉跄后退的死士胸口冒起大股黑烟,同时伴随着血肉被烧焦的熏鼻。 ——这是我的雷火丸!他什么时候…… 这才忆起,少年一开始打算用绳索捆缚自己时曾在自己衣襟内摸索,难道是那时候……可他怎么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的? 甚至都还没能反应回来,少年又再步回,手里拿着属于死士的机弩。 少年静静看着他,像是刚才的剧烈搏斗不曾在心灵上留下半点阴霾,连语气都冷静得让死士诧异。 “谁派你来的?” “嘿,你想知道么……好,反正我也死定了,我何必保着那些人……你、你过来些……” 死士还保有临死一搏之力,而那连弩的制作繁复精巧,不是第一次摸的人就能轻易上手的。 他赌的是少年对机弩的盲信与占尽上风时的大意。 “看来你是不肯说的了。” 少年三两下将机弩恢复成发射前的状态,熟练得像是此中老手,动作间,带着他独有的镇定,双手连一丝颤抖也无。 死士知道生机快尽,眼珠一转,吼道:“你有种就杀了我,那你就再也别想知——” “好。” 鲜血飞扬,像是金锤敲碎西瓜,浆白猩红流迤满地。 唯有那眸子里的漆黑。 隔绝了猩红色那恶毒的张扬。 没有赋予现场更多的摄人心魄。 少年静静站在自己的第一次杀人现场,他深吸了一口气,深知自己是绝对不会忘记这一刻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能力,也不允许他忘记。 时倦坐了下来,身躯却仍是毫无颤抖,他缓缓吐气,对着地面轻声道。 “下辈子,别做这行了。” 他仰天看向漆黑的天顶,默默道。 “其实……考研,也不坏啊。” 他的语调十分悲凉,却没有人会倾听了。 …… 很快人就要来了。 等他们来就好了吧,这样反而比较安全。 等等,这人……身边有字?他刚才假装跟我说话,写了血书啊这是。 就着微弱光线,时倦发现了些端倪。 搞什么,他写血书给谁看啊。难道,是告诉我谁是害我的真凶!? 怀着这般疑心,时倦凑近了一瞧。 不看还好,那血淋淋的八个大字,简直是触目惊心。 ——时倦与皇子妃有染! 尼玛!!! 还好劳资发现了,不然让别人看见,我跳进黄河都—— 大门轰然打开,一众玄庙的人员冲了进来。 你们约好了要搞我吗我次!!! “这里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咦,这位公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众人冲入,唯有少年还在做着无效的抵抗。 “你、你们站在那不要动,等等啊!你们不要过来啊!!!” “啊!死人了!怎么回事!好多血!是谁杀了人!” “诶,那死人身边有字喔!” 啊啊啊啊啊啊!!你们住眼啊!! 黄河啊,我来啦! 第一次的战斗。 时倦。 首度杀人。 虽生犹死。 第三十二章 一个交代 发生在玄庙的血案不但惊动了玄庙内部的人员,还立刻招来了公门介入。 “包大人。” “时公子。” 许久未见,但总是第一个冲在命案现场的包大人举起了大拇指,感叹道。 “好本事啊。” 眼光有意无意,不知是扫向尸首,还是尸首身旁的字——时倦与皇子妃有染。 你看哪啊!! 算了,这事回头再说,应该也能说清楚。 “包大人,为什么是你先来?” “这不是离得近么。” 玄庙都靠山了,你们衙门……也说得通。 “有话您尽管问,我坐下说可以吗?”没等回答,时倦已经先靠墙边坐下。 他实在站不住了。 一口气涣散掉的集中力,让他现在的思维极为缓慢,就像是临睡前的迷蒙状态。 只能敷衍一下简单的对答。 时倦简短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和发展。 他被杀手盯上,然后将刺客引入杂物间,利用环境特点设计将他反杀。 包大人听得咋舌不已。 这……本以为时公子只是文采和探案上面才华斐然。 他现在还不是玄者,却能杀了青鳞境的死士。等当真通玄,又岂是如今可比? 他本来称呼时倦本名,但发生了这件事后,却不禁又看高了他一线。 这等人才,若能网罗进我涯命楼,岂不是美滋滋? 包大人打着自己的算盘。 时倦脑袋里在低速却均匀地过着刚才的画面。 第一次实战,尽管最终解决了对手,却还是有很多问题存在。 例如根本没了解过敌人的战力情况就妄下判断,还有与武者动手时,对气机的运用,武技似乎也是一方面。 尽管能在时之间得到大量信息,但怎么利用这些信息,怎么做出合理的决断,关键还是在使用者本身。 他微眯着眼,有好几个问题琢磨不透。 ——禁书,为何能把时之间的能力进一步增强? 时之间内出现的变化,他只能从禁书上面寻找原因。 《王制》是什么?禁书到底是什么? 但从二娘的语气听来,这是不能在旁人面前提起的话题,要找个不相关的打听才行。 正倦倦地定着主意,听得耳边一声呼唤。 “倦儿。” 正是时憩赶到。 听闻有命案,整座玄庙都轰动了。稷官来的也不止一个,偏生是时侯爷金尊玉贵,没人敢拿这件事惊动他。得消息反而较旁人晚。待到知道涉事者是侯府公子,才急匆匆赶去送讯。 时倦本想要起身,太实在太累了,连动一下手指头都费力。 “别起来,好生歇息。” 一双大手将他扶了回去。 时憩望着儿子,不发一语,修长的身形看着似有黑气涌动,明明是勘定命案现场的场合,却无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时倦不知从何说起,又或是该把跟包大人说的话再讲一遍。 想了一会儿,他只是指着那具尸体。 “爹,他要杀我。” “嗯,爹知道了。” 时倦又想了想,说道。 “爹,我要做玄者。” “好,爹知道了。” 时憩静静等待着,问道。 “还有什么,说出来,爹都给你办。” 时倦是累得快要睁不开眼了。 这次尽管没有太长时间地使用时之间,但超高度集中的专注力带来的疲倦却丝毫不输给前度,甚至犹有过之。 他摇了摇头:“没了。” 时憩问道:“你可无恙吗?” “我没事。” 时倦闭上了眼睛,嘀咕道。 “就是……很困,很困。” 睡着之前。 时倦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但他不太确定。 因为那语调,冰冷得令人浑身发寒。 “你放心休息。” “这些事,为父给你找个交代。” 时倦发出均匀的呼吸,时憩凝望少许时分,终于站了起来。 “稷官。” 在场的稷官有三位,分管不同的神殿,不知他问的是哪一个,却都不约而同地应了声。 时憩并没看他们,步伐却一直线往外走。 “我儿说要做玄者。” 他就这么随口说出来,像是主人临行前吩咐家仆,随意得令诸位稷官不知如何反应。 走到了门前的时憩回头看着呆头呆脑的三名稷官。 “真是。” 他叹一口气,拍了拍额头。 “以前,一句话,我是用不着说两次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时憩扫视过诸多稷官,笑道。 “我儿说,他要做玄者。” “玄庙,把事情办妥,可以吗?” 第三十三章 玄庙的忧愁 翌日。 玄庙内部吵开了花。 九大主殿的稷官云集,一夜无眠,势要商议出个章程来。 昨夜接得命宫出的喻令,多数稷官心中只有庆幸。连凰主都给了时家天大的面子,幸而他们当时没有站在时憩的对立面。 “幸好齐官决断明快,当场答应了,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说话的稷官也是五十往上的年龄,说话时声若洪钟,几乎一个人顶过了其他八人的音量。 也有人对他这话持相反态度的。 “我玄庙到底不是直属命宫的,时憩他这般强凶霸道,我们要是答应下来,岂不是显得我们怕了他时家。” “你不怕,那你自己去回绝。反正我是没胆子去的。” 三数名稷官低声嘀咕,面色虽还倔强,但毕竟还是不服的。 那声音大的稷官冷笑道:“你们懂什么?镇日只知道躲在殿里侍候妇孺,” 其中一名稷官反击道:“连圣人殿的陈稷官都没说话,你老常主管的是‘逐日殿’,怎么又这么多话说。” “杜安平。” 常稷官静静说出这三个字,让大家讨论的声音压低了不少。 “羽州说起行脉,谁人能漏了这位雪域军神?那是神惊鬼惧的人物。但他生平最大的对手,却从不说是旁人,一直都是时侯爷。” “你怎么知道的?” “杜将军每回来玄庙祭祀行神,发的愿都只有一个——抽时侯爷的耳光。你说我怎么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杜安平在羽州境内好大的名气,率领羽命军纵横雪域。北境强军虽众,他却连一抗手也难觅。 就连教出来的弟子也隐隐青出于蓝。别说正面对抗,北境之内无论友敌,就连提他师徒俩名头的人都罕见,省得没来由地惹到那杆北地第一枪。 连他都将时憩视为生平劲敌,还有谁敢轻言去撩虎须。 “好热闹啊。” 说话间,一名身着玄服的老者笑呵呵地走入,九名稷官立刻起立参见。 “都坐下,都坐下,不是要请我来主持公道么?我就来听听,多礼个什么。” 老者不是旁人,正是羽州玄庙唯一的大稷,也是这里的最高掌权人——顾颜之。 下属们纷纷关心。 “大稷官,您昨日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人伤了您?我们替您抓他出来。” 须眉俱白,道骨仙风的老者一捋长须,豪迈道:“呵呵,此事老夫自有分寸,那人逃不了。” 众人都道大稷果然是神机妙算,那凶徒有罪受了。 唯有顾颜之自己血泪内吞,无可奈何。 那人哪是逃不了,是不用逃。 后来一对形容,顾颜之就明白了,那打他的少年居然是时憩的儿子。 老夫这仇还报不了了…… 顾颜之落座,叮嘱道。 “你们这一大早的,又在吵什么?我说过多少次,经营这偌大一间玄庙,最重要的就是四个字——和气生财。千万不要伤了和气,你们打成狗脑子不要紧,反正原本也差不多,但伤了财路就不好了,是不是? 我问你们,这玄庙里头,最关键的是什么?” 九个人一个声音,不约而同道。 “是信仰。” “是钱。” 顾颜之独排众议。 “你要巩固信仰,难道不要花钱么?修缮庙宇,塑造金身,修桥铺路,分粥施药,哪一样不要钱?就连你们这群家伙吃饭睡觉,哪一样又不花钱?早就说了,天命畿内,达官显贵多如牛毛,要和气生财,不要跟人随便起冲突。” 常稷官恭敬道。 “可是大稷,现在有件事……很可能会让玄庙断了财路。” 大稷官双眉飞起,眼过精光。 “大事,说。” 几位稷官你一言我一语,赶紧将时憩的要求大致说了,顾颜之听罢反倒宁定下来许多,呵呵笑道。 “就这点小事么?” 众人见大稷官云淡风轻的态度,都有了指望,忙问道。 “大稷的意思是……” “办啊。难不成你还想跟时家开战?凰主都答应了,你我还想反着来?” 凰主昨夜发下的御令里,包含了时倦灵脉已生。 命宫的旨意,在羽州就是天意。 那就是说不管是谁来想办法,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这条灵脉给安上。再加上时憩临走前说过那句话,那不必说也知道,是谁该要负起这个责任。 顾大稷依旧没什么紧张感。 “都紧张些什么,时倦虽天生没有灵脉,到底他爹是时闲暇,难不成还真会放着不管?要不是他挑挑拣拣的,非要给他儿子一个前程,硬要用浊世之则赐脉,他儿子早就是玄者了。” 众人点头称是。 “倒也是,其实天命司研究出来的‘换脉’之法,能将已逝世的玄者身上灵脉换给旁人,已是天大的造化。” “但这换脉得去中神州才换得,我们来得及么?” “那不一定,如今天命司的太司令是客远来,有他的技术,加上闻人语这玄术奇才,把握当超过六成。” “你敢拿六成去赌时家人的巴掌?” “何况天命司换脉之术,换上的灵脉与原体有所扞格,不但无法挑选神属,进境也大受限制。否则时侯早着天命司换了,还等我们去丢人现眼么?” 吵来吵去,又吵了回来。 他们昨夜一整晚就着这个话题来来去去地吵,至今也没个结果。 “都静一静。”顾颜之精准抓住了问题的核心,狐疑道:“说话没个正题,扯什么天命司换脉,难不成时倦的检验有什么问题?” “这个……” 陈稷官顶着所有人目光聚顶的压力,低声说道。 “这次的结果,依然是没有灵脉。” “没有?” 顾大稷呆住了。 他想起了在无相阁里挨的拳头,那火辣辣的体验,狐疑起了眼睛。 我,在玄庙,让个凡人给打了??? 不对。 “给我瞧瞧,是怎么个没有法。” 陈稷官早有所备,闻言立刻将一卷青纸献上。 果然阵法仪器俱都说明,时倦的检验依旧难以合乎规格。 顾颜之心中好生狐疑,一瞬转过了许多个念头。 ——他回忆起那少年出手的架势和气机……那是赤羽……不,强些的青鳞境也说得通。总之不会是凡人。 ——他老子是时闲暇,我看得出来,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若他儿子已经通玄,时憩带他儿子走这一遭做什么? 顾颜之忽地心内恍然,冷笑一声。 这是要拿玄庙给他儿子背书啊。 老狐狸,你可算是精到头了。 可仪器到底不会说谎,又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我们拿着这样的结果,又怎么帮他儿子背书? 顾颜之沉吟半晌,说道。 “把法器取来给我。” “可是那法器……” 顾颜之呵呵笑道:“怕什么,我这副身子,还怕坏了不成?” 陈稷官吩咐人将检验灵脉的法器取来。过得不久,六名壮汉吭哧吭哧的吃力声音传来。 抬进来的是一具刻有十二座精微阵图的铜色浑天仪,仪轨极为繁复,似乎法器本身就代表着某种玄妙之极的道理。 此物名为‘灵妙仪’,不但能勘测灵脉存在与否,还能分析资质。只是操作起来极为复杂,需要有复数的稷官在场才能办到,等闲不会为人随便检验。 昨日滴血之后,仪器并未复原,顾颜之看了一会儿,点头道。 “嗯,两阵图俱止,的确是有‘无灵脉’的解释。” 陈稷官道:“正是。” 老者呵呵一笑。 “但,也有‘阵图失效’的解释。” 众稷官齐呼:“灵妙仪怎会失效?” 那我们玄庙,岂不成了招摇撞骗的宰客组织? “稍安勿躁。” 蓦地老者眼瞳之中闪耀玄芒。 那一抹玄色光芒倏起乍灭,灵妙仪却开始继续转动。 “寄象双眼!大稷果非寻常玄者可比!!” 灵脉外显于双眼者几稀,诸位稷官久已不见大稷运行灵脉,俱都分外激动。 灵妙仪飞快运转,却已到了最后阶段,终于停下。 结果与昨日所测,大不相同。 顾颜之凝起眉头。 “……怎么会是这样?” 负责检验的陈稷官看了,也是大为讶异,连忙请教。 “大稷官,请释弟子疑惑!” “你昨日做得没错,但按照常规顺序去测,的确是测不出他的灵脉来。时倦不是没有灵脉,是顺序乱了。” 顾颜之看了一眼陈稷官,叹气道。 “寻常玄者,修炼天问,积养气机,熬练有成则借五行之力通玄,再借九玄碑修炼,终踏入玄界大门。这时倦浑身的顺序却是反着的。他是先完成了通玄仪式,再练天问。所以你检验下来,便丝毫不觉有异。” “时公子向来体弱多病,怎么熬得过五行之力?” 顾颜之沉吟半晌,说道:“天雷。” “天雷?” “天雷是五行生金之最,那日三记天雷流过他的躯体,恐怕当其时,通玄仪式已告完成。” 众稷官这才恍然,继而鼓舞欢欣! 时倦原来真是有灵脉的! 别管他顺序怎么反怎么怪,只要能交差就中! 唯有大稷依旧愁眉不展。 ——他怎么练的天问篇,短短时日进展如斯。竟比旁人练了十数年的还要菁纯。还有为何灵妙仪却显示,他已有了御脉根基?时家哪里来的御脉九玄碑? 顾颜之重复审视昨晚发生的事,忽地发现凰主命令之中,有一处值得玩味。 遗命人……禁书? 顾颜之看了一眼同抱疑惑的陈稷官,低声吩咐道。 “这件事,只当做不知道。” 后又补上一句:“如果你要命的话。” 陈稷官点头如捣蒜。他有个优点。年纪轻轻,没有好奇心。 顾颜之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对他也格外放心。 陈稷官说道:“那我们这就给侯爷送结果去?” “呵,年轻了。” 大稷摇摇头,说道:“我们玄庙服务的宗旨是什么,开开心心来,满满意意归,人家来都来了,昨日我们测验有误没给结果,哪里就能这么走。还不给人家补个大礼包,怎么也把九脉资质都给测完了才行。诸位,老夫累啦,你们试试。” 第三十四章 天命畿奇观 放在平时,九脉同测是件大手笔。阵图运转过后,会有一定时间不能使用。会对玄庙经营产生影响,所以通常不会发生。 但诸位稷官一想大稷的话也是实情。 时家侯爷多么豪绰的人物,这次检验也是付了重酬的,没给他把事办好本就说不过去。何况冲着凰主的金面,这点辛苦也是应该的? 又想那位时家长子多年沉寂,游走在玄界与凡界边缘,也是可怜啊。 这么看,不如存个好心,要万一是丙等,便提上一栏,作个乙等下,也算是助他扬名了。 即便以天下九州的标准,资质到了乙等下也算不得差,甚至不算中人之姿。若历练得当,配上家学渊源,是实打实地能为一方豪杰。事实上许多成名的玄者,资质也是乙等而已。 甲等反而是罕见。 整个玄庙里头,也不过大稷一人曾是甲等下而已。 人同此心,九位稷官互相使个眼色,均都是同意了。 顾颜之也懒理他们耍花招,如他说的,和气生财嘛。 反正时憩也是要玄庙为他儿子扬名,做得明显些也没什么不好。让他承个情,今后生意好做。 但他是真的有些在意。 如果传闻无差,时倦在被天雷通玄之前,一直体弱多病,不该是练过天问篇的。 那这才几天时日,他是怎么练就一身深厚气机的? 当然也可能是浊世之则的赋能所致,但如果不是的话…… 这么想着,又不禁摇头苦笑。 他一把年纪了,也算走遍天下,见闻广博。 当年在楚州,什么样的超卓人物他是没见过的。 那位百年罕逢一见的天才术士骨琉璃,还有与其难分轩轾的‘万剑同御’莫尽归;楚州那位暂避锋芒,韬光养晦十二载,再出则败尽同辈的小皇子,又是何等的惊艳。 九州天下,多少风流人物,说都说不完,怎会让个小侯爷给吓到? “请诸位动手吧。” 九位稷官一一应承下来。 走到灵妙仪身侧,挨个运起玄术,激发阵图,灵妙仪飞旋起来。 陈稷官走在最近,故而第一个得出结果。 他昨日虚耗最多,故而已是额头冒汗,勉强说道。 “简脉……甲上。” 顾颜之对这个结果倒是不意外。也不是每个世家子弟都如时家二郎那般奇葩的。以时憩的天赋看来,他儿子有这个表现也算合乎常理。 “行脉……甲上。” 行脉也是甲上? 顾颜之轻轻轩眉。 双脉甲等,这就算是光耀门楣的天才人物了。但顾颜之仍未露出惊讶神情,他心里明白,还有一个。 “御脉……甲上。” 果然! 顾颜之等的就是这一句。 他毫不怀疑这就是最后一个甲上。时家小侯爷不知怎么接触了禁书,又躲过了遗命人的目光。显然是有着御脉天赋的。 他本身也是甲等的资质,何况见识渊博,见过更为惊才绝艳的人物,也不被时倦的资质吓到。 世上人才,多有的是一方极优,而其他灵脉毫无资赋。既有三脉如此优秀,说明他剩余六脉定是一塌糊涂。 只不过,时家,倒真是合该兴旺。有这么个三脉甲等上的人才,今后三代无恙矣。 结果还在一一显示。 “玄脉……甲上。” 顾颜之听得双耳竖起。 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同样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嘴巴和表情都麻木了的下属们。 四、四脉甲上? 老者知道看他们也没用,但还是看向属下们。似乎凌厉的眼神能改变什么。 但传来的,依旧只有一个个无情吐出,让他开始怀疑起人生的字眼。 “锋脉……甲上。” “铸脉……甲上。” “狩脉……甲上。” “慢着!你们在说什么?跟老夫开得什么玩笑!” 顾大稷拍案而起,气得眉毛都抖动了。 七脉甲等? “你们要偏帮时侯,也别做得太过分了!” 你当他是什么人了!陆宇工吗!! 他是真的动怒了。 这都已经不能说是误差,只能说是笑话。什么七脉甲上,这说出去,玄庙还能立足吗! 可说过话的诸位稷官却都小声道。 “这、这结果过于惊讶,我还来不及改。” 顾颜之立刻看向剩余两人,那两人继续说完。 “生脉……甲上。” “卜脉……甲上。” “……”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寂静像是座牢笼,关押着不知何时爆发的惊骇。 众稷官收回玄能,面面相觑,脸上除了震撼,留不下其他颜色。 陈稷官擦了擦汗,问道。 “大稷,我们的灵妙仪,其实还是坏了的……吧?” 顾大稷嘴巴开了合,合了开,模仿金鱼当真一绝。 老者当即站起,推开了众人,脸上露出痛下决心的表情。 “你们都走开,老夫来。” 同时摸出一枚墨玉扳指来,带在右手拇指上。 众稷官见状都是大惊,纷纷劝道。 “使不得!” “这是做什么,您快快放下!” “您今日用上,岂不是违反与命宫的约定,不可啊大人。” “您说过,不到存亡关头,绝不开启……” 老者一口痰连啐九颗大脑袋,目光飚出一抹狠锐,骂道。 “废话,这还不存亡关头?这种结果要是测错了,玄庙今后就是个笑话!” 他戴上扳指,双目之间灵芒变幻,自玄色闪动至金黄,又至氤氲淡紫。 顾颜之一掌拍落,灵妙仪的转动,忽变得有规律起来,不再是一味飞旋,而是有的放矢,主动在寻找着探测的目标,就像是‘活’了过来。 这是只有臻至‘紫禁境’的大稷才能运行的阵图,精确度之高远超其余。 只是要运用到这个层次的力量,须先与命宫沟通,否则玄庙很容易丧失中立的立场。 但顾颜之现下已是顾不得了。 众人屏住了呼吸,再度观察灵妙仪变化。 但他们已看不懂如今仪器所表示的是什么了。 顾颜之却是一清二楚。 结果证明,他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时倦的资质真的不是甲上。 之前他们测出是甲上,是因为九名稷官的阵图……只能评价到甲上。 紫禁境的老者,鼻间流下两条鼻血,兀自没有停止注入玄能。 “不……不可能……” “怎么可能……” 顾颜之颤颤巍巍,不断自语,像是过去建立起的认知被打了个粉碎。 耳边声音传来,俱都左耳进右耳出去。 “大稷官、大稷官,快住手!” “灵妙仪的样子不对。” “啊哟,大稷的样子也不对!” “怎么可能……” 顾颜之看着那接近极限的灵妙仪。 心里就一个念头。 ——……九条灵脉,均入超等。 临危一刻,还得是年轻的陈稷官,喊了一嗓子。 “大家闪开!!” 爆炸就在他们退开一步时发生。 这一日。 玄庙法器灵妙仪崩碎瓦解,玄能灵芒直冲云霄,三日不散,蔚为奇观! 第三十五章 喜(获灵)脉 九月十一。 这次时倦要好些,只睡了两天。 醒来的时候又是在熟悉的床上,依旧瞌睡连天。 来异界这些天,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还多。 时倦已经有点开始习惯每次睡醒就直接去时之间确认日期,顺便醒醒神。 再从时之间出来,已经清醒了不少。 他起身对着镜子一照,颜值还是无可挑剔,但总觉得自己好像比以前结实了。身上的肌肉更精实,连眸子也有神了许多。 日日看见或还不怎么觉得,若直接跟刚穿越来的时候相比,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挥动几下手臂,感觉像是比跟刺客打架前力气又大了。 “红兔,过来。” ‘喵~’的转身的红兔难逃魔掌,被直接连抛了三回。 嗯。 的确力气是更大了。 “辛苦你了,我下次一定给你买鱼吃。” 红兔柔软的雪毛耸立,不知是在抱怨一次都没履行过的承诺,还是不满被连抛的待遇。 因为不习惯让人服侍穿衣,时倦自己整理衣装,顺便回忆了一波睡着之前的事。 每个细节都清楚如镜映,像是随时可以在脑海里回溯一遍。 他将那次对抗刺客的行动再度审视一遍,挑出里面的毛病来,一一记在心里,这才放心下来些。 题目做错了不要紧,最关键的是要让错题有意义。 这是他在不断重复发起冲锋挑战的考研长征上获得的良训,养成了他回顾错误的习惯。 除了初战积累的经验之外,那天的事情还让他清楚了一点——天命畿里面有人要他死。 这个人是谁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一天没找出他来,他都一定要继续增强自身。 衣冠齐整,时倦推门而出。 却见无双在门口含笑恭候,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公子,喜脉啊!” 时倦淡定道:“几个月了?” 无双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 “不是喜脉,小人糊涂了,恭喜公子,喜获灵脉啊!” ??? 时倦先是摸不着头脑,继而怜悯地看着他。 这孩子,才几岁啊,这就痴呆了。 “公子,是真的啊,玄庙那边派人送来了您检验的成果。侯爷说了要庆祝一个月呢。” 时倦这才注意到,侯府上下果然是张灯结彩,不但处处披红,连无双这么个俊小伙都穿的跟红包似的。要不是在时之间确认过了,还以为一觉睡到过年了。 “儿啊,你终于醒了!” 走进正厅,发现家人们都聚在一起,桌上摆放着各色点心,精致小菜,是侯府早餐的标配。 此刻正是早饭的时间,时倦来得正巧。 “爹好,二娘安。有穷哈喽,妹子早。” 挨个打了招呼,时倦也赶紧落座,惊讶时家难得济济一堂。 其实时憩赋闲在家,时涯与时催妆都是准点开饭的好宝宝。时府倒总是人齐的。反倒是时倦一直在睡觉,所以才有这种错觉。 时憩亲自给儿子夹菜,乐呵呵的笑得一团慈祥,嘴都要合不拢来。 雨暗香却是满脸不虞,也不知道是气时倦坐下就知道吃饭,还是气他连睡两天的大头觉,怎么都叫不醒。 时憩解围道:“倦儿,前两日,是你二娘接你回家的。” 时倦知机地道:“谢谢二娘。二娘人美心善又为人着想,难怪爹总是惦念着二娘,嘴里总说一天见不到二娘,就浑身上下脑袋疼。” “哼,要你讨好。好好的老实孩子,哪里学来这些油腔滑调?”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时憩呵呵笑道:“说些实话,哪里是油腔滑调了?难道我还不是总想着夫人么?” 雨暗香脸上一红:“当着孩子们的面,也来跟我说这些疯话。” 三孩:吃饭吃饭。 谈笑一阵,时憩说道。 “倦儿,感觉怎么样,没有地方不舒服了吧?” “睡了两天两夜,精神好多了。” “那是。”时憩笑道:“现今连玄庙都说你有灵脉资质上佳,足见你” 二娘傲娇地将豆腐心藏起来,刀子嘴又挂了出来。 “我说怎么前几日缠着我问东问西的,原来侯爷早瞒着我替你完成了通玄仪式。” “通玄仪式?” 时倦疑惑地看着老爹,后者拼命地使眼色,时倦配合地道:“爹,您又撒谎了?” “儿子!!!” 你卖我!! 这,你也没跟我套好词啊。 雨暗香柳眉倒竖:“怎么回事!你还想瞒我?你连你枕边人都信不过了?” 嗯,看来我爹要受苦了。 惊讶于儿子的秒速背叛,时侯爷只好投降。 “是这么回事……” 时憩哆哆嗦嗦地把玄庙大稷传来的解释说了一通。 说道是在天雷引动的时分便即完成了通玄仪式,不过此说未免太奇,时憩主张不要对外声张,只说是在自家里完成的便了。 自来世家子弟的通玄仪式都是露脸亮相的好时候,所以多半会选择公开举办。选择的五行之力,也多是以玄术完成。像时倦这样直接被天雷劈出来的委实罕见。未免骇人听闻过甚,隐瞒下来(防止丢人)还是有必要的。 “儿啊,你既已通玄,天问没练就先算了。反正我简玄不练手眼功夫,体魄差点无妨。你千万要把握住这几日的辰光。刚通玄后的一段时日,是灵悟最为强烈的时候,对修炼大有裨益。” 时倦听得迷迷糊糊。 我……已经通玄了? 什么时候的事,没觉得啊? “爹,你是不是蒙人上瘾了,连我一起骗。你以前说过,只骗二娘不骗我的啊。” “时憩!你又骗老娘什么了!?” 时侯爷发出强烈的咳嗽。 “咱们好好说回通玄,一般的玄者的通玄仪式时间点极为重要。因为涉及到第一步的修炼,而你应该知道,这第一步,是什么?” “九玄碑?” 时憩露出满意地笑容。 “世间功法万千,不在九玄之内,终究是虚妄。这九玄碑的难得,是不消说的了。但通玄过后的灵悟也极为重要。寻常玄者不知就里,以为通玄之后好处多多,还没等到一见九玄的机会,就早早让徒儿或是子嗣通玄,却不知如不立刻着手修炼,实则是浪费了黄金时光。妆儿,你说呢?” 时催妆静静喝粥,一直无话,听到父亲问起,便抹抹嘴唇,轻声说道。 “的确是黄金时光。我在通玄之后立刻便参详九玄碑,一日也没浪费,头一个月的进境,远较后来的一年都要快速。哥哥若是十来日前完成的通玄,现在就不能浪费时间了。” 时憩对时倦从来不说重话。所以他的把握辰光云云,实则是柔软万倍后的说法。要是换成了时涯,那定然是‘小兔崽子早不告诉老子你通玄了,都快半个月了还搁这睡!还不给老子滚去练功’。 让时催妆来说,是为了委婉地提个醒。 “是,我一定好好修炼。”时倦满口答应,但仍是一头雾水。 修炼……要怎么修? 时涯羡慕地说道。 “大哥真好,已经通玄了。但爹说我不把书读好,就不让我通玄。” “你通个屁。”时憩白眼道:“你再不把你那笔破字给我练好,你以后不许吃晚饭。” 时涯虎躯一震,泪光闪烁:“爹,虎毒不食子哇!!”对一个吃货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禁吃一顿饭更悲伤的了。如果有,那就是两顿。 其实时憩倒不是不疼时涯,相反的确是别无他法。 玄者世家之中人才培养是非常重要的,一般来说通玄的标准年龄是在十六岁,体魄熬练成熟,气机养蕴足够的时候。 但这只是一般情况而言。 世家大族之中不乏资源,有的是滋养体魄的药方,更有强者后天灌顶淬炼气机,比寒门子弟不知要少走多少弯路。 现在的时家仅余下三房人,长房——也就是时憩这一房——更是人丁单薄,只有两个嫡子,庶子都无一个。而时倦自小没有灵脉。 资源几乎是全数倾斜在时涯身上,可谓是金尊玉贵将养出的。 就这样,时涯也已十五岁了,却还未通玄。 雨暗香心疼道:“侯爷,别总这么骂儿子!都是你亲生的。” 时憩摇头叹息,郑重道。 “夫人,莫说涯儿是我亲生骨血,便是妆儿,我对子女的疼爱之心,与你一般无二,何曾少过思量。行伍之中,是杜安平那老东西的地盘。涯儿若是走了行脉的路子,除非另投别国,只要在羽州一日,这苦头就是没完地吃。” 他一语中的,说得雨暗香说不出话来。 时涯天生不爱读书,走简脉的路子是死路一条。能抵青鳞境,到赤羽境又如何?再往下呢? 但若让他走资赋优异的行脉,偏生时家又没有相对应的资源,而掌握资源的势力又跟时家不和。所以时憩只能逼着儿子读书,也没其他办法可想。 “那不然,我们再请玄庙,给涯儿测一测资质,兴许其他灵属也有优异资质呢。” 时憩苦笑道:“现在还怎么请,不知道灵妙仪都炸了吗?” 时倦吃惊道:“炸了?” 对于时倦来说,他才刚从玄庙出来,记忆犹新。 “那可不,那光芒,三天都没散呢。命宫里头还以为玄庙要造反,当晚羽命军就把玄庙给围了,又把去调查的遗命人好是折腾了一顿。人一个没抓,抢救废墟里埋着的大稷倒是废了半天劲。” 据说,这位大稷为了不让爆炸余波伤及旁人,靠着他高深的玄术修为将爆炸范围拘束在了自己身边,一个人靠肉身扛了。 但这位大稷是玄脉的,一个法师靠肉身硬扛火力,死得轰烈啊。 “还没死呢,命宫派了六名生玄施救,那鲜血,一口一口地吐。” 死得果然轰烈啊。 不过时倦也不认识这位轰烈的大稷,话题丝滑而过,他又问道。 “是了,简脉玄者叫简玄,生脉玄者叫生玄,那玄脉玄者叫什么?玄玄?” 这算不算恶意卖萌? “纯玄。” 时催妆淡淡地纠正道:“玄脉的玄者因为是最早出现的,所以他们一直认为他们才是最纯粹的玄者,就叫做纯玄。” 自认为是最纯粹的,这听起来很自恋啊。 时倦事不关己地想着。 用过了早饭,该读书的去读书,该上班的去上班,就连雨暗香都约了其他官眷妇人听戏,没空搭理。很快就只剩下了这一对父子大眼瞪小眼。 时倦被老爹笑呵呵地盯得不自在,问道。 “爹,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时憩一捻清须,笑眯眯地道。 “儿子,要不要跟爹一起去做点真男人该做的事。” 什么! 您果然是我亲爹啊! “实不相瞒,儿子好奇这个很久了。” “好儿子,咱们走。” 跟着憩哥混,顿顿有肉蹭! 于是,两父子冒着秋风,来到了空荡荡的……后花园。 “爹……这是干什么?” 时憩呵呵笑道。 “修炼啊。” 这时节凉风已起,吹得时倦后颈飕冷,他缩着脖子道。 “我也差不多想到这点了……但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儿啊,你知道这是哪啊?” “后花园啊。”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凉亭啊。” “你知道凉亭旁边那块石头是什么吗?” “假山啊!” 时憩这次摇头了。 “不,那是九玄碑。” 九玄碑?! 说到这个时倦就不冷了,三步并做两步走,立马走到了凉亭隔壁的大石头旁,左看右看,还拍了几下。 坦白说,除了看出来是石头,就看出来是石头。 “这、这玩意就九玄碑了?” 时家的家主,双手拢在袖中,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对,这就是咱们时家的九玄碑。怎么样,色泽鲜艳,美丽动人吧。” “这……” 时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传得神而明之的玄者修炼功法,就这么随便放在后花园里头当假山? “就,就这么敞开了放?” 咱们家是多豪啊。 时憩笑道。 “怎么,你以为九玄碑是锁在地窖里头,放三千刀斧手看着,不让人看的玩意?” “没三万骑兵守着,也敢叫九玄碑?” 时憩笑了出来,望着儿子的眼神多了几分温柔。 “你不然推两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 这块石头虽然不小,但依时倦现在的气力,即便抱不动,推应该还是推得动的。 时倦双手按在九玄碑上,匀匀使力,但无论怎么加劲,却像是蜻蜓撼柱,庭柱不动分毫,蜻蜓累个半死。 “这东西……底下扎根了?” 时憩笑道:“现下知道了吧。要搬动九玄碑不是一件易事。即便想要盗走,也是要看本事的。能搬动九玄碑之人,深门禁锁对他们来说,算得上是侮辱了,又何必枉做小人? 世上多得是蠢材以为得了异宝,必须严加看管,生怕别人知道了,要来谋夺他的。却不知这等重宝,岂能是平庸之辈护得住的?为此死了的人,还少了么?” 时倦想了想,说道:“那万一是来破坏的呢?” 时憩露出赞赏的目光,解释道。 “比起搬运,九玄碑是更难以被毁坏的。自世有九玄而起,至今也没遇到过几起毁坏的事。咱们时家将九玄碑随意放在这里,是告诉天命畿的简脉子弟,想要修行,可至时府一观。” 侯府的后花园有亭台水榭,尽能容下上百人同时围观,若是这个原因,难怪会选这个位置了。 时倦迟疑道:“可是……” “咱们家从来没什么人来?是啊,现在是没什么人了。” 时憩露出缅怀的神情:“你爹小时候,你爷爷当家,那时候这后园,真算得上是门庭若市。那上门拜求观碑的简脉子弟络绎不绝,无人不称你爷爷一声时师。然而时移世易,如今便是现在这样了。” 时憩好奇地看向儿子:“你不问为什么?” “爹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我的。” 时憩看了他好一阵子,笑道。 “这原因有好几个,其中一个,是因为你爹打了一些脸,踹了一些屁股,便没人敢来咱们家了。” 爹,原来你不光挨二娘的打,自己也打人的啊。 真人不露相啊。 “爹,这九玄碑就是块大石头,要怎么修炼?” 时憩微微一笑,却不说话。拿着他的手轻轻放在了那石块之上,再拍了拍他的后背。 时倦但觉有股温暖又盛大的气流通过自己的身躯转动,直接引导到了手掌之中,灌入到了石块上。 石块陡然迸发青芒。 那青色奇芒耀眼夺目,仿佛一泓瀑布挂落,逐渐在平滑的石面上解裂成文。 《浩然》。 “养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这……” 还来不及感叹九玄碑的神奇。 时倦惊讶的是别处。 这行文的格式,又或是字体风格,甚至还有字里行间透出的氛围。 在在呼唤起了时倦的回忆。 他脑海之中,只能想起那不断散溢漆黑气息,让他经历了一段痛不欲生经历的内容。 ——《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