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迹三国》 第一章 有朋自远方来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富贵之畏人兮,不若贫贱之肆志。” 一阵悠远飘逸的歌声,从山路上远远传来,在青山翠谷间悠悠回响。 秦末汉初,夏黄公、绮里季,和东园公、角里先生,为避秦乱,共隐于商山,汉惠帝为他们立碑,称为“四皓”,这首《四皓歌》正是他们隐居商山时所作。诗中将身处乱世,桑梓残破,故园毁弃,身遭离乱却无能为力的感受,与胸怀淳朴,立志*,不愿随波逐流的志向,尽皆融入歌赋之中。 时当建安五年(公元200年)七月,地处颖川郡石人山。七月虽已入秋,流火仍毒,山坡上草木尽皆萎谢,唯有山涧谷地流水淙淙,颇有些凉意。这一阵歌声传入耳中,原本靠在涧旁一株弯树下歇息的年轻儒生,想起自出潼关以来的所见所闻,当真是“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心头思潮起伏,眼睛不由湿润起来。 歌声中,山路上走下两人。那吟歌的老者又高又瘦,年纪在五十上下,面容黧黑,发色乌黑如漆,唯有左右鬓角发丝斑白,从耳际垂下。身旁的小童大约十五六岁年纪,身穿皂麻短襟,身后背着一个药筐。 石人山又称尧山,属伏牛山东缘余脉,因尧孙刘累为祭祖立尧祠而得名。山脉广布数十里,山林密布,奇峰处处。清澈的泉水从石中涌出,从绝壁上倾泻而下,在山涧谷地汇成奔涌的溪水,向东南而去。两人沿水而行,显是此行为石人山东南的定陵。 身旁的小童说道:“老爷,快些走吧,不然要错过宿头了。”老者道:“记得当初从雒阳逃出来时曾经过这里,山下不远处有个小山村。不知不觉,已经将近十年了,如今那个村子不知道在是不在。如果还在,按脚程,天黑之前应该能至。”小厮应了一声,两人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 儒生从树后缓缓走出,苦笑了一声,心道:“听二人的对话,那老者当是董卓火烧雒阳时逃出来的幸存者。”抬头看了看天色,暗道:“我也该加快脚程才是。”正欲转身向南而去,忽然见东北面一股尘沙高高扬起,风中隐隐传来金鼓之声。儒生心道:“不好,是两军交战,那主仆二人不知能不能躲开。”手脚并用,爬上山坡,沿着山路向下追去。跑了一阵却不见老者和那小厮的身影,前面的尘沙却扬得更高,黄色的尘土漫天彻底铺满半个天空,整个山脉在混杂沉重的马蹄声中颤抖起来,蹄声中更夹杂了战马的嘶鸣和愈来愈密集的金鼓声。猛听得鼓声急擂数下,铁蹄践踏地表的隆响静了下来。 他听得声音就在山下,攀援山石林木向上爬了十余丈,隐在一块巨石后,探首下看。只见对面旷野一里远处密密层层的排着数千重装步兵,巨大的军阵东西排开绵延数百丈,青色的旌旗密布如云,明可鉴人的铠甲在迎风甩击的旗角下时隐时现。两翼骑兵长矛林立,雪亮的矛尖反射斜阳的余晖,寒光刺人眼目。一杵大纛高高飘在中军,青色的缎面上绣着斗大的一个“曹”字。山腰处则是身着数种不同兵服的数百兵士,用山石树木阻住山脚,居高临下与对面的大军相抗。 儒生心道:“听闻曹仁率兵围剿盘踞在舞阳临颖一带的刘备军,山下这支很可能就是他的军队。” “呜!” 巨大的牛角声此时响起,旌旗晃动间,曹军左翼百余骑兵向山上冲去。踏着急促的鼓声,战骑奔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连着数月的干旱,地上尘土积了厚厚一层,铁蹄踢踏,尘灰越扬越高,奔至山下时,尘灰汹涌翻滚,有如洪水溃堤,浊浪呼啸着向山上狂卷而至。 喊杀声此时也响了起来,密密麻麻的羽箭在空中交错而过,巨石滚木贴着陡坡呼啸而下。鲜血喷溅,土黄色的尘灰中扬起数十股暗红,风中隐隐传来数十声惨呼。 几声马嘶突然响起,十余匹战马仗着巨大的惯性跃出尘浪,奋力冲上山坡,几个呼吸间冲至山上的兵士身前,马上骑士挺矛戳刺,数名站在掩体外的兵士立时被洞穿胸膛。骑士抽出长矛,被矛尖堵在胸腔的鲜血喷撒而出,溅得战马环辔间尽是鲜血。骑士厉声长笑,一人高声笑着催马掠过兵士尸首,向掩体后的士卒冲去。一只羽箭尖啸着破空而至,正中他咽喉,带着一蓬鲜血从后侧激射而出,那人当即毙命,尸身向后翻摔在地上,战马长嘶一声,被缠在死尸手上的缰绳拉翻在地,裹着尸首向山下翻去。数名跟进的骑士侧马避让,手忙脚乱之间,山石间伸出数只挠钩,轰隆数声,战马被掀翻在地,悲嘶着侧滚下山。马上骑士狠狠摔在地上,不及起身,已被扑出的数名大汉用矛钉死在地上。一个身高九尺的大汉飞起数脚,砰砰几声,将死尸踢下山坡。 儒生心头一紧,暗自感叹:“这一战又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此时,数万甲片相互撞击的声音从旷野中响起,曹军中军的重装步兵快步向前冲来。层层的尘灰漫上山崖,入眼黄蒙蒙一片土色,视野只能看清身周数丈远的景物,铠甲哗哗的撞击声却是越来越响,步兵整齐迈进的踢踏声,巨大的呐喊声,震动旷野,直撞心扉,令人不由得心生一股被逼入死角无可名状的惊悚。儒生只觉喉咙干涩,手心冷汗不住的向外渗。 山坡上一人突然大喝一声:“曹贼从西面过来了” 喊声嘎然而止,就像有人用剪刀突然剪断声线。儒生探首南望,山下数里方圆尘灰滚滚,如水沸腾,黄色的尘土直冲向天。里许外巨大的曹军军阵已全部没入尘灰之中,唯有绣着“曹”字的大旗在烟尘中时隐时现,从山坡的西面斜抄而至。儒生立时醒悟,数千重装步兵正面突击是假象,曹军主帅以步兵突击的巨大声响和践踏地表涌起的尘土掩饰侧翼骑兵的突击。按曹军行进方向推算,是想将坡上这数百兵士向东赶。到了东南空旷之地,失去地理优势依托,这些装备简陋的兵丁,绝非装备精良人数众多的曹军的对手,那时旷野上进行的只能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望着尘头中不时闪现的金属寒光,儒生只觉得阵阵心寒。 一人厉声吼道:“曹仁小儿从西面上来了,大伙儿向东退。”声音爆裂高亢,虽是千军齐声嘶喊,仍是穿透音障冲入耳际,震得耳鼓嗡嗡直响。喊声中,百余名兵士跃出尘幕,向东蹿入一丛树林。数名浑身浴血的兵士跟着蹿出,踉跄着向林中扑去,十余支冷箭从黄尘射出,哆哆数声射上林木山石,火星碎石乱溅。兵士中一人唿哨一声,数人当即分散开向林中逸去。一名兵士在树根上绊了一跤,在地上滚了几滚爬起再跑,一支羽箭电射而至,狠狠扎在后心上。兵士年轻稚气的五官一阵扭曲,步履蹒跚的再向前冲出几步,嘴角溢出一口鲜血,栽在一株碗口粗细的树上,再不动弹。 尘烟中传来哈哈几声大笑,数匹战马纵跃而出,挺矛向逃窜的刘备军兵士身上戳刺,几人当即被钉死在地上,鲜血从身下流出,漫过地上的尘土,如汩汩流动的黑水,怵目惊心。 “张大哥”一名年纪在十七八岁的少年,惨叫一声奔了回来。一个被钉在地上的满脸络腮胡子的人,举起右手,嘎声叫道:“小晨子,快跑,快” 一名骑士高声笑着,纵马而至,手起刀落,鲜血喷溅中,一颗头颅顺着山势向下滚去。那小晨子用手抹了一把泪水,嘶声喝道:“*养的,我跟你们拼了。” 一名队长模样的兵士撮唇打了个唿哨,数匹战马交错而过,环首刀扬起落下,一蓬鲜血喷溅而起,小晨子右臂连根而断,右手掉在地上,手中兀自紧握着那把木棍。他满脸大汗,面色苍白,脸形扭曲,整个人蜷缩到了地上,却是一声不吭。 一名骑士高声笑着,驱马走了过来,用手中长枪戳刺着他的腿,笑道:“臭贼,骨头还硬。快点求饶,求饶就放了你。”那小晨子突然大喝一声,纵身向那人扑去,那人长矛一抖,矛尖已穿体而过。小晨子嘴角鲜血汩汩而出,仅余的单手握向矛柄,似乎想将它拔出,手握住矛柄的刹那,人已被高挑而起。那持矛的人将穿在矛杆上的小晨子左右甩击,鲜血淋漓泼洒,旁观众人哈哈大笑。山石之后的儒生眼见情景如此凄厉,只觉胸口一阵凄怆,不禁转过头去。 猛听得一声狂吼,就如半空中突然一声炸雷,一人从尘沙之中高跃而出,瞬间已至众人头顶。“嘭”的一声,一名骑士被那人一拳从马背上打的翻跌而出,头颅撞在山石上,喀喇一声,头颈当即断折。 众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已飞起一脚踢在另一名骑士身上,那骑士倒飞数丈,狠狠撞在树丛上,狂喷鲜血,眼见是不活了。那人踢飞骑士,身形侧转,缓缓落在战马上,只见他骨骼雄奇,身材魁伟,漆黑刚硬的短须,从下颔一直延入鬓角,一头乱发只用顿项扣住,散垂在宽阔的肩膀上,裸露在铠甲之外的皮肤历经风雨曝晒而色呈赤黑,肌肉纠结盘虬,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此刻高踞战马之上,气势狂猛雄放,如武神突然降临凡间,众人呼吸为之一夺。 “张张飞,是张飞。”一惊愕间,骑兵队长曹应喝道,“宰了他!” 此次围剿刘备,曹仁所带军队乃是曹军精锐,此刻张飞显身,虽惊不乱,数名骑士呼啸着迎了上前,一人举刀斜挑张飞长矛,其余五人从两侧斜穿,持铩围攻而至。 张飞厉笑一声:“不怕死的就过来。” 这一声雄浑爆裂,震得山谷隆隆回响,众人只觉耳际嗡的一声,胸口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就这一滞之间,张飞已纵马而至,寒光闪耀,鲜血从六人的脖颈中嗤嗤飞窜,随着六人不住飞旋的尸首不住飞溅,如漫天忽然飘起一阵血雨。 “嘭嘭”,余力落尽,尸首坠落地上。 这些兵丁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张飞强横的实力,更激起同仇敌忾之心,齐声厉啸,纵马围了上来。张飞长笑一声,磕马而进,长矛弹起半空,“哚”的一声,正击在一名骑兵伍长的铁铩的刃面上,咔啦一声,伍长臂骨断折,铁铩倒翻而回,从他胸膛间急飞而过,他连喊都没喊出声,嘴角溢出一口鲜血,上半身晃了晃,倾下马去。众人又惊又怒,挺铩刺杀,张飞策马从容进退,长矛到处,嘭嘭两声,击中两名骑士的兜鏊,立时将那两人打得脑浆迸裂,惨叫一声倒坠马下。 曹应只觉一股热血猛地一冲,瞬间忘了一切,怒啸一声,挺刀直刺张飞咽喉。张飞长笑一声,长矛毒龙一般飞卷而至,矛未至,长矛高速运动激起的风压,怒涛一般狂飙而至,曹应只觉劲气森寒凛冽,排山倒海般的狂压过来,口鼻呼吸立时断绝,胸口更是如遭重锤,似乎连仅余的一口气似乎也要被狂流挤压而出,骇然之下,狠踢马腹,战骑惊嘶一声,向侧蹿出,曹应平举长刀,剁向张飞侧腹。 “嘭!” 长刀急冲向天,曹应雄壮的身躯从战马上掀起,倒翻数丈,砰的摔在地上,身上余力未尽,就着趴在地上的式子拖出数丈,刚撑起身,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又狠狠摔在地上。 张飞高声笑道:“好小子,竟然能挡我一式,有种,今日张爷爷就放过你了。” 此时东面喊杀声大起,张飞伫马向东望去,只见数里外尘烟滚滚,竟是曹军步骑已沿山追上己军,两军在数里外两山夹峙处又交上了阵。张飞厉啸一声,纵马向东逸去。 曹应勉强挺直身,打了一声呼哨,一名骑士奔了过来将曹应扶上战马,两人一骑缓缓向东。骑兵紧缀在身后,簇拥而去,坡上以命相搏的双方旋即一走而空。方圆里许的山坡,灰黄色的尘土悬浮在半空。坡上坡下,尸横遍野,满目狼藉,残肢断臂散落在林间草丛,血色的夕阳映照下,显得诡秘而凄厉。儒生抱膝坐在山岩,心想这斜阳所照,关山万里,不知有多少人在此时拼死相搏,更不知有多少人将长眠草莽,再不能起来。想到此处,鼻中不由一阵酸涩,泪水已夺眶而出。 便在此时,强光乍现,天地之间异乎寻常的亮了起来,近在咫尺的两人也只能看到对方白茫茫的影子,互斗的双方不由的向天望去。西北的天空此时出现一个斗大的光团,光团迅速旋转,蓦的回缩,一个光华灼闪的物事从中激射而出,从西北向东南划过整个天际,重重击在地上。山脉一阵颤动,山石土层翻倾而下。山上伏军惊声呼叫着向山下狂奔,却瞬间被土潮卷上,混在石块泥土中翻滚而下。山下相斗的双方乱成一团,混在一处,向北面的旷野溃散而去。 ※※※ “砰!” 吴晨气呼呼的推开舱盖,说道:“这就是协议上说的‘决不会危及旅客的生命’吗?” 舱内悠悠传出翟星惯有的呵呵语气:“呵呵,吴晨先生,您现在不是完好无损的站在舱口吗?如果你有什么一点破损,尽可以投诉公司,但您现在完好无损,难道不是本公司百分之一百的、忠诚的、精确的执行了我们之间的协议的明证?” 吴晨一听就头大如斗。这几日在飞船上天天就只能和这个小白脸说话。他的知识确实丰富,古汉语也说的非常好,令吴晨的古汉语长进不少,只是说话之前总要干笑几声,吴晨听了就觉得毛骨悚然,气不打一处来。 “跟这个铁罐头一起从天上掉下来,我还能在这里说话已经谢天谢地了。这就是你们保证的决不危及客户生命的安全旅行哎呀,救命!” 吴晨爬出舱口,颤巍巍的在舱身上站好,正准备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痛骂奸商偷换概念,只是舱身上喷洒了降温用的液体,有的尚未蒸发,一脚踏上,只觉脚下打滑,整个身子后仰,两手急忙向后摆动保持平衡,经过一番努力后幸而终于趴在了舱身上,心中暗呼好险。谁知舱身上更是滑不留手,毫无借力之处,就着趴的式子,“噗啦”一声跌入飞船下的泥浆之中。 “哎呦,你没事吧!摔到哪里了?”翟星听到喊声,身形从舱口射出,空中转折间,已看清了兀自在泥浆中挣扎的吴晨。双臂展开,飘落地面,将吴晨从泥浆中拽出。 吴晨一边抹着脸上的泥浆,一边气急败坏的大骂道:“没事?你试试从上面掉下来有没有事。你,你是怎么停的飞船,这里这么大的水坑你也往这儿停你,你们公司的服务太差了,我回去了一定要投诉” 翟星轻轻跃上飞船,附身趴在船身上,“噗啦”一声泥浆四溅。 吴晨双目圆睁,大大的张着嘴,呆呆的看着翟星奇异的举动,诧异地道:“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呵呵,试试从上面掉下来是不是真有事啊?”翟星从泥浆中站起,撩了一撩沾满泥浆的头发,用着他惯有的呵呵语气,祭起了他谦卑的微笑,望着吴晨,“您现在不生气了吧!”。 吴晨的脸当即又寒下来:“你从上面掉下来一百次,我就不生气了!” 翟星转身轻轻跃上飞船,俯身趴在飞船上,就着趴的式子掉入泥浆,溅起一片泥浆,吴晨急忙向后退了几步,避开四溅的泥浆。翟星起身向吴晨笑了笑,再跃上飞船,俯身再趴在飞船上 “哎,好了,好了,算我怕你了,我不生气了,你不用再摔了。” 吴晨看着到处乱溅的泥浆和孜孜不倦与泥浆搏斗的翟星,心终于软下来。 “呵呵,这是你说的啊,以后可不能不承认!”翟星站在舱身微笑着说。 “是,是,我现在这么说,以后也这么说。” 吴晨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麻烦,随口支应了一声。 翟星飘落地面,托着吴晨跳到船舱上,吴晨不清楚他想做什么,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呵呵,你不认为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先把身上的泥洗干净吗?船舱里有浴室,你可以在里面洗干净,还有几套汉朝的衣服,你把身上这套衣服换了,这样就不会被别人认出来了!” 翟星耐心的向吴晨解释,吴晨转念一想,他的话也对,转身爬下船舱。 ※※※ 洗完澡后吴晨在船舱里没找到翟星,爬出舱口正看到他在一堆古怪仪器旁不住的忙碌,忙提声问道:“咦,那个谁,你在做什么?” “啊,你洗完了。”正在调整天线以连接总部信号的翟星心下暗叹一声:“亏得我将这些搬出来调试,不然这小子又会来捣乱了!”连忙开始拆卸仪器。 吴晨顺着软梯从舱口下到地面,伸手向仪器摸去:“哇,这些东西看起来好古怪,是做什么用的?” 翟星用身子挡住他的手:“呵呵,都是些破铜烂铁,什么也不做。只是你刚才洗澡,我没事做,拿出来消遣时间的,既然你已经洗完,我现在就去洗澡。呵呵,这些你还是不要动了,万一划在手上,弄个破伤风什么的,也是件麻烦事!”一边说一边将仪器收近保险盒中,转身设下密码。 吴晨伸长了脖子也没看到翟星到底输入了什么,嘴中嘟囔道:“我只不过好奇问问罢了,又没说要动。” 翟星暗道:“信你才鬼了!不是你在飞船里胡摸那些按键,我一千次航行无失误的纪录也不会从此报销,更不会紧急降落砸出这么大一个坑,连地下水都冒了出来。这要是让同事知道,我真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看着翟星在大坑周围飞来跃去忙着用土将大坑填埋,冷在一旁什么也帮不上忙的吴晨,突然说道“你刚才是不是在联系总部的救援中心?” 翟星一边忙碌一边说道:“不是。飞船出故障的时候,求援信息已经发出去了。刚才是确定一下咱们现在身处的时间和地点。” “砰”翟星又起一掌将身前三丈远外的三人多高的土堆推下深坑。 吴晨用力的鼓了鼓掌,大声喝道:“厉害,你的功夫真的是太厉害了,你们这些导游的武功都很高吗?嗯,这一掌这么厉害,总该有个名头吧?” 翟星微微一笑:“呵呵,那一掌的名字叫‘易如反掌’。时空导游不是每个人都能做,但武功却也不是必备的,我们公司有很多导游就完全不会武功。” 吴晨立时笑了起来:“是啦,我也觉得武功不是必备的,重要的是要有头脑。嗯,‘易如反掌’好名字。对了,咱们如今到底是在哪儿?现在又是什么年代?” 翟星也笑了起来:“是呀,武功当然不是必备的啦,所以我们公司也没有把武功列为必备物品嘛。我刚才测的结果显示,我们降落的地点估计在荆州附近,时间可能是公元二零三年左右,正负误差八年!” 吴晨眨了眨眼:“公元二零三年,这么说咱们已经处在三国时期了。” 翟星点了点头。 吴晨欢笑一声,用双手圈成一个圆筒,对着旷野放声大叫道:“钟繇,我来了,哈哈,王羲之,你等着”正笑间,神色突然一变。 “正负误差八年?那就有可能是二一一年了,那时钟繇早已经不在弘农了,我我怎么办?” 翟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呵呵,只是估计罢了,也有可能是公元一九五年啊。别急,咱们找个人问问。如果时间不对,联系到总部后可以重来一次,保证将你在三国出现的日子定到公元二零二年。” “找个人问问?这里除了我们两个,还有人吗?” 吴晨指了指四周,只见丘陵绵延,荒草漫漫,偶有几棵歪脖树点缀在其腰深的长草间外,竟是不见任何活物,暮色沉沉中更是不见一丝炊烟。 翟星转过身用掌力将土推下深坑,说道:“唔,刚才我测过了,向东南大约二十里,有个村落,可以去那里问问!” 吴晨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叫道:“不就二十里嘛,还等什么啊!” 翟星转过头笑道:“呵呵,总得等我把飞船埋好啊,不然让人发现了,咱们可就回不去了。哦,对了,你怎么想去弘农呢?来我们三国时空旅游的客户大都是选在襄阳、成都、许昌、洛阳之类的大都市。” 吴晨悻悻然的坐回地上,听翟星一问,眼中立即显出狡黠的神情,歪着脑袋看着翟星,微笑道:“军事机密!” 翟星看了看一脸得意的他,摇头笑了笑。 飞船因为紧急降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方圆四十多米的大坑,大坑后面还拖着一条长长的滑行沟。翟星将这些全部埋好,又在上面覆好杂草。等一切忙完,已是夜色苍穹。 翟星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对着坐在一块大石上,正大嚼太空软食品的吴晨说道:“呵呵,好了,可以走了!” 第二章 奸商本色 吴晨左手叉腰,右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气喘吁吁的问道:“还有多远啊,怎么还没见到人啊?” 翟星强忍住笑,慢悠悠的说道:“唔,估计还有四十八里吧。” “咕咚”,吴晨一屁股坐在地上,“什么?有没有搞错,走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才走了两里路,肯定是你测量方法有问题,要不就是你把路带错了,不行,我不走了。” “呵呵,那好吧,我们就在这里等服务器的消息好了!”翟星用袍袖拂了拂草地,也坐了下来。 “那要等多久!”吴晨一坐下来就觉得全身骨架都要散了。这两里路跟在翟星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旁边没有路灯照明不说,月色更是昏昏暗暗,根本看不清路,自己不时踏在土疙瘩上,要不就被草根拌住,跌跌撞撞也不知摔了多少个跟斗。这些还不是最糟的。最可恨的就是满天都是蚊虫,咬的自己浑身都是包,奇痒难耐,而且不咬前面的奸商,专挑自己咬,难道人帅也是一种错误?最可怕的就是草丛中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蹿出一些蛇呀,老鼠呀,蜥蜴呀,吓的自己魂飞魄散,惊声尖叫,前面的奸商则呵呵的笑个不停,自己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翟星沉吟了一下,道:“最少要三天,最多不超过五天。” 吴晨差点儿吐血:“三天!你说我们要这样在这荒郊野岭的过三天?” “不是啦,我是说按我们原先时空的话是三天。根据‘太卜时空分布统计概率不对称原理’,在这个时空,应该是” 吴晨眼前一亮,急忙问道:“应该是多久?一个小时,十分钟还是一分钟?” “呵呵,十四年左右!” 吴晨噌的跳了起来,死瞪着翟星:“什么!十四年,你说我们要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呆上十四年?” “呵呵,我是说比较乐观的估计话是十四年,如果服务器在第五天进行响应,那么就有可能是二十八年。” “咕咚”一声,吴晨仰天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阿嚏”鼻中传来的恶臭,刺激的吴晨立时醒转过来。 翟星将手中的黑色瓷瓶塞进怀里,伸手拉起吴晨:“呵呵,我知道你很困了,不过这荒郊野岭的,这样睡是很容易感冒的。” 原以为噩梦醒来是清晨的吴晨发现,噩梦醒来还是噩梦,双手闪电般的伸出,一把揪住翟星的衣领,吼道:“不要二十八年,这鬼地方,我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你快想办法,我现在就要回去,不然我就到消费者协会投诉你们公司。” 翟星无奈的摊开手,耸了耸肩道:“呵呵,我也没办法啊。当时我已经告诉你千万不要动那些按钮的,如果飞船没有和服务器失去联系,那你随时可以来,也随时可以走!不过由于某人不听劝告的缘故,我们失去了与服务器的联系。所以现在肯定是不行了,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服务器的响应。” “啊?那怎么办?我的青春,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难道都要在这鬼地方渡过?天啊!”吴晨双手用力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撕心裂肺的干嚎着。 “也不是啦,你不用担心,我们的生物钟是根据我们的时空走的,我们就算在这里二十八年,还是要换算成我们原先时空的时间的,也就是说还是五天。” “真的?”吴晨抹了一把鼻涕,甩到身后,张大眼睛问道。 翟星肃容道:“当然是真的了,不然我们公司的业务怎么会这么火?如果到各个时空都按那个时空的时间的话,那些客户不都进来是年轻小伙子,出去都成老头子了吗?那谁还来我们公司,那些来过的人不也早投诉我们,公司也早都关门大吉了!” 吴晨望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翟星,道理似通非通,不过翟星的清澈明晰的眼神倒是让吴晨有种安心的感觉。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回。”吴晨站了起来,双手叉开,梳理梳理了自己的头发,忽然想起了刚才的恶臭,“你刚才给我闻的是什么?” “‘唤魂丹’!”翟星从怀中取出黑色瓷瓶,递给吴晨。 吴晨打开瓶塞,凑到鼻下一闻,果然是刚才奇臭难当的味道,虽然头脑为之一醒,但中人欲呕的味道,倒是说什么都不敢再闻了。 “唔,好臭。它是干什么用的?” “专治头疼、脑热、中暑、中风,兼治毒烟、毒雾、桃花漳,也可以解迷烟、迷雾,呵呵,可多了!” “真的?我不信,我要试验、试验。”说着,就把瓷瓶揣进怀里。 “你想要啊,我可以送你,不过那还不是我们公司最厉害的,我这里还有很多更厉害的东西!” 吴晨的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喏,比如这瓶‘万试万灵、强身健体,扎稳基础丹’,普通人吃了能平添五年功力!”翟星从怀中又掏出一个绿色的瓷瓶。 吴晨一把抢过来:“是不是真的这么神奇?不会是骗我的吧,我试试先!”倒出一粒药丸来,放到嘴里,入口即化,只觉一股清凉直达丹田,随之而起一股温热流转全身,感觉就好像刚洗了个热水澡,身体的疲劳竟然一扫而光。“哇,真的诶。我现在全好了,可以继续上路了!”跳起身来,迈步就走。 “是吗,不要逞能啊,前面可还有四十八里路呢!”翟星只好和吴晨并排前行。 “不会,不会。你的药的确有效,我现在眼光也好使了,腿脚也轻便了,就算是一千里路也能走。咦,怎么只有一颗?”吴晨拿起瓶子再倒,竟然没有了。 “当然有效了,这可是我们公司花了二十年时间才开发出来的。开发不易,各种药材的收集也不易,所以一个瓷瓶只有一颗!” 吴晨咂了咂嘴,意犹未尽的问道:“还有没有别的?”。 “呵呵,当然有了,喏,这瓶是‘万试万灵、强身健体、功夫提高丹’,普通人吃了能平添十年功力,这瓶是‘万试万灵、强身健体、终极宝丹’,普通人吃了能平添二十年功力。”翟星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瓷瓶和红色瓷瓶。吴晨伸手就去接,翟星却立即放入怀中。 吴晨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开口说道:“十年,二十年?我不信,又不是蟠桃,也不是什么万年人参,千年何首乌的,除非让我试一下我才信!” 翟星微微一笑:“呵呵,信不信由你,不过你想想刚才的‘扎稳基础丹’,就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 吴晨咽了口口水:“你们公司怎么想起开发这些东西啊?” “呵呵,为了游客能更好的享受时空旅行啊!为顾客提供最满意的服务一向是我们公司的最高追求,这些物品能迅速实现游客从普通人变成超级高手的需求,这样就不用游客到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找什么千年灵芝,万年人参,花功夫不说,还不一定能找到,更可怕就是万一遇到危险可就糟了。有了我们这些药品,轻轻松松实现你成为武林高手的梦想。不过刚才你也知道了,武功不属于必备物品,所以这些与武功相关的东西也就不属于旅途必备物品,不在协议上所说的无偿提供的服务之内,游客如果想要的话,是必须支付一些费用的。” “原来是你们公司用来骗钱的。”吴晨不满的说道。 “呵呵,可以这么说吧!”翟星看了一眼吴晨,随即拿出一个紫色瓷瓶:“这瓶是‘小病小痛一抹不留痕’,你头上刚摔的包,只要用一点点儿,就可以立即消肿去瘀,你拿去试试。”说着将瓷瓶递给他。 吴晨打开瓷瓶,用手指抠出一坨来。“太多了!”翟星大声喊道。吴晨用手指在瓶沿上抹了一下,将一半刮入瓶中,“还是太多了!” 吴晨一狠心,将剩下的都刮入瓶中,然后用食指指肚薄薄的抹了一层药膏,再看翟星,翟星又换上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微笑。吴晨随即用手指轻轻抹过后脑勺上的大包,这个包还是刚才昏过去时撞的。一阵清凉从皮肤传来,火辣般的疼痛果然减轻不少,再揉了揉,肿也开始消下去了。 吴晨赶紧将瓷瓶揣进自己怀里,抬头正开到翟星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脸不由一红。 “呵呵,那瓶药膏是专治外伤的,我这里的‘救命活络丹’专治内伤,只要服下去,多年陈疾都可以一扫而光,两瓶齐用,无论什么疑难杂症都是药到病除。” “哦,是吗?我来试试好了!”吴晨伸手就去接。 翟星大笑道:“刚才那瓶算是送你了,这瓶说什么都不能再送了。” “哼,小气!”吴晨狠狠地说道。翟星不以为意,脸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笑容,药瓶从左手投到右手,又从右手投到左手。 吴晨望着瓷瓶,咽了一口口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药你要多少钱?” “呵呵,便宜,一瓶药60个信用点。” 吴晨一愣:“信用点?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飞船的时候不是给过你一个蓝色的卡吗?你拿出来对着月光看看。” 吴晨从怀中掏出那张卡对着月光左绕右绕。 “呀,不对,再向左侧点儿,再侧点儿,看到了吗?” “啊,看到了,好像是九一一还是什么的。” “拿翻了,应该是一一六,那就是你现在拥有的信用点了。你这趟旅行向公司支付了九百六十rmb,所以你有九十六个信用点。又因为你是公司的第两百万个客户,所以公司特意给你附加了二十个信用点作为奖励。” “噢,这样啊!不过第两百万个客户,才给二十个信用点,你们公司也太小气了吧!” “呵呵,这是客户服务部的事情,你可以在以后将你的意见发送给他们,或者直接找我们公司客户服务部的负责人黄河先生。” “哼,我当然会了。你那瓶什么什么提高丹多少个信用点?” “是‘万试万灵、强身健体、功夫提高’丹,五十五个信用点。” “哇,五十五个?那不就是五百五十rmb吗,你们怎么不去抢银行啊!” “呵呵,抢银行犯法啊!而且这些不属于旅途必备用品,你可以不买的嘛!” 吴晨狠狠地瞪了一眼他,恨声道:“终极宝丹多少信用点?” “九十个!”翟星看着吴晨要杀人的眼光,忙道:“‘扎稳基础丹’只要三十个信用点,你不是有一百一十六个信用点吗,我吃点亏,给你四瓶好了!连着刚才我送你的一瓶,你不就有二十五年的功力了吗?二十五年啊,那可算是一个中级高手了。” 吴晨瞟了他一眼:“算了,我买不起。唔,对了,你们公司除了卖这些药药水水的还卖什么?” “呵呵,可多了。第一就是武林秘籍,光有内力不知道怎么用那怎么能行呢?所以我们配套供应武林秘籍。还有百年难遇的名马啦,武器啦,农具啦,粮食种子啦。反正只要是你能想出来的,我们都卖。” “卖农具、卖粮食种子?你们要干什么,开农业公司?哈哈” “呵呵,对呀,喏,这是我们公司的拳头产品!”说着翟星递给吴晨一个椭圆的、茶色的、滚烫的东西。 “是什么?好像是个蛋,不会是龙蛋吧!嗯,太小了,应该不是,凤凰?孔雀?”看着翟星摇的像拨浪鼓一样的脑袋,吴晨放弃了猜测:“说吧,是什么。” “闻一闻啦!” “唔,茶叶味,不会是茶叶蛋吧?”吴晨调侃的说道。当看到翟星肯定的点头时,竟然一口气没提上来,脚下一软,在地上连翻几个跟头,“哈哈,原来这就是你们公司的拳头产品,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啊,受不了了,肚子要笑破了呵呵,茶叶蛋,哈哈,你们竟然开发茶叶蛋,哈哈还是拳头产品,哈哈” 吴晨用力的拍打着地面,眼泪都笑了出来。 翟星无奈的停下脚步,蹙着眉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吴晨:“不要小看这茶叶蛋,它可是集我们公司四十年的经验才造出来的,高蛋白产品。” 吴晨用手托着腮帮子,好不容易坐了起来,喘着气问道:“那你告诉我,它有什么功效好了。”从来不知道笑也这么辛苦,不但肚皮撑得疼,下巴更是酸的要死。 翟星一脸肃容,正声答道:“能止饿啊!” “哈哈,止饿,哈哈,原来你们公司耗费四十年经验就是为了让茶叶蛋止饿,哈哈我受不了了,要死了,哈哈”吴晨捂着肚子在地上不住打滚。 翟星忽然走上前来,用手捂住吴晨的大嘴。吴晨正想反抗,翟星已在耳旁低声说道:“噤声,有人来了。” 吴晨用手拨开翟星的手,怪声说道:“别想骗我,声东击西这一套我用的多了,来,继续说一说你们的茶叶蛋,哈哈” 翟星蹙了蹙眉,握住吴晨的手,一股绵绵勃勃,充满大自然盎然生机的热流流进吴晨身体,吴晨顿觉自己的听觉不住的扩展,而且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连距离竟然都能估算到。一丈远处刚有一只蚊子撞到一张蜘蛛网上,五十丈外一只蟋蟀正匆匆爬过一片落叶,暗淡的小路也渐至清晰到能看见路上一根发丝般细的草根细听之下,大约一百丈外的山坡后,果然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吴晨心下骇然,没想到奸商的内功这么高,估计是顺手牵羊反手牵猪,偷着就把那些提高内力的丹药吃了,每瓶只剩下一个卖给客户。 那些人走的很快,很快吴晨就看见山坡上闪烁的火光,听到夜风中隐隐传来的人声,翟星一笑,松开双手,吴晨立即从天人契合的无上境界落了下来,不但连人声听不到,更是连火光也再看不见了。 吴晨压低声音问道:“大约多少人?魏蜀吴哪面的?” 吴晨虽然听不清,看不见,但他知道肯定有人能听清,能看清。 “唔,三十一人,哪面的还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东吴的。”翟星低声说道。 “还在朝这里来?” “看来是了,我们绕着走。” “好!” 翟星拉住吴晨的手,内力送出,吴晨的视觉听觉又再次扩展,身体更是有若被四周的空气托着般,轻灵翔动了许多。两人伏高纵低,绕向山坡的另一边,夜风中隐隐送来对方的谈话声。 “子龙将军,主公让我们探查一下火龙的来历,可是万一火龙发怒,我们这些人怎么会是天降神龙的对手呢!”队伍中的其中一人颤声说道。 “你小子胆子也忒小了,我们人这么多而且还有万人难敌的子龙将军,你怕什么。我看神龙既然是天帝派下来的,必然深体‘上天有好生之德’的道理,我们只是远远看一眼,只要不惊扰了它,想来是不打紧的,是不是啊,子龙将军!” “穆起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我怕那条火龙万一不是天帝派下来的,而是一条吃人妖龙,我们哪里跑的过它啊!”另一人颤声说道。 吴晨的耳旁响起了翟星的声音:“好像是赵云要找神龙呢!” 赵云是三国有数的名将,功力高绝,即使双方距离五、六十尺远,翟星仍不敢掉以轻心,所以翟星也不再低声说话,而采用传音之术。 “我的偶像诶!”吴晨低声说道。此时吴晨体内遍布“天人合一”真气,虽然压低了声音,却已是声震旷野,回音更是有若阵阵惊雷,滚滚向四处荡漾开去,气势威猛绝伦。 翟星全身一震,心里暗骂:“惹祸精,这次非得让你吃吃苦头才行!”伸手就在吴晨的手臂上狠狠的拧了一下,吴晨猝不及防,忍不住跳了起来,失声叫道:“呀,你干什么?” 第三章 苦海无边 “有奸细!” 兵丁听了刚才的话,早已是全神贯注,一看吴晨自己跳了出来,立即围了上来。吴晨看着士兵手里明晃晃的刀,吓的腿肚子直打颤,如果不是翟星的手在腋下托着他,早已经瘫在地上了。 赵云更是大吃一惊。刚才那一声,声传四方,所蕴内力之浑厚,平生仅见,心中原以为是要找的神龙口吐人言,没想到跳出来的竟然是两个如许年轻俊美的后生,与心中所想大相径庭,好笑的是自己设想的种种应敌后招竟然全部落空。 “你们是什么人,半夜三更的在这里干什么?”赵云厉声喝道。 随着赵云一步一步的走近,吴晨觉得周围的空气开始凝滞不动,然后慢慢向里压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四周夏虫的呢哝声也越来越遥远,昏暗的月光,摇曳的火把,身周的光芒越来越暗,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直入掉进一个噩梦之中。除了上下牙在本能的打架外,就是一根手指头也难动分毫。 赵云眯着眼着看眼前的翟星和吴晨,二人已完全压缩在自己的气场之下,通过气机的感应,两人的心跳,气血流动,内力运行,肌肉各部分的松弛和紧张程度一目了然。左边的那个全身颤抖,脸色煞白,眼神涣散,气息紊乱,虽然经脉中还有一些内力,却是全身乱窜,毫无脉络,显然是曾经练过一些不入流的功夫。更可气的是现在已经是小便失禁,尿液顺着大腿流到地上。右边的那位就更惨了,虽然没有大小便失禁,但两眼翻白,气息微弱,身子软软的靠着左边的那个,慢慢往地上滑去,眼看就要昏死过去了。 “原来是两个绣花枕头。”赵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按说两人面相之俊美平生仅见,没想到却是如此窝囊。 “你们两个半夜三更的在这里干什么?”赵云收敛内力,温言问道。 赵云内力一收,就如推开了吴晨身上的万斤巨石一般,吴晨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虫子的呢喃声,风吹过青草的飒飒声,火苗燃烧火把的哔啦声,众人的呼吸声,渐次传进耳内,光线也开始渐渐明亮,暗淡的月光,摇曳的火把,一切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清晰,心中正在庆幸终于从噩梦中醒来时,却突然感觉到了翟星软软的靠在自己身上,一点儿一点儿向地上滑去,赶忙扶住了他:“喂,你怎么能晕呢,你千万不能晕啊,要晕过去的应该是我啊,你快醒来,你,哇,老妈啊!”翟星原本就是吴晨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靠山,异时空里,他也只认识翟星一人,没想到靠山转眼就崩塌了,自己拽也拽不动,唤又唤不醒,眼睁睁的看着他滑向地面,像条死狗一样伏在地上,孤苦无依的苦涩立时涌上心头。流落到异时空已使吴晨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现在更是火上浇油,索性瘫坐到地上扯开嗓子大声嚎叫起来。 “军爷问你话呢,兔崽子,你说不说。”赵云身旁的兵丁看两人不顺眼,又见吴晨偌大一个个子还赖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早已是不耐,走上前来就是狠狠的两脚。吴晨可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何曾受过这等对待,抱住他的腿,声线又提高八度,呼天抢地起来。兵丁不注意被他抱住了腿,扯又扯不动,挪又挪不开,一张脸挣的通红,吴晨嘴里又是“妈妈”“外婆”的乱叫,就好像叫他一般,旁边的兵丁看得有趣,大笑起来。 赵云强忍住笑,拉开了兵丁,蹲到吴晨面前:“好了,一个大小子,哭什么哭,再哭就让人笑话了。我们是刘皇叔的人,就是那个仁义满天下的刘皇叔!你听说过没有?” 吴晨在抽抽噎噎的间隙点了点头。 “你们是哪儿来的,怎么半夜躲在这里啊?” 吴晨歪着头想了想:“唔,我也不知道啊,我一向是跟着他的。”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翟星。 翟星暗道:“算你还不是太蠢。” 赵云看着吴晨的双眼,缓缓说道:“呃,他是你哥吧,他好像生病了,我略懂一些医术,可以让我看看他吗?” 吴晨是恨透了翟星,刚才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了,现在我没怎么样,你倒是先昏了,恨声道:“可以啊,你随便把他怎么着都行。” 赵云倒是没注意吴晨的语气,听到吴晨同意,真力立即布满全身,右手慢慢搭上翟星的脉门。脉门为人之重穴,高手绝对不会把自己的脉门轻易置于敌手。刚才和吴晨对话,赵云知道吴晨的确是没有任何危险,躺在地上的翟星却令赵云不敢掉以轻心,刚才那一声蕴满内家无上真力的话犹回荡在耳旁,既然不是吴晨,那么很可能就是这个人。 “唔,怎么样,他到底怎么了?”吴晨在一边关心的问,服务器还要靠翟星联络呢! 赵云长舒一口气,从脉像上看,翟星确是什么内力都没有,而且这样轻易就让他抓住脉门,看来二人也的确不是什么高手,至于早先的那句话,或许是另有其人,那人功力如此之高,兵丁到时应该早都走了,不成想留下这二人作了垫背的。 “呃,从脉像上来看,可能是多日长途奔袭,劳累,中暑,加上惊吓所致,只要休息将养一阵就会没事了。” “中暑!”吴晨脑袋里灵光一闪,邪邪的笑了起来,“翟星啊,翟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哈哈” 探手入怀,掏出黑色的瓷瓶,拔开了瓶塞。 “子龙将军小心,贼子要用毒。”穆起抢身向前,飞起一脚正踢在吴晨的手腕上,吴晨惨叫一声,只觉手腕似被踢断一般,直是痛彻心扉,“唤魂丹”再也拿捏不住,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掉在远处黑暗的草丛中。 兵士中又抢出几个,这个拧手,那个按腿,还有揪头发的,将吴晨的全身死死的压在地上,吴晨娇嫩的脸也没放过,也被按在地上,地上的草根扎的吴晨生疼,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正要大声叫嚷,嘴里已经不知被谁塞进了个物事,堵得死死的,鼻中臭味难当,估计是某个兵丁的臭袜子。 穆起伸手探入吴晨怀中,掏摸了一阵,忽然欢叫一声,将那瓶“小病小痛一抹不留痕”和“万试万灵、强身健体、扎稳基础”丹的空瓶也陶了出来。 赵云在吴晨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时,早已将功力凝聚全身。曹仁善毒,这在经常和曹军对阵的刘备军和汝南兵中,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待到众兵士抢出,赵云已长身而立,冷眼看着被压在地上的吴晨和昏迷之中的翟星。赵云自认看人极准,刚才和吴晨对话时,心下就已得出吴晨此人决非大奸大恶之徒。没想到此人城府竟然如此之深,就在自己完全信任他的时候才开始下毒,只觉心中一片愤懑。 穆起将药瓶交给赵云将军,然后说道:“依属下看,这两人一定是曹仁这狗贼的亲信。不然曹仁狗贼绝对不会给他们这么多毒药。” “唔,把他押上来。” 士兵不知从哪儿拿出绳子,将吴晨五花大绑,连带着将翟星也绑了起来。 吴晨何曾受过这等罪,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东西,挤的嘴角都裂开了,嘴里满满的物事压迫的呼吸也不畅快,手、腿被麻绳捆的死死的,有的地方已经勒进肉里。被从地上提起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在肚子上又踢了两脚,在吴晨脸上赏了好几个耳光,现在吴晨身上是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伤。 几个士兵同时对赵云说道:“大人,这等贼人我们还是就地*吧!” 赵云看着吴晨,原来粉嫩的脸,现在左边和右边各多了几条乌青的指痕,原先如朗星般的双目现在却变成了两个红肿的泡枣,心下忽然有些不忍。 穆起看出了赵云的不忍,低声道:“将军,这两人既是曹仁的亲信,必定知道曹仁毒药的配方,我们不如让他们交出配方,用配方换他们的狗命吧!” 赵云转过头去,看着天上昏黄的月亮,叹道:“兹是体大,我看只能回去请主公定夺了。” 众士兵拿出两条棍子,一条从吴晨的双手,双脚的绑缚中穿过,像抬死猪一样,将之抬起,另一条将翟星也串起。两个士兵抬着吴晨晃晃悠悠的走着,一颠一簸,震的吴晨五脏六腑都似乎要翻过来一样。两边的长草不时滑过娇嫩的面颊,划出一道道的血痕。最难受的就是脖子,身子随着两个士兵的步子一波一荡,头却要始终保持向上的姿势,渐渐就觉得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哗啦”一桶凉水浇到了吴晨的头上,昏昏沉沉中,吴晨渐渐张开了眼,才发现自己正趴在趴在一个小屋里,屋内灯火昏暗,霉气冲天,灰黑的土壁,土木支撑的房梁,想来应该是间农舍,左右各站着一排龇牙咧嘴的士兵,各个瞪着大眼珠子看着自己,摇曳的火光,衬着凶神恶煞的嘴脸就好像地狱来的恶鬼一般,吓得吴晨忙转过头向上看去。正上面坐着一个脸形清奇,慈眉善目的中年人,一左一右分站着一个铁青脸的,一个火红脸的。 吴晨狐疑的目光左瞟右扫:“难道我死了?上面那个坐着的是阎王,旁边那个铁青脸的像判官,那个红脸的是干吗的?”再转之下终于发现翟星也死鱼般躺在地上。心中暗暗纳闷:“他也死了?死了怎么还不起来?” “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啊?”刘备微笑着问道,声音极富感染与感召的磁性。 “杭,杭州人!”吴晨颤声答道。 刘备扫了扫左边的孙乾,孙乾也是一头雾水。 “那怎么进的曹营啊?”刘备继续问道。 “曹营?没进过啊!” “大哥,如此刁民,必要重刑伺候才肯招!”那铁青脸的用炸雷般的声音吼道。 吴晨只觉魔音穿脑,眼前一黑,耳中更是嗡嗡之声不绝。 “呵呵,小兄弟,我三弟是急性子,千万不要惹恼于他,否则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 吴晨连忙哭喊道:“不要动刑,不要动刑,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张飞以眼光暗挑关羽,关羽则暗暗伸出右手大拇指。 刘备脸荣一肃:“你是曹仁什么人?他为什么给你这么多毒药?” “草人?没见过啊!一路上我只见到草,没见到草人?”刚才张飞的一叫,吴晨的耳朵还没缓过劲来,这下可是听错了。 关羽恭身向刘备请示道:“大哥,我看问也是白问,不如我一刀将他砍了,把首级送给曹仁好了!” 吴晨哭道:“草人,我记起来了,是见过的,是见过啦。” 关羽退回原位,以目挑视张飞,张飞暴眼含笑,暗暗伸出左手大拇指。 翟星暗想:“不能再装了,这个软骨头,说不定什么干过的,没干过的一并都招了,那时被咔嚓了,我可是真冤啊!而且他现在也被打过了,日后的生意应该好做多了!” “唔”翟星呻吟了一声。 “翟星,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翟星醒了,吴晨就像久溺的人看到了天边的地平线,喜极而泣。 第四章 千穿万穿 “唔,头好痛啊,咦,这是什么地方我,我怎么会被绑着啊!”翟星装模作样的哼哼了几声,似乎突然发现自己被绑住一样,开始用力的挣脱紧勒在身上的绳子。 吴晨吓得惊出一身冷汗,刚才不过就是拿出一个小瓷瓶来,这群人就喊打喊杀的,像翟星这样冥顽抵抗的,那还不是手起刀落,人头落地?赶忙向翟星使眼色,希望他赶快看清楚状况,不要惹的那个铁青脸的判官和红脸的也不知什么职位的人不高兴,否则不仅翟星小命难保,恐怕自己也被捎带着咔嚓了。 他挤眉弄眼的翟星是全看见了,不过翟星的反应实在是出乎吴晨的意料,只见翟星瞪着他左看右看,就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吴晨心里一凉:“难道他被吓傻了?不会吧,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却见翟星突然双膝紧挪几下,将头紧紧靠在吴晨的胸上,“哇,师弟,是你吗,谁把你打成这样啊,师弟,都是为兄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啊,我还有何面目见师傅于九泉之下啊!”说着,头不停得在吴晨的怀里蹭着,眼泪鼻涕抹了吴晨一身。 吴晨当时就傻了,“怎么会这样!”转头怯生生的向上看去,只见铁青脸的浓眉紧皱,暴眼含煞,红脸的眉毛都已经挤成一条线,双目含愠。那个白脸的更是目瞪口呆,显然这种状况他也没料到。 “哇,你不要闹了,安静,安静啦。”吴晨左歪右扭忙着用肩膀将翟星的头推开,心里暗暗祷告:“老天爷啊,不要让他再疯下去了,他还是昏过去比较好啦,您让他昏吧,让他昏吧!” 也不知是他祷告见效,还是翟星已经没有眼泪鼻涕了,忽然抬起头,对着刘、关、张大声喝到:“你们这些贼强盗,打家劫舍,用尽下三滥的招数,只是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今天小爷翟星就是拼着一身刮,也要护我师弟周全。贼人,别说小爷身上没有银两,就是有也绝不给你们,你们还有什么招数,全用在我身上吧,我要是哼一声就不是英雄好汉!” 赵云凑上前来,俯身在刘备耳旁说道:“这个估计是带头的。不过属下已试过,此人不会武功。” “唔,看在你还有些英雄气概的分上,我也不难为你,你只要告诉我们,谁派你们来的,来做什么?我们马上就放你们走!” “大哥,”张飞一听,当下就急了,这两人如果真是曹仁的亲信,那不正是奇货可居吗,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走。关羽在下面冲着张飞直摇手,张飞这才恍然大悟,转过头来瞪着翟星。 吴晨在心中暗暗祷告:“老天啊,让他招吧,招吧,招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翟星昂然抬头:“为仁,为义,为勇,虽千万人吾往也,何况汝等小小的拦路毛贼!” “此话怎讲?”刘备听到这个仁字立即就掉到了套中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和师弟本追随师傅在终南山谈经论道,修习天人之术,却不想忽一日丹炉崩塌,师傅撒手仙去。我和师弟想‘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我俩虽文不成,武不就,但好在会几手炼丹治病的仙方。于是决定下山来,救万民于水火。却不想汉室倾颓,朝中奸佞当道,我们一想,手中仙方决不能让他们得了去,乱起战火,危害百姓,所以我和师弟就周游四方,以待明主。” “既是如此,二位如何又投入曹营中?想来二位必是认为曹孟德就是你们心中明主了?”刘备心中这个恨啊,为什么老子总是被曹阿瞒压住一头呢?只要你敢说是,我现在就把你俩个咔嚓喽。 “呀呸,曹阿瞒是个什么玩艺,莫提他,没得污了我的耳朵。我们现在要去投奔之人,曹阿瞒给他提鞋都不配。” 刘备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和声问道:“孟德乃当今重臣,汉帝也器重万分,却不知谁人有如此能耐,竟连如此人物都不够为之提鞋?” 翟星撇撇嘴:“你们这些毛贼怎配听他的名字!此人仁义满天下,我说出来给你们听,没得污了他的名头!” 袁绍以袁家四世三公,以为人谦恭、理贤下士著称于世,对下则骄糜奢侈,所以仁义之名不扬;孙策虽勇猛善战,但为人任侠,不善收获民心;刘表年轻时也曾享有仁名,无奈人老入花丛,娶的二房蔡氏,为人歹毒,好财如命,她的两个兄弟更是极尽聚敛民财之能事,抢占民房,霸占民女的事情更是不可胜数。荆州之人对其家族敢怒不敢言,却迁怒到了刘表身上;刘璋治理西蜀,为人暗弱,其名不为中原之人所知,所以这仁义之名一出,其人已呼之欲出,无奈翟星却是死卖关子,弄的刘备心痒难搔。 “哦,你们两个原来是去投明主的,我们也是,你说出来,说不定我们同路!”糜竺在一旁早看出刘备的心思,赶忙插口劝道。 “是呀,是呀,如果我们同路,以后我们就是同殿为臣,不就成一家人了吗,呵呵”糜芳自也不甘落后,跳出来帮腔。 翟星用嘴努了努身上的绳子:“唔,同殿为臣,同殿为臣,嘿嘿” 糜芳“闻弦歌而知雅意”赶忙道:“来人,给两位壮士松绑!” 从屋外立即走进两个士兵,给吴、翟二人松了绑。翟星站了起来,摇了摇双臂,晃了晃脑袋,扭了扭腰,接着伸了伸腿。 吴晨可就不行了,原本心情紧张,周身的疼痛也忘到了脑后,现在被松了绑,只道危险已过,心情一放松,就感觉周身都疼,疼得痛入骨髓,趴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 “闭嘴”张飞何曾见过这等给鼻子就上脸的俘虏,原本看大哥一话不说,二哥一声不吭,也就忍了,现在看吴晨实在不像个男人,这点小痛就叫唤,而且越叫越大声,已经是忍无可忍,不能再忍了。 吴晨原本还想再叫两声,只看见这铁青脸的判官喷火的双眼,知道再叫肯定要被咔嚓,只好“咕咚”一声将原本要出口的声音咽了下去,双目楚楚可怜的望着刘关张三人。 翟星心里暗乐,面上却是一本正经,朗声道:“当今之乱世,不但君择臣,臣亦择君,我和师弟游历大河上下,也见过、听过不少英雄豪杰的事情,但论仁者无敌,无出其右。其人治平原,守徐州,在其所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无论老人、小孩若问起他的名字,谁不真心赞一声‘仁义之主也!’;其闻北海有难,百骑驰援,救万众北海百姓于水火,徐州有难,其不畏曹阿瞒百万虎狼之师,毅然进击,打得曹阿瞒闻风而逃,免徐州百万百姓涂炭之灾,天下豪杰提起他谁不说一声‘好’,此人真可称的上泽被苍生,德被万民啊!我看众位也一表人材,有着一身本事,如果投了这个仁义之主,立下一番事业,也不妄来此生一遭!” 刘备早年贫寒,曾卖过几年草鞋,也曾干过这等舌灿莲花之事,只是终究属于业余客串性质,怎及得翟星这等受过专业的、系统的培训,从理论到实践,再从实践上升到理论,然后又指导实践的现代奸商的吹捧,翟星说的都是刘备引以为豪的事情,而且更夸大了百倍不止,更绝的是从头到尾,不提刘备的名,刘备听的心花怒放,只是心里最痒的地方却被他绕着挠,却是说不出的难受。 翟星在大灌刘备的迷糊汤,屋内之人,哪个不一听就明白。关羽眼看着刘备双腮越来越红,眼波更是流转不停,立即知道大哥中招了。 “咄,奸佞小人,莫再满口胡话!”关羽大喝一声,内力鼓荡,刘备脑中不觉一惊,清醒过来。 “尔等燕雀小民,又怎知鸿皓之能。天下豪杰,闻那刘皇叔之名,无不乐于效死命,聚者更如百川入大海。远的不提,就说一身忠肝义胆的关羽关云长,想那曹阿瞒,妄以黄金、美女、汉寿亭侯之爵动其志,关云长一身忠义,斩颜良,诛文丑,报其知遇之恩,而后挂印而去,单骑走千里,过五关,斩六将,回归明主,天下好汉闻其名,莫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真英雄,好汉子’。如此义博云天之人,你等就是拍马也追不上。”翟星以轻蔑的语气,朗声说道,明是骂人,暗里却大大捧了刘备和关羽,声音清脆,而又恰挠到两人心中痒处,关羽,刘备立马皆告中招。此刻二人如入云端,只觉轻飘飘,悠荡荡,情怀畅慰,对眼前之人,只觉相见恨晚。 “小娃娃,你又懂什么鸿皓之能了?”张飞眼见此人捧了大哥,捧二哥,说的他们两眼放光,自己更觉心痒难搔,很想知道自己在世人或者天下豪杰心目中是个什么样子,忙插口道,呵呵,也该轮到自己了吧! “哼,众位既不听劝,我也没办法,我和师弟投明主之志可昭日月,绝不会投你们的,银子我们是没有了,命有两条,你们要就拿去。”翟星大义凛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吴晨一听就傻了,在心中大声问候翟星的所有女性亲属:“完了,完了,这人疯了,天下间还有自愿让人砍脑袋的,老天啊,为什么我这么命苦啊,这种人偏偏让我遇见!” “你以为我不敢吗?”刘备面色一寒。 “大哥,”张飞急得直搓手,要杀也得等他夸完我之后吧!刘备的手轻轻一摆,张飞万般不甘心的退回原位。 “哼!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翟星傲然昂头,用鼻孔看着刘备。 “呵呵,好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确是可名留千古的绝句!”一直在旁边冷眼观看的孙乾走了上来:“你二人口口声声说要投刘皇叔,为何又身藏曹仁的密门毒药?” “哈哈”翟星大声笑起来。 吴晨心里一哆嗦,“疯了,果然疯了”。 “你,你笑什么?”孙乾立时火起来,平静的心态被翟星的无礼举动打乱。 “天下好笑之事莫过于‘指鹿为马’,所以我不但要笑,而且要放声大笑。”翟星轻蔑的看着孙乾。 “你,你说我‘指鹿为马’?”孙乾气的浑身颤抖的指着翟星。 “原是旷世灵药,有人非要说是毒药,不是指鹿为马,还能是什么?”翟星背转身来,不理孙乾,昂着头自顾自的轻声说着,不过他的声音却恰好能让屋中所有人听到。 刘备向赵云一招手,赵云俯下身,“我们的士兵有人中毒吗?” “这,这到没有。他们刚拿出药来我们就制服他们了!”赵云心下一虚,回想当时的情景,这个翟星晕倒在地上,莫非吴晨拿出来的是给他治病的药?转头再看趴在地上的吴晨,一副孤立无援,待宰羔羊的可怜样子,不禁怜意大生。 “糊涂!”关羽也凑上来,刚被翟星夸的云里雾里的,当然是帮他了,却没想,如果真是毒药,人家用了你还能有命来制服吗? “去找条狗来!”刘备吩咐刚凑上来的张飞。 药喂了一些,也抹了一些,盏茶功夫后,狗还是活蹦乱跳的。刘备,关羽,张飞,赵云都长舒了一口气。 孙乾恭身道:“主公,据子龙所说,那人刚拿出瓷瓶,瓷瓶就被踢飞了,只从他身上搜出这瓶来,有没有可能这样,那瓶是毒药,这瓶是解药,这解药无毒,所以狗吃了没事?” 刘备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低声吩咐道“子龙,麻烦你再跑一趟好了。” 吴晨身上剧痛难忍,早对刘备手中的“小病小痛一抹不留痕”垂涎三尺了,立即颤声说道:“既然证明了这药无毒,不知能不能还我!” “嗯。”刘备不知此药用途,而且原本就是吴晨的,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一个士兵接过瓷瓶,递给吴晨,却被翟星一把抢了过去。 “呵呵,师弟,你伤成这样,这药还是我来保管吧!”说着揣进怀里。吴晨这个恨啊,要不是现在全身酸痛,动弹不得,否则直要跳起来掐死他。 “两位小哥,既然要去投刘皇叔,却不知两位有没有见过刘皇叔啊?”刘备对翟星甚为喜爱,延揽之意表露无疑。 “至今未有福气见仁主一面。”翟星遗憾的摇着头。 “两位难到不怕与仁主失之交臂?”糜芳暗示道。 “对啊,两位又怎知所遇是不是刘皇叔啊?”糜竺应和道。 翟星无限想往的说道:“听闻关云长将军,手使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若看到关将军,必能找到刘皇叔。” 关羽摸着自己的胡子,嘴都要咧到腮帮子了,呵呵,这个小孩真是越看越爱啊! “小哥,除了关云长将军,刘皇叔帐下难道你就再没听过谁了吗?”张飞终于发作了! 翟星白了张飞一眼:“你真是孤陋寡闻,刘皇叔手下贤能无数,猛将云集,怎么会只关将军一人呢!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好了,简庸简宪和,为人才思敏捷,知书识礼,孙乾孙公佑,雍容雅致,辩才天下无双。糜竺、糜芳兄弟更是目光如炬,高瞻远瞩,散尽千金家财资助刘皇叔,只可惜这些人物竟都未能见上一面!” 孙乾一愣,转眼眉开眼笑,糜竺与糜芳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张飞忍住怒火大声喝道:“这些都是文官,武将呢,武将除了关云长将军就没有了吗?” “唔,听说刘皇叔当年救北海之时,曾向白马公孙赞借过一员猛将,好像是叫赵云赵子龙的,听说其人英俊多智,有万夫莫当之勇,现在公孙赞已死,却不知这员猛将到哪里去了,如果能投到刘皇叔手下,真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了!”说罢,不住摇头叹息。 张飞上前紧走几步,一把揪住翟星衣领,怒声喝道:“难道你从没听说过燕人张翼德的名号?” 刘备和关羽齐声叫道:“三弟,且莫伤了他!” 此时一个兵丁急速奔进屋,大声禀道:“报皇叔,子龙将军回来了,还带回来了重伤的刘辟将军!” 翟星张大了嘴:“皇叔?难道,难道你是刘皇叔!” 刘备哈哈一笑,糜竹赶忙说道:“翟小哥,这位正是你说的‘仁义满天下’的刘皇叔,也是你要去投的明主啊!” 翟星在张飞手下挣扎着,张飞挣红了脸,最终大叫一声,松开了手。翟星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失声痛哭:“皇叔啊,我可找到了你了,这一路上我们兄弟好苦啊”就跪的势子向刘备奔去。 吴晨看着刘备揽着翟星,翟星顺势在刘备怀里又蹭又抹,心里暗骂:“这奸商又找到了一块擦脸巾!” 刘备也是红着眼,连声安慰:“好了,好了,既然来了就好了!子仲,二人一路辛苦,你先带他们下去休息吧!” 第五章 夜色撩人 弯月西斜,月晕昏黄,万物一片朦胧。 夏虫呢哝,飞蛾围着火把飞舞,不时传出“哧”的一声,化为一缕清烟。 一行人穿过几条窄巷,在和巡逻的小队对过几次口令后,来到一座茅屋前。 糜竺指着房子对身后的士兵说道:“是这间了。”身后的一个士兵拿出钥匙来,“吱呀”一声推开了门。接着又有两个士兵拿着火把走进茅屋,屋内霎时明亮起来。 糜竺指着士兵说:“先把吴小哥抬进去吧!” 翟星正要跟着走进房内,却被糜竺一把拉住。 “呵呵,翟小哥,借一步说话!” “糜大人,您这样说,真是折杀我了。”翟星谦卑地说道。 “呵呵,今日小哥在堂上,义勇双全,文采斐然,字字珠玑,依在下来看,玄德公对小哥隆宠有加,小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糜竺原本是东海大富商,一吹二拍的功夫,实是拿手本行。 “小的初投明主,能效犬马之劳余愿足矣,飞黄腾达之事,”斜眼瞥了瞥糜竺,压低声音说,“还指望主薄大人多加栽培才是。” “哈哈”糜竺情怀畅慰,低声欢笑,“要的,要的,翟小哥绝顶聪明,今又投了玄德公,裂土封侯,翘首可待。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一见翟小哥,方知古人诚不我欺。若有我能提点的地方,自当竭力而为,不过” 翟星暗道:“来了!”口中却道:“能用得上小人的地方,糜大人请尽管吩咐,小人上刀山,入火海,决不皱眉头。” 糜竺道:“呵呵,同殿为臣,即为一家人,不会要小哥上刀山,入火海。而且,呵呵,即使我舍得,玄德公也不舍得啊!” 翟星心道,我也不和你蘑菇,里面可还有一个要死要活的活宝呐,恭身道:“敢请大人示下。” “哈哈,这‘大人’二字实是不敢当,我字子仲,如果小哥不嫌我托大,以后可唤我大哥。” 翟星恭敬的道:“呵呵,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大哥有事只管吩咐好了!” “哈哈,也不是什么大事,”糜竺拉着翟星的手,“我原是大富之家,这瓷器、玉器也见过不少,只是像小哥手上的瓷瓶,做工精美,瓷粒细腻,手感温润,实是瓷中之极品,以这当药瓶,想来这药必定名贵,却不知其治何疑难杂症?” 翟星脸容一肃,道:“若说贵重,人为万物之灵,当是重中之重了。孕妇一朝产儿,若调理不善,小则筋骨劳损,大则绷带露血命赴黄泉,我师怜世上多有孤儿鲧夫,所以特制良药,专治产后风,若调以温水服下,也可利妇人产后调理!” 翟星说话时,清澈的双眼毫无一丝隐瞒般的看着糜竺,糜竺两眼也是眨也不眨的看着翟星。翟星是现代的专业级奸商,说谎话好比吃白菜一般容易,即使有现代测慌仪也难辨真假,其境界又怎是糜竺这种古代奸商所能一窥。 糜竺长叹一声:“令师心系天下人,竟至如此境界,果是不世高人。此等高人,我竟未曾得见,哎,实为毕生憾事!” 翟星当下就抽抽噎噎起来,糜竺安慰了几下之后,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叫上士兵走了。 见众人走远,翟星迈步走进茅屋。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土砖垒起的床铺,一张木质斑驳的小方桌,两个小石凳子,桌子上放着油灯。屋内的墙脚还摆放着破损的农具。房内一股霉味,小油灯点的也是劣质油,散发着刺鼻的油腥味。 吴晨被士兵放在床上,现在一动不动,想来应该是睡过去了。 对吴晨,翟星也是头疼异常,在家里骄惯坏了,来到这异时空什么也不懂,又爱自作小聪明,还动不动就拿消费者协会来吓人。像他这样的,也不知专门负责异时空旅游夏令营的谭毅是怎么让他通过的。如果能回去,一定要好好问问他才是,竟然丢给自己这么一个大包袱。 转身将门拴好,仔细听了听外面,果然传来武林高手绵细悠长的呼吸声,细数之下竟有三个之多,一个藏身在屋顶,一个在这间房子的右侧,还有一个潜伏在对面房子的屋顶上。 “呵呵,你们慢慢被虫子咬吧!” 翟星从怀里掏出一条长线,在油灯上点燃,淡淡的芬芳随着袅袅轻烟散布到整个房间,绕火的飞蛾,纷纷跌落,嗡嗡的蚊虫声,也渐渐低落,直至消失不可闻,吹灭油灯,合衣躺在吴晨的身边。心神晋入到天人合一的至境,方圆百丈的动静尽在心中。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头顶上的高手终于忍不住,扭了扭僵直的脖子,翟星的身形立即飘了起来,门悄然而开,一条身形电射而出,空中转折间已变成贴地而行,有如一只滑翔的蝙蝠,六丈的距离转瞬即过,身形再转,从地表行云流水般贴到茅屋的土墙上。身体似柔若无骨般,顺着茅屋的走势慢慢滑向屋后,直如一只大壁虎一般。来到屋后身形再缓缓滑向屋顶,翻过屋檐,来到趴伏在屋顶的高手背后,伸指点出,正中他腰侧的昏睡穴。 转身飘落地面,绕过两幢茅屋,贴地而去,滑过六丈的距离,飞身再次贴到墙上,身形随墙壁转折,如影似魅,缓缓飘到自己所住茅屋的右侧屋子。身子滑向屋檐,沿屋檐绕到屋子的左侧,身下正是第二个高手,伸指点出,轻“哧”一声,内力发出,正中他颈后“大锥穴”,高手立即软软的靠到了墙上。 轻跃过两房之间的空地,一手把住房檐,身形高高跃起,却是毫无声息,最后一个高手仍趴在房顶上向下观看,翟星拇指和中指轻扣,一个小指头大的泥丸弹射而出,正中高手的“肾俞穴”,高手嘴里咕咚一声,软软趴倒。 翟星长吁一口气,轻声笑道:“全部搞定!”飘身而下,推门进房。 ※※※ “喂,懒虫,起床了!” 吴晨艰难地睁开双眼,正看见翟星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脸。 “啊,怎么还是你啊,我妈呢?”梦里正吃着母亲作的八宝莲子粥的吴晨,还回味无穷呢。 翟星耸了耸肩,“这里好像只有我们俩。” 吴晨这时已重新感到了周身刺骨的疼痛,怒声道:“奸商,我回去一定要去消费者协会告你们,让你们公司破产,让你们沿街讨饭,让”从吴晨嘴里念出一长串紧箍咒,中间夹着“哎呦,哎呦”的呻吟声。 翟星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碗,然后又拿出一个热水杯,向碗里倒了些水。接着又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打开瓶塞,一股清香四溢开来,吴晨闻到香味,只觉神清气爽,似乎周身的疼痛也轻了一半。翟星向碗里滴了一滴药水,随后将瓶子收好,连着热水杯和瓷瓶一起收到怀中,微笑着对吴晨道:“来,把它喝了!” 吴晨警惕的瞪着翟星:“什么东西?不会是毒药吧!” 翟星笑道:“当然不是了,你想啊,我们公司的协议上不是说要确保旅客生命安全的吗?你死了,我们公司的招牌就砸了,以后我们就得到街上讨饭了哦!来吧,快喝了它!” 吴晨半信半疑的喝下了药。这药闻着使人心旷神怡,入口甘甜*,入肚却似突然化作火碳一般,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横冲直撞。 “你敢给我吃毒药”吴晨狂喊一声,向翟星冲去。 ※※※ 赵云见糜竺回来,赶忙问道:“子仲回来了,那两位安排好了吗?” 糜竺笑道:“呵呵,安排好了。现在估计已经入睡了!” 站在一旁,正看军医给刘辟进行包扎的刘备,此时抬起头来向糜竺看去,糜竺给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刘备看了看天色,沉声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明天我们还要赶路,我看大家都去安歇吧!” 孙乾躬身道:“宪和这几日去见刘景升,不知结果如何,属下认为应该加派人手去和宪和汇合,以有个照应。” “嗯,这事就拜托公佑了。” 孙乾应道:“是。”转身走出小屋。 刘备拉住赵云的手缓缓说道:“子龙,今日你立功最伟,不但招来两个年轻俊杰,更找回了刘辟将军,只是让你来回奔波,真是辛苦了。” 赵云心中一阵感动,当即单膝跪地:“主公对子龙有知遇之恩,为主公,子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刘备连忙拉起赵云,“子龙,回去好好休息,你是我的左右手,千万不要太辛苦!”赵云热泪盈眶,哽咽着下去了。 刘备转身道:“医官,刘辟将军就麻烦你了,一定要赶快治好!二弟,三弟,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关羽,张飞异口同声的说道:“大哥,你也要注意休息!” 刘备点了点头:“我和子仲谈谈内务方面的事就去睡了。你们也快歇息吧!” 关羽、张飞等人走了出去。 刘备看大家都退下去了,低声问道:“如何?” 糜竺压低声音道:“探听清楚了,原来是专治‘剪刀风’的,如果用温水调和,也可有助于妇人产后调养。” 刘备皱了皱眉:“‘剪刀风’?产后调养?子仲看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糜竺仔细回想了一下和翟星谈话的细节,肯定的说道:“以属下看人的本领,十有八、九是真的。” 刘备点点头:“子仲的识人本领,我是一百个相信的。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也下去歇息吧!” 刘备看着糜竺也退了下去,站起身来,在房里走了几圈。今日不知怎么搞的,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在胸口涌动。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坐了下来,双眼凝视着油灯里跳动的火苗,思绪却已飘向了远方,翟星所说的一字一句从心底缓缓流过,似乎又带着自己回到了往昔的峥嵘岁月:桃园结义时的激情满怀,征剿黄巾时的意气风发,鞭打都邮时的年轻气盛,守徐州时的凄苦无助各种滋味蓦然涌上心头。 灯里的火苗跳动了几下,忽然熄灭,月色如水从屋外撒了进来。 究竟是夜色,还是月色如此撩人,使得今夜无眠? ※※※ “二哥,二哥!” “嗯,什么事?”关羽被张飞从思绪中揪出来。 “那翟星小子有什么好!我看你和大哥都给这小子灌了迷魂汤了。”张飞是憋了一肚子火,问他还知道谁,他左拉一个简雍,右拉一个孙乾,连救北海的赵云都有份,就是一点儿也没自己的事。要不是赵云带着刘辟回来给他解了围,非得揍的那小子连他妈都认不出他来。 “小孩子妄谈天下英雄之事,谁又能当他是真,哈哈,三弟,我看是你糊涂了,睡吧,大哥说明天还要赶路。” 张飞气呼呼的踢开房门,下定决心明天就去让那个小子看看什么是真英雄,真好汉。 关羽看着张飞气呼呼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抬眼望去,弯月西斜,夜色如水,心中豪情满怀。 夜色如此迷人,又怎能在枕席上虚度。 ※※※ “呵呵”翟星闪身躲过吴晨的飞扑,吴晨扑了个空,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再来啊!”翟星径直走到吴晨身边,吴晨怒吼一声,又合身扑上。 翟星只是绕着吴晨走,逗吴晨来抓自己,吴晨怒火朝天,无奈左扑左摔,右扑右摔,摔了不知多少跤,却连翟星衣服的一个角也没抓着,终于放弃靠在床边,喘着粗气,喃喃的骂着。 翟星蹲下来微笑的看着他,“现在身上还疼吗?” 吴晨咬牙切赤的咒道:“疼,疼你个大头鬼,我咦,好了,不疼了!”挣扎着站起来,“你给我吃的什么药?” 翟星笑道:“呵呵,‘大摇大摆、超级无敌、起死回生、还魂’丹,简称就是‘大还丹’。” 吴晨身上不疼了,心情也好了一大半,夸张的叫道:“妈呀,这么长,你们公司的人起名都这么烂吗?丹不都应该是圆圆的那种吗,这明明是水也敢叫丹?有大是不是也有小啊?”。 翟星道:“哈哈,聪明,”从怀里陶出了一个蓝白相间的瓷瓶,“这就是‘小摇小摆、次级无敌、生肌去腐、还魂’丹,简称‘小还丹’。” 吴晨看的眼都直了,绕着翟星走了几圈。 翟星看着吴晨没头没脑的围着自己转,笑道:“你在找什么?”。 吴晨怪声问道:“你是不是会变魔术?刚才给我倒水的暖瓶呢?哪些人穷凶极恶的,既然搜了我,没理由会放过你,怎么好像他们手里只有那瓶‘小病小痛一抹不留痕’,你的那些‘提高丹’‘终极丹’怎么没给他们搜到?不会是你扔了吧?” 翟星笑道:“不只是我的那些丹吧,你身上不是也有东西没给他们搜出来嘛。” “哼,我身上能搜的都被他们搜走了,如果呀,对了,”吴晨从怀里掏出了他的卡,惊声道:“咦,这卡他们怎么会没搜出来呢?” “好,你可看仔细了哦!”翟星的手缓缓伸出,慢慢向卡上摸去。吴晨看着翟星的手慢慢从卡上穿过,上牙止不住的和下牙打架,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个两个字“鬼啊~~~~~~” 翟星龇牙咧嘴的对着吴晨说道:“哈哈,看你还敢不敢去消协告我!”两只手慢慢的伸向吴晨的脖子。 “我的的”吴晨只觉头皮发麻,身体发软,想转身跑,双条腿却像灌满了铅,动弹不得。 翟星双手一收:“哈哈,吓你的啦,鬼有影子吗?这是我们公司的高科技产品,学名是‘基因监测、芝麻开门、超级复合材料’。也就是它在你拿的时候会自动监测你的基因是否符合这个卡主人的基因,如果相符就能拿到,如果不符,喏,就是刚才那样了。” “你去死。”刚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的吴晨一拳向翟星打去。 翟星轻轻的躲过:“哈哈,你打不着我的。” 吴晨原也没指望能打到这奸商,不过总要打一下,发泄、发泄一再被他戏弄的郁闷。见他轻轻巧巧的躲了过去,知道也奈何不了他,恨恨的瞪了一眼翟星,转过身走到床边躺了下来。 翟星笑道:“哎,小少爷,今天你被打了,难道就没有什么感想?” 吴晨冷哼一声,用双手捂住耳朵。 “哎,原本有武林秘籍给他的,练了之后就不怕被人打了,可惜这么好的事,有人都不想要!”翟星长叹一声,摇头晃脑的走开。 吴晨一把拉住翟星的手臂,嚷道:“谁说我不想要!” 翟星转过身,笑道:“咦,你不是捂住耳朵了吗?怎么能听见我说话?” 吴晨脸一红:“这你不用管,快把武林秘籍给我!” “呵呵,我这里有好多,你要哪本?”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七、八本书。 吴晨眼睛都看的直了,眼看着翟星也没有啤酒肚,怎么怀里什么东西都有呢?他到底怎么藏的? “呵呵,不要太贪心,我这8本,个个都是绝世武功!你练好其中一本,足可独步武林了。”翟星看着吴晨呆呆的看着自己怀里,以为他还想要其他秘籍,没想到这次却是会错意了。 翟星见吴晨眼珠转了一下,立即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喏,这是《燃体神功》,关羽的独家秘籍!关羽,华夏第一名将!还有他的‘涑神刀’刀法将随书免费赠送。” “不要?这本好了,《千里我独行》,温侯吕布的独门秘籍!吕布,三国第一的猛将!随书我们附赠吕布的‘灭神戟’戟法。”翟星看看吴晨还是呆呆的,以为吴晨对这秘籍不感兴趣,正要再换一本,没想到吴晨却慢慢的伸出手,心头大喜,暗忖,呵呵,终于要做成第一笔买卖了,有了第一笔,就会有第二笔 第六章 五胜五败 看着吴晨的手慢慢向手中的书伸去,翟星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了,就好像一只狐狸看着一群小鸡越走越近一样。 吴晨的手突然绕过书,向翟星的怀里抓来,这一下变起突然,吴晨可以肯定这次翟星对此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对这一抓充满信心。 “呵呵”翟星的身体变成了随风起舞的枯叶,随着吴晨的抓风,轻轻飘了出去,全身的衣物驭风飘动,姿态说不出的飘逸、洒脱。 “太贪心了哦!”翟星的眼里笑意不减。 “你说那瓶‘小病小痛一抹不留痕’是给我的,你刚才硬抢回去了,我这会儿不过是想要拿回我的东西,你不会是想反悔吧?”吴晨脸一红,抗声回答道。 “哈哈,我们做生意的,当然是童叟无欺,说过给你当然就是你的了,不过你想想,你从刘备手里要过来,是不是当时就想用呢?如此良药,刘备见了,还不找出种种借口霸占了,我答应给你,可没答应给刘备哦,我如果不抢过来,你以后再要用,就只能问刘备要了。”翟星从怀里掏出那瓶药,递给吴晨。 吴晨大剌剌的接过瓷瓶,嘟囔道:“哪我还要感谢你了!” “呵呵,谢到不必了,只要多光顾、光顾我的生意就好了。唔,这些武林秘籍你到底想学哪个?” “你先回答我,你怀里藏了这么多的东西怎么没被他们搜出来,我就买你的东西!” “呵呵,你有卡,我也有啊!”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金色的卡来,“看到上面的小凸起了吗,仔细看清楚了。”翟星在上面飞快的按了几下,一个小瓷瓶凭空出现,随即掉往地面,翟星的手一抄,姿势轻翔灵动,将其抄到手里,竟是那“提高丹”。翟星再在卡上按了几下,原本在手里的“提高丹”随即凭空消失。“懂了吗?” “魔法!”吴晨半天从张大的嘴里挤出了两个字。 “哎,不是了,其实是物体远程传送技术,这些东西都放在飞船里,这个卡呢就是远程遥控和定位装置,这些凸起就是用来传送指令的,可以从飞船传出来,也可以让飞船传回去,所以说只要一卡在手就可以走遍天下。这些都应该在夏令营里讲过的啊,怎么看你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夏令营?什么夏令营?”吴晨结结巴巴的问。 翟星失声叫道:“你没参加过夏令营?” “好像没有,我妈说那儿太累了,吃的不好,睡的也不好。”吴晨歪着脑袋说道。翟星心中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得到了印证。 “公司怎么会让你参加的时空旅游?”翟星不由得呻吟一声。 “我怎么知道,我妈说这里很好玩,所以我就来了。早知道是这样的,我就不来了。” 翟星看着他扁起的嘴,就知道暴风雨要来了,连忙岔开道:“其实如果你武功很高,这里的确是很好玩的。”心中暗暗咒骂,如果能回去,一定要找谭毅算这笔帐。 “也就是说这时空旅行没有武功就不好玩,而且很危险,有了武功,就不但不危险,而且还很好玩了?”吴晨歪着脑袋问到。 “是呀!”翟星心里暗喜,真是孺子可教也。 “而且这功夫低了还不行,必须是高手中的高手才行,所以练就要最好的武林秘籍,功力当然是越深越好!” “对呀!”翟星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这武林秘籍也不是一般人就能给你的,功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所以那就是非要买你的秘籍了?而且最好再多买一些提高功力的药丸罗?” “太对了!”翟星对吴晨的开窍已经要鼓掌欢庆了。 “说了半天,这武功还是时空旅行的必备物品。” 翟星终于听出味来了:“这,也不能这么说啦,你想想刚才我们不是也没靠武功嘛,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提到刚才,吴晨就是一肚子火,怒吼道:“我的脸被人打得像猪头,身子给人当沙包踢,还被人要砍要杀的,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的。” 翟星连忙陪着笑:“这也不能全怪没有武功啊,当时我们只要绕开走,不就不会这样了吗?” 吴晨的声音又提高八度:“当时我走得好好的,你不掐我,我会跳出来让他们抓?” “呵呵,要不是你说话被赵云听到了,而且如果我们不跳出来,赵云就会觉得我们成心想要匿藏在草丛中,哪就不是抓了打一顿就没事了,而是‘咔’。”翟星伸手在自己脖子上一划。 “胡说,那么远的距离他能听到!而且是你先说的话,怎么不说是你招来的赵云!”吴晨瞪大了眼睛看着翟星。 “我用的是‘传音入密’,能听到得只有你一个人!而你说话的声音10里外的聋子都听到了。” “可是当时我已经把声音压的很低啦。”吴晨的声音低了下来。 “像赵云这种级数的高手,30尺外的落叶声都能听见,更何况你那么大声的说话。”翟星终于找到了吴晨的一个优点,这小孩虽然娇生惯养,但却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 “我怎么知道嘛,又没人告诉过我。而且我又不知道你在用‘传音入密’和我说话。”吴晨低声嘟囔着。 好嘛,现在自己还得把该在夏令营教的知识教给他。像他这样什么都不懂的跑到三国来,自己这个*妈以后有的受了。 吴晨看着翟星皱着眉在屋里踱来踱去,“唉,你不要再走来走去了,我头都大了。你不是说找到人,就可以确定我们现在是在哪一年了吗?那现在到底是哪一年啊?” “照刚才的情况来看,现在应该是公元200年左右,我们所处的地点是汝南附近,因为刘备和刘辟一起出现,也只有这段时间。不过看刘辟一身的伤,照历史来说应该是九-十月战败的事情,现在是八月,所以也不是很好说,明天问问就应该比较清楚了。” “汝南?你有地图吗?既然是旅游,地图应该是旅途必备物品吧,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翟星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递给吴晨,吴晨将它在地上摊开,嘴里不由欢叫一声,没想到地图竟然是全三维立体图像。 “唔,这里是古城,关、张、赵和刘备在古城附近汇合,关羽还杀了蔡阳。”吴晨看着地图,眉头紧皱,嘴里喃喃有声,“不过主帅既然是曹仁,那么地点应该还往下才对。”说着,手指继续向下滑行,“哈,是了,应该是葛坡这儿。如果是这段时间的话,刘备现在至多不过五千兵马,曹仁两万兵马。汝南多山地,如果我是刘备的话,就应该和曹仁打山地游击战。曹仁刚猛有余,谋略不足,李典新投曹操,应该还说不上话。唔,刘晔倒是个麻烦事。” 翟星凑过头来:“哦,你对三国好像很熟嘛!不过这个地图还不是最好的,我这里有一副三国的全息地图,标明了所有的地形、地势、矿产资源、军事要地,你要不要?” 吴晨歪着脑袋看着他:“不过因为是军事地图,所以不属于旅途必备物品,对吧!” 翟星笑道:“是了,不过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我算你便宜一点儿。” 吴晨傲然的抬起头:“免了,我可不想人家说我全靠现代的东西在三国扬威。我要全凭自己的本事,完成统一三国的霸业!” “嗯,”翟星笑了笑,走到门边,打开门,吴晨急忙问道:“这么晚,你要去哪儿?” “呵呵,刚才为了给你治病,就点了刘备派来照看我们的3大高手的穴,现在天快亮了,也是时候让他们走动、走动,活动一下筋骨了。”翟星回头狡颉的一笑,身形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吴晨怔怔的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低声叹到:“看来有武功也真的不错。” 盏茶的功夫,翟星从外飘进屋内,拴上门,吹熄了油灯,吴晨随即听到耳旁传来翟星的声音:“明天你就当自己病没好,别人说什么都不要应,不然让他们看出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你可就真的完了,一切事我会帮你顶着,知道了吗?” 吴晨用力的点了点头,夜色中也不知道翟星看到没看到。 “好,睡吧!” 很快翟星就听到了吴晨轻轻的鼾声。“唉,终究还是个孩子。” 翟星却是辗转反侧,这趟时空旅行实在是自己从事时空导游以来最为凶险的一次,即使自己第一次从事这项工作时也比现在的情况好的多,起码那次一直和服务器联系着,遇到危险随时可由服务器定点传送到飞船上,这次,不但带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还失去了服务器的支援,自己有这个能力一直保护着这孩子吗?这还是翟星获得‘皇牌时空导游’称号以来第一次对自己失去信心。 “奸商我要投诉要饭翟星啊,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翟星哑然失笑,梦里也是这几句话,他就不会换点别的吗? ※※※ “开门,开门”门被使劲的砸着,不过喊门的声音却要大于这砸门的声音。 翟星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打开了门,来人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衣领。 张飞一晚没睡,好不容易等到天蒙蒙亮,赶忙跑来找翟星,让他看看到底什么才是真英雄,真好汉。 “三将军啊,这么早部队就要开拔了吗?还麻烦三将军来叫我们,真是太” 张飞瞪着大眼睛,吼道:“俺是来让你见识,见识究竟什么才是真英雄,真好汉!不然你到处胡说,没得败了我们桃园三英的名头,以为我们营中多是些无知小辈。” 翟星转过头来对被惊醒的吴晨说到:“师弟,我去去就回,你伤还没好,不要到处走动啊!” 正要再嘱咐他几句千万不要随便和人搭腔时,张飞已是不耐,拖着他就走。 翟星不在身边,吴晨立即就觉得孤立无助,坐卧不宁,眼见着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却还没见翟星回来,心下着急,当即从床上爬起来,想到门外望望。刚跨出门槛,却一把被人抓住了双臂。 “哈哈,吴小哥,你的伤好的多了啊?”吴晨抬头看去,正是昨天带兵抓他的赵云。 “没,没有”吴晨吓的脸色发白。 “怎么没有?昨天还被抬着走呢,今天已经能起来走动了。啧啧,除了这脸上还略有浮肿外,这伤看来是已无大碍了。”穆起在一旁附和着。 “哈哈,昨日是我鲁莽了,今日原是赔礼来的,顺便带了些跌打酒,金创药来,不过看来这些药小哥是用不着了!”赵云朗声笑道。 “用得着的,用得着的”吴晨颤抖着说,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哈哈,小哥说笑了,令师兄昨日说,令师当世高人,原有灵药救治世人,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 “不是高人,是低人,低人”吴晨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呵呵,过谦了,这是主公赐给我的,我一直舍不得吃,昨日让小哥遭了无妄之灾,虽然舍不得,也只好拿来当赔礼了,呵呵”说着从穆起手里接过食盒来,放到吴晨怀里。 “不,不要,”吴晨的双手乱摇。 “小哥不收那就是不原谅我了?”赵云佯怒道。 “哈哈,翟老弟果然机敏过人,见识广博,怪不得我大哥,二哥都这么喜欢你啊”张飞炸雷般的声音从屋后响了起来。 “呵呵,张三哥缪赞了!”翟星懒洋洋的声音也传过来。 吴晨听得心中大喜,救星终于回来了,不过心下也不由暗暗佩服:“这奸商还真厉害,昨天一通胡拍,拍的刘备和关羽‘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今天就把张飞搞定,和他称兄道弟了。” 张飞转过巷子就看见赵云和吴晨在推让着什么,大声问道:“咦,子龙你们这是干什么?” “哈,翼德,你也来了,昨日让吴小哥受了无妄之灾,今日原是来赔礼的。只是小哥不肯原谅我。” 张飞打开食盒,一阵鸡肉的清香飘了出来。“哈哈,原来子龙连大哥赐的鸡都宰了送过来,子龙确是上心了,哈哈,不过也怪不得别人不原谅你,你看你把吴小哥打的多惨,脸还像是个发酵的馒头。”今日刚被翟星捧的天上地下的,张飞老怀畅慰,说话也幽默起来。 翟星看着满头大汗的吴晨,心中好笑:“还说要扬威三国,碰到赵云就手足无措了,呵呵,看你日后怎么扬威三国。”嘴上却说道:“呵呵,子龙将军说笑了,我师弟是觉得这礼物太贵重,所以不敢收,至于原谅,呵呵,我们今日能得在皇叔下效力,原为这不打不相识,我们感激将军都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将军,将军不要折杀我二人了。” “是啦,是啦,大家不打不相识,哈哈”张飞就觉得这翟星的话就是这么中听。 “你们都在啊,我说大清早的怎么都不在房里,原来都在翟小哥这里,呵呵,大家以后同为玄德公效力,是该亲近、亲近,不过现在主公叫大伙儿去堂上议事。”糜竺打着哈哈走了过来。 “大清早的不知道到底什么事!”张飞一把拉住正要闪人的翟星:“翟老弟,同去,同去,以后就是一家人,今后大计,原要靠你这等目光如炬者的,哈哈” “要的,要的,今后的大计是要靠翟小哥和吴小哥这等年轻俊杰,我看吴小哥身体也康复了不少,也一起去吧。”说罢,糜竺也拉上了吴晨。 吴晨偷眼向翟星看去,见这奸商脸上毫无表情,连忙道:“我身上伤还没好,还是不去了,不去了” “诶,我看吴小哥起身行走、行动转折间丝毫不见半点伤势未愈之象,如此推托,那是真的怪罪于我了?”赵云也站出来帮腔。 “呵呵,师弟,昨日我二人新投皇叔,难得大家都不当我们是外人,我们再如此推却这一番盛情,那就自己把自己当外人了!” “呵呵,都不是外人,都不是外人,同去,同去”张飞拉着翟星当先就走。 糜竺和赵云一左一右夹着吴晨,跟在了后面。 进得屋内,发现厅内气氛沉闷,不但关羽,周仓,关平都来了,连重伤的刘辟也在。 “大哥,出了什么事?”张飞问道。 “探子回报,曹仁的先头队伍已出现在25里外的松尾坡!”关羽接口道。 “这么快!”赵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曹仁这狗贼,欺人太甚,大哥,你给俺一队人马,俺这就去将这狗贼的头拧下来。”张飞虽然口气强硬,但大家都听得出这话的色厉内荏。 “敌军来得这般快,我军现在立即整装,或可全身而退。”糜芳在一旁说道。 刘备环视了大家一眼,“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我的部下已整备完毕,随时可战也可退。”关羽当着翟星的面,实不愿说出这个“撤”字。 “为什么要撤呢?那个白痴曹仁一点儿都不会用兵!若是我,我就迎头痛击,打的他落花流水。”吴晨小声嘀咕着。 翟星狠狠的瞪了一眼对面的吴晨,原来吴晨看翟星面色不善,没敢和他站在一起,而站到了笑呵呵的糜竺的下手。“这个闯祸精,现在又要闯祸了!刚才应该说什么都不要他来的。千万不要有人把他的话当真啊,千万,千万” 不过刘备显然是当真了:“哦,吴晨你刚才说什么?” 翟星立即走了出来,“主公,我师弟人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说话不经思考,当不得真的。” 吴晨可不愿意了,脸挣的红红的说:“什么没见过世面,我说这曹仁不懂用兵,要是碰到我,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唔,吃不了兜着走,不知你怎么让他兜着走啊?” “兵书上说:长途奔袭,必蹶上将军。这个曹仁犯了兵家大忌,有什么好怕啊!”刚开始吴晨说话还是颤音,现在倒是越说越流畅了。 翟星看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话越多,狠不得赶紧上去把他的嘴堵住,让他不要再胡说八道。 底下的将领纷纷小声议论,“照吴小哥这么说,反倒是曹仁必败了?”糜芳问道。 “嗯,我看我军有五胜,曹军有五败。”吴晨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 赵云道:“五胜?五败?愿闻其详。”。 “唔,曹仁刚猛有余,韬略不足,为人性急好功,又追随曹操较久,屡立功勋,所以帅兵强兵猛进,只要一点儿诱饵,必然入套,此败者一也;曹军多是青州人,远来汝南,人地不熟,水土不服,再遭山蚊叮咬,多有患疾病者,我军士兵多是汝南本地人,熟悉气候,蚊虫不惊,曹军败者二也;三伏酷暑,曹军远击,士兵必多掉队者,而我军严阵以待,曹军以散击坚,败者三也;曹军远来,我军原地休整,曹军以劳击逸,败者四也;第五,”吴晨咽了口口水,双目扫了扫周围的兵将。 “却不知这第五胜是什么?”关羽看他不说话,急忙问道。 吴晨微微一笑:“第五,曹军来汝南,人地不熟,为熟悉地理,必招募汝南本地人为向导,汝南人却是心向我军这边,曹军虽用,心必疑之,以狐疑之兵击我军精诚之师,败者五也。有此五胜五败,何愁曹军不败!” 翟星提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心里暗笑:“这小子说的一套一套的,不过不要是赵括纸上谈兵就好了。”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啊!吾得吴晨,若高祖得子房也!”刘备听完哈哈长笑,起身拉起了吴晨的手。 “俺不懂什么五胜五败了,照吴老弟这么说,这仗咱们是赢定了,不过说了半天,这仗到底怎么打啊?”张飞急忙问道。 刘备拿起桌上的令箭,交给吴晨,“吴晨,这仗由你来指挥!” 吴晨双手颤抖的接过令箭,头中一阵晕眩,心里暗想:“该来的终于来了,今天就让我先拿曹仁祭旗,三国的诸侯们,我吴晨终于来了!” 当吴晨再转过身的时候,虽然脸上浮肿依旧,眼中却有了坚毅、必胜的光芒。 翟星心下暗叹,原来自己一直小看了吴晨,怪不得自己每次和他谈生意总被他绕的七晕八转的。不过终究什么武功都不会在这乱世是很难生存的,自己是应该让他学武功了,不过看这小子的架势,是说什么都不愿掏钱来买,可是要自己免费送给他,实在不合自己的脾性,而且万一让同事们知道了,自己这“推销之王”的招牌不就被砸了吗?心中念头转了又转,突然心头一亮,“呵呵,吴晨啊,吴晨,就算你奸似鬼,也要你喝我的洗脚水!” 第七章 鹰声初啼 吴晨拿出一道令牌对糜竺说道:“糜竺先生你先去集合老幼妇孺,我来时看村后有座山,你带500兵丁将他们转移到山后。” 糜竺看了看刘备,刘备点了点头。糜竺应声道:“遵令。”转身下去。 吴晨随即问道:“刘辟将军,这附近可有山势比较险峻的山谷?” “山谷?”刘辟皱了皱眉,低下头想了想,抬起头来说道:“离此5里,有一山谷名为‘虎跳峡’,山势险峻。” 吴晨仰天长笑:“哈哈,曹仁,这回你还不死。” ※※※ “怎么停下来了?”曹仁皱眉询问传令官。 “禀督骑,前方受到赵云军的阻击。不过敌人已被击退。” 李典问道:“赵云素有威名,如此一战即溃,会不会是疑兵之计?” 曹仁略微沉吟一下道:“曼成,我先率八千兵马追赶,你带四千人做后援,若不是圈套,我可一鼓作气击破贼军,若是圈套,你可全力来救,内外夹击,歼灭贼军。” “是。” “命令全军,全力追击。” ※※※ 曹仁的军队刚进村,只听村外一阵呐喊,许多火箭射向村内,村里一些茅草房开始燃烧。 传令官黑着脸跑了过来:“禀督骑,村内发现大量柴草,我方先头部队损伤惨重。” “哈哈,刘玄德,计止于此矣,如果等我军全部人马都进村里,再放火箭,那么他此计可成,现在火箭放早了,村子也太小了,下令全军,全力追击,通报李将军,叫他火速和我军汇合,活捉大耳贼。” 向导汝南人许信催马向前,开口劝道:“督骑,我军已全力追击四十余里,兵士疲惫不堪,而且汝南山地,多有山势险峻之地,贼军不在谷地施计,而在此小村落,于理不合,不若在此地休整,等探马探得消息再做打算。” 曹仁一旁的裨将曹德大声斥责道:“大耳贼给了你什么好处,要这样维护他。”随即向曹仁道:“督骑,我看这次埋伏的肯定是贼军主力,如果全力追击,定能活捉大耳贼。” 曹仁冷眼看了一眼许信,大声命令道:“下令全军,全力追击,等活捉了大耳贼,我们再回去大碗喝酒,大碗吃肉。” ※※※ “翟老弟,你看曹仁这狗贼会不会上这个当?”张飞已经是第二十七次问同一问题了。 “呵呵,我看曹仁毫无带兵之能,每次都靠人多唬人,这次我们有主公的玄机妙策,有张三哥这等在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般的猛将,必定能割下曹仁这狗贼的头。” 翟星心中也没底,以前也有旅客来这异时空过一过指挥千军万马,纵横沙场的瘾,不过那时翟星通常是在飞船里,面对着大屏幕观看战争,这战场上的勾心斗角基本没参与过,他又怎么知道吴晨这计策是不是一定能成功。不过他只能安慰张飞,顺便也说服自己相信吴晨。 这时村庄方向升起了一阵阵浓烟,张飞大喝一声:“已经开始烧村子了。” 日已西斜,天空乌云滚动,黑压压的像地面挤来。翟星只觉得气氛压抑,心情说不出的紧张,汗不停得从手心冒出,不由的睁大眼睛看着从村子来谷口的方向。 从村子的方向烟尘逐渐冒起,张飞突然重重的拍了翟星一把,喜道:“来了,来了!” 其实翟星早看见了,心下也是大喜。 ※※※ 赵云,周仓,关平三人率着五、六百人,每个人身后都带着一个大枝条,一路跑一路扫着尘土;一边跑,一边忙不迭的将身上多带的物品丢掉。 曹仁的队伍紧跟在后面。 张飞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山上,等着吴晨的信号。眼见着自己人的队伍跑了过去,接着曹仁的先头部队也快跑出谷口,吴晨却是迟迟不发信号,急得张飞抓耳挠腮,眼看着曹仁的先头部队也跑出了谷,张飞嘴里就开始不停的骂了,从吴晨的十八代祖宗开始,一直到十八代灰孙子,一个也没放过。当张飞问候到第三遍时,号角终于从另一边吹响。张飞长身而起,鼓起中气,大声吼道:“曹仁狗贼,你爷爷张翼德在此等候多时了,还不把你的狗头割下来与俺。” 话声中,一块块巨石混着泥沙从山顶倾泻下来,堵住了谷口两边的通道,接着火把,柴草也抛了下来。 谷内的曹军大乱,哭爹喊娘,互相践踏,曹仁斩了好几个胡窜乱跳的,也没能让这些士兵冷静过来,谷中烟雾弥漫,开始还有士兵帮着灭火,随着从上面扔下的火把越来越多,火势也越来越大,曹仁虽然功力深厚,也渐渐感到难以支持。 先赶出谷的不到八百人,身后的路突然被断掉,一下懵了,中级将领失去了上级的指挥,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赵云,周仓,关平回过身来,率兵丁如虎入羊群,可怜这些曹军大热天跑了将近50里路,口干舌燥,浑身没劲,突然遭到攻击,想跑也跑不动,一个个身首异处。 ※※※ 李典远远的看到曹仁率队进到谷内,异变突起,谷口被山上倾泻的石头和泥沙堵住,谷内升起阵阵烟幕,不禁心下大急,急声喝道:“督骑将军有难,大家快跟我来。” 吴晨站在山头,望着远处渐起的烟尘,心中暗叹一声:“曹仁用兵也不是白痴啊,这次看来是要不了他的命了。” 关羽原本指挥部下向谷中丢柴草,让弓兵队向那些试图爬过巨石的曹军射箭,见李典的部下开始在谷口列队,就要领着兵将冲下山来,却被吴晨挡住。 关羽怒声喝道:“你没看到李典在谷口列队,要挪开那些巨石吗?” “嗯,我看到了,不过如果我军现在就杀下山去,难免死伤较多,再等一会儿,我们再冲下去,虽不能全部灭之,但也不会让他们剩下多少。” 关羽看着吴晨浮肿的脸,虽然稚气未退,但眼中透着自信和坚毅。经过这次战役,关羽虽然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孩是天生的帅才,对战争有着天赋的敏锐感觉。 “好,哪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呢?难道看着他们摆好阵势?” “对,不过我们现在可以用箭射他们,我们居高临下,箭射程较远,不但可以较多的消耗他们的兵力,而且延长他们的搬运时间,为我们下一步冲下山做准备。” ※※※ 李典将自己属下的四千名中的一千刀盾手,分为两边,举起盾牌,尽量挡住射向本军的箭雨,另一千弓箭手张弓搭箭向两边山上的刘备军射去,剩下的则开始开挖和搬运挡在谷口的巨石、泥沙。刘备军多在山上,弓箭射程远,而谷口狭窄,人多拥挤不堪,多有被箭射伤的。参军向晖看着情形对李典说:“将军,我看贼军居高临下,而我军虽然堆在谷口,其实真正搬石,挖土的人并不多,不如让他们向上攻击,这样贼军的兵力就要分出来,可以大大降低我们的压力。” 李典点了点头:“嗯,好,你我各指挥一军向两边攻击。”两人各率一军,向两边山上攻来,刘备军果然开始向这些爬山的兵丁射箭,曹军搬运的速度渐渐加快,终于将石头搬运走,移出了一条通道,那些谷内的兵丁原本以为必死,现在却看到谷口的障碍被搬开,不由的都争先恐后向这边涌来,上下争踏,前后拥挤,李典的队形一下就被人流冲的不成样子。 吴晨看时机成熟,扯开嗓子大叫:“曹仁死了,曹仁死了,活捉李典,活捉李典。” 他不会运力和运气的方法,声音喊出,也就他四周的十几个士兵听得到,不过这十几个士兵听到之后,也跟着齐声喊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慢慢的漫山遍野都开始喊起来,谷内的士兵早已是无头苍蝇一般,谷外的士兵被这些士兵一冲也失去了主张,大家没有看到曹仁的帅旗,又被这喊声一搅,更觉混乱,早失去了战意,向四下开始溃散,关羽,张飞率部下从山上追下来,如高山滚石,所到之处,见将杀将,见兵杀兵,直杀的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赵云,周仓,关平在杀完曹军的先头部队后,也开始绕过山来,帮着追杀曹兵。此时,一条电蛇撕裂长空,一声霹雳声震百里,大雨磅礴而下。 ※※※ “哈哈,痛快,痛快,吴老弟,没看出来你竟然如此神机妙算,杀的曹仁这狗贼惶惶如丧家之犬。你们是没有看到他哪个样子,哈哈,真是太丑了。”张飞这一个多月来一直被曹仁在屁股后面追着跑,今日主客易位,实是大大出了心中一口恶气,直比听了翟星一万句马屁词还要舒畅。 吴晨不无遗憾的说道:“可惜,可惜,要不是这场大雨,曹仁这家伙是逃不了得。昨晚月色昏黄,酷热异常,早上又是朝霞满天,我早都应该想到今天有大雨的。” “呵呵,吴小哥,曹军一万多人,只剩下几十人能够逃脱性命,你还不知足?”赵云端着酒杯在旁边接道。赵云今日心情舒畅,所以一向不喝酒的他也破例喝了几杯。 “知足?哈哈,我看没有拿下李典也是憾事啊!”糜芳也插了一嘴。大家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穆起在一旁问道:“吴将军,你刚才说朝霞满天,为什么就说应该想到今天有雨呢?” “嗯,古谚‘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意思就是早上如果满天朝霞,今天必然要下大雨!” “要的,要的,吴小哥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就是再世孙武也不过如此。不过我看吴小哥这回是故意放他们一马,”糜竺也走了过来,大家听到这话不觉一愣,“哈哈,原是要等着下次刘晔来了,将他们一起抓起来,让他们难兄难弟一块儿聚一聚。”大家一听,顿时暴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吴小哥后来不让我们追了。”周仓挠了挠头说道。关平看这边这么热闹,也凑了过来,听了这话,一口酒没忍住,全喷了出来,直溅了旁边笑的正开心的穆起一身。关平连忙帮穆起擦酒,大家见了笑的更是开心。 “哈哈,大家都这么高兴啊!”刘备走进大帐,关羽跟着走了进来。刘备换了套新衣服,一张白脸在火光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关羽虽然脸上不见喜色,但眼中的却是满蕴笑意。 “主公!”文官武将都躬身致礼,只有吴晨一个腰站的直直的。 刘备见了不动声色,走上前来拉住吴晨的手说:“吴晨,今日能得大胜,你居功最伟,你说让我赏你些什么呢?” 吴晨低声答道:“今日能得胜,第一是皇叔用人不疑,全力支持我用策;第二是将士用命,奋勇杀敌,我只不过是在旁边动动嘴皮子,没什么功劳。” 翟星这时挑帘进来,他是跟着刘备去看那些受伤的士兵,顺便帮军医官医治士兵,所以来的晚了,不过吴晨的话倒是听见了,心下道:“这小子潜力无穷,如果搞我们这行,恐怕我给他卖了还要替他数钱了。” “哈哈,胜而不骄,居功而不自傲,有如此人才相助,何愁汉室不兴!”刘备放声大笑,神色随即一正,朗声宣布:“从今日起,翟星就是我们的军师将军,吴晨就是副军师将军。” “恭喜主公今日得两位青年才俊相助,恭喜翟军师,恭喜吴副军师。”大家齐声贺道。 刘备大声说道:“今后大家同心同德,兴复汉室!” “同心同德,兴复汉室!”营帐中传来异口同声的声音,随着夜风飘向无垠的夜空。 ※※※ “呵呵,今天你表现不错啊!”翟星皮笑肉不笑跟在吴晨身后走进营帐。 “哈哈,打仗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今天的对手是曹仁,还显不出我的厉害,你看我以后怎么收拾曹操。”吴晨得意的笑了起来,顺势倒在了行军床上。 “啧啧,没看出来,昨晚也不知是谁被人吓唬吓唬就又是尿裤子,又是‘我招,我招’的。”翟星学着吴晨昨晚的话。 吴晨的脸一下变得红了起来:“我初来这地方还没搞清状况嘛。” “‘不要动刑,不要动刑’”翟星连语气也学的惟妙惟肖。 吴晨拿起床上的枕头扔了过去:“你闭嘴!” “哈哈,‘草人,我记起来了,是见过的,是见过啦。’。”翟星接过枕头,继续学吴晨说话。 吴晨看着这奸商得意洋洋的脸,恨不得立即跳起来撕了他的嘴。 “咦,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不是还昏着的吗,你怎么又听到了?你不会是假装昏过去了吧!”吴晨终于反击了。 “这个,这个嘛,是张飞告诉我的。”翟星立时被封住了嘴。 “张飞,他会学得这么像?”吴晨坐了起来,眼睛盯着翟星。 “呵呵,他是学不像了,不过我们在一起也有四、五天了,你说话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吗?嗯。”翟星闭起了眼睛。吴晨本来还准备继续追问下去,看翟星样子古怪,一时倒忘了发问。 翟星心里暗笑,“呵呵,小伙子,你还嫩啊!” “你在干什么?”吴晨看翟星睁开眼,急忙问道。 “我看看外面有没有高手在监视我们啊!” “监视我们?为什么?难道刘备还不信任我们?”吴晨歪着头问道。 “呵呵,刘备哪能这么快就相信我们,你不要太小看他了!”翟星笑道。 “那你还这么大声说话,你不怕被听到?”吴晨也急了。 “听到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一身轻身功夫无人可及,大不了一走了之。”翟星倒头躺在另一张行军床上。 “哪我呢?你不能丢下我的!”吴晨这回是真急了,起身扑到翟星的床前,一把抓住翟星的胳膊。 翟星看着吴晨笑道:“你是在世孙武,对付他们不是像对付一碟菜般容易吗?” 吴晨陪着笑说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刚才是说笑的啦,不过我可是你们公司的顾客,你们做生意的不是顾客至上的吗?你不会这样丢下顾客的吧!”。 “呵呵,我是不会这么做了,不过我看的出来你是非常喜欢打仗了。” 吴晨看着奸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只好接口道:“是啦!” “你来这三国是不是想过一过这指挥千军万马、决战沙场的瘾?” “嗯!”吴晨点了点头。 “唉,这就难办了,你今天也看到了,千军万马的,左边是刀,右边是枪,头上还有箭在飞,我虽然武功高强,可万一我们俩被冲散了,你到时候怎么办?”翟星语重心长的开导着吴晨。 “可是我在网上看到很多文章,说在你们这里打仗怎么怎么厉害,如果有事,他们怎么还能活着回去?”吴晨可不吃这一套。 “大少爷,你不想想,那是他们有服务器在后面支援,只要一有危险,立即会将他们传送到飞船上,他们自然没事了。可是因为某人的原因,我们现在可是没有服务器支援了哦!”翟星双手交叉背在脑后,长吁短叹的说道。 “那怎么办?你们公司的服务条款上说的一定会保障顾客人身安全的。”吴晨也傻眼了。 “是了,是了,为了公司的信誉我会用命来保护你的,不过我也只有一条命啊,我死了,以后就再没人来保护你了!”翟星继续为吴晨描绘着未来凄凉的前景。 吴晨愣愣的看着翟星,翟星心中暗笑:“这回就算你奸似鬼,也要吃我的洗脚水。” “哪我该怎么办?”吴晨呆呆的问着。 “唉,各安天命好了,天晚了,睡觉,睡觉!”翟星侧过身子,用背对着吴晨。 “对了,你不是有很多武功秘籍的吗,快拿出来,我要买一本。”吴晨摇着翟星。 翟星心中大喜,哈哈,买卖终于上门了!嘴上却不紧不慢的说道:“咦,你不是不愿意买的吗?怎么又要买了?” 吴晨不耐的说道:“生意上门还这么多话,你烦不烦啊?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愿意买了?”。 “呵呵,这可是你自愿买的哦,我可没逼你,你想清楚了啊,不要以后回去了到外面乱说。”翟星还是不紧不慢的说着。 吴晨直恨的牙痒痒:“是啦,是啦,我自愿买的,不是你逼我的。我在这里这么说,回去了也这么说。” 翟星从怀里掏出了一堆秘籍:“喏,都在这里了。这本是你昨晚看过的关羽的《燃体神功》,这本是吕布的《千里我独行》。这本是赵云的《翔云密布》,他不是你的偶像吗?你不想知道你的偶像武功的秘密吗?你买了这本我们还免费送你赵云的《惊神枪》枪法。”翟星边说边看着吴晨。 吴晨接过书来,爱不释手的摸着,却没有点头。 “哦,这本是张飞的《天龙暴》。怎么,不要?那这本好了,诸葛孔明的秘籍《蟠龙诀》,诸葛亮” “等等,这本是诸葛亮的武功?”吴晨拿起了《蟠龙诀》问道。 “对啊,如假保换。”翟星笑眯眯的说。 吴晨瞪着翟星:“诸葛亮怎么会有武功的?你是不是在骗人?” “呵呵,你熟读三国,也该知道诸葛亮好为‘梁父吟’,农闲时会对空长啸,这说明诸葛亮的武功的确很高深哦!” “是吗?这么多武功秘籍你们是怎么收集的?”吴晨疑惑的问。 翟星眨了眨眼睛:“呵呵,商业秘密!” “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就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我买了不是就上当了吗?”吴晨歪着头问。 翟星看着吴晨歪头就知道,这小子又在动歪脑筋了。 “哼,不买就算了,我们公司的信誉可不是这样任人怀疑的!”说罢,作势要收起所有秘籍。 “呀,不是,不是啦,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随便问问。那这《蟠龙诀》多少信用点?”吴晨眼见翟星生气连忙讨他的欢心。 “不贵,不贵,四百五十个信用点!” “妈呀,这还不贵?”吴晨差点吐血。 翟星笑嘻嘻的说道:“呵呵,这些都是一流武功当然价钱不能低了,不然不就显得对知识不尊重了嘛!”。 “有没有便宜点的?”吴晨问道。 “有是有啦,不过都是李典啊,廖化啊,他们的武功。”说着,翟星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来:“这本是黄盖的‘十三太保横练’,值两百个信用点。你要不要?” 吴晨听着就皱眉头:“有没有既是一流武功,又便宜的?” “哈哈,这样的好事,我也想要啊,如果你有,我买好了!” 吴晨歪着脑袋说道:“嗯,我看你的武功就很好,不如我跟你学好了!” “呵呵,好啊,学费一万八千个信用点!” “什么,一万八千个信用点,你怎么不去抢银行?”吴晨气的站了起来。 “呵呵,抢银行犯法啊!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 吴晨气的转身就要走,被翟星一把拉住,“我想起来了,我这有一套《天人合一诀》本是一套六本的,我们没有收集全,只有五本,可以拆开卖给你了!” 吴晨迅即转过身来,颤声问道:“《天人合一诀》?是不是就是网上说的《易经》作者太卜的武功!”。 “对啊,我看你的见识也很广博嘛,基本可以和我比肩了!”翟星又懒洋洋的躺下。 “真的啊,那要多少信用点?”吴晨蹲下来问道,因为激动,气息有些喘。 “一万个信用点,我就是学这套秘籍的,所以你要和我学,我也只能教你这套武功!”翟星笑眯眯的看着吴晨。 “哇,太贵了,我只有一百一十六个信用点,能不能便宜点?” “唉,便宜是不能便宜了,不过我刚才说了可以拆开来卖给你!喏这是第一本,总共一百二十个信用点!”翟星看着吴晨心动的样子,连忙又道:“你知道了,当年太卜武功没有大成的时候,就是靠着无上的轻功和快速复原的本事逃过了归藏派的一次次追杀的,而这些功夫可都是记载在这本书里的哦!” 吴晨捏着手里两页纸:“这么薄,你是不是又在骗人?” “伤自尊了,还给我,我睡觉好了!”翟星伸手就要夺吴晨手里的纸。 吴晨连忙将手背到身后,陪着笑说道:“呵呵,我只是和你还还价嘛,你可以漫天要价,怎么就不准我就地还钱呢?” “唔,好吧,价我可以让到一百一十六个信用点,一个都不能少了,不过我可以买一赠一的。”翟星认真的说道。 “买一赠一?”吴晨好奇的问道。 “对,就是说你掏钱买了这本,我免费送给你一本天下一等一厉害的武功秘籍,秘籍中的秘籍。” “不骗我?”吴晨半信半疑的问道。 “当然,我做生意从来都是信誉第一,决不骗人。”翟星肃容道。 “真的是天下一等一厉害的武功秘籍,秘籍中的秘籍?”吴晨又追问了一句。 “绝对是天下一等一厉害的,我拿我们公司的信誉作担保!”翟星差点就要指天发誓了。 吴晨盯着翟星的脸,看了半天,这奸商竟是毫不变色,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翟星看着吴晨将卡插到读卡机,从上面划出一百一十六个信用点,终于从胸中吐了口气:“呵呵,这小子的钱真不好赚!” “这下可以了吗?你答应给我的秘籍中的秘籍呢?”吴晨紧盯着翟星,生怕这奸商说一套做一套。 “呵呵,说过给你当然给你了,我做生意从来都是童叟无欺的,喏,接住了哦。”翟星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扔给了吴晨,自己则赶忙从另一边滚下床去。 吴晨接过来一看,秘籍上四个篆字,开口念道:“秘籍目录奸商,这就是你给我的秘籍?”合身向翟星扑去。 “哈哈,哈哈,对呀,难道它不是绝世秘籍的秘籍吗?呵呵”翟星乐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影却是飘忽不定,虽在狭小的营帐内,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从营帐滑到地上,又从地上飘到营帐,吴晨追的喘气如牛仍是一片衣角也没摸到。 吴晨知道这奸商的武功高出自己太多,根本不可能抓到他,只不过又被这奸商骗了,却又忍不下这口气,气鼓鼓的走到床边,重重的坐了下来,顺手将床上的被单扯了下来扔到地上,仍不觉解气,又站起来在被单上使劲踩了几脚,然后走到翟星的床边躺了下来。 “呵呵,你还要躺下来?我们还是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翟星今天得了大便宜,笑声更是响亮。 吴晨捂住耳朵,侧过身去,翟星笑道:“你是会用兵了,不过你想一想啊,曹仁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会善罢甘休吗?他白天损失了一万多兵丁,可是他这回来收复汝南,共带了两万人,损失的不到一半兵力,刘备军虽然白天大胜,可是已是出尽全部兵力了,如果现在曹仁再来偷袭,会是什么样的呢?” 吴晨翻身坐起,“呀,这我到没想到啊,你怎么这么厉害,能想到这计谋?” “哈哈,不是我想到的,而是我听到的,虽然马掌上包了布,可这马匹一多,地表的振动还是能感应到的,刚才还在10里外,现在已经在8里外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行,我要给刘备通知一声。”吴晨起身向外冲去,突觉身后一麻,竟然人事不知。 第八章 天下三分 吴晨缓缓苏醒,只觉耳旁的风呼呼的吹,两旁的景物急速的倒退,有若身在飞驰的骏马一般,却又丝毫觉察不到一丝颠簸。再动一动,发觉自己的双手竟然被绑着。 “呵呵,你醒了啊!”耳边传来奸商的招牌笑声。 听到奸商的声音,吴晨气就不打一处来,在奸商背上挣扎着,怒声道:“快放我下来,你这个背信弃义,不讲信用的奸商。” “好吧,既然你要自己走,那就自己走吧!” 翟星说停就停,手一松,吴晨手上的绑缚立断,吴晨屁股着地,摔在地上。翟星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叹道:“你还不是一般的重啊!” 吴晨张大眼恨恨的瞪着他。 翟星眨眨眼:“呵呵,怎么啦,是你说要下来自己走的嘛!” 吴晨寒着脸:“哼,以前以为你人虽然是奸,还算是个讲义气,明道理的人,没想到原来是我看错人了。” 翟星笑嘻嘻的说道:“承蒙夸奖,我愧不敢当。这做生意吗,就是讲求一个信字,我既然收了你的钱,说过要保护你周全,那肯定要言出必行。曹仁来袭,谁人都不敢保证在千军万马中一定能够保护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的周全,所以自然是有多远就跑多远了喽。所以这个嘛,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谢谢我。至于刘备嘛,你要搞清楚哦,我可是没收刘备一分钱,就算是我吃了他的,喝了他的,我可是帮他治了六十五名士兵,总算货款两清了吧!” “你”吴晨想要反驳,竟然找不到这奸商的把柄,声音低了下来,嘟囔道:“可是他对你不是很好吗,而且还封你当军师将军,你总该” 翟星眼睛越来越亮,笑道:“呵呵,我现在封他汉中王,总算抵了吧!说到对我好,哈哈,他是很好了,怕我晚上被谁逮了去咔嚓了,所以特意派了三个高手给我守夜。” 吴晨抗声道:“可是,可是我还欠他的呢,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翟星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他的士兵把你毒打了一顿,让你通体舒泰,不过你不是也帮他搞定了曹仁一万多人,我觉得现在也是货款两清啊!” 吴晨低下头来,眼泪吧哒、吧哒的往下掉:“那是误会,而且如果没有采纳我的计策,让那些士兵倾巢而出以至于大家都疲困累乏,他们肯定会有巡逻的,决不会就这么死了!” 翟星哈哈大笑:“看你着急他们的生死,还以为你心胸挺大,早忘了别人暴打你的事。没想到你心眼小的紧,心上恨那些兵士恨的要命,直恨不得他们早早去死!”。 吴晨恨声道:“胡说八道,他们都是些好人,我怎么会恨不得他们死了。我看你才是,见死不救!” 翟星看了看满天的星斗,长叹了一声:“哈哈,那你就不要咒他们了,他们可能已经在往襄阳撤退的路上了吧!” 吴晨惊喜道:“什么,撤退?你不是难道你通知刘备了?” 翟星苦着脸道:“这么重要的情报,竟然一个子儿都没赚到,我看我还是不要当商人了,回家种红薯好了。” 吴晨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屁股:“哈哈,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人的!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翟星刮着脸皮向吴晨作鬼脸:“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去,哈哈,本少爷心情好,就不跟你一般计较了。”吴晨听到刘备军没事,心情一下好了起来,追问道:“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翟星轻蔑的撇撇嘴:“刘备的营帐守备森严,就凭你能进去?就算能进去,曹仁军也早都赶到了,你不是耽误事吗?”话头一转:“唔,现在你面前摆着两条路,第一就是去襄阳,第二就是去西凉,你选哪条?” 吴晨指了指东南方,问道:“去襄阳是这个方向吗?” “呵呵,是了,我就知道你放不下‘吴副军师将军’的头衔!” 吴晨一边迈步向前走一边摇头说道:“刘备有两大缺陷,注定是统一不了天下的,诸葛亮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只能让蜀国苟延残喘而已。我才能及不上诸葛亮,帮刘备最多也是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我不会帮刘备的。” 翟星眨了眨眼,跟上吴晨,心中暗想:“来三国的,大部分都是来帮刘备统一天下的,可从没听说过刘备有什么两大缺陷,这家伙又要胡掰了。”不过嘴上还是接道:“哦,两大缺陷,什么?” 吴晨掸了掸身上的灰:“第一,中山靖王之后;第二,仁义满天下~~~~~~~~” “呵呵,刘备就是靠这两招混饭吃的,照你这么说,刘备这些年白混了。” 吴晨瞪了一眼一脸嘲笑的翟星:“你懂什么!” “呵呵,我是不懂了,不过孔子老人家说得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所以不知道的我从不乱说!” 吴晨丢给翟星两个卫生球:“你是说我乱说话了?哼,让你长长见识也好。刘备逢人就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中山靖王是西汉封的边地小王。东汉自刘秀立国已有两百多年,汉朝的官员谁认你这边地小王德旁枝末叶?这是第一;第二,刘备自认汉室宗亲,那就是说在他治下要用汉朝旧臣,沿用汉朝旧制。北方五州前有黄巾之乱,后有董卓、曹操专权,汉朝旧制早已是面目全非,汉朝旧臣忠心的,不是死于董卓之手就是死于曹操之手。而且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原本就是防着像刘备这种人的,献帝犹在,心仰武帝余威的汉朝子民当然要忠心于曹操,哪里轮到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八杆子打不到的皇叔说话;长江以南物产富饶,免予黄巾之乱,只不过那里尽是门阀世家,刘备家境贫寒,文不能赋诗,歌不能咏志,经史子注更是一窍不通,那些门阀世家谁看得起他?荆州、益州两地富足,流民不起,汉朝制度保存的最为完整,心仰汉朝余威的人也最多,可是这两州的太守都是正宗的皇室贵胄,刘备的亲戚关系可比他们差太远了,名不正,言不顺,贤才为什么要投他?第三,就说说他的仁义满天下好了。关羽出身贫寒,更是宰了地方豪绅才出逃的人,所以他喜欢结交一些同一出身的人像张辽、徐晃之类的,而对于坐拥一方势力的士绅往往恶言相向,冷脸相对。所以让他带兵打仗还可以成为长胜将军,治理一方则必乱一方。刘备只能用仁义来约束部下,所以只能重用和他有结义之情的关、张。以诸葛之能都奈何不了傲气冲天的关羽,我还能把他怎么样了?张飞倒是知书达理,可是*喝酒又为人暴躁,行军顺利还罢了,行军不顺或者心中有气都会拿手下兵丁出气。刘备以仁治军,军种军刑不盛,军士无辜受打,心中能不怨恨?对关羽、张飞这些缺点显然要重罚,否则日后必生大祸,刘备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倒显得他不义了。第四,要争天下,就要部则一切手段,他却到处宣扬他的‘仁义’,可是依目前的形式来看,刘备只能夺取荆州、益州。以他皇叔的身份,他和这两州的太守都有兄弟之谊,他却要夺人家产,他的所作所为比明火执仗抢人的曹操都不如,更和他所宣扬的‘仁义’背道而行,令天下贤士寒心。这些缺点他自己都没看到,却还沾沾自喜到处宣扬。” 翟星眨眨眼道:“呵呵,那就投曹操好了,你帮曹操统一三国,也可以名垂青史啊!” 吴晨笑道:“曹操身边,奇谋妙策有郭嘉,运筹帷幄有荀彧,我去了能干什么?难道当用兵如神的韩信第二?韩信可没有什么好下场。何况曹操自己用兵如神,为人却又心胸狭窄,最爱梦游杀人,我若韬略胜过他,他心中嫉恨,不知哪天就梦游到我房中了;我若不如他,他又看不起我,不会重用我,左右为难,何必呢!” 翟星点点头:“唔,有一定道理,不过你顺着这条路走,还是要去襄阳,难道是转道去投孙权?” 吴晨摇摇头:“不是,孙家用的都是江南的世家门阀,他手底下的文官,张纮、顾雍、鲁肃、陆绩、陆逊、周瑜哪一个不是家世显赫?我一介白丁,投他也会让他瞧不起,就算能被他重用也要受那些门阀家族的排挤,想想诸葛瑾受的那些气,还是不去的好,何必自己找气受!” 翟星大笑道:“呵呵,说了半天你是铁了心要去投马腾,不过也好,以你的才能马腾必然会重用你。” 吴晨眼中闪显出一丝狡颉:“嘿嘿,马腾为人刚愎无常,虽然勇武却毫无韬略,这种人只能为将连帅都不能当,更别说让他当君主了,我怎么会去投他?不过他儿子马超文武双全,是三国中我喜欢的五个人中的一个!” 翟星愣了愣,笑道:“哦,那你怎么还要去西凉?难道是要辅助马超?” 吴晨裂开大嘴笑个不停,一路上被翟星压在头上,现在终于胜了一场,心情实在是舒畅,高声道:“呵呵,军事机密!对了,你能猜到我还喜欢哪四个人吗?” 翟星笑道:“哦,简单,赵云、诸葛亮、郭嘉、荀彧,对吧!” 吴晨听得双眼发直:“怎么会猜得这么准?” “呵呵,容易啊,你自己说的赵云是你的偶像,所以必然有赵云。刚才你一番长篇大论,夸的人就诸葛三人,呵呵,如果我再猜不到,干脆回家卖红薯好了!” 吴晨脸容沉静下来,眼中闪现一丝憧憬:“是了,诸葛亮战略眼光极高,隆中一对千古传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名句,千古之下读来,仍让人唏嘘不已;郭嘉奇谋妙策,用计鬼神莫测,中国兵法中的因人施计的精髓被他发挥到了极致,可惜死得早,不然不仅三国的历史会改变,就是整个中国的历史都要改变了;曹操军队兵精粮足都是荀彧的功劳,曹操能独霸北方,荀彧居功至伟,可惜功高震主,英年早逝。诶,对了,你来三国也好多回了吧,你最喜欢的是哪个?” 翟星道:“呵呵,我说了你不要笑哦!” 吴晨歪着脑袋,看着一脸奸笑的翟星,道:“嘿嘿,是不是黄月英?不是啊,蔡文姬?大乔?小乔?貂蝉?不会是周瑜吧?” 吴晨看着他左右乱晃的脑袋,只好放弃了猜想,摇摇头道:“你说吧,我猜不到!” 翟星道:“我说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决心要去西凉,又先要去荆州,怎么样?” 吴晨点了点头:“好!” “呵呵,三国我最喜欢的人物就是黄忠!” 吴晨一口气没喘上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到地上:“黄黄忠?哈哈,怎么会是他啊,你的口味当真奇怪的紧!” 翟星双目含笑:“呵呵,当然是有原因的了,该你说了,你说了,我就告诉你原因!” 吴晨止不住心中的好奇,寻思道,不会是恋父情结吧,嘴上说道:“西凉土地贫瘠,而且据我所知,马腾在公元200年四月到十月期间三次进攻长安,都被钟繇烧了粮草,所以西凉肯定粮食紧缺,我要先去襄阳买粮食运到西凉去,然后才有资本和马腾他们一较高下!” 翟星道:“呵呵,原来如此啊,不过好像你没什么银子嘛!咦~~~~”吴晨正要回嘴臭翟星几句,却见翟星眉头皱了起来。 吴晨紧张地问道“怎么啦?” 翟星笑道:“兵器声,有人在打架,我们去看看热闹,这回你不要再说话了哦!”顺手又揭揭了吴晨一次短。 吴晨捂住嘴,下定了决心,就算是蛇咬屁股也绝不说一句话。昨天一句话惹来的一顿暴打,可还是记忆犹新! 翟星看吴晨举止古怪,笑道:“呵呵,出声也会被发现的哦!” 吴晨少年心性,兼且来这里后还从没看过高手比武,一心想去见识、见识,低声催促道:“罗嗦,我保证不会出一声的,快走吧,不然他们打完了,可就没热闹看了。” “哎,”翟星长叹一声,“你的保证多了,可惜总是食言。这样好了,你呆在这里,我看热闹去。这样就不用担心又被人发现了!”作势要走,吴晨一把拉住他,急道:“我保证绝对一声都不出!而且你如果你一个人跑去看热闹,如果有野兽经过,我可是不会武功的哦,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公司的招牌可就砸了!” 翟星低头想了想,叹了一声:“嗯,说的也对。这样好了,不去看热闹了,绕着走吧,否则恐怕又有人被人当沙包踢了!”作势要从另一边走。 吴晨恨的直咬牙,明明是这奸商说要去看热闹,现在又是左推右推的,看来奸商又想要向自己兜售什么东西了。眼珠转了转,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淡淡的说道:“好啊,不就是有人打架嘛,有什么意思啊,不去就不去好了!” “哈哈,不要太勉强哦!嗯,听这声音剑风凝而不散,剑法轻灵、快捷而不急促,应该是南仕林蒯家的高手了。唔,另一个,兵器厚重而不低浊,身法凝重而不呆滞,唔,到底是那派的呢?”翟星仰着头,望着星空。 吴晨伸长了耳朵,夜风中除了夏虫的呢哝声,根本听不到什么打斗的声音。心中又想看得紧,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翟星乱转,希望能借点声音听听,口中不停的说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啊?不会是你欺负我听不到,胡说的吧!” “哈哈,原来是荀家的‘流云铁岫’,怪不得会听不出来呢,咦,他们两家怎么会打到一起呢?”翟星好像终于听出来了似的,摇头叹息,然后又像是突然发现吴晨在跟前乱转一样,哈哈笑道:“喂,你干什么?尿急吗,我可不是树。要小解,那边树林去啊!” 吴晨恶狠狠的说道:“你才尿急!” 翟星笑得春光灿烂:“呵呵,不是就好。前面这两家都不好惹,我们还是绕道走,绕道走!”说罢,拉着吴晨向官路上走去。 吴晨甩开了他的手,怒吼道:“奸商,我的信用点都被你骗没了,你还想骗什么。” 翟星又露出欠揍的笑容:“呵呵,我可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商人,做生意从来都是童叟无欺、真才实料的,骗人的事情绝对是从来都没做过!” “你”吴晨为这奸商的厚脸皮一时气结。 “呵呵,这次是真话了。前面的两家都是武林大派,我们一边走,我一边告诉你好了!”翟星迈步就向前走。 吴晨紧跟在翟星后面,道:“这次是真话,那以前就都不是真话了!” “哈哈,次次都是真话。这两家一个是南仕林蒯家,一个是北仕林的荀家,都是武林中的大门派,一边支持刘表,一边支持曹操,现在在打斗,我们这会儿过去,说不定就迁怒我们,那以后这路就不好走了。” 吴晨紧走两步,和翟星走了个并排,道:“这个荀家是不是荀彧,荀攸他们家?南仕林、北仕林是什么,地名吗?” “是啊,荀彧还是这个家族现在的族主呢!北仕林就是北方读书人的通称,北仕林有三大家族,荀家,钟家,和孔家。北方的读书人或者说北方稍有些名望的人都以这三家马首是瞻。”翟星原本就是导游,说起这些就滔滔不绝。 吴晨绕到翟星前面倒退着走着:“又胡说了,荀彧他爸虽然死了,他二叔荀爽不是还活着吗,怎么轮的到他?” 翟星道:“荀彧年少的时候就有人评他‘王佐之才’,更有人说‘天下才识,若有十斗,此子得之八斗’,所以他爷爷荀淑将族长的位子传给了他父亲,然后又传给了他。” “‘才高八斗’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吴晨恍然大悟,“那孔家族主是不是就是那个让梨的孔融?”。 “呵呵,‘小时了了,大时未必佳’就是说孔融的,孔融现在文不成,武不就,所以族主的位子反倒是他侄子孔愈,他一气之下就跑到许昌当官去了。” “哈哈,怪不得他一张臭嘴,喜欢到处骂人,原来是被气的。那钟家就应该是钟繇他们家了?” “对。你这样倒着走很危险的,很容易摔倒的。”翟星见这小子总挡着自己的路,赶忙提醒他一声。 “南仕林呢,你还没说呢!”吴晨追问到。 “南仕林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南郡庞、黄、蒯、崔四家,另一部分是江东顾、周、乔、陆。南仕林因为门阀繁杂,每每都有不一致的号令,使得南方一带的读书人很难适从,所以虽然人才鼎盛,名声反倒不如北仕林。唉,你再挡路,我就不说了。”翟星干脆停下不走了。 吴晨想听故事,只好退了下来:“好啦,好啦,不过这样并排走着说,我不习惯啊。”忽然大叫一声:“啊,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喜欢黄忠呢,差点儿又上了你声东击西之计!” 翟星笑道:“呵呵,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公司的黄俊,就是起什么‘大摇大摆’那些名字的那个人,他家的族谱上面就有黄忠的名字。据他说,他是黄忠的第六十三代孙子。这家伙逢人就吹,呵呵,所以每次来三国我都要和黄忠结拜,这样他就成了我的小辈了。” 吴晨捧腹大笑:“哈哈,原来是精神胜利法。我就说你这么奸的一个人,怎么会喜欢一个糟老头子。那现在他见了你叫你什么,祖宗还是祖宗的结拜兄弟?” 翟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洋洋得意的笑道:“呵呵,这个嘛,可以当作下次我们交换的条件。” 吴晨眼珠转了转:“唔,这样好了,现在不就有蒯家和荀家打架嘛,我告诉你原因,你就告诉我他是怎么称呼你的,怎么样?” 翟星点点头:“好~~~~~” “哈哈,这回你上当了。”吴晨一脸得色地说道:“蒯家眼光长远的蒯良已死,现在应该是蒯越当家主,蒯越一向和曹操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所以蒯家和支持曹操的荀家肯定不会打到一块儿去” 翟星眨了眨眼睛:“呵呵,你的意思是说我听错了?” 吴晨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你忘了荀彧的弟弟荀谌还在袁绍手底下吗?我估计这次肯定是他派人来说服刘表出兵助袁绍~~~~,他口才很好呢,说不定是他亲来,蒯越不知道从哪儿得到消息后亲自来堵他,就这样打起来了!” 翟星停住了脚步:“嗯,有道理,你这么一说,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不是这样的,好吧,我们去看看吧!” 吴晨大叫一声:“慢着,你还没告诉我他现在怎么称呼你的” 翟星挑了挑眉,笑道:“可以啊,不过以一换一才是做生意的正理,所以,我告诉你他怎么称呼我就不带你去看热闹,带你去看热闹就不能告诉你他怎么称呼我,你选哪个?” 吴晨恨的牙痒痒,但终究想看热闹的心思占了上风,恨声道:“去看热闹~~~~~” 翟星摇了摇头:“唉,看你这么勉强,我还是不带你看什么热闹了,免得你回去后乱讲,坏了我的名头,我还是告诉你他是怎么称呼我的。他叫我” 吴晨忙陪着笑说道:“不勉强,不勉强,快点走,晚了,他们可就走了!” 第九章 蒯家门主 翟星朗声大笑,一把拉住吴晨的手,绵绵勃勃的真力顺着翟星的手流到吴晨体内,瞬即流转全身。吴晨只觉眼前的景物瞬间褪变,宛如罩在眼前的层层轻纱缓缓脱落,现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银纱般拂动的月光在天地间轻轻荡漾,隐隐如群象奔走的山峦,细微处如刀刻斧凿般分明,远近分布的树林在眼中再不是整片的林海,层次色彩分明至端豪毕现,每一片叶子,细腻的叶脉、温润的叶面,在银纱的拂动中闪烁着动人的异彩。最不可思议是空气充满无限张力的充溢四周,身体如在水中漂浮,颤动的气流温柔的拂过肌肤,自己已变成轻盈的风之精灵,随着自然玄之又玄的无声旋律而律动,此刻,无外无内,无天无我,天即是我,我即是天,法自然之道,与天地水*融。 巨大的震撼令吴晨全身震动,双膝缓缓弯曲,热泪滚滚涌出。 翟星笑道:“呵呵,没过年你行这么大礼,我自然没压岁钱给你,可你也不用哭啦。”吴晨浑身一震,从天人合一的至境回到现实,这才惊觉自己不单跪在地上,脸颊更不知何时已是泪水纵横,忙用手背揩了揩脸上的泪水,没好气得说道:“谁要给你下跪,我只是,只是”眼珠狂转,却没想出词来反驳翟星。 翟星一把拉起吴晨:“呵呵,只是想让我带你去看热闹而已,不用行这么大礼的。当然,行了礼我自是不好拒绝你了。走了” 吴晨正想争辩,翟星已拉着他腾空而起,飘向远处的小林,吴晨赶紧闭上了嘴。谁知道蒯越、荀谌二人是不是也能在三十丈外听到落叶飞花的声音呢?万一自己开口说话,招来顿暴打是小,被奸商耻笑是大。 翟星拉着吴晨横越八丈,迎面就向一棵大树撞去,树干斑驳的纹理在眼前急遽扩大,眼看两人就要撞在树上,吴晨惊骇欲狂,冷汗霎时流了出来。耳畔传来翟星呵呵的笑声,两人突然改横飘为直纵,沿着树干腾起。吴晨恨得咬牙,心知又被奸商耍了,正寻思怎么能让奸商也出回丑,两人已穿出枝条,越出林端,足下林海翻涌,头顶明月当空,大地绵延不绝尽在脚下,宛若此刻天地尽在主宰,心中豪气顿生,刚才的不快瞬即丢在脑后。 翟星左足前神,踏在一根手臂粗细的横枝上,横枝微沉,嗖又反向弹起。借一弹之力,两人越空十余丈,往另一棵树冠投去。吴晨只觉两肋生风,林木在脚下飞速后退,心下骇然,方才信了翟星说“轻功天下无敌”的话并非吹牛。 翟星在林中毫不停顿,连跃十几次,突然像失去所有气力一般,从空中急坠而下,吴晨惊的头皮发怵,正欲惊声惨叫,不知怎么的,已趴在一处树冠上,身下的枝条荡了几荡,终于稳了下来。吴晨惊出一身冷汗,怒目瞪向身旁的翟星。翟星微微一笑,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前方。吴晨瞪了翟星半天,这才转头向前看去。 微微月光下,前面二十几丈远外,正有两人在比斗。左边那人身材瘦长,形容枯槁,年纪在六十上下,身着一身青布长衫,手持长剑,剑势滔滔若长江大河。右边那人身材较矮,身形也较胖,年纪在三十左右,丰神俊朗,只是高挺的鼻梁鼻尖下弯,整张脸登时显得阴险鹫戾。那人身穿一身锦衣,宽袍大袖,两只肉掌隐在袖中,剑光中上下翻飞,竟是丝毫不落下风。二人身旁五丈远外站着一白衣人,宫髻高挽,夜风吹拂霓裳,曲线毕漏,说不出的婀娜多姿,此刻却是背对着翟、吴二人,看不清面目。 吴晨心下骇然。此处离刚才两人说话处不下百丈距离,而且中间还隔了一片林子,吴晨从来没想过翟星说的是真的,只是估计有人打架是真的。今天自己头一次指挥阵仗,手下又有关、张、赵三员虎将,本想着必然顺顺利利的将曹仁收拾到老家去,没想到却被曹仁回口反噬,虽胜了一场,却让刘备丢掉了整个汝南,要不是身边有个翟星,恐怕自己小命难保,心中沮丧可想而知,所以听到有人打架一心想看看,算是疏解一下心头的郁闷,却没想到竟然真是一人使剑,一人用袖。心中对翟星的敬佩又多了一层,不禁转头向翟星望去。 翟星微微一笑,突然说道:“‘蒯家眼光长远的蒯良已死’,哦。”吴晨愣了愣,这不是刚才自己说的话吗?奸商怎么又说一遍,而且又学自己的语气?再看看翟星眼中满蕴的笑意,脸登时红了。不用说,那使剑的干瘦老头一定是蒯良,自己又丢了一次人。奸商来看热闹是假,让自己丢人是真,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突然耳边传来翟星的笑声:“荀谌挡不住了” 果然,那锦衣男子高声道:“蒯子柔,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汉室江山倾颓在即,刘荆州汉室贵胄,不助有道,反助逆贼,迟早为天下人耻笑”声音尖锐嘶哑,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韵律,让人过耳不忘。 蒯良嘿嘿冷笑,手腕连抖,剑气纵横,幻出迷离不定的剑芒,锦衣男子开口说话气息不匀,加上蒯良剑招变幻莫测,如梦如幻,“嗤嗤”两声,两片袍袖飘落地面,嗤的一声,胸口的锦衣立被划出两尺来长的一道口子,锦衣男子惊喝一声,倒飞出三丈。蒯良也不追赶,双手环剑,抱立胸前,沉声道:“荀友若,看在老夫和你父的交情上,今天我也不难为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公,众不附者,仁不足。多行仁义,翼州自然安定,天下自然太平,否则就是自取其祸。” 荀谌呆了呆,双手整了整衣衫,俯身向蒯良深作一揖,道:“蒯大人大人大量,荀谌深受教诲。只是大人所言友若多有不明。曹瞒篡居汉相,部曲精兵七百围守宫阙,外托宿卫,内实拘执,篡逆之心,表漏无疑。此正是忠义之士肝脑涂地报效天子之时,袁公奋四世三公余威,挟幽、翼忠良之师以向寇雠,上扶天子,下振群纲,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自取其祸之说从何说起?” 吴晨心中暗笑,以前看历史就知道荀谌这个人能说会道,没想到这个人物竟然这么能说,眼看不是蒯良对手,抓住机会就开始卖弄嘴皮子,接下来就看蒯良这个糟老头子怎么应对了。心下正在寻思,忽觉脚下一阵冰凉,一条滑滑的、凉凉的东西钻进了裤管。骇然回头,一条青色的长蛇贴在右小腿上,已有半截身子钻进裤管,裤管之外残留两尺来长的身子,慢慢蠕动着向里爬去。吴晨全身汗毛直竖,放声尖叫:“蛇啊~~~~~~~” 凄厉的声音在四野回荡,翟星探手揪住青蛇残留在裤管外的身体,远远向外抛出,叱喝声中,观看荀谌和蒯良比斗的白衣女子已御风飞行而来,人未到,森寒至无以匹敌的剑气已如匹练般翻卷而来,眼中所见只有万千点点剑光,耳中满溢利刃撕裂大气的尖啸,视听全部闭塞,这种感受实是比用刀割剑劈更要难过万倍。 “铮~~~~” 翟星右手伸出,破入无数铉人耳目的剑光之中,中指弹出,正点在剑尖三寸处。此处内力最难运到,那女子立觉手中长剑一沉,半边身子如遭雷亟,手臂当时酸麻不堪,手中长剑“嗖”的一声远远抛在十几丈外。那女子惊怒交集,右手爪变掌,掌变指,手指颤动间,带出五缕尖锐的气劲,连扫翟星“太阳”“印堂”“人中”“迎香”数大穴位,脚下奇步迭踩,左掌振摆之间幻化出万千掌影,向翟星前胸袭去。 指风、掌力将翟星上半身完全笼罩在内。 翟星呵呵一声轻笑,身体如枯叶遇风般飘起,身形在那女子的掌影中闪电般移动,右拳突然直捣那女子面门,古朴雅拙的一拳,却封死了那女子所有掌势变换。那女子脚下连点,急向后退,裙摆飞扬,右手连劈,涌出万千虚虚实实的掌影,掌力侧击,直拉,回旋,竖扯,嗤嗤有声,每劈一下,就幻化出一层掌幕,连退七、八丈,终于停了下来。 翟星在那女子后退时,早一把提起瘫在地上的吴晨,倏地横移,借脚下树枝的弹力,弹出二十丈外,身形再摆,投往林中深处,瞬即消失不见。 那女子早知翟星要走,只是翟星看似古拙的一拳,蕴含的内力却是浑厚异常,层层叠叠,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强过一浪,连破自己布下的六层掌幕,虽有心却是无力截住翟星,眼看翟星消失眼前,厉声怒喝却是毫无办法。 蒯良对那女子极为相熟,深知她一身武功深不可测,却在一照面之间就被树上那人弹飞长剑,心中惊骇莫名,正思忖天下间何人武功如此登峰造极,荀谌突然踪跃而至,一拳向面门击来,心中惊怒交集,厉喝一声:“贼子,好胆~~~~”手中长剑急摆,疾刺荀谌前胸。荀谌既占先机,后着绵绵而至,袍袖翻舞如风车,两团黑雾般将蒯良卷在其中,劲气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密集如急雨击打芭蕉。 “嘭!”两人身影分开,荀谌一个踉跄向外跃开,雄躯一震,张口喷出一口血箭,反身向夜幕中投去。 蒯良厉喝一声,正待追赶,脚下打滑,手中长剑急扎向地,借一撑之力终于没有摔倒,脸色瞬即一片死白,嘴角慢慢渗出一丝鲜血,整个身体软瘫在地上。 ※※※ 翟星在林中跃了数跃,终于停了下来,手上一松,吴晨软软趴在了地上。 吴晨惊魂初定,连喘粗气,伸手抹了抹脸颊上的冷汗。 翟星双手交叉背靠在一颗小树上,斜侧着头双眼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吴晨。吴晨定了定神,干笑道:“哈,没想到你武功这么好。”语音颤抖,舌头打结,一句话磕磕绊绊,早失去往日的灵光。 翟星长叹一口气:“我啊,我看我迟早要被你害死,惹祸精,你就不能少给我惹点祸?” 吴晨陪着笑道:“我也不想啦,可是,这次真不是我故意的,那蛇,蛇要钻进来,我总不能不叫嘛。你看那蛇长长的、青青的,估计是条毒蛇~~~~唔,我看十有八九是条竹叶青,被它咬了,我看我立时会死的。我,我死不要紧啦,只是那就连累了你们公司不是。” 翟星盯着吴晨,吴晨怯怯的低下头,脚尖不停的在地上滑着,完全是一幅认错服罪的样子,初来时的刁蛮、任性早丢到不知哪里去了,心下不禁暗笑。 “嗯,看在你有老实态度,而且一心为我们公司着想,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刚才你已经和蒯家门主打过交道,蒯家在荆州是可只手遮天的豪门巨族,我们又漏了行踪,今后这条路就不好走了。你还是想去荆州?” 吴晨抬起了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喃喃道:“去荆州?唉,我该去哪里?我什么也不会~~~~~~”接连的打击,吴晨心中乱成一团麻。以前听班上那些同学吹嘘异时空指挥了哪场战役,自己总是嗤之以鼻。原以为自己身材高大,又是运动天才,更是熟读历史、兵书,到了异时空肯定能造出一番更大的事业,没想到刚到就被名不见经传的几个士卒打得遍体鳞伤,自己引以为傲的兵书战策更是被自己弄得一塌糊涂,熟知的历史处处对不上号。一路行来,磕磕绊绊,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的渺小,离开了父母羽翼的自己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做不好的孩子。虽然只有短短两三天,但却像是已经过了两、三年。前路,前路在哪里?前路,还有多少辛酸与坎坷? 想着,想着,鼻中一酸,眼泪啪嗒,啪嗒的流了出来。 翟星心中一软,慢慢走到吴晨身边。 “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 吴晨抹了一把泪,抽噎道:“想家~~~~~”两只手臂抱拢双膝,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呜呜咽咽的哭起来。翟星坐在吴晨身边,笑道:“呵呵,想嫁,我只听说过女孩子才出嫁的,你一个男孩子家怎么就想嫁了?” 吴晨抬起头狠瞪翟星一眼:“去,你才想嫁,我想家,想我家” 翟星作恍然大悟装,伸手递给他一张手帕,笑道:“想嫁想成你这样,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了。” 吴晨接过手帕,胡乱抹了抹脸,又使劲的擤了擤鼻子,才又将手帕扔给翟星,抽着鼻子道:“去,你就会胡搅蛮缠。奸商,你不想家吗?” 翟星哈哈大笑:“想啊,怎么会不想,只是就算再想也回不去,干脆就不想了。古人云‘既来之,则安之’,你说呢?”吴晨低声道:“对不起,害你跟我一起留到这里”翟星拍了拍吴晨的肩头:“不用说对不起。生命充满惊奇,充满无数未知的奇迹,充满无数意想不到的际遇,也正因如此才会让它这般绚烂多姿,让人无限迷恋,你说是不是呢?” 吴晨使劲点了点头,翟星笑道:“那你现在是要去哪里?我这个导游可是拿过你钱的。” 吴晨想了想:“荆州,我还是要去荆州。”翟星道:“想好了?”吴晨坚定的点点头:“就算不能买粮食,能见见三国出名人物荟萃的地方,也很好啊。” 翟星长身而起,笑道:“好,我们就先去襄阳。”吴晨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忽然大叫一声:“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头奸商,方圆百丈的动静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条蛇爬过来你怎么会不知道。奸商,是不是你搞鬼?” 翟星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有吗?当时蒯良和荀谌打的正紧,我这人爱看热闹,一时疏忽也是人之常情”吴晨放声大吼:“骗人,一定又是你搞鬼”挥拳向翟星打去,翟星哈哈大笑,迈步向前奔去,吴晨在身后大喊:“奸商,你总作弄我,这回我一定要你好看” 翟星也不跑远,就只在吴晨眼前晃,吴晨挥拳打他却总是差那么一点,气的吴晨怒气冲天,用尽力气向前追赶,却突然惨叫一声摔倒地上。回头看去,一人躺在草丛中,满身血污,手臂长长伸出,正好却拌了吴晨一跤。 吴晨心下大骇,爬起来跑到那人身边,那人一身锦衣,脸色蜡黄,一个鹰勾鼻子,正是刚才打斗的荀谌。 吴晨惊道:“荀谌”荀谌微微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吴晨,迷离的眼色闪过一丝异芒,喘息道:“你,你认识我?” 吴晨点了点头,心中惊讶莫名,不知发生了什么,片刻前还生龙活虎的荀谌顷刻间成了这幅惨样。 荀谌笑了笑,右手颤巍巍的向怀中掏去,胸口急速起伏,血丝慢慢从嘴里缓缓溢出。吴晨心下大怜,转头向翟星道:“喂,奸商,你一定有治病的良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快拿出来啊!” 翟星微微一笑:“他怀里有治伤圣药‘龙澹草’,是荀家从不外传的灵丹,不知被人搜走了没有,你帮他取出来喂他服下即可。”荀谌脸色大变,眼珠不停乱转。吴晨想也没想,探手向荀谌怀中摸去,脖领突然一紧,整个人被翟星倒扯而回,耳畔“砰”一声,尘土、草屑乱飞。吴晨大惊,冲着翟星怒吼道:“奸商,你干什么?”翟星耸了耸肩膀,道:“不是我干什么,而是他要干什么。”吴晨转身向荀谌望去,荀谌左手正击在地上,地上开裂出三尺见方的一个大坑,那块地正是自己刚才立足之处,显是荀谌见自己走近,一掌拍来,要不是翟星见机得快,自己早已被荀谌击成肉饼。心头不禁大怒,厉喝道:“荀谌,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荀谌脸色煞白,胸口起伏的更加剧烈,鲜血从口中不停的涌出,喘了几口气,嘿嘿笑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想我荀友若一世英名,竟然会落在两个小毛贼手里,嘿嘿”咳咳两声,身体颤了两颤,口中涌出汩汩鲜血。 吴晨大怒,说道:“什么一世英名,你早先是不是在韩复手底下做事。你买主求荣,引狼入室,是为不忠,投靠袁绍,陷害韩复,不念旧情,是为不义,不忠不义,你有个狗屁英名。” 荀谌嘿嘿冷笑:“我之忠,只忠于汉室。韩馥胸无大志,不思进取,不过看家狗而已。翼州钱粮广被,河北雄虎之师,得之可望天下,怎能落在那厮手中。暴殄天物,神人共愤,我将它送与袁公,助德顺义,袁家四世三公,袁公更是雄才伟略,只有他才可襄助汉室重现汉武雄风,我对汉之忠可昭昭日月,何谓不忠?”荀谌边说边喘气,鲜血不住从口中涌出。 翟星突然前跃,荀谌大骇之下一掌向翟星劈去,眼前一花,掌刀登时劈空,颊齿一紧,一滴药水已滴在口中。翟星向后跃回原地,宛若从来没动过一般,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说道:“如今有时间了,你们俩慢慢吵。” 荀谌暗道,此人武功之高,实是不可测度,没受重伤也不是他的对手,更罔论如今伤势严重,滴在口中的更不知是什么,入口即化,药力如火炭般在周身肆虐,双眼警惕的瞪着吴、翟二人,气血一阵翻涌,张口喷出一滩黑色的淤血。望着地上的淤血,荀谌竟呆了呆。 吴晨笑道:“你是我见过比较古怪的人,口口声声说尽忠汉室,袁绍是个什么货色你自己还不知道?尽忠汉室才辅佐袁绍,好,我问你,河北第一名将曲义现在何处?” 荀谌缓缓坐起:“曲义暴而悖乱,屡逆军令,所以被袁公*。” 吴晨道:“说到暴而悖乱,曲义与淮阴侯比起来差远了。若无曲义,整个翼州都是公孙赞的,袁绍还不知道在哪儿看人的脸色过日子。‘狡兔死,良狗烹’是淮阴侯留下的句子,如今狡兔未死,却先将良狗烹了,袁绍心胸狭小不能容物,你说天下之士还会跟随袁绍吗?治平天下,靠的是人才。不能容人,何能容天下?” 荀谌道:“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多一个曲义不算多” 吴晨道:“袁术呢?好像还是正牌的四世三公。袁术悖逆天下,死后夷族。袁绍如果跟袁术一般德行,迟早是一个下场,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挽,自作孽,不可活’。” 荀谌怒道:“那袁家逆子怎可和袁公相比?” 吴晨笑道:“怎么不能相比,我看两人一个德行,都想过过皇上的瘾。”荀谌怒道:“天下神器,有德者居之,高祖一亭吏都可得,袁公四世三公为什么就不可得?” 吴晨哈哈大笑:“这句话终于露出马脚了,你不是说尽忠汉室的吗,怎么又说‘天下神器,有德者居之’?” 荀谌老脸一红,登时被吴晨噎得说不出话来。 吴晨心情舒畅,笑道:“好,就算你说得对‘天下神器,有德者居之’,你知道什么是有德,什么是无德?有德、无德如何判断?谁来判断?” 荀谌上了一次当,小心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说道:“天子代天守土,有德无德唯天决断。” 吴晨哈哈大笑:“好,你说天子代天守土,又说‘天下神器,有德者居之’,那你的意思是说当今天子无德了?” 荀谌脸色涨得通红,厉声道:“欲加之罪,你这是设好圈套让我跳。” 吴晨笑道:“你又何必躲躲闪闪的。何者为天?郦生有言,天子以百姓为天,百姓之疾,即为天子之疾,这句话高祖是同意的。” 荀谌尴尬的点点头。 吴晨续道:“解百姓之疾,即为有德,这是太公说的。”荀谌又点了点头,吴晨眼中笑意更浓:“当今百姓疾什么?疾的是无田可耕,无粮可食。为什么?因为豪强兼并土地,大修宫室楼台。所以欲解百姓之疾,先解豪强之患。袁绍重用翼州豪强辛氏、审氏、田氏、郭氏、逄氏,这几大家族相互不容,争权夺利,在袁绍治下,翼州土地兼并不但未减,更见猖獗,几大家族各拥势力,互不统属,急之不相救,缓之自相图,袁绍今日虽强,不过是个空壳子,白马、延津之战已显端倪,袁绍却对这些人仍是束手无策,放任他们互相倾轧,我看袁绍很快就要完蛋了,你也不要当什么说客,还是回家收拾行囊,赶快跑路要紧。” 荀谌脸色一阵急变,长叹一声,向吴晨深鞠一恭,飘然而去。 翟星道:“呵呵,看不出来,你还真能说啊。” 吴晨洋洋得意道:“当然了,别说就一个荀谌,再来十七八个荀谌,我也说得他们服服帖帖的,让你见识见识我舌战群雄的本事。” 第十章 迷死人不赔命 翟星点了点头,笑道:“当然了,我知道你很能说,尤其是那句‘别动刑,我招~~~~~’,真的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吴晨怒吼一声,举拳向翟星打去。翟星哈哈大笑,转身就跑。吴晨追在后面怒吼,拼了命的追,拳头离翟星的后背却总是差一两寸。两人一前一后,也不知跑了多远,吴晨累得一身大汗,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扶在膝头,弯下腰使劲喘气。 翟星反身走了过来,道:“呵呵,怎么不追了,你这样走走停停,什么时候才能到襄阳?” “扑通”一声,吴晨躺倒在地上,双手双脚大字摊开,喘着粗气道:“急,急什么,反正要待的日子长了去了,走一天也是到,走一年也是到。” 翟星在吴晨身边坐下,笑道:“大少爷,地上很脏的,说不定此刻就有什么爬虫、蜈蚣、竹叶青之类的”吴晨惨叫一声,腾的站起身来,翟星哈哈大笑。吴晨立知又被奸商骗了,瞪大了眼睛盯着翟星,双手拳头紧握,要不是现在全身酸疼,动一动也难,立刻就要扑上去给翟星一顿老拳,现在却只能用眼睛瞪着翟星,意念中用目光杀他一百次,一千次左侧的树林突然动了动,此时月朗风清,树影婆娑,吴晨汗毛连根倒立,急向坐在地上的翟星蹭去,颤声喝道:“什,什么东西?” 树影晃动,从林中走出一人,一身青布长衫,脸容枯槁、苍白,却是蒯良。 “是你?”吴晨见是个人而不是野兽,心中大定,说话也有了主音。蒯良点了点头:“两位小哥跑得好快。”翟星向吴晨传音道:“刚才你和荀谌对话的时候他已经来了。”脸上堆起微笑,起身向蒯良深作一揖,道:“这位老丈好。”蒯良摆摆手,道:“不用多礼。你们是荆州人吗?”翟星道:“不是,我们是长安人氏,前些日子马腾、韩遂沿渭水围攻湄城,我们两兄弟为躲避战乱这才到了荆州。”蒯良点了点头,苍白的脸色突然现出一丝红晕,剧烈咳嗽起来,急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正要拿掉瓷瓶的瓶塞,手一抖,瓷瓶掉在地上,蒯良全身哆嗦着俯身去拾瓷瓶。 蒯良和荀谌相斗时,身手矫健,气力绵长,剑招更是千变万化,极尽变化之能事,如今却尽显苍凉老态,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吴晨看着不忍,走上前去,拾起瓷瓶递给蒯良:“老丈,你的药” 翟星见吴晨想上前就想拦住吴晨,但蒯良未露敌意,自己这般做反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吴晨递药给蒯良,翟星立知不妥,蒯良右手电疾伸出,一把捏住吴晨的脉门。吴晨犹不知大祸已临头,向蒯良微笑道:“老丈,你手抖得这么厉害,我帮你服药吧,这药怎么服的?” 蒯良看着吴晨明澈的双眼,心道,你对我毫无机心,我若用计对你,倒显得我手段低劣了。松开手,微笑道:“三粒内服。”吴晨轻应一声,打开瓶塞倒出三粒药丸。那药丸桐子大小,全身赤红,在手心不住转动,吴晨将药丸递在蒯良手中,蒯良仰脖吞下。吴晨塞好瓶塞,将药瓶递还给蒯良慢慢走了回来。翟星心头一松,放下心头一块大石。暗道,幸亏傻人有傻福,侥幸,侥幸,却突然看见吴晨的左眼对着自己眨了两眨,立时恍然大悟。吴晨被蒯良抓住脉门,他不是不知道,而是装作不知道。这小子表现的镇定沉着,连自己都被他骗过了,心中大呼厉害。 蒯良微微一笑:“两位小哥如何称呼?”吴晨走到翟星身边,转身道:“我叫吴晨,年纪还小所以没有取字,这是我哥叫吴用字废物。”耳畔立时就听到翟星的冷哼,吴晨指桑骂槐胜了一场,当即咧嘴大笑。 蒯良笑道:“今天能在此处遇到两位,老夫很是欣慰,刚才听两位说要去襄阳,老夫也要去襄阳,不如同路好了。” 吴晨正要点头答应,耳畔传来翟星的声音:“刚才他可是已经试过你了,说明他对你是有戒心的,你再一路跟他下去,以蒯良的智慧,很容易就能看出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考虑清楚哦!” 吴晨连忙摇头道:“谢谢老人家好意,不过我们还有一些其它事情”蒯良微微一笑,甩手丢给吴晨一面令牌,道:“两位既然有其它事情,我也不勉强。老夫对你和荀谌说的话很有兴趣,若到襄阳,可凭此牌来见我。”转身走进密林。 吴晨一把接过令牌,却是一块紫铜片,正面写了一个大大的“令”,背后写了几个篆字却是看不太懂。 “喂,奸商,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吴晨将牌子递到翟星面前。 翟星面容非常古怪:“侠士,我这趟去襄阳投亲,能得您一路护送,我真是感激不尽,不过这夜黑无光的,我们是不是要停下来休息,休息啊!” 吴晨听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正要抢白他几句,却发现翟星使劲向他眨眼睛,转头向身后望去,淡淡的星光下,前面五十尺处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个人。 吴晨暗呼痛快,心道,奸商,你不是不想往前走吗?那我就拖着你往前走。口中喊道:“啊,啊,没关系了,既然已经错过了宿头,那就继续赶路好了。”拖着翟星就往前走。 “好,好,这是你自己愿意撞上去的,有什么事我不管啦!”吴晨耳边响起翟星的声音。 吴晨一怔,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两位是去襄阳的吗?”前面那人却自己走了过来,星光下脸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在吴晨眼中只觉来人风采无限,轻轻的夜风缓缓托起她的衣带,犹如散花的仙女。 吴晨点头应道:“是啊,是啊!” “荒山野岭的,你不是打劫的强人吧!”翟星怯怯的在吴晨身后探出头来问到。 那女子伸出手撩了一下被夜风吹散的秀发,微笑道:“不是,我也是去襄阳,这次是回来探亲的。” 吴晨侠义心起,笑道:“那正顺路啦,我看我们一起走好了。你一个女孩儿家,一个儿走不安全。我叫吴晨,他叫翟星,他也是去襄阳探亲的,我是保护他的,你叫什么?” 那女子目光突然一亮,吴晨只觉脑袋轰的一声,当即一片空白,脚下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身后一股内力涌入,在身体中转了两转,吴晨才觉恢复过来,心下大骇,这女人到底什么来路,用眼神也能伤敌。 那女子目中强光大盛,语气却是非常柔和:“刚才是在林中见人打斗吗?” 吴晨大声应道:“没有,没有” 那女子转脸向翟星的方向,嘴中又蹦出一串话,吴晨只觉那声音宛如玉珠跌落银盘,叮叮咚咚,煞是好听,却是一句没听懂,翟星叽里咕噜的跟着说了一串。 吴晨大声说道:“你们在说什么?” 那女子歉然笑了笑,柔声道:“哦,没什么。我还有事,你们还是先走吧!”身形随风而起,转瞬不见。 “色狼,你说了什么,把这么漂亮的妹妹吓走了?”吴晨呆呆的望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身后的罪魁祸首。 “哈哈,我看是你猪哥的样子把人家吓走的吧!”翟星不理他,迈步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说荆州的本地方言。她看你的确会说,所以就不怀疑你这个骗子了,连带着我这个帮凶也相信了,对吧。” “呵呵,虽不中,亦不远也。” “哦,那女孩的那对眼睛好凶的,我看一定是练过‘迷魂*’。”吴晨拍了拍胸脯,心中好生后怕。 翟星大笑:“不是‘迷魂*’,而是‘明心见性’,若不是刚才我在身后助你,只怕你连祖宗十八代的名字都会告诉她。”吴晨一愣,诧异的说道:“不会吧,这么厉害?咦,‘明心见性’好像是佛教的东西,那个女的好像不是尼姑啊?”翟星笑道:“‘明心见性’的确是佛教的东西,那人虽不是尼姑,只是她的师门和安世高有很深的交情,所以她就会‘明心见性’了。” 吴晨道:“安世高是谁?她师门又是什么?”翟星道:“安世高本名安清,字世高,原本是安息太子,汉恒帝初年开始在中国内地传播佛教,与天师道的干吉,道教的张道临并称当世三大绝顶高手。” 吴晨道:“那她师门呢?” 翟星笑道:“看来你还是比较在意那个被你吓跑的妹妹。” 吴晨道:“你别打岔啦,她师门到底叫什么?”倒是没反应过来又被翟星骂了。 “临渊阁。汉初‘文景之治’时一位皇太妃建的,汉初以黄老之术治国,所以当时的人都参读《道德经》、《黄庭卷》,那位皇妃也一样,不过她另辟蹊径,竟参透了一身的武功,就建了临渊阁,取意是《大学》中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象征对待生命与天道的谨慎。” “哈哈,我还以为是庄子的‘临渊羡鱼’呢。不过听来它应该是比较维护汉朝了?” “也不是太对,应该说比较倾向于维护在战争中处于弱势地位的老百姓,或者说她们比较反战。” 吴晨道:“啊,对了,刚才和你动手的那个穷凶极恶的老太婆和刚才那个女的好像是一样的装束,她们是不是一伙的?” 翟星道:“那人不老,你不要不喜欢人家就编排人家的不是。” “哼,怎么不是穷凶极恶的老太婆,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剑乱刺,幸亏你武功高,不然我身上早被她戳了十七八个透明窟窿了。反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 “呵呵,以战才能止战,她们一向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一般为了能迅速结束战乱,她们通常是会去帮助她们认为能够迅速结束战乱的人。” “她们认为能够迅速结束战乱的人?她们以为自己是谁?”吴晨深不以为然。 “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目前来看,她们还没错过,刘秀她们就帮过了,所以临渊阁在东汉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吴晨瞪了瞪眼睛:“我管她地位高不高,不分青红皂白拿起剑就乱刺,就是她的不对。” “呵呵,是,是她的不对,我不和你争。”翟星看看天色,叹了口气对吴晨说道:“还是我背你吧,你走的这么慢,我们什么时候到襄阳啊!” ※※※ 襄阳,育水,折水、丹水、汉水,四水交会之地,与樊城隔襄江而望,航运业发达,四水浇灌,农商兴盛。战略上,北进可攻洛阳、长安,南下俯视整个长江中下游,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昨晚投店之后,吴晨一觉睡到了下午,最后终于因为肚子实在饿的不行才起来。大声唤来小二,打了盆水洗脸,顺便照了照。昨晚用了“小病小痛一抹不留痕”后脸上的浮肿消去了不少,脸上被长草拉出的伤疤也消了不少,不由心上一乐,走出房间,一脚踢开翟星的房门,大叫道:“懒虫,还不起床,太阳都晒到屁股了。” 屋里竟然没人! “死奸商,不知道又跑哪儿去骗人了。”吴晨在房子里翻了翻,希望能找点儿银子,好出去买点什么填填肚子。其实他和翟星都没什么行李,翟星可能身上就一张卡,而他身上除了卡之外,还有一瓶药膏,几页《天人合一诀》,蒯良给的令牌,剩下的就是那本《葵花宝典》了。虽然一想心里就窝火,不过还是没把它烧了。 转出房间,肚子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吴晨暗忖,我先点好的,吃饱了等奸商回来再说。打定主意,迈步向楼下走去。刚走到楼口,就听见了翟星的招牌笑声。探头看去,果然见这奸商正和老板打的火热,老板是襄阳人,脸色白净,不过可能是坐的时间太长,走的时间太少,运动不足,年纪不过三十,已经是满脸肥油了,挤的眼睛只剩下两条缝,笑起来满脸肉不停的抖,就像打了水的肥膘,看的吴晨直犯吐。不过看来翟星是一点儿也不反胃,而且和老板谈笑风生,说到兴致浓处,更是前仰后合。 “果然是物以类聚!”吴晨在心中暗骂,缓步走到柜台前,大声说道:“我饿了!” “哦,三弟饿了啊,小顺子,快来招呼。三弟,你要吃什么,今天大哥做东,随便吃!”老板抖着满脸的肥肉,直着舌头说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对吴晨说道。 “唉,这怎么好意思呢。大哥,我们还没什么孝敬您,就先让您这么破费,这实在是说不过去,银子我们是一定要付的。”说罢翟星站了起来,手伸进怀里要往外掏。 “二弟这么做,难道是看不起我这个当大哥的。”店老板佯怒的站了起来,一把按住翟星的手,大声说道:“虽然小本经营没什么拿的出手的礼好送,可一顿饭还是能请的,二弟不要再说了,再说就是看不起大哥我了!” “古人说‘白首如新,一见如顾’,昨日晚间一见,已觉大哥有若陶朱公再世,今日与大哥畅谈,确有古人遗风,现下世风不古之世,仍能有大哥如此风范者,真是叫小弟钦佩!”翟星继续*着迷死人不赔命的话。 “哈哈,赢老弟缪赞了,大哥一向钦佩古人,可这陶朱公一说,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老板听的是小眼放光,两边肥肉止不住的颤抖。 吴晨冷眼看着这两个奸商一唱一和,看着老板被翟星拍的已经忘了自己姓什么的样子,不禁暗叹:“看来这马屁神功,我也要多学一学。前日,这奸商一通胡拍,我们就在刘备那儿,白吃白住了两天,今天这一拍,看来又能白吃白住两天了。” 这一顿酒饭吃的酣畅淋漓,吴晨确是饿了,管它两个奸商说什么呢,甩开腮帮子大嚼,翟星却是继续和老板山南山北的胡侃,不时捧一捧老板,逗得老板浑身肥肉直颤。翟星本来就见识广博,人又风流倜傥,说话又风趣,店里来吃饭的,喝茶的都被这桌吸引了,连那些小二都觉得原来我们这一毛不拔的老板是这样一个心怀百姓,忧国忧民、见识广博的人,都不禁为自己以前被老板克扣工钱,私下咒他的行为而暗暗悔恨。 ※※※ 吴晨甩着牙签,左看看,右看看,从来没有见过古代都市,所见的一切都是如此新鲜,耍把式卖艺的,捏糖人的,卖各种小玩艺的,卖丝绸的,卖水果的,卖水粉的,还有卖药材,玉器的,看的眼花缭乱,这个也想买,那个也想要,这边摸摸,那边碰碰,只是惦记到自己兜里一个子儿也没有,要不然就全包了。 “刚才那个老板要给我们银子,你为什么不收?”吴晨终于忍不住发难了。 “呵呵,白吃白住,你还想要白拿,太贪心了吧!”翟星一边说,一边向街上走的大姑娘,小媳妇露出自己迷人的微笑,弄的很多人都脸红红的,低下了头,但不经意间还要抬起头来偷偷瞟一瞟他,是不是还是在看自己。 吴晨恨恨的说道:“白吃白住不是你捣的鬼吗,现在又来装好人!” 翟星的星眸继续着放电的事业,微笑着说道:“我说要白吃白住了吗,你没看到我要掏银子,他不肯的嘛,有人喜欢作怨大头,我只好成全他了。” “哇,你也敢啊,我不知道你吗,你身上有银子吗?万一那个奸商和你一样奸,你陶不出银子那丑可是出大了。”吴晨想着奸商窘迫的样子,露出奸奸的笑容。 一不留神,一个人正撞在身上,吴晨没有防备,一下就被压在了地上。 “没银子还来找姑娘,我‘呸’!”两个打手样的人,撸了撸胳膊,骂骂咧咧的向秀楼走去。 吴晨可不愿意了,推开身上的人,爬起来破口大骂:“你两个不长人眼的东西,没看见爷爷我在路上走吗?胡扔什么,眼睛让狗吃了?” 两个打手转过身来,这“东西”两个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不长人眼”倒是懂得。只是吴晨衣衫鲜丽,人物俊俏,一时不知道什么来头,也不好发作。 一个走过来说道:“这位小哥,听口音不是襄阳人吧!”吴晨瞪着眼说道:“不是襄阳人又怎么了,不是襄阳人,你们就可以往我身上推人了!” 翟星一听,就知道惹祸精又要惹麻烦了。 “小兔崽子,往你身上扔是抬举你,你不识抬举,大爷我今天还要揍你。”另一个一听原来这小子什么也不是,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撸袖子就要来打人。 那个被扔出来的人,终于哼哼唧唧的爬起来,走到那个打手旁边,低声说道:“两位大爷,其实我兜里还是有些银子的,刚才是没拿出来,现在我就掏出来让你们瞧瞧”说罢,向怀里掏去。 吴晨也就是仗着翟星一身鬼神莫测的武功,想着这两个打手打自己的话,他不会不管的,没想到的是,翟星却躲在人群后面,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心里又恨又慌,现在看到事情有了转机,想顺着台阶下,也就不说什么了。 两个打手看那人要掏出银子,就看着他走近,却没想到他飞起一脚正中左边打手的要害,右边打手刚反应过来,他的脚也到了,这一下痛彻心扉,捂住要害,嘶声惨叫,一蹦三丈高。 那人却没有见好就收,边打边骂:“好啊,你们这两个不长眼的畜生,敢打你祖宗,看你们下次还敢不敢!”左一拳,右一拳,打得两个人哭爹喊娘的,那人见吴晨呆愣在一旁,立即向吴晨招手,大声说道:“来啊,打狗啊!” 吴晨也是贪玩,跑上前去就是两拳。秀楼里的其他打手早听到叫声,呼拉一下又跑出三个,那人一见,大叫一声:“快跑!”领先就向街头跑去,吴晨眼见敌手众多,撒腿就追了上去。 吴晨吃了“万试万灵,强身健体,扎稳基础”丹后,身上有了五年功力,手脚灵便,而这书生虽然没练过武功,身手却也是异常敏捷,一会儿提起鸡笼子丢向那些打手,一会儿抓起一堆青菜向后面扔,一会儿跳菜摊子,一会儿钻水果摊,一会儿掀饭桌,一会儿扯翻布摊,或者逮住什么扔什么,几人所过之处,尽是鸡飞狗跳。 打手追得异常吃力,不是被菜摊子绊了个狗啃屎,就是被菜头砸了个正着,要不就是跃摊子时脚下打滑,摔个仰八叉,跌的乱七八糟,在街上乱滚,爬起身时,两人已越跑越远,没入人群。 第十一章 荆州少主 “哈哈,太好玩了。”吴晨背靠墙,仰着头不住的喘着气,却还是忍不住大声的笑了出来。 那书生则是一下靠在墙上,慢慢瘫到地上,脖颈无力的后仰顶着墙,脸向上不住的喘气,吴晨低头扫了扫他,只见他头上满是菜叶子,身上沾着鸡毛,脸上左一块白色水粉,右一片红色的胭脂,不禁又是一阵大笑。 书生终于缓过气,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彩妆,断断续续的说道:“累,累死我了,你好厉害啊,跑了这么长的路一点儿事都没有,你,你叫什么名字?” 吴晨一屁股坐在书生对面,得意的说道:“当然了,我可是我们学校的长跑高手呢。我叫吴晨,你呢?” 书生可能不到20岁,脸很清秀,鼻梁挺直,眉毛不是很浓,却是非常清爽,斜斜的向两边飞去,眼睛不大,但黑白分明,人中比较深,显得红润的双唇线条非常优雅,只是经过剧烈跑动之后,书生苍白无血色的脸色并没有出现正常人剧烈运动之后的红晕,让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书生瞪着眼道:“学校,什么地方?”“啊?!”吴晨登时一愣,幸亏这几天跟翟星在一起,没养过猪也见过猪走路,说起谎话渐得其真传,眼皮眨也不眨的说道:“就是我家啦,我住的那地方叫学校。” 书生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正了正神,整了整身上的儒衫,大声道:“原来这样啊。我叫颜渊,颜回的第二十七代孙。”吴晨以为自己没听清,追问道:“颜回,就是那个‘一箪食,一瓢饮’的颜回?”颜渊苍白的脸色闪过一丝红晕,整个人似乎都闪其光来,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原来你对我祖上这么了解!”吴晨却是瞠目结舌,实在无法把圣人后人和眼前这个“没钱也要逛妓院”的人联系起来。 “怎么,不信?”颜渊看着下巴就要掉到地上的吴晨,生气的说道。“信,当然信!”吴晨连连点头,顾左右而言它道:“颜,颜渊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吗?我刚来襄阳,所以对这一带不熟悉。”刚才就注意怎么甩掉那些打手,只管哪儿偏僻往哪儿跑,最终窜到这条弄堂中来。放眼望去四周全是一模一样的青砖墙,早分不清东南西北。 颜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理了理头发,理直气壮的说道:“你问我,我问谁!” 吴晨的嘴张的大大的,大的足够塞进一只鸡蛋,隔了老半天才吃吃的说道:“你,你不是襄阳人嘛,怎么会不知道?”颜渊用手搓了搓脸,一脸“此人没见过世面”的鄙夷神色,大声道:“我还是荆州人呢,可照样不知道樊城在哪儿!”吴晨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刚才的热闹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才深切的感觉到天地之大。以前只要跟在奸商后面,虽然总是被他骗,但还是吃、住不愁。如今奸商不知去向,自己身上更是一文钱也没有,想想颜渊身上没有一点儿银子被人扔出来的样子,难道以后就要过这样的生活? 颜渊看着吴晨吊着的苦瓜脸,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指着一条路道:“我记得刚才是从那边跑过来的。你顺着这条路走应该能回去。好,就此告别,后会无期!”向吴晨作了个揖,转身就走。 “你,你去哪儿?”吴晨连忙问道。颜渊回身瞪了一眼吴晨:“当然回家了,这还用问吗?”转身就走,吴晨大喝一声:“慢慢着”颜渊转过身,翻着白眼珠道:“你还有什么事?”吴晨眼见他不耐烦,心里也不再估计,红着脸支吾道:“能不能告诉我,刚才那家妓妓院怎么走?” “你有银子吗?”颜渊问道。 “没有!”吴晨老老实实的回答。 颜渊一脸的鄙夷:“没有!没有你也想去,没看见我就是因为没银子才被扔出来的吗?”袍袖一摔,转过身去。 “可是我朋友在那里等我啊!”吴晨见他要走,连忙喊道。 “你朋友有银子吗?”颜渊转身问道。 颜渊鄙夷的神色让吴晨冷汗涔涔,吃吃的说道:“没有,可是” “那你不用去了,他一样会被扔出来的!”颜渊转身就走。吴晨被噎得愣了半晌,眼看颜渊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墙角之后,咬了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你不要跟着我了,我又和你不熟咦,你不会是想到我家抢什么吧!”颜渊转身瞪着跟了他几条街的吴晨。 “我也不想跟着你的,可是我和朋友走散了,我又不知道襄阳路怎么走,而且这里我也只认识你一个,”吴晨期期艾艾的说道。 颜渊望着手足无措的吴晨,叹了一口气,口气软了下来:“你说你朋友在那家妓院等你”吴晨急忙点头,颜渊道:“也就是说把你送到那儿你就不跟我了?” “对,对。”吴晨使劲点头。 颜渊头侧向一边,眯了吴晨半天。吴晨被他瞧的只觉左手放得不是地方,嗯,右脚好像站的也不是地方,还看,难道,难道脑袋也放错地方了? 正在吴晨手足无措间,颜渊一撇脑袋,开口道:“好吧,跟我来!” 夕阳沉下山,天色暗了下来,街边的摊点挂起了灯笼。 吴晨默默的跟在这个脾气怪异的颜渊身后。比起他来,奸商实在是个好人,嗯,是大大的好人,吴晨不禁想起和奸商在一起的日子了。奸商人风趣,知识也广博,虽然平常总是将“钱”挂在嘴上,其实心肠还是很好的,尤其是关键时刻,他还是 颜渊突然停住脚步,闷头向前走的吴晨没注意,一下撞到了颜渊身上。 “你搞什么!”颜渊非常不悦的瞪着吴晨。 吴晨用手揉了揉脑袋,心中暗道,你背上是背了铁板还是背了乌龟壳,这么硬。嘴上忙着道歉:“对,对不起啦,没想到这么块就到了,记得刚才好像是跑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躲开那些打手的!” 颜渊一脸“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鄙夷神态:“哼,我停下来只是想问问你,这儿好像刚才我们经过吧!” “经过?”吴晨抬头望了望四周,“呀,没注意!你不是本地人嘛,你应该知道啊!” 颜渊的脸一下红了,冷哼道:“我,我只是叫你确认一下,你不知道就算了,哼。”迈步向一个岔路口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路上行人越来越少。 吴晨心下惴惴的跟着颜渊,跟着他一会儿左走,一会儿右走,越走吴晨越糊涂。这颜渊到底人不认识路?看他领着自己一会儿左走,一会儿右走,在岔路口有时候根本不看就选一条,有时候看半天才决定要走哪条路。不过吴晨心里安慰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襄阳人,看他在街上的表现一定经常被人追着打,一定是认识路的。 “咣,咣”两声锣声,远远走来一人,头上戴着一顶衙役帽子,左手提着一个锣,身后背着一个梆子,敲两下锣,回身敲一下梆子,嘴中高喊道:“一更天,小心火烛,小心盗贼。” “打更的”一道灵光在吴晨脑中瞬即闪过,正要高声招呼打更的,斜眼正瞥见颜渊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样,冷汗登时流了出来,心中暗道,幸亏没有喊出声,看颜渊的架势,要是问打更的他一准甩袖走人。 打更人走过二人身边,瞥了一眼,没说什么,敲了两下梆子,高叫道:“一更天,小心火烛,小心盗贼。”从他们身边慢慢走过。 “哼,神气什么,不就是个打更的嘛。”颜渊对着打更的人的背影啐了一口。 吴晨心里庆幸:“刚才幸亏没问,不然他肯定不高兴!” 颜渊定了定神,看了看岔路,转头走去。吴晨急忙开口道:“咦,那个,颜渊,我们刚才好像是从那边过来的!” 颜渊瞪着吴晨:“是你认识路,还是我认识路?” “我”吴晨立时哑了。 “哼。”颜渊从吴晨身边走过,不屑的瞥了瞥吴晨。吴晨垂头丧气的跟在颜渊身后,寂寞的大街上映出两人孤寂的身影。 “二更天,小心火烛,小心盗贼。”又是一个打更的,只是吴晨却觉得这人怎么就那么面熟。 打更的看着两人,瞪了半天,在二人身边突然大声敲了一下锣,吴晨吓了一哆嗦,打更的瞪了一下吴晨,继续敲他的梆子,缓缓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们几眼。 “哼,有什么好看啊,没见过夜归人吗?”颜渊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表情。 “颜渊,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打更的很面熟?”吴晨急忙请颜渊印证一下刚才的想法。 “很熟,他是你朋友?”颜渊问道,一幅如释重负的模样。 吴晨忙道:“不是,我是说刚才那个打更的很像刚才碰到的那个打更的。” “啊,是吗?没注意啊,不过可能打更是家族传承吧。嗯,那两个很可能是兄弟哦!”颜渊肯定的说道。 “这样啊。”吴晨恍然大悟的点头,心中寻思,从没听说过打更是家族传承的,难道是我孤陋寡闻? 颜渊点着头就向一条岔路走去。吴晨一把拉住颜渊,急道:“颜渊,刚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颜渊瞪着吴晨:“你肯定?” 吴晨使劲点点头。 颜渊侧着头看了吴晨半天,走上了另一边的路。 路上的灯火渐渐熄灭,淡淡星光慢慢洒了下来,清冷的大街上就只有两个人,寂静的街道远远回响着两人落寞的脚步声。 “三更天,小心火烛,小心盗贼。” 又是一个打更的。 打更的瞪着两人,不停的敲着梆子。 “喂,你打你的更,我们走我们的路,不要在我们面前敲你那个丧们梆子。”颜渊不耐烦的看着不停敲梆子的打更人。 打更的瞪了两人半天,终于走了开去,却不时回头望着二人。 “哼,没见过世面!”颜渊对着打更人的背影嗤之以鼻。 “颜渊,你有没有觉得他和刚才见的那两个打更人长的很像?”吴晨问道。 “啊,是么,好像是啊,没想到他们一家三兄弟都当了打更的。”颜渊笑了起来。 “是吗?”吴晨却得一点儿也不觉好笑。“当然了,嗯,继续走吧!”颜渊说着就向一条岔路口走去。 “那条路已经走过了!”吴晨大吼道。“哦,真的吗?”颜渊转过身:“那就是这条了!”说完迈步就走。 吴晨声音又提高八度:“刚才就是从那儿过来的!” “呀,两边都走过了,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啊,幸亏还有一条路,我们走这边!”颜渊兴奋的直搓手。 吴晨这下全明白了。 自己的运气真是太他妈的好了,眼前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年大路痴,不但让自己碰上了,还让他领着自己深更半夜的在襄阳大街小巷中到处转悠。 弯弯的月亮升上了天空,洒下朦朦的银光,将两人的背影拖得老长老长。 正在前面走的颜渊就觉一股寒气不经意间从身后冒起,激得他不由打了一个冷战,转身向后望去,吴晨两只大眼寒光闪现,那眼神完全就是家里的大黄碰见耗子时眼神。颜渊心中一突,陪笑道:“怎么不走了?” 吴晨咬牙切齿道:“还用走吗?” 颜渊愕然道:“走累了?嗬嗬,歇一歇也好啊。”吴晨吼道:“跟着你,我这辈子都要在这里转圈”身后一阵骚乱,吴晨急回头望去,打更的领着几个差役快步走了过来,指着两人大声喝道:“就是这两个,从一更天起就在这附近转悠,直转到现在。这种人非奸即盗。” “喂,你两个,干什么的?”领头的差役走了过来。吴晨见到了差役就像怒海中望见了灯塔,没了娘的见到了亲舅,激动的热泪盈眶,急忙就要走上前去,大声说道:“同志,可找到你了” 这两句话正在舌尖打滚,颜渊大喝一声:“快跑!”拉住吴晨的手转身就跑。 “追!”领头的一见疑犯竟敢拘捕,大喝一声摔着膀子就追了上来。 “跑?为,为什么,我们又没干什么坏事!”吴晨脑中一团浆糊,边跑边问颜渊。 “你没看他们是来捉我们的吗,不跑不就被捉住了。”颜渊气喘吁吁的说道。 吴晨大声说道:“又没干什么坏事,不过就是迷路了,问问他们不就好了吗?”说停就停,颜渊没扯动吴晨,跑了几步也停了下来,两手撑住膝盖,弯下腰直喘气,道:“对,对啊,刚才怎么没想到。”一听这话,吴晨气得差点一个趔趄摔到地上。 就在此时,火舌蹿跃着舔噬天空,紧接着震天的梆子声轰天而起,疏影婆娑的树木,森严诡暗的雕栋,在伸缩的火舌下不住晃动,四周哭爹喊娘,高喊“大毛他爹”的、大喊“二狗他娘”的声音交织成一片,间中一人尖声嘶喊:“贼人烧黄府了,快救火啊!” 打更的在身后气喘吁吁的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捉住他们,他们是贼人一伙儿的!” 吴晨心里这个窝囊啊,虽说“命苦不能怪政府,点儿背不能怨社会”,只是今天也太背了,问路问了个路痴,走夜路被人当夜贼抓,看差役凶神恶煞的样子若被抓到一定逃不了饱受一顿老拳,三十六计走为上,拉住颜渊就要往巷子深处跑去。颜渊却像是脚在地上生了根,怎么扯也扯不动,嘴中还不住嘟囔:“我们又没干什么,为什么要跑” 吴晨心中郁闷,以前在学校、在家中,自己一向都属于“特权阶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成想到了异时空一切都变了样,自己已成了弱势群体,一路上被人追追打打不说,还跟在一个路痴身后傻子般的转悠半天。这还不算,突然之间莫名其妙的就堕落成了*分子。几天来累积的怒气此刻终于爆发,伸直了脖子冲着颜渊大声咆哮道:“刚才没干什么你要跑,现在人家要找替罪羊了你又不跑。好,你,你不跑,一会儿被人生吞活剥,你,你别后悔”松开颜渊,转身向巷中跑去,身后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颜渊跟了上来。 “前面的,抓住那两个小子”身后的官兵大声喝道。 前面那些端着盆的,提着桶的,拿着壶的,眼看两个人年轻的公子哥急急火火的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差役手上拿着明晃晃的大刀,一眼就看穿前面两人江洋大盗的本来面目,哪里敢挡路,大声呐喊着让到街旁,盆壶交错,颜渊一把抢过一只水桶,兜头向后泼去,身后紧追而至的官兵忽见眼前腾起一道白练,猝不及防间被泼了个透心凉。酷暑之季,冷水泼在身上不怎么打紧,只是冲进耳鼻之中却是难受异常,鼻中酸痛,脚下就失了准心,歪歪斜斜撞进人堆中,人群一阵鸡飞狗跳,“嘭嘭”“乓乓”坛坛罐罐碎了一地,坛坛罐罐中的水流满长街。 吴晨眼见颜渊掷盆摔桶,身后的追兵摔的七仰八合,心道,这招不错。夺过身边一人的木桶,朝后就扔。木桶摔在地上,“啪”一声,木条寸断,水花漫天溅起,人群惊叫着向后散开,追赶二人的衙役登时阻在人群中进退不得。吴晨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拉住颜渊的脖领向人群中钻去,三不转,两不转,两人转出人群,身后的衙役终于完全不见踪影。 吴晨长吐一口气:“终,终于” “抓住那两个,那两个”打更的一手叉腰,一手抚胸,从人群中跌跌撞撞的挤了出来,手上的铜锣,背后的竹梆早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嗓门却是出奇的大。 吴晨心中大声咒骂,刘表究竟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如此买命。拽着就要趴在地上的颜渊向前跑去,眼看就要跑出街角,眼前剑光一现,整个人已陷进一股激流中。 点点寒光在眼前不住闪耀,时幻时灭,耳中充斥着利刃刺破虚空的尖响在,尖利的令人作呕,尖利的有如无数钢针在耳膜中扎刺,尖利的令人就算此刻立时死去,只要能换回片刻的安静也心甘情愿的念头。身旁的气流在利刃的搅拨下,前拽、狂压、横扯、逆旋,犹如怒海狂涛,让人生出难以自主把持,顷刻间就要被它灭顶而亡的无力感。 “嗡”一声,所有幻像瞬时消失,万千剑芒聚合成一柄长剑,剑尖正顶着吴晨脖颈,剑上的寒气逼得吴晨肌肤爆起阵阵寒栗。吴晨两腿发软,口干舌燥,冷汗从额头不住滚落,鼻翼不自然的翕张。 握剑那人身形瘦长,几乎和吴晨一般高低,青袍长须,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容貌青矍,颜如冠玉,细长的两道眼睛不时闪现的寒光让人觉得无比肃杀。 “蒯,蒯大人”打更的一颠儿一颠儿的跑过来,在他身后几名差役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握剑那人冷哼一声:“十几个人抓个小毛贼也这么难,明天都不用来了。”扑通一声,身后的差役全跪在地上,打更的放声大哭:“蒯大人,蒯大人,我上有百岁老爹,下有孕辰妻女,如果丢了这份差使,您叫我这一家人该怎么活,蒯大人,蒯大人”握剑那人冷哼一声,正在大哭得更夫登时停止干嚎。 吴晨情知此刻命悬于一线,颤声道:“我,我不是蟊贼,我” 街角突然走出一人,年纪在二十五六,七尺身高,一身白色儒衫,脸色清白,脸形椭圆,一看就是个出身大家的富公子,拍着手大声笑道:“蒯二叔,好剑法,好剑法” 吴晨寻思道:“蒯二叔?难道此人是蒯越?怎么看起来比他老哥年轻那么多?” 握剑那人见了来人,微微一笑,手中长剑却已不见:“大公子这么晚还出来,不怕荆州兄会担心?” 吴晨脖颈上顶着的长剑消失,腿上一软,终于瘫在地上,心中却寻思道:“大公子?难道这个胖胖的小个子就是刘琦?” 刘琦微笑道:“如今曹司空和袁大将军在河北交战,河北百姓逃离家园,避祸荆州,父亲大人为此夙夜幽叹,夜不能寐,作子女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望粉骨碎身分担父亲重担万一也好。蒯二叔,这两个小毛贼就交给我处理好了,能分担城防也是好的。” 吴晨大声喊道:“我不是小毛贼,我有蒯”身后一直不吭声的颜渊突然在吴晨的背上拧了一下,吴晨痛得尖叫一声,后面的话再没说下去。 蒯越眯着眼睛看了看刘琦,又看了看一头冷汗的吴晨,躲在吴晨背后畏畏缩缩的颜渊,终于点了点头,转身隐没在黑暗中。 刘琦大喊道:“你们也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差役、打更的向刘琦行礼,转身四散而去,临别狠狠瞪了吴晨和颜渊几眼。刘琦看着离去,嘴角翘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吴晨转身瞪着颜渊,怒道:“你干什么,咱们本来就不是蟊贼,刚才为什么掐我,不让我把话说完?”颜渊正要说话,刘琦一个箭步窜到两人身前,压低声音道:“到手了吗?” 吴晨惊的张大了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二人。 第十二章 三英战奸商 “上当,上什么当?”陈敏思问道。 “就是罚站了。刚才我就上了吴晨的当,在大厅里站了半个多时辰,站的我腰酸背痛!”陈芊见到了亲人,终于开始倾吐劳动人民被压迫的血泪史。 “我!怎么会是我呢!”吴晨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副比窦娥还冤的样子。 “对,就是吴晨哥哥,刚才还让我站了两个时辰!”可惜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赢人和也加入声讨吴晨的队列。 “呵呵,呵呵,吃饭,吃饭,大家不要都站着!”吴晨忙着从人群中挤过去。 “吴少侠,你能来一下吗?我有事情和你说。” “清姐姐有什么事啊,吃过饭再说吧!呵呵”吴晨干笑着。 “嗯,这《天人合一诀》你是从哪儿得到的?”颜清也不和吴晨兜圈子,直指人心,本来就是临渊阁武学的精髓。 吴晨望着颜清清澈的双眼,觉得她早已洞悉了自己心底所有的秘密,自己任何的隐瞒也只会显露出自己的卑劣与下流。 “是和我同来的奸商给我的。” 吴晨说完这句话后,如释重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是那个叫翟星的人吗?” 吴晨点点头。 “哦,你知道这秘籍他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吴晨摇摇头。 颜清缓缓闭上眼睛,吴晨顿觉身上压力一轻,“啵”的一声,吐了一口胸中的闷气。 颜清微笑着问:“嗯,他还好吧!” “我也不知道,前天就和他失散了。”吴晨应道,心里想:“清姐姐只不过见过他一次面而已,就这样问他,这里肯定有问题。奸商,你现在甩开我,是不是过的很惬意啊!” “哦!”颜清轻轻点了点头,“大家都去吃饭吧!”。 “噢,吃饭了!”四个孩子推搡着向前厅跑去。 “姐,你不去吗?”颜渊看姐姐不动,忙问道。 “小倩正在练功,如果没人看着,我怕会出事,你们先去吃吧。刘夫人今天送了我很多好吃的,你不快去,可就被他们全抢光了啊!”颜清笑着对弟弟说。 “噢,抢吃的罗!”这几天只喝稀饭,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吴晨来说,怎么够呢。 ※※※ “吴晨哥哥,这块点心给你吃!”赢天时拿了块松仁饼塞到吴晨手里。 “啊,你不吃吗?”吴晨咬了一大口,才想起来今天为什么赢天时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 “没关系啊,点心还有那么多嘛,大哥可以再拿过的。这只鸡腿可是我专门为吴晨哥哥抢的!”赢地利从旁边挤了过来,将手中鸡腿塞给吴晨。 “鸡腿多油腻啊,这串葡萄可是市面上没有卖的啊,是刘府专门送给清姐姐,清姐姐又给了我的,吴晨哥哥你一定要尝尝鲜!” 于是吴晨的手里又多了串葡萄。 “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啊!”颜渊走了过来,对几个小孩说:“你们吴晨哥哥伤势没好哪,不要太吵着他了。” 然后转过身,脸上堆着笑,“我这里有哈密瓜干,是西域特产啊!我都舍不得吃,专门留下来给你的啊,吴晨哥哥!” 吴晨看着颜渊谄媚的笑,差点吐出来,“哇,我不是你吴晨哥哥,我可没你大!” “嘻嘻,长者为大啊,你学识渊博,武功高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叫你一声‘哥哥’是应当的啊。”颜渊继续冲着吴晨堆着自己脸上的肉。 “是啊,吴晨哥哥!”那三个也异口同声的说。 “你们不就是想学《天人合一诀》嘛,我教给你们就是了,不要再这样了!”吴晨忍住强烈的呕吐感,说出了那几个最想听的话! ※※※ “小倩,你说今天会不会下雨呢?”吴晨望着外面黑压压的天空,无聊的扯着闲话。 正在忙着收拾房子的小倩停下手中的活,走到窗前,看了看:“嗯,好像是场大雷雨呢!” “唉,你说他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呢?”这已经是吴晨第391遍问这个问题了。 “嗯,我看翟公子不是这种人,襄阳这么大,找一个人好难的。我想翟公子他现在一定也很急着找你呢!”小倩柔声答道。 “都十天了啊!凭他的本事找不到我?我看九成九他是故意甩掉我的。”吴晨闷声说道。 这十天来,自己和那些小孩子们总是一大早出去,深夜才回,就是希望能找到奸商,可惜就连颜清向刘表打过招呼,让他帮忙找找,也没见到翟星的鬼影。 吴晨也去问了悦来客栈的老板,可惜那家伙说翟星后来在客栈也只住了一晚上就走了! 找了这么久,吴晨也觉得希望越来越渺茫,心里越来越窝火。 “不会了,吴公子心肠这么好,你哥哥的心肠一定也很好,再等一段时间他说不定就找来了!”小倩柔声安慰道。 “啊,烦死了,如果他现在还不来,我以后见了他就把他撕的一片一片的!”吴晨咬牙切齿的说。 “吴公子” “好了,好了,不要再叫我‘吴公子’了,叫我吴晨,吴晨,不是早叫你改口了吗,你怎么总学不会!”吴晨心烦意乱的在房子里走着。 “嗯,”小倩轻轻的应了一声,转过身去。 吴晨转头看到小倩轻轻耸动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走到小倩身后,“我,是我不好了,我找不到奸商,我就回不了家,我回不了家,我心里就急” 小倩转过身,“没关系的,我想吴公子一定能够回家的。” 吴晨看着小倩眼角挂着的泪珠,举起手来,用拇指轻轻的抹掉,“怎么还是叫吴公子啊!有像我这样一文钱也没有的公子吗?干脆叫我穷公子吧!” 小倩“噗哧”笑了起来,吴晨刮着自己的脸皮,做着鬼脸,“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小倩的脸立时红了,低低的垂下头,但还是忍不住的笑。 吴晨看着小倩含羞的模样,不禁心中一荡,伸出手来拉住小倩的手,暖暖的,柔柔的。 “哇,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赢地利在门口大声喝道。 吴晨和小倩连忙摔脱各自的手,异口同声的说道:“没,没什么!”,又觉得气氛好尴尬,两个人不由都低下头,却又忍不住斜眼向对方瞟去,竟然看到对方也在瞄自己,不觉更羞,脖子都红了。 “哇,不好了,吴晨哥哥和小倩姐姐练功走火了!”赢地利大声喊着。 “别胡说,别胡说”吴晨还是脸皮厚点,赶忙上前去捂赢地利的嘴,这个样子是绝对不能让大家看到的。 “呵呵,呵呵,你捉不到我的,我是练功中选,你是不入流啊!”赢地利经过十天的练习,身形轻快,脚步灵活,身体更像淤泥里的泥鳅。 “好,好,我不追了,不过第二副图我就不让你练了。”吴晨威吓道。 “好吧,好吧,你和小倩姐姐的事我就不说了,这总行了吧!”赢地利连忙说道。 “不行,我还是吃亏!”吴晨可是经过奸商历练过的人,深明“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道理。 “最多今天的好吃的,我的多分给你好了!”赢地利只好高举“吃亏就是占便宜”的大旗。 “好吃的?又是谁送的?”一个星期没吃过什么油腻了,吴晨早都受不了了! “听说刘备来了呢,刘表跑到北门外的十里亭去迎接。这会儿刘表可能正在给刘备洗尘呢!襄阳有点名望的人都请去了,颜姐姐也去了,中午可能就有好吃的送过来了!”赢地利晃着脑袋说。 “啊,刘备!我怎么就没想到他呢!”吴晨眼光一亮。 ※※※ “这天黑压压的,应该是要下大雨了,吴晨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会儿清姐姐肯定回去了,那么多好吃的,都会被他们抢走的!”颜地利被吴晨硬拉到北门口来喝茶,实在是一肚子怨气。 “啊,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吴晨从茶棚里伸出头,冲着南面的大街观望着。 “啊,来了,来了!”吴晨喜形于色。 “谁,谁来了?”赢地利也探出头来,只见从大街南边跑过来两队持枪的士兵,街上的人都被挤到街两旁的屋檐下,士兵各拿好枪站在人群边上,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立时被清出一条可供四人并排同行的路来。 慢慢一队人马走了过来,领头的一个,身材高瘦,面容清矍,下晗留着及胸的长须,两眼目光炯炯,正是刘表。他后边那位面色白净,眉眼清秀,虽然已是中年,想来年轻时也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那个就是刘备吧,不是都叫他大耳贼吗?怎么我看他耳朵也不大啊!”赢地利在人群中垫起脚尖使劲抬高脖子。 “刘皇叔,我在这里啊!这里啊!”吴晨在人群中跳着向刘备挥手! 可惜刘备只顾和刘表套近乎,偶尔也向周围的百姓拱拱手,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吴晨一急,立时冲了进去。 “抓刺客啊!”维持秩序的枪兵,看到有人闯了进来,立时将吴晨团团围住。 “我不是刺客,我是来找刘皇叔的,刘皇叔,我是吴晨啊,吴副军事将军啊!” 吴晨在枪尖下还是蹦跳着向刘备挥手,几个士兵看吴晨跳起,以为吴晨要暴起发难,手中枪刺出,吴晨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时间吓的傻了。 一条人影从刘备身后抢出,闪进枪阵,围成枪阵的士兵,正要变阵,围住贼人的同党,却觉眼前一花,早已失去敌人的踪迹,就连刚才被围住的吴晨也失去了踪影。 “大家自己人,自己人,误会,全是误会。”赵云手扶着吴晨,脸上含着歉意的笑。 蔡瑁在刘表身旁阴声说道:“原来这刺客与赵云将军是认识的,不知此人玄德公认识不认识。” 刘备躬身对刘表说道:“景升兄,这孩儿原是我帐下的文官,曹仁夜间来袭时失散,不想今天在这里碰上了。” “啊,原来是玄德帐下的,怪不得人物如此标致。”刘表摸着自己的长须点头。 “嘿嘿,原来失散了的,不知今天是来认亲还是来行刺的,抑或是两者皆有!”蔡瑁在旁插口道。 张允走上前:“主公,曹仁惯会用兵,这贼子来历不明,小心为上!” 刘表摸着胡须:“呀,有道理!不得不防。” 张允立即大声喝道:“给我拿下这贼子!” 枪兵发了声喊,举枪就围了上来。赵云虽携着吴晨,但在枪阵中依然如入无人之境。 “看来赵将军是帮定刺客了!”蔡瑁淡淡的说道。 刘备不由皱了皱眉。身后的孙乾忙高声说:“子龙将军,将那小孩子交给城防大人,此子年幼无知,冲撞出巡太守,城防大人会酌情处理的。” 赵云在枪阵中,眼见这些兵丁刺出的枪各个都是满蕴劲力,没有丝毫留手,吴晨又根本不会武功,自己如果就此放手,他还不立即横死当场? “人传言,玄德公以‘仁’治兵,兵将不知有‘军法’,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啊!”蔡瑁拍着手说道。 刘备忙躬身对刘表说:“子龙已经捉到这不懂事的孩儿了,只要兵丁现下罢手,就可以交给城卫。” “嗯,好!” 刘备高声道:“子龙,城防蒯越大人素来断案公正,此子年幼无知,蒯越大人定会略施惩戒,以禁效尤的。” 赵云见刘备也发话了,长叹一声,停下脚步。 几个城卫将吴晨围住,吴晨看着赵云放开自己,准备走开,忙伸手抓住赵云的胳膊,喊道:“我不是刺客啊,不要扔下我!” 赵云回头看看他,再看看刘备,低声叹道:“你去城防蒯大人哪里,总好过落进蔡瑁手里。” 赵云走出枪阵,走到刘备身边,正要下跪,刘备摆摆手,孙乾在后面也向他使眼色,赵云低头走回刘备身后。 蔡瑁看着吴晨被麻绳绑上,淡淡一笑,向张允使了个眼色,张允立即会意,忙向刘表道:“主公,我看这贼子,小小年纪就如此凶残,必是有人在后主使,若不查出此人,荆州从今之后恐无宁日,这事一定要叫给我办,我一定会从他口中撬出他的幕后主使的!” “哦,为了荆州日后安宁,原是要彻查严办的!”刘表摸着自己的长须,点了点头。 “呵呵,还是不要了,把他还是交给我吧!”人群中飘出一道身影,向吴晨飞去。 蔡瑁原本就怕赵云再来救人,时刻关注着动静,眼见人来,立即开声吐气,一掌向来人劈去。 那人单掌迎上蔡瑁,蔡瑁心中大喜:“看你还不中毒!” “呵呵,有毒,我好怕啊!”那人的袍袖后发先至迎上蔡瑁。 “好!”蔡瑁的毒掌加速向袍袖上印去,只要能击中藏在袍子里的手,这毒也应该能渗透到手上。 “卜!”掌、袖相击,蔡瑁只觉全身内力都像击打在水中一般,重心前倾,不由得踉跄抢出,差点摔倒在地,那人却已借得蔡瑁一击之力,身形在空中转折,飘向枪阵中的吴晨。 枪阵外的士兵连忙举枪刺去。 “呵呵,吴晨看你以后还敢胡跑!”那人的衣袖飞出,拍在一根刺上前来的枪尖上,身形陡然上升,掠过后面刺上前来的长枪,飘落在吴晨身边,而持枪的兵丁则打着旋向旁边飞去,撞在旁边的士兵身上,成了一片滚地葫芦,枪阵立即显出一个大缺口。 这几下兔起鹄落,刘表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吴晨已经落在来人的手里。 “奸商,你终于来了!”吴晨见到翟星,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就像在外面受尽欺负的小弟弟,终于看到能替他出头的大哥一样,鼻中一酸,哽咽出声。 “呵呵,我再不来,你就会要我去街上要饭的!”翟星笑着说,手上却是袍袖翻飞,拍打在那些兵丁刺来的枪尖上,那些兵丁不是左旋就是右旋着向外跌落。 张允一声长啸,一拳击出,他举拳时尤在3丈外,转瞬间拳头已至眼前。 翟星的泡袖飞出,迎向拳头。 蔡瑁刚才一掌击空,气血翻涌,刚刚才顺过气来,眼见张允又要上翟星的当,连忙出声道:“小心,袖上没有内力!” 张允闻声一怔,拳与袖已经接上,就觉袖上一股吸力,沿着自己出拳的方向又送了自己一把,庞大的身躯整个飞了出去,砸向正爬起来的那些兵丁身上。 “呵呵,地之道,顺也!”翟星大笑着说,手向吴晨身上的麻绳拉去,那些拇指粗细的麻绳,就像蜘蛛网一样被他扯掉,扔在地上。 “贼人如此强横,看来这支使之人必不是一般人物,是吧,玄德公!”蔡瑁阴声说道。 张飞刚才看到蔡瑁一副斩尽杀绝的样子,就一肚子气,可是一直被二哥紧紧拉住手,现在这蔡瑁又指桑骂槐,终于沉不住气了,喝声道:“你问俺大哥是什么意思?你们捉不到人,就硬派俺大哥的不是?” “嘿嘿,派不是不敢,只是我们荆州军可是出了大力了,却不见刚才左一口‘一家人’,右一个‘同是刘家人’的哪个人出力!”蔡瑁低声叹道。 “啊,玄德,我听闻令二弟,三弟有万夫不挡之勇,若是出手,这贼人想来是手到擒来了,呵呵!”刘表摸着胡子说道。 “嘿嘿,这‘万夫不挡之勇’现在也用的烂了,什么杀人犯、杀羊的、宰猪的,都要被人称一句‘万夫不挡之勇’,我看照这样只怕天下也没几个不是英雄好汉的了。”蔡瑁在旁边轻声说道。 关羽心高气傲,连曹操都要费心巴结,没想到到了荆州竟要连连受蔡瑁这个小人的冷嘲热讽,当下放开了张飞的手,张飞会意,上前几步,瞪着蔡瑁:“你看好了,看俺如何拿人!” 转过身对着翟星喊道:“翟老弟,没想到你功夫这么好,三哥也要向你讨教,讨教了。” “呵呵,三哥是‘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人物,我这不入流的武功,也就只能对付个蔡瑁啊,张允啊这等更不如流的人物,给您提鞋也不配,怎么敢让三哥来讨教!” 翟星既捧了张飞,也骂了蔡瑁,张飞听的老怀畅慰,这出手的气势就提不起来了。 “‘三哥’‘老弟’的也叫出来了,看来这刺客和玄德公的手下很熟啊!” 蔡瑁声声扣住“刺客”二字,而且最后总要落到刘备的头上。刘备脸皮再厚,也忍不住了,对张飞说:“这二人胡闹的也太过了,三弟,你就出手惩戒,惩戒吧,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翟星在枪阵中左进右出,姿态飘逸,虽然携着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吴晨,仍如闲庭信步一般。张允在荆州武林也是有名望之人,他的“一以贯之”百步神拳,更是武林之中不可多得的绝学,现在虽有20多个兵丁组成的枪阵帮忙,仍是被翟星弄的不断摔倒,气的他怒吼连连,吴晨也已知道现在的情况虽有惊,但无险,而且看张允跌的鼻青脸肿,才刚爬起来就又被人撞翻在地,“咯咯,哈哈”的笑起来。 如此对手,张飞早看的手痒难搔了,现在有了大哥的吩咐,当下跃身而上,挥拳就击。 翟星心里暗暗叫苦,后悔刚才没有痛下杀手解决了张允和这些士兵,现在一边要对付张飞一边还要应付他们,说不得,只好出全力了,挥左袖迎向张飞的拳。 “噗!”拳、袖相击,袍袖像被投进了石头的湖水一样,掀起阵阵皱褶,由左而右,翟星身形飞退,右手袖子随即扫在助攻而来的兵丁身上,兵丁惨叫一声,口吐鲜血,急旋着向旁边飞去,眼见是不活了。 张飞只觉拳头如中败絮,那种感觉就像使出全身的劲力举一块巨石,才发现它其实像鹅毛一般轻,发出的力道反嗜自身,气血一阵翻涌,呆了一下,“好功夫,再来!”,挥拳再上,这次用上了8分力。 “呵呵,三哥你何必和我一般见识呢,我这种不入流的人,和您交手,不是低了您的身份吗?”翟星嘴上这样说,心里早已把张飞骂了个底朝天。 张飞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右手平平直直的一拳向翟星捣来,内力如一堵墙般向翟星压去。张允见有机可趁,欺身而上,一记百步神拳,向翟星身后打来,两边兵丁连忙举枪向翟星两侧刺来,以作前后攻击的策应。 “呵呵!”翟星的手隐在袖中,左牵右引,将右边兵丁的长枪转向张飞刺去,牵引左边兵丁身体向张飞身前靠去,接着肩头靠向吴晨肩头,将他平平送出枪阵,脚尖点地,整个人向后平飞而来。 张允大喜,趁着翟星人在空中,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机,沉声喝道:“着!”,拳气脱拳而出,投石一样向翟星后背击去,自己则尾随而上。 翟星左手衣袖向身体左边全力甩出,身体竟向右边飘去,让过拳气,张允的百步神拳正击在一名兵丁的背后,兵丁惨叫一声,身体向张飞跌去。 张允没有想到,翟星竟然能做出这种完全违反常理的动作,自己“黄雀在后”的追击,变成了将自己的右侧暴露给了翟星。 刘表等人无不啧啧称奇,翟星在空中转折、移动就好像鱼在水中一般,一些对常人来说根本不可能的动作,他竟然轻轻易易就做到了,而且姿势飘逸,混若天成。 “呵呵,张允你这么急是想上哪儿去啊?”翟星脚尖轻点,新力生出,原本向右的平飞,变成正面向张允右侧飞去。 张允现在变成右侧对翟星,看着翟星御风而来,心胆惧寒,加速向前逃去,只盼能快和张飞会合,不再孤身面对翟星。 “不可。”关羽见翟星转眼之间就借张飞和张允的手连杀两名兵丁,知道他动了真怒,如果让他追到张允,张允小命不保没关系,只是以后刘备军必然和荆州军势成水火,当下一记“偃月刃”向翟星去路劈去。 张飞眼看着翟星突出枪阵,却将自己陷入枪阵中,此时左侧的士兵长枪已到,忙发气吐声:“撒手。”右手重拳击在那些刺来的枪尖上,兵丁们浑身一震,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内劲沿枪杆传来,虎口剧痛,身子已抛跌出去;这时右边的兵丁也跌跌撞撞的冲上前来,张飞左手虚握拳打在冲在最前的兵丁身上,兵丁倒飞而回,撞在跟进的士兵身上,全部震飞开来。但就这么一缓,张飞看到翟星已经向张允飞去,大喝一声:“不好!”,右手一拳“天龙吐珠”,一团高度集中的气团向翟星去路射去。 赵云一直在刘备身后观看战局,蔡瑁出尔反尔时就想再出来的,却被孙乾一把拉住,及至翟星从人从中跃出,展现变幻莫测的身形,不由心下暗叹:“世上竟有如此武功。如果我换作张允,恐怕也好不到那里去吧!” 再到张飞上场,场中形式大变,翟星连杀两人,看翟星现在的架势,是杀张允而后快了,忙大叫道:“使不得!”,右手一招“紫气东来”挥出,一道内力向翟星的去路拦去。 翟星气机感应下已知道,如果自己再追击张允,必然先撞到三大高手的绝技,心下暗暗有气,如果我不挡住你们这些攻击,那些平民怎么办?难道在你们心中张允的贱命真的要比那些老百姓值钱? 翟星脚在地上轻点,整个人突然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变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大陀螺,“偃月刃”,“天龙吐珠”,“紫气东来”,都击到陀螺上。“噼啦”声中,翟星从大陀螺中现出,气流四散,翟星的两条袖子已被震碎,碎片随气流到出飞舞,散落地上。 场中一片惊呼。原本翟星说话就油腔滑调,所以观战的人都认为他只不过身法古怪,所以才在场上大占上风,现在看到他硬接当世三大高手的绝技,竟然只是碎了两条袖子,世间有人强横至此,不由惊呼出声。 “嘿嘿,原来‘万夫不挡之勇’就是这样扯小孩子袖子的!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蔡瑁嘿声道。 “好,翟星,再接我两招!”关羽原先看到翟星硬接自己的“偃月刃”,本来也是非常担心,看他平安接下,不由长出一口气。但听得场外人,大声赞誉翟星,显然翟星安然无恙的硬接自己、三弟、和子龙的绝技,一下就把自己比下去了,心中已是不悦,现在再经蔡瑁的挑拨,立时沉不住气,缓步走上前来。 随着关羽一步一步的走上场,一股寒意渐渐压上每个人的心头,压的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人声嘈杂的人群,说话的人越来越少,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关羽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砸在心头,内心的恐惧越来越浓重,呼吸越来越艰涩,就像乌沉沉的天空已整个瘫了下来压在自己的身上,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的所有。 气场中心的翟星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眯起了双眼,好像在打瞌睡。 风渐起,带着湿润的水气,撩起了翟星的长发。 第十三章 锥心的痛 午后的天空,阴云密布,云头翻滚涌动。 风越来越大,翟星长长的黑发迎风飘动,全身衣物在风中列列有声。 关羽细长的双眼紧眯着眼前懒洋洋的人,随便写意的站在那里,浑身上下无处不是破绽,其实只有自己知道,他根本在自己的气场范围之外。他静静的站着,像是浑于空地一般,却又不是完全融于天地,从气场的感应得知,他的身形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一会儿又完全失去他的踪迹,自己的气场根本锁定不到他,所以才会外泻,从而影响到场外的人。就是当年遇上“西北独狼”吕布时,也没有如现在般的无力感,翟星可以说是自己平生仅见的最强的高手,自己百战而来的必胜信心竟然只在气势交锋时就被对方击破。眼前的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一点儿也没出手的意思,而自己的气场却已在不断的攀升,盈不耐久,如果在自己气势最强盛的时机仍然不能把握他的踪迹,待到气势由盛转衰之后,自己必然一败涂地。 吴晨这是第一次看到像武侠小说中所描写的高手间的决斗,双手不由的攥的紧紧的,眼睛也瞪的大大的,生怕错过哪怕是一点儿细节。 蔡瑁双眼不住的瞄着场中的关羽和翟星,他知道现在不管自己说什么话,都难以影响场中的两人。自己实在和场中的两位差太远了,这般气势的交锋,压迫的自己只能远远躲在后边。 关羽的气场越来越强烈,场外观看的人,不少已经受不住沉重的压力软瘫在地上。刘表和刘备又开始轻松的交谈起来,显然以为关羽已经胜券在握,站在远处看热闹的人,已在打赌关羽能在几回合之内收拾掉那个面脸懒洋洋的笑容的人。张飞和赵云却是暗暗担心,关羽现在完完全全的处在下风,翟星悠闲的等,等到关羽的气场由强转弱的时候,那时他随时出手都可以击败关羽,或许对于关羽来说,被击败就等于要了他的命。 张允看着场中,他也曾经自信满满的认为自己在南郡武林只弱于几人,在天下武林可能不在20名内也在30名内,今日看关羽和翟星气势相斗,才知道自己根本连武学的门径都还没摸到,对于翟星心里是又嫉又妒又恨又怕,所以恨不得关羽一击必杀,早日除掉这个家伙。可是关羽站在那里竟是一动不动,急得心里冒火,突然看见翟星身后5丈远处的吴晨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场上,连忙扯了扯蔡瑁,蔡瑁向他看去,他又连忙向吴晨站的方向努了努嘴。 蔡瑁大喜,大声叫道:“儿郎们,我们先抓哪个小的刺客!” 张允大声喝道:“小贼你往那里跑!”身形闪出,蹿上街旁的房子,房上的人早已被关羽的气势影响,手脚发软了,被张允这么一挤,一个个都摔下房顶。张允掠过人群,向吴晨奔去。 吴晨看着张允向自己抓来,无法闪躲,“啊!”的叫了一声,落入张允手中。 翟星身、意完全沉浸在“天人合一”的境界,只要等到关羽气势由盛转衰,就可以两下罢手,全身而退。却没想到张允掠过人群向吴晨抓来,自己如果飞身相救,气机消长之下,关羽必然会全力击来,一时心神难定,再听到吴晨“啊”的大叫,心防终告失守。 关羽气场感应到敌人的踪迹,全力回缩,锁定在翟星身上。其他人顿觉全身一阵轻松,终于从梦魇中走出。 关羽长啸一声,双手化作万千掌影向翟星击去。翟星轻笑一声,身影飘起,迎向关羽。两条人影在空中契合、分开,渐渐化作两团模糊的人影不住在房顶,街上纠缠。 刘备不知道到底谁占了上风,谁在下风,只能看着张飞和赵云的脸色,两人的脸色都非常凝重,张飞的眼睛越张越大,最后轻啸一声,腾身而起,两条人影变作三条人影在街上追逐。 翟星一心想救吴晨,却被关羽缠住不放,早已是不耐,连下杀手,关羽几次遇险,幸亏临敌经验深厚,最后都能堪堪躲过,张飞眼见关羽不住遇险,爱兄心切,抢上前去,迎住翟星。 张允看两人终于打了起来,心情舒畅,待见到张飞也加入战团,立时知道那个满脸贼笑的小子太厉害,一定要让他战意尽失才行,看着自己手中的吴晨两眼还是怔怔的看着场上,嘿嘿一笑,一掌劈在吴晨身上,吴晨“哇”的一声惨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翟星虽然在场中,还是时刻关心着吴晨,眼见吴晨口吐鲜血,身体逶钝,心中大恨,身形一变,由急快突然变成急慢,关羽,张飞看他身形慢了下来,也不由慢了下来,翟星左掌在空中划了个半圆缓缓向张飞印去,右手曲线而行不住在空中晃动,一变四,四变十六,之后满天都是掌影,向关羽罩去。 张飞开气吐声,大喝道:“破”,右拳向翟星左掌击去,拳掌相交,张飞脸色一变,只觉对方掌力如长江大河,沛不可挡,自己的暴龙气竟被逼得反馈自身,身体后仰,连退三步,此时对方的第二层掌力又到,犹如层层海涛,难以抵御,敌人的内力已攻进经脉中,不由又退了五步,此时对方的第三层掌力又到,犹如天崩地裂,无以抗衡,干脆闭眼待死。赵云眼见翟星此掌古怪,张飞连退两次,第一次脸色全黑,第二次脸色又白,知道张飞吃了大亏,连忙飞身而上,双掌抵在张飞后背,内息灌入,张飞得强援,举掌与第三道掌气相抗,“哇”的一声,张飞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赵云则被震飞开去。 翟星与张飞拳掌相交,被震退两步,脸色一白,关羽此时正惊诧于翟星的“星空掌”,眼见张飞和赵云吃了大亏,仗着自身的护体神功,对漫天掌影竟是不做理睬,向翟星连劈两极“偃月刃”。 翟星看三人被逼退,闪身向张允飞去。张允心胆具寒,慌忙抓起吴晨挡在身前,翟星轻笑一声,伸膝顶在吴晨的身上,双手拿住吴晨的肩头将他向上扔去,张允整个暴露在了翟星面前。 翟星一把拿住张允的脉门,高举起右掌,笑道:“你这种卑鄙小人,留你不得!” ※※※ 张飞被掌力浸入内脏肺腑,内伤极重,现在只能坐下疗伤。关羽中了十几掌,掌上所含的内力像针一样钻透他的护体真气,在侵入经脉后才陡的扩展,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关羽强运内力压住这些异种真气,看着张允即将丧命于翟星掌下,此时竟是无能为力。 赵云虽被震飞,元气不伤,大叫道:“掌下留人!”,一记“飞云掌”向空中的吴晨劈去。翟星的武功实在太高,现在攻向他的招数都是白费,只有“围魏救赵”才能救下张允。 其实翟星现在也已是油尽灯枯了。原本被关、张两人夹击,已经元气大耗,逼退张飞的“乾坤五连击”,和击中关羽的“星空掌”更是使翟星内力严重透支,加上中了张飞那一记“天龙暴”,更是伤上加伤,能如此轻易的抓住张允,全因为张允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完全借力打力的功夫。张允将吴晨提起举在身前,翟星只是略微改变了吴晨身体前进的方向,就好像吴晨是自己抛飞的一样,张允看他力战二人后,不仅能逼退三人,还轻易的就将手上的吴晨夺去,早已失去和他一战的信心,那还有工夫看他是不是强弩之末,一招就被擒下。 翟星看着劈向吴晨的“飞云掌”,也是无奈,原本只要将张允扔过去,就可以来个借刀杀人,只是现在举只手都难,更别奢谈举起张允了。现在只有放开自己全身的窍门,吸纳天地元气,心中暗暗祈祷吴晨命大福大。 两边一时都不见动静,大家都静等着那一刻。 “公子”人群中突然奔出一个人,跳起来抱住吴晨,“飞云掌”正打在她的背后,樱口一张,一口鲜血喷出。两个人一起摔倒地上,不再动弹。来人正是小倩。 赢地利看吴晨就要被当作刺客抓起来,忙跑回颜宅搬救兵,没想到颜清却不在,小倩听到吴晨出事了,急急的跑来了,恰好赶来,终于替吴晨挡住了赵云的一击。 翟星长松了口气。 “呵呵,张允在我手里,你们都住手!” 翟星目光扫视着刘表,刘备。 “好,大家停下来。”刘表举起手。正蠢蠢欲动的枪兵停下了脚步。 “我是个生意人,比较喜欢作生意,我们作个生意如何?”翟星笑道。 “什么生意?说来听听!”刘表道。 “现在张允在我手里,你给我500两黄金换他怎么样?” “500两?不如这样好了,我看你的同伴受伤不轻,我就吃点亏,用张允一条命,换你那两个同伴的命好了!”刘表眯着眼说道。 “呵呵,刘老板爽快人,我喜欢!好吧,古人说‘吃亏就是占便宜’,我就吃点亏好了!”翟星微笑着说。 “好,一言为定,不过我要派人先看看张允是不是安然无恙!”刘表摸着胡须说道。 翟星看着脸色灰白,软倒在地上的张允,笑道:“刘老板既然要验货,那就验吧!” 刘表指了身边一个小兵,说道:“你去看看张将军!” 小兵躬身施礼,答道:“是”。缓步走上前来。翟星冷眼看着小兵走近。 小兵俯下身来,看了看张允,摸了摸张允的脉门,转过头对刘表说:“主公,张将军只是惊吓过度!” 刘表微笑点头,道:“那么生意成交!” “呵呵,好,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翟星向刘表拱了拱手。 “翟星你别想逃,今天俺和你没完!”张飞腾的从地上跳起,向翟星扑去。那个小兵看张飞扑过来,退后几步,左手暗暗缩回袖中。 “三弟,不可!”关羽大叫一声,也纵身而上。 刘备看到关羽平常红润的脸色也变成了灰白,深知他的伤势也极重,忙道:“子龙,快去拦住他们!” 张飞不要命了一样冲向翟星,他心中一直当翟星兄弟一样,今天一战,翟星却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心中一口怨气,一定要找翟星报仇,关羽知道张飞现在和翟星打就像送死一样,所以也倾尽全力牵制翟星,免得他下毒手,赵云本来是要劝架的,但张飞不退,关羽不退,自己也不能退,所以就成了三人围攻翟星之势。 翟星在三人的围攻中,就像风中的枯叶,左边风来,向右边飘去,右边风来,向左边飘去。三人看着他总在自己眼前晃,只是自己拳风一到,他就飘了开去,如此怪异的身法,越战越是心惊。 “哈哈!”旁边的小兵,已看出翟星早已是强弩之末,完全凭绝世轻功在应付三人。当下直起身子,伸出左手的机弩,高声笑道:“那个谈生意的,快来看你的同伴!”,扣动机括,一蓬针向躺在地上的吴崔二人射去。 翟星在三人的气场中,觉得身形越来越呆滞,只怕不等张飞撑不下去,自己就撑不下去了,再听的那个士兵笑声古怪,心中更是一惊,只一疏神,被赵云一掌印上左胸。 “怦!”赵云击中翟星的一霎那,翟星也击中赵云左肩,赵云连连后退,最后终于一跤坐倒在地上。 翟星如断线的风筝,身形急速飞退,“刺拉”一声,撕下前襟,反手扔了出去,罩住那篷针。 力竭落地,在地上滑出一步,随即在地上一点,身子翻转过来,飘到吴晨和小倩身边,两手伸出分别提住两个人的后领,脚下再点,已斜斜飞上城门旁的茶篷顶,借着茶蓬的张力,身子再向上窜起。 那小兵冷眼看着翟星向城墙上飞起,待到他将要到城墙时,举起右手,赫然又是一个机弩,冷笑一声,扣动机括。 人群惊呼出声,看着银针急速射向翟星。翟星的背襟突然像充气般鼓了起来,银针射到,怦的一下爆裂开来,翟星借力加速向前,伸脚在女墙上一点,身形隐没在城墙上。 张飞看着翟星身形隐没,一口气泄了下来,哇的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软瘫在地上。关羽伸手想扶张飞一把,却被张飞的身体拉倒,也瘫坐在地上,周仓,关平,孙乾连忙上去看护二人。 刘备看赵云被翟星一掌击中,脸色苍白,到现在都无法站起来,忙上前问道:“子龙伤势如何?” “不不妨事。”一句话没说完,喷出一大口鲜血。 刘备看着翟星隐没身形的城墙,心下叹道:“天下间竟有如此人物!” ※※※ 翟星绕过北门,从西门出襄阳,一路飞奔,转眼来到郊外,远远望见景山,心头一松,真气再无以为继,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手上提着的吴晨和小倩被远远的摔出。 “小倩,你没事吧!”吴晨连滚带爬的赶到小倩身边。 小倩脸色煞白,嘴角犹有未干的血迹,看着吴晨激动的看着自己,慢慢堆起笑脸,微微的摇了摇头。 “谢天谢地。”吴晨长舒了口气,随即想起自己还被奸商摔了个大跟头,转回头去,骂道,“奸商”却看到翟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呵呵,奸商,不要赖在地上了,天可就要下雨了哦!”吴晨走上前来。翟星依然没有动静。 吴晨心慌了,蹲了下来,翻过翟星的身子,翟星脸色蜡黄,脸上到处是灰尘和草根,“翟星,翟星”吴晨将翟星的抱起,使劲的晃着他,“你不要吓我” 翟星微微睁开眼,脸上慢慢挤出笑容,“呵呵,”笑声没出来,鲜血从嘴里涌出。 “你,你怎么了”吴晨拖着哭腔喊道。 “呵呵,我一个打他们三个,总要付出点代价。”翟星笑着说,鲜血不停从口中涌出,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 吴晨的眼泪夺眶而出,泪眼中翟星的面容变得模糊,右手无助的擦拭着从翟星嘴角里流出的鲜血,哽咽道:“翟星,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呵呵,我不会死的,你的60万保证金我还没骗骗到手,我我怎么舍得死”翟星一字一顿的说着,胸部急速起伏。 “60万,600万,只要你不死,我都给你。”吴晨哭着说。 “呵呵,这样骗骗起来就没没意思了”翟星急促的喘着气,鲜血从鼻腔中涌出。 “不要死,翟星,你不要死”吴晨抱着翟星的头哭着。 “呵呵,从今天起,你你就要像像个大人了,别 别哭”翟星缓缓抬起右手,伸手抹去吴晨的泪珠。 “我不要像个大人,我不要你死,翟星,你不要死”吴晨贴着翟星的脸,眼泪流到翟星的脸上。 “呵呵,孩孩子话人总要长大以后你要自己面面对”翟星的耳朵已开始向外渗出血水。 “翟星,我不准你死,不准你死”吴晨嗓子已经哑了“呵呵,你你不不准去告我我我已经尽力了”翟星的手划过吴晨的面颊。 “不”凄厉的哭声在四野回荡。 “轰隆隆”天空一个闷雷,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瓢泼而下。 第一章 曙光引道 “翟星,不要死不要”吴晨从噩梦中惊醒,腾的直起身来。 茅屋内灯火明灭,茅屋外风雨萧瑟。 “公子,你醒了!”趴在床边的小倩被吴晨吵醒,抬起头来满眼忧心的看着吴晨。 吴晨看着小倩,右手伸出,想要抚去她嘴角的血渍,伸到一半,泪水已经漱漱流了下来。 “公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哭坏了自己的身体!”小倩哽声说道,纤弱的双手紧紧握住吴晨的右手。 吴晨用左手背擦去涌出的眼泪,“‘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翟星你这个大奸商,为什么也这么短命,为什么”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小倩想起10天前自己还在父母膝下享受天伦之乐,突然一场大火,什么都没了,天地一切都变了,一时悲从中来,也痛哭起来。 两人抱头痛哭了良久,小倩伤上加心痛,终于累倒在吴晨的怀中,沉沉睡去。 吴晨将小倩挪到床上,白天的经历犹历历在目,心绪难平,吹灭油灯,走出茅屋。 屋外雨已歇,风未停。 这是景山下的一座猎户小屋,是供猎户们在狩猎后休憩用的。屋前一条碎石小路,与一条上山的小径相连,连接处一块路石,可供路人歇脚。 吴晨踩着泥泞的小路,缓步走到山径处。夜风带着雨后的清新,吹拂着吴晨滚烫的脸。山上繁茂的林木在夜风中摇摆,发出“哗哗”的林海涛声。吴晨的思绪也如这树木一般,起伏不定。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吴晨心里对这句话终于多了一份感悟。当第一脚踏上三国这个异时空时,自己已经当翟星是挡风遮雨的大树了,现在这棵大树的形骸已随风而散,自己突然面对蓝天,今后就要自己面对风雨,自己有这个能力吗? 在这异时空里现在就认识刘备和颜渊他们了,今天的事,按蔡瑁睚龇必报的个性来看,颜渊他们在荆州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吧,自己再去找他们,可正是自投罗网了,而刘备一伙和翟星的死直接相关,这仇结的如此之深,自己怎么能投靠他们呢! 想起翟星,又似乎再次看到了翟星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一阵风起,形骸化作星尘四散而去的一幕,这是不是就是真正的“天人合一”呢? 锥心的疼痛令吴晨猝然跌坐在路石上。 ※※※ 一双温柔的手将一件外衣轻轻披在吴晨身上。 “小倩,你回颜家吧!”虽然眼泪已经不争气得夺眶而出,吴晨还是用尽最大的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像平常般平静。 背后的手一颤。 “颜清姐会好好保护你的,我走了!”吴晨站直了身体,抖落背后的外衣,迈步向上山的小径走去。 “公子,你去哪儿?”小倩颤声问道。 吴晨昂起头,让夜风温柔的抚过面颊,“天下这么大,哪里还容不下一个我了吗?” “公子,我”小倩紧走了几步。 “不要跟着我,带着你很麻烦知道吗?”吴晨忍住心痛,厉声喝道,“我曾经给你钱让你葬了你全家,今天你也救了我,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以后各走各的路。” 吴晨迈步走向山径,泪珠滚落面颊,被夜风吹散成更小的水珠,四散在空中。 周围景色在眼前滑过,只在心里留下模糊的轮廓,脚下泥泞的山路,每走一步都要吴晨付出巨大的心力和体力。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一个声音在吴晨心底嘶喊,如果现在回头,或许就再也不忍离开了吧,自己都朝不保夕,小倩跟着自己会好吗? 转过一片小树林,吴晨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去,夜风中,小倩的身体更形纤弱,呆呆的站着,吴晨的心更痛。 “我是为她好,为她好!”吴晨在心里默念,啊的大叫一声,向山上狂奔而去。 ※※※ 山路湿滑,繁茂的林木挡住了淡淡的星光,吴晨一次又一次的滑倒,一次又一次的站起身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的越远越好,跑的越累越好,最好就这样跑到死,不用去想过去,不用去想未来。 一棵大树长长的根伸出地面,吴晨拌在上面,一跤远远摔了出去。 全身趴在泥泞的地上,吴晨再也忍不住锥心的疼痛,大声哭了出来。 心伤翟星的死,心痛和小倩的离别,心忧未定的前路,心哀自己的落魄,各种思绪纷至沓来一齐涌上心头,是真的累了。 吴晨想起自己在以前看到许多跨越时空的故事,主角都在异时空创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业,原本以为自己才智高绝,长的又俊俏,必然在异时空干出一番更宏伟的业迹,在史书上名垂千古,没想到来了之后,步步荆棘。空有超过古人的才智与见识,但碰到只论实力与武力的古人,自己什么武功都不会,处处缚手缚脚,每次都是灰头土脸。 还有多久可以回家?翟星说最少14年,最多28年,现在已经寸步难行了,还能撑20年吗?或许像翟星一样融于天地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吧! 吴晨停止哭泣,从泥水中慢慢爬起,摸了摸衣带。 ※※※ “公子,你在做什么?” 正拉着衣带试重量的吴晨,听到声音蓦然回首望去,星光下,小倩满身泥水的斜倚在一棵树上,脸上满是泥水污渍,眼中泪光闪现。 “你怎么还是跟来了!”吴晨想装出很严厉的样子,只是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哭腔。 “我也想过了,天下之大,既然随处都有公子的容身之处,那么公子身边也就总有小倩的容身之处。”小倩的话声虽然很轻,却流漏出内心坚定的意志。 “小倩,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什么事都会做错,我都不知道天亮以后我会怎么样,我会去哪里,你跟着我,会很苦很苦的。”吴晨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小倩轻声说道。 “我知道的,我也想过。”小倩的声音越来越低。 “所以我才让你回颜家啊,我知道颜渊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不会回颜家的。我考虑过了,也想通了,未来前途难测,公子孑身一人,苦难与挫折都要一个人承担,那种撕心的苦我受过,只是那时还有公子在我身边,我才能熬过来。所以我希望也能在公子的身边为公子分担痛苦,而且我会做饭啦,洗衣啦,缝衣服啦,不会很累赘的。” “小倩”吴晨转过身,走向小倩。 东方的天空一线微白,曙光的晨辉就要到来,淡淡的光线洒在小倩的身上,晨霭中有如圣洁的光芒。 吴晨感觉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胸口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充溢,口中的话竟再也说不出来。 不管前路风霜雨露还有多少,只要一线曙光引道,就可以勇敢面对。 ※※※ “小倩,你真美!”吴晨拉着小倩的手,看着晨光中明眸皓齿的她。 “真的?”小倩的眼中闪过异彩。 “嗯。”吴晨努力的点了点头。 “公子骗我的,我现在脸上都是泥,怎么会好看呢?现在一定是难看的不得了了。” 吴晨看着垂着头,羞红了脸的小倩,心中温馨无限,心底仅有的阴霾一扫而光。 “我们到山顶上看日出吧!”吴晨豪情顿生,指着才露出半个脸的朝阳说道。 “嗯。” “哈哈,我们比赛好了,看谁先到山顶!”吴晨甩开小倩的手,转身向山上跑去。 ※※※ “呵呵,我第一,我第一啊!” 小倩看着在山石间跳跃的吴晨,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啊,好累啊,没想到这山看起来不高,竟然爬了一上午!”吴晨挥着手臂,抹掉从额上流下来的汗水,“小倩,你累不累啊,过来这里歇歇吧!”吴晨用衣袖拍掉一块石头上的尘土,再用嘴吹掉余灰。 “嗯,公子给,用这个擦汗。”小倩坐了下来,顺手递给吴晨一块手巾。 “嗯,好香啊。咦,小倩你怎么没出汗啊?”吴晨接过手巾擦了一把脸,低眼一看,小倩除了脸色比平常红润以外,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唔,可能是我走的慢吧,所以就没出汗了。”小倩微笑着说。 “不对,不是这样的,肯定哪里有些不对劲。”吴晨紧盯着小倩。 “啊,公子你看,那边的山花开的好美啊!我们去采花好吗?”小倩拉着吴晨的衣袖,指着左方的山坡。 “哈哈,小倩,刚才你一直在我身后跟着呢,我都出了一身汗了,你怎么会一点事儿都没有!”吴晨可不吃小倩这一套,继续追问道。 “啊,那边,那边还有瀑布,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看过呢,我们过去看看吧!”小倩站起身来,拍着手说。 “不急,不急,你告诉我,今天早上你是怎么追到我的,我们再去。”吴晨微笑着坐回山石上,抬眼看着小倩。 “唔,还是被公子发现了!”小倩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对啊,我刚开始也没有发现,现在才想起来的,我今天早上比你先上山,而且拼了命的往上跑,你怎么一回儿就赶到了。联想到昨天晚上,也是一样,你也是隔了一会儿就赶上我了,现在越想越不对劲了。” “其实这也是我昨天晚上才发现的一个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公子还记得你教我的呼吸方法吗?” “是‘天人合一’第一式吗?” “嗯,昨天我看公子跑远了,也跟着向山上赶,山路很滑,一路上我摔了好多跤。” 吴晨听到这,拉过小倩的手,紧紧握住,低声说道:“小倩,对不起害你吃了这么多苦!” “没事的。”小倩温柔的笑道,“好多次我都以为追不上公子了,就在我累得虚脱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练‘天人合一诀’之后全身疲劳就会消失,于是我就照着公子教我的方法呼吸,但我又怕如果停下来练功,就会赶不上公子了,所以一边跑一边练,没想到就越跑越快,越跑越有劲,刚才上山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跑的,所以很轻松,就没有出汗了。” “边跑边练?”吴晨心头灵光一闪,从怀中拿出那几页“天人合一诀”来。 “天之道,健也,天之道,健也”吴晨一边看着书页上的人像,一边反复咀嚼着经文。 “啊,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的啊!哈哈”吴晨从石头上跳了起来,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 “公子想通了?”小倩看着吴晨这么开心,心里非常高兴。 “哇,小倩你真是太了不起了。”吴晨拉住小倩的手,在草地上转了几圈。 “小倩,你来看这个人。”吴晨把书页摊在草地上,指着书上的画像,“喏,他右脚在前,左脚后跟翘起,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明明就是一个人在走路的样子啦。可惜天下间练内功都是静坐或者静卧,最多也是静站着的,所以一般人看到图像中人左脚后跟抬起,又有箭头描述内气的运行路径,只会当作是作者要强调一下内气运行的起始方位而已,谁能想到‘天人合一诀’是要人走着练的啊!” “啊,原来是这样啊!”小倩恍然大悟。 “对啊,人在运动当中,经脉就会扩张,同时也会损耗经脉中的元气,这时再引导天地元气进入经脉,这就好比原来能流一臂宽水的水道,我们先从水道旁开凿出水渠,作为分流用,再采用坡道的倾斜来加快水流过的速度,最后就是掌握好开闸泄洪的时间,等到水道要被冲垮时,我们放下闸门,断绝洪水进入身体的通道。洪水或许会暂时溢过水道,刮掉水道的部分内壁,从而扩大水道的宽度,可是不会冲垮堤岸,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水道慢慢就会变成像长江大河一般宽阔,以后再大的洪水也不用怕了。”吴晨兴奋的说着,小倩听不懂他嘴里一个一个蹦出的新名词,只能睁大了双眼迷惑的看着他。 “哈哈,我知道你不明白了,不过没关系,只要知道我们现在可以真正练‘天人合一诀’了,呵呵,怪不得当年归藏派逮不住太卜了,别人用轻功都是耗费内力,而他是越用轻功内力越强,厉害,厉害啊!”吴晨晃着脑袋,由衷的叹道。 “这太卜到底是谁啊?我看颜清姐,颜渊都对他很尊敬!” “嗯,太卜啊,应该是个智慧极高的人吧,儒家奉为百经之首的《易经》相传就是他写的,我们练的《天人合一诀》传说也是他留下的武功,可惜我们手里的不全,不然真要无敌天下了!”吴晨低声说道,心里暗想:“如果翟星学全了六册《天人合一诀》,可能就不会死了吧!” 小倩感受到了吴晨的落寞,知道他又想起了伤心的事,拉起吴晨的手,“我们去看瀑布吧,长这么大我还是头次看呢!” “好啊,这么远的路,我们跑过去,我就可以试一试这真正的《天人合一诀》的威力!” “嗯,那我们就再比过看谁先到瀑布边。”小倩娇笑着起身向瀑布的方向跑去。 “哇,你赖皮,怎么可以先跑啊!”吴晨夸张的叫嚣着向小倩追去。 第二章 体外的平衡 阳光经过漫天水汽的折射,在瀑布的上方映出一道美丽的彩虹。 昨天的大雨使瀑布的水势更显壮观,如水龙般直接拍打在其下的水潭上,溅起漫天的水花,隆隆的声音直震耳膜。 水潭边上是一片殷殷草地,可能是来喝水的人和动物比较多的缘故,所以草长的不是很高,恰巧遮住足踝。 远看如条白链的瀑布,近看才知道有将近20米,水流从岩壁上方落下,撞击在岩壁的突起上,碎裂成若干股,有的如玉珠般洒落在潭面,有的则又汇聚在一起,继续撞击在下面的突起上,使整个瀑布有如一个巨大的珠帘,吴晨震惊于自然的伟力,不由的痴了。 “啊,彩虹,彩虹!”现在的小倩才真正流露出少女的心态,左手拉着吴晨的袖子,右手指着彩虹,冲着吴晨兴奋的叫着。 “哈哈,是呀,好漂亮啊!”吴晨抬头看着水汽中忽隐忽现的彩虹,感觉心旷神怡,整个心神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似乎在那一霎那方圆5丈的所有动静都一览无遗,只是当自己醒悟过来的时候,那一刻玄之又玄的感觉却消失无踪。 “啊,潭里还有鱼呢!”小倩早已跑到潭边,看着潭里的游鱼。 “对啦,有鱼呢!我怎么没想到呢!”吴晨向前及紧跑几步,从潭边跳起,在空中转体720度扎进潭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涟漪一圈圈荡了开去。 “公子,公子,你在哪儿,快出来啊!”小倩在潭边焦急的喊着。 “泼啦!”吴晨半个身子从水面探出,右手高举着手中的白鱼,“噢,午饭有鱼吃了。” ※※※ “小倩,你的手艺真好。”吴晨拍着腆起的肚子,“哇,好饱啊!呵呵,幸亏你带着火绒和火绳,不然我们就要做茹毛饮血的原始人了!” “我是在那座茅屋拿的,可惜我们现在没有银子,只能以后有了银子才能还给他们了。”小倩不好意思的说道。 “哈哈,原来是我们的女飞侠‘借’来的啊!” 小倩脸更红了。 “哈哈,没关系了,以后我们一定会很有钱的,现在就让我们一边走一边借好了,以后连本带利还给他们就好了。”吴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我们要去哪儿?”小倩抬头问道。 吴晨转头望了望四周,叹道:“我们现在哪里也不能去,昨天我们惹了大祸,不单刘表恨我们入骨,刘备也不会放过我们的,现在我们的武功太低,出去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想这也是翟星拼死也要把我们带到景山的原因吧,景山方圆50多里,要在这么大的范围找两个大活人,就好比大海捞针一般,所以我们留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嗯。公子说我们暂时呆在这里,那以后我们还是会出去了?” 吴晨仰起头,看着瀑布上的彩虹,良久才轻声说道:“奸商的仇不能不报!” “啊,公子你刚才试‘天人合一诀’怎么样了呢?”小倩看着吴晨渐渐汇聚的忧郁,岔开话题。 “嗯,很好啊,真的是越跑越轻松,不过刚开始那阵子真是难受的要死了,我都以为自己的身子会‘砰’的一声暴开呢!”吴晨夸张的说着。 “开始一段时间会很难受了,以后应该会慢慢变好的!”小倩轻轻的拉住吴晨的手。 “我现在就觉得很好啊,小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才智高绝,我这个才智低绝的人可能一辈子都练不成‘天人合一诀’。” “可惜我们手上只要两章,不然我们也会像翟大哥”小倩突然住嘴。 “哈哈,没有什么啦,像奸商有什么好啊,死后连尸首都没有!啊,我们既然看懂了第一幅图,还是看看下面一幅图好了。”吴晨心中刺痛,鼻中一酸,装作要从怀里拿那几页纸,低下头来掩饰心中的悲痛。 “啪!”一本书从怀中掉出,心不在焉的吴晨没有注意到,忙着翻看那几页纸。 “公子,你的书掉了!”小倩拿起书,递向兀自为了掩饰内心悲伤,徒劳的翻着那几页纸的吴晨。 “啊?啊!”吴晨接过书,正是那本《葵花宝典》,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公子,你不要伤心了”小倩看着吴晨又开始哭,声音也开始哽咽。 吴晨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颤声问道:“小倩,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 吴晨转过身,背对着小倩,将书递了过去,“替我把它烧了吧!” “公子” “拜托你了!”吴晨颤声说道。 “嗯。”小倩接过书,吴晨长叹一声,该走的无法挽留,天地不会因为少了个人而停止转动,只是却在人心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痕。 ※※※ 第二幅图上画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人的站姿,右手伸出,抓住从右腿后面绕出的左脚脚踵,右脚脚尖竖起点在地上,左手背在脖后,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身上的线条却多了好多。 “哇,人怎么可能这么站着嘛!”吴晨在经过第27次倒地后,终于得出了结论。 “我们再看看书上是怎么说的好了,说不定有别的什么方法!”小倩在经过3次失败后,就一直看着吴晨在试,看吴晨意兴阑珊,出声安慰道。 “喏,就是这样了!”吴晨在草地上摊开第二幅图,指着上面的人,“这第一幅图既然是教人怎样扩展自身经脉,吸纳天地元气,想来第二幅图应该就是教人怎样将这些元气化作自身的先天真气了,不然我们只是不停的吸纳,迟早还是会撑暴经脉的,不过这姿势太古怪了,全身上下根本就不平衡,怎么可能站很久嘛,咦,对了!” 吴晨站起身来,摆好姿势,单脚在草地上跳来跳去,一个不小心,“扑通”摔倒在地。 “扑哧。”小倩看吴晨姿势古怪,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这独脚跳看来也是不行,哎,我这个才智低绝的人只能向才智高绝的小倩女侠请教了!”吴晨自己也觉得刚才的姿势搞笑,也笑了起来。 “女侠不敢当啦,不过我想既然自身不能保持平衡,那必然是借助其他什么方法来保持平衡了。” 吴晨一呆,随即伸手拍拍脑袋:“啊,女侠果然是才智高绝,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哎,怪不得奸商在和人打架的时候只要脚尖点地就又可以恢复平衡,一定是经常这样练了。” 吴晨抬眼四处望去,“那边有两棵树,我们只要有足够长的绳子就可以练了!” “为什么要绳子啊?”小倩不解的问道。 “我们在两棵树间拉上绳子,绑在身上,这样就可以依靠树和绳子间的张力来保持自身的平衡了啊!”吴晨越说越得意。 “嗯。”小倩强忍住笑意,点头应是。 “笑什么啊?难道这样不能保持平衡?”吴晨看着忍的很辛苦的小倩。 “当然可以啦!”小倩连忙点头。 “那怎么还笑啊?”吴晨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想法可笑在哪儿。 “我在想太卜真的好厉害啊!自己把自己绑起来练功,归藏派都抓不到他。” “啊!是啦,哈哈,我知道了!”吴晨一呆,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转身按着书上的姿势躺在地上。广袤的大地如母亲的怀抱,吴晨的心神浸入有觉无觉的状态,地气有如长江大河般从背后窍穴涌入体内,吴晨惊觉,心中暗暗叫苦,本来就是想把体内充沛的元气换作真气的,没想到这样一来涌入体内的元气更多,只怕真会经脉寸断而亡了。 “哇!”吴晨吐出一口鲜血。 “公子,你怎么啦?”小倩焦急的看着吴晨,吴晨坐起身来,摇了摇头,“恐怕还是不行!” “这功夫太难了,我看我们还是不要练了!”小倩担心的看着吴晨。 “不,姜子牙,张良都练成过,应该说肯定是可以的,而且翟星不是也练成了吗?应该是有方法的,应该是有的!”吴晨摇了摇头,“我们肯定是哪里没想对了。我们再看看书好了!” 小倩将手里的几页纸递给吴晨,吴晨看着上面的经文:“故海纳百川者,不唯海之低也,而在海之不以己之为广,不以己之为限” 这些古文看的吴晨头大,忙看底下的注释:“太公曰:海处低地,水由高而下,故川流不息,昼夜不停,东向而去。”好像什么也没说,再往下看,一大堆的“***敬曰”,名字没几个是自己知道的,说的东西也和姜太公一样不着边际,翻过一页,终于在最后找到张良的名字:“子房敬曰:海之广为海之不以己为广,纳百川而不以己身为限。此言天地之气与人之气海也。” 长叹一声,吴晨放下自己手中的纸:“哎,这些人说话颠来倒去就是那些话,到底应该怎么练更本就不说。” 小倩接过吴晨手中的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很久,“啊,公子你看这第一幅图和第二幅图的区别。” “哪里?哪里?”吴晨凑过头来。 “这里了,你看这第一幅图这人站的土地是以一根直线表示的。再看第二幅图,这人站的地方却是有些波纹。” “嗯,这怎么了?也许是画的时候,手颤了啊!”吴晨原本一肚子高兴,现在终于泄气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吴晨和小倩白天就在瀑布周围练习第一式,晚上回到那座茅屋住,饿了就在潭里捉些鱼或者采些野果。刚开始几天,吴晨的经脉流量较小,每天只能跑上2,3里路,经脉就充满了元气,不得不停下来,让元气从身体中慢慢消散出去。随着元气对经脉的一次次冲击,吴晨能跑的距离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快,只是元气消散的时间跨度也越来越长。吴晨为了加快元气的消散速度,在经脉内元气充盈后,关闭窍穴,继续作大运动量的运动,小倩看着吴晨每天发疯般的搬运巨石,在树林里拳打脚踢,每次都是筋疲力尽,自己却帮不上忙,暗地里偷偷落泪。 随着农忙的结束,上山打猎的人开始变多;炎夏过去,秋高气爽,登高览山的人也多了起来。 吴晨和小倩虽然渐渐将活动地点移向景山腹地,可是还会不时遇到山中的樵夫和采药的山客。 “公子,不好了,不好了!”小倩从山上跑了下来。 吴晨刚刚跑完20多里山路,经脉内满注天地元气,所以正在树林里对着树拳打脚踢,看见小倩花容失色的跑过来,连忙问道:“怎么啦?” “山下来了好多士兵,看起来是来搜山的!” “一定是那些采药的人说的,他们从哪里来,是把山包围起来了吗?”吴晨冷静的问道。 “我只看到山下密密麻麻都是人。”小倩惊慌的说。 “嗯,我们从后面走好了。”吴晨拉住小倩,温暖而镇定的大手,稍稍缓解了小倩紧张的心情。 午后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林间洒下斑驳的光影,吴晨拉着小倩的手,急速穿过林间小径。 “呜”号角在树林的前方响起,接着从左方和右方也响起了号角,小倩的手变得冰凉,目中尽是惊恐之色,吴晨向小倩微笑着点了点头,领着小倩离开小径,走进树林,在林中逡巡,终于停在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下,向小倩微微一笑,作了一个向上爬的姿势。 “汪汪”山风吹来,隐隐传来狗的叫声,吴晨脸色一变,拉住小倩急速向水潭方向跑去。现在危机四伏,虽然经脉内已经满注天地元气,吴晨怕走的太慢,强运起“天人合一”第一式。体内的涨满的元气受到新进入的元气的冲击开始在体内激荡开来,吴晨觉的自己的身体就像个气球般膨胀起来,元气在经脉内乱窜,奔突,体内经脉不停的扩张,匝的他全身刺疼。 跑到潭边,吴晨暗叫一声苦,连日来的晴朗天气,瀑布的水量大减,水帘的宽度只有一人半宽,最多只能藏一个人而已。转身正要向来路奔去,却见林中不时闪现出枪刃反射阳光的亮光。 吴晨一咬牙拉着小倩走进水潭,游过潭水,来到水帘下,瀑布的隆隆声就在耳畔。 “你在这里待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没有我的手势你都不要出来!”吴晨扶着小倩的双肩大声的喊着! “公子,你呢?”小倩紧拉住吴晨的衣袖。 “我水性好,我待在潭底,他们看我们不在,会马上走的!”吴晨拍拍小倩的手。 “公子”小倩热泪滚滚而下,双手还是紧紧拉住吴晨的衣袖不放。 “快放手啦,不然他们来了,我们就都被发现了!”吴晨大叫着。 小倩抽泣着,但竟是死不放手,吴晨一急,撕开衣袖,深深吸了口气,潜下潭来。 吴晨在这潭里捉了半个多月的鱼,潭里的一石一草都非常熟悉,径自游到潭中间的一块巨石下,这里不但可以由巨石的阴影遮盖住身形,还可以观察到潭上的情况。 才刚刚藏好,几条狗已出现在水潭边,对着潭水狂吠,不久几个士兵赶来,牵住了狗。 那些人在上面走来走去,就是不走开,吴晨只觉的肺中的气越来越少,心跳越来越快,压的自己头昏眼花,体内充沛的元气因为周围的水压的原因积压在体内无法发散,在经脉内横冲直撞,就像有亿万根针在体内乱扎一般。吴晨知道现在浮出水面也是死,而且还要连累小倩,所以将腰带绑在巨石的一个棱角上,再在身上绑好。这些平常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几乎费尽了吴晨全身的体力和全部的毅力,极度缺氧的大脑再也无力控制住整个身体的平衡,在水中浮了起来。 小倩从瀑布中看着那些士兵领着狼狗在潭周围搜来搜去,过了好久来了个领头模样的人,似乎训斥了这些人一通,接着这些兵丁慢慢散去,心头渐渐放松,可是一直没见到吴晨从潭中出来,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去,所以继续留在瀑布后面。没多久几个穿戴的像刚才那个领头模样的人突然出现在潭周围,互相交谈了几句后,又在潭周围看了看,才忽然不见,心下不由大叫好险,如果刚才出去,必然被他们发现了。一直等到暮色渐起,再也没有人来过,可是仍不见吴晨从潭中浮出,又饿又冷的小倩终于忍不住,走上草地。 “公子,公子”小倩跪在潭边,对着水潭大声喊着。 “公子,你在哪儿!公子,你不要丢下小倩啊!公子”喊了几十声后,小倩跌坐下来,痛哭出声。 “哗啦!”从水潭中突然探出了半个身子,“我在这里啦,”吴晨左手抹了一把脸,右手高举着一条白鱼,“哈哈,今晚主餐还是烤鱼!” “公子”小倩看到吴晨安然无恙,情不自禁哽咽出声。 “呵呵,潭里鱼很多了,这位小仙女你想吃几条啊!吴记鱼店包你吃饱!”吴晨在水中晃着脑袋,怪里怪气地说道。 “我不是什么仙女了,水很凉,快上来吧!”小倩擦掉眼泪,笑着对吴晨说。 “呵呵,又哭又笑,小狗撒尿!接着啊,我再去抓几条来!”甩手把鱼扔给小倩,转身潜入潭中。 “可惜火融火绳都湿透了!”小倩无奈的拿出依旧滴着水的起火工具。 “唉,为了吃到小倩侠女亲手制作的美味烤鱼,看来我们只好再去茅屋借一次了!”吴晨叹道。 “嘻嘻,我既不是侠女,也不是仙女了,我只是小倩。”小倩笑着说。 “怎么会呢,如果你不是仙女怎么会指点我练成‘天人合一’第二式的呢?”吴晨侧着头,故作惊诧的说道。 “我当然不是仙女啊,公子练成‘天人合一’第二式了?”小倩惊喜的问道。 “嗯,说起来也真险啊,谁知道这第二式是要在水里练得呢,呵呵,想来当年太卜也曾经被归藏派追的无处藏身,只好躲到水里了!”吴晨想起刚才的经历犹有余悸,不过想到一代圣人也和自己有过相同的经历,说不定比自己还要惨,心里也略微有些得意。 “咯咯,这个太卜真逗,不过为什么归藏派要追杀他呢?他不是儒家圣典《易经》的作者吗?”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现在肚子好饿啊!我们一边吃一边说好了!”吴晨眼珠滴溜溜的乱转,从翟星那儿听来的基本都说给小倩听了,肚里没货怎么说呢? “好啊,他的故事一定很有意思!”小倩兴奋的说道。 “唔,是啦,是啦,我们快走了,不然天就黑了。”吴晨含糊的应道。 “嗯!”小倩拉起吴晨的手,“我们再比一比看谁先到茅屋好了!” “哈哈,这回你一定比不过我了!”吴晨大笑着,抢先跑出。 “这回你耍赖,我还没说开始呢!”小倩在身后娇斥道。 “哈哈,不管,不管,我还兜着鱼呢!”吴晨转过身来,冲着小倩做着鬼脸。 “啊,小心!”小倩惊呼一声。 “什么?什么?”吴晨向后看去。 “咯咯,我说小心我要超过你了!”小倩娇笑着从吴晨身边闪过。 “啊,你耍诈,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吴晨张牙舞爪的向小倩追去。 第三章 牛刀小试 “奸商的东西质量还是不错的!”吴晨从怀中掏出那几页纸,虽然在水中浸泡良久,水竟然没有渗入纸质,随手甩了甩,抖落掉纸上的水珠。 “公子,鱼也吃完了,可以讲太卜的故事了吗?”小倩双手支颐,明亮的大眼热切的望着吴晨。 “咳咳”吴晨干咳几下,“啊,刘表派人搜山,既然没搜到,以后可能还会来的,所以我们以后一定要小心,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们练成了‘天人合一诀’第二式后就可以凭先天呼吸在水下呆着,所以在冬天来临之前,我们在景山都还是安全的。在景山的这三个多月里,我想我们的‘天人合一诀’应该会有小成,虽然打不过像赵云,张飞这类的超级高手,但应付一般的兵丁应该是够了。”吴晨看着跳跃的火苗,避开小倩的目光。 “那冬天之后我们去哪儿呢?” “之前我是想去凉州的,不过那时凉州应该很冷了吧!不如去江南好了,江南气候温和,风景如画,古来就有很多英雄美女,像范蠡,西施,吴子胥,而且现在江南也有很多英雄人物,像‘羽扇纶巾’的周瑜,‘万人敌’的太史慈了!”吴晨仰起头,神情有些落寞也有些期待。 “凉州?公子为什么要去凉州呢?” “哈哈,当时少年轻狂,志在天下,所以想去凉州闯一番事业的。”吴晨眼光迷离,语气落寞。 “凉州?凉州的冬天会是什么样的呢?”火光在小倩的眼中跳跃。 “唔,应该是漫天纷纷扬扬的飘着鹅毛大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哦,听起来好美,襄阳的雪就没有那么大了。不如我们先去凉州看那里的大雪好了,之后再去江南。” “真的?”吴晨抬头望着小倩。 “当然是真的了!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那么大的雪呢!” “哈哈,凉州很冷的,到时候你冻的哭鼻子可不要怪我!”吴晨开心的笑了起来。 小倩向吴晨作了个鬼脸:“我才不会冻的哭鼻子,只怕公子是会的!” “呵呵,到时候看谁哭鼻子好了。唔,不过在去凉州之前,我们要先去找一个人!” 小倩看着吴晨,火光中,吴晨眼中神光炯炯。 “我和刘备仇深似海,现在我虽然奈何不了他,不过只要我先找到这个人,刘备以后就彻底完了。” ※※※ 夜色中的襄阳城,如一只匍匐在地,伺机嗜人的巨兽,吴晨站在夜风中看着远处城墙上的灯火,心潮起伏。三个月前自己还是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少年,却在一天间经历了人生的生离死别,当时的锥心之痛,仍记忆犹新,每当夜阑人静,人人入梦之际,自己却只能独自舔诋心中的创伤。 “公子,我们真的要走了吗?”小倩眷恋的回望着住了三个月的景山。 “嗯。”山中三个月的苦修,使吴晨的身形更加挺拔,脸上的稚气消散,挺直的鼻梁使脸部的轮廓更形分明。 “凉州,我们就要去凉州了!”小倩突然向群山大声喊道。 “凉州,凉州”群山回响,惊起夜鸟无数,振翅高飞在群星寥落的夜空。 “小倩,我们会回来的!”吴晨拉起小倩纤弱的手。 “我们会回来的!”小倩嘶声大喊着,霎时泪流满面。 “回来,回来”山谷震鸣,回声不断。 吴晨搂住小倩,用手指温柔的擦去小倩脸上的泪珠,轻叹道:“小倩,以后我们就要过很苦很苦的日子了!” 小倩将头轻轻靠在吴晨的胸膛上,轻声说道:“只要和公子在一起,小倩就不会觉得苦!” “嗯,江湖中言‘武林至尊,女侠小倩’,从今天起我们就要让三国的英雄好汉们见识见识小倩女侠的厉害了!”吴晨轻声笑道。 “咯咯,江湖传言‘公子一出,莫与争锋’,三国的英雄好汉才是真要见识见识公子的威风了。” “哈哈,好,好,今天我们就先拿黄财主开刀,让他见识见识我们的手段。” “我们不是先要去南阳吗?” “呵呵,我们身上一点儿银子都没有,怎么上路啊,所以只好向黄财主借点儿盘缠来用用了。唉,不知道这黄财主祖上积了什么德,能请得动武林至尊的小倩姑娘到他家去借钱。” 吴晨摇头叹息,一副欣羡的表情。 黄财主本名黄得仁,是南仕林黄家的远支,他的妹妹嫁给了蔡熏,连带着成了襄阳地带的一个恶霸。小倩的家以前就和他家的大院相邻,平常没少受他家的气。当时有人放火烧他家,殃及池鱼,火势延到小倩家,黄财主竟然见死不救,致使小倩一家全部葬身火海。吴晨和小倩在一起住了三个多月,当然也对这黄家恨之入骨了。 “就怕他不肯借给我了。” “啊,他竟然敢这么不识抬举?那就让他见识见识我们的‘水里摸鱼,林中捉鹿’神功好了。” “他武功很高的,而且家丁也多,只怕真的要不识抬举,我们的‘摸鱼’神功对付不了他!” “哈哈,我们就是要趁他不注意才能借到银子,借完就跑路,连鹿都跑不过我们,他那么胖肯定追不上我们的!” 这三个月来两人每天都不停的跑,一个月前吴晨已经可以用手摸到飞跑中的成年鹿的鹿角了,而且吴晨为了换换口味也逮到过小鹿,不过奈不住小倩,终究还是把它放了。 只是令吴晨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小倩的武功。开始两个月自己练完第一式就必须潜到水潭下练第二式,直到最近随着经脉内的先天真气渐渐凝聚,才可以不用再潜入水下,用平常的姿势进行转化。 吴晨认为“天人合一诀”第二式就是要人在完全无法进行后天呼吸的时候,体内的天地元气才会在经脉中汇聚从而冲破生死玄关,达到先天呼吸的境界。只是实在不忍心让小倩在水中呆到快要溺死,在试过几次之后吴晨终于放弃,小倩也并不在乎有没有武功,当然跑是一定要跟着吴晨的,不管吴晨怎么劝都不听,只是吴晨潜入水下后,小倩就开始采摘野果,野味,生火做饭,或者采来野花装扮两人临时的住地,然而不管吴晨怎么跑,小倩都能不离不弃的跟上他,而且跑完之后也不需要像他一样必须静下来进行元气转化。待到自己先天真气小成,吴晨测试了一下小倩体内的真气,惊讶的发现如果将自己经脉中的先天真气比作是涓涓山泉,那么小倩的先天真气就是潺潺小河。吴晨抓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同是练习“天人合一诀”,自己就困难重重,小倩就易如反掌?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死去的翟星活转或者破碎虚空的太卜,姜太公重回人间才可以回答了。 “咯咯,原来是这么‘借’的啊!” “是啊,我们身份太高,他们的排场恐怕不够级别,而且又是作揖又是磕头的,很烦的,所以还是我们自便比较好!嗯,我们走吧!” 吴晨微笑着拉起小倩的手,两人身形飞起,掠过树林,草地,景山被远远抛在身后。 守西门的几个士兵正围着火堆暖手,突觉眼前一花,一阵冷风吹来,火苗随即一暗,破口大骂鬼天气,又赶忙指使新兵再去抱一堆木柴来,根本就没想到有两个人已经进城了。 吴晨在街角的暗处看着那几个咋咋呼呼的老兵,心下有一些得意,但更多的是伤心,得意的是自己这三个月来的苦练没有白费,轻功已有小成,伤心的是想起当初重伤的翟星拎着自己和小倩落魄出城时的情景。 小倩轻声说道:“公子,他们没发现我们呢!” “嗯,对付他们只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以后我们还要让高手发现不了我们呢!走,去黄家。”两人身形一闪,隐没在黑暗中。 ※※※ “天啊,这里怎么处处都一样?这到哪儿去找他的银子啊?” 从外面看,黄家并不太大,进来才发现,里面处处回廊水榭,假山奇石,吴晨和小倩在穿过几个院子后,已经辩不出东南西北了。 “银子应该是放在账房或库房的!” “这里的房子和院子完全一样,到底哪个是账房,哪个是库房?” 吴晨和小倩藏在一处假山下,看着灯火稀疏的房间。黄得仁为人尖酸刻薄,在襄阳城中更是以吝啬出名,所以晚上不怎么点灯,所有的院落都昏昏暗暗,不过这到帮了吴晨和小倩的大忙。 “我们逮个人问问!前面我听到有人声!” 吴晨在前,小倩在后,顺着声音摸黑过去。 夜色中一个青衣小帽的中年人嘴里哼着小曲,手里提着一个小酒壶,慢慢走了过来。 吴晨从背后一跃而上,右手一个掌刀,斜劈在来人的右脖侧。在吴晨看过的电影上,侠客要问路都是这么做的,接下来中了掌的人就应该昏过去,然后侠客就可以把他拖到一边开始问话。只是这位却不按剧本来,不但没躺下,反而转过身来瞪着吴晨,尖声喝道:“兔崽子,连我也敢打,啊,来人啊,有人来偷东西了!” 吴晨心中一慌,忙要逮住他,不要让他再叫,没想到这人奸滑异常,在亭阁楼榭中左穿右突,边跑边扯着公鸭般的嗓子大叫捉小偷,霎时静静的院落人声鼎沸,一处处高举起火把,照的整个院落明如白昼。 “进屋!”吴晨拉住小倩的手,沿回廊向中心的房子奔去。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公鸭嗓大声喊着,回廊前方的几个家丁纵身向吴晨扑来,吴晨脚尖点地,身形微摆,在水中浸泡三个月的功夫显了出来,牵着小倩斜斜向回廊的栏杆上飞去,几个家丁相互扑在一起,滚作一团,吴晨斜向的力道一尽,左脚随即伸出点在回廊的栏杆上,方向再变,依旧向房子奔去。 “他们进得月楼了,快堵住所有出口!”屋外响起公鸭嗓尖利的叫声。 “窗子!”吴晨拴好房门,低声向小倩喊道,小倩会意,绕过屏风,穿过环门,推开窗子,两人从窗子跃出。吴晨再转身关好窗子。楼前闹的沸沸腾腾,楼后的回廊上也开始有人持着火把奔过来。 “冲!”吴晨挺身向前。 “他们在嘿!”“啊!” 两个家丁看贼人向自己扑来,张口要喊,小倩后发先至,左右两掌分切在两人脖颈上,两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上。 “假山!”吴晨左右手分别拖着一个向假山移去。 不多会儿,两人换好了家丁服走了出来,这时得月楼已被围了起来,几个强壮的家丁已进去搜人。 “呵呵,小倩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吴晨拉着小倩站在家丁后面看热闹,想起刚才的事,随口说道。 “我,我当时害怕他们叫出来,那我们就跑不掉了,就,就出手了,他们,他们不会有事吧!” 小倩第一次出手伤人,两人晕倒之时,又是神色古怪,心中着实害怕,颤声说道。 吴晨拉住小倩仍在发抖的手,轻声说道:“他们不会有事的,只不过会昏过去一两个时辰。啊,他们出来了。” “笨蛋,饭桶,两个大活人你们都找不出来,明天你们都不用吃饭了!”公鸭嗓尖声呵斥着,那几个人都耷拉下脑袋,“你们都傻站在这里干什么?搜,天明之前如果找不到人,你们就全都不要吃饭了!”公鸭嗓对着众人嘶声大叫道。 众人三三两两打着火把在院中的阴暗处搜人,吴晨和小倩也装模作样的在藏人的假山周围转悠,别人看到这边有人搜了,也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时从月牙门外走进一队人来,每人手里提着一个红红的大灯笼,领头一个18,9岁的姑娘,鹅蛋脸,秀气的鼻梁,眼睛大大的,只是嘴角往下吊,显得冷艳逼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主。 “梁二总管,小姐说了,堂少爷才从南阳过来,舟车劳顿,你们这里不要再闹了!否则,哼哼。” “啊,小红姑娘啊,呵呵,这小事还要劳烦您过来,您只要派个人捎个话,我这里立马鸦雀无声,呵呵。”公鸭嗓子屁颠屁颠的迎了上去,吴晨离的比较近,看着他脸上堆起的谄媚的笑,不禁心里纳闷:“同样是‘马屁神功’,怎么人跟人就差这么多呢?” “嘿嘿,反正我把话带到了,听不听在你,我这就回话去了!唔,对了,小姐让你找几个手脚勤快的去伺候堂少爷。”说罢,眼光冷冷的看着梁二总管。 “啊,手脚勤快的啊,小事一桩,小事一桩,来顺,来福,快过来!”公鸭嗓子对着人群喊道,平常随叫随到的两个人竟然不见影纵。 “咳。”公鸭嗓子清清嗓子,声音提高八度,“来顺,来福!” 吴晨暗想:“你再叫也没用了,那两个现在正和周公下棋呢!” “算了,算了,就那两个了!”小红等得不耐烦,随手指了指吴晨和小倩。 “我!”吴晨指着自己的鼻子,暗想:“不会这么背吧!” “对,就你们两个了,快点,快点!”小红不耐烦转身而去。 公鸭嗓子暗啐一口,用眼白看着吴晨和小倩,他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主人和小姐都在极力拉拢这位少爷,如果用自己人的话,如果伺候的好,必然会大大得赏。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公鸭嗓子看吴晨和小倩耷拉着脑袋从身边经过,身形背影都非常陌生,不经心下起疑,开口问道。 “哦,梁总管是不满意我选的人了!”小红转过身来。 “啊,不是,不是,呵呵,小红的眼光我绝对信得过,信得过!只不过问问名字,做个备案,备案而已,呵呵!”公鸭嗓干笑着。 “那就等他们回来再备案好了,我来了这么久,小姐一定等急了。”小红转过身去,领头就走。 吴晨,小倩赶紧低着头跟上她们。 “从南阳来的堂少爷?谁?难道是他!不过他不姓黄啊!”吴晨心里暗暗猜测这位公子的身份。 这时后面的小倩拉了拉他的后襟。 “啊!”吴晨立时抬起头来。小红停下来本来想交待吴晨他们几句,免得到时候在小姐面前丢自己的脸,吴晨却闷着头向前冲,心中非常不悦,正要申斥他几句,吴晨突然抬起头来,笔直秀挺的鼻梁,清澈明亮的双眼,深邃如星空的眼神,心弦被莫名拨动,满腔怒火消散无影。 “嗯,你叫什么名字?”小红问道。 “小人得贵!”吴晨大声说道。 “小人得宝!”小倩也跟着大声说道。 “没问你,不要乱说话!”小红瞪了一眼小倩,转过眼去,看着吴晨,眼神变得温柔,温声说道:“一会儿见了小姐,你们不要乱说话,我会帮你们说的!” “嗯,多谢小红姐姐!”吴晨立即施展奸商神功。 “姐姐啊!”小红轻声叹了一口气,转身而去。其他的侍女原本以为吴晨他们一定会被骂的狗血喷头,脸上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但小红的举止大异平常,令众人大跌眼镜。 “笨死了!”小倩走过吴晨的身边,在耳边轻骂一句,跟上众人。 吴晨还为刚才打蛇上棍的言辞暗暗得意,却没来由的被小倩骂了一句,心中一呆,随即恍然大悟:“女人都不喜欢被人说自己年龄大的,自己这‘姐姐’一叫,不就显得她年纪大了吗?呵呵,不过不叫‘姐姐’难不成要叫‘妹妹’?女人就是麻烦!” 小红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其他人看她今天表现异常,生怕乱说话惹她生气,也缄口不语,众人就这样默默的穿过七折八拐的回廊,走到一处阁楼外。 “啊,小红姐回来了,小姐刚才还问你呢!”迎面走来一个丫鬟,圆圆的脸庞,圆圆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一开口说话,两边脸颊就显出淡淡的酒窝,竟是说不出的可爱。 “哦,小姐让我顺便为堂少爷找几个侍候的人来,所以回来就比较晚了!”小红冷冷的说。 “小红回来了?外面很冷吧,快进来,快进来!”屋内响起一把温婉的嗓音。 吴晨心里纳闷,“人说‘声如其人’,脾气温吞的人说话决不会轻脆,内心狡诈的人不会是清亮的嗓音,看这黄家用的下人,梁二总管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小红吊着一张苦瓜脸,好像人人都欠她几百万一样,这小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不过这声音却让人如沐春风,真是奇哉怪也!” “小红,块进来!”屋内响起一把尖利的嗓音,就像两片生锈的刀在互磨一般,听得吴晨牙酸倒一片。 “呵呵,小玉堂妹太客气了,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需要别人服侍呢!”屋内又响起一把柔和的嗓音。 “小姐,我们进来了!”小红向吴晨和小倩使了个眼色,挑帘走进房屋。 “哈哈,让我看看到底都是些哪方神圣!”吴晨挑帘进入屋内。 第四章 遭遇情痴 室内摆设极尽华丽,木制家具全部采用深紫色的檀木,做工非常考究,雕刻精细。被撤在一边的屏风用的是上好的松楠木,屏面采用蜀锦,丝质透明柔和,屏面上绣着一个高冠博带,腰佩长剑的沧桑老人仰头望着天边一勾残月,身前一条波涛滚滚的大河。吴晨知道这幅画是描写屈原的,毕竟当时东汉政权摇摇欲坠,一些志向高洁的文人就比较喜欢拿屈原自比,因此汨罗江夜行图在当时比较流行。房间的四角各放着一盏鹤踏飞虎灯,造型就是两只张翅膀的老虎各伸出一只爪子顶着铜盘,盘上一只翩翩起舞的白鹤,长长的尖嘴伸出提着一个花篮一样的油灯。这是汉武帝时宫廷用的,至西汉末年王莽篡汉,由宫中逃往的太监宫女带出到民间,造型高雅,古色古香,更显主人情调高雅。 只是屋内除了这些之外,所有物品全部采用大红颜色,无论是高背椅的坐垫,还是房间悬挂的流梳,及至窗帘,茶几上的垫子无一例外,满眼望去,一片血红,与室内古典高雅的背景毫不相称,只能以恶俗来形容。正中主位上端坐的一人更是如此,全身披金挂银,头上顶着一个硕大的凤冠,上面缀满了小指头大的珍珠,一身大红的上衣,大红的裤子,鞋子却是大绿的,整个就像一个倒着的红尖椒。一张长长的脸庞,高挺的鼻梁,嘴唇涂满了红红的胭脂,最让吴晨受不了的就是,她两腮还要涂上红红的腮红,令吴晨想起了动物园中某种动物的某个不雅观的部位。 左手的上客位坐着一位20左右的男子,两条清疏有序的眉毛斜斜飞向额际,鼻梁清直笔挺,衬的一双清亮的眼睛更是深邃,宽广的额头,深陷的人中,整个脸容清奇秀气,竟是少见的美男子,加上一身淡青的文士装,更显得风流倜傥,怪不得上面那位大红辣椒看他的时候眼里就像要流出蜜一样。只是下巴一条淡淡的沟,吴晨知道那是固执纹,也就是说有这条纹的人,只要他认定的事情就算10头牛也拉不回来。 右手的下客位坐着一位女子,水青色的外衣,外罩一件淡鹅黄色的坎肩,青青的发丝随意的在头上挽了一个美人髻,虽然脸上罩了面纱,但静静的坐着也已显出温婉怡然的气质。 “大胆奴才,看什么看?来人啊,给我把这大胆的奴才两只狗眼挖了!” 吴晨一进门眼光就在屋里乱转,立时惹恼了大红辣椒。小红心中一惊,正想上前为吴晨说情,旁边的女子已经开了口:“小玉妹妹,我们今天原本来絮絮家常,说说相别两年的际遇,应该高高兴兴才对,千万不要为了这没见过世面的下人小小过失坏了我们的兴致,就绕了他吧!” “月英姐就是心软,其实对付这种刁奴,就要用重刑才对,古人不是就说‘乱世重典’吗?”大红辣椒瘪瘪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黄月英,原来就是诸葛亮的丑老婆啊,怪不得在家里也要遮面纱了,那这边这位不会就是诸葛亮吧?”吴晨内心激动,不能自抑。 黄月英看吴晨浑身轻颤,以为这个下人听到要受处罚,吓的全身颤抖,连忙向对面的男子使眼色。 “呵呵,小玉妹妹说的有理!”男子微微一笑,大红辣椒一听,脸上立时显出一丝得色,“不过,古人也有‘柔以致远’的说法,所以小玉妹妹今天宽之以德,不是更显小玉妹妹温柔贤淑,持家有道吗?” “呵呵,还是麒英哥哥知道我的想法,死奴才,下去吧!”大红辣椒被黄麒英一捧,怒气全消。 “原来不是他。”吴晨心中有点失望。 “还不赶快谢谢小姐!”小红看吴晨仍傻傻的站着,不免心中着急,小姐还是头一次放过惹怒她的下人,如果还不谢恩,不知道这脾气乖戾的小姐是不是又要发火了。 “多谢小姐!”吴晨向大红辣椒拱了拱手。大红辣椒眼中闪过一丝狠毒,随即消失。 小红看吴晨这么大大咧咧,心知要糟,不过却看小姐没有再发火,忙要带着吴晨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门帘一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对着大红辣椒深深一个万福,轻声说道:“梁二总管在外面有紧急事情要向小姐禀奏。” 吴晨一听,心叫不好,脚上加速,向门口掠去,小倩这三个月来一直和吴晨练习轻功,听到后面风声,已经知道吴晨的奔行路径,身形闪动,抢先而上,挑开门帘,吴晨掠出,伸手牵住小倩的手,一齐向外掠出。 “两位这么急是想上哪儿去啊?”吴晨只觉眼前一花,身前一丈远处已站着一人,儒衫飘飘,俊眼含笑,正是刚才还在厅中坐着的黄麒英。 “他们是进来偷东西的贼人!”公鸭嗓子眼尖,看到吴晨立即大叫起来。 黄麒英俊眉一皱,微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呵呵,我们是外地,不小心迷了路就进了这里,谁知道这里的人一点儿也不好客,见了我们就喊打喊杀的,外人说荆州人好客,宾至如归,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之缪,竟至于此!”吴晨摇头叹息。 黄麒英见吴晨侃侃而谈,不露丝毫慌张神色,不免有些疑惑,心想,万万不能让荆州人的好传统、好名声败坏在自己手里。 “放屁,黄家酉时就四门紧闭,哪能让外人轻易进得了的!”大红辣椒这时也出来了。 “呵呵,黄得仁伯父你也来了啊!”吴晨对着黄麒英身后亲热的叫道。 “黄伯父!”黄麒英转身向身后望去。 “假的!”“小心!”大红辣椒和黄月英张口提醒。 小倩和吴晨左右而上,举掌向他的脖颈切去。黄麒英站的地方正是楼前空地和庭院回廊的交接处,只要逼退他,就可以进到回廊,千折百转的回廊正适合吴晨和小倩这种轻功飘逸的人,而且万一受堵也可以跳进回廊下的池塘。襄*系发达,大户人家的池塘都有通向外面的出口,以引进襄江的活水,只要进到水里,就可以用先天真气水遁出黄府。 黄麒英转过身来,淡淡一笑,身形向前蹿出,左手食指拇指相圈,另外三指微微翘起,正对着小倩切过来的右手脉门,手势空灵雅致,正是黄家的“兰花指”。右手拇指微向掌心,另外四指散开成半圆,迎向吴晨的手臂,姿势古拙朴实,却是黄家的“折梅手”。吴晨只觉得他的掌势封死了自己所有进路,上半身的要害也尽在他的掌势范围内,自己再向前攻必然不能讨好,心上一动,左脚点出。 “呵呵,”吴晨脚下发力,斜侧向公鸭嗓子飘去,“梁二总管,你对我们说今天黄府的金子、银子随便拿,出去以后我们再分,刚才不就是怎么分没谈拢嘛,也不用让这么多人来抓我们吧!” “咯咯,是啊,最多我们吃点亏四六分就好了!”小倩也在空中转折,向公鸭嗓子追去。 “你们血口喷”公鸭嗓子待要分辨,吴晨和小倩已经飘近,连忙向旁边闪开。 “两位好轻功,不过这么一身好本事,为什么要作贼呢?”后面风响,黄麒英从身后追到。 “嘿,好你个梁二,你今天害我活不成,你也不要想活!”吴晨右足点出,再次改变前行路径,向躲往旁边的公鸭嗓子飘去。 “听起来你们是朋友嘛,有话好好说!”黄麒英后发先至,拦在公鸭嗓子前面。 “我冤枉啊,我不认识他!”公鸭嗓子大声申辩着。 “呵呵,可我认识你啊,你想赖是赖不掉的!好,今天你有帮手护着,我就暂且放过你!”吴晨在地面上一借力,身形再变,又向回廊口飘去,小倩也立时在地面上借力,飞退向回廊口。 黄麒英大皱眉头,眼前这两人的身法实在是太诡异了,体内的真气似乎可以随意改变运行路径,身形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而且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在身体前进中或者真气改变运行方向时,还能开口说话,心中一动,沉声问道:“两位是不是补天阁的?” 吴晨听得他语气严肃,心中一动,“不会是他和什么补天阁的人认识吧?补天阁名字不错嘛,想来应该是和临渊阁一样的了。” 开口笑道:“当然,当然,我们就是补天阁的” “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黄麒英俊脸一寒,双掌相错,向吴晨攻去。 “哇,不会吧,本想投机取巧的,没想到成了自掘坟墓。”吴晨心中还在沮丧,黄麒英的掌力已到胸前,赶忙下沉真气,右足踏地,地气从足尖上涌,斜向飞出。黄麒英如影随形,掌势不离吴晨腹胸要害。 “公子”小倩看吴晨被黄麒英追的狼狈逃窜,心中焦急,迎向黄麒英。 “小倩不要过来,这个小白脸好厉害的!”吴晨连忙出声阻止小倩,不过小倩竟是充耳不闻,斜向黄麒英的脖颈切去。 “来的好!”黄麒英右掌向小倩的左右连劈三记,掌风呼啸,封死了小倩所有斜向的路,左手一招“空谷幽兰”,真气充满手指,遥遥指向小倩手少阳脉上的各大穴位。 “小心”吴晨看小倩还是向前,忙出口提醒,身形前蹿,以作牵制和接应。 小倩听到吴晨的提醒,慌忙想撤掌,可惜已晚手臂上的经脉已进入黄麒英的指力范围,黄麒英大喜,指劲发出,连点小倩的几个大穴。 “啪!” 两条人影交错,黄麒英左脸上五条清晰指印,双目瞪的大大的,小倩则面脸通红,又气又羞,小厮帽被黄麒英指力穿透,跌落在地,一头乌黑如水的秀发披散下来。 黄麒英抚着自己的脸,吃吃的说道:“你,你怎么是个女的?” “啊!”这一声倒是吴晨发出来的,吴晨原本想救小倩,却正撞上黄麒英所劈出的掌力,整个人被劈飞了起来,重重的撞在回廊口的栏杆上。 “公子”小倩立时向吴晨奔去,黄麒英嘴张了张,身体想向前去,却终于没有迈出脚步。 “走!”吴晨吐出一口鲜血,拉住小倩的手,翻身跃出,跳入池塘。 ※※※ “哇”的一声,吴晨再吐出一口江水,小倩轻轻拍着吴晨的后背,担忧的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吴晨喘了几口气,忽然放声大笑。 “公子,你怎么啦?”小倩被吴晨的笑搞的莫名其妙。 “小倩你好厉害啊,呵呵,竟然扇了那个小白脸一巴掌,他当时的样子好搞笑啊!哈哈”吴晨笑的泪水都流了出来。 “公子”小倩欲言又止。 吴晨停止微笑,温柔的拉起小倩的手,“我没事的,‘天人合一诀’的确是天下一等一的神功,我们逃难的时候就能够用天地元气疗伤,现在我的伤势好多了!今天虽然我们没有借到钱,不过却找到了我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东西?什么?”小倩和吴晨一起三个月,当然知道这后世词“东西”的含义,不过两人这次却是惨败而回,除了身上的小厮服,似乎什么没有拿到。 “信心!”吴晨抬头看着天空闪烁的星星,“想想三个月前,我连一个普通士兵都打不过,而今天我却可以和南仕林黄家未来的家主过招,假以时日,必然可以和他们比肩!” “嗯,一定会的!”小倩看到吴晨眼中自信的光芒,也为他感到高兴。 “可惜我们只会一招‘砍脖子’,不然今天也不会这么差劲,看来以后要多‘借借’别家高手的招式才行。”吴晨笑着说道,“不过小倩女侠似乎还多会一招‘扇耳光’呢!” “他,他”小倩想起刚才的事情,又羞又气。 “哈哈,这也不能怪黄麒英,我们当时可是穿着下人服,他不知道你是女孩子情有可原嘛!”吴晨笑着说道,“他也算是谦谦君子了,那么高的武功不是还让你扇了一耳光吗?对了,我明明看到他点了你身上的穴位的,你怎么还能切中他的脖子,扇他的耳光?” “多谢夸奖!” 吴晨侧头望去,从江下走上来一人,正是黄麒英,看来他是从水道一路追踪过来的。 吴晨挡在小倩的面前,眼珠滴溜溜的转,跑,自己和小倩的速度比不过他,从江水中逃,看黄麒英的架势水性不错,而且自己体内充满天地元气,如果不赶快静坐下来将之转化为先天真气,可能真会经脉寸断了,饶是吴晨自诩急智过人,竟是毫无办法。 “你们不用担心,我是来向小倩姑娘道歉的。”黄麒英拖着两条就像灌满了铅的腿,一步步迈向堤岸上的二人。 “道歉?”吴晨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黄麒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倩姑娘,我黄麒英对天发誓,今天的事,如果我是成心轻薄姑娘的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然后颓然倒地,人事不醒。 吴晨一听,差点笑岔了气,没想到还有这么迂腐的书呆子,不就是碰了一下小倩的胸部嘛,在现代,公共汽车、地铁、火车上都是人挤人,人挨人,这种事情虽然不是常有,但还是有很多女生经历过这种事的,只要对方不是成心的,大家都会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黄麒英可好,一路跟过来就为了道歉,还吓的自己的心肝扑腾扑腾的跳。 “公子,他,他昏过去了。”小倩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大男人跪在面前,一时面红耳赤,又不知所措,眼看着黄麒英昏迷倒地,忙向吴晨投去求救的眼神。 吴晨看着力竭倒地的黄麒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自己正愁不知怎么和诸葛亮拉关系呢,天上送下来诸葛亮的小舅子,这当然是奇货可居了,只是自己不会点穴,用绳子吧,这小子武功太高,只怕捆不住他,到时候他如果又暴起发难,自己和小倩实是拿他没辙。 “唉,我们三个人浑身都湿了,还是先找个地方烤火吧!”吴晨终于下了决心,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自己既然要找诸葛,那就决不能得罪了他小舅子,看黄麒英的举止也算是个谦谦君子,自己不伤害他,想来他对自己也下不了手。 ※※※ 江水哗哗的流淌,群星已奚落,启明星已在东边的天空闪烁,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跳跃的火光印在吴晨微笑的脸上。 “公子,什么事这么开心?”小倩见吴晨从黄麒英来了之后,就一直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对了,还是刚才那个问题,黄麒英明明点到你的穴位了,为什么你还能继续切中他的脖子,扇他的耳光?”吴晨刚得了件奇宝,当然高兴了,心里正在构思怎么说服诸葛亮出山帮助自己,至不济也要说服他不要帮助刘备,只不过这些事情,小倩从来都不喜欢听的,所以岔开了话题。 “穴位?不知道啊,我只觉得他的手点到我的手臂后,手臂一麻,真气在经脉的运行受到另一些真气的阻碍,我就让真气从经脉中绕过去了,这样手就又能动了啊。” “什么,绕过去了?经脉被封了真气从哪儿绕过去了?”吴晨听到小倩的话,脑际灵光乍现,似乎在一片雾蒙蒙的天空看到一丝光亮,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抓住。 “从经脉外面啊!”小倩不解的看着吴晨。 “啊?!真气在经脉外面运行?”吴晨颤声问道。 “是呀。” “轰!”吴晨脑中一声霹雳,心中的迷雾尽散,现在终于云开月现了。急忙从怀里掏出《天人合一诀》,就着火光细看。 “哈哈,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我终于明白‘天人合一诀’了!”吴晨喜极而泣。 “咦,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人合一诀’?能不能借给我看看?”黄麒英终于从昏迷中醒来,正好听到吴晨的呼声。 第五章 南阳诸葛 吴晨睁大了双眼,又努力的眨了眨,“‘天人合一诀’?在哪儿?你有,借我看好了。咦,那不是你的小玉堂妹吗?” 黄麒英轻哦一声,回头望去,淡淡的曙色之中,堤岸上远远走来一个蓬头垢面,鸠衣百结的老乞丐,想来是看到这里有火光,要过来烤火的,心里登时就明白了,自己又被这满脸单纯,其实内心一肚子坏水的家伙骗了。转过头再看,果然看见吴晨双手对着火堆,不时左右轻搓,嘴里吁吁有声,十分的惬意,刚才手上的那几页纸早已不见踪迹。 “你”黄麒英气绝,长这么大还没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骗过自己。 “啊,原来不是啊,呵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天还没亮,眼神不好,没看清,没看清嘛!”吴晨一脸无辜的看着黄麒英,随手又向火里丢了两截枯枝,“这大冬天的还是烤火好,是不是啊,小倩?” 小倩自黄麒英醒来之后就低垂着头。听见吴晨问话,轻嗯了一声,低头用手中的枯枝轻轻拨着火堆。 黄麒英眼光轻瞟了小倩一眼,脸一红,随即低下了头,过一会儿又抬头瞟了一眼小倩。 吴晨心头雪亮,“啊,这小白脸竟然在打小倩的主意,怪不得大冬天的也要和我们一起游冬泳了。”心里微微发堵,张口说道:“喂,你道歉也道完了,我们大人不计小人过,你现在可以走了。” 黄麒英猛然抬起头,瞪着吴晨,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不是补天阁的?”。 “补天阁?呵呵,这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吴晨笑嘻嘻的说道。 “可是你昨天还说你们是的。” “啊,我当时是想说,‘我们当然是补天阁的不知道!’,话还没说完,你就扑上来了。因此,所以,理所当然的,我们不是补天阁的了!”吴晨肯定的点了点头,心叫惭愧,被这小子一逼,连日本话都说出来了。原本想说成是“我们当然是补天阁的对头了”,不过自己对补天阁实在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说成是“对头”,万一黄麒英追问下去,迟早是会露馅的。 “‘我们当然是补天阁的不知道!’”黄麒英瞪大了双眼看着吴晨,这么怪的话还是平生第一次听到。 “对啊,我还没有说完你就扑上来要打要杀的,误会就这样产生了嘛。小倩你说我们是不是补天阁的?”吴晨看着黄麒英一脸的疑惑,知道这小白脸不相信自己,连忙拉小倩帮腔。心里明白,如果不是这小白脸对小倩有好感,说不定还是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一屡情丝不知怎么的就飘啊飘的粘在小倩身上,否则根本不用说那么多的废话,上来“啪啪”两掌,自己和小倩就真的要去找女娲娘娘学补天术了。 小倩还是轻嗯一声,低头继续拨弄着火堆。 吴晨心里一急,“你这嗯一声,到底是说,‘我们是补天阁的。’,还是‘我们不是补天阁的。’?现在可是人命关天的关键时刻啊!” 正要出口解释一下,却听到黄麒英长吁一口气,心里不由一乐,“小白脸尽捡自己喜欢的听,现在终于不用死了!” “那你们为什么又要去偷呢?”黄麒英的语气已是大大缓和。 “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我唯一的哥哥叫人给打死了,小倩家里遭了火,全家被烧得干干净净。我们不去偷就要被活活饿死了!” 吴晨的话,勾起了小倩的伤心事,对着火堆开始呜咽起来。 “可这也不能作为去偷的理由啊!”黄麒英的语气已经再也听不到一丝火气了。 “我们这是复仇,小倩家就在你黄伯父的家旁边,小倩家着火的时候,他见死不救,任凭小倩跪到头破血流,他都不理不睬,你说这种人该不该偷?” 黄麒英长叹了一声,“唉,这事情哎,你们两个既然没有去处,不如去我家好了!” 吴晨心里想:“去你家?那不是入了虎穴了吗?” “不了,我们在凉州还有一门远方亲戚,我们本来打算昨天凑足了盘缠就去凉州的!” “哦,这样啊!”黄麒英口气充满了失望,“可是凉州的路好远啊,现在又是冬天,你们身上又没有御寒的冬衣,不如这样好了,你们先住我家,开春之后我送你们去好了”。 “在你家等到开春?那只有送我一人了。”吴晨眼珠一转,说道:“好是好啦,不过我们现在必须去南阳一趟,那还有人欠了我哥一笔钱,我先去要回来,这样我们上路就有盘缠以后就不用偷了!哎,只可惜我们从来没去过南阳,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就算能找到,这人情冷暖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要回来。” “我陪你们去好了!”黄麒英脱口而出,“你们要完了债,就可以直接到我家去了”。 吴晨心中大喜,脸上却不露一点声色,“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我们自己去好了!” “没关系的,反正左近没事,在南阳我也有好多朋友好久没见过了,正好顺路去拜访他们。” “嗯,既然你要顺路拜访朋友,我也不好拦你,我们就一起上路也好。” 吴晨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可是乐得要死。有黄麒英领路这下找诸葛就不会显得太突兀了,剩下的就要看自己怎么说服他出山。 “嗯,小娃娃说得对。冬天还是烤烤火比较好。”老丐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喇喇的说道。 黄麒英眉头紧蹙,向旁边挪了挪身子。 “呵呵,多谢前辈夸奖!”吴晨心里高兴,连老乞丐满布皱纹的脸看起来都顺眼。 “还是小娃娃有礼貌,比起那些所谓的高门阀族可强太多了。” 老丐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黄麒英。黄麒英嘴张了张,看了一眼小倩,低下了头。 吴晨轻唔了一声,心想:“这老头心眼真小。” “嘿嘿,我既然烤了小娃娃的火,那么就给些回礼好了。补天阁的事我是知道些的,不知小娃娃有没有兴趣听!” 黄麒英猛然抬头,双目精光暴现,沉声道:“原来阁下是补天阁的人!” “嘿嘿,算是吧!为何有人生而富贵,锦衣玉食,却有人生而贫贱,撰粥度日?为何有人奸佞不肖,却安享天年,有人忠谨善良,却惨遭横死?天道既然不公,我们就是要补上它一补,所以就叫补天阁。”老丐身形佝偻,冷冷的看着黄麒英。 “邪魔歪道,一派胡言!”黄麒英大喝一声,身形暴起,左手连颤,遥指老丐的‘辖车’,‘迎香’,‘膻中’‘肩井’,‘手三里’等穴。 老丐嘿的一声冷笑,左手拇指和中指轻扣,再弹出中指,“哧”的一声响。黄麒英护身的右手连忙劈出,掌风与指力激荡,火势不由一暗,吴晨和小倩被逼的跳了起来,再看时,老丐也已经起身站立,黄麒英则被逼了开去。 “嘿嘿,黄家的‘兰花指’,‘折梅手’,‘无影神功’,嗯,还有‘吞云劲’,六大烂功你学了四样,看来是黄老不死的儿子了。” 黄麒英闷哼一声,身形再起,掌影飘飘向老丐罩去。老丐则身形飘忽,如影似魅,围着黄麒英转,每一招都从完全不可思议的角度向黄麒英攻来。 吴晨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人,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惭愧。高兴的是能近距离看到高手决斗,这对自己的武功必然大有裨益,惭愧的是原来自己和真正的高手差距这么大,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赶上他们。 “公子,你看他的身法是不是和我们很像!” 吴晨这时也发现老丐的身法的确和自己如出一路,只不过他比自己和小倩的身法更加飘忽,瞻之在前,攻之在后,眼看他要攻向左边,却不知身体怎么一折,身形已出现在黄麒英的右侧。 “嗯,怪不得黄麒英把我们当补天阁的了,他和我们的轻功路子是很像。”看着老丐的身形,似乎依稀又看到了翟星的影子,吴晨的眼眶不禁湿润。只是老丐身形转折的痕迹太过突兀,而翟星的身法却是浑若天成,一个形若鬼魅,一个翩翩若仙,高下已是立判。 “看来他也和我们一样,不知从哪儿买了几页‘天人合一诀’,可惜修炼不得法,所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吴晨轻声笑道。 “那我们帮哪边?” 这时的黄麒英已是连连后退,身上连中了老丐好几掌,一张俊脸变得煞白。老丐却得势不饶人,轻飘飘又是一掌印向黄麒英的左肋,黄麒英身形勉强一变,吴晨以为他已经躲开老丐的那一掌了,谁知老丐却突然出现在他右边,掌力发出,正中他右肋,黄麒英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踉跄跌出。 “黄麒英!”吴晨大喝一声,身形已向老丐飘去。 “嘿嘿,来的好!”老丐在空中一转,放弃黄麒英,迎向吴晨。 “小倩,快去救黄麒英。啊!” 吴晨知道自己和这老丐差的太远,原本就没想能和他斗,只望自己能缠住他一段时间,小倩就可以腾出手去救黄麒英,之后三人再水遁逃脱,只是老丐的武功实在太强,一掌已印在吴晨的胸口,吴晨顿觉胸口有如被一块万斤巨石击中,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被震飞开去。 “公子”小倩本来已扶起黄麒英,看到吴晨被老丐一掌劈了出去,口中狂吐鲜血,也顾不上黄麒英站没站稳,纵身向吴晨飞去。黄麒英失去依靠,一跤倒地,心中一酸,“原来她还是记挂他多一些!” 老丐随手一掌向小倩劈去,小倩在空中一个转折,这一掌竟然落了个空,老丐心中惊诧,张口问道:“咦,小姑娘,你是圣阁谁人门下?”。 小倩顾不上搭理他,径直扶起吴晨,颤声问道:“公子,你,你怎么样?” “不,不要紧,小倩快走,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吴晨觉得胸口郁闷的喘不过气来,眼皮有千斤般重,只想就这样沉沉的睡去。 小倩忽然掏出几页纸,向老丐喝道:“你想不想要‘天人合一诀’?” 老丐的瞳孔急速收缩,沉声问道:“我怎么知道你手里的是不是?” “你听好了,‘天之道,健也;地之道,养也,故人生于天地间,以地气之养而行于健’,嗯,‘太公曰: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是谓天人合一也。’,‘子房敬曰:人之为生,百折而不馁,生生而不息,有若天道循环,刚健自强,是谓天人合一也。’站住,你再向前走一步,我就把它丢进火里。” 老丐止住脚步,瞪了小倩良久,终于长叹一声:“你说条件吧!” “你先让黄公子过来我们这边!” 老丐冷哼一声:“他自己有腿,难不成还要我背他?” 黄麒英慢慢爬起,走到小倩身边,老丐翻着白眼看着黄麒英蹒跚而行,竟忍住没有动手。 “黄公子,你没事吧?” 黄麒英苦笑一声,“死是死不了,你家公子怎么样了?” 小倩黯然低头,半眯着眼的吴晨突然拉住黄麒英的手,暗喝一声,“走!” 小倩随手将手中的纸向火堆中丢去,“‘天人合一诀’来了!”三人身形闪动向襄江跑去。 老丐追到时,三人入水的浪花都已消失,只剩下一波波的涟漪向岸边荡来。 “啐,你这女娃这么奸诈,下回遇到了一定不放过你们。”抬起手看了看手中被烧掉一角的几页纸,“幸亏还能保住‘天人合一诀’。哈哈,我若练成了‘天人合一诀’,试问天下还有谁是我的敌手?” 吴晨受了重伤,刚才也只是得到小倩先天真气的暂时治疗,黄麒英不能在水下换气,而且黄家的“吞云劲”也不像“天人合一诀”一样可以直接从天地之间吸取元气来补充耗费的真力。两人在水下全靠小倩帮扶。小倩虽然真力不缺,终究体力有限,在带二人游过对岸后,也累垮了。三人最后被早起捕鱼的人网住,拖上岸来,黄麒英给了渔家一些银子,渔夫欢天喜地的将三人迎到家中。 “吴公子,你的伤怎么样了?”黄麒英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吴晨。吴晨淡淡一笑,“我没事,已经被人打习惯了!” “唉,没事就好,只可惜‘天人合一诀’却落到妖人手里了!”黄麒英遗憾的摇摇头。 吴晨微微一笑:“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天人合一诀’,那些纸本来就是用来包火绒火绳的油纸,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实在是太好了,哈哈!”黄麒英本来对此耿耿于怀,现在终于释然了。 这时面布帘一挑,小倩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渔夫的夫人李氏,大约27、8岁,大手大脚,皮肤粗糙,一看就是惯能吃苦的人,手里也端着个海碗。 “公子,来喝碗姜汤吧!”小倩坐到了床边。 “黄公子,这碗是给你的。”李氏将手中的海碗向黄麒英递去。 黄麒英偷眼看了看小倩,俊脸一红,呐声说道:“我还是自己去盛吧!” “我来带路!”李氏将手中的海碗放到桌上,走到门边挑起棉布帘。 吴晨看两人出去,忙出声问道:“小倩,那几页纸是怎么回事?” 小倩脸一红:“公子,对不起,”从怀里掏出那本《葵花宝典》,“这本书我没烧,那几页纸就是从这上面撕的!” 吴晨看着小倩,脸憋的红红的,最终还是忍不住暴笑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照小倩和黄麒英的想法是想让吴晨留下来养伤,吴晨却执意不肯,坚持上路。吴晨知道,刘备退守新野,曹操后患已除,现在已可以全力进攻袁绍。按历史来说,官渡之战后,袁绍会派侄子高干连同自己的门生郭援袭扰凉州,以牵制曹操。如果自己在凉州扎稳脚跟,一年之后,也就是公元202年,高、郭两人起事凉州大乱之时,自己就可以浑水摸鱼抓住这唯一的统一凉州的机会,否则机会丧失殆尽,自己只能和小倩退回江南,平淡的渡过一生。 一路之上幸亏有黄麒英,怀里金叶子不知道有多少,解决了不少旅途食宿的麻烦,而且见多识广,东汉的人物风情知之甚熟,也减了不少旅途的寂寞。吴晨通过旁敲侧击了解到,自己和小倩托了翟星的福,成了名人了。关羽,张飞都是举世公认的万人敌,张允在南郡武林也是大有名声的人,襄阳一战,翟星恶斗关、张、赵三人,张飞、赵云身受重伤,关羽力竭倒地,张允被他一招生擒,尤其是在众敌环伺下仍能救走受伤的吴、崔二人,名声之响,如日中天,其后又传来他的武功得自《天人合一诀》,自古《天人合一诀》与《太公兵法》就是同时出现,因此襄阳立时成为各方诸侯的重中之重,一时间襄阳龙蛇混杂。只是从那以后三人就消失无踪,有人说是投了袁绍,有人说是投了曹操,更有人说三人神功大成,破空而去了。三个月后,连最沉得住气的黄承彦,庞山民也失去了耐心,分别返回南郡和南阳,而让他们的子侄辈或门生留下来继续探查消息。那日碰到的老丐想来也是来碰运气的,看到江边有人烤火又与传说中的三人相符合所以才走过来。不过令吴晨惊讶的是,黄麒英不但和诸葛亮不熟,而且对他的评价也不是太好。 诸葛亮一家是山东人,父亲早死,全家都靠叔父诸葛玄。诸葛玄为了能让诸葛一家融入南仕林,将诸葛亮的大姐嫁给了当时蒯家已50出头的家主蒯良,诸葛谨为此事和叔父闹翻,一气之下跑去了江东。诸葛一家虽然被南仕林接纳,却因为手段太过,表面上大家还是客客气气,背地里却被人耻笑。诸葛亮也知道众人的想法,所以平常聚会并不参加,就算实在没法推掉的也只是静静的在旁边听着,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吴晨一听心里暗喜,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样彼此的距离就更好拉近了。 连赶了一个月的路后,马车终于开进了南阳城。 马蹄“的”“的”的敲着青石铺成的路面,车厢左右轻轻摇晃,吴晨是昏昏欲睡,一月下来也没能适应这么慢的交通工具。突然马声一声唏留,马车嘎然而止,一把清亮的声音传来。 “哈哈,我就说怎么一大清早喜鹊就在枝头叫呢,果然是有贵客来临!麒英老弟一别经年,风采更胜往昔啊!不过这么久都不来,是不是早把我们这些兄弟忘了啊!” 吴晨忍不住拉开窗帘向外看去,马车被人团团围住,领头的一个面容清矍,大约23、4岁的模样,后面高高瘦瘦,胖胖矮矮的跟了2、30个,再向后看去,吴晨身躯一震。 小倩的手伸过来,先天真气传进吴晨体内,“公子,你怎么了?” “是他,一定是他!”吴晨虽然尽量压低了声音,却丝毫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与激动。 小倩探眼望去,人群中一人,高阔宽广的额头,双目清亮如夜空璀璨的寒星,虽然人潮汹涌,却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啊,他就是公子要找的诸葛孔明?”如此人物,除了只见过一面的翟星之外,小倩也还是初次遇到。 “是啊,我想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这样了!”吴晨看得出小倩眼中的惊讶,内心非常的得意。 “哈哈,州平兄这话可把小弟折杀了,只因学业繁忙,小弟又生性愚卤,经年之下仍无所成,见到各位兄弟一日千里难免自惭形秽,只能在家中苦修,指望着笨鸟先飞,不要被兄弟们甩的太远才好” 吴晨暗自发笑,这一个月来竟然没有发现黄麒英的马屁功夫也一流。 “不行,不行,这么久不来看我们就是你的错,这是一定要罚的,大伙儿们说是不是啊!” “是!”大伙嘻嘻哈哈的答道。 “好好,我认罚,不过要等我把车上的人安顿好才行!” “安顿?直接到我家来住不就行了吗?咦,这车里面的人尊贵异常竟然要麒英亲自驾车,莫非是未来的弟妹不成!”崔州平刚才看见一个女孩的脸在窗前一闪而过,脸容秀丽,心里起疑,向马车蹭来。 “不是,不是,我们是在路上遇见的,因为顺路所以就一起来了。”黄麒英俊脸一红,伸手拦住崔州平。 “哦,原来是萍水相逢来着!”崔州平语气古怪,其他人听得更是哈哈大笑,“既然来了,那就给大家引见引见好了,反正迟早是要见面的,古语不是有句‘丑’什么,总要见什么来着嘛!”一句话又引得大家哈哈笑起来。 “呵呵,害大家久等了!”吴晨在小倩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大家原本是要看黄麒英的笑话的,没想到出来了一男一女,当时就愣住了。 “你伤还没好,怎么就下来了?”黄麒英赶忙上去搀扶。 “古语就说荆州之地,地灵人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下就遇见了这么多的人中龙凤,小弟如果再不下来让麒英大哥引见引见,真要引为毕生憾事了!” “哈哈,好一句‘地灵人杰’,小哥怎么称呼啊?” “小弟姓赢名天字晨星,在家里都叫我小晨。”吴晨笑眯眯的说道。“吴晨”这个名字现在就是惹祸幡,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赢天?好名字,好名字!不过名子虽好,人更好,哈哈大伙都去我家,一来为麒英和小晨接风,二来一定要痛罚麒英,麒英酒量好,只怕去少了人我们反要被他灌醉了!” 大家嘻嘻哈哈得簇拥着吴晨三人向崔府走去。 第六章 隆中对 黄麒英果然能喝,谁来就和谁干。吴晨就纳闷,他的肚子也不见得有多大,怎么一坛子酒灌下去一点事也没有呢? 诸葛亮被崔州平拉到吴晨他们这一桌来。这一桌共8个人,黄麒英,吴晨,崔州平,诸葛亮,徐庶,另外三个崔州平介绍了一下,吴晨只注意打量徐庶和诸葛了,他们的名字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记住。 徐庶大约30来岁,脸容英伟,脸色黧黑,像武人多过像文人,怪不得历史上张飞和关羽比较喜欢徐庶。诸葛亮与吴晨隔了两个座位,自坐下来之后就静静的坐着,偶尔和徐庶低声交谈几句。史书上说诸葛亮在荆州就只有崔州平和徐庶两个好友,看来这一段也不假。 诸葛亮这时也感觉到了吴晨不住看向他的目光,向吴晨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吴晨立时觉得如沐春风,心里一阵温暖。像这样具有震撼力的眼神,吴晨只碰到两个,一个就是翟星,翟星的目光是典型的老奸巨猾型的,吴晨每次碰到他的眼光心里就要打个突,感觉自己就算再聪明再能干,在那样的目光之下也会无计可施,只能下意识的严防死守自己的钱包,不然被他骗了还要替他数钱。第二个就是颜清,清澈不见丝毫俗世情怀的眼神有如万里无云的碧空,真实的映照世间的一切,自己所有的聪明才智根本就派不上用场。而诸葛的目光就像分别多年的老友相见,两人眼神交错,多少的慰问,多少的沧桑,尽在不言中,就像一股暖流慢慢流进干涩的心湖,温馨的感觉中人欲醉。吴晨正要向他搭腔,旁边一桌两人已经吵开了。 “袁本初四世三公,袁家门生遍布天下,而且袁本初对人宽厚,有德之人尽皆归附,田丰,许攸都是河北有名的有智谋的人,审配、逄纪在内辅助内政,百姓归心,河北兵更是人强马壮,堪称天下雄兵。更有天下闻名的沮授为之出谋化策,况且袁本初兵力多过曹孟德不止10倍,这样你还说袁本初不能胜?”说话的是个高瘦的书生,脸挣的红红的,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生气生的。 那个稍低点的书生,脸型微胖,模样敦厚,也高声叫道:“当初白马、延津之战时难道袁本初就不是这样了吗?他不是还是输了,我看这次他肯定还是输,要不然曹孟德10万兵丁能在官渡拖了他百万兵丁半年,他能赢早赢了,用得着在那儿干耗着!”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当时的情况能和现在比吗?白马之战主帅是有勇无谋的颜良,延津之战主帅是骄横狂妄的文丑,那能算到袁本初头上吗?”瘦子的吐沫横飞。 “圣人观事于微,袁本初手底下都是这些人就知道他本人就不怎么样,不输才怪!”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还是圣人了不成,难道沮授,田丰之辈都是浪得虚名之徒,都还比不上你了?”瘦子已经是脸红脖子粗了,底下听的人却是一阵哄笑。 书生脸一阵红,一阵白,嗫喏着说道:“我可没这样说,我只是说按以前的事来推断,袁本初有人而不能用,所以说他能大胜实在是难以置信!” 吴晨暗笑,从袁绍‘必输’到‘能赢早赢’,再到现在的‘不能大胜’,这书生变的好快啊。 这两人起了个头,底下的人都开始议论开来,有的说书生说的有理,有的说瘦子说的有理,有的已经开始打赌袁绍能不能在12月攻占官渡。 崔州平嘴角含笑,望了望黄麒英,问道:“不知麒英对此事有何看法?”黄麒英是黄家未来的家主,他的意见应该是代表了黄家的观点,而黄、庞两家可以说是南仕林真正的领袖,黄家的观点又可能影响到南仕林的观点,因此作为南仕林领袖之一的崔家也非常想知道黄家到底是怎么看待这场战争的。 “啊!这个嘛,刚才的宋兄和庞兄说得都很有道理” 吴晨看着黄麒英惨白的脸,已经明白,这家伙不是搞政治的料,怪不得他说自己愚卤了,原来还真是大实话。 “呵呵,那么黄老弟认为他们俩谁更有道理?”徐庶在旁接口道。 “谁更有道理?这个嘛,我看” “哈哈,这问题实在是难倒麒英大哥了,其实我看麒英大哥是想说两人都没有道理,不过大家都是来给麒英大哥接风的,所以这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呵呵!”吴晨实在是受不了黄麒英嗫嗫喏喏的样子,张口答道。 “哦,两边都没有道理?哪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崔州平眼光一闪,追问道。 “哈哈,那就是说现在袁绍已败,曹操已胜,只不过袁绍百足之虫,死而不疆,还能拖住曹操,此时如果刘表出兵宛、叶之间,使曹操不能尽全力讨伐袁绍,待袁绍尽收原先的兵丁,那么胜负还未为可知!”吴晨淡淡得说道。 “什么?你说袁本初已败,有何证据?”那姓庞的瘦子跑了过来,通红的双眼狠狠的瞪着吴晨,就差揪住吴晨的领子了。 崔州平长叹一声:“黄家果然不亏是南仕林的领袖,竟然能这么快就收到前方的战报。我们也是今日早间才收到袁绍兵败的消息。” 这消息有如晴天霹雳,刚才还在热烈讨论的人群立刻鸦雀无声。 徐庶干咳一声:“那么赢小哥照你看刘荆州出兵的机会有多大?” “哈哈,刘表守成尚可,开拓是指望不上了,所以我看曹操必然尽收河北之兵,之后迅速南下,攻占荆州。” 吴晨的话有如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一块巨石,四周又开始窃窃私语。 徐庶和诸葛亮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赞许的目光。这些小细节当然被吴晨贼亮的眼睛发现了,心中暗喜,印象分好像不错。 “那么照赢小哥的说法,天下就是曹孟德一统了?”姓宋的书生插口问道。 “呵呵,这就不好说了,大家喝酒,喝酒!”吴晨打着马虎眼,后面的话是要说给诸葛亮听的,可不能提前泄漏了。 “哈哈,小晨说的是,大家继续喝,今日谁没喝醉就不许回家!”崔州平端起酒杯,向众人劝酒。徐庶向吴晨使了个眼色,然后和诸葛亮起身如厕,吴晨心里明白,拉了拉黄麒英的袖子,向他使了使眼色。黄麒英也明白了,和吴晨一起走出大厅。 “小晨,刚才多亏了你,才没让我丢了黄家的人!”黄麒英拉着吴晨的手说道。 吴晨轻轻甩开他的手,低声笑道:“自家兄弟,何必那么客气呢?”心里暗想,这三国的习惯真不好,说话就说话,怎么就随便拉手呢,幸亏不是在现代,否则还真叫人误会了。 拐过回廊,正看到诸葛亮、徐庶二人。 “不知两位大哥找我们什么事?”吴晨原本没想到在南阳能碰到徐庶的,不过既然见到了,就绝不能放过,连忙套近乎。 “哈哈,刚才赢老弟在厅上立论高雅,目光如炬,不过似乎意犹未尽,我二人资质卤钝,不知能否请赢小哥细说一番呢?” 吴晨心想:“你二人资质卤钝?那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张口说道:“哈哈,我看崔大哥一会儿也会出来,不如我们再等一等好了,这样说起来就更畅快了!” “呵呵,已经出来了,我们到密室谈吧!”崔州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黄麒英拉了拉吴晨的袖子,吴晨会意,打了声哈哈,告罪去厕所,随即和黄麒英继续向下走去。 “小晨,崔大哥他们搞什么啊?你怎么又知道崔大哥要来?”黄麒英只觉的今天所有人都怪怪的,终于忍不住问起来。 吴晨轻叹道:“这不是明摆着吗,曹操取胜,天下形势大变,南仕林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就要考虑到以后支持谁的问题,黄家远在南郡当然不那么急了,可是崔家在南阳,地理上与曹操最近,曹操南下荆州,崔家首当其冲,今天你自投罗网,他当然是要从你嘴里探探黄家的口风了。诸葛亮和徐庶天下智者,又是崔州平最可信任的朋友,黄家的应对方略由他们来评价那是再好不过了。” 黄麒英的额头立马开始往外冒汗:“我们家里的策略一向都由家父和我妹妹定的,他们现在都不在这里,我该怎么办啊?” 吴晨看着黄麒英,唉,公子哥,现在知道担心了,早先干吗去了? “那就只好这样了,你不说,由我说,我不是黄家人,那么以后就算有什么不对也和你无关!” “这,也只能这么办了!”黄麒英无奈的点了点头。 “呵呵,让众位大哥久等了!”吴晨打着哈哈走了过来。崔州平、诸葛亮和徐庶看黄麒英脸色平静,不再像刚才那么不知所措,相视一笑。 崔州平在前领路,黄麒英和吴晨紧随在后,诸葛亮和徐庶在最后面,在回廊上绕了几个弯之后来到一座小楼前停住,崔州平推门进入,里面摆设简单,只有一张方桌和几个凳子,大家各选了个位子坐下,崔州平和黄麒英相对,吴晨坐在黄麒英下手,诸葛亮和徐庶分坐在崔州平两边。 “我想麒英现在也已经知道了我这次谈话的目的,此事关系到崔家的前途,烦请麒英直说!”崔州平双目炯炯的看着黄麒英。 “唔,这个”黄麒英眼光扫向吴晨。 “哈哈,以崔家目前的情况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保持原样,否则不是寄人篱下就是迁居他方。”吴晨接过话来。 “此话怎讲?”崔州平问道。 “现今的形势,北仕林支持曹操,江东仕林支持孙策,南郡仕林支持刘表。而论何者得天下,不但要看现在势力如何,更要看各自的统领才能如何。曹操虽然个性狡诈,为人狠毒,却知人善用,人尽其才,所以才能以弱胜强,战胜袁绍。孙策为人豁达,重义轻利,视钱财为粪土,因此所结交之人都肯为其卖命。反观刘表外表谦和,内心狭窄没有容人雅量,对内沽名钓誉、对外多谋寡断。由曹、孙、刘三人各自的才能可以看出,刘表破败之机已现。所以如果是刘表治理荆州,那么结果不是被曹操灭就是被孙权灭!” 徐庶诧异的问道:“孙权?” “啊,孙策,呵呵,口误!”吴晨惊出一身冷汗。 “赢公子说‘如果是刘表治理荆州’?难道不是刘景升治理荆州就可以了吗?”崔州平追问道。 “对,天下大势自曹操战胜袁绍后,不外乎三种结果:一统,对峙,鼎足。但荆州如果仍由刘景升把政,最多只能出现前两种情况而已!” “一统、对峙、鼎足?请赢公子明说。”崔州平看着吴晨。 “嗯,所谓一统就是,曹操挟天子名义对诸侯进行逐个击破,最后让天子禅位天下归于曹家。对峙就是趁曹操忙于收复袁绍之时,江东孙家出兵尽领长江以南,如果手脚够快的话还可以攻陷襄阳,曹孙两家在长江边上拉锯,两家隔江而治。可惜孙策为人好胜心太强,上次伐山越失败后,全部心思都扑在山越上,根本不知道占领荆州方是取天下的关键。所以第二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比之前一种就小了许多。” 吴晨顿了顿,扫了扫对面的三人,看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继续说道:“当然,前面两种情况都不利于崔家。第一种情况崔家必然要屈居北仕林之下,以后就要受荀家、钟家、徐家的支配,第二种情况,崔家的选择就多了一项,不过也只是选择到底是受北仕林还是江东仕林支配而已。” 崔州平看了看徐庶和诸葛亮一眼,二人暗暗点头。 “那么鼎足呢?”黄麒英脱口问道。 吴晨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心中暗骂,黄麒英,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崔、徐三人则相对一笑。 “其实鼎足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吴晨语不惊人死不休。 徐庶一愣,问道:“这话怎么说?” “高祖、光武何以得天下?” “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深根固本,进可攻,退可守,而天下一统。”诸葛亮终于发话了。 “依目前形势来看,曹操占领雍州,豫州,青州,徐州,和并州的一部分,与袁绍争的是翼州、幽州和并州,孙家现在占领的是扬州,如果崔家不想屈于人下,那么所要支持的人必须兼领荆州和益州,这样鼎足之势方成。只是天下这个鼎的鼎座就是荆州,曹操要一统天下,首先要进攻的就是荆州,孙家要争霸天下,它首要攻击的还是荆州。南郡仕林要保住荆州就必然要受两面攻击。” “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联合孙家以抗曹孟德?”诸葛亮问道。 “哈哈,问得好。汉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曹家想得天下,孙家也想得,而荆州就是孙家得天下的唯一跳板,孙家若得荆州就可以深根固本于扬州,将荆州作为与天下英雄鏖战的桥头,这样进可攻,退可守,一统天下的条件就具备了。南郡仕林占住荆州却想和孙家联合抗曹,不异于与虎谋皮,在曹操重兵压境之下,这种联合或可昙花一现。但只要曹操绕道汉中攻取益州,默许孙家对荆州的占领,此时顾头顾不得尾,不知诸葛兄有何良策?” 诸葛亮摇头道:“我若占益州,必然以荆州兵佯向宛,洛进攻,而奇兵出秦川,先一步占领雍州,此时即成高祖得天下之势。” “长安天下坚城,紧扼天下咽喉,自古得长安者得天下,诸葛兄这一招当然是妙招了。只不过钟繇为长安郡守,手下的8万兵卒,即使是在曹操与袁绍对峙最需要兵的时候都不敢调走这些兵,所以佯攻宛、洛不但起不到牵制曹操的作用,反而分散了自己的兵力,此其一。其二,出兵宛,洛,荆州必然空虚,曹操只要一纸承诺就可让孙家出兵,截断佯兵的后路,这路兵必然成为无根之萍,不知诸葛兄救是不救。其三,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若要攻占长安,我看起码要40万兵马,40万兵马每天的花费有多大,我不知道益州刚平是否就有这么多的财力物力来支撑这场非打不可的战争?40万兵马的用粮问题怎么解决?若钟繇坚壁清野,曹操出兵上庸,威胁汉中截断粮道,呵呵,曹操一生用兵最喜欢截人粮道了。其四,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40万兵马出动,后勤准备要花多长时间?这一段时间,钟繇必然可以探听到消息,只要紧扼出蜀之道,以拖待变,不知诸葛兄有何良策?” “出秦川而攻凉州,占天水、南安、永安、武威,取敌之粮而为己用,钟元常出则攻之,不出则占凉州,凉州定则雍州腹背受敌,钟元常既知利害则不得不出,那么长安坚城之利可以不虑也。况且出兵秦川乃兴复汉室之举,行讨逆之实,百姓仰慕汉朝之威必然箪食壶浆来迎,又怎会有缺粮之虑?从荆州出兵,只要能威慑曹孟德,使他不敢增兵援救钟元常就已经达到目的,此兵又怎会成为无根之萍?” “哈哈,自灵帝起,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公然*赠爵。儿歌有曰: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汉朝天威早已丧失殆尽,想黄巾军3万人起家,不过年余即成百万之众,其势波及中原5州就可见一斑。其中更以凉州为甚,董卓、吕布、郭汜之徒皆出于此州,其视汉帝为傀儡,把弄于指掌之间,何曾有过君臣之礼?韩、边、章起事应者如潮,全不把朝廷的旨意当一会事,已可知汉朝天威在凉州百姓之中重量几何。况且刘表、刘璋汉室贵胄,你若要兼领荆益必要先攻伐他二人,未先伐贼而先攻汉,道义已失,何来兴复汉室之名?” 诸葛亮长叹一声,不再言语。吴晨也是长抒一口气。 诸葛亮的《隆中对》千古传颂,第一步战略兼领荆益,几乎诸葛之后的所有名将都对之赞不绝口,只是第二步分兵两路以取长安却多被诟病,吴晨熟读兵书当然对这些知之甚详,所以把攻击点也放在第二步战略上,这一番交锋实在是千古来的兵家和诸葛的交锋,再加上吴晨总结提炼,诸葛亮一时也是无辞以对。 徐庶干咳一声,问道:“那么依赢公子来说,应该怎么办?” “用反推法就可以了!” “反推法?”四人同声问道。 “呵呵,就是说从争天下这个目标出发,我们之前应该做什么,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又要做什么,依此类推,这就是反推法。” “哦!”四人又是异口同声。 “呵呵,那么就开始了,诸葛兄,如果要夺天下,你认为要先得哪儿?” 诸葛亮沉思了一下说道:“长安!” 徐庶诧异的说道:“长安虽然天下要地,可惜自光武迁都以来,水利失修,城墙败坏,我看河内经过这几百年的修缮,俊贤齐集,沃野千里,实乃兵家必争要地。” “哈哈,诸葛兄与我心有戚戚焉。正因为河内兵家必争,曹操必然屯重兵在此防守。 长安破败失修也正是不被重视的结果,只是人不重视不等于就可以低估它的战略价值,八百秦川,沃野何止千里?境内渭水、浐水、霸水等八水环绕,若重新修缮水利,物产必然丰饶,而关中自周朝起就有帝王之风,民风纯朴向上,豪杰隐藏其间,只是未得其主也,再加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潼关,只要占据肴、函,稳固内政,就又可重现战国之时,强秦坐山观虎斗的局面。所以古有周占丰、镐而王天下,高祖得关内而天下平。” 徐庶朗声笑道:“哈哈,原来如此,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欲取长安,先要取哪儿了。 我看应该是凉州了!” 吴晨双掌一拍:“哈哈,徐大哥,你来说说看!” “呵呵,取长安三条路,一从蜀中的斜谷、子午谷出而占扶风,攻咸阳,不过这条路要爬过蜀山险道,很容易就让钟元常逼住险关,从而进退失措。第二条从潼关,箕关、壶关或青泥隘口入长安,不过这要通过曹操重兵把守的河内才行,如果我们有这个实力,也就不需要占长安,直接占河内就可以了。” 大家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雁门关与鲜卑、匈奴相连,这不说也罢,那么剩下的就只剩下从长安的后面进攻,所以只能是凉州了!” “鲜卑、匈奴?”吴晨一听,目中精光闪动。 “可是我们南郡仕林的影响只及荆州,连益州也不行,更说不上凉州了,这条路太难,太难,我看还是孔明的策略要好些,先得荆再得益而后凉州。”崔州平摇头说道。 “赢公子你来说说应该怎么取凉州,好吗?”诸葛亮道。 “曹操之所以敢攻击袁绍,不外三点:一,孙策好斗任侠,自恃武力过人,从不带随从,而他歼灭之人则多有食客,主死食客衣食无依,心有记恨,必有刺杀他的人,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孙策死,江东新平,人心不稳,所以江东可以忽略;二,刘表徒有用人之名,而无用人之实,手下张允、蔡瑁之辈是什么角色,我想大家比我清楚,因此也可以忽略。三,凉州名义上马腾、韩遂为尊,可惜马腾因为马超是自己和羌族女子所生,从来不喜欢他,二人只有父子之名,而无父子之情,势如水火。韩遂起于草莽,与马腾只为一时利益之合,结义兄弟徒有其名罢了,其他各部如程银,马玩,成宜只流更是拥兵自重,互不统属,谁攻长安都要防备别人在后面插自己一刀,相互牵制之下,也可以忽略。” 吴晨顿了顿,说道:“其他两点对取凉州基本没用,不过第三点我们是可以利用的,如果凉州铁板一块,我们也必然无法在此立足,不过正因为他们相互牵制,地盘犬牙交错,却正是我们用武之地。” “你是说离间计?”徐庶一字一顿的问道。 “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因为袁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曹操必然要花上5、6年时间才能彻底消灭袁绍的势力。那么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利用凉州各部的矛盾对他们进行分化离和,最后各个击破,以诸葛兄和徐大哥之能必然能统一凉州,然后趁曹操远征辽东之时,一举攻下长安。” “‘原来这么想’,那么就是现在不这样想了,那必然是有更好的办法了?”崔州平问道。 “对啊,还是徐大哥提醒了我。凉州临近羌族地带,羌民好勇斗狠,马射功夫天下一流,只是该地民风尚武不尚智,若我辈去,必能统一羌族,而后利用羌族之力统一凉州” 第七章 结伴而行 小倩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轻声叹道:“要下雪了!也不知道公子谈的怎么样了!” 早上还是万里无云,午后就开始变天,云层慢慢变厚,黑压压的遮住整个天空,风也越刮越急。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没想到竟会是场暴风雪。 “下雪了,下雪了!”许多丫环、下人跑了出来,迎着漫天飘舞的大雪欣喜的叫着。 小倩嘴角含笑,想起以前自己和弟弟在下第一场雪时,也总是这样欣喜的到处跑,想起弟弟,一阵锥心的疼痛,鼻中一酸,脸上凉凉的划过两行泪珠。这时突然传来吴晨和黄麒英的声音,小倩擦了擦眼泪,打开房门,迎了出去。 吴晨脸色铁青,黄麒英更是脸拉得老长,就好像谁欠了他百万两黄金一样。 “小倩,外面风很大,你还是回自己屋吧!”吴晨对小倩说道,随即向自己的房子走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黄公子,我家公子怎么啦?”小倩轻声的问着黄麒英。 “这个家伙真是气死我了,亏我还把他当自己的弟弟看待,啐!”黄麒英对着吴晨的门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倩不知道为什么早上还亲如兄弟的两个人怎么也和这天气一般说变就变了呢? “呸,这个家伙,简直不可理喻,我真是瞎了眼才和他称兄道弟!”黄麒英越说越是气愤。 “你骂够了吗?”吴晨拉开大门,厉声喝道。 “没有,像你这种没有丝毫民族气节,引外族入侵,甘心作外族走狗的人,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骂你还是轻的,要不是你伤没好,我,我”黄麒英气得嘴直哆嗦。 “你们懂个屁,羌和汉以后肯定会统一,那么不管是羌统一汉,还是汉统一羌,这场战争以后就是‘兄弟倪墙,家里打架’,你们眼光为什么就这么狭窄,非要守住所谓汉室正统呢?”吴晨就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诸葛亮、徐庶就非要钻牛角尖呢? 黄麒英嘴唇都气白了,“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认识你算我瞎了眼。” 一甩袖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院子。 吴晨一甩手,又是“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实在搞不懂,本来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为什么一说到民族问题,怎么就被他们轮番骂得自己有如狗血喷头?难道自己的思想太超前他们接受不了? 昏黑的房间慢慢的亮起闪烁的火光,一只手温柔的搭上了吴晨的肩膀。 吴晨伸手轻轻握住小倩的手。 “小倩”一阵哽咽,后面的话竟是再也说不出口。 “公子,大道理我不会说,可是我知道公子教给我的《天人合一诀》上的话,‘海处低地,水由高而下,故川流不息,昼夜不停,东向而去’,那就是说所有的河流山川总有一天都会成为海的一部分。” “对啊,汉族本来就像大海一样是由无数个小民族融合而成的,总有一天汉族也会和羌族融合在一起啊!”吴晨欣喜的说道,终于有一个人理解自己了。 小倩继续说道:“嗯,从海里舀出的水我们可以叫它海水,可是从襄江舀出的水我们只能叫它襄江水,不会因为襄江终有一天要融入大海,就叫它海水,对吧!” “好,好像是这么回事!” “同样的道理,从长江舀出的水也只能叫长江水,而不能称为海水,因为它要成为真正的海水,前面还有万里关山要走!” “要成为真正的海水,前面还有万里关山要走?”吴晨喃喃的念道。 小倩悄悄退下,灯光中只有吴晨摇曳的身影。 “从襄江舀出的水只能叫襄江水,从长江舀出的水只能叫长江水,要成为真正的海水,前面还有万里关山要走,难道,难道真是我错了?”吴晨痛苦的拉着自己的头发。 ※※※ 窗外传来的阵阵笑声令人心烦意乱,吴晨打开门,迈步而出,天空纷纷扬扬的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地上已积起了半寸厚的雪花。寒风像刀一样刮着脸颊。 吴晨长长吐出一口气,白色的汽雾在寒风中转眼消散,却带不走纷乱的思绪。顺着回廊,吴晨信步走出崔宅。 不过是一场大雪而已,院子里,大街上却到处都是孩子嘈杂的笑声。吴晨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处安静的地方,一处让他可以静静思考,理清自己思绪的地方。 等吴晨察觉之时已经身在郊区,远远望去天地一片茫茫,处处都是飘舞的雪花,在风中旋转着,追逐着。身后的南阳城也只能约略看到一点儿影子。 “啊!” 吴晨攥紧双拳,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旷野大声喊着。 “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 吴晨向着天空呐喊,北风卷着雪花吹打着吴晨通红的脸颊。黑压压的天空没有丝毫回应,只有无尽的雪花不断飘下。 吴晨双膝一软跪倒在雪地上。 “嘿嘿,你当然没错了!” 吴晨待要转身,已被人一拳打到肩上,一股大力推来,人整个飞了起来。 吴晨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才止住,抬起头来,失声叫道:“是你!” 心中暗暗叫苦,自己还是太疏忽了,强敌在侧却还要到处乱跑。眼珠不住的滚动,苦思脱身之计。 老丐在南阳城里就看到吴晨在街上乱走,只是当时人多,一时下不了手,却没想到吴晨自己跑到了无人的郊外,心下大喜,趁着吴晨失魂落魄时,准备下重手击伤他,然后慢慢拷问《天人合一诀》的下落。正当拳要击中吴晨时,“手三里”穴突然一麻,内劲无法透拳而出,只把吴晨打的在雪地上滚了几个滚,内心惊异,“咦!”的一声叫了出来。 “何方高人,在下左方左仕元有礼了!我与这位小哥有些私人恩怨,不须外人过问!”左方双手向天拱了拱,大声说道。 吴晨也是惊讶不已,这里四野空阔,除了漫天飞舞的雪花,根本不见有任何活物,这老乞丐在搞什么鬼? 左方提气说道:“阁下既然不现身,我就当阁下默认不管这档子事了。”迈步缓缓向吴晨走来。 吴晨不住的向后退,心中忽然一动,对着天空大声叫道:“颜清姐,是你吗?” 吴晨认识的高手,除了死去的翟星外,只有颜清了,看左方的样子,好像真的有个高人在帮自己,只能碰碰运气了。 冷风吹过,吹起地上片片雪花,裹着从天而降的雪,不停的击打在两人身上。 老丐功力遍布全身,侧耳倾听之下,除了风声的呜咽,方圆20丈内竟是毫无高手为隐匿而压低的呼吸声。 “难道是我弄错了?”左方心中暗自纳闷,加速向吴晨走去。 “站住,你不想要《天人合一诀》了吗?你再向前,我就咬舌自尽,让你一辈子也拿不到。” “咬舌自尽?你试试看,反正我不练也不会死!” 身形突然前窜,一招“仙猿托桃”,向吴晨脸颊抹去,只要能卸下吴晨的下巴,看他怎么要舌。 吴晨吓的魂飞魄散,就地向旁边滚去。左方脚尖点地,方向立变,双脚向吴晨的双腿踏去。 “看暗器!”吴晨双手一扬,作势向空中的左方扔去,身形则滚向一边。 左方一闪,竟什么都没有,暗啐一声:“呸,臭小子骗人!”身形再变,向吴晨而来。 吴晨双手再扬:“这回是真的了!” 左方忙低头哈腰,侧身拐向一边。 “哈哈,还没过年,就行这么大礼,可是我也没钱给你啊!”吴晨看他让开了向南阳城的方向,足上加力,向前奔去。 老丐被一个小辈一骗再骗,不禁怒上心头:“臭小子,想跑,没那么容易!” “啊,看暗器,这回是真的!”吴晨回头高喊,双手再扬。 “啐,臭小子,还想骗人,你爷爷我不上当。”左方足上加劲,全力窜出,眼前突然出现两团白色的物事,右掌一挥,内劲正待发出,“手三里”穴突然一麻,跟着“后颈”穴也是一麻,两团物事一前一后,正击在脸上,护体真气一弹,两个雪团崩碎开去,但脸上还是留下了雪迹。 左方怒气冲天,大声斥骂:“明人不做暗事,是真英雄豪杰的就给你老子我出来!” 吴晨原也没指望自己手中的雪团能打到左方,只不过要阻拦一下他而已,没想到竟然全中,心里正在惊讶,再听到左方大声怒吼,才知道左方又被那个暗中隐藏的高手耍了。 “‘你老子我’就在这里啊!” “臭小子,今天非把你撕成碎片不可!”左方一口怒气无处可发,飞身向吴晨而去。 吴晨双手再扬:“雪团又来了啊!” 左方下意识的一躲,却又是假的,吴晨趁机发力向前跑去。 左方恨的牙痒痒,之后无论吴晨怎么骗,左方竟是不躲,任凭雪团打在脸上,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 ※※※ 城门口窜出两条人影,风雪中依稀可辩是一男一女。 “公子,你在那儿啊?” “小倩不要过来,进城叫帮手!”吴晨大声喊道,身后的左方突然加力,一拳正击中吴晨背心,吴晨张口吐出一口鲜血,直挺挺的摔了出去。 小倩眼看吴晨受伤,心如刀割,身形更加速向前奔去。 徐庶大声叫道:“来人可是‘补天天尊’左方左仕元?成名人物,却追打一个无知少年,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一拳击中吴晨,左方也是一愣。那个高手这次怎么不点穴了?看来他也不想见前面两人,所以这次没有露面。他一走,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当下提气出声:“少年人口无遮拦,出口诋毁尊长,我这是替他家长辈管教他!”脚下也是不停向5丈外的吴晨抢去。 “嘿!”突然左脚“足三里”一麻,左半边身子整个麻痹,没想到那个高手只是转移了个方向,从后面到了自己左面,自己竟然毫无察觉,看着小倩跑到吴晨身边,左方急怒攻心,却是毫无办法。 小倩抬起吴晨的头,先天真气输入吴晨体内:“公子,你伤到哪了?” “不是不叫你过来的吗?”吴晨撑开眼,轻轻叹道。 小倩泪如泉涌:“公子,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手上的真气加速向吴晨体内涌去,吴晨觉得胸中的郁闷稍解,勉强抬起头来。 此时徐庶已经和左方交上了手。 左方奇怪的身法令徐庶也大感头疼,只能紧守门户,双手不离身前一尺。 “欲练神功,挥刀自宫!”吴晨提声喊道。 “什么?”左方一愣,这是那几页“天人合一诀”上的第一句,左方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到吴晨高喊,心思立即被扰乱,徐庶看准机会,一拳打中左方的肩膀,虽然护体神功卸去6成劲力,剩下的4成也叫左方疼的龇牙咧嘴,身法连连变换,徐庶几次险些被他打中,只能再次回缩防守。 吴晨看徐庶吃紧连忙又喊道:“若已自宫,快快进宫!” “进攻?进攻什么?”左方又是一愣,难道自己抢少了几页,后面的进攻没有抢到? 这边要仔细思量,那边的身法就不难以圆滑,徐庶又是几拳打出,压力顿时大减。 吴晨哈哈笑了起来,“献帝想你了,让你进宫当敬事房总管呢!” 这几句话字太多,血水从嘴里流了出来,呛的吴晨激烈的咳嗽起来。 左方听得吴晨说话古怪,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又不认识狗屁献帝,他干嘛想我!” “我又不是献帝,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想你,可能是缺太监了吧!”吴晨一边咳嗽一边说。 吴晨说话乱七八糟,左方听的晕晕乎乎,身上连吃徐庶几拳,“哇”的吐出口鲜血。 “他跟我说了,你伺候他伺候的最好,现在宫里太监嫌钱少,都辞职不干了,所以他就想起你了,说你不要钱也干呢!”吴晨断断续续的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太监了?”左方终于听出来了,怒声喝道。 “呵呵,这话我说过吗?不会是你心虚吧!”吴晨知道现在就是要拖住左方,让他分神,不然等他集中精神,徐庶不是他的对手,收拾了徐庶,自己和小倩都要报销,尽管胸口疼得说一个字都像被一万根钢针扎一般,还是勉强开口。 “呸,你才是太监!” 左方忙着和吴晨斗嘴,身上又挨了徐庶几脚,又吐了一口鲜血。 左方冷哼一声,拳势突然一变,大开大阖,威猛绝伦,徐庶在他的重压下连连后退,吴晨看的眼花缭乱,正要再出口,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此时两条人影交错,左方怪叫一声,凌空一个跟头翻出,一滩鲜血喷在雪地上,身形闪动、瞬间消失在大雪之中。 徐庶呆了一呆,拱手向天,朗声说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晚辈颖川徐元直有礼了!” 吴晨看到左方终于被打跑了,心神一松,昏了过去。 “徐大哥,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他” 徐庶跑了过来,右手轻搭吴晨脉门。 “哦,没事的,他的伤虽然很重,不过只要静养几天应该就可以好了。嗯,他有没有吃过千年灵芝什么的?” 小倩一听吴晨没事,长舒了口气,“我不知道啊!可能没有吧!” 徐庶不解的摇了摇头:“那就怪了,小小年纪怎么就练成了先天真气了呢?” “这要公子醒来才知道了。我们现在去哪儿,回崔家吗?” 小倩不知道吴晨想不想让徐庶知道《天人合一诀》的事,岔开了话题。 徐庶一把抱起吴晨,说道:“我是不能呆在南阳了。小倩,你回崔府叫人,我在这里看着赢老弟。” 小倩正要转身,被吴晨一把拉住手臂,“我们也走!” “可是公子的伤?” “没事的,我们的功夫特别,伤越重越要走!”吴晨挣扎着从徐庶怀里下来,小倩和徐庶连忙扶住他两边。 “徐庶大哥你怎么也不能回南阳?”吴晨断断续续的问,刺骨的疼痛几乎让他耗尽了所有的力量,默守灵台,按照《天人合一诀》第一势将全身窍门张开,天地元气如泛滥的洪水般涌进身体。 “我刚才来找公子的时候碰上了南阳太守的儿子,要不是徐大哥救了我,我”小倩眼圈发红。 “小倩,你受委屈了!”吴晨左手紧紧握住小倩扶自己的右臂,右手紧紧握住徐庶的左臂,“徐大哥,大恩不言谢,不过这恩我会在心里记住的!” 徐庶大笑道:“哈哈,那个家伙我早都看不惯了,今天让他了账,真是长长出了心中一口恶气。不过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走,刚才要不是前辈救我,我可能就被左仕元伤了。” 回身正要说话,却不禁大叫一声。小倩和吴晨回头望去,身后的雪地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 “走好” 二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此人武功之高,实在是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若是敌人的话,自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徐庶大笑道:“哈哈,看来我们以后的旅程一定会很顺利了!” 此人明显是友非敌,当然是值得庆贺的事了。 小倩担忧的问道:“徐大哥,你回不了南阳,今后要去哪儿?” 徐庶目不转睛的看着吴晨:“赢老弟现在要去哪儿呢?” 天地元气不断涌入身体,强忍着经脉不住扩张的痛苦,吴晨开口答道:“凉州!” “呵呵,我看得出赢老弟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只不过我想知道是羌部呢还是凉州内地?” “内地。”吴晨咬紧牙关,尽量使语气平静,极度扩张的经脉几乎要使吴晨心智崩溃。 徐庶大声笑道:“哈哈,好好,反正我也没处可去,就去见识见识凉州的英雄好汉也好!” 小倩暗暗的长舒了口气,却突然发现吴晨神色异常的可怕。 “公子,你,你怎么了?” 吴晨轻轻的摇了摇头,心中默默的念诵:“海纳百川,不以己之为广,融千水,不以己身为限”。 意念慢慢引导着涌进身体的元气向全身涌去,而不再进入经脉。 “徐大哥”小倩看着吴晨煞白的脸色,无助的看着徐庶,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徐庶摇了摇头,示意小倩噤声,二人在大雪中静静的扶着吴晨,大雪无声的落在三人身上。 “哇”的一声,吴晨吐出一大口淤血。 “公子” “哈哈,没事了”,吴晨指着地上的淤血笑道:“这就是耍小聪明的代价!” 随即转向徐庶,“徐大哥,你真要和我一起去凉州吗?” 徐庶抖落身上厚厚的积雪,开口笑道:“自古‘天人合一诀’和‘太公兵法’从不相分,我说怪不得突然就跳出了一个有如此通天之能的少年呢!就冲这一条我就要去凉州见识见识。” 吴晨笑道:“哈哈,有徐大哥相助,何愁凉州不统?” 随即向着旷野大声喊道:“凉州的好汉们,我们来了!” 第八章 长安恶女 自南阳渡洛水,经弘农,过函谷关,再由潼关入雍州,穿华阴、渭南,一路上风餐露宿,终于来到长安。 平常人要走三个月的路,吴晨三人花了1个半月的时间,此时正悠闲的坐在长安的百年名店“太公遗风”的二楼上一边围在火炉旁等着上饭,一边看着楼外飘飞的大雪。 “没想到长安的雪也这么大!”吴晨叹道,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落了一整天了,却没有一点儿要停的迹象。 “这还不算大的,上次我来长安的时候那场雪足下了有七天!”徐庶笑道。 “像这么大的雪,襄阳从来不超过5天。”小倩也叹道。 “我们要去的凉州更冷呢,小倩,你肯定会冻的哭鼻子的。” “我看公子已经要哭鼻子了。”小倩向吴晨作了个鬼脸,徐庶和吴晨大笑了起来。 “客官,你们要的面来了!” 小二端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面走了上来,一股醋香飘了过来。 徐庶拿起筷子,向二人道:“赢天、小倩你们都是南方人吧,快来尝尝正宗的‘岐山哨子面’!” 徐庶一路上都叫吴晨的字,叫的吴晨一身的不自在,天天抱怨,徐庶无奈只好改叫吴晨的名,一开始徐庶也不习惯,不过叫多了最终还是习惯了。 小倩的鼻子微皱:“好酸!” 吴晨拾起筷子,捞了一口,却一口吐了出来,捂着腮帮子叫道:“这么酸!” 吴晨的样子惹的徐庶开口大笑起来。 “哈哈,正宗‘岐山哨子面’讲究‘色,香,味’俱全,全长安只此一家,刚开始吃可能不太习惯这种酸中带辣的口味,不过吃完就会觉得颊齿留香,神清气爽呢?” 吴晨看了看笑得春光灿烂的小倩,随即捞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嚼都不嚼赶快吞下。 “嗯,真的呢!”吴晨连连点头。 小倩半信半疑,挑了一根,含到嘴里,一声咳嗽,眼泪呛了出来,吴晨笑的前仰后合,乐得差点钻到桌子下去。小倩立时知道上了吴晨的当,跳起来就去追打吴晨。 “哈哈,好了,好了,幸亏今天客人不多,不然就让人看笑话了,不过楼下还有几位,小心他们上来看哦!”徐庶笑眯眯的看着这两个小孩,一路上这两人就斗来斗去的,一开始不习惯,不过看得多了,体会到两人之间那种青青涩涩的初恋的味道,感觉自己似乎也年轻了许多。 “唔,说起来,这‘岐山哨子面’和我们还大有渊源呢!” “真的?又要说故事了吗?”吴晨在第一时间坐了下来。 徐庶心里也是想笑,这一个半月来和吴晨谈过无数次,从治国、齐民、纳贤到天下大势,吴晨给他的印象都是雄才大略,思路敏捷,胸怀宽广,不过一说到风土人情,武林趣事,他小孩儿家的脾性就掩藏不住了。 “嗯,这‘岐山哨子面’据说就是姜太公传下来的,我们练的‘天人合一诀’也是由太公传下来的,你说是不是大有渊源?” 吴晨大笑道:“我只听说过姜子牙贩过牛,宰过猪,没想到也开过饭店,他还真是全能哦!” “呵呵,开过饭店是真的,当时他就在孟津开过饭店,专卖面条,不过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迁到了渭水河畔。” “我看十成十是生意不好,没人光顾,关门大吉了!” 小倩“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也有这个可能,不过最后他遇到了文王,和文王讨论天下大势,文王当时就折服了,拜他为师,他就给文王推翻暴纣出了三步走的战略。”徐庶顿了一顿,眼光瞟向吴晨。 “哈哈,第一步:韬光养晦,发展自己;第二步:远交近攻,翦灭爪牙;第三步:待其空虚,一击而中;对吗?” “呵呵,第一步的第一步,他让文王统计西岐到底有多少人口,评估一下西岐发展的潜力。当时西岐的人口非常分散,所以他叫人放出风去,说文王杀死了一条龙,不愿自己独享,要与大众共享,于是所有的人都来了,他让人给每个来的人都分了一碗龙羹,叫他们回去煮面吃。” “哈哈,厉害啊,不但统计了人口,而且把自己积压的面条也推销出去了,哈哈,想来那就是现在的‘岐山哨子面’了吧?” 徐庶和小倩听吴晨说的有趣,大笑起来。此时楼下却传来一阵喧哗。 吴晨将头探出窗口,刚才还冷冷清清的街道,不知从何时来了2、30个不到20的少年人,个个都是衣着光鲜,领头的正在痛踹一个躺在地下的人,那人极是硬气,竟是哼都不哼一声。 “住手!”吴晨怒喝一声。自从来三国后,吴晨被打了许多次,现在看见有人被打,感同身受,当时就忍不住了。 底下的人都抬起头来,领头的那个面容俏丽,眉目如画,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装,现在却是粉腮凝霜,狠狠的瞪着吴晨,寒声喝道:“把他给我拖下来!”立时就有10来个人抢进楼来。 吴晨疾步跃到楼梯口,刚上来的一人伸拳就向他打去,吴晨身形一晃,避过来拳,顺势在他的肩膀上一推,那人失去重心,惨呼一声,向后跌去,身后的那些人被他一砸,也都摔了下去。 “哈哈,不用你们请,少爷我本来就是要管闲事的!”吴晨跃下楼梯,楼下的几桌食客个个缩在角落里,噤若寒蝉,吴晨看了一眼仍在地上挣扎的那些人,挑起布帘,昂首走出楼门。 少女看吴晨走出,冷哼一声,樱唇微启,“上!” 剩下的少年一拥而上,出拳的出拳,伸脚的伸脚,吴晨长笑一声,窜进人群中。左边一人看见吴晨在前,一拳冲出,眼前早失吴晨踪影,拳头却正打到从吴晨后面扑过来的人的脸上。吴晨轻笑一声,随手一拨,将踢向自己的一脚转向另一个人。 “哎呦,张光,你小子暗中报复!”被踢中的那个人捂着肚子大声呵斥道。 “我不是故意的!”张光一愣,明明要踢的是吴晨,怎么换曹焕了? 吴晨大声说道:“张光,咱俩多年老朋友了,你要帮我就帮我嘛,不要不好意思!” “谁跟你老朋友,看脚!”张光脸色一红,飞身就是一脚,吴晨轻轻一拨,张光的脚又踹在从吴晨左边攻来的人身上,那人惨叫一声,身子被踹飞,曹焕在一边大声喝道:“张光,你他妈的到底帮谁”。 张光也不知道今天怎么这么邪乎,总是踢到自己人,满脸无辜的喊道:“我不认识他,真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呵呵,我知道了,张光,我们从来都不认识,从来没在一起玩过泥巴,从来没一起喝过酒,哈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更是引得少年群中一片恶骂声。张光被吴晨咬的死死的,只想赶快踢中吴晨以洗清自己的冤屈,左右两腿连番踢出,吴晨左拨右挡,尽量让他踢中其他围攻的人。场中形式立时一片混乱,那些被张光踢中的人,放弃对吴晨的攻击,目标对准张光,吴晨则偶尔抬抬手帮帮张光挡住一些攻势,大部分则不管,让它们落到张光身上,嘴里却大呼小叫让那些人知道他帮张光挡了多少拳多少脚,张光气的挠心,一心想一脚踢死吴晨,却被那些少年左一拳右一脚打得鼻青脸肿,晕头转向。 少女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全是吴晨在捣鬼,黛眉轻蹙,娇声斥道:“你们这些饭桶,都给我退下!” 那些少年灰溜溜的退到少女身后,眼光恨恨地瞪着张光和吴晨。张光的双拳兀自乱舞了一阵,才终于力竭倒地。 少女轻哼一声,双手一扬,如夏日盛开的莲花,气劲回旋交错向吴晨罩去。吴晨和徐庶呆了一个半月,武功的基本知识掌握了不少,心知厉害,侧身一闪,气劲刮过面颊,火辣辣的疼,有如被人扇了一耳光般。少女眼看一招得手,飞身而上,双掌连续幻化出多朵气劲莲花,向吴晨追去。 吴晨只觉得头皮发麻,脚尖连点,身形转折腾挪,堪堪避过。一个退,一个进,两人在街上追逐起来。一边是翩翩若行空天马,一边是轻灵若点水蜻蜓,徐庶不由暗暗点头。小倩也已看出吴晨身法要高过少女,虽然样子狼狈,只是有惊无险罢了,巧笑盈盈的在旁观战。 少女觉的眼前的人就像抹了油的泥鳅,明明就在手边,硬是捏不住他,而且自己又是攻击一方,内力损耗严重,累的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只是吴晨一张臭脸就在眼前晃,嘴里还一惊一乍的吆喝,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出这么大的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臭小子,你只会逃吗?”少女终于停下来,右手叉着腰,背微微躬着,应该是内气走岔了。 “臭小妞,你追得上吗?”吴晨也停了下来,学着少女的语气大声说道。 “你们都是死人吗,给我上啊!”少女气急败坏。那些少年如梦初醒,又跑上来伸脚的伸脚,举拳的举拳,不过刚才看了吴晨如真似幻的身法,一个个都只是做个空架子罢了,免得真的上去被他揍。 吴晨在花拳绣腿中进退自若,口中大笑不止,少女的脸气的红一阵,白一阵。 “都给我住手!”少女大叫一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那些少年怯怯的望着她。 “我们走!”说罢扭头就走。呼拉一下那些人都跟在她后面仓皇而去。 吴晨在后面又嘲笑了几声,看他们走远,随即走到仍躺在雪地上的少年身边,“小弟弟,没事了,起来吧!” 少年大约13-4岁,脸面乌黑,左脸上沾着雪,右脸上却是一片疙里疙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着惊恐的神色,嘴里却还叼着半个白馒头。 吴晨轻笑一声,伸出自己的手,“快起来吧,恶人让大哥哥我打跑了!” 徐庶向前踏上一步,急声喝道:“慢!” 吴晨一鄂,“徐大哥,怎么了?” 徐庶长叹一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洛神宫的药鼎!” “洛神宫?药鼎?”吴晨诧异的问道。 “嗯,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学术就开始分正道和邪道,有些人不喜儒术坚持自己的观点,受到当时主流文人的压制和官府的镇压,有些因此消亡,另一些则转入地下,像我们上次遇到的‘补天阁’和这次的‘洛神宫’就是这一类。‘洛神宫’和‘临渊阁’一样多有修习天道的女子,二者在怎样修行上却存在严重分歧。据传‘洛神宫’宝典,‘洛神心法’必须要处子修行,只是它这一门又讲究‘独阴不生,孤阳不长’,所以修习‘洛神心法’的女子,必须要吸收童男体内的真阴,以助修习者体内的真阳。而这童男的要求非常高,必须天生俊杰,心性聪敏,心志坚强,呵呵,像这种人实是百年难遇!” 吴晨眨了眨眼:“原来‘药鼎’就是童男啊!”再指了指少年“可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呢?” 少年早已缩到墙角,一双眼睛惊恐的看着三人。 “看到他右脸的疤了吗?那就是‘洛神宫’药鼎的标志,据说3-5岁的小孩被骗或者被买来之后就被‘洛神宫’用密法在脸上种下这一标志,直到体内‘药’成熟后自动脱落。只是‘药’被种下后,很少有小孩能活过10岁的,当年天下武林闻之色变的‘天女’哪蓉,她所用的药鼎就只活到了13岁,‘药’还未成熟就不得不采了。看此子也有13-4岁了,精神还是健旺,双眼黑白分明,丝毫没有萎钝之色,如果是大户人家子弟,必然能成为叱咤风云,天下闻名的人物,可惜天不假命,唉!”徐庶摇头叹息。 “他不是已经逃出来了吗?”小倩问道。 “唉,他不是逃出来的,而是被放养的,左近必然有人在看着他,让他历经劫难,磨其心志罢了。” “颖川徐元直天下智者,果然名不虚传!”一把柔柔的声音似有似无,缥缥缈缈的响了起来。 三人急忙回头望去,漫天飞雪中一人迎风而立,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飘舞,肌肤赛雪欺霜,明眸善睐的眼神,一张俏丽的脸容,增之一分嫌胖,减之一分嫌瘦,姿态曼妙的站在“太公遗风”的楼顶上,有若即将迎风而去一般。 “姑娘缪赞了!今日有缘得见仙子芳容,实是毕生幸事,只是我等还有要事,就此告别,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徐庶看她迎风而立,风雪进不得她身周3尺,比之“补天天尊”左方更要厉害,实是不想和她多作纠缠。 “徐大哥一定是在心中暗骂‘这等妖女,还是不要理她为好’。”女子清笑盈盈,也不见她提气作势,已然飘下楼来,俏立在三人面前。 徐庶退后一步,将吴晨和小倩拦在身后,“呵呵,徐某何德何能,得蒙仙子唤一声‘大哥’,呵呵,实是确有要事,非走不可。” “嗯,既然这样,奴家也不好拦你们,不过”女子眼中寒光闪动,“奴家这药鼎磨练的事却被三位打扰了,不知该怎生赔给奴家?” 吴晨心中纳罕,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等三人身无长物,只有些许银子,想来也不入仙子法眼,呵呵”徐庶口中大笑,暗中提气。 “嗯,不过奴家听说这位俊俏的小哥身上好像有《天人合一诀》,是圣人太卜所作,奴家最喜欢读圣人之言,不知可否借给奴家一阅?”女子脸容又是一变,一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模样。 吴晨从徐庶身后探出头来,开口道:“唉,可惜你来晚了,我们的《天人合一诀》在从南阳来的路上被一个叫什么‘补天天尊’左方左仕元的人抢跑了,你如果想看,只有问他要了,不过我看他凶的狠,只怕你打不过他。” 女子双目流转:“唔,骗人可不是乖孩子哦!左仕元如果拿到了《天人合一诀》会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吗?” 吴晨失声叫道:“他一直跟着我们?” 徐庶一听就知道要遭,吴晨虽然聪明,不过还是比不上这些在尔虞我诈环境中锻炼出来的“妖人”。开声吐气,一拳向那女子击去。 “唔,大男人欺负小女子,好羞哦!”女子像浮在空中一般,在徐庶如狂风暴雨般的“破天拳”中,来回穿插。 徐庶越战越是心惊,和左方交战虽然处于下风,不过还能触摸到对手,而且也不是全无反击之力。而这女子根本就像一团烟雾,缥缥缈缈,自己的拳击出就像击打在空气中一般,要不是新学了《天人合一诀》只怕连一战的能力都没有。 “啧啧,世传北仕林徐家的‘破天拳’威猛刚强,今日一见却是名不副实,这软绵绵的样子,依奴家看不如改名叫‘面条拳’好了!”女子一面挡格,一面出言讽刺。 “哈哈,世传‘洛神宫’出美女,今日一看,才知道东施、无盐到底长什么样!”吴晨可是经常干这些事的,立马反口相讥。 “是吗?什么样啊?”女子身形微转,玉手轻挥,漫天的飞雪如千万根钢针一般向吴晨飞去。 吴晨跳向一边,大声笑道:“你照照镜子啦,不过千万不要被自己吓” 女子双手连挥,吴晨只能不停的晃动身形,气流被那女子的气劲激荡有如狂风一般,开口就往里灌,一时之间吴晨也只好闭口不语。 “咯咯,大人说话小孩子是不能插嘴的,这才是乖孩子!”女子娇笑连连。 小倩走到墙角,弯腰对满脸惊恐的少年说道:“小弟弟,你快走吧!现在看你的人被缠住了!再不走以后就走不了了!” 女子轻笑一声,气场回缩,徐庶立即感觉自己突然像进到一个激流的漩涡中心,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去,连忙扎稳马步,向后撤,女子又是一声轻笑,气场急速外弹,徐庶收势不及,整个身子弹飞开去。 “没想到,三人中最富心计的竟然是你,这回奴家可是走眼了!”女子犹如御风而行,足不占地,滑向小倩。吴晨大叫一声:“小心!”身子向前窜出。 “晚了!”女子娇笑道,伸掌向小倩拍去。 就在她的手要击中小倩的背时,小倩忽然转头对她一笑,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绣花针,“哧”的一声,向她面门射去。 女子的手中突然伸出一条绣带,有如一条毒蛇般正击中小倩的背,小倩一下被击飞出去,狠狠的撞在墙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再摔在雪地上。女子则一个倒翻,向后飞去,雪上留下一串细微的血迹。 “咯咯,你还是我出道以来第一次让我出‘神女带’的人,虽死无憾了!”女子俏生生的停住后退的势子,脸上含笑依旧,目中满蕴杀气,眉间到美人尖出现一道血痕,慢慢的渗出血水来,小倩的一针终究还是伤了她。 吴晨、徐庶这时已经抢到她身边,吴晨挥掌向她右侧脖颈切去,徐庶则一拳向她后心轰去。女子轻哼一声,漫天的雪迅速向她靠拢,吴晨觉得突然就有一种一脚踏空,全身即将掉入悬崖的无力感,连忙下坠真气,脚尖点地,向后疾退。 女子轻“咦”了一声,右手挥出,一条丝带穿过层层的雪雾像灵蛇一般向吴晨的咽喉缠来。徐庶眼看吴晨要吃亏,大喝一声,一拳向丝带挥出。 女子轻笑一声,气场迅速膨胀,身前积聚的雪花向着徐庶飞射而去。徐庶只好回拳自保。吴晨眼看丝带临近,迅速放开头顶百汇穴,天气灌体而入,与体内地气相撞,新力再生,空中一个转折,侧向飞去。 “啧啧,《天人合一诀》练得不错啊,可你的小情人就保不住了啊!”女子身体飘出,左手丝带向趴在地上的小倩飞去。 吴晨急声叫道:“前辈,你怎么还不出手?” 女子一愣,难道他们不只三个人?难道还有人隐藏在一旁?心中思量,丝带却丝毫不缓。 小倩缓缓抬起头,忽然对着她后面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女子下意识的转头向后看去,小倩左手一翻,又是三根绣花针,“哧”的一声向她射去。 第九章 恶人恶磨 女子轻笑一声,右手丝带急抖,大圈套着小圈,一圈环着一圈,霎时之下,漫天带影飘动,三枚绣花针如泥牛如海,消失无踪,她左手的丝带则加速向小倩飞去。 吴晨大喝一声:“看我天下独一无二的暗器!”两个雪团急速向女子投去。女子头也不回,雪团撞在女子的护身气场上,登时碎裂,化作一片雪雾,在寒风中瞬时消散。 小倩右手一个雪团掷出,正撞上女子的左手丝带,带上的气劲崩碎雪团,小倩和女子的中间立时腾起一片雪雾,小倩左手再翻,赫然又是3枚绣花针,抖手向女子射去,自己则飘向一边。 徐庶也大喝一声:“看我无敌暗器。”发拳向地上猛击,地上的雪被拳气激荡,如惊涛拍岸般向女子涌去。 “这么大了还喜欢玩雪吗?好羞哦!”女子口中巧笑嫣嫣,身形却急速旋转,两条“洛神带”在身周急速转动,整个身形曼妙如飞天仙子,气势激荡下,雪花纷纷向围攻的三人电射而去。 吴晨看雪花力道劲急,天气灌顶而入,身形向旁边飞去。 “想跑吗?”女子轻笑一声,玉手微抖,左手“洛神带”向地上击去,地上的雪受带上真力激荡,向吴晨洒去,吴晨知道厉害,脚底涌泉穴放开,地气上涌,腾身而起,女子嘴角含笑,玉手张开,两枚雪团向吴晨射去,吴晨连忙将头顶百汇穴放开,天气下灌,与体内地气相撞,身子侧向飘开,女子又是娇笑一声,左手丝带如蟒蛇抬头突然从地上折而向上,向吴晨缠去。小倩情知要糟,身子飘向女子,左手连抖,绣花针分三路向女子射去,女子右手丝带幻起漫天带影向小倩头上罩去,小倩无奈之下身形向旁飘去。徐庶此时后退之力已消,脚后跟一顿,身子向前飞去,左手一拳击出。女子轻扬纤足,一片雪雾向徐庶迎去,徐庶开气吐声,右拳击出,雪雾四散而去,但这么阻的一阻,女子的丝带已追上吴晨,吴晨大骇,左手全力向前击出,天气从劳宫穴涌入,身子加速向后退去,女子笑的更加灿烂,丝带突然吐出两颗雪球,正击中身在空中的吴晨,吴晨如遭雷亟,立时失去平衡,“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横身撞在后面的墙上,再滚倒在雪地上。 女子看自己处心积虑的一击终于得手,心中大喜,纤足踏雪,身形飘起,右手丝带连挥,气劲向小倩和徐庶头上罩去,左手丝带则向吴晨直射而去。 小倩和徐庶眼看吴晨危急,心中大急,却被女子丝带所阻,竟是毫无办法。 吴晨抬起头,嘶声喝道:“你再不出手,我可就要死了!” “咯咯,这招刚才用过了,不灵了!”女子娇笑道,身形加速滑行。 突听“哧”的一声,女子的丝带就像被击中七寸的蛇,软软的跌下地来。 女子目中尽是惊异之色,娇声喝道:“奴家‘洛神宫’哪云哪仙芝,不知前辈是哪位世外高人?” 吴晨原本是想吓吓哪云的,却没想到南阳城外的那位高手竟然真的一直跟着自己,从鬼门关返回人间的感觉,令吴晨一时激动,竟忘了出言讽刺哪云。 女子黛眉紧蹙,神色尴尬,勉强笑道:“今日前辈既然出面作鲁仲连,奴家无话可说,奴家还有些事,先告退了。” 左手丝带向窝在墙角的少年卷去,少年的脸色大变,突然前冲,向小倩奔去。 哪云又惊又怒,没想到一路上逆来顺受的“药鼎”竟然这时候要跑,左手丝带在空中转折,向少年脖颈缠去。 小倩身体前窜,一把抓住少年的手,扭在身后,右手将少年的身体扭转过来对着哪云,左手紧握,指间伸出三枚绣花针指向少年的太阳穴,厉声喝道:“站住,否则你的‘药鼎’今天就没命了!” 哪云一时之间目瞪口呆。天下滑稽之事莫过于此,明知道三人要救他,现在反而变成三人拿他的命来要挟自己。自己也见过不少厉害人物,就好像今天的徐庶和吴晨都是有急智的人,但却从没见过像小倩这样,心计如此之深的,而且行事完全不按常理,饶是自己平日自负机智,碰到她竟是缚手缚脚。 “咯咯,那你就动手吧,我们‘洛神宫’像他这样的多的是,也不缺他一个!”哪云轻笑道。 小倩轻应一声,针已经扎入少年的太阳穴,少年惨叫一声。 “慢!”哪云心下大急,想到师尊明舒治下的酷刑,以及师姐哪兰毒辣的手段,不禁毛骨悚然,立即开口叫停。 小倩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哪云姐,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走?”哪云的嘴张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小倩的话。 “你不走也行,我们走,不过你就要自己点自己的左右足三里,这样我们才安心!” 吴晨大笑道。 哪云怨毒的看了看三人,心知今日肯定讨不了好去,论力,按刚才交手时的功力来看,暗藏的高手即使师尊和师姐齐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自己孑身一人?论智,这三人都是急变百出,尤其是那个叫小倩的女孩,也不过16-7岁怎么就那么坏? “前辈,今日的事,奴家作不了主,还需请示师尊,否则奴家小命难保!”哪云向空中作了个万福,语气哀婉。 突听“哧”的一声,许多小指肚大小的雪球向哪云疾射而去,哪云大惊,纤足微点,向旁飞去,雪球深嵌入墙上的青砖内,赫然是四个字: “你走,人留” 哪云环视了一下场中四人,眼中的怨毒连徐庶都不禁一哆嗦,之后轻叹一声,腾身而起,身形在空中转折东向而去,姿态曼妙有若雪中精灵,转瞬间消失于大雪之中。 四人看她消失,都长舒了一口气,徐庶双手抱拳向空中道:“多谢前辈相助,不知晚辈能否请前辈” 这时又听“哧”的一声,四人转头向墙上看去,青砖上又出现了三排字:“宝典在手” “江山你有” “我走了” 吴晨心头有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只是细想之下,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太过荒唐,不仅哑然失笑。 小倩则轻轻拉着少年的手,谦声说道:“刚才姐姐不好,对不起!” 少年目中泪光闪动,哽咽道:“我,我” 吴晨看小倩和少年如此亲热,心中发酸,向前走上几步,开口叫道:“喂,小弟弟,是大哥哥救了你啊,来我这儿吧!”随即向少年伸出手去,少年闪身一躲,移往小倩的身后,目光警惕的看着吴晨。徐庶不禁大笑起来。 “我们的面还没吃完呢!”吴晨只好自己找台阶下,迈步向“太公遗风”走去,店家哆哆嗦嗦的从店中出来,拿起门板,就要往门槛上安,看样子是要打烊了。 “咦,天色还早啊,怎么就要打烊了?”吴晨奇道。 店家颤声说道:“不早了,不早了,我今天还有事!” “这是面钱,你数一数。”吴晨从怀里掏出铜板递向老板。 “啊,啊,今天招待不周,不收钱,不收钱!”老板连连摆手。 吴晨心里过意不去,拉起老板的右手,将钱塞入他手中:“这怎么好意思呢,拿着吧,拿着吧!” 老板“咕嗵”一声,双膝跪地,连连向吴晨跪拜,嘴里大声哭喊道:“大侠,求你饶了小老儿吧,小老儿家里上有70老母,下有三岁幼童,全靠小老儿一人支撑,如果小老儿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一家人今后该怎么活啊!” 吴晨心中更是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前面街上突然拐过一群人马,大约有200多人,领头的一人正是刚才被自己打跑的女孩。 “臭小子,你胆子真大,惹了我还敢留在长安城,给我射!” 女孩后面突然窜出一匹马来,马上一个满脸虬髯的人高声喝道:“大小姐,使不得,老爷知道” “我爹知道有我顶着,你们给我射” 马上的兵丁张弓搭箭,向吴晨四人射去,徐庶,小倩,吴晨和那少年翻身一跃,跳进“太公遗风”,吴晨连带着把店家也扯了进来,回身望去,刚才立足处,已插满了雕翎箭。 “臭小妞,你要谋杀亲夫啊?”吴晨气急败坏,大声骂道。 “臭小子,今天不把你碎尸万段,我钟惠的名字以后就倒着写!”女孩气得浑身哆嗦,“给我上!” 所有兵丁翻身下马,抽出长刀,将“太公遗风”围了个水泄不通。 “臭小子,你是属乌龟的吗,快出来受死!” 吴晨的声音从楼中传出:“臭小妞,我是乌龟,你就是龟婆,反正我是你老公,我是公的,你就是母的,你高兴怎么骂就怎么骂吧!” 钟惠被父母爱若掌上明珠,何曾受过如此奚落,尖声叫道:“给我烧了它!烧了这座楼!” 突然头上一声巨响,窗户被撞开,一人长笑而下,兵丁立时围了上来,那人一拳捣出,三个士兵被击的向后飞去,跟着从楼上跳下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向马上的钟小姐而去。 “臭小子,你终于出来受死了!”钟惠催马上前,一刀挥向吴晨,吴晨哈哈一笑,左手一扬,一个雪球向她掷去,球正撞在刀上,化作一团雪雾,撒在她的脸上,钟惠的眼睛立即被雪粉迷住,只能将手中的刀舞的密不透风。小倩左手轻抖,一枚绣花针射中马腿,战马吃疼,唏留一声,人立而起,钟惠立时被摔了下来。吴晨一个箭步抢在满面虬髯的家将之前赶到她身边,一伸手揪住了她的发髻,钟惠吃疼,手中刀向吴晨砍来,吴晨飞起一脚正踢中她的手腕,钟惠惨叫一声,手中刀脱手而出,吴晨左手加劲,将她提了起来,右臂横在她的脖子上,左手随即将她的双手扭在身后,大喝一声:“住手,否则你们小姐就没命了!” 徐庶长笑一声,一拳将正在围攻他的偏将击飞,随即跃到吴晨跟前。 家将向吴晨拱了拱手,“少侠手下留情,我想今日的事实在是场误会。” 钟惠在吴晨怀中尖声叫道:“臭小贼,你今天不杀了我,以后不要撞在我手里。” “呵呵,我看的确是场误会。”吴晨轻笑道,右手臂紧了紧,钟惠立时觉得呼吸困难,再也没有说话的气力。 家将看钟惠脸色紫红,呼吸困难,连忙陪笑道:“既然少侠也认为是误会,不如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好了!” “呵呵,交朋友就不必了,你们大户人家的,我高攀不起”吴晨还正想说,小倩拉了拉他的衣襟,吴晨连忙低头看去,只见钟惠两眼翻白,脸面紫红,原来是自己勒的太紧,她竟然断气了。 家将目裂牙碎,惨叫一声:“他杀了小姐,大伙把他们剁成肉酱!” “慢,慢着,慢点儿啊,她没死,没死,错过时间就真死了!”吴晨抱着钟惠在家将的狂刀中左闪右避,嘴中狂喊。 家将双目赤红,停下手中刀:“你说什么?” 吴晨长舒一口气:“我说她没死,只是缺一口气,只要做人工呼吸就可以活过来的!” “人工呼吸?”所有兵丁诧异的叫道。 吴晨轻嗯了一声,将钟惠平放在雪地上,左手捏着她的鼻子,右手捏着她的腮帮子,嘴就凑了上去,所有兵丁的口水都流了下来。 “贼子你敢”家将看吴晨连死人都不放过,正要发作,钟惠口中嗯了一声。吴晨随即双手交叠,压在她的胸口,又压又按,兵丁们看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钟惠终于咳嗽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吴晨大喜,向家将道:“看,我说她没死”脸上已被钟惠一掌扇到,“啪”的一声,吴晨的脸上立时浮现了五条血红的手印。 钟惠飞身而起,双手掩面,哭道:“臭小贼,我恨你,恨死你了” 身形瞬间消失在大雪中,寒风中隐隐传来哭声。 家将喊道:“保护小姐!”飞身上马,疾驰而去,200人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除了雪地上芜乱的痕迹外,刚才发生的事犹如作了一场梦般。 吴晨站起身来,右手抚着自己的脸,气道:“女人真是奇怪,我救了她,她不但不感激我,还恨我小倩不是说你啦!” 小倩一脸冰霜,转身向“太公遗风”门口的少年招了招手,说道:“我们走!” 吴晨赶忙跑上前去,双手张开,拦住小倩,涎着脸陪笑道:“呵呵,我说的是那个钟惠啦,小倩又温柔又聪明,不是普通女孩,是仙女下凡,当然不奇怪了!” 徐庶大笑道:“便宜都被你占尽了,还敢在后面说她坏话!” 吴晨叫起了撞天屈:“我哪有占她便宜”突然止住声音,脸红了起来。 小倩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少年识趣,从门中跑出,牵住小倩的手,走了几步,回头向吴晨眨了眨眼,吴晨气不打一处来,右手握拳,向他挥了挥,少年作了个鬼脸,故作亲热的拉着小倩的衣襟。吴晨气坏了,徐庶走上前来拍了拍吴晨的肩膀,用同情的眼光看了看吴晨,随即大笑着向前走去,吴晨无奈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四人出长安北门,天黑时,来到渭河边上的一个小镇。 在路上,经过小倩的询问知道少年没有名字,三岁时被卖到“洛神宫”,被种下了“药”后就被放养出来。吴晨给他起名叫吴泰,寓意“否极泰来”,沾沾自喜之时,却被全票否决。小倩给他起名崔昊,不过自己又给否决了。最后徐庶给他起名赢天,全票通过,一票反对无效不计在内,吴晨短暂的别名就这样告别了历史的舞台。随后小倩逗着赢天说话,不过只要吴晨凑过来,立刻就黑下脸来。徐庶则在一旁看笑话。 赢天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碰见真心对自己好的人,慢慢就放开了,虽然还是很腼腆,不太爱说话,不过和吴晨作对却是不留余力,气的吴晨直跳脚。 “小倩,你看我们住哪家客栈比较好?”指着灯火映照下的小镇,吴晨涎着脸问道。 赢天开口道:“钟繇家比较好!” 吴晨叫人都是叫名,小倩和吴晨在一起半年多,也被吴晨带坏了,叫人不叫字,只叫名,徐庶和他们俩人在一起一个月,还能坚持叫字,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不过,赢天却是一张白纸,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叫他们两个带坏了。 吴晨向赢天暗暗挥了挥老拳。赢天将头一摆,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徐庶开口笑道:“我看前面‘悦来客栈’不错,临渭河而立,等赢天练成‘天人合一诀’第二势,再有人来追赶,我们就多了一条路可以走。” 吴晨撇了撇嘴:“我看他笨的紧,等他练成恐怕我的胡子都白了!” 赢天根本不理吴晨的挑衅,拉着小倩的手,大声道:“小倩姐,我好饿啊,那边有卖包子的,我们去那边吃包子好吗?” 吴晨气得嘴都歪了,正要开口,小倩转过头来问道:“徐大哥,你的意思呢?” “哈哈,你们先去,我去投店!” 吴晨只好跟着两人来到包子店。赢天是真饿了,连吃了5笼包子。徐庶在赢天吃第5笼包子的时候走进来。 徐庶轻声说道:“看来赢天脸上的疤还真是个问题!” 吴晨眼光瞟向那些窃窃私语的人,轻声问道:“我以为只有武林人才知道这个疤是‘洛神宫’药鼎的标志,怎么看这些寻常老百姓好像也认识啊?” 徐庶微微摇摇头:“不是,他们以为是疫病。为了疫病不传染,通常是会将患疫病的人烧死的,我来的时候就听到他们正在纠合人!” 赢天愣愣的看着徐庶,泪水霎时*眼眶。 吴晨嘿嘿一笑:“不就是脸上的疤吗,我这里有仙药,保证药到病除!不过” 赢天转向徐庶,颤声说道:“徐大哥,我不要被烧死,徐大哥你救救我” 吴晨胃都要气炸了,这个赢天真是奸啊,摆明了用徐庶压我,不是都说三国人很老实的吗,怎么自己认识的人一个奸过一个? 徐庶干咳一声,吴晨明白,不等徐庶开口,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那瓶“小病小痛,一抹不留痕”。 “就是这瓶药,我来给你抹吧!”心里暗想,我揉,揉,揉死你。 赢天当然知道吴晨心里想什么,转过头来:“小倩姐,你帮我上药吧!” 小倩接过药瓶,轻轻抹了一层在赢天脸上,随后用右手掌在伤疤上慢慢的揉。赢天以胜利者的眼神斜挑着吴晨。吴晨干脆扭过头不去看他。 很快疤就脱落,露出里面粉红的肉来。本来蠢蠢欲动的人们长舒了一口气,散开来。 徐庶三人也是长舒一口气,大冬天的终于不用担心席地幕天了。 镇上的青石大道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一人高声叫道:“大家不用怕,我们是钟校尉家中的家将,来这里搜捕几个漏网淫贼的!” 赢天笑嘻嘻的看着吴晨,徐庶是哭笑不得,小倩一张脸拉得更长了。 第十章 千里逃亡 吴晨老脸一红,连忙起身,干笑道:“他们追来了,我们快走!” 这时听到有人在外面喝道:“老倌,你这里今天有外人来吗?” “没有啊,将军你去别家问问吧!” 吴晨一头雾水,自己和这老板非亲非故的,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转念一想,将军如果进来抓人,打斗起来,老板的家当就完了。果然,棉布帘一挑,老板走了进来,吴晨二话没说,撂给他5两银子,这钱足够买200笼包子了,又拿出15两碎银子放在桌上,反正钱都是南阳到长安的路上他和小倩从那些富户家中“借”来的。 老板会意,店里的其他客人也心领神会。老板带着四人从后门出了包子铺。 包子铺的后面正好是一条小街。东汉时,纸的产量不高,纸是奢侈和富裕的象征,因此只有大户人家才会用,用来糊窗棱的就更少。普通人家用不起纸,糊窗棱的东西更是什么都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不透光,当然还有更穷的根本点不起油灯,所以这条屋背后的街非常阴暗。 钟繇家将新来,许多街口还没有人把守,四人穿出小街,借着大雪的掩护,由徐庶提携着赢天,避过几个钟繇家将把守的街口,横穿小镇,终于来到小镇的西出口,一路上行来,到处可见钟繇的家将在盘问村里的住户,粗略估计应该有4-500人。钟繇治军极严,治理雍州2年来,手下兵丁扰民的事件极少,像这次大动干戈的事更是极为少见,想见他应该对有人当街调戏他女儿相当震怒。 四人从一堵破败的土墙向镇口望去,不禁齐叫声苦。纷纷的大雪中,离这幢土墙大约60多步的镇外空旷地带,隐约可见有四、五十个兵丁骑马站在几棵大树下。 钟繇的兵丁一家一户的搜查,渐渐就向这边移过来。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三人虽素有急智,此时竟是毫无办法。 “刚才包子铺的老倌来报,他们四人藏在背街上!大家快去搜,搜到有重赏!活的捉不到,死的也行!”一把粗豪的嗓子响起,还差就家就要搜到四人的队伍立时后撤,三人提起的气终于松下,心中不知道是应该骂包子铺的老板还是该感谢他。 忽听“哗啦”一声巨响,接着响起几个人的怒骂声,吴晨探头看去,原来离这里向东40步远的一座房子,房上的雪堆积太多终于向下滑去,却压住了几个刚搜完这家的士兵。吴晨转头正碰上徐庶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 “喂,前面的,站住,再往前走就放箭了!”马上的偏将大声喝道,身后的兵丁张弓搭箭,箭尖直指前面40步远的吴晨。 “喂,兵哥哥,这么大的雪,咱们来玩堆雪人吧!”吴晨大声喊道。 “嗖”的一声,一只箭正射在吴晨脚下三尺远处。 “回去,不然就射穿你!”偏将厉声喝道。 吴晨一下座到在雪地上,双手拍打着雪,大声嚎啕:“奶奶呀,外婆呀,外公呀,有人要打我啊!我就要死了啊!”接着就在雪地上乱滚。 众兵丁相视一笑,原来是个傻子,纷纷放下手中的弓。 吴晨突然一跃而起,双手连发雪球,嘴里叫道:“你们不跟我玩,我跟你们玩!” 众兵丁心中一惊,纷纷抬起手中弓来,却发现雪球毫无劲道,没到身前20尺已然坠下,不由又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要玩堆雪人吗?我最喜欢堆雪人了!”从镇上又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一步没走好,“咕嗵”一声摔了一大跤。众兵丁本来已经举起了弓,眼见此人如此好笑,不由笑的前仰后合,有的更是连眼泪也笑了出来。 一声长笑却突然在左边响起,一人从大雪中腾身飞来,众人正要举弓之时,忽听“咔嚓”一声,一棵大树的枝桠折断,整个砸了下来,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那些士兵本来在大树下就是躲雪的,却没想到被那人以拳气击断树枝,制造了一个人为的雪崩,几个人立即被枝桠砸倒,另一些则被雪埋住,厚厚的积雪落在地上“轰”的一声溅起冲天的雪雾,战马受惊,嘶鸣一声,四窜而去。 吴晨身体向前窜出,徐庶身形降下拉住几匹刚从雪堆中爬起的战马,顺便给那些爬出的士兵一人一脚,将他们踢昏过去。 小倩携着赢天的手也奔了过来。 ※※※ 镇内的兵丁在背街没有搜到人,又听到镇西边一阵巨响,纷纷赶了过来。却见树下2-30人被大雪压在身上,战马四处乱跑,这次领头搜人的偏将一把揪住一个刚从雪里爬出的兵丁,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那人哑着嗓子哭道:“那四个耍诈,击断了树枝将我们埋在雪下,抢了马跑了。” 偏将真想将这群在大雪天敢在树下站着的饭桶们全宰了,咬牙切齿的喊道:“你们这群饭桶,他们往哪儿跑了?”。 “往那儿跑了!”兵丁指了指西方,偏将一把将兵丁狠掼在雪堆上,大声向部下喝道:“上马,给我追!” 400多人马立即向西方追去。 偏将追出了大半个时辰,忽然拉住了马,仰天大笑了起来。 ※※※ 兵丁看着偏将领着人马向西急驰而去,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摘下头盔,扔在地上,大声叫道:“好了,大家可以出来了!” 徐庶从雪里走出,随起一脚将一个晕晕乎乎正要爬起来的兵丁再踢昏过去,口里大笑道:“你指方向太快了,那个偏将很快就会发现的!” “嘿嘿,他哪有徐大哥这么聪明啊,我估计他能发现也得等到天亮,那时我们早都走远了。”吴晨奸笑道。 小倩和赢天这时也从雪堆里爬出,赢天开口说道:“钟繇追未来女婿,你为什么不跟去啊?丑女婿总要见岳丈岳母的。” 小倩本来笑盈盈的脸立时拉了下来。 吴晨恨不得飞起一脚踢爆他的脑袋,看来“好人没好报”这句古话,果然是正确的。 心里正在诅咒赢天,却见他双目忽然变赤,口鼻开始扭曲,脸上筋脉尽现,口中“嗬嗬”有声,不禁大叫一声:“变身了!” 徐庶抢上前去,伸指连点赢天身上、头上的诸大穴。 吴晨吃惊的问道:“他怎么了?”心里想,老天爷,我刚才只是开开玩笑,可没真心要他死啊! 徐庶低声叹道:“看来是身上‘药’发作了,我们不是‘洛神宫’的人,不知道怎么解毒,只怕他” 小倩听到,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哽咽道:“不会的,他还这么小,不会的” 吴晨大声向空旷的天空喊道:“前辈,你在吗?你能不能救他?” 纷纷扬扬的大雪继续不停的落下,夜色沉沉的天空毫无回响。 小倩双膝跪地,不住向天空跪拜,嘶声道:“前辈,你一定有办法的,他还这么小,你一定要救救他” 天地之间只有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下。 吴晨厉声喝道:“奸商,不要装神弄鬼了,我知道你没死,老实的就快出来,我掏钱买你的‘大还丹’。” 徐庶也拱手道:“前辈,希望你能施展回春妙手,救这孩儿一救!”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一片雪雾,随着翩翩起舞的雪花一起飞扬。 吴晨呆了半晌,泪水止不住的滚滚而出:“真的不是他,我怎么会这么傻,死的人怎么还会活转过来。” 徐庶鄂立良久,半晌才说道:“我想只能这样了,我们三人用先天真气来暂时压住他体内的‘药’,‘天人合一诀’既然能迅速治疗我们受到的内伤,那么也应该可以治疗体内的毒素。” 徐庶抱起赢天,吴晨扶起小倩,四人返回小镇,吴晨给了悦来客栈的老板一锭1两重的黄金,老板立即变了脸色,屁颠屁颠的围着三人打转。 三人要了一间上房,老板亲自将四人送进去,又亲自为他们打来热水,徐庶随即告诉老板,明天天明之前不准来打扰,老板立即指天发誓,即使天帝下凡他也会拦住,徐庶满意的点了点头,老板满脸喜色的出了房门。三人立即将赢天团团围住。徐庶在后用双掌抵住赢天的背后,吴晨拉住赢天左手,小倩拉住右手,天人合一真气慢慢流入赢天的体内。赢天体内毒素之强烈令三人大吃一惊,难怪他小小年纪,一张脸黑的像碳了。三人真气被毒素分割包围,再被一点儿一点儿的蚕食。徐庶修习《天人合一诀》的时日最少,不过本身真力修为高深,应付起来还不是太困难;小倩修习《天人合一诀》最纯正,真气和毒素的耗损比最小;吴晨在修习《天人合一诀》时耍小聪明,走了大大的弯路,直到在襄阳城外和左方交战之前才终于领悟,所以反倒是吴晨最费劲,第一个退了出来。 徐庶和小倩合力将毒素逼到赢天的左手,赢天的左手立时黑的透亮,吴晨忙用木盆打来水,将它泡在水里,水立时就黑了,连换了15盆水,手色才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肉色。这时小倩也终于支持不住退了下来,吴晨又打来水给小倩洗脸,小倩擦了脸后靠在吴晨的怀里沉沉睡去,两人早间的疙瘩到此才终于消失。 半个时辰后,徐庶也支持不下去了,吴晨给徐庶打来了水之后,接替徐庶继续帮赢天驱毒。赢天看了看熟睡中的小倩,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徐庶,累的满头大汗的吴晨,鼻子一酸,眼泪滚滚而下。 “很疼吗?”吴晨轻声说道。 “嗯,不疼了!”赢天哽咽道,“其实你的心肠也不错,从早上起我一直以为你是坏人呢!” 吴晨轻笑道:“哦,呵呵,我当然是好人了,今天可是我救了你!” 赢天撇撇嘴:“像你这样假惺惺的人我看多了,表面说要救我,一见哪云,脸色立变,狠劲的打我,用活烤我,用皮鞭抽我,只要哪云高兴,就怎么折磨我!” “哦,你小小年纪吃的苦不少啊!”吴晨叹道,和他相比,自己不知幸运多少倍了。 赢天傲然的抬起头:“当然了,可是我知道我不会被他们吓倒的,越折磨我,我越要活下去,我没读过书,可是我听一个白胡子老头说过,‘天将将大任于此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吴晨低声笑起来。赢天用眼白看了看他,生气的说道:“笑什么?” “不是‘此人’,是‘斯人’!” “别想骗我,‘死人’还能担当大任?”赢天一副‘我才不会上你的当’的表情。 吴晨已经忍不住了,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小倩听到异响,真开眼来,却看见吴晨在地上打滚,慌忙跑上前去,抱住吴晨,急声道:“公子,你怎么了,徐大哥” 徐庶听到小倩的叫声,也睁开眼,却看见吴晨一张贼嘻嘻的脸,大笑道:“这家伙占便宜占上瘾了!” 小倩低头一看,连忙将吴晨丢开。 “哎呦!”吴晨捂着磕在地板上的后脑勺,大叫起来。 “哈哈,活该!”赢天在床上鼓掌大叫,小倩想向上去,只是看他大呼小叫的样子,知道他肯定没事,还是忍住了。徐庶却忽然举起手,肃然道:“钟繇的人又回来了!” 另外三人不由的屏住呼吸,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镇外面马蹄翻动的声音,渐渐而来,声音越响越大,不过却没在镇内停留,直接向东而去,声音也渐渐变小,直到再也听不见。 徐庶轻笑道:“呵呵,这次可真是因祸得福了,没想到钟元常手下的一名偏将也这么厉害,以后对上了绝不可小觑。” 吴晨叹道:“钟繇镇守雍州以来,马腾来犯过三次,次次刹羽而归,虽然都是因为钟繇挑拨成宜,张横等人在后面断马腾粮道,不过如果钟繇没有过人之能,恐怕他们也早联合起来攻打雍州了!” 徐庶也叹道:“小小偏将这么厉害,钟繇就更厉害了,看来凉州不好得,雍州更不好得!” 吴晨哈哈大笑起来:“徐大哥,你也终于开始叫名不叫字了!” 徐庶一鄂,随即也哈哈大笑起来:“终于被你这家伙带坏了!” 吴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向小倩问道:“小倩,今天的绣花针绝技,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小倩脸一红,从怀里取出那本《葵花宝典》:“我们学的《天人合一诀》只有两章,两副图,分别学了怎样吸取天地元气,和将这些元气化作先天真气,我想以后的图应该是教我们怎样用这些先天真气的,可惜我想这本书既然是翟大哥遗留下来,公子也说它是当世秘籍,我就照着它练了一些用气用力的法子!” 吴晨张大了嘴:“你,你练《葵花宝典》?” 赢天从床上跳下来,拿过《葵花宝典》,叫道:“怪不得小倩姐姐你这么厉害,打得哪云妖妇望风而逃,我也要练,我也要练《葵花宝典》,小倩姐你一定要教我!” 吴晨一把夺过《葵花宝典》,大声笑道:“练不得,练不得,男人练了会变人妖的!” ※※※ 赢天瞪大了眼问道:“什么是人妖?” 吴晨一时噎住,最后终于背道:“妖怪如果有了仁义之心,那就不再是妖怪,而是人妖!” “你是说练了《葵花宝典》人就会变成妖怪了?你是说小倩姐现在是妖怪了?”赢天一副‘想让我上当,没门’的表情。 吴晨伸手在赢天脑袋上打了个爆栗:“我说男人练了就会变人妖,女孩子练我从来没听说过,我怎么知道!” 转头红着脸小倩问道:“哪个,你练了有什么有没有那个” 练《葵花宝典》最大的害处就是*如烈火焚身,吴晨想问又不不好意思开口。 小倩头一低,呐声说道:“刚开始练就觉得全身像着了火一样,我只能坐在冰水里用《天人合一诀》第一势吸收冰水中的元气来进行压制。” 吴晨心头火起,大声叫道:“这么苦,你还要练?难道武功对你真的这么重要?” 小倩眼圈一红,低声抽泣道:“南阳城外,左方让公子受了那么重的伤,可我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要不是有老前辈在,我们就”忽然抬起头对着吴晨喊道:“我不想公子死,我不想再失去唯一的亲人!”从赢天身边挤过,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吴晨一呆,当胸被赢天推了一把:“你这个坏蛋,你敢害的小倩姐姐哭!” 吴晨被推得倒退了一步,满脸还是愕然之色,赢天一张脸气得通红,正要再上前去,被徐庶一把拉住,徐庶向他摇了摇头,赢天咬牙切齿的瞪着吴晨。徐庶走上前去,拍了拍吴晨的肩膀,轻声说道:“还不快追!” 吴晨如梦初醒,跑出了房门。 赢天向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恨声说道:“我就知道‘小白脸,没有好心眼’,以后他再敢欺负小倩姐,我一拳打死他!” 徐庶笑道:“只怕你小倩姐不会同意”忽然面色大变,叫道:“不好,钟繇的兵又回来了!”拉着赢天的手快步出了房门。 出来才发现,连下了两天的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风也不刮了。顺着地上的足迹,在镇外的雪地找到小倩和吴晨俩人。 “钟繇的兵又回来了!我们要快些走!” 吴晨一鄂,“这么快?” 赢天瞪着他,叫道:“你笨死了,雪停了,那个笨蛋偏将在前面没发现我们的足迹,当然折回来了!” 吴晨装作没听见,低头想了想,随即说道:“我们只能上渭河了!” 现在是12月底,虽然是天寒地冻,但渭河中间的某些地方,冰还是不够厚,人在上面走,也很可能就突然陷下去,即使不被淹死也会被冰水冻死,所以渭河的河面现在是唯一的地方来摆脱大规模马队的追袭。 徐庶携着赢天,四人迅速向冰面上走去,三人虽然都是轻功高强的人,滑不留丢的冰面还是极大的减慢了他们的速度。 偏将根据斥候的消息,很快就找到了几人的足迹,一小队马兵抢功心切,骑着马就上了河面,冰上的积雪不厚,一匹马的马蹄打滑,直接就摔了出去,连带着撞倒了前面的几匹马,后面的马收势不及,也摔了下来,场面登时极度混乱,气的偏将大骂这些人饭桶,当即命令所有人下马,由一小队人看着马,另一小队探路看能否将马带过河去,其他人和他向前追。 吴晨四人拿后面的追兵也是没办法,如果现在是三人的话,甩掉追兵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只是现在多了一个不会轻功的赢天,三人只能轮流携着他,大大的降低了前行的速度。偏将跟随钟繇多时,自负机智没有钟繇的8分也有7分,却一再被前面的4人耍弄,发起了蛮性,发誓一定要抓到四人。两拨人就这样耗了六天,过渭河后的第二天,赢天起始学《天人合一诀》,他只花了半个时辰时间体会到天地元气,这样就大大省了三人的事,后面三天的路好走了许多,只是到第5天时,偏将与马队汇合,前面三天落下的路一天就追回来了。 吴晨四人在路上更是耍尽了浑身解术以甩脱追兵,偏将上的当越多,就越想抓住他们四人以泄心头之恨。就这样,从渭河边的小镇一直追到咸阳,两拨人前后脚的进了城。咸阳太守冯翊早接到探马的消息迎接偏将,偏将把钟繇的手谕给了冯翊后就昏倒了,冯翊大怒,立时封锁了整个咸阳,严禁人出入。 冯翊为官清廉,很为钟繇器重,徐庶知道冯翊素有名声,凡事身先士卒,全城搜索必然自己坐镇在府上,四人行险到了他的官宅。果然,虽然外面闹翻了天,四人却在冯翊的官宅内连睡了三天,饿了就让吴晨去外面“借”点吃得来,顺便打探一下消息。 “钟昂醒了?”徐庶问道。钟昂就是那个偏将,这些天的打听吴晨倒是没白费。 “嗯,所以我们要走了!”吴晨点了点头。 赢天问道:“怎么走?全城都被封锁了。” “嘿嘿,他们的马匹还放在咸阳城内呢!”吴晨奸笑道。 徐庶拍手笑道:“哈哈,一石两鸟,好计!” ※※※ 钟昂带着兵丁搜索冯翊官宅之时,只找到了一地的污秽,冯翊气的破口大骂,却听到外面喧哗异常,二人急忙跑了出来,只看见城南一片火光。 冯翊惊叫一声:“不好,马棚着火了!快去救火!” 钟昂也是大叫一声:“声东击西,快去拦住城门,不要让他们跑了!” 这时传令兵也跑了来:“报,报告大人,马棚着火了。” 冯翊气得哆嗦:“那还不快去救火!” “不,不行,那些马都被人放了出来,还有人四处在说是西凉兵打来了,全城都骚动了,道路拥塞,不能通行!” 钟昂恨声说道:“无中生有,混水摸鱼,你们好狠!” ※※※ 骑在马上的吴晨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笑道:“一想二骂,肯定是有人想我了!” 徐庶笑道:“我看钟昂想你想得紧!” 赢天在徐庶怀中也笑道:“我看钟惠想他想得紧!” “其实是奴家想你想得紧!” 四人大吃一惊回头望去,月光下,一人白衣赤足立于马上,长发飘飘,姿势曼妙有若出水芙蓉。 第十一章 奸商重现 “哪云你还敢来啊,不怕老前辈一生气,打的你四处乱跑,不但鞋子没了,命也没了!” 哪云娇笑道:“不用拿他来吓奴家,出咸阳城后,奴家跟了你们10里地,现在星夜平阔,又没有大雪藏身,奴家可不知道他还能藏在哪里?” “哈哈,在你背后的马上站的不是吗?” 哪云笑得花枝乱颤:“他如果想见你们,在长安城时就出来了,何必藏头缩尾呢?你这招不灵了!” 吴晨双手上扬,笑道:“不用他,你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接暗器!”嘴中“哧”的一声。 赢天笑道:“你学的不像,我来学,‘哧’‘哧’‘哧’” “小药啊,你最近不乖”哪云正说着,突觉所乘的马前腿一曲,原来吴、赢二人嘴上的声音正是要掩住小倩绣花针发出的真正声音。哪云又恨又怒,纤足用力,腾身而起,左手“洛神带”向吴晨电射而去,那匹马嘶鸣一声,滚倒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吴晨大喝一声:“好!”右手袍袖甩出,迎向丝带,小倩左手一抖,绣花针分三路向她射去。哪云右手挥出,将针扇到一边,左手丝带空中蛇行向前朝吴晨的袖子缠来。 却听“砰”的一声,从吴晨袖子里甩出一团包袱,正击打在丝带上,丝带上的真力破碎包袱,馒头、薄饼飞射而出,就这样阻的一阻,哪云去势已尽,向地面落去。 吴晨笑道:“那是你的口粮,以后就不要再想我了!” 哪云纤足踏雪,飞身再起,娇笑道:“看你还能扔什么!” “还有你的抚养费啊!”随手一团银光灿灿的物事向哪云飞去。 “太多了,赏她几个铜板就好了!”徐庶手一扬,几个铜板向哪云飞去,小倩的绣花针则向她的下盘射去。 赢天大叫:“哪云快接住,以后就不用四处讨饭了!” 哪云右手击落绣花针,左手一挥,铜板和银子电射而回,“你们想要就拿去好了”。 三人拨马让开。哪云无功而返,再次降落下来。三马一人就在雪原上追逐起来,哪云一近,徐、吴二人就扔铜板砸银子,赢天一路上嘴就不停,说着哪云诸般丑事,说哪云为了一双绣花鞋,管一个10岁的小女孩叫母亲,为了一口饭陪叫花子睡觉,到后面越说越离谱,哪云气的七窍生烟,到后面就越落越远,到天明时,就再也见不到人影,四人终于得到机会休息了一天,在小镇上买了一些必备物品之后,化妆潜行而去。 按吴晨的计划出咸阳后过扶风,走汉兴,最后到达秦川。秦川是程银和成宜俩人地盘的交接处,人口大约1万人,是实现挑拨离间的最好的地方。 从汉兴之后,已进入凉州地带,一路上难见繁华,不但地貌荒凉,经过的村镇更是萧条,残垣败堵,废井空屋,四人经过多有白发苍苍的老妇和拖着残疾的人来讨食。马腾兵败后,手下的兵丁四处*,青壮年的就被拉了壮丁,敢反抗的被暴打一通,有的一命呜呼,有的残疾在身,卧病不起。小倩心软将四人所带的粮食都分给了他们,以至于到后面连四人都没有了食物,天寒地冻连野菜也没得吃,赢天正在发育,天天叫唤饿死了,饿死了。吴晨想不出丝毫办法,谁能想到凉州兵这般无人性,也难怪长安人恨凉州兵入骨了。而那些吃过他们食物的人却慢慢跟着过来,反正留在村中也是死,跟着他们说不定还有一线活路。吴晨赶也赶不走,好不容易打到一只野兔或者野狼什么的,看着身后一个个通红的眼睛,只能分了出去。 就这样,身后聚的人越来越多,连一些逃到深山的青壮年也加入队伍,吴晨只能将他们组织起来,大家一起打猎,猎到食物后再分给后面的大队伍。幸好进入1月后,还没有下过大雪,不然4-500号人真不知道怎么躲雪。不过还是有人顶不住病倒了,吴晨只能用先天真气帮这些人治病,顺便帮那些受了重伤的青壮年人治病,治好一个也就多一个帮手。 吴晨看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头大了三圈。徐庶也是眉头紧皱。 “吴大哥,我们回来了!”一个年轻秀气的少年走上前来,他名字叫段明,是新水镇的一个猎户。他父亲段正领着镇里所有青壮年抗击马腾,最后被马腾击成重伤。吴晨这几天在治疗他父亲的伤,打猎的任务就交给他来带领。 “收获怎么样?” 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吃得问题。 段明摇了摇头:“只打到三只野兔,四条野狼,几只燕雀!” 这些野味实在不够这几百号人塞牙缝的。 吴晨笑道:“很好,很好,比我干得好,你们辛苦了,将皮剥下来给李文,唐忠几个缺冬衣的人做成皮袄,你们现在可是我们的宝,不能让你们冻着了。剩下的我看还是熬汤吧,这样大家都能吃上些肉。啊,对了,张坚,你媳妇是不是怀着大肚子啊,那就多给你一只狼腿吧!” 张坚长的高大魁梧,原是一个铁匠,西凉兵撤的时候,带着媳妇进了山里,回来家里空无一物,这时又碰到了吴晨领着大队跑了来,以为又是西凉兵来了,上去就和吴晨拼命,吴晨不是哪云的对手,收拾他倒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张坚输的心服口服,于是也加入了队伍。 李文、唐忠欢天喜地的下去了,张坚则眼含热泪。 徐庶苦笑道:“现在打得猎物是越来越少,人却是越来越多,前面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加入!” 吴晨也苦着脸:“希望前面就是个大市镇,我们就可以抢粮食赈灾民了!” “赢公子回来了!”几个人大喊道。 吴晨早看到了赢天,不过看他一脸苦瓜相就知道,他也没什么收获。 “前面怎么样?”徐庶开口问道,吴晨顺手递给赢天一个陶罐。 赢天接过陶罐来就是几口,喘着气说道:“前面是个叫安定的小镇子,里面有300多号人,不过也没什么粮食,听说已经有人要易子而食了。” 徐庶和吴晨俩人面面相觑,心里大叫:“苦也!” 吴晨长叹一声:“不知道小倩能不能带来点好消息!” 徐庶摇了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使秦川堆满了粮食,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恐怕也到不了了。” 吴晨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空,大雪就要来了,这500多号人这个冬天该怎么过? “看天气,又要下雪了,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炊烟慢慢升起,肉香扑鼻而来,每人手里拿着一个木碗排着长队等待分汤。这木碗还是一个叫沈思的人做的,他早年作过丁原手下的主薄,吕布杀了丁原之后,就隐居在乡下,没想到也成了大队的一个,大家都管他叫沈主薄,吴晨看他德高望重,于是请他来分汤,。 “要躲过这场雪还是要去前面的镇子!”沈思开口慢慢说道。 赢天大叫:“我们已经500多号人了,再加上前面300多号人,那来的粮食来养活啊!” “那就让他们冻死!”沈思还是慢条斯理。 “吴公子,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段正在儿子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吴晨立即站了起来,扶着段正说道:“有什么事,你叫段明来叫我一声不就行了吗? 还麻烦你亲自过来!” 段正拉着吴晨的手,眼泪流了下来:“吴公子,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看着你为我们这些老骨头吃饭的事天天消瘦,我们实在是过意不去,这500多号人青壮年只有100多号人,而且只有30号人才能打猎,我们这些老人也商量过了,你们这些人走吧,我们除了拖累你们,也没什么用处,就留在这里好了!” 段明大叫道:“爹,这不行” “哎,段老爹,你这是什么话,你才40多岁怎么能算老?不过是身上有伤罢了,很快就会好的!而且我不会放下你们不管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们不要想太多,前面就有镇子了,有了镇子我们就有希望!” 段正拉着吴晨,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在段明的搀扶下走了下去。 徐庶叹了一口气:“其实他的意见挺好!” 吴晨苦着脸:“我也不是没这样想过,可是我就是做不出来!” 沈思看了看吴晨,嘴上没说什么,接着给后面的人一勺肉汤。 ※※※ 临近天黑,这一队人终于到了安定镇。安定三面环山,山上的林木茂盛,所以镇中多有猎户,听说又来了500多号人,立即拿上弓箭把守住镇子,300多人的镇子一半以上都是青壮年,将吴晨他们挡在镇子外面。 “进不去,怎么办?”段明叹着气说道。 吴晨也只能叹气。 “公子,后面有个人说要见你,说和你有笔大生意要谈!” 吴晨愣道:“谈生意?谈什么生意?” “呵呵,半年未见,吴老板风采更胜往昔,小人不才,最近听说吴老板有笔大生意要做,所以专程拜访,大家都是自己人,肥水切不能流到外人田!” 吴晨瞪大了眼睛看着走近的人,一脸不可思议。 “呵呵,不会是吴老板发了财,不认穷朋友了吧!” 吴晨嘴里大叫一声,飞身扑上,一拳打到来人的胸口:“奸商,你不是死了吗?你,你”一句话还没说完,早已是泣不成声。 翟星眼里也含着泪花,不过语气还是很平静:“看来我人缘还真不好,救了别人的命,还要被他诅咒!” 徐庶和赢天还有段明一见之下,悄悄退了开去。 吴晨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笑道:“我就知道阎王也怕你满身的铜臭,一准早准备好了扫把,只要你下去,他就把你打上来。老实交待,南阳城外,和长安城内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 翟星不答他的话,用手刮着脸皮笑他:“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去你的。今天我心情好,就不和你计较了,快说,你怎么会不死的?” 翟星笑道:“我本来是要死的,不过却被牛头马面用扫帚打回来了,他们给我说‘吴晨那小子的钱你还没骗光呢,怎么就回来了,没有一点儿职业素养!’,没办法我只好抱着头回来了!” “去,去,我说的是正经的!”吴晨笑道,几个月来的阴霾终于一扫而光。 “呵呵,我说的也是正经的!我有笔大生意要和你谈呢!” 吴晨眼珠一转:“我现在没功夫和你谈什么生意。不如这样好了,你到前面镇子里把那些人都给我绑起来,我就有空和你谈生意了!” 翟星摇了摇头,转身慢慢走开:“唉,本来听说有人缺粮食,恰好我这里又有一大堆吃的,看来情报错误,我只好卖给别人了!” 吴晨大叫一声:“站住,你刚才说什么?” 翟星回头,一脸茫然的说道:“情报错误!” “前面那一句!” “我这里有一大堆吃的!” 吴晨眼珠一转:“不行,我要先验货,谁知道你是不是又骗人,然后假死跑路!” “呵呵,验货就验货,给你吧!”翟星将手里的东西丢给吴晨。 吴晨一把接住,惊叫道:“茶叶蛋!” “呵呵,我们公司的拳头产品!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我算你便宜一点,一个5个信用点!” “5个信用点一个,那不是50块钱一个茶叶蛋!你,你怎么不去抢银行!”吴晨气的满脸通红。 翟星耸了耸肩膀,一副无辜的样子:“唉,你怎么教不会呢,抢银行犯法啊!你到底要不要啊,过了这村就没别店了哦!” 吴晨怒吼道:“不要!” 翟星转过身小声嘀咕:“我漫天要价,你可以落地还钱嘛,可怜了后面500多号人,都要饿死了,真是小气的家伙。” “你”吴晨被他气得抓狂。 “呵呵,这样好了,你买50个我免费送你一样好东西吧!”翟星转过身来。 “免了,上次上你一次当,我已经够了!”吴晨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平复了心情,“说吧,最低价多少!” “呵呵,本来按公司的标准,你买50个我就可以送你一瓶‘大还丹’,不过你既然不要,基于我商人的职业道德,我也就不强迫你要了!” 吴晨的脸一下就被气绿了。 翟星眼见情势不对,连忙道:“最低价1。5个信用点!” “1个信用点5个!”吴晨咬了咬牙。 翟星大笑道:“好,成交!” 吴晨一听就知道又被奸商骗了,直恨的牙痒痒,500多号人,自己86个信用点只能有430个茶叶蛋,怎么够分? “呵呵,不用担心,既然是我们公司的拳头产品,当然就有它的特殊功能了,你别看它外表像普通的茶叶蛋,其实啊,只要一个就能让像张飞那样一天7斗米的人10天不用吃饭咧!” “真的?” “假的” 吴晨一捏拳头就要冲上去给他一拳。 “是不可能的!”翟星话一转,呵呵笑起来,“信誉保证产品,居家旅行之必备,请记准”。 “打住,打住,我要拿这个试一试!”吴晨举起手中的茶叶蛋。 大锅重新支了起来,吴晨将手中的蛋打碎,调成糊状,放到大锅里熬汤,每人分了一小勺,按翟星的说法70斗米500人分,总该是每人能垫个肚子。 果然茶叶蛋异香扑鼻,每人吃了一点儿之后,除了赢天还在大叫饿之外,其他人身上都算是感觉到了一些暖意。 “呵呵,吴老板,怎么样啊?只需一个信用点,你就能让他们全吃饱!” 吴晨一狠心,划了一个信用点。五个茶叶蛋调成糊状。每人又开始分,那些守镇的猎户闻到香味,终于忍耐不住,开始是一个,后来就是几十个跑到这里来吃,再后来就直接将吴晨他们迎到了镇上。 多日未吃饱的人们终于吃到了一顿特别的茶叶蛋粥。镇上被洗劫一空的住宅,也终于住上了人,800人住在只能住400人的小镇上,真是够挤的,幸亏有徐庶和沈思安排,大家也知道能活下来全靠吴晨,挤一下也就将就了。 吴晨则挑了镇上一间废弃的祠堂,那口大锅跟着支到了这里。 生意谈完,翟星又大赚一笔,一高兴就把为什么还活着的秘密说了出来。原来他启动了飞船上紧急救援指令,将自己传送到了飞船,以后一切就都好办了。不过他找吴晨可花了不少时间,直到在去南阳的路上,他才终于找到吴晨,之后就一直跟着。 “奸商,如果我在这段时间翘了,你怎么办?”吴晨恨的咬牙切齿,白让自己为他的“死”心痛了那么久。 “呵呵,你英俊潇洒,智谋无双,聪明机灵,机变百出,所以我就知道你死不了的,呵呵,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现在不是还成了这个镇的镇长了吗?我看下一步就是整个凉州,再下一步就是整个天下,天下有了像你这样义薄云天,德被万世的帝王实在是大大的幸事!” “少灌迷魂汤,我不吃这一套,我是说万一!”吴晨追问道。 “呵呵,我是商人不是哲学家,我只知道你现在的确没事,概率问题不是我的职业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吴晨被他气的七窍生烟。 “呵呵,我听到四面都有很多人过来,可能是闻到香味,来投奔你的,你头疼的事还在后面,概率问题还是不要考虑了。这样吧,我看你也不容易,我就帮帮你好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几本书:“喏,这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讲了讲钢铁的发展历史。这本是《我和车轱辘不得不说的故事》,是讲现在轮胎的发展历史。这本是《无风不起浪》,是讲鼓风机的发展简史。这本是《烈火焚身》,是高炉的发展简史。你也是我们的老客户了,我给你7。5折,总共30个信用点!” 吴晨接过四本书。以后要发展,第一就是粮食问题,而粮食就要牵涉到农具,农具就要用到铁,要炼铁就要用到高炉和鼓风机。第二就是运输问题,那就必然要生产出一种耐磨损,速度快的车轱辘,才能组建快速的运输部队。这四本书的确是非常的必要。 吴晨翻着书,嘲笑道:“你们公司还真是什么都卖啊,那么怎么不卖一些像《烈火*》讲讲火药的发展历史,《挺立不倒的秘密》讲讲火箭发射架的发展历史什么的!” 翟星一脸敬意:“人才,人才!我们还真没想到,你回去了,一定要给我们讲讲,我们公司是有必要开阔一下思路,换一换脑筋了!” 吴晨奸笑道:“好吧,那咨询费我们先算算好了!” 翟星笑道:“哦,这个你可以和我们公司培训部的张亚军先生联系一下!” 吴晨气的咬牙,这时赢天跑了进来大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 “外面又来了100多号人,和段明他们打起来了!” 吴晨瞪了瞪翟星,“我们去看看!” 第十二章 安定安定 “呵呵,不用担心,他们肯定也是附近逃荒的,闻到刚才的茶叶蛋粥的香味,所以过来抢吃的。嗯,这是两颗茶叶蛋。几个月来一直承蒙吴老板照顾生意,算是我的一点儿回礼好了。”说着将两个茶叶蛋塞进吴晨手里,“有了这个,那些人轻松搞定,我就不用出去了,唔,凉州也是我第一次来,我还是随便逛逛好了!” 吴晨疑惑的看着翟星。奸商免费送给自己的?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阴谋,大大的阴谋。 “呵呵,还不快去?以后可都是你的人,谁受了伤都不好。哦,难道是怕我以后对人说你慢待朋友?那就让他留下来陪我四处逛逛好了!”用手指了指门口的赢天。 吴晨眼珠转了几转,奸商不就是骗信用点吗?否则他一身武功随便投谁,那还不是享受国宝级待遇。一来,赢天没有信用点,二来,赢天别看才15岁也奸似鬼,一路上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你们两去斗吧,看谁奸过谁,狗咬狗两嘴毛,谁输我都高兴。 随即开口道:“好吧,赢天你留下来陪翟大哥四处逛逛吧!”说完,匆匆跨出祠堂门。 赢天本来想去看热闹的,但是在他心中对翟星更感兴趣。这几个月来每到一处就听见有人高谈阔论翟星的事,知道他一人独斗有万人敌名声的关羽、张飞等,名声之响,当今之世,无人能出其右。每当自己被人欺负后,总是想象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救自己脱离苦海,然后再收自己为徒,从此之后笑傲武林,没想到今天竟然真的碰上了。不过又有点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一脸亲切笑容的小白脸真的是传说中的绝顶高手吗? “呵呵,我叫翟星,你叫什么名字?” “赢,赢天。”在偶像面前赢天有点不知所措。 “唔,‘赢天’豪气冲天,盖世英雄的气息扑面而来,好名字,好名字!” 赢天的眼睛开始发亮。 “你一进来,我就觉得眼前一亮,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果敢坚毅、文武兼备、卓而不凡的少年,你跟着你吴大哥,踏平凉州,统一天下,以后肯定名垂青史,万世流芳。我就正猜什么样的名字才能配得上像你这样一位未来的大英雄呢,没想到竟是‘赢天’,真是太贴切了,果然是可以万代传颂的好名,绝配,绝配!”翟星不住的点头叹息“真、真的?”赢天已经有点晕乎了。 翟星连眼睛都没眨:“当然是真的了,不信,你问问你吴大哥,我说过谎话骗人吗? 以后啊,不管是许褚,关羽,张飞都不是你的对手,要论东汉第一好汉,后人都要说一声,‘当然是赢天了’!“ 赢天被拍的晕乎乎,轻飘飘,唯一能做的就是咧着大嘴呵呵的笑,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后世史书都要写上,‘千古第一英雄’赢天,白马银枪哦,对了,你用什么兵器?” 赢天一愣:“兵、兵器?是什么?” “哦,这么说你不会用兵器了?”口气中的失望连聋子也听得出来。 赢天“咕嗵”一声跪倒在翟星面前:“翟大哥,我自幼孤苦无依,没有学过什么本事。我知道当今的万人敌都不是您的对手,请您一定要收我为徒!你如果不答应,我就这样一直跪着不起来了!” 翟星连忙扶住他的双臂:“哎,不要这么说,你要学武功我当然会教你,可是我也只是平地上的功夫还可以见得了人,马上的功夫我也不会啊!你想想那些大英雄,像力拔山兮的楚霸王项羽,以一敌三的温侯吕布,哪个不是马背上的英雄?你要成为万古传颂的英雄不但要能步战,更要能马战才行!” “这、这样啊!”赢天感觉英雄的名号正在向自己挥手告别。 “不过我虽然不能教你,却可以指点你一条明路!” 赢天立即向翟星不住的磕头:“师傅,你一定要教我!” “呵呵,你头也磕了,‘师傅’也叫了,我当然只好指点你了。我和你吴晨哥哥下山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一个病人,他说自己曾经是温侯吕布的下人,吕布被杀之前,他逃了出来,而且将吕布的秘籍《千里我独行》也给偷了。我们治好了他的病之后,他就把那本书给了我们,现在就在你吴晨哥哥手里。” “真的?”赢天忽然感觉英雄的名号又再向自己招手。 “当然是真的了。只是这《千里我独行》神功太过霸道,而且有两大缺陷,第一,练了之后,人就会孤僻,暴戾。我看你身体灵动,想来是练了吴晨手上的《天人合一诀》了。唔,天人合一真气应该可以压制《千里我独行》的暴戾之气,所以我想应该问题不大。第二,练这门功夫要忍受常人难忍之苦,恐怕你会受不了。” “不会的,我最能吃苦了!我”赢天立即就要将自己在“洛神宫”怎么受苦,自己怎么都熬过来要说上一说。 “呵呵,我一眼就看出你性格坚毅,以后必成人上人,所以才和你说这件事。不过你和我说没用,秘籍在吴晨手里。我想你吴大哥一定是怕你受不了苦,才一直不给你秘籍的。你一定要向他证明你能吃大苦,受大累,最终感动他,让他把秘籍交给你。你既有《天人合一》神功,又有《千里我独行》,就算温侯复生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赢天呵呵笑了起来,翟星把他扶起来,顺手给了他一记暴栗,“还在傻笑,快去,不然你吴晨哥哥把秘籍给别人了!” 赢天转身就跑,翟星在后面大声叫道:“记住,一定要缠着他,直到他把秘籍交给你哦!” 赢天回头大声叫道:“师傅,我记住了!” “砰”的一声,赢天撞在门褴上,跌了出去,爬起来接着跑。 翟星望着他的背影呵呵笑了起来:“嗯,赢天搞定,下面还有段明、沈思、许庶” 祠堂的四周点着火炬,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众人围坐在麦杆上,头顶上也吊着一个火把。 “好了,我们现在开会!”吴晨站起来,“现在先由沈主薄介绍一下我们现在的情况!” 沈思缓缓站起:“早上我们有872人,加上下午从天水逃亡过来的王乐他们,总共是1007人,成年男丁673人,妇孺274人,老人60。成年男丁中,残疾252人,有实际生产能力的421人,不足一半。每天的粮食大约需要150斗左右。到明年夏收总计需要80000斗粮食,即8000石粮食,换算成茶叶蛋大约1150个,我们手上只有534个!”众人一声惊呼! 沈思看了看吴晨,吴晨点了点头,沈思继续说道:“镇上原有住房436间,马腾兵过后大部分残破不堪,能实际住人的247间。” 吴晨站起来:“这些是我们的基本情况,下面是徐大哥给我们介绍一下后面我们要遇 到的情况。” 徐庶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我刚才和王乐老弟谈了谈,马腾军和成宜军正在天水交战,城里的居民开始逃亡,王乐他们算是逃荒人里比较小的一拨,就他所知还有4、5拨人在后面,算上附近来的人,估计最后到达安定的人在3000到4000人之间,加上我们现在的人总共达到5000人左右,那么我们之前的估计就要翻倍来计,总共需要5750个茶叶蛋,我们手上的不到所需的10中之一。” 马柏突然站了起来:“我们不能再接收人了,不然我们全都会饿死。”底下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吴晨站起来,示意徐庶和马柏坐下,开口说道:“我们都是受过饥的人,想想我们逃荒时的心情,以己度人,我们多多少少能体会到后面人的心情。”吴晨看了看点头的沈思、王乐、郭坚他们,和一脸不以为然的黄艾,马柏,接着说道:“所以原则上我们还是要接收他们。我们手上的粮食不够,所以到明年夏收之前我们必须实行战时粮食管理方法,由我、沈主薄、徐大哥、段正、陈德五人组成临时小组对粮食进行统一管理,所有余粮都要交到我们手里,不愿意服从的我们坚决不接收,请他立即离开安定!” 郭坚、王乐、赢天、段明大叫一声:“好!” 吴晨微微一笑:“当然我们也不是只靠茶叶蛋来活,赢天,等后天翟大哥回来后你领40人和他去汉兴、扶风、咸阳等地采购粮食,钱我已经给他了!” 赢天怪叫一声:“是!” “黄艾,马柏,陈德从明天开始你们各领30人去山上打猎,猎物的肉归粮食小组管,不过皮你们可以留下来作为小组成员的冬衣!” 三人低声应了一声。 “徐大哥,由你领100人丈量和平整土地,我这里有400斤的麦苗,这是我们未来的希望,我就将它交给徐大哥了!” “好!” “现在每家每户的取暖是个大问题。王乐,从明天起由你带40人负责上山伐木,做成干柴,供每家取暖!” 王乐大叫一声:“是!” “郭坚,你是铁匠,我对铁矿石也有一定了解,我知道附近山上有一处矿脉,明天我们带领100人去采矿,以后粮食生产所需要的犁、锄、耙就由你来负责打造!” “是!” “段正,段明由你们负责安定镇的治安维护,剩下的50人都归你们来管!” 段正沉声道:“公子放心!” 沈思奇道:“不是还有40人吗?不如我带他们建造房屋好了!只要让王乐多伐一些木材我们就可以搭建一些简单的房舍!” 赢天呵呵笑了起来:“李文、唐强他们早被我师傅带走了,说是要造什么砖厂呢!” 众人大叫一声:“砖厂?” “唔,因为土木结构的房屋容易倒塌和着火,所以翟大哥要造一些红砖来建筑房屋。他已经带走了40人,估计20天后第一批砖就会出炉,不过沈主薄的提议很好,赢天你明天不是没事吗?领着你的40人和沈主薄一起造房子,之后的事王乐可以和沈主薄商量一下!好,其他人都可以先下去休息,我和徐大哥和沈主薄还有一些事情讨论!” 看着他们离开,吴晨从怀中陶出一个卷轴,在地面上摊开,徐庶和沈主薄凑过来一看,竟然是整个凉州地理、地形、矿产分布图。 徐庶长吸一口气:“好宝贝,难道又是翟星送给你的?” 吴晨心里暗想,我可是花了n多信用点才买来的,他要是送我,我还真不敢收。原本说再不买的,可奸商就是奸商,拿出来的东西实在让吴晨拒绝不了。 吴晨点了点头,手指着安定说道:“我们现在是小安定,在石城附近还有一个大安定。自秦川以北到大安定和石城这一带属于程银的地方,我们用红色标注了一下,张横的地盘,范围包括石城,金城、狄道和街亭围成的这一部分,我们用兰的标注了一下,成宜的地盘秦川,陈仓,散关,上邦,天水的一部分,就是黄的颜色标注的这块,这一大片黑的包括武威、陇右,洮阳,上方谷,天水,翼城就是马腾、马超、韩遂的地方,再向后的西郡,张掖这一部分绿的就是马玩的地盘。我们离秦川大约120多里,天水270多里,汉兴170多里,陈仓200多里,也就是说我们的地方正好在成宜地盘的边上又有点靠中间。” 徐庶眉头紧皱:“唔,这样一来,我们就很难居间取利了!” 沈思道:“嗯,是比较困难!不过我们让开了渭水这条线,这样就不用担心受到来自凉州和长安的双面攻击,不在程银、成宜必争的秦川一带,也让开了成宜和马腾相争的天水,条件还是比较有利,只要我们发展的好,可以大批吸引逃避战乱的人,也算是另一种居间取利!可惜我们没那么多的粮食,不然慢慢发展也好。” “我想粮食问题不需要担心,有人会给我们送来!” 沈思一鄂:“谁?难道还是翟星?” 徐庶笑道:“他说的是钟繇钟元常!” “呵呵,钟繇撺掇成宜烧了马腾的粮草,马腾三次进犯长安,被烧了三回粮草,他还有多少余粮?他肯定恨死成宜,张横了,不然也不会大冬天的进攻天水。如果马腾灭了成宜,钟繇也不好受,所以肯定会假装成和事佬,向两方都提供粮食,他的运粮队 既然要经过我们眼皮底下,我们不拿不但对不起自己,也实在辜负了钟繇的一番美意!”三人哈哈笑了起来。 “有了粮食,后面我们就比较好发展了。据我所知马腾、成宜、程银在属地内都采取5税一,这比汉律定的30税一高得太多,我们在这方面能做的很多,比如,我们用大家公垦的方式开出一大片地来,然后将这片地无偿提供给流亡的人,再采取40税一的方 法收取田租,这样肯定能吸引大批的人过来。另一方面我们再将这些人组织起来,在农闲的时候教他们必要的武术知识,抗击来自西凉的进攻。” 沈思在丁原手下干过,深知西凉兵的厉害,不禁皱紧了眉头:“抗击西凉兵,说起来简单,不过” “第一,我们抢了钟繇的粮食,必然会导致马、成、钟三人的罅隙,他们自己先斗个不止,我们就可以乘这段时间发展;第二,西凉兵也是人,是人就有父母妻儿,就要吃饭穿衣,如果马腾、成宜不能提供给他们抚养亲人的粮饷,士兵是不会为他们卖命的;第三,西凉铁骑天下无双,可还不是尽善尽美。街亭、秦川、天水一带多有山林丘壑,只要训练出大队的弓箭兵,就可以叫他们来的去不的。我们这里已经有很多猎户,再加强一些军事练习必然能成为西凉骑兵的克星!” 徐庶笑道:“我看我们抢粮食的时候不如趁势嫁祸给程银好了,三家打不如四家打,四家打了,说不定张横,马玩看了手痒,也上去凑凑热闹!” 三人又是一阵大笑。之后又讨论了一下安定的建筑规划和田地的开垦问题。当三人讨论完,吴晨送徐庶和沈思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徐庶深深吐出一口气,叹道:“好大的雪!” 吴晨看着天空纷乱芜杂的雪花,心里也叹道:“凉州好大的雪!” 第十三章 粮食之战 曹峥看着满天飘扬的大雪,只觉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啐了口浓痰。偏将赵淼催马向前凑了上来:“将军,你说钟大人这次不是没事找事干吗?马腾和成宜打的好好的,我们干嘛要去当和事佬,还要大雪天送粮食送衣物,这真是” 曹峥瞪了一眼他,气鼓鼓的说道:“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我会呆在这儿,我他妈的还在长安哪。喂,前面的,怎么停下来了?” 传令兵匆匆跑了过来:“报将军,前面又发现了两百多逃亡百姓。” 曹峥翻身下马,朝雪地上狠啐一口浓痰:“他妈的,一会儿一拨,一会儿一拨,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拨了,昨天来了五拨,今天难道还要来五拨?烦死了,庸宁你去!”庸宁是赵淼的字,赵淼应了一声,由传令兵带路向前而去,几个亲兵手拿毛毯为曹峥撑起一个遮雪凉棚。 另一个偏将韩昭立即凑上前来:“钟大人也是的,这些刁民,饿死一个少一个,冻死两个少一双,不花我们半点功夫,干嘛要我们沿途收留,又是送粮食又是送棉衣!” 曹峥冷哼一声:“你懂个屁!钟大人既然叫这么做,我们就这么做,少罗嗦!” 韩昭吃了个闭门羹,悻悻然的退了下来,那几个亲兵手掩着嘴偷偷的笑,韩昭恨恨的扫了一眼,也躲到亲兵搭成的凉棚下。 ※※※ 吴晨在山上远远的看着那些镇民混进队伍,混吃混喝,连吃带拿,然后继续上路,脸上不由浮起了一丝微笑。 这十几天为近万人筹措吃的和穿的,吴晨头发都要急白了。徐庶的估计原本不错,从天水来了将近五千人,只是小倩从秦川回来不但没带来粮食,还带来了躲避成宜和程银交战的三千多秦川人,加上陆陆续续从四周汇聚过来的难民,小小的安定竟然一下汇聚了一万多人,一间破败的房屋就要挤上五六个人,大雪不停积压在房顶上,每天都有因为房梁被压坏,而被压伤冻伤的镇民;人一多,粮食的消耗就更快,原来堆成小山一样的茶叶蛋,不过十天功夫就被吃掉大半。更让人心烦的就是过冬棉衣,逃难的人多半都是战火一起匆匆忙忙就上路,有的虽然带了包袱,却被如狼似虎的西凉兵抢去。手中无粮,无处避雪,过冬衣物没处着落,天天看着愁眉苦脸的村民,耳中天天充斥着婴儿和小孩子凄惨的哭声,吴晨几乎就要崩溃了,现在他才算是真正明白《出师表》中诸葛亮“夙夜长叹”的滋味,对抗历史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大雪纷飞一直不停的下,打猎基本没有收获,进山采矿的事处于停滞状态,简易房屋的搭建变得更加困难,吴晨只能为王乐加派人手,进山伐更多的木材,潮湿的木材一烧就冒出滚滚的浓烟,呛的人口鼻难受。从雍州买进粮食也不顺利,大雪封路,汉兴、扶风、咸阳的物价高的出奇,虽然奸商出马,可惜购进的粮食不到两天就吃光了。唯一的好消息只有徐庶种的麦苗长势喜人。当徐庶种麦子的时候,很多老人都来劝,说从没听说过冬天能种麦子的,不要浪费了这么好的麦种。不过吴晨从翟星手里买这些麦苗的时候,奸商吹的天花乱坠,说什么经太空辐射后在一百万颗种子里才挑出来的良种,抗旱、抗寒、抗病虫、产量高、防倒伏,反正是小麦优点的它都有,是小麦缺点的它都没有。吴晨最后还是狠狠心买了下来,事实证明奸商虽然喜欢骗人,但他推销的物品还是不错。镇里的人也知这些是来年要用到的粮食,老人、妇孺就用王乐他们砍伐剩下的枝条编成篱笆围在这一亩麦田周围。 吴晨一直派赢天打探钟繇的动静,小倩要将功补过,也被吴晨派去打探消息。经过十几天的艰苦等待和对诸天神明的千万遍衷心祷告后,钟繇终于派了张即作说客。马腾久攻不下天水,马玩又在身后蠢蠢欲动,手中余粮更是所剩无几;成宜则既要对付马腾又要对付趁火打劫的程银,早已是焦头烂额,既然有人作和事老,又能得到急需的粮食,当即一拍即合。吴晨听到消息后也是大喜,不过赢天又说钟繇派了两万多兵丁护送粮食。吴晨一听之下差点儿吐血,两万兵丁,自己手中只有一万人而且大部分是妇孺和老人,怎么和他斗? 终于还是徐庶提了个醒,让镇民装作逃荒的人,先骗一些粮食来应急。所以就有了上一幕的情景。 ※※※ “李文他们成功了,董愈,下一拨你们去!”吴晨对身后的高大汉子说道。董愈是秦川人,和小倩一起来到的安定。 “是!”董愈应了一声,下去准备。 吴晨看着一车车的粮,直咽口水,如果那都是自己的该有多好! “唔,我们这样骗来骗去不是办法!”徐庶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汉军,直皱眉头。 “他们人多,武器又好,我们就只有木杆,连像样点儿的兵器都没有,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嘛。”赢天这几天一直在练吕布的《灭神戟》,可是手里只有根木杆,许多戟的用法难以体会,这几天一直在吴晨跟前抱怨。 “唉!”吴晨长叹一声,回身说道:“赢天,你师傅来不来?” “他说我们是以卵击石,赔本买卖,所以他肯定是不会来的!” 吴晨转过身去,摇头叹息:“我们人少,要打只能打伏击战,趁汉军措手不及之时,抢到粮食迅速逃离,如果他们行军在丘林地带,段正手下的五百弓箭手每人都练了《千里我独行》的轻身功夫,时日虽短,躲开普通士兵应该不是难事。可惜钟繇的送粮队沿渭河而上,一路尽是开阔地带,我们根本没法下手。看来这次粮食我们是抢不到了。等董愈他们回来,就撤吧!” “撤兵?镇上的一万多口怎么办?”赢天瞪大了眼睛说道。 吴晨苦笑道:“你以为我想吗?那么多人的生死我也一样关心。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硬碰的话,只能像你师傅说的那样‘以卵击石’,石头没什么损伤,我们的人可就都死光光了!” 徐庶点头道:“大丈夫当为则为,不当为则退而待时!赢天你要记住了!” “不可力敌,也可以智取啊,徐大哥,你和吴晨大哥都是聪明机智的人,难道不能想想办法吗?”赢天急的直搓手。 吴晨摇了摇头:“用智还需有力作后盾,单纯用智只是空中楼阁。你想想我们在长安碰到哪云时的样子就知道了。如果我手中有五千精兵,这两万人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赢天急道:“徐大哥,你呢?” 徐庶沉吟了一下,说道:“用计也要等到晚上才行!不过” 吴晨一鄂,随即点了点头:“我想他应该会答应的!” “不过什么?谁会答应?你们俩个到底在说什么?”赢天叫道。 吴晨笑道:“赢天你现在性子有点变急了,是不是练了《千里我独行》后性格开始变了?” 赢天双手抚脸:“有吗?有吗?” 徐庶大笑:“有一点,不过还好,你是为镇里的人着急。我说这计只有你师傅能用,不过此事太过凶险。” 赢天恍然大悟:“徐大哥你是说让我师傅把这两万人统统杀光!” 吴晨顺手赏了赢天一记暴栗:“你以为你师傅是神啊?他要是能杀了这两万人中的两百,我就给他磕头,拜他为师。不过这件事除了你师傅,的确谁也干不了!” ※※※ 走了一天的雪路,曹峥早累的筋疲力尽,没到晚间就叫亲兵竖起鹿砦,搭好行军营帐,全军停下休息。 一更天刚过,营中忽然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曹峥的亲兵冲进营帐,拉起曹峥给他套上衣甲,扯出帐外,正见赵淼急匆匆的跑过来,曹峥连忙问道:“是谁敢这么大胆偷袭我军?” “禀将军,是号令官喝醉了,胡吹号角!” 曹峥甩了一把额头的汗,吼道:“他从哪儿搞的酒!误传敌讯,给我宰了他!”当下就有很多人过来说情,曹峥骂骂咧列的走回营帐。 半更天没过,营内突然就沸腾起来,曹峥也是刚睡着,梦见自己回到长安正要和七姨太温存,迷迷糊糊中再次被亲兵拽了起来,匆忙间穿上衣甲,才知道原来是军械库几个士兵烤火,烤着烤着就睡着了,引发火灾烧了军械库,连着也烧了旁边的十几个营帐。曹峥气的破口大骂,赵淼一看形势不对,立即就将那几个士兵就地*。曹峥一口恶气难平,怒声喝道:“赵淼,后面的事情你给我看紧了,再出什么纰漏,我拿你是问!” 赵淼见曹峥直呼自己的名字,知道他动了真怒,口中连忙称是。等他入了营帐,赶忙加紧人手四处察看,同时暗下军令,所有士兵不得在营内烤火。 总算熬到了三更天,再没有发生什么事,赵淼长吁一口气,吩咐亲兵,如果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先通知自己不要让将军知道,这才睡下。 他头刚挨枕头,外面就开始人呼马叫,乱成一团。赵淼连衣甲都来不及穿直接跑出营帐。亲兵这时来报告,说是大雪压坏了马匹所在的营帐,群马受惊,在营地内到处乱跑。赵淼心中大骂老天太邪门,今天什么事情都不顺。正在庆幸幸亏发现的及时还没有酿成大祸,曹峥已经冲进了营帐,赵淼先是被骂得狗血喷头,接着就被打了三十军棍,一旁的韩昭心中高兴的了不得:“马屁精,你也有今天!” “韩昭,营内的事我就交给你!若再有纰漏,你就提头来见!”曹峥说完甩袖离开。 韩昭惊出一身冷汗。 ※※※ 几个亲兵赶紧凑过来:“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们都给我看好了,统统不许睡觉,有谁敢睡觉捅了漏子,我掉脑袋之前,先让他掉脑袋!愣着干什么,快给我传令,所有人都去检查营帐上的积雪,太厚的统统给我扫下来,不准在营帐内点火,外头也不行,每个营帐都要给我留人守夜! 哪个营帐出事,整个营帐人的头都别想要!听到没有!” 几个亲兵咋了咋舌,赶紧传令下去! 韩昭衣不卸甲,带着亲兵在整个营盘进行检视。 风雪越来越大,寒风也越来越刺骨,韩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心里早把曹峥的所有女性亲属问候了个遍。军令传下,整个营盘漆黑无光,只有巡逻队经过时才略微有些火光闪动。 “啊呸!”韩昭的膝盖似乎碰到了什么,脚下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雪地上,幸亏身旁的亲兵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总算没有摔倒,韩昭站直身就是一口吐沫! “将军,我们巡视了大半夜,在这儿歇歇吧!”一个亲兵忍不住开了口,指了指前面的营帐。 韩昭双眼一瞪:“出了事我的脑袋保不住,你的也保不住!” 突然间一把声音缥缥缈缈,忽近忽远的响了起来:“韩将军,要想不出事,骂他没用,求我才行!” 几个胆大的兵丁颤声说道:“谁?” 眼前的风雪突然收缩汇聚,当聚到一人多高时,忽然向两边飞散而去,一个白衣人出现在眼前。 韩昭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如此怪事,上下齿“的的”的亲热不停,两条腿抖的就像筛糠,他旁边的亲兵也比他好不了哪儿去,更有一个亲兵眼睛翻白,摊倒在地。众人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火苗燎烧着地上的雪,发出“兹兹啦啦”的声响。忽明忽暗,由下至上的火光,更显得来人的阴森可怕! 韩昭尖着嗓子凄厉的叫道:“妖妖怪!” “将军莫怕,我乃渭河水神,只因这几日来而等小民一直在我水府上喧哗,虾兵蟹将不堪滋扰,来我面前告状。我知钟元常深体上天有好生之德,运粮救济西凉灾民,此事确是大大的美事,无奈滋扰过甚,我才作些小法,略施惩治。愿将军绕路而行,还我水府安宁!” “渭河水神?”韩昭一听不是妖怪,有了一些胆子,不过一辈子只听过神仙,没看过,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起这位神仙。 “嘿嘿,不信吗?”水神随手一指,韩昭面前的一个火把应指而灭。韩昭“啊”的大叫一声,身子向后跌去。火把松油制成,如此寒风都吹不灭,没想到竟顶不上他一指,显见水神果然法力高深。 旁边的兵丁早都磕头如捣蒜,扯着喉咙哭道:“水神爷爷饶命,水神爷爷饶命!” 韩昭双膝一软,跪倒在雪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水神爷爷,我也是被逼无奈,要不是杀千刀的曹峥选了这条路,您给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滋扰您老人家!我家上有九十老母,下有吃奶孩儿,您饶了我,我给您磕头,饶了我吧!”声音凄厉,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饶了你可以,不过从明天起你要绕过渭河河道。唔,为了安抚虾兵蟹将,你还要留下八十辆车的粮食!否则,嘿嘿”手一指,最远处的火把又灭了。 “河神爷爷,使不得,这条路不是我选的,绕道走的事情我做不得主啊!还有,还有,我们总共六百二十七辆粮车,一下少了八十辆,钟大人问下来恐怕这个,这个” “嘿嘿,那你是不答应了罗!”水神慢慢举起了手指。 韩昭哭的呼天抢地:“答应,答应” “嘿嘿,我看韩将军面相贵不可言,他日必能拜将封侯。曹峥听信奸人言语,迫害忠良,这几日他对你的言行我已记录在案,今日已奏请天帝,明日就将他追命。你带领粮车绕开渭河,我保你一路平安。”话音落时,神迹早杳。 ※※※ “哈哈,他叫你‘河神爷爷’?”吴晨裂开大嘴哈哈大笑。今日得了八十辆车的粮食,够一万人吃上好几十天,粮食问题解决了大半,而且没损一兵一卒。几日来困在心中的难题终于解决掉一个,吴晨实在是心情舒畅的没法形容,即使最蹩脚的笑话,他也会笑上三天三夜。 “呵呵,我就知道我师傅最能干了!”赢天趁机大拍马屁。 徐庶也是放声大笑:“我原以为此事凶险,不过能在如此大雪下藏身隐形的只有你,只能让你冒险一次,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 沈思微笑道:“那曹峥呢?你真的将他宰了?” “呵呵,当然没有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嘛’,我既然身为渭河水神,当然也要‘体上意而行’了!”众人听得哈哈大笑,赢天更是夸张的边笑边在地上打滚。翟星继续道:“我只不过让他在营帐外冻了一夜,好继续我们下一步计划!” “翟大哥,这次真是多谢你了!不过,我们的计划有变!看,这是小倩刚才发回来的消息!”吴晨摊开地图,地图上用卖秆标着一条线,“这是马腾的运粮路线,这次运粮的听说是韩遂的弟弟韩望,路线非常隐秘,我和徐大哥估计,马腾是要在双方达成和议前,突击进攻天水,如果成宜也认为马腾的确无粮,松懈间,真让马腾得了手,那么我们的实力就会直接暴露在马腾的眼皮底下,那我们肯定玩完。” ※※※ “吴大哥,大事不好了!”段明冲进了祠堂,“陈德,黄艾,马柏还有原安定镇的几十个猎户围住了粮车,说要分粮,还说现在粮食足了,粮食小组没必要存在了,要让吴大哥,徐大哥,还有我们统统滚蛋!” 吴晨脸色一沉,腾的站起身来,喝道:“我们出去看看!”赢天立即跳了起来:“我也去”。吴晨回过头,扫了一眼徐庶他们几个,说道:“徐大哥,沈主薄,赢天,今天你们辛苦了,还是在这里休息吧!”赢天忙道:“不辛苦,不辛苦,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们想造反,看我去收拾他们!” “赢天,不要去,我有些事要和你说!”翟星慢吞吞的说道。 赢天想看热闹,急得直抓头:“师傅”吴晨已带着段明跑出祠堂。他急的垫着脚尖,伸长脖子直看着门外,嘴里嘟囔道:“师傅,你有事快说,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翟星长叹一声:“吴晨这次出去是要杀人立威的,你还小,这些事情还是不要看比较好。” 赢天大吃一惊:“杀人,为什么?他们不是我们的人嘛,为什么要杀?” 徐庶道:“恒、灵以来,政失于宽,百姓但知有官不知有法,以致上令而下不效。就拿税收来说,汉律三十税一,经过地方官员层层盘剥,落到百姓身上的估计已达四税一,有些地方更是达到二税一。百姓债台高筑,流离失所,却迁怒于汉庭,这才是黄巾之乱的根本原因。曹操则不同,他当京兆尹之时,就设五色棒,上打王公贵族,下打刁民无赖。成为汉相之后,更是严法苛刑,对法令执行不利的官员,坚决撤换,敢公然抗法的官员,坚决镇压。在他治下,百姓但知有法而不知有官,上令下效,如臂使指,曹操所定的户调制不再经过层层克扣,既可缓解军用,又重现了汉初‘文景之时’的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乐为其用。吴晨每当和我谈论这些,都是异常的钦服。当日曹操就是鞭打大将军何进的小舅子才得以立威,现在有人跳出来,你吴晨哥哥肯定会严办的。” 沈思也张口说道:“战国的强秦用商鞅变法,民怯于私斗而勇于军功,沿六世而海内一统。吴公子前几日是有粮食的事情,一直没有顾上刑法问题。商鞅立法先是拿太子太傅开刀。我看黄陈马三人自我们来安定之后就不服管束,今日竟然公然作乱,吴公子肯定会严刑镇压的。你为人冲动,又乱讲义气,只恐一时口没遮拦,弄得吴公子下不了台,说不定要先拿你开刀!” 赢天张口结舌:“你们都都知道!” ※※※ 吴晨到时,粮车周围已经聚集了上千人,黄、陈、马三人都站在粮车上,手下的猎户手举弓箭和王乐部下的人相对峙。 吴晨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吴公子,多谢你这二十多天来的照顾,不过我们也让你过足了镇长的瘾。现在粮食充裕,只要大家均分,谁都饿不死,所以粮食小组已没必要存在,你也可以带上你们的人离开安定了!” 陈德身边的几个猎户齐声笑道:“吴镇长,走好,不远送了!” 吴晨冷笑一声:“就凭你们几个吗?”身形向前窜出,陈德大喝一声:“放箭!”几十只劲箭向吴晨射去。吴晨身体旋转,身形化过弧线向左让开,箭雨擦肩而过,向围观的镇民飞去,人群大叫一声,四散而去。王乐看陈德动真家伙,心中大急,猛喝一声:“放箭!”粮车上的几个猎户立时惨叫一声,摔了下来,其他猎户一看,立即跳了下来,躲在粮车后面,张弓搭箭,进行还击。 吴晨脚尖再点,身形已经向左偏去,马柏怒喝道:“放箭,射死他!”箭雨再次向吴晨射去,吴晨让天气下沉,方向立转,斜斜飘开,马柏连忙大喊:“连续放,一定射死他!” 一个老者躲在房后伸出脑袋大声呼叫:“儿啊,吴公子是好人啊,你快投降吧,吴公子会从轻发落的,不要跟着那帮混蛋作孽了!” 马柏一箭射出正中老者头部,老人惨叫一声,呜乎哀哉!马柏狠啐一口:“老不死的,瞎叫什么!” 躲在粮车后面的一个猎户惨叫一声:“爹!”张弓就是一箭,正中马柏右肩,马柏大怒:“你反了!”侧身一箭,正中猎户胸口,猎户惨叫一声倒地不动。 吴晨从箭雨中接到两只箭,用它们连续拨打着身前的箭,慢慢退下和王乐一起躲在房后,口中喊道:“前面的猎户兄弟你们听好了,我只抓陈德,马柏两个首恶,其余的我一概不究,不过如果你们再抵抗下去,我就再不轻饶!” 陈德在粮车后面大声叫道:“不要听他乱说,他要是抓到我们必然会凌迟处死的,大家先射死他,他的人自然会散了!” 王乐高声喝道:“弟兄们,这几日是谁没日没夜的照看镇民?是谁为我们提供粮食? 又是谁晚上为我们添柴?”他每说一声,后面的人就跟着叫一声“吴公子”,“这样的好人我们为什么能不让他继续当镇长吗?难道要选刚才射杀同伙的人当镇长吗?” “不能!” 王乐继续喊道:“前面的猎户兄弟,你们相信连自己人都要射杀的人能带领你们过好日子吗?难道还要为这些毫无手足之情的人卖命吗?” 第十四章 安定归心 李德大喝道:“不要信他的鬼话,刚才又是谁向我们射箭了。地上兄弟的尸骨未寒,我们能信他们吗?” 围在三人周围的十几个猎户齐声喝道:“不能!”原本想弃弓投降的几个猎户又攥紧了手中的弓。 吴晨心中沮丧,深深责骂自己太过鲁莽。否则只要假意分粮,先骗过三人,然后再制住他们,就不会死伤这么多人。 王乐大喝一声,缓步走出掩体:“刚才是我下令放箭的,不是吴公子,前面的猎户兄弟,这十几天来是谁给我们吃的,是谁为我们的衣食取暖劳碌奔波,是陈德吗?是马柏吗?是黄艾吗?都不是”一箭破空而来,王乐惨叫一声,向后就倒。陈德狞笑道:“想死就趁早,恁多废话!” 吴晨大急急纵而出,三箭急射而来,吴晨就着雪地一滚,来到王乐身边,双手抱起王乐,脚下用力,斜次次的飘到房后,伸手探去,王乐口鼻还有一些热气,心中一宽,从怀里掏出“大还丹”滴了一滴到王乐嘴里。段明凑了过来,急道:“王乐大哥有事吗?”吴晨摇摇头:“幸亏不是要害,应该没事,不过要将养一下!”段明手一挥,两名猎户走上前来将王乐抬了下去。“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样和他们耗下去?” 吴晨摇摇头:“不用,我出去引他们射箭,他们的箭不多,等到箭用完,我们就有机会了。”段明大急:“不行,爹爹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保护好公子,我就算性命不要也不能让公子涉险。” “嘿嘿,他们要伤我还差的远,如果是你,那就不一定了。就这样!”说罢,飘身而出,大喝道:“陈德,你们要射的是我,与他人无关!” 马柏大喜:“射死他,射死他,他死了我们就分粮,再不用饱一顿,饿一顿了!” 立时就有二十几个猎户张弓搭箭,向吴晨射去。 吴晨一边躲箭,一边大声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有这个想法,我们粮食多了,为什么就不可以分粮?不是不分,关键是怎么分。大家都是受过苦、挨过饿的人,都知道饥肠辘辘的滋味有多可怕,这种日子没有人想过。我们不想死,可是大家都有父母兄弟,如果他们死了我们就乐意了吗?所以我们要保证每个人都不饿死,那应该怎么办?只有均分,每人都有份,每人都不会饿死。这十几天来粮食小组就是这么分的,大家想一想,这十几天我们镇有饿死的人吗?没有。陈德他们想怎么分?他们恃勇夺粮,要解散能保证每个镇民都能活下去的粮食小组,那必然是有勇力的多分,老弱孤寡不分或者少分。这样分会怎么样?那就只有少数人能活下来,大多数都要饿死。这样的分法我们能同意吗?” 在屋后的镇民齐声大喝道:“不能!” 那边的箭雨越来越稀少,有些猎户已经垂下了手中的弓箭,李德大急,叫道:“我们抢粮就是要均分的,保证大家都不饿死!” 一个村妇嘶声大叫:“狗剩子他爹,去年陈德抢了我们打的山貂皮,他大鱼大肉,让我们借不开锅,粮食丰足的时候他都这么干,现在没有粮食,等到他抢了粮食,我们还能剩下什么吃得,他的话我们不能信!” 屋后立即开始乱七八糟起来,有唤爹的,有喊儿的,中间夹着婴儿的哭声,乱成了一片,不过更多的数落陈德、马柏、黄艾怎么抢了他们的鸡,夺了他们的猪。 吴晨见是时候,大声喝道:“前面的猎户兄弟,我知道你们都是被陈德三人胁迫才干这事的,我只追究三人,其他人放下武器的,我一律放过,戴罪立功的人有赏。” 陈德大声喝道:“别信他的鬼话,兄弟们,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船翻了,我们都要淹死。把他射死了,我们还有一线生路!”说罢,带头连射五箭,却被吴晨一一拨打掉,再探手到箭壶中,竟然没箭了,心中一惊,冷汗不禁流了下来。 吴晨看在眼里,大声道:“陈德、马柏、黄艾的箭已经用完了,猎户兄弟们,我吴晨说话算数,只要你们抓住三个首恶,我一概不究,否则就晚了。” 陈德身后一人立即跳了起来压住陈德,陈德翻过身来一拳击飞来人,厉声喝道:“你反了!”没想到,身后又扑上来一群人,将他死死压在地上。那边马柏、黄艾也被旁人依样葫芦绑了起来。其中一人高声叫道:“吴公子,我们已经幡然醒悟了,现在就将这些犯上作乱、妖言惑众的人绑起来听候你的发落!” 吴晨大声道:“你们把他们押过来吧,我说话算话,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不会追究你们的。” 那些人畏畏缩缩的压着三人上来,吴晨冷冷喝道:“把他们的弓缴了,带到麦场去!”段明手一挥,手下的一百多人立时一拥而上,将猎户手中的弓缴了,连箭壶也没放过,押着这群人来到麦场。 吴晨走到麦场中间站定,段明率手下将陈、马、黄三人押到吴晨跟前,顺势几脚踢在三人膝下,让三人跪在吴晨身前,其他作乱的猎户也双手绑缚着,跪在三人身后。分粮的事情在镇中早已传遍,此刻要公审,全镇的百姓都跑了出来,麦场被围的水泄不通。王乐经过医治,早醒了过来,听说人被逮住了,立即带着伤跑了来,站到了吴晨背后。 吴晨看着跪在身边的三人,黄艾面色灰白,马柏瑟瑟发抖,陈德怒目而视,寒声道:“马柏,你蛊惑人心,到现在有什么话说?”王乐身子前探,一把抽出马柏嘴中的布条。 “公子啊,我都是一时糊涂听信了陈德的胡言乱语,你饶了我,我做牛做马,任劳任怨” “嘿嘿,一时糊涂?你杀老人的时候心狠手辣,倒是一点儿都不糊涂;你杀自己弟兄的时候箭法精准,倒是一点儿都不糊涂;你要杀我的时候何等嚣张跋扈,倒是一点儿都不糊涂。你这种人残杀兄弟还一脸得色,为祸作乱还趾高气扬。段明,他连杀两人,依汉律该如何处置?” 段明躬身一揖,然后道:“论罪当斩!”吴晨高声喝道:“马柏论罪当斩,乡亲们你们以为如何?” 身后有几个被马柏箭射伤的,立即大声附和,人群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扯着嗓子跑了进来,拽住马柏又撕又咬,身后跟着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可怜马柏双手被缚,双膝又受了段明两下,真正是动弹不得,被女子左一口,右一口咬得血肉模糊。王乐随即在吴晨耳边说道:“她是被马柏射杀猎户韩寿的家里那口子。”段明正要去拉开那女子,被吴晨一把拉住,吴晨随即高声道:“这孤儿寡妇今天如此悲切,都是马柏作乱所致,马柏论罪当诛,谁有异议?”那寡妇哭红的双眼紧瞪着人群,直是谁要替马柏求情就要撕人皮肉一般。人群中原有一些和马柏交情较好的人,见这光景更是噤若寒蝉。吴晨喊道:“我再问三次,马柏论罪当诛,谁有异议?”身后的猎户立即起声呼应。 吴晨厉声喝道:“马柏论罪当诛,村民已有公论,段明行刑!”王乐挥手,两名猎户从身后走出,拉开韩寿一家四口。 段明颤声答道:“是!”手中的弓箭却是抖个不停。吴晨厉声喝道:“段明还不行刑?” 段明眼一闭,一箭射出,正中马柏心窝,马柏惨叫一声扑倒地上,箭尖立即穿胸而出。 吴晨背后也是一阵冷汗,长喘了几口气,转向陈德。 “陈德,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王乐探身而前,扯出陈德嘴中的布条,陈德张口就是一口浓痰吐出,王乐闪身不及,浓痰正中王乐鼻梁,王乐大怒,飞身就是一脚踢在陈德心口上,陈德立时喷出一口鲜血,腰整个弯了下来。吴晨大喝一声:“王乐,住手!”王乐本来还要补上几脚,听到吴晨叫停,只好悻悻然返回吴晨身后。 陈德在雪中挣扎了几下,慢慢直起身来,森然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儿,果然有些手段。我只恨自己学艺不精刚才没有一箭射死你,也恨那些猎户懦弱,贪生怕死,更恨自己没有早些动手,让你羽翼长成,至有今日之辱。不过你野心太大,敢抢钟繇送给马腾、成宜的粮食,终有一天你也难逃我今日下场。嘿嘿,我再黄泉下等着你,不要让我久等啊,哈哈”口中献血喷出,扑身倒地,竟是咬舌自尽。 吴晨长叹一声:“段明,死者已矣,罪也消了,把他们俩的尸首埋了吧!”段明颤声道:“是!”手一挥,身后走上四名猎户抬着陈德和马柏的尸首走出麦场。 吴晨看了看脸色灰白的黄艾,寒声道:“黄艾,你连同陈德、马柏作乱,有什么话说?” 黄艾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我死后,你姓吴的放过我母亲,”接着双目寒光闪动,“否则我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 吴晨嘿声道:“你这是求我还是威胁我?” 黄艾面色连变数次,最后低下头来,趴在吴晨脚下:“吴公子,你大人大量,我求你放了我娘!” “艾儿啊,你在哪儿啊!”人群散开,一个五十多岁的瞎眼老婆子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黄艾连忙回头:“娘,我在这里”一声哽咽竟是作声不得。 老太太向前伸着手,慢慢向前摸来,旁观的人群因为黄艾的关系生怕被牵连,都坐视不动,老太太的手颤抖向前,嘴中念叨:“我听他们说,你和陈德、马柏要作乱谋反,所以急急赶过来了,吴公子是好人啊,又是给我们家送柴又是送粮的,他这么大的官还天天操心我这个孤老太婆的身体,这么好的人”一句话没说完,脚下一滑,脆生生的摔倒在地,黄艾急声叫道:“娘” 吴晨纵身而上,一把扶起,伸手轻拍老太太身上的雪:“大娘,说黄艾作乱谋反都是谣传,不要信,他是和我商量分粮的事,一会儿就会回去,雪这么大,你眼睛又不大好,还是回家去吧!”黄艾两眼泪花闪现,感激地看着吴晨。老太太一把拉住吴晨,跪在地上,哭道:“吴公子,你是个好官,更是个好人。黄艾的爸爸早死,我眼睛又不好,这孩子从小就厥,跟的又是陈德、马柏这样的地痞无赖,我说了他好多次,他总是当面应承我,背后又跟他们混在一起,”老太太顺势下跪,头向地上磕去:“吴公子,你大人大量,如果黄艾万一有哪些地方得罪了你,你要罚就罚我这个老婆子,是我没管好他,千万不要罚他”吴晨跟着跪了下来,双手搀着老太太,硬是不让她磕头:“老人家,这里雪大,你还是回家去吧,不然伤了身子,又让黄艾多一份牵挂,段明,派人送老人家回家!”两个猎户从身后闪出,一左一右架着老太太走出麦场,老太太哭声凄厉如夜枭,死活不肯走,两个猎户几乎是抬着她出去。黄艾泪如雨下,嘴中喃喃不停,忽然就跪的势子向前疾挪几下,对着吴晨磕头如捣蒜。 吴晨站了起来,长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只是律令如山,我要饶你也不能够。段明,依黄艾的所犯罪行,该受何处罚?” 段明颤声道:“黄艾射伤十八人,重伤五名,按律受一百笞刑;犯上作乱,论罪当当诛!” 吴晨高声喝道:“黄艾论罪当诛,众乡亲有何异议?”黄艾眼巴巴的看着人群,大雪纷飞,人群中竟无一人向前。 吴晨又将声音提高了几许:“黄艾论罪当诛,何人有异议?” 人群中仍是毫无响应,黄艾痛哭出声。 吴晨寒声喝道:“我再问第三次,黄艾论罪当诛,何人有异议?” 段明咕嗵一声跪了下来:“公子,黄艾事母至孝,箭术精绝,为人豪爽,这次只是误听奸人所言,才冒犯公子,希望公子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段明身后的猎户也跪了下来,“希望公子能给黄艾一个该过自新的机会!”人群中也立即跪倒了一大片。 吴晨冷眼看了一眼段明,道:“段明,你替黄艾说情,你知道后果吗?” 黄豆大小的汗珠从段明额头滑下,段明颤声道:“不不知道!” “王玱,将段明、黄艾拖下去各打三百大板,现在行刑。”王玱是段明的副将,他手一挥,旁边走上四个猎户将两人按倒地上,取来大木板,噼里啪啦就打上了。 吴晨冷冷得看了一眼黄艾和段明,高声道:“王乐!” 王乐激泠泠一个冷战,连忙跪了下来,汗水不由从脸上流了下来,“在!” “你鲁莽行事,致使镇民死伤十七位,现在罚你两百军棍,你服不服?” 王乐颤声答道:“服”。 “来人,行刑!”王乐立即被拖到了段明、黄艾的身边。 吴晨高声喝道:“其他作乱的人我今天就都放了,下次如果再犯,陈德、马柏就是你们的下场。今天平乱有功的人,一会儿到沈主薄哪里去把名字登记一下,以后将多分一些粮食给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众乡亲也看到了,我吴晨有功行功,有过罚过,就算犯错的人是我心爱大将我也不会放过,我希望大家今后都能按律行事。王玱你带人给我搭好灵棚,我要为死去的程老爹守灵,如此忠义的一个人不能无儿送终!” 王玱答应一声,立即带上十几个人去拖拽木材。众乡亲也开始帮忙,很快一座灵棚搭了起来,程老爹的尸首也运到了,接着又有人送来了麻衣孝布,吴晨穿戴好,果然就在灵棚里大哭起来,真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那些原本认为吴晨下手过狠的人,看到吴晨为一无妄而死的老人如此伤心,不但尽释心中阴霾,更是对陈德、马柏恨之入骨,在分过粮后,纷纷来灵棚中吊唁,顺便安慰吴晨,徐庶、沈思忙完分粮的事情后,也来到灵棚作为司仪。 ※※※ 二更时分赢天才来到灵棚。 吴晨看着双眼通红的赢天,诧异的问道:“赢天你怎么现在才来?你师傅呢?” “他在外面,他说有事和你商量!” “我也有事要和他商量,徐大哥,沈主薄我先出去了。”说罢,急掠出灵棚。 连下十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一轮满月高挂在天空,清冷的月光如烟如雾。 雪地中一人长身玉立。 “奸商,外面不冷吗,怎么不到灵棚中说!” “呵呵,我们要谈的事情,在灵棚中不合适。言归正传,你哭了一晚上了,该饿了吧,拿去!” 吴晨伸手接过翟星手中的油纸包,触手温热,打开一看,惊叫出声:“包子?哪来的?” 翟星笑嘻嘻的说道:“从飞船传过来的!” 吴晨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十多天没见你喝过茶叶蛋粥,原来自己有小灶吃。”随即面色一变:“你又要多少个信用点?” “嗳,你怎么又来了,我是那种一心钻进钱眼里的人吗?你这句话多伤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啊!” “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你吗?” “呵呵,免费,免费。不过你既然要照顾我的生意,我再百般拒绝,那就太不识抬举了,这样好了,今天我听说段明是用箭处决马柏的,啧啧,这怎么会有威势嘛。我这里有把残月刀,上古神兵,吹毛断发,砍人的脑袋,‘咔嚓’一声就掉了,这多有威势啊!” “嘿嘿,刀我是不要了,不过你上次说什么‘活络丹’和‘小病小痛一抹不留痕’齐用,一切疑难杂症都可以治,是不是真的?如果一个人眼睛哭瞎了好多年能治好吗?” 翟星大笑道:“当然能治好了。不过你连老太婆的主意都打,就不怕小倩回来吃醋?” 吴晨老脸一红:“生意上门还这么多话,快拿过来。” 翟星呵呵笑着和吴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吴晨满心欢喜,转身就向镇子走去,却被翟星一把拉住。 “吴晨,我们只是这个时空的过客,终有一天我们要离开这里,回到我们来的地方,这里的一切,荣华也罢,贫贱也罢,王侯也好,庶民也好,沧海桑田、白驹过隙,黄粱梦醒之后都再和我们无关,不要陷的太深,否则到时候受伤的只是你自己!” 吴晨望着一脸严肃的翟星,呆了一呆,突然暴笑起来:“奸商,你装酷的样子好怪啊!” 翟星苦笑着摇摇头:“我有装酷吗?” “好了,我还有要紧事,等忙完了再回来看你拌酷好了。”吴晨兴冲冲的向村子跑去。 翟星看着吴晨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 “你们说吴公子今天是不是有些过分啊?打黄艾也就罢了,为什么又要打段队长呢? 段队长可是忠心耿耿啊?” 几个坐在地上烤火的猎户看着床上段明趴伏的背影,悄悄议论着。 一个老成一点儿的猎户悄声说道:“这有什么过分,谁叫段队长求情来着,吴公子饶了黄艾的命已经给了段队长天大的面子了。” “段明,段明在么?”吴晨挑帘进来,那几个正在议论的猎户立即跳了起来,吃吃道:“吴吴公子。” “哦,我是来看看段明的,他怎么样了?” “今天被打了,刚才还寻死觅活的,现在闹累了,估计是睡着了。”一个中年猎户躬下身说道。 “呵呵,执法的时候我是镇长,不执法的时候我是大家的朋友,不要这么客气。”吴晨赶忙搀扶他。 刚才议论吴晨的猎户眼皮直跳,结结巴巴道:“吴公子,我去搬点儿柴来。”立时几个人同声应和,吴晨点了点头,几人飞速出来房门,剩下的几人如厕的如厕,有事的有事,屋中数十猎户顷刻四散而空。吴晨摇头苦笑着迈步走到段明的床边,只见段明脸色酡红,鼻翼翕张,探手摸去,额头果然烫人,想是今天被打的太过了。吴晨捏开段明的嘴,将手中的“大还丹”滴了一滴在他口中,俯身低唤:“段明,醒醒,醒醒” 段明微张双眼,一看是吴晨,立即扭头趴在床上,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吴晨坐在床边,轻拍他后背:“呵呵,还生我气呢?” 段明抽噎道:“不敢,我爹说了,你的话就是他的话,你要打死我,我也没话说!” “呵呵,我怎么舍得打死你呀,过几天要抢马腾的粮,我还指望你呢,这不,我来给你送药了。” “你的药贵重,我用不起。”说着,翻身向里床挤去,这一动,扯动了伤口,段明的脸立即开始变形,汗珠不停的从额头落下,虽然咬牙忍住不出声,眼泪还是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吴晨一把按住段明,不要分说的揭开棉被,只见段明从大腿到后腰一片血肉模糊,吴晨连忙拿出“小病小痛一抹不留痕”来,手上上药,口中说道:“呵呵,孩子话,再贵重的药怎么能及得上自己身体重要?你就是我的左右手,人会为了珍惜药,跟自己的手过不去吗?” 段明再也忍不住,回转头高声叫道:“人会自己打自己的手三百大板吗?” “呵呵,你跟我这么久也该知道,我们的目标不是小小的安定,而是整个凉州,现在马腾有五万铁骑,马玩一万兵,张横三万人马,成宜、程银各四万多人,我们手上总共多少人?不到两千人?我们凭什么和他们斗?两个字:军纪。” 段明冷笑道:“两个字打败十多万兵马?” 吴晨微微一笑:“你恨不恨马腾?” 段明咬牙切齿:“恨,要不是他,我母亲,我母亲” “是呀,西凉兵败,到处烧杀掠夺,很多家都他们闹得妻离子散,你说他们恨不恨马腾?” “恨!” “西凉兵天怒人怨,为什么?就是因为缺少军纪。我们的军队如果缺少了军纪也就会像西凉兵一样,你说这样好吗?” 段明趴在枕头上不言语了。 吴晨瞧了一眼段明,继续说道:“西凉兵军纪涣散,荼毒一方,我们只有军纪严明,才能让那些受过西凉兵荼毒的人投我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由小变大,由弱变强,最终才能将凉州从西凉兵手中解救出来。古人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个道在军队中就是军纪。毒蛇嗜手,壮士断腕,你总该知道吧,什么是毒蛇?破坏军纪就是我们最大的毒蛇。黄艾作乱证据确凿,本应该是彰显军纪的时候,你却公然替他说情,置军纪于不顾,你说要我把你怎么办?” 段明小声说道:“我只不过第一次违反嘛,也没有必要一上来就打三百军棍!” “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左右手,你犯了错,别人盯得更紧,如果我姑息你,别人就会说,‘什么军纪不军纪,碰到自己亲近的人,就都没了’。你说这样的军纪能服众吗?” 段明脸一红:“公子,是我错了!” “呵呵,看来三百军棍没白打。不过记住了,以后再犯,我还是会照打不误的,而且要比别人罚的更严!” 段明转过身来,赧然一笑:“我知道了,保证下次一定不犯!” 吴晨假意拉下了脸:“还有下次?” “呵呵,保证没有下次!” “要说到做到,不要下回再挨打又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 段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傻笑起来。 吴晨从怀里掏出几个包子塞到段明手里:“今天你挨了打,大家都很关心你,这是你翟大哥专门为你从长安带过来的,赢天这个馋猫都没得吃,你可要拿好了!” 泪水一下就从段明眼里涌了出来。吴晨拍了拍段明的肩膀:“我刚才给你敷了药,明天就会好。好好养伤,过两天我们去抢马腾的粮,饿死他那些为虎作伥的烂兵,还要你出大力呢!” 段明使劲的点着头。 吴晨替段明掖好被角,走到门口,回身看了看在被中抽噎的段明,终于长舒一口气,挑帘而出。 第十五章 磨刀霍霍 吴晨出得门,只听一声喊,门外立即摔倒了一大片,那些猎户尴尬的从雪地上爬起,涎着脸叫道:“公公子。” 吴晨看着他们身上、头上和脸上的雪,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还是正了正容说道:“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猎户们齐声答道:“听到了。” “听到就好,我给段明说的话对你们也适合,你们是段明的亲兵,也就是我的得力干将,以后你们犯了事,我同样会严加惩处的。” 众猎户齐声答道:“我们保证不犯!” 吴晨点了点头,笑道:“还有,段明的包子你们可不准抢。” 一个猎户凑了上来,低声问道:“公子,你说我们过几天就要去打马腾,我们这些人真的能和西凉兵打吗?” 吴晨点了点头:“不但能打,而且肯定能打赢,明天开会我会给大家说一下,嗯,我还要去看看王乐,你们小心照顾着段明,天不早了,你们好好休息。” “是。” 吴晨看着猎户们走进屋子,笑了笑,转身向王乐的临时住房走去,挑开帘子,迈步而入。蜷缩在门口值夜的王霆听到动静,睁开惺忪的睡眼扫了一眼,立刻跳了起来,大叫道:“公”吴晨立即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笑了笑,指了指趴伏在床上的王乐。 王霆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大声叫道:“王队长,吴公子来看你了。”吴晨想拦也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原本横七竖八睡倒在地上的猎户爬起鞠躬,心里哭笑不得。 张岳机灵立即窜到王乐床前,低声呼唤:“王队长,王队长,吴公子来看你了。” 吴晨对那些猎户笑了笑,也急忙赶到王乐床边。王乐面色青紫,嘴唇发黑,眼窝深陷,迷离的双眼半天才聚上焦,看到面前的吴晨嘴角硬挤出一丝微笑,双手撑着床就想要起来,牵动伤口,汗珠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原本已经被体温焐干的枕头立即又被汗水浸湿。 吴晨将手中的药拿出,王乐一把拉住吴晨的手,哽声说道:“公子,这是你延寿保命的药,今天你已经给我喝了一次,我这贱命又怎能顶的上公子两年的寿元” 吴晨心里纳闷,这是什么和什么啊?喝两次*两年的寿元,这药有这么贵重吗?嘴里却说道:“这药虽然名贵,也不是你说的那么贵重。” 王乐双目含泪:“公子你不用瞒我了,当时翟公子给段老爹说过,尊仙师早已算知公子只有十九岁寿元,所以特意炼制了这四十一滴‘大罗金仙续命丹’,一滴可以延公子一岁寿元。我王乐无德无能怎能让公子连失两岁寿元,这千万使不得。” 吴晨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段正,段明喝了药之后都感动的无以复加,再联想到当时段明求药时的吞吞吐吐,原来这一切都是奸商在背后捣的鬼,随即正色道:“王乐,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就不瞒你了。不过药再珍贵,也比不上能快治好你的伤重要,快喝了它。”说罢,不由分说将药滴到王乐嘴里,王乐虽然竭尽抵抗,又怎是先天真气已有小成的吴晨的对手,药滴到嘴里,泪水滚滚而出,吴晨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王乐:“我一直视你为我的臂膀,你也该知道。” 王乐泪如决堤,哽咽着点了点头。 “今天我打了你两百军棍,其实打在你身,痛在我心,但我还是要打你,而且还嫌打得不够解气,你知道为什么?” 王乐低下头,低声说道:“因为我鲁莽行事,致使镇民死伤十七位。” 吴晨嚯的一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看来今天的两百军棍白打了。”一甩袍袖转身就走。 王乐一把拉住吴晨的袖子,翻身跪在床上,哭喊道:“王乐愚钝,不明公子一片深意,公子请明示。” “我不是为今日之事打你,而是为将来之事打你。你为人仁义,做事得体,我一直把你视为我的心腹大将,以后踏平凉州、顶鼎中原更要赖你出大力,只是你鲁莽粗豪,轻身犯险,今日更是差点让陈德狗贼射杀,难道你想让我出师未捷,先失股肱?” 王乐跪在床上,头深深的伏在床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屋中的其他猎户早已是挥泪如雨。 吴晨的眼眶也有些湿润,颤声说道:“今天我的两百军棍就是要打醒你,以后一定要看清形势,不要轻易冒险,让你知道‘留待有用之身’的道理。” 王乐抬起头,右手袍袖抹了抹双眼,厉声喝道:“王乐在此发誓,王乐这条命从此就是吴公子的。只有吴公子才能让王乐生,也只有吴公子才能让王乐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神鬼共厌!” 吴晨双手扶起王乐,让他重新趴在床上,接着从怀里摸出“小病小痛一抹不留痕”,褪下王乐的长衫,一边上药一边说道:“我只是让你知道以后一定不要再鲁莽行事,谁让你发这劳什子誓来着。不过以后再遇到危急情况你可千万不要忘了今日的两百军棍。” 王乐连声应是。 “我现在给你上了药,到明天伤口就会结痂,后天就可以复原如初。等段老爹从秦川回来,我们就会去抢马腾的粮食,你和段明到时候都要出大力,一定要好好养伤。” 王乐连忙抬起了头:“段明今天也被打了,他还是个孩子,恐怕会想不开,公子还是去看看他好了。” 吴晨一笑:“翟大哥给他从长安带回来了好多肉包子,这回儿正高兴的什么似的,对了,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我这里还藏着几个包子,给你几个,不过我还要去看其他受伤的弟兄,所以不能全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包子放在王乐的床头,转身对围过来的猎户说道:“这可是受伤的人才能吃的,你们可不要抢!” 王乐笑道:“公子,我的饭量不大,吃两个就好了,其他的我看就分给大伙好了。” 吴晨也笑道:“包子既然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你愿意怎么分随你了。”王乐从中拿出两个小包子,随即将剩下的包子递给身前的猎户,多日未吃肉的猎户立即哄抢起来。吴晨站起身来:“明天我们要开个会,讲讲今后我们的战略。你带几个得力助手过来,最好是嘴比较巧的。天不早了,我还要去看看其他受伤弟兄,你们先睡吧!” 猎户围了上来,到了门口让吴晨都赶了进去,看着满屋喜笑颜开*的脸庞,吴晨放下帘子,转过身来抬头看着天空一轮满月,长长的吐出口气,汽雾在空气中转眼消散,吴晨迈步毅然向黄艾家所在的屋子走去。 ※※※ 等吴晨再回到灵棚时已是四更时分,沈思和徐庶都是一手支头坐在火堆旁打盹,赢天则正个人趴在地上的柴对上呼呼大睡。吴晨拾起几根被赢天踢飞的干柴,轻手轻脚的放进火堆,小小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徐庶。 “所有的伤员都看过了?”徐庶低声问道。 “唔。”吴晨点了点头。 “马柏、陈德作乱,我们只处决两人会不会不太好?还有,我们放过了黄艾,这好像也不好。” 沈思听得两人讨论也坐直身说道:“是呀,恐怕他们的家人或者亲朋好友必然会寻衅报复,我看必要斩草除根才是,否则日后必生事端。” 吴晨摇了摇头:“两位的意见我也考虑过,不过我们现在不能实行,一是我们人少,现在正是团结一致之时,我若处理了这些人恐怕牵连过广,人心不稳,二是他们没有公然犯法,我若强制处理,只怕日后会落下嗜杀的名声,这样就很难让安定之外的人投奔我们。我的想法是这样,先放在一边,大雪封路,他们现在也没地方去,日后则将他们排除于军事与地方要职之外,那么,他们即使做乱,其害也小。” 沈思和徐庶点了点头,沈思道:“目前也只能这样,不过日后如果作乱,必然要严惩才行。” 吴晨点头:“肯定是这样的。” 徐庶道:“黄艾呢?就这样放过了?” 吴晨笑道:“黄艾为人任侠,好打抱不平,安定这一带很有侠名,我原有意招揽他的,不然就算是段明磕破了头我也会照杀不误。今天天赐良机,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心服口服,已经宣誓向我效忠,日后再也不会叛了。” 徐庶喜道:“恭喜主公再得猛将。” 沈思奇道:“主公是怎么做到的?” 吴晨摇了摇头:“徐大哥,沈主薄,你们的‘主公’叫的我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你们还是叫我的名字好了,我们以心相交,这些虚名俗套就不要用了。” 徐庶、沈思齐声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主公若要立威,这名字必是要用的。” 吴晨笑道:“你们叫一声‘主公’我全身的肉就颤一下,你们叫上百八十声的我看凉州还没定,我就先去天帝身边报道了。你们想让我长命那就叫我的名字,我师傅说这样才能加寿。” 徐庶、沈思相视一眼,道:“既然是仙师所言,我们只好遵从了。” 吴晨看着两人毕恭毕敬的神情,内心一阵苦,原先平辈论交的乐趣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高处不胜寒”难道这就是自己争天下所要的吗?这或许就是翟星所说的的“不要陷入太深,到最后受伤的只能是你自己”吧! 吴晨不说话,两人也不说话,屋内一阵尴尬。 “咦,赢天的师傅呢?是不是去祠堂睡觉了?这个大懒虫。”吴晨连忙没话找话。 赢天揉了揉眼睛,嘟囔道:“他说你这里一切都上正轨了,而且最近也没什么生意可做,所以要去其他地方转转,顺便拜访拜访老朋友!” 吴晨恍然大悟,怪不得赢天晚上来的时候双眼红肿,想来是翟星早已经给他说了要走的事。心中不禁又是一阵茫然。翟星这一走,自己顿失强援不说,重要的是,更少了一个可以和自己闲谝胡聊,又不会在乎自己举止是否合乎礼仪的朋友。 “拜访老朋友哦!”吴晨轻叹一声,心中一动,想起在襄阳路上翟星说的那番话,禁不住露出一丝微笑:“想来他又找黄忠结拜去了,呵呵,他们公司的人都好怪哦!” “徐大哥、沈主薄、赢天你们去祠堂睡吧,明天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你们做,不好好休息可不成。”说罢,将三人推出了灵棚。 ※※※ 天一亮,人们都挤到了祠堂,小小的祠堂被围的水泄不通。 吴晨看了看面前围坐的段明、王乐、赢天、王玱、张岳等人和坐在两旁的徐庶和沈思。 吴晨清了清嗓子:“大家都是受过西凉兵荼毒的人,我们不团结起来为自己的命运奋斗,那么必然还会成为西凉兵刀下的冤魂。所以我们必须团结起来,为西凉不再受荼毒,也为自己将来的命运而奋斗。很高兴得是,经过昨天的动乱,我们又恢复到了之前患难相持,祸福与共那个大家庭。不过我们今天的形势却已不是昨天的形势,非常有必要给大家讲讲。徐大哥,地图。” 徐庶起身把地图打开挂在祠堂的正壁上。 “这片黄的就是张横的领地,这片橙色的就是程银的领地,这片黑色的是凉州牧马腾的领地,后面那块绿色的就是马玩、梁兴的领地,这片土黄色的就是成宜的领地,这里一个小小的红色圆圈就是我们所处的安定,大家可以看到张横和成宜就像两道门一样把马腾和程银隔开。”吴晨略微停了停,扫了扫祠堂中的各人和门口挤进来的脑袋,继续说道:“昨天有人问我,‘西凉兵很厉害,我们这些人能和他们斗吗’,我在这里可以明确的告诉大家,我们不但能够和他们斗,而且肯定能斗赢。”底下的人不由低声议论起来。 “而我们的战略就在这地图上。”吴晨再扫视了一眼全场,人群中的议论慢慢静了下来。 “关外诸侯闻西凉兵色变,钟繇更是费尽心思才能对付马腾对长安的进犯,我为什么又有这么大的自信呢?我们来分析一下好了。马腾三次攻击长安都被烧了粮草,现在他还剩多少粮草?这次钟繇送粮来,也没安什么好心,第一就是怕马腾没有了粮,铤而走险下一鼓作气攻下成宜。马腾攻下天水必然实力大增,那么在西凉就再也没有可以制衡马腾的力量了;第二就是送粮给成宜、马腾却放过张横和程银,增加成、马、张、程之间的矛盾,让西凉保持现在诸侯纷争的局面。成、马二人心中各自有各自的算盘,所以这场天水之战肯定就会停下来,但我们却可以让他们停不下来,而且我们要想生存下去的话也绝对不能让他们停下来,因为如果让成宜空下了手必然会到处拉壮丁补充失去的兵丁,那么我们的行迹必然暴漏,所以我们只能让西凉乱,而且是越乱越好。”吴晨顿了顿。 “刚才也说了,马腾现在的粮食所剩无几,不过根据小倩前几天的情报,韩遂的弟弟韩望前几日从西凉秘密押送了一批粮食来天水,我估计这已经是马腾的最后一批粮了,我们的战略就是秘密出兵夺了这批粮,实在不行就一把烧光。有人会问,西凉兵押送的粮草我们怎么能烧掉?西凉铁骑天下无双,所以在平原上,冲击力无双,可是这回粮草既然是秘密押送来的,所走得路则不可能是走平原而是尽量走偏僻的山路,这样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我们这里多有猎户,山中行进,如果我们称第二,想来应该没人敢说是第一,我在暗敌在明,再加上大雪的帮助,此事必然可成,到时只要我们稍微透漏点消息说这是程银干的,马腾能和程银好过吗?就算他能好过,我们就再干一次烧粮的勾当,把钟繇送给马腾的粮食也一把火全烧光光,他这下不怒也不行了吧!”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 吴晨笑道:“但是大家也看到了,马腾要攻打程银必然要经过张横的地盘,所以要打程银必然要联合张横才行,我看马腾最可能的战略就是假装在钟繇的调停下和成宜停战,然后再打程银;程银在马、成二人相斗的时候趁机攻击成宜占了不少便宜,这次程银被打,成宜必然也会落井下石,所以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是马、张、成三人合击程银。程银要抵挡三人进攻,必然倾尽全力,到时必然导致内部空虚,那时我们再到程银的腹心地带起兵,必然如高山滚石般容易。程银为人骄横跋扈,手下兵丁多是被逼才替他卖命的,内部兵变程银虽然会倾尽全力反扑,可是那时他的部下早已是人心惶惶,我们只要在他们返回的路上伏击,尽拣马上那些为恶的长官射,西凉兵本来就是毫无军纪,只为一时利益而聚到一起。上司身死,束缚一失,程银兵散矣。这样我们就占据了程银的这一片地方。”说着,吴晨用手比了比地图上橙色的地方。 “张横为人贪财,我们可以将程银搜刮来的金银珠宝送给他,成宜要的是秦川的控制权,我们也可以送给他,我们原本就没有这些,所以无所谓失也无所谓得。西凉联兵一散,马腾费尽兵力却毫无所得,必然迁怒于临阵退缩的张横、成宜,那时我们就可以好好的看一出狗咬狗了。”全场的人又是一阵大笑。 “而这段时间我们就可以集中全力发展。张横、成宜忙于战乱,我们可以将那些逃避战乱的人吸引过来,我看不需要一年的时间,我们就可以在实力上胜过张横,之后趁三方大战过后财力、军力疲弊,发兵攻打张横,吃掉张横,再以平分马腾领地为代价,和成宜联兵攻打马腾。马腾、成宜久战之师,就算再厉害也已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攻下马腾之后,我们兵分两路攻击马玩和成宜。总括我们的战略,就是‘占领侧翼,让开大路;挑起纷争,落井下石’,不用五年时间凉州统矣!”吴晨的话听得全场人的眼中都现出一种憧憬的神色。 ※※※ 吴晨再扫了一眼全场人,续道:“五年之后我们统一凉州,估计兵力会达到十五万人,那时就可以以雷霆万钧之势攻长安,占雍州,将曹操的势力彻底驱逐出秦川。河内是曹操的老巢,其军的物资半出于此,我若占雍州,剑峰直指其腹地,他必会疯狂反扑,不过我军坐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潼关,曹孟德就算有百万雄兵又能耐我何,到时命一上将军统领潼关,分兵驻守肴、函,不须急功冒进,只须在春秋两季粮食播种与生产的紧要时节出兵骚扰河内之民,让太平已久的河内百姓受点战乱的滋味,不消三年河内必然破败,到时曹孟德必然弃河内,下徐州攻扬州,战国之时强秦坐山观虎斗的局面成矣。这段时间我们对外西和诸羌,北连鲜卑、逐匈奴,对内轻徭薄赋,尽复凉州、雍州水利,不需五年天下霸业成矣!” 吴晨的一番话说得每个人心里都暖暖的,即使是徐庶、沈思也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战略。战略要成功,离不开老百姓的支持,老百姓支持我们要两个条件,一是我们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二是我们有实力,给他们的利益能够得到保证。对于第一点,我和沈主薄已商定,占领程银的地盘后每个二十岁到五十五岁的成年健康男丁都会分地四十亩,每年只需交一石粮作为粮田税。”场内人一声惊呼。 黄艾惊呼道:“那不是四十税一吗?” 吴晨点了点头:“对,不过还没完。如果连续耕作十年以上,这块地就会成为你的祖产,祖产地税收减半,而且还可以留给自己的子孙,对于祖产地还可以买卖,不过中间要课一半税金;连续耕作二十年以上的地,就是私有地,到时候你就愿意怎么处置都行了。” 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吴晨微微一笑:“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们有力量上面的,否则都是空谈。战争丛古到今打来打去不过三个字而已,那就是‘快’‘准’‘狠’。所谓‘快’就是快速反应,来如风,去如电,攻击若发动于九天之上,让敌人毫无防备,远遁如隐于九地之下,行踪飘忽难测,这也就是关外诸侯闻西凉兵色变的主要原因,西凉马匹神骏异常,所以西凉骑兵尽得‘快’字,我们要战胜他们只能比他们更快,这是没办法取巧的。所谓‘准’一是信息准确,知道敌人的软肋,二是准确打击,攻敌人的软肋,此所谓‘知己知彼’;所谓‘狠’用一句话说那就是‘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我们的军队离这些差了还有十万八千里远,所以从即日起,我要你们跟随赢天练习轻功。我想大家应该没有意见吧!” 众人高声应是。 “还有,为了怕马柏,陈德事件重演,由段正当执法官,要对这类事件防微杜渐,段正不在,段明暂待,段明你能做好吗?” 段明起身大喝道:“能!” “为了执法公正性,由王乐充当审判官,段正抓到的人,你要详细审讯,明察秋毫,不能轻判也不能错判,更不能胡判,否则我先拿你是问,你能做到吗?” 王乐起身大喝道:“能!” “沈主薄,你曾在丁原公手下当过差,今后镇上的一切事宜就麻烦你了!” 沈思起身道:“是!” “行军打仗离不开排兵布阵,这方面就由徐大哥来安排,从今而后徐大哥就是我们的军师。” 徐庶站起身,沉省道:“遵令!” “赢天关于练习的是你要和徐大哥多商议商议。王乐镇上的临时住房的建设你还要担起来,以后找到人手,我再替换,好了,就到这里,大家散了吧!” 第十六章 天灾人祸 徐庶大声说道:“大家先留步,我还有些话说。” 众人回过头来看着他,徐庶深吸一口气,按耐住心中澎湃的豪情,朗声说道:“人生百年,瞬息即过,大多数人只能载浮载沉于造化洪流,到老来,僵卧枕榻喟然嗟叹白首之无成。但机会却闪现到了我们面前,只要我们跟随吴公子,就可以踏平凉州,横扫中原,定鼎天下,力挽汉室百年颓唐,开创万世不朽之基业。到底是老死于病榻,腐骨露于野外,还是和吴公子一起,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大家选哪条?” 祠堂中所有人早先已经被吴晨的一番战略说得心潮起伏,徐庶的一番话更是叫所有人再难自抑,齐声吼道:“誓死跟随吴公子,共创万世不朽之基业!” 声音有若阵阵春雷,轰轰不绝。 吴晨看着眼前一张张豪情飞溢的脸庞,心潮激荡。从今天起这些人就要和自己祸福相随,生死与共,驰骋沙场,只是几年以后这些熟悉的脸庞却又能剩下多少?想及于此,鼻中一酸,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 ※※※ 接下来的十几天,就是艰苦的训练。 徐庶将这些猎户进行划分,每五人一伍,中设伍长;两伍为一什,设什长;五什为一小队,设正副队长;八小队为一旅,设正副旅长。因此这一千六百余人被分为四旅,分别由赢天、段明、王乐、董愈担任旅长。这些旅长又由吴晨和徐庶直接指挥。 赢天是翟星的徒弟。虽然翟星武功高绝只是耳闻,没有亲见,但是八十车的粮食的确是翟星单人匹马从钟繇的两万运粮兵手里夺过来的,翟星天下无敌的印象深入这些人的心中,连带着赢天这被教了十几天的徒弟也沾上了光,倍受尊敬。 段正曾经带着村里的年轻猎户抗击马腾的西凉兵,又曾和这些人视为杀人不眨眼、恶魔一般的马腾交过手,虽然不过几招就被击成重伤,也算是敢于反抗的英雄人物。虎父无犬子,段明旅长的位子倒也没人质疑。 董愈是从秦川逃难而来的几千人中的头,因此他旅长的位子也算说的过去。 只有王乐,一无背景,二来从天水跟他过来的人也不过几百,多数还是老弱妇孺,因此旅长的位置多被诟病。 王乐自知武功低微,名声不响,也知道吴晨对自己期望颇高,现在终于有了得窥上层武学的门径,更是发了命的练习。 训练之中,吴晨抽空过来看了几次,总是有意无意间表扬王乐辖下的旅几句。赢天和段明本来就是小孩子,再加上两人好胜心都极强,怎经得住吴晨的一再撩拨?王乐练的苦,他们就练得更苦,王乐成倍的加大练习量,他们就两倍、三倍的往上加;王乐练的勤,他们就干脆不休息了。恶性竞争就这样开始。幸好上面还有徐庶看着,才没让这些人过劳而死。 吴晨看在眼里,嘴上不说什么,却喜在心头。如果这些猎户不经过练习就上战场,简直就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青壮年人忙于军事训练,留给沈思忙村里事务的人就更少了。还好的是,徐庶让四个旅轮流为村里干活,即使这样沈思还是忙得焦头烂额,祠堂中他那片的火光总是彻夜明亮。 吴晨在村里找到一些老木匠,最老的快七十,年轻的也在六十上下,天天猫在祠堂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在秦川的段正隔一段时间就派人向吴晨报告秦川的战事,同时也会派人送来从战场上捡到的刀枪和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棉衣,偶尔也会送过来几匹跑散的军马。这往往是大家最热闹的时候,了解外部的情况,打打牙祭,分到真刀真枪,分到御寒的衣物。 而这时候只有一个人最不高兴。赢天会一直嘟囔,咒骂那些人是多么多么的没有眼光,戟为百兵之首都不用,现在果然挂了。 小倩的情报来的也比较及时,吴晨从翟星那里买来的信鸽留给了小倩,因此能够比较详尽的了解韩望的动态。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推移,决战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 十几天的练习,赢天脸上的傲气又增添不少,吴晨心知肚明那是练习《千里我独行》特有的气质,赢天年纪还小,脸上稚气未消,不过吴晨相信,只要假以时日,赢天应该是一个比吕布还勇猛的猛将。虽然奸商也说过,赢天因为中过洛神功的极阴之毒,可以中和千里我独行的霸烈的极阳之气的反噬,其他人没有这种经历,因此不能练习,否则只怕不等神功练成,早已经受不住体内神功的反噬,经脉寸断而死。不过,自己可以撺掇着段明、王乐他们以练习的名义和赢天对战,能和绝世高手对招的人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过得三、五年自己手下就不是一个吕布了,而是十个、二十个。 想当年一个吕布就可以睥睨天下英雄,自己手下一群吕布又会怎么样呢?不由自主之间,脸上浮现阵阵奸笑,却正被赢天看到。 “吴大哥,你叫我们来不会就是让我们来看你发呆的吧?”被打断了练习已经叫赢天一肚子不高兴,始作俑者还一脸贼笑的望着自己,好像自己脸上长了朵花一样。 吴晨干咳两声,正了正容,说道:“今天叫大家来,是要教给大家怎样使用两样宝贝。”伸手举起手中的雪橇,“这个叫雪橇,可以加快我们在雪中的行进速度。”说着将手中的雪橇递给董愈和王乐。 赢天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王乐手中奇形怪状的木板。木板长四尺,宽三寸,厚四分,一头弯弯翘起,一头扁平,中间并排留着两行洞,麻绳从中穿出。其他人也围了上来,摸摸这儿,弄弄那儿,谁也搞不懂这木板到底应该怎么用。 吴晨从段明手里又取过一幅雪橇,大声说道:“我来给大家演示一下应该怎么用。” 将手中的雪橇放在雪地上,双脚踏于其上,绑好麻绳。 赢天有样学样,吴晨绑好一只脚,他却已经绑好了两只脚,站直了身,高抬起脚,艰难的在雪地上迈着方步,左摇右晃像一只笨拙的鸭子,嘴上不屑的说道:“吴大哥,这就是你说得加快行军速度?” 其他人看着赢天古怪的样子,早已笑得缩成一团。王乐,段明,董俞,徐庶碍于吴晨的面子,勉强忍住,不过脸色却憋得通红,身体不住颤抖。 吴晨伸手就是一个暴栗敲在赢天头上,笑骂道:“我说过是这样走的吗?不懂装懂,在旁边看清楚了。”伸手接过段明手中的滑杆,用力在两边的雪地上一撑,身体前倾,整个人滑了出去。 回过头来,微微得意的看着刚才还笑得春光灿烂现在却是目瞪口呆的众人,“怎么样,这样滑行的话,不但能加快行军速度也可以节省大量的体力,尤其从山上向下俯冲的时候,更是迅若奔雷,我们要抢韩望的粮食,就要打他个措手不及,这就要用到我们的雪橇了。段明,你把手上的雪橇发给他们。我先负责教,你们练好后,由你们负责教给部下。” 赢天一手摸着脑袋,一手接过段明递过来的撑杆,嘻嘻笑道:“我就知道吴大哥绝顶聪明,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样绝妙的主意也只能由吴大哥想得出来,我对你的敬仰有如” 吴晨笑道:“打住,打住,你师傅手上的功夫学不到一成,嘴上的功夫学了个十足十。大家好好练习,这个看似简单,但如果不能掌握平衡很容易摔伤。第二件,就是弩。要开弓一般都要用到双手肩膀和双手的协作。我们用了雪橇,在行进中如果用到手时就要用双臂夹住撑杆,这样就不好用弓了,不过我们有了弩,这就不是问题了,只要用手扳动弩上的机括就可以远程射敌。”说着从身后的背囊中取出一架弩匣来,转过身去,单手一抬,只听哧哧几声,身前五十步远处的箭靶上立即插上了几根木箭。 吴晨回转身来,解开脚上的麻绳,看了看眼中尽是惊羡神色的众人:“使用弩我们只要有准头就行,基本不需要练习,不过,行进中怎样安装弩箭却是需要练习的,这个要你们自己去捉摸。由于时间太紧,我们早赶晚赶,也不过造了十几架弩,你们每个旅分一下,最好每人都要亲手试一试。王乐,你们旅格斗练习很不错,轻功练习也很卖力,这次也不能叫我失望啊。” 王乐心头一喜,躬身道:“一定不会让公子失望。”眼光四下瞄了瞄,只见董愈一脸的不以为然,段明嘴撅的老高,脸侧向一旁,赢天则是一脸的不服气。 张岳从村里跑了过来,老远就叫道:“公子,小倩姑娘的消息!” 吴晨几个纵跃来到张岳身边,接过木片,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徐庶连忙走上前去,两人嘀咕了一阵。其他人知道消息肯定异常重要,不由得都围了上来,吴晨抬起头,大声说道:“根据小倩的消息,韩望离天水还有四天的路程,钟繇的粮食也快运到天水,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我们必须下午启程,用三天的时间赶到街亭和段正的先头部队会合,然后就到韩望来天水的路上埋伏,赢天,你脚程快,先到秦川通知段正,我们随后就到,练习的事情只能在路上做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赢天大叫道:“没有问题,我先走了。”双手用力一撑滑杆,身子箭射而出。吴晨看得两眼发直,自己这几天都在学习怎么用雪橇,直到今天才算敢拿出来见人,没想到赢天才第一次用就用的这么好,不由不佩服赢天资质之佳,实属百年难遇。 吴晨低声笑骂道:“这个笨蛋,粮食都没带,还说没有问题。”其他人哄的一声笑了起来。 吴晨转头吩咐道:“董愈你们旅就留下来看守安定,一切要听从沈主薄的吩咐。” 董愈躬身应是。 “其他人跟着我去领雪橇和这几天的干粮。为了我们的将来,这次我们一定要成功。 而且我相信,我们也一定能够成功。” ※※※ 寒风凛冽,吹起的雪粒不断的击打在吴晨的身上和脸上,但吴晨眼睛却一眨不眨的望着山谷的入口。这次的抢粮行动实在是太关键了,今后的战略都有赖于这次看似毫不起眼的行动。能否挑起程银和马腾的矛盾,能否让凉州联军攻打程银,能否实现自己调离程银内部主力,在其空虚之地发动兵变,太多,太多的能否,吴晨这十几天来一直不敢想。现在距离这关键的第一步只有盏茶的功夫,所有的“能否”一起涌上心头,压的吴晨喘不过气来。 ※※※ 韩望看着四周白茫茫的积雪,听着脚踩过雪面发出的声音。一个月来的急行军,每天都是这样渡过,只不过却不知为什么,今天这雪洁白的可爱。 山风渐起,吹起地上片片积雪,飘洒在整个天空,散落在身上、脸上还有脖子中。丝丝凉意从后背传来,让韩望想起了久远年代中两个堆雪人的小孩,忽然其中一个抓起地上的雪塞到了另一个的脖子里,他冻的大哭,塞雪的那个却在旁边大笑。 山风冷冷吹过,漫山似乎又回荡起孩子的哭声和笑声。韩望心里突然打了个突,为什么会想起了远久的记忆,人说在生命的尽头总会想起一些遗忘在久远记忆中的小事,难道今天今天会出事? “仲符,刚才的山路你探了吗?” “回将军,探过了,四周不见有人。”马忠俯身答道。 韩望心中一宽,可心中的阴影却越来越浓,那种从来未感触到的恐怖像千斤巨石一般压上心头。 “不行,仲符,我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对,你去再探过。” 马忠立即带上一队人马向前而去。 “韩将军,我们离天水的大寨只有半天的路程,这一个月我们都平平安安过去了,想来这半天也不会有什么闪失吧。”身后的参军陈仪开口说道。 “希望是这样,不过谁想来打我的主意,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我们西凉骑兵怕过谁来?”韩望傲气的抬抬头,鼓足内力沉声说道。声音远远送出,群山为之鸣响,震的山顶上的积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报将军,前面我们探过了,只要穿过前面的回龙谷,就可以到达天水。”马忠气喘吁吁的说道。 韩望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除了回龙谷前面还有没有别的路?” “如果要绕过这座山,那就要多走三天的路。而且我们刚才也探了回龙谷,里面积雪很厚,除了有几双看来是几天前留下的足印之外,应该没有人才对。” 陈仪笑道:“韩将军过虑了,想我们这些天都平安渡过,一个小小的回龙谷又能怎样?只要全军急行必然会平安到达天水。” 韩望心中的焦虑越来越深,大声喝道:“我意已决,绕道走!” 陈仪和马忠无奈之下只得传令下去,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向来路慢慢退去。 ※※※ 吴晨手心的汗越流越多,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望着山下涌进来的西凉兵,吴晨有一种劫后余生,想大哭一场的感觉。 回龙谷山势平缓,又没有林木藏身,并不适合打伏击战,但前面路上耽误的时间又太多,在别的地方已经劫不到韩望,行险之下,吴晨让赢天在回龙谷中走了两趟,在上面留下脚印,也就是马仲他们看到的脚印,只不过被山风吹起的雪粒覆盖,倒像是几天前有人走过一般,而不像是新留下来的,吴晨的疑兵之计差一点就宣告失败。不过韩望的多虑终究帮了吴晨的大忙。 吴晨的目光随着运粮车缓缓移动,渐渐的韩望的旗帜也出现在视野之中。 吴晨长身而起,鼓足内力喝道:“韩望,你的死期到了!” 山谷两边的士兵早就在等吴晨发令,一听吴晨发声,齐声大吼一声,顺着山势,划着雪橇飞身而下。雪橇滑过雪面,带起阵阵雪雾,将近两千人的队伍,身后的雪雾有如排山倒海一般,其间人影隐隐绰绰,更有如有千军万马隐于其间一般。强劲的破空声音随即而至,西凉兵还来不及组成阵势,喉头已然一凉,利箭透喉而过,爆起一蓬蓬惊艳的血花。 山谷之中那些久经训练的战马突然齐声仰天悲鸣,人立而起,暴跳起来,摔下身上的西凉兵,飞奔而去。西凉兵遭遇突袭,本已是人心惶惶,现在连战马也舍己而去,被摔得七荤八素,更是再无斗志,四散逃命而去。 吴晨心中大喜,如果这些西凉兵精诚团结,自己手下只有不到两千兵,就算是事起突然也不会是这一万久经沙场得西凉兵的对手。难得战马也凑热闹,连患难与共的主人也舍弃了,真是人行运的时候挡也挡不住。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事,不由惨叫一声:“不好,雪崩了!” 第十七章 绝世猛将 轰隆隆的闷响在整个山谷中回荡,巨大的雪体开始向下滑动,一阵阵的雪雾随着雪体的移动向山下倾泻而来。冰雪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之间变成了直泻而下的白色巨龙,腾云驾雾般,万潮涌动的雪浪,尖利的呼啸着向山下砸去。 雪崩带动的气浪,冲击着整个山谷,气流激荡之中,一辆辆运粮车被抛起几丈高,粮袋粮车瞬间被气浪撕破,在空中爆裂开来。四散逃逸的西凉兵,被急速滑过的气流所击,有的脖颈立时被切断,头颅抛起老高,在空中被气浪击裂,有的则整个身体被急旋的气流挤压,瞬间爆裂成无数碎片,化成浓浓的血雾,随风而起,眨眼之间融于漫天的雪雾之中。 山上茂盛的林木在雪龙面前就像纸扎的一般,立即被连根拔起,尖啸着没于雪雾之中。 吴晨紧紧趴在雪体上,强劲的气流压的他喘不过气来,肺中仅有的气息也被身旁急旋的气流压迫,无限的挤压着胸膛。雪雾像刀子一般划过面颊,撕裂出一道道的血痕。 嘴、鼻子、耳朵中都是硬塞进来的雪粒。身体更是像风中的残叶,随着气流飘荡。 “轰”的一声,山谷两边的雪龙在谷底相撞,激起千丈高的雪雾。波动的气流随即四散开去,受惊的西凉战马也难逃厄运,被气流瞬间撕碎,消失无形。 ※※※ 吴晨艰难的从雪中爬出,无力的趴伏在雪地上。耳中仍然鸣响不绝,胸口一甜,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探手到怀里,身上的衣物被急速的气流早刮成一条条的布带,幸好贴身的小袋还在,从中取出“大还丹”滴了一滴在口中,仰天躺倒在雪地上。 群山之间的轰响此起彼伏,这次的雪崩的连带效应之大,实在出乎吴晨的预料。而雪崩威力之大,吴晨现在想来仍犹有余悸。要不是自己身在雪崩体上,而且练过“天人合一诀”能够紧紧扒住雪崩体,没有受到雪崩气浪的袭击,否则恐怕现在已是尸骨无存了。 四周缓缓传来人的呼救声。吴晨心中一惊,立时跳了起来。 “小倩,你在哪里?”吴晨拖着哭腔大声喊道。 “吴大哥,救我!“ 吴晨立时跃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赢天整个被埋在雪里,只剩下一张脸露在了雪地上。 旁边还有几位安定的士兵漏着头在雪外,眼里,口鼻溢着鲜血。 吴晨用力将赢天提起,将手中的“大还丹”滴入他口中。随即又将他身旁的兵丁挖出,也让他们服下“大还丹”。 等赢天缓过神,吴晨立即问道:“小倩呢?她在哪里?” “不知道啊,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赢天长吸一口气,回应道。 吴晨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的喊道:“小倩,小” 其他的兵丁也开始跟着喊。 呼救的声音也遥相呼应,获救的士兵慢慢的分散开来进行搜救。 接着徐庶、王乐、段正、段明也被挖了出来,还有一些安定士兵和西凉士兵。吴晨的“大还丹”很快就用完了,后面挖出的士兵只能进行应急处理,由徐庶、吴晨和赢天用真气治疗。随着人挖出来的越来越多,三人忙得满头大汗。 这时王霆领着几个人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嚷道:“公子,小倩姑娘,小倩姑娘” 吴晨心中一惊,颤声道:“她她怎么了?” 王霆一跤坐到地上,大呼道:“啊呦,不不行了。” 吴晨眼前一黑,向后就倒。王霆身后的王雳大急,结结巴巴的嚷道:“小倩姑娘找到了。” 赢天一把揪住王霆,怒声喝道:“那你说什么不行了。” 王霆面色煞白,聂诺道:“我我累得不行了。” 吴晨一跃而起,大笑道:“我去看她” 徐庶看着吴晨的背影不禁露出一丝微笑。赢天可没有那么客气,小声嘀咕道:“还说我瞻前不顾后,自己还不是一样,连小倩姐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就跑去看人。” 吴晨在人群中急速奔走,正在忙着救人的士兵纷纷向他施礼。 山谷中乱成一团,吴晨越急就越是找不到要找的人。极目远眺之下,眼中尽是密密麻麻的人,耳中充盈着伤员的呻吟,心中正在烦恼,身前的雪丘突然无声无息的爆裂而开,一团雪雾腾起在空中,气流激荡,劲风刮面生疼,雪雾散尽一人若天神降凡般显现出来。 吴晨急呼:“大家小心,这里有西凉兵!” 那人一声长啸,空中转折间飞身向吴晨扑去,人未至,森寒至无以匹敌的杀气已如排山倒海般向吴晨压去。大骇之下吴晨已经来不及思索,脚尖一点整个人斜次次的向旁飘去。杀气却如影随形,惊涛拍岸般压了过来,吴晨狂吼一声,左手向左击出,天气透过劳宫穴狂涌而入,凌空横滚开去。 “轰!”的一声巨响,雪雾四溢,劲风如刀般刮过面颊。旁边的众人正在暗自庆幸,那人却又是一声长啸,手中的枪已化作万千幻影,向吴晨罩去,气劲激起的万千雪雾如钢针般射向吴晨。 吴晨只觉得毛骨悚然,劲风压迫的他艰于呼吸视听,只能完全凭借气机感应来判断敌人的攻击方向,慌乱之中只能脚下运力连点雪面,每点一下身体方位就变幻一次。那人的气机却紧紧锁住吴晨,不管吴晨飘到哪里,杀气如附骨之蛆,竟是毫无一丝松懈。 “砰!”吴晨如遭雷亟,远远被抛在了雪地上,张嘴连吐几口鲜血。兵丁见他受伤,立即向那个西凉兵围过来,那人长啸一声,跃起在半空,身形转折间再向吴晨扑去。 吴晨被刚才的一击击得五脏六腑都反了个个,气血翻涌之下,只觉全身无力,但心中警兆突起,气机感应之下,忙用左手拍向地面,身体向侧旁滚去。刚才所躺的地面,立时爆起一团雪雾。心中警兆连现,吴晨连着在雪地上翻滚,心里叫苦不迭。没想到在雪崩如此巨大的威力下,这个西凉人还能留下命来,真是强横的可怕,而且看来他是看准了自己,不宰了自己是誓不罢休,惨的是自己根本连他怎么出枪都看不清,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难道今天真的要丧命在此? “嘭!”又是一声巨响,吴晨整个人被震飞起来。 吴晨只觉自己远远向后飘去,又重重的摔在地上,脑中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喉头发甜,鲜血慢慢从嘴中,鼻中,耳中渗出。 那人眼见吴晨被击成重伤,长笑一声,加速向吴晨掠去,手中的枪毒龙般向地上的吴晨刺去。 突听“哧”的一声,细微的破空声在身后响起,那人立即将枪向后探出,枪上的红樱抖动间,三枚绣花针立时消失无形,但他向前的气势却丝毫不减,手中枪一抖,杀气再现,气机依旧锁定地上的吴晨。 “锵”的一声,两枪相击,赢天浑身剧震,被震得平飞开去,再重重的摔到地上,接着滑出数丈远,张嘴喷出一口血箭。 ※※※ 那人身形顿得一顿,赢天倾尽全力的一击终于稍锉他的锋锐。但只一霎那,那人有若实质的气劲再次升起,长啸一声,继续向吴晨扑去。 徐庶吐气开声,一拳向他左侧击来。那人左手一挥,气浪如风舞狂沙,两人中间的雪地立即呈现一道深两尺,宽三尺的雪道,雪雾腾起描画着气流的前进方向,气劲“哧哧”有声,声势惨烈若万马奔腾。徐庶立觉似有一堵墙向自己压来一样,无奈之下只得向旁跃开。 小倩已经赶到,娇叱一声,九枚绣花针分三拨射出,第三拨后发先至,撞在第二拨针上,方向立即改变,第二拨针经过第三拨针的撞击,加速向前,又撞上第一拨针,第一拨针不但方向改变,速度更是大增。那人冷哼一声,手中枪向后一摆,幻化出万道气流,专破内家真力的绣花针竟然被他逼回,向小倩激射而去,声势更胜来时。小倩惊的脸色煞白,向旁飘开。 那人连退三人,身形竟然只是被稍微阻了一阻,如此气势,恐惧立时有如八爪章鱼一般紧紧攥住了每个人的心。 那人得意非凡,大笑着向躺在地上的吴晨慢慢走去。 吴晨慢慢张开眼,望着那人慢慢走近,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那人冷哼一声,大步向前而来,突听机括声响,一篷箭雨电射而至。事起突然,两人距离又近,那人又惊又怒,没想到死鱼一般躺在地上的吴晨还有这一手,枪身连抖,拍打掉飞来的弩箭,怒吼一声,手中枪急速旋转着向吴晨刺来。吴晨不避来枪,右手抬起,机括声再响,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那人左手在身前缓缓的划出一个半圆,周围的气体有若实质一般,所有的箭都向中间会来,随着他的手旋转,在旋转中力竭,最后颓然落地。 右手的枪却丝毫不停,向吴晨的喉咙刺来。 吴晨计策都已经用完,其他人更是远水难救近火,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惊呼声中,劲风嘎然而止,枪尖上的寒气激的吴晨脖颈上的肌肤冒起阵阵寒栗。 吴晨睁开眼,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 高挺的鼻梁显示其人坚毅的性格,刀削般的面容,使他显得说不出的英俊,似若寒星的双目深邃而又清澈。 “你应该不是西凉这边的人,你到底是谁?”清朗的声音冷冷的问道。 吴晨微微一笑:“你应该是马超马孟起吧,人传西凉锦马超乃天下少有的名将,今日一见果然英雄非凡,我吴晨死在阁下手里,没有什么可以报憾的了。” 马超朗声大笑:“果然英雄了得,生死置于肚外,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好,好”面色忽然一沉,“要放在平时,我巴不得结交你这样的人物,可是你借雪崩杀我万名西凉男儿,这个仇我不能不报,你去死吧” 第十八章 挑拨离间 “哈哈”吴晨仰天长笑。 马超冷哼一声:“你笑什么?” 吴晨笑道:“第一,你舍不得杀我。这次明里是韩望押送粮草,暗里却是你领军,现在不但粮草全完蛋了,而且一万西凉兵丁也死了个清光,你随便提个人头回去就能向你喜怒无常的老爹和狐疑成性的韩二叔交代?好像没那么简单吧,所以你不会杀我,不然我的人就立刻就散,谁知道你提的头是来劫粮的人的头还是随便找个谁来顶嘴。” 马超再哼一声:“哦,是吗?” 吴晨笑道:“当然,否则我们俩武功相差那么远,刚才交手时你完全可以把我钉在地上,又何必费老鼻子劲将我打成重伤呢?刚才你不杀我,现在我已经毫无反抗之力,你反倒要杀我,不合情理啊!” “哼,算你有理,不过我会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刺瞎你的眼睛,以泄我心头之恨。” “哈哈,第二,你不能杀我,不但不能杀,而且还要保护我。” 马超冷笑道:“嘿嘿,你我非亲非故,我虽然敬你是条汉子,但儿郎血仇在前,我带你回去,说明所有事情之后,就将你凌迟处死,从你身上将肉一片片割下来,让你疼够十天十夜,然后再拿你点天灯,以慰儿郎的英灵。” 吴晨摇头笑道:“你杀了我,你就会被全家抄斩,剩下你一个孤零零的在世上,还要背上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名声;你杀了我,你后半辈子就会受尽人间所有的苦,不但郁郁不得志,更是矜矜如惊弓之鸟,到最后郁卒而死。” 马超气极反笑,手中的枪都止不住的颤抖:“哈哈,你以为你是献帝?还是你发梦捡到了玉玺?就算是献帝,他只要敢动我族人一根寒毛,上天入地我也要将他撕成一片片。” 吴晨的笑容更是灿烂:“这第三嘛,唔”,语调忽然变低,“你知道为什么我的人不围上来吗?” “哼,你在我枪下,他们投鼠忌器,怎么敢围上来,我看你恐怕是吓傻,说胡话吧!” 吴晨毫不生气,奸笑道:“你知道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人叫奸商?这种人说话十句有九句半都是假话” 马超晒笑道:“我看我面前的就是!” 吴晨摇摇头:“唉,我当然不是了,不过不知道我幸还是不幸,就认识这么一个人,他说,你的武功这么低,西凉人又穷凶极恶的,喜欢动不动就将人碎尸万段,然后拿去点天灯,所以他就卖给我一种药,叫什么‘不会武功的倒,会武功的也倒,武功高深的更要倒,万试万灵,谁闻谁倒,倾国倾城,散尽神功,八月桂花香’。唉,我上当上的怕了,所以刚才就打开来试了试。”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银灰色的瓷瓶,瓶塞果然已经打开。 马超细闻之下果然传来淡淡的桂花香味,合着寒冷的山风,清爽怡人,感觉全身似乎都要飘起来随风起舞一般,不禁脸色大变。 吴晨长身而起,大笑道:“哈哈,普天之下不受这药的人只有一个,不过可惜不是你。所以这第三就是你根本杀不了我。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拼着受你一枪,也要到上风口的原因了吗?” 豆大的汗珠从马超额头冒了下来,咬牙切齿的道:“你好阴险” “呵呵,君子动口不动手,论力我打不过你,可现在是两国交战,智谋武力都要用,当然还要看看各自的运气。照目前看来,我的智力和运气要比你强上那么一小点儿。”吴晨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一小点儿,满眼含笑的看着脸色铁青的马超,嘴中念道:“一,二,三,掉”。 马超再也握不住手中的银枪,“噗”的一声掉到了雪地上,接着双膝一软,软瘫在地。 ※※※ 吴晨暗中长舒一口气。刚才实是千钧一发,如果马超没有停下那一枪,如果马超功力高绝到像奸商一般万毒不侵,如果 山风吹过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吴晨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倩奔了过来,一头扎进吴晨的怀中失声痛哭。吴晨拍打着小倩的肩膀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刚才才搞出个雪崩,你现在就要发洪水啊!” 小倩忍不住笑了出来。吴晨从怀中掏出“还魂丹”递给她:“我们的人刚才也受了毒,用这个可以解毒,你拿去给他们用。”余光之中,正见王霆举刀向马超劈下,惨叫一声:“不要” “嗡”的一声响,一枚铜板撞在王霆的刀上,将刀斜斜撞开,刷的一声从马超身旁砍下。 马超厉声喝道:“要杀就杀,不用拿刀吓唬你家爷爷。‘马革裹尸’,你家爷爷从上战场的那一刻,就早把生死置于肚外了。” 吴晨大笑道:“好一句‘马革裹尸’,伏波将军的子孙果然牢记祖训。不过这句话还有那么一点小家子气。‘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不是更好吗?不过人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于泰山,像马将军这么个死法,只怕在九泉之下伏波将军也羞于见你。” “你说什么?”马超狠狠的瞪着吴晨,眼中的怒火似要喷射出来焚天毁地一般。 “呵呵,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反正说了你也不懂。大伙儿们快去救人吧,不用理这个让祖宗都蒙羞的人。”吴晨转身就向仍在雪地上躺着的赢天走去。 “你给我回来说清楚,你听到没有,你” 吴晨不理身后马超的咆哮,直气得马超七窍生烟。 ※※※ “赢天,你怎么样?”吴晨蹲下身来,伸手抚在赢天背后,真气缓缓运出。赢天又咳出一口鲜血,喘道:“我还没有成为大英雄,不会死的。” 吴晨用袖脚轻轻擦掉赢天嘴角的鲜血,叹道:“刚才你真的好厉害,像马超这样的高手,天下有谁能挡他全力一击?要不是你,我也没时间打开瓶塞,那样大家都要死。 在我心中你已经是英雄了,你师傅要是知道你这么能干,也会为你自豪的。” “真的?”赢天眼睛一亮。 吴晨肯定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大还丹”的空瓶,抓起一把雪塞进去,然后将瓶子揣进怀里。 “当然了,你师傅力敌关羽,张飞,你今天力敌马超,他们都是天下属一属二的人物,你可丝毫没有坠了你师傅的名声,到时天下英雄都会传送你们师徒的故事,纷纷举起大拇指说一声‘果然名师出高徒’。” 赢天双腮酡红,鼻翼猛张,连吐出两口鲜血。 “倩倩姐,我我今今天真真的成成英雄了?”赢天急喘着气问道。 小倩含着热泪使劲的点头。 “呵呵”鲜血顺着赢天的嘴角慢慢溢出。 赢天的眼神越来越涣散,吴晨心知要糟,立即将怀中的瓷瓶拿出,将刚用体温融化的雪水倒进赢天嘴里。接下来只能祈祷,祈祷瓷瓶中残余的“大还丹”能够起效。 赢天的气息慢慢平缓,惨白的脸色渐渐有了些血色,吴晨堵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抬头看时,小倩早已是泪流满面。 这次的雪崩,安定带来的士兵死亡两百多人,失踪四十多人,西凉兵丁存活六千余人。西凉兵从雪里被挖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冻的半死,吴晨让兵丁将他们身上的干粮搜出来后,就用他们自己的裤腰带将他们绑在火堆旁。 ※※※ “公子,我们该怎么处置他们?”段正指着围在火堆旁密密麻麻的西凉兵。 吴晨长叹一口气,说道:“放了吧,他们也都是穷苦人家的子弟,被迫才当兵的。” “那他呢?”段明指了指马超。 王乐大声道:“我看干脆一刀把他剁了,这家伙武功太强,放了恐怕后患无穷。” 吴晨走到马超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这样的良才猛将,怎么才能收为己用呢? 马超恶狠狠的瞪着吴晨。 突听“咕噜”一声,吴晨不由得开怀大笑。 马超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被饿了半天,马超的肚子终于开始唱起了空城计。 吴晨心念电转,终于开口道:“放了吧!” 自忖必死的马超大叫一声:“什么?” “我说放了你。” “为为什么?” “呵呵,第一,你一身武功天下无敌,杀了你可惜;第二,杀了你,我怕伏波将军在九泉之下被你气转活来;第三,这回放了你,下回如果还要和我作对,照样抓你不误;第四,你蒸不得,煮不得,炸不得,炒不得,留在我身边也是浪费粮食。有这么多理由,我为什么不放你?” ※※※ 马超冷哼道:“刚才我倾尽全力杀你,你不记恨我” “两国交战,将士必尽全力杀敌,战场上又有什么人情好讲?沙场留手的人,根本不配当兵,这种人说起来没得让人齿冷,如果有这样的人,我正眼看都不会看他。” 马超沉声道:“好,不过你记住了,你放我是你的事,下回你不要撞在我手里。” 吴晨微笑道:“这句话对你同样有效,下回再落到我手里,我就饿你三天三夜,让你吸取教训以后再不敢和我作对。”随即将手一挥:“把粮食装上雪橇,我们回秦川交差。” 马超大喝一声:“吴将军我有话和你说。”吴晨一怔,回过头来:“我已经放了你,你还待怎样?”马超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低笑道:“你放我一马,我当然要指你一条明路了。如此英雄人物,我实是不忍心看你大难临头。”吴晨笑道:“我会大难临头?此话怎讲?”马超冷笑一声:“你们不是程银的部下吗?”吴晨面色连变数变,支吾道:“程程银?谁,我不认识。” 马超嘿嘿低笑,冷峻的神色缓和下来:“吴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徐庶,段正大喝一声:“千万不可答应他。”吴晨摇了摇头:“马将军为人信义四海著称。我信他不疑,他亦必不负我。”马超朗声笑道:“好,有气魄,有胆识。”一把拉住吴晨的手向外走去。 离众人百步远后,马超停了下来,双眼紧盯住吴晨,低声道:“吴将军,我观你御下有方,人又英雄了得,在程银手下实是大材小用。如今西凉六郡半数在我马家手里,如果再夺得天水,整个凉州还有谁是对手?那时,不但成宜、张横,就算是程银都要向马家称臣。如果现在投我,以你之才高官厚禄予取予求,至不及也可为一郡之首;若跟着程银,只怕到时嘿嘿” 吴晨摇了摇头:“马将军一番肺腑之言,吴晨铭感于心。我也有一言赠马将军。今日马家之景,外强中干而已,若不克天水或能有几日残喘,否则不日必起大祸。” 马超一愣:“此话怎讲?”吴晨低声说道:“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 随即朗声道:“言尽于此,望马将军好自为之。”马超一把拉住吴晨,急声道:“望将军明示。”吴晨淡淡一笑:“马将军绝顶聪明之人,怎能看不出来?令尊起于贫寒,能有今日之尊,所为何来?如今西凉出师必冠以马家,令尊名声日盛,脾性亦日骄。古人云‘天无二日’,若得天水,西凉再无一人可缨马韩联军之锋,只怕令尊到时骄横之气也达巅峰,嘿嘿,会出什么事还需我明言吗?” 马超浑身巨震,不敢置信的看着吴晨。吴晨双眼也是眨也不眨的看着马超。 “敢问将军,有何法可解?”马超喘着气问道。吴晨轻轻摇了摇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令尊和韩遂都不是甘于久伏人下之人,除非” “除非什么?”马超追问道。吴晨长叹一声:“这等不忠、不孝之事又怎能出于我口。马将军,今日你我相见投缘,我已经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事,可惜今日无酒,不然吴晨必要和将军浮一大白,尽舒胸臆,不醉无归。只是他日相见,你我是敌非友,但愿后会无期,将军好自珍重。”双手拱了拱,转身就走。 “慢慢着。”马超紧走一步,拉住吴晨的手:“你我相见投缘,若将军不嫌孟起卑鄙,你我意结金兰如何。”吴晨心头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马超:“这,这使得吗?” 马超大声道:“这有什么使不得,古人云‘皓首如新,一见如故’,孟起征战十载,阅人无数,但像吴将军这样胸襟磊落光明,气度宽广不凡的人物还是平生仅见,刚才一见之下已是心仪,若能结为兄弟,大慰平生矣。将军这般推托,难不成是嫌弃孟起?” 吴晨摇了摇头:“将军将门之后,吴晨一介布衣,怎敢高攀。”马超大怒:“说来说去,你还是嫌弃我了。”吴晨笑道:“在西凉谁人不知将军猛冠三军,天下无敌,将军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我对将军的敬仰也如滔滔江水,我怎会嫌弃将军?古人云‘万金易求,知己难寻’,将军为人豪迈至诚,吴晨若能得兄若此,此生无撼,不过”马超急道:“不过什么?” 吴晨正容道:“我意在天下,若将军也有此意,他日必成兄弟相煎之局,到时信、义不能两全,独使我心煎熬矣。既有长痛之虑,还不如今日拒绝这份拳拳美意。” 马超惊的倒退几步,长吸一口凉气。吴晨微微笑道:“将军自比西楚霸王若何?”马超深呼吸了几次,平缓了一下心中滔天的巨浪,沉声道:“我不如他。” “温侯吕布呢?”吴晨紧接着道。马超傲然答道:“此人三姓家奴,无信无义,休要提他。” 吴晨笑了几声,继续道:“霸王武功不可谓不高,江东子弟兵不可谓不强,最后却自刎乌江,身死国灭,将军以为为何?”马超晒笑道:“此天兴大汉,非霸王战之过。”“哈哈,将军若是这般想,奉劝将军还是回家抱孩子吧,你不是我的对手,若强为之,最后难逃霸王的下场。”马超怒道:“你说是为何?”吴晨不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敢问将军,一国之中以何为尊?”马超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国之中当以帝王为尊。”吴晨仰天狂笑。马超怒吼道:“你笑什么” 吴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道:“将军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能不好笑吗?”马超脸已经气得发绿,咆哮道:“我什么时候打过自己嘴巴?” 第十九章 兵起安定 夕阳的残晖已没于山后,一弯冷月洒下蒙蒙的月光。 吴晨笑道:“刚才又是谁说‘就算是献帝,他若动我族人一根汗毛,上天入地我也要将他撕成一片片’,将军话犹在耳,转眼就变成了‘一国之中当以帝王为尊’,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 马超脸一红,哼道:“献帝大权旁落,徒有虚名,不过是曹孟德的傀儡罢了,我刚才的话自然不包括他。” 吴晨道:“将军可知献帝为何大权旁落?”马超笑道:“这你可难不倒我,黄巾四起,诸侯分立,献帝手中无兵当然就大权旁落了,所以说还是能征善战的人才能坐稳皇权。” 吴晨也笑道:“哈哈,将军说对了一半,献帝失权只为黄巾四起,暴秦丧国也为陈胜、吴广起义,再往前去,周厉亡国是因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殷纣宗庙破败是因为狂虐待民。商汤兴是因为吊民伐罪,周武王天下是因为与民同心同德,高祖得天下是因为‘约法三章’,尽去暴秦之害,关中父老箪浆来迎。 这些看起来不成气候的百姓,却成了朝代更换轮替的主力。秦时明月汉时关,兴,百姓力,亡,百姓力,这难道对将军没有什么启发吗?“ 马超低下头来轻轻低喃道:“秦时明月汉时关,兴,百姓力,亡,百姓力 “暴秦为政,横征暴敛,民不堪其苦,霸王起而灭秦,顺应民心,百姓全力相辅,所以才得成功,只是霸王得天下后却又像暴秦一般大兴宫阙,戕害百姓,民心尽失。高祖以‘籍田’之法,安流民,招盗匪,宽刑减赋,使民安于生产,百姓归心。所以高祖虽百败而终得天下,霸王虽百胜而身死国灭,这都是民心向背的原因。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所以得天下者在于得民。” 马超抬起头来笑道:“好,好,你说的实在是太好了。你说的这些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也从来没有想过,你的确比我强,如果我和你斗,真的斗不过你,不过你既然告诉了我,我也顺应民心,你还有什么办法?” “将军怎么顺应民心?”吴晨笑道。 马超挠了挠头:“我还没想好,呵呵,不过我可以学高祖之法。” 吴晨开怀大笑:“哈哈,西凉军胜,就在城内*掳掠,如果败,就在野外烧杀*,凉州和雍州百姓哪个不恨你们入骨,你们所到之处,迎接你们的除了拼死抵抗的百姓和防不胜防的冷箭还有什么?你们搞的天怒人怨,现在又谈什么顺应民心,呵呵,谁个信你?” 马超开怀大笑,吴晨见他不怒反笑,心头狂跳不已。 马超一把抓住吴晨的手:“呵呵,如果没有遇见你,孟起几乎白活了一世。 现在你逃也逃不掉了。“ 吴晨被马超的手紧紧握住,脸色不禁大变。 马超看着面色大变的吴晨,得意非凡,仰天狂笑:“你的药虽好,可惜时间不长,我现在功力尽复,你还有什么法子啊?” 吴晨的眼珠迅速的转着,心中不禁大恨。如果自己向奸商多买一些增加功力的药,迅速变成一个超级高手,现在就不会反制于人,偏偏当时自己非要靠自己的实力,放弃了这个最容易的方法。马超武功这么强,自己到底应该怎样才能扭转局面? 马超紧盯着吴晨笑道:“吴将军,刚才孟起是阶下囚,要和你结拜被你拒绝是正常的,现在再做此提议的话,不知你是否还会拒绝?” 吴晨摇摇头:“我已经说放过将军,所以将军刚才提议结拜的时候并不是阶下囚。对于结拜的事,我只是不想以后兄弟相残才拒绝的。现在我却受制于将军,将军以为我会答应吗?” 马超森然道:“你再次拒绝我,想过后果吗?” 吴晨脸色惨白,长叹一声:“人算不如天算,你功力之高实在在我预料之外。 ‘人生在世谁无死,去留肝胆两昆仑’,只是我死后,望将军看在刚才一番肺腑之言上,放那些人一条生路。“抬手指了指百步远处紧张的看着这边的徐庶、段正等人。 马超仰天大笑:“哈哈,好,好,威武不能屈,吴将军果然人中之龙。”说着放开吴晨的手,不过眼睛还是看着吴晨,“我平生从不服人,不过今天对将军你却是心悦诚服。你的眼光、气度、学识我实在是远远不如。刚才你不顾自身危险却还要我放了你的手下,可见你待手下仁厚。君择臣,臣亦择君,马超如果选择跟随你,你会拒绝吗?” 吴晨心头狂喜,简直有点儿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你,你要跟随我?“ 马超点了点头:“不错。好男儿只有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才不负这七尺之身。 先祖伏波将军马援跟随光武帝平定江山,开创万世不朽之业,马超自小就心向往之,无奈放眼天下却无一人可以让马超尽力辅佐,夙夜想来,不胜唏嘘。今天见了主公,马超终于知道生平梦想终于可以实现了,从今而后,主公指东马超向东,指西马超向西,刀山火海决不皱一皱眉头。“马超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语声竟然哽咽。 吴晨听得只觉鼻中一酸,泪水霎时涌了出来。 吴晨抽了抽鼻子颤声说道:“我不是你的主公,我也不会作你的主公。” 马超大吃一惊,踉踉跄跄连退几步,脚下一软跌坐在雪地上,脸色瞬息万变,“哇” 的一声喷出口鲜血。 吴晨纵身上前一把拉住马超急声道:“你不能叫我主公,因为在我心中你已经是我的大哥了。” 马超大吼一声:“你说什么?”吴晨看到原本双眼失神的马超,现在却是神光闪闪,不由笑了出来,“我说你已经是我的大哥了。” 马超清啸一声,腾身而起,连着在天上翻了十几个跟斗,落下后,又在雪地上连翻了几十个跟斗,口中“哈哈”不停。 淡淡的月光之下,马超的身形如影似幻,但马超发自内心的喜悦还是感染了吴晨,口中也怪叫一声飞身在雪地上翻起了跟斗。 徐庶和段正一直关注着马超和吴晨,心里都为吴晨捏了一把冷汗,现在看着两人手拉手,肩并肩,嘻嘻哈哈的走了过来,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巨石。 吴晨拉着马超走到大家跟前,说道:“我给大家引见,引见,这位是我新结义的大哥,人称西凉锦马超的马超马孟起。” 马超向大家抱了抱拳:“大伙儿好”。 “这位是徐庶徐大哥,才识天下无双,是我的良师益友呢。”“呵呵,久仰久仰。” 马超向徐庶抱了抱拳。“呵呵,彼此彼此。”徐庶也笑了笑,眼中的隐忧一闪即没。 马超心中一动忙大声说道:“先生风采不凡,今后你我一文一武,尽力辅佐吴晨,踏平天下指日可待,只是马超一介武夫,今后还要许多问题需要先生提点指教,只望先生不要嫌弃才是。”徐庶一怔,不由向吴晨瞧去,看着整个脸笑得跟朵花一般的吴晨,徐庶心中狂喜,呵呵大笑:“将军神勇无敌,徐庶心中佩服的五体投地,以后还望将军不吝赐教才是。”两人互望一眼,不由又是一阵大笑。 “这是段正段老爹,武艺那个精熟,是我的左膀右臂。”吴晨本想说段正武艺高强,转念一想,在马超跟前说一个人武艺高深,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立即换了一个词。 马超向段正举了举手,笑道:“久仰久”段正冷哼一声,作了个揖,脸转向一旁,把马超晾到了一边。吴晨知道段正仍心记马腾杀妻之恨,忙拉着马超来到王乐身边,“这是王乐,是我的左右手。”马超脸色有点尴尬,抬了抬手,说道:“久仰。”王乐笑道:“马将军的大名我才是久仰,今日一见果然是名留万世的人物。” 马超心中一喜,脸上露出微笑。 “这是赢天。”赢天双眼瞪着马超,马超不自然的笑了笑。赢天却忽然裂开大嘴笑了起来。马超挠了挠头,也笑了起来。 “你不如我师傅厉害。” 马超一愣,笑道:“是吗?” “当然了,在他气势之下,我一招都发不出,而对你我还有全力一搏的勇气。 不过你已经是我遇到的武功第二高的人了,我很佩服你呢。“ 马超哈哈大笑:“你能接我全力一击,你的武功也很不错呢。”赢天嘎嘎的笑了起来。吴晨抬手给他一个暴栗,恶声道:“笑的这么难听,不怕把狼招来了。” 赢天瞪了他一眼,怒声道:“警告你,不准再打我的头,否则让你尝尝‘灭神戟’的威力。”吴晨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马超哈哈大笑,瞥眼看到赢天旁边的小倩,问道:“这想来就是弟妹了吧。”小倩脸立即红了。可是有人的脸皮就比较厚。吴晨搂住小倩,对马超说:“是不是郎才女貌啊?”小倩转过身就是几拳打向吴晨,只是不但全然没有刚才的架势,招式更是软绵绵毫无力道。吴晨笑着躲过,大叫道:“老婆打老公就是恶婆娘。”小倩的脸更红,转身就向吴晨追去,吴晨嘻笑着躲开,两人一前一后在雪地上追逐起来,所有人不禁摇头大笑。 西凉兵有一半愿意跟随马超走,这些兵丁大部分都有羌族血统,剩下的吴晨让他们或者去天水,或者回西凉。来时不到两千的队伍,现在却有了将近五千人。 看着身后雄壮的队伍和身侧马超坚毅果绝的脸庞,吴晨心中感慨万千,极目远眺处,银色的月光洒遍整个雪原。历史的巨轮已经扭转了前进的方向,在前路等待自己的是无限的未知。从古到今有多少英雄驰骋在这片辽阔无垠的大地上,却不知千年后的如此寒夜会否有人追忆起这一段历史轶事? 看着吴晨望向远方似有所期盼的眼神,马超更是心潮澎湃,难以自抑,心中暗想,先祖马援第一次碰到光武帝是什么感觉?是否也像此刻的自己? 赢天却拉了拉马超的袖子,低声道:“孟起大哥,你看见吴大哥那个样子了吗?嘿嘿,告诉你,估计又有人该倒霉了。” 马超看了看吴晨,低笑道:“怎么说?” 赢天故做神秘:“你别看吴大哥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好像是谁都能骗他,其实他一肚子坏心眼,他要出馊主意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我们拦你们的时候,他让我在回龙谷里走了两圈,然后让我们在你们身后埋伏,看清楚了,他当时就是这幅表情。我们都不同意,但他说‘韩遂为人多疑,韩望既然是他的弟弟,又长跟着他,那么肯定也多疑。韩家两兄弟都起于贫民,能有今天的成就这一路走来肯定很曲折很辛苦,所以他们有个特点就是特别害怕失败,也特别能忍。成功在即的时刻,别人通常会急于求成,而对他们来说却往往是最危险也是最可能功亏一篑的时刻,所以这时候也往往是他们最谨小慎微的时候,前面稍漏出一点儿危险,他们的选择肯定是忍耐,等待,一直到最稳妥的方式出现。’呵呵,没想到被他的乌鸦嘴说中了,你们真的退回来了。” 马超心中暗暗佩服不已,不过还是诧异的问道:“‘乌鸦嘴’?什么意思?” 赢天眼中满溢笑意,右手拉了拉肩上连着身后雪橇的布带,左手挡在嘴边,低声道:“就是好事不灵,坏事灵啊。”马超“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吴晨转过脸向这边看了两眼,看马、赢二都把脸侧向另一边,就转过脸去。赢天向马超挤了挤眼睛,马超也挤了挤眼睛,两人相视一笑。 “诶,赢天,你师傅怎么没来?”马超紧了紧肩上的布带,低声问道。 赢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听吴大哥说我师傅是去长沙找老朋友去了。” “哦,你师傅和我义弟,他们” 赢天接口道:“听说是师兄弟了,不过他们从来不以师兄师弟相称,而是互相叫什么‘吴老板’,‘奸商’的。” “师兄弟?”马超轻哦一声,忽然像想起什么事似的,问道:“对了,赢天,我刚才和你交手的时候,感觉你的内力至刚至猛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味道,很像传说中吕布的独家秘学《龙血玄黄》,但又似乎有一种天道运行、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后劲孕育其中,比之单纯的‘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凄厉和威势更胜几筹;徐庶大哥的‘破天拳’给人一种‘七分破,三分融’的感觉,和江湖传闻‘只破不立’的感觉也大不一样,嗯,小倩的武功阴柔诡谲,似影似魅,但内力却是柔和中正。给我的感觉,你们的内力好像同出一源,怎么运气使力的法门又完全不一样?” 赢天嘎嘎大笑:“孟起大哥,你果然厉害”所有人的眼光立时都向这边看来,赢天吐了吐舌头,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直等到其他人都转过头,赢天才小声说道:“我们的内力都来自《天人合一诀》,由于当时情况特殊,我师傅没有来得及把全本给吴大哥,就被关羽、张飞、赵云联合起来打得躲起来养伤,吴大哥拿着残本自行参悟,来西凉的路上又出了很多事,所以就成了我修习《千里我独行》,小倩姐修习《葵花宝典》的局面。” 马超惊讶的问道:“《千里我独行》?” 赢天笑道:“就是《龙血玄黄》啦,不过我师傅说那个名字太文绉绉,所以他把秘籍改名叫《千里我独行》。” 马超拍了拍脑袋,大叫道:“我想起来了,你师傅是不是传说中‘一人独斗四猛将,万军之中救难友’的翟星,翟奸商。” 赢天得意的笑道:“是啦。”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汇聚到这两人的身上,马超尴尬的吐了吐舌头,众人不由一笑,队伍仍旧慢慢向前行进。 马超见众人不再观看这边,才遗憾的轻叹一声:“唉,他这次怎么不来。” 赢天低声道:“我师傅说了,遍观西凉诸豪无人是吴大哥的对手,吴大哥既然在安定有了立足点,不出五年整个西凉就会在吴大哥的掌中,剩下的一切都不用他操心,所以他可以放心出去逛逛,顺便找老朋友聊聊。” 马超轻挑浓眉,不悦的说道:“他这般小看西凉人?” 赢天摇头道:“不是。他说‘马腾少年时家境贫困,不得不娶羌族女子为妻,到的壮年才因为弑主而得富贵,他的所为自己也羞于出口,所以最是忌讳别人提起,就是略微有点相似的话题,他也会勃然大怒。因此对有羌女血统的马超动辄拳脚相加,棍棒相待,对属下更是威刑兼用,少见仁德。如此刻薄寡恩,军心、民心早失,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垮台,只因为淫威犹在,但如果有人起了头反对他,他的下场只能是众叛亲离。’”赢天顿了顿,看了看马超。马超脸色虽然平静,但紧握布带的双手骨节都暴了起来,眼神变得迷离幽远。 “‘马超母早亡,从小又得不到父爱,兄弟俱乃父淫威,更是少有人敢体谅和安慰他。’父子相仇,兄弟无助‘养成了他孤傲冷僻,目空一切的性格,只是他外表孤傲,内心却孤寂苦楚,碰到吴晨这种以诚相待,肝胆相照的人,内心的坚冰必然融化,羌人豪爽待人,诚信相交的性格就会破土而出。至于破土的速度有多快,呵呵,那就看两人的缘分有多深了。’” 赢天照述翟星的原话,马超的泪水霎时流了下来。赢天看到马超流泪连忙将布带换到左肩,右手握住马超的左手,轻声道:“孟起大哥,你怎么啦?是不是我师傅的话说错了?那我不说了。” 马超惨然大笑,整个脸仰向天。冰冷的泪水慢慢回流进眼眶,口中则颤声说道:“没有,只是刚才有沙子迷了眼,现在好多了,你继续说吧!” 徐庶停下和段正的谈话,笑问道:“你们俩个看起来很投缘啊,聊些什么呢?” 赢天道:“我们正在聊我师” 马超立即打断,大声道:“我们正在聊怎么兵起安定,统一凉州,再问鼎中原的事。” 徐庶立时起了兴趣:“兵起安定?那么你们聊出了些什么结果?” 马超道:“程银横征暴敛,好色无度,现在的安定早就像堆积了几万斤的干柴,只要稍见火星,立即就会成为熊熊大火。现在趁他重兵远屯在秦川,安定防守空虚之时,我们迅速占领安定。安定、石城唇齿相依,我们夺了安定,没理由放过石城。程银若知后方失守,以他好大喜功,暴戾刚愎的性格,必然会回防镇压。石城、秦川互为犄角,程银若攻安定,我们就从石城派兵攻他后方,程银攻石城,我们就从安定派兵攻他侧翼。程银远来劳顿,我军以逸待劳,如此这般必可一举克之。” 徐庶点了点头:“西凉人传马孟起有勇有谋,此言果然不虚。” 吴晨也来了兴趣:“看来义兄对程银很了解啊,不过不知道现在在安定驻守的人是谁?他对老百姓怎么样?老百姓和驻防军队对他的观点又是怎样?” 马超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好。现在安定驻守的人是程银的第十一房小妾的哥哥,名叫孟睿字晦之,他为了当官把自己的亲妹妹送给了程银,还把与其妹自小定下亲事,对他兄妹二人有救命之恩的恩人儿子打死,安定中人皆不齿其人,他自己也知道被人暗中耻笑,所以在安定严刑重压,凡有交头接耳的一律入狱,听说已经到了百姓‘以眼传声’的地步。” 吴晨停下转过身来:“有义兄相助,胜百万雄师在身侧。不过既然知道了安定的具体消息,看来我们的计划要变一下了。” 其他人闻声忙停下看着吴晨。 吴晨扫了一眼众人,朗声道:“段正,你带五百兵丁送伤员和粮食回去,其他人由徐大哥,义兄,王乐和我带领向大安定进发,我们要夺取安定,累死程银。” 第二十章 兵不血刃 天上的雪扑簌簌的跌落下来,慢慢在地上和高台上积了起来。高台上跪着二十多个衣衫褴褛的人,每个人的脖子后面插着草标,身后则各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刽子手。明晃晃的鬼头刀,耀的人眼花。 最小的那个不过十五六岁,蓬头垢面,身形干瘦,嘴上被紧勒着黑色的布条。一双惊恐的大眼溢满泪水,身体瑟瑟发抖间泪水不时滑过面颊滴落在雪面。年纪最大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银色的发丝在狂风中搅成了一团,无神的双眼空洞的望着扑面而来的雪花。 孟睿腆着肚子,半躺在监斩台后,冷眼看着台前、左、右挤的密密麻麻的老百姓,一张张愤懑的脸庞,却在四周持着长枪的兵丁的监视下,噤若寒蝉。这种“我为刀俎,人为鱼肉”的感觉令孟睿兴奋无比。 唱令官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午时三刻已到!” 孟睿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尖声道:“前方的将军为了程将军的大业戮力向前,吓破了敌人的狗胆,眼看秦川、天水就要到手,但就有那么些人不识抬举,偏偏要在后面添乱。抢粮?开仓赈民?你们这些贱民少吃两口饭会饿死?哼,一个字‘贱’,打的不够,杀的太少。这些被砍头的就是领头抢粮的人,今天要大家来看看,违背命令是什么下场,不听话又是什么后果,行刑。”甩手丢出令牌。 “斩!” 唱令官的声音响起,人群中立即骚动了起来,不忍看血溅当场的人侧转过身,一些人垫起了脚尖,伸长脖颈注视着鬼头刀,另一些人泣不成声,在人群中奋力向前,哭喊着受刑人的姓名和乳名。汹涌向前的人群却被如狼似虎的兵丁挡住。 “慢!”一把清越的声音穿透众人的嘶喊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谁,谁不要命了,给我站出来。”孟睿怒声大喝。 “我。”人群中一人慢慢将腰挺直,身旁的人只觉一股沛然莫可抵御的大力涌来,将自己推向一旁,人群中立时让出了一块八尺见方的空地。 那人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身高足有八尺。西凉人虽然体形高大,但他站在人群中仍如鹤立鸡群一般。刀削般的面容,说不出的英俊,寒星般的双眼似光似电,似乎又一丝火焰隐约跳跃其间。百战而得的‘战气’火焰般腾起在他身周,周围的空气似乎也燃烧了起来,压的场内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那人迈步向前,他身前的百姓或兵丁,被他的“战气”自动推向一边,就这样悠悠闲闲的拾级而上,一身白色衣袍随风拂摆,满天飞雪中意态说不出的潇洒飘逸。上得台来,冷眼扫了扫身体僵直的刽子手。二十来个刽子手只觉胸口如遭雷亟,口中闷哼一声,手中刀“哐啷”一声跌落地面,身体随即软软的瘫了下来。 以眼神伤敌,一个在西凉止夜哭的名字从脑海中慢慢浮现慢慢滚动到每个人的舌尖。 恐惧从内心的最深处缓缓升起,紧紧攥住每个人的心。 那人眼光再转,似笑非笑的看着面色灰白,身体不停颤抖的孟睿。 孟睿双手紧紧把住桌案才勉强能让自己不滑入桌下,上下牙止不住的打架。*一片冰凉,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尿的裤子。 “的的的,马的马超的” 孟睿的话唤醒了人们心中的梦魇,马韩联军占一城屠一城的传言苦涩的涌上每个人的心头。恶魔降临,第一反应是撒腿快跑,跑的越远越好,但双腿却像灌满了铅,两个膝盖也止不住的颤抖。 马超嘴角微微翘起,冰冷的眼神露出淡淡的笑意:“一别经年,晦之别来无恙。” “的的的,还的好” “哦,是吗?不过我观晦之脸色青黑,恐怕是身体不太好。哎,安定这么大的城是不太好管理!” “的的的,是的是”孟睿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来。 “呵呵,原来晦之也这么想,那就好。马超这次来,是向晦之要两件物事,晦之一向豪迈慷慨,必然不会让马超空手而归喽。” 孟睿颤声道:“将军客客气了,只只要是晦之能能办到的,一 一定帮将军办办到。” “嘿嘿,好说。马超平生从不服人,半月前,我结识了我的义弟,对他却是心服口服,他讲了许多马超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听过的道理,要不是遇见他,马超几乎白活一世,马超无以为报,这阵子一直想着送他点儿什么作为回礼。只是他没有什么大的爱好,就是想让老百姓过点好日子,却苦于无地施展一番抱负。最近马超听说晦之为治理安定而烦恼,脑际灵光一闪,就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马超顿了顿,看了看嘴角抽搐,眼白不停上翻的孟睿,继续说道:“所以这第一件嘛,就是问晦之要这安定作为礼物送给我义弟。不过,我家义弟初得安定只怕人心不稳,说不得,只好再借晦之项上人头一用,以定民心。” 孟睿惨叫一声:“为什么是我?” 马超冷笑道:“你在安定*掳掠,强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你,不足以立军威,不杀你,天理难容,孟睿你认命吧。” “上,给我上,宰了他,宰了他。”孟睿凄厉的哭喊着,身子则歪歪斜斜的向后跑去。他身后的兵丁举起手中的兵刃,口中一声喊,向马超围来。 马超冷笑一声,身形突向前倾,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马超已返回原地,手中已多了一个凄声惨叫的人,却正是孟睿。马超甩手将他掼到地上,冷眼看着那些向前也不是,向后也不是,不由面面相觑,站立发呆的兵丁。 徐庶从台下走了上来,抬手指了指跪坐在台上的犯人,高声道:“安定的将士们,这些都是像你们一样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他们和你们一样也都是善良纯朴的人,他们的身体里也留着像你们一样鲜红的血,他们为什么去抢粮食吃?是谁逼他们抢粮? 他们抢的又是谁的粮食?程银种过粮吗?孟睿犁过地吗?没有,都没有。他们是抢了这些善良人的粮食。人没了粮食就会挨饿,西凉苦寒,那种前心贴后背,饿的心发慌的感觉相信大家都曾经感受过,他们去抢回自己被人抢走的粮食有错吗?”段明,王霆,张坚等人在人群中齐声高喊:“没有错。” 徐庶点了点头,继续道:“是没有错,但他们却要被那些真正抢了别人粮食的人砍头,他们心中能不冤吗?可是他们心中的冤又能向谁去诉?程银吗?孟睿吗?这些人,他们有兄弟姐妹,也有父母妻儿,前一刻还在人世相守相望,后一刻却天人永隔,他们亲人心里的苦又有谁能体谅?程银吗?孟睿吗?贤妻失去了丈夫,慈母失去了孩子,孝子失去了尊长,这些痛让他们怎么承受?谁又能让他们减轻心中的痛?程银吗?孟睿吗?” 哭声早已传遍了全场,悲惨凄凉的气氛弥漫在四周。许多人早已哭成了泪人。 “安定的将士们,你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孟睿在安定作过什么,干过什么,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你们没有兄弟姐妹吗?你们没有父母妻儿吗?你们可曾体谅过兄弟被奴役,妻女被羞辱的感受?你们可曾见过自己的父母兄弟在别人的皮鞭下辗转呻吟,求助无门的景象?你们知道贞女烈妇含羞受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终自尽的悲愤之情吗?你们知道这些妻女亲人心中的屈辱、无奈、愤恨和悲痛吗?”徐庶话音未落,一个兵丁惨呼一声扔下手中的刀,张臂向地上的孟睿扑去,一口咬在了孟睿的脖子上。孟睿吃疼,惨叫一声,提手一拳正打中那人下巴,那人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喉中嗬嗬有声,“呲”一声,咬下孟睿脖子上一大块肉,鲜血立即溅了他满脸,衬着正在咀嚼的嘴,白森森的牙通红的双眼,整个人变得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马超正待将二人分开却被人一把拉住,愕然回头时却见徐庶轻轻的摇头,马超一愣间,人群已经涌了上来,哽咽着,哭喊着,揪打、撕咬孟睿。孟睿刚开始还能抵挡,叫喊,顷刻间却被撕扯成了碎片,肠肚洒落一地。 徐庶轻叹一声:“人必先辱之,而后人辱之。如果不是孟睿欺压过甚,也不会有今日人人生啖其肉的下场。”马超望着疯狂的人群心中也是一阵悸动,想想以往自己干过的事,后背一阵阵发凉。 徐庶转过头去看了看监斩台上的其他人,现在已是个个脸如死灰,再无生气。这时候段明兴奋的凑上前来:“军师,我们拿这些人怎么办?” 徐庶轻轻一笑:“你和赢天两个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现在吴晨和赢天应该打开了安定的城门,把大队人马放进来了。这些台子上坐的都是在安定根深叶长的人,不好处理哦,我们把他们先押起来留给吴晨发落,让他头疼去。” 安定的大小官员被马超“请”进了太守府,从南门进入安定的兵丁没有受到什么抵抗就掌握了安定的四座大门的控制权,安定的兵丁被缴了械送进了兵营,没有流血,没有冲突,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忽然之间换了太守的安定百姓更是昏头转向。想起以前关于马韩联军的种种传闻,人人只能紧闭家中大门不敢四处走动。路上巡逻的兵丁却没有来砸门,更没有翻过墙来*。安定平静的让老百姓害怕。这一切会是大风暴来临之前的平静吗? 坐在太守府议事厅的官员们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外面听不到震天的喊杀声,也看不到浓烟滚滚。太守府中来往穿梭不绝的奴役婢仆现在也见不到踪影,除了刚才上茶的女婢之外,能见到的唯一与这次事件有关的人就是在议事厅上首坐的那个十六七岁的清秀男孩。他一会儿动动这儿,一会儿动动那儿,一会儿又突然紧盯住其中一个人使劲的看,看的那人左右不是,他才“噗哧”一声笑出来,然后跳开来继续作弄下一个。 昨天还是寻欢作乐的场所,今日就要成为丧命之地? 每个人心中的疑虑和恐惧越来越重。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一个声音飘了进来:“呵呵,让各位久等了。”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领先走进房中,白皙的肤色,脸上挂着童真的笑容,眼中的暖意让人有一种非常想亲近的感觉,身高大约有八尺左右,只比在其身后左侧的马超低了一个拳头。他的右侧是在台上慷慨陈辞的那位,脸色黝黑,宽广的额头,深邃的目光,都在昭示着其人如海的智慧。马超身后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肤色清白,双目黑白分明,脸上一种傲视众生的神情,个子虽然比前面三人低,却也有六、七尺的身高。 厅首坐的那位蹦了起来,向领头走的那人奔去,口中大叫道:“吴大哥,你终于来了,再在这里坐着我闷也要闷死了。” 众人看这架势立即知道,当先这人必然是此次安定之变的领头人,连忙站了起来。 “呵呵,坐,坐,初来安定一切都要安排,杂事太多,所以来晚了,吴晨在这里先告罪了。”说着,吴晨向众人团团一揖,随即又给了段明一个暴栗,低声笑骂道:“这么一点儿时间都坐不住,以后怎么独当一面,看来要好好训练才对。有没有好好听众位将军的话啊?” “吴将军客气了”那些人打着哈哈。 “坐,坐,坐下再说。”吴晨满面含笑,摆手让众人坐下。 吴晨看着这些平常颐指气使的人今天却如坐针毡一般缩坐在偌大太师椅中的一角,眼中笑意更甚,清了清嗓子,说道:“此次来安定,原因相信大家都听我义兄说了”底下忽然站起一位,大声说道:“吴将军率义师吊民伐罪,救安定百姓于水火,此等义举我等佩服的紧,安定能在吴将军治下,真是何其幸哉。” 又站起一人:“吴将军,你终于来了,真是真是太好了。我们在孟睿狗贼手下,度日如年,过得凄惨无比,今日亲见这佞贼恶贯满盈,实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只是可惜了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没能看到今天”说罢,举起袖子抹了抹眼角。 另一人也站了起来:“吴将军义薄云天,就算只在吴将军手下就职一日,我等此生都无憾了。” 他旁边立即蹿起一位:“霍靖看吴将军的第一眼就为将军风采所折,从今而后霍靖跟随将军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再所不辞。”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旁边的几位说不出的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想到把名字报上,顺便表忠心呢?这霍靖平时蔫,没想到临到大事了竟然这般机灵,当下都不甘落后,立即报名的报名,表忠心的表忠心,场中嚷成一片。 马超冷哼一声,冷电般的眼神扫过安定众将,众人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厅中霎时间鸦雀无声。 “呵呵,早知道大家都这么期盼我,我就算跑断腿也要早早赶来。今后安定的管理就拜托在座各位了。” 霍靖抢着说道:“能在吴将军这般英明神武的主公手下供事,是我等毕生所求。” 众人齐声应和。 吴晨欣喜的点了点头:“嗯,有这句话,吴晨就放心了。可是”吴晨顿了顿,眉头皱了起来,“程银将军有四万西凉铁骑,而安定守军现在不到万人,万一程将军回军攻打安定,我们前途可虑啊,不知道在座各位有何良策?” 那些表忠心的人立即瘫坐在椅中。 霍靖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咳的惊天动地,咳的吐心吐肺,一边咳一边喘着气道:“吴将军,霍靖早已打定心意要跟随将军一生一世,只是霍靖患绝症久矣,虽然为将军大业,霍靖披肝沥胆也在所不惜,却怕此残病之躯添累将军” 吴晨眼睛眨了眨,叹息道:“霍将军如此青年才俊却身被重病,真是天妒英才,哎,看来吴晨是无福得将军股肱之力了,将军一定要好好将养,或许有日竟然全身而逾,那时希望再得将军辅助之力。其他人呢?”说着,扫视了一眼其他人,眼中的热盼却换来了一片咳嗽声。 马超冷冷的道:“想来你们也是久患绝症了。”厅中众人立即停下咳嗽,彼此大眼瞪着小眼。 吴晨长叹一声:“唉,由此可见孟睿为祸之烈之一斑,他一人享受就罢了,却连累这么多人身患绝症。(众人连忙点头)唉,吴晨不幸,这么多良才猛将竟然都不能为我所用。既然如此,大家都在家安心养病吧,军中的事务我另找人代替。” 众人齐声说道:“吴将军英明。” 吴晨无奈的挥了挥手,脸上满是痛惜留恋的表情。 徐庶强忍住笑意站了起来:“军中事务的交接还需要各位抱病办理一下,各位随我来。” 安定众将军立即跟在徐庶身后,生怕吴晨突然改变主意。 看着安定众将军乐颠颠的跟在徐庶身后,消失在照壁之后,憋了半天的赢天和段明挤到了马超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马超也笑的前仰后合。跟着吴晨的这半个月,他笑的比生命中其余时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 “下一拨换文臣了。你们三个不准再笑了,不然就罚你们陪王乐守军营去。” 马超立即崩紧了脸,身上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赢天抬头看了看憋的满脸通红的马超,又暴笑起来,眼泪、鼻涕齐齐飞出。马超再也忍不住,连同着怀里的段明、赢天从椅子翻了出去,滚到地上,抱腹狂笑。 吴晨看着在地上打滚的三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王霆闷雷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安定的文官带到了。” 吴晨急忙对地上的三人喊道:“不准笑了,快起来。”三人连忙起身,身上的灰还没有拍,王霆已经领着一众文官走了进来。 吴晨迎了上去整个身体堵在门口:“哈哈,让各位受惊,吴晨心中惶恐,这里陪不是了。”背在身后的手直摇,马超会意,拉起二人,从后侧走出。 一个肥肥胖胖,走一步、浑身肥肉颤一颤,穿戴看起来像是主薄一类的官员,立即接口道:“诶,吴将军太客气了,孟睿这奸贼戕害百姓,荼毒生灵,已至天怒人怨。将军兴义师,解万民倒悬之苦,此大恩大德,我等铭记于心,感激都道不尽,心中的喜悦更是满溢,何来受惊之说。” 他身后一人立即开口道:“吴将军英勇无敌,实乃人中龙凤,更难得是心系百姓。圣人曰‘仁者爱人’,将军‘仁者无敌’,百姓至幸,我等至幸,安定至幸啊!” 吴晨将门让开,引着众人进到大厅,一边让坐,一边说道:“呵呵,各位抬爱了,吴晨后生小子,少不更事,怎当得众位如许称赞,众位莫让我再汗颜。” “哼!”众人身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满脸的不屑。 吴晨眼光不经意扫了扫他,他竟是毫不退让,狠狠的瞪着吴晨。他身前的一位大约三十来岁年纪,留着三缕长须,神情却有点猥猥琐琐的人急忙拉了他一把,将其拉在身后,脸冲着吴晨露着谄媚和尴尬的笑容。 像主薄一样的人鉴貌辨色,立即起身道:“诶,我等为官,长者数十年,短者七、八载,虽不敢说是阅尽天下英雄,但也可算是阅人无数,像将军这般少年俊杰,仁义兼备,智谋无双,德沛天地的人物实是平生仅见,一见之下,已惊为天人,更难得将军以万金之躯亲到门口接见我等鄙贱之人,如此仁德,即是三皇重生,五帝再世也不过如此吧。” 吴晨呵呵大笑,情怀甚是舒畅:“不敢当,不敢当,三皇五帝上古圣王,吴晨何德何能可与之比肩,但求能望其项背余愿足矣。” 众人刚刚坐定,听吴晨这样说,立即跳起五、六位,齐声说道:“将军过谦了。” 吴晨左手边的一个干瘦老者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以属下观之,将军胜三皇五帝远矣,先不说将军仁德天下共仰,只观将军龙虎之姿,三皇五帝何容并提?三皇茹毛饮血,身被兽皮,脸饰鸟纹,怎及将军之儒雅风流;五帝形容枯干,成业之时已是风烛残年,又怎及将军少年春风,众位说是吗?” 众人立即大声应和,老者对面一人噌的跃起:“德操与我心有戚戚焉。吴将军雄姿英发,弟早惊为天人,只是心中感慨,却苦于无词以表,不想德操略略几句,将军万世共钦之姿已跃然青史,说的好,说的实在是太好了。” 吴晨哈哈大笑,众人立即抚掌共笑,却听“砰”的一声,茶水与陶片齐飞,众人惊的从坐中跳了起来。 “无耻,无耻”坐在最外面的那个年轻人早已跳了出来,头发根根直立,面目扭曲,青筋暴现,一张原本英俊的脸说不出的狰狞可怕。 吴晨左右手边的两人立即跳了起来,老者尖声斥道:“苏俊,你不要再发失心疯。” 主薄模样的人则向吴晨深作一揖,急声道:“将军莫怒,这苏俊为人癫狂,时常胡言乱语,众人只当他失心疯。”苏俊身旁几位立即起身要将其拉到座位上,苏俊使劲一推,那写人跌跌撞撞的摔在一堆,苏俊则戕指怒骂:“姓吴的,你何德何能与三皇五帝并提。哼哼,我这里有三王可与你相比:不修仁德,罔论圣贤,自诩天帝之功,夏桀可与你作兄弟;妄动干戈,戕害百姓,自以德行天下,商纣可与你称知己;无脸无耻,威刑迫害,自认可封天下悠悠之口,周厉可与你作良朋。” 第二十一章 文臣之力 王霆怒吼道:“贼厮鸟你懂什么?竟然在这里胡嚼舌根。”一个箭步从门外蹿进大厅,探手揪住苏俊的后衣领,老鹰抓小鸡般将他提了起来,扬起手就是一个老大的耳刮。 吴晨身子前探,急声叫道:“慢” “啪”的一声脆响,在苏俊白净的脸上立时出现五道血红的指印,厅内顿时一片寂静。 吴晨无奈的站起身向王霆挥挥手:“下去吧,我叫你再进来。” 王霆举起手中的苏俊:“这贼厮鸟辱骂公子,俺这就把他带出去咔嚓了。”厅中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主薄样的官员立即站了起来:“苏俊这厮一向佯疯卖狂,胡言乱语蛊惑百姓,此等乱臣贼子早就该杀了。”其他人这才缓过神来,齐声称是。 吴晨摇摇头微笑道:“你下去吧,我军进安定以后,一不放火,二不杀人,更无扰民之举,何来妄动干戈,戕害百姓之说?孟睿危害安定,弄之民不聊生,我军将其就地*,正是至仁至德之事,又何来不修仁德之说?如果让他骂一骂,你就要拿他砍头,不正是坐实了‘封天下悠悠之口’了吗?公道自在人心,他喜欢骂让他骂去吧。” 王霆左手挠了挠头,笑了起来:“还是公子聪明,俺差点上了这贼厮鸟的当了,啐。”将苏俊狠掼到地上,一口浓痰吐到苏俊脸上,转身大笑而去。 那字德操的老者立即站了起来:“公子仁德,果然远胜历代圣王,更难得心胸宽广,有若江海之无崖无际,德操对公子是心服口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呵呵,今日让大家来就是和大家见见面,顺便说说不得不来安定的苦衷(众人连声道:“公子来得太好了。”有人道:“我们盼公子已经望眼欲穿了。”)。既然这样,看来大家是欢迎我了(众人连声道:“欢迎之至。”)。呵呵,嗯,以后安定的治理就要靠大家出力了,对了,各位怎么称呼啊?”说罢,眼光看着右手主薄模样的官员。 “啊,啊,下官韩至字未济,现任安定太守令。” “呵呵,久仰,久仰。”眼光又转向另一边,老者立即尖声报名报官职,接着一个个跳出来,吴晨一路久仰的说下去。 “嗯,今天大家相言甚欢,大家的才能我也有了了解,今天回去后都要好好休息,明天就要为安定的长治久安齐心协力了。” 众人脸上笑成了花:“应该的,应该的。” “呵呵,吴晨还有些公事要办,大家就先回去休息吧,王霆,送客。” 众人看了一眼仍躺在地上的苏俊苏子雅,心中明白,随即站起,随着王霆走了出去。 那个三十来岁的留着长须叫孟晓的文书,回头看了又看地上的苏俊,又望了望王霆高大的身躯,最后还是咬咬牙走出大厅。 苏俊缓了半天的气,吐出一口血水,才慢慢坐了起来。 “奸贼,你动手吧!” “呵呵,你既然知道,那我就没什么话好说了。”迈步向苏俊走去。 苏俊慢慢闭上双眼,脸色平静,喉头却是上下不停滚动。耳中只听吴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也越揪越紧,汗水从额角慢慢渗出,汇聚,滴落下来。耳中吴晨的脚步声突然停住,苏俊心中一阵刺痛,暗想“终于来了”。 吴晨森然道:“你真的不怕死?” 苏俊脸偏向一边:“要杀要剐随你便,要让我说那些阿谀奉承的话还是少张尊口。” “嗯。”吴晨轻应一声。苏俊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脖颈挺得更直。 等了半晌却是毫无动静,不由微眯眼向前看去。 身前竟然没人,苏俊睁大了眼睛,左看、右看,还是没人,向后望去,映入眼帘的正是吴晨那张似笑非笑的大脸,苏俊“哇”的惨叫一声,一跤摔倒地上。 “呵呵,我长的真有那么可怕吗?文人自古多傲骨,孟睿手底下还有像你这样不畏权贵,不讹威权的人,实在是异数,如果刚才那些人都是像你这般的人物,孟睿恐怕也不会有今日分尸之祸了。” 苏俊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吴晨眨眨眼,笑道:“我说你是个人才,可惜明珠暗投,在孟睿手下当差。”手轻轻探出,用衣袖擦掉苏俊脸上的浓痰。苏俊身子缩了缩,最终没有躲过。衣袖滑过脸颊,暖暖的感觉却像从心底滑过。 “‘安能低眉俯首侍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只是你虽然开心了,老百姓却受苦了,官场上少你一个铮铮傲骨的人,就多一个像韩至这种奴颜媚骨的人,多一个那样的人,老百姓就多一份苦,一人荣辱是小,百姓利益却大。我也不留你,希望你回去好好想想,安定文案的位子我会一直留给你。”说罢,背着手向后堂走去。 “慢,慢着,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吴晨回头一笑:“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说我很欣赏你,希望你能看在三万安定百姓的富祉上帮我,说实话,这么大的城我也是头一次治理,如果没有有经验的人辅助,真不知道我会搞成什么样子。” 苏俊再咽一口口水:“我?你不是要那些人帮你的吗?” 吴晨歪着脑袋看着苏俊:“呵呵,找一堆只会溜须拍马的人帮忙,自蹈死路而已。孟睿殷鉴不远,你说我会真的让他们帮我?” “那你刚才” 吴晨微微一笑:“安定新平,人人自危,我若不先安这些旧官员的心,又怎能安安定百姓之心。而且这些人家大业大,若造起反来,也是一件让我头疼的事,你如果是我,你会怎么做?” 苏俊恍然大悟,挣扎着站起来,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看公子听他们说的那一套后很受用的样子,以为公子又是像孟睿一般的人物。” 吴晨大笑:“我不装作很受用的样子,能让他们安心吗?他们可是只会这一套噢。” 苏俊摇摇头:“他们经常和孟睿一起欺压百姓,你安他们的心,百姓看你们亲近,难保不会像我一样心生怀疑。” “嗯,所以我才要你帮我啊。” 苏俊呆了呆,吃吃的说道:“怎,怎么帮?” 吴晨冲里间喊了一声:“拿笔墨和黄绢来。” “来了。” 马超拿着墨盒砚台,段明抬着毛笔,赢天端着黄绢走了上来。 吴晨大吃一惊:“你们搞什么?” 马超笑道:“我抢到了墨盒,赢天抢到了黄绢,段明抢到了毛笔,你又不让我们私斗,所以就只好一起出来了。” 吴晨眼睛翻白:“我看你们是看热闹来的。” 赢天拉着苏俊到桌前,将黄绢铺在桌上,嘻笑道:“苏大人,不要理他们两个,多大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喜欢斗嘴,我们办正事要紧,毛笔墨盒拿来是让你写安民告示的。” 苏俊咽了一口口水:“安,安民告示?” 段明从马超手里接过墨盒砚台,放在桌上,一边研墨一边说道:“就是告诉老百姓,现在安定一切都好了,可以安心干不违法的事情了。” 马超也走到跟前,说道:“我看就写‘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苏俊一愣,颤声道:“约,约法三章?” 赢天笑道:“是啦,是啦,还是超哥文采好,简洁明了,就写这个了。” 苏俊转过头怯怯的向吴晨望去。 “写吧,写完了我们就贴出去。” 苏俊略一沉吟,拿起毛笔在黄绢上写了起来。 “好了。”苏俊将笔放下,长舒一口气。 赢天大叫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嗯‘杀人者死,伤人及盗’,咦,怎么多了这么多字?” 段明笑道:“不对啦,是‘太守谕:兹念安定百姓屡受孟睿荼毒,不堪其苛刑重负之扰,至有义师入安定解万民倒悬之举。今孟睿虽授首,而观安定刑罚泛滥之祸犹烈,兹决定即日起废除一切滥刑酷法,以高祖之法代之,其法曰‘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吴晨一把接过黄绢,大叫道:“呵呵,好,好,文采好,字更好,银钩铁划,笔力雄浑苍劲,直有入木三分之感,”抬眼看着苏俊,“老天待我何其厚,小小安定竞得如此良才,得苏俊胜过得百座安定。” 苏俊眼一红,附身就向下跪,哽咽道:“得主公知遇之恩,苏俊敢不效死力。” 吴晨一把拉住他:“不能跪,‘跪’通‘鬼’,经常被跪的人会折寿,古来让人跪他的属帝王最多,能享高寿的却没几个,你要让我长寿就不要跪我。” 苏俊一呆,心想,我也算是饱读诗书,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被跪的人会折寿呢? 吴晨把他拉起来,继续说道:“还有不准叫我主公,以后叫我名字也成,‘公子’也成,那两个字却是不成。” 苏俊又是一愣:“为,为什么?” 赢天笑道:“我师祖说的,叫吴大哥的名字才不减寿。” 苏俊疑惑的看着吴晨,吴晨笑道:“是啦,是啦,嗯,王霆,把安民告示拿给巡城的张坚。” 王霆应了一声走了进来,苏俊看着他入厅,身子不禁一颤。 吴晨拉了拉苏俊,笑道:“不用怕他,他心很好的,以后你们熟了就知道了。嗯,我们现在去看看安定的户籍田产薄。你们三个很闲呢,是不是也要来?” 马超看着吴晨一脸童真的笑容,心里不禁打了个突,身旁的赢天、段明却已经跟了上去,咬咬牙也跟了上去,谁又能知道跟着吴晨还有什么搞笑的事呢? 外面已经是傍晚时分,残阳如火,烧的西边的天空一片火红。 苏俊抬起头,长叹一声:“雪终于晴了。”目中异彩闪动。吴晨心中一动,拍了拍苏俊的肩膀:“雪晴了,而且这雪是不会再下了。” 苏俊转过头正对上吴晨的双眼,两人意领神会,笑容在脸上慢慢浮现。 赢天瞪着眼睛说道:“大哥,你怎么知道雪不会再下了?” 段明指着天空说道:“那叫火烧云,每次一出现,那就是说将近半个月不会下雨了,夏秋经常出现,冬天出现我也是头一次看见。” “哦,那半个月之后呢,不是又会下雪了吗?” 马超在身后笑道:“现在已经是三月末,半个月后就到春天了。” 苏俊叹道:“是呀,春天来了,春天终于来了。”只觉鼻中一酸,泪水霎时*眼眶。 吴晨拉住苏俊的手,沉声说道:“春天来的不容易,那我们就让春天留下来,让安定永远都是春天。”苏俊抬起头看着吴晨脸上坚毅自信的表情,胸口一阵热流滚动,泪水终于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赢天一肚子的纳闷:“苏大人,留不住也没关系的,明年还会有春天啊,不要哭啊! 呜,你们干什么“ 段明和马超在心里约略知道吴、苏二人在说什么,忙用手捂住了赢天的嘴。 就在赢天苦苦的挣扎中,前面传来王霆闷雷般的叫声:“公子,图籍在这间房子放着。” 门一打开,扑面一股吐味,呛的人鼻子难受。 “呜,好脏。”赢天窜进屋子撕扯着密布的蜘蛛网。 吴晨望着堆满整间房屋,高度和屋顶同齐的卷轴,眼中满是惊异之色:“怎么这么多?他们从来都不整理的吗?” 苏俊苦笑道:“天天忙着花天酒地,吸食民脂民膏,那里顾得上整理图籍。” “没有户籍和田产资料,他们怎么收的”,吴晨看到苏俊眼中的苦涩,立即改口道,“啊,这么多,我看一个人不吃不睡连看三年也看不完,嘿,对了”眼光瞄向身旁的马超:“呵呵,义兄” 马超心里一突,大声道:“啊,我想起来了,安定军务繁杂,军师那里一定缺人手,我这就去帮忙。”身形一转,几个起伏间消失不见。 吴晨嘀咕道:“真是不仗义,还说什么有难同当呢。”目光随即转向一旁慢慢后退的段明,脸上忽然就堆起了暧昧的笑容,“段明,你” “啊,啊,安定军营很大,王乐大哥一定看不过来,我,我这就去帮他。” 段明转身一溜烟的跑了开去。 吴晨一把抓住正要从身旁溜走的赢天:“呵呵,跑了两个,剩下的说什么都不能再放跑了。” 赢天哭丧着脸:“大哥,我不认字的,你抓住我也没用啊!” 吴晨慢悠悠的说道:“没关系啊,这些图籍看完了,你的汉字就应该认得七七八八了。” 赢天惨叫一声:“不要!” 苏俊在旁忍俊不禁,还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君臣关系,今天总算是大开眼界了。不过他还是正了正容,说道:“公子,其实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吴晨眼前一亮:“说来听听。” 徐庶,王乐正在军械库清点兵器,门帘一挑,马超走了进来。 王乐心中一喜,问道:“孟起来了啊,公子是不是在后面。” 马超、段明、赢天、王霆、张坚、王乐是军中皆知的爱黏着吴晨的人,王霆是吴晨亲卫队的队长也就罢了,其他的人却是有事没事也要绕在吴晨身边,几乎是看到其中一个,另外几个肯定就在附近,所以王乐才有此一问。 马超向外张望了一下,这才长舒一口气:“嘿嘿,幸亏没跟来。” “谁,谁没跟来?”徐庶写下最后一笔,这才抬起头问道。几个兵丁接着抬过来一捆长箭,李文赶紧又打开一卷竹编摊在徐庶面前。 王乐拍了拍身边的长条凳,马超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上凳子:“能有谁啊,当然是没有谁了,我是想军师这里应该比较忙,所以过来帮忙的。哎,怎么军师这里也在批阅卷轴啊?” 徐庶抬眼看了看马超,低下头继续写,却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震天动地。 李文在身边惊问道:“军师笑什么?” 徐庶抹着眼角的泪水,喘着气答道:“今天终于知道孟起怕什么了。” 王乐看了看徐庶又看了看马超,诧异的问道:“孟起武功高强,为人更是有胆有识,豪气干云,百万军中也是来去自如,他会怕什么?” 徐庶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卷轴。王乐看了看神情尴尬的马超,立即暴笑起来。 马超一愣,随即咬牙切齿的道:“又上当了。” 王乐喘了几口气说道:“看来段明和赢天一会儿也会过来了。” 门帘一挑,段明垂头丧气的走了进来:“已经来了。” 屋内立即哄笑了起来,连马超也崩不住脸大笑起来。 徐庶扔下手中的笔:“呵呵,也不算上当了,吴晨是做二选一,你不逃就要帮他批阅图籍,逃了就要帮我查收军资,不过我这里还有军曹帮忙,人手也多,他那里就他一个,这样一想你们过来还是最佳选择,不过赢天应该是不会过来了。 好可怜的赢天,那我们只好先吃饭了。“ 屋内又是一阵哄笑。 苏俊道:“安定有一鸿儒,名叫史纮史孔间,不知公子听说过没有,安定和石城一带的年轻儒生几乎都是他的门生,他和孟睿的恩公阚邵阚德勋是知交好友,孟睿害死阚邵的独子阚毓,史老先生为替阚家鸣不平,被孟睿下入狱中。如果他肯帮助公子,以他的号召力,就等于安定和石城全部的儒生来帮助公子,不单是这些图籍,整个安定和石城都已在公子掌握之中。” 吴晨一听竟然呆住了:“竟然有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早说?他现在还在狱中吗?” 苏俊点了点头。 赢天一听自己有救,立时兴奋起来:“那还等什么啊,我这就去把他放出来。”。 “不行,”苏俊顿了顿,忧心的说道,“老先生为人固执,就算公子亲去恐怕也难以说得动他。”赢天惨呼一声:“啊!那不是白说吗?”吴晨低声道:“没试怎么知道成不成?”赢天大喜:“大哥你去肯定成的,一定会成的,快去,快去。” 吴晨微微一笑:“苏俊兄,那就麻烦你前面带路好了。” 王霆立即打起了火把,其他兵丁则围在三人身侧,一行二十多人,快步走出太守府。 街上冷冷清清,除了偶尔会碰到一些巡逻兵之外,再没有遇到一个安定百姓。 街道两旁一片漆黑,偶尔从一间屋里传来一两声婴儿的哭泣,声音也会嘎然而止。 出了太守府,一路上吴晨都很沉默,阴暗的街道上只有众人凌乱的脚步声。 赢天却一直在观察着吴晨的脸色,原先还是眉头紧皱,慢慢的舒展开来渐至平淡如水,心中不由大喜:“糟老头子,你这回不出山也不行了。” 苏俊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 看门的一对士兵欢呼一声:“公子来看我们了。”立时围上来二十余人。 吴晨拍了拍身前兵丁的肩膀,笑道:“你们在这里啊,天色这么晚了,有没有吃饭啊?” 一个兵丁抢先答道:“还没有,藏吉队长说戌时换我们吃饭。” “哦,你是扎猛吧,手上的冻疮好了没有?”吴晨微笑的问道。扎猛将手缩到衣袖,脸上憨憨的笑道:“好了,好了。”吴晨脸色一沉:“是不是没好,没好怎么不好好休息,藏吉这个队长怎么当的。”扎猛立即跪了下来:“不怪藏吉队长,是我抢着要来的。”吴晨连忙掺起他:“怎么又下跪了,不是说了官兵一致的吗,以后不准下跪。”伸手拍了拍扎猛膝盖上的雪,温言道:“我们人少,你们每一个都是宝啊,我可舍不得你们受一点点儿伤,你们也要爱护自己,不要逞能,该休息就休息。”扎猛眼含泪水,哽咽着连连点头。吴晨又向众人道:“我的话你们要给藏吉队长传到,要他多注意一下你们的身体。”众人大喝道:“是。” 苏俊拉了拉赢天的袖子,低声问道:“看样子,公子对每个兵丁都很熟啊?” 赢天得意的说道:“是啦,不但熟,而且啊,谁得过什么病,谁什么时候生的,谁家里有什么人,谁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大家都喜欢和他呆在一起。”苏俊长哦一声。 吴晨眼光看了看众人,问道:“里面情况怎么样?” 扎猛用袖子抹了抹眼泪:“里面关了千多人,藏吉队长说我们不知道哪些是真有罪的,哪些是没罪的,都放出来的话说不定会乱了安定,因此一定要等公子来决定哪些人该放,哪些人不该放。对了,卷宗我们也都收起来了,放在了那三间厢房里。”说着用手指了指里面的房子。 吴晨低吟一声,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自己就应该在孟睿的身上多剁几刀,竟然留了这么一个烂摊子。 “公子,”苏俊低唤一声,“我们该进去了。” 吴晨长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好吧,就让我见识见识他到底有多固执。” 第二十二章 开门三件事 赢天紧走几步,跟在吴晨身后,低声问道:“大哥,你到底有多大把握说服老先生出山?” 吴晨略微沉吟道:“五成。” 赢天呻吟一声,埋怨道:“大哥,他就只有出山和不出山两种,你说有五成那不是白说吗?” 吴晨低笑道:“去了就有五成,不去一成都没有。” 王霆闷声道:“公子何必那么麻烦,让俺把那厮绑起来,不帮公子就咔嚓,帮公子就放了他,那厮十成十会帮公子。” 前面走的苏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吴晨一把扶住他,回过头低声道:“王霆,一会儿我和史老先生说话,你不准多嘴,否则军法处置。”声音虽低,语气却是极为严厉。 王霆吐了吐舌头,赢天将头扭向一边捂嘴偷笑。 吴晨瞪了一眼王、赢二人,沉声道:“史老先生帮我们那是我们的福气,不帮我们天也不会塌下来,如果做一些无谓的事情,徒让人耻笑而已。我的话你们记住了没有。” 王霆、赢天等人立刻鞠了一躬,齐声道:“记住了。” 苏俊暗舒一口气,心道,好险。 狱中阴暗冰冷,木门刚一打开扑面一股腐尸味,中人欲呕。狱中的囚犯听到开锁的声音,又看到摇曳的火光,立时从腐烂的稻草上爬了起来放声哭喊:“老爷,冤枉啊。” 赢天看着从木栅栏伸出的上下挥舞着的一双双骨瘦如柴的手,耳中听着尖利凄惨的叫声,再加上迎面吹来的阵阵阴风,顿觉一股寒气从后背嗖的腾起,根根汗毛立时竖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向吴晨靠去。 吴晨低声斥道:“你干什么,别挤了。” “我我保护你啊!” 吴晨低笑道:“是不是有点儿害怕啊?” “没没有的事。”赢天紧拉着吴晨的衣襟不放。 “公子,是这间了。” 一行人停下脚步,扎猛掏出钥匙打开狱门。 吴晨上下打量了一下,看来孟睿对史纮还是颇为照顾,其它牢房中,不过三十尺见方都关了四、五十人,这间牢房十几尺的样子在地上只躺了一人。摇曳的火光中只见那人衣裳不整,满头乱发,侧背着狱门,看不到全貌,赤着的双脚还锁着镣铐。 苏俊一个箭步窜进牢房,双膝跪在那人身旁低声唤道:“先生,先生醒醒。” 吴晨一低腰穿过木门进到牢房中,赢天紧拉着吴晨的衣襟也挤了进去。 躺在地上的人忽然打起了鼾声。 王霆大怒,喝道:“贼”话还没说完,立时被吴晨愤怒的目光将后半截话压回嘴中。 “扎猛,一会儿你去通知史老先生的家眷来接人。嗯,还有,你叫他们都进来,把牢房中的人也都放了吧,记住,要一个牢房一个牢房的放,否则你们会被踩成肉酱的。 子雅兄,既然老先生睡着了,那我们还是改天到老先生府上去拜访吧。“ 地上的老者翻身坐起,大声斥道:“大冬天竟还有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嗡乱叫,扰人清梦,真是奇哉怪也。” 苏俊喜道:“先生醒了。”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看苏俊,冷笑道:“恭喜苏公子攀龙附凤,先生二字实不敢当。” 苏俊一鄂:“先生那里话,学生” “嘿嘿,我本安定土人,说的当然是安定土话,某人升了高枝自然看不起乡下人听不懂乡土话,既然话不投机,苏大人请自便吧。”说着翻身躺下。 苏俊立时跪伏在史纮身边,痛哭道:“是学生的错,学生” “哈哈,原曾听闻儒有君子之儒,小人之儒一说,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呵呵,有些人徒有鸿儒之名,却是小人之儒一个,哎,白白浪费了半个时辰,赢天,我们走吧。” 说罢,吴晨猫腰从木门走出,赢天听不懂君子小人什么的,但请不到史纮,那些图籍可就要留给自己看了,心中一急开口叫道:“大哥”。 史纮懒散的声音传来:“苍蝇飞走了,可以睡个好觉了。” 吴晨摇了摇头,笑道:“君子之儒,‘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人之儒徒逞口舌之利,于民无所利,于国无所助,虽有才名,只一酸丁,虽日赋万言,不过老鸦聒噪,虽览诗读经,不过一书虫而已。” 史纮翻身坐起,怒道:“你说谁是酸丁,谁是书虫?” 吴晨不答他话,背着身说道:“吴晨心中有三疑,先生饱读诗书,不知可否为我解答。圣人曰‘老吾老以及他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他人之幼’,程银为祸安定久矣,有人贵为仕林领袖,却不见其对程银淫威之下辗转呻吟的百姓出只手之力相援,不知其人算是君子之儒,还是小人之儒?圣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安定新平,百废待兴,虽黄发垂髫亦戮力向前,有人却宁坐腐狱沽名钓誉亦不做拔一毛而利天下之事,此人算是君子之儒,还是小人之儒?圣人云” 史纮大喝一声:“够了,多言获利,不如默而识之,你要走就走,恕不远送了。”随即翻身卧倒。 吴晨向赢天、苏俊、王霆等人道:“我们走吧,待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赢天大急但看吴晨走了出去,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向外走去。苏俊长叹一口气,向史纮跪了三跪,也走了出来。 赢天一出来就拉住吴晨的衣襟,哀声道:“大哥,你再去说一说啦,上次你和超哥说了半天,超哥就跟着咱们了,这次就是你说的太短,所以他才不和我们一起,你说长一点儿,说不定史老头子也跟着我们了。” 吴晨微微一笑:“我不是不想说,而是被他赶出来了。你回去把笔墨准备好吧,看来你是必须要识字了。” 赢天惨叫一声向后倒去,却被王霆一把抱住。 苏俊低着头,红着眼圈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吴晨,哽咽道:“公子,” 吴晨摇了摇头:“没关系,此事如果能成当然剩了我们很多事,不成天也不会掉下来。扎猛,后面的事拜托你了,我们回去吧。” 回头看了看安定监狱,轻叹一声,迈步而行。众人也是心情低落,慢慢在黑夜中走着。 “对了,苏俊兄,今晚上就只能请你和我一起先清点一下安定的粮食和物产,我要知道现在安定到底有多少余粮,嗯,还有安定粮商的资料。” “嗯。”苏俊应一声,突听“咕噜”一声,苏俊脸立即红了。 吴晨开怀大笑:“呵呵,看我这记性,大家都还没吃饭,苏兄,安定有没有哪家饭馆的饭菜比较出名。” 苏俊摇了摇头:“以前有很多的,比如街前面的那家‘隆福盛’,是传了三代的名店,不但菜好,掌柜的为人更好,那时大家都喜欢聚到那里喝茶聊天,不过三年前被程银充公,掌柜的也被下在狱中,其它的店关门的关门,充公的充公,基本没有什么饭馆了。” 吴晨眼中神光闪动:“下入狱中,就是刚才那个吗?” “嗯,应该是。” “你说当时大家都喜欢聚到他那里喝茶聊天?” 苏俊肯定的点了点头:“嗯。” “哈哈,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隅,走,我们回去。”吴晨兴奋的说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赢天立即兴奋起来:“快,快,不然史纮就被家人接走了。” 等吴晨他们赶到的时候,藏吉已接替了扎猛。 藏吉迎面第一句话就是:“公子,史纮已经被家人接走了。” 赢天大叫一声:“什么,接走了?你们为什么不拦着他?” 藏吉讷声道:“公子说可以让他走的,所以我们就没拦” 吴晨一把捂住正要开口怒吼的赢天的嘴,笑道:“我们不是来找他的,我们是来找‘隆福盛’的掌柜的。” 刚从狱门走出的一个佝偻老者一个趔趄摔倒地上,吴晨立即将他扶起来,一边帮他拍着声上的雪一边柔声问道:“老大爷,你摔到那里了没有?” 藏吉则在一旁道:“有几个牢房的犯人已经放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狱里。” 吴晨搀着老者,笑道:“没关系,我们先去牢里找一找,找不到就到他家找。” 身边的老者又是一哆嗦。苏俊越看越觉熟悉,惊声问道:“老人家,你不就是程福程掌柜吗?” 老人立即用手挡住脸,颤声道:“大人认错人了,老汉不姓程” 吴晨大笑:“真是太巧了,看来老天爷现在还没有遗弃我,运气还在。老人家,我们找你不是害你,而是要把‘隆福盛’还给你,让你重新开业。” 老人浑身一颤:“什么?” 几个人带着如在梦中的老人来到‘隆福盛’,拆掉封条,一行人进入店中,老人摸摸这儿,弄弄那儿,就像慈爱的父母抚摸着远离多年又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子女一般,昏花的双眼早已*热泪,大叫一声突然冲出店门,趴跪在雪地上哭喊道:“老天爷啊,你是真开眼了啊,开眼了啊。”一边喊着一边用头使劲的磕着地面。 吴晨强忍住流泪的冲动,搀起老人:“老人家,从今天起,‘隆福盛’就还给你了,不过您的店什么时候可以开业?明天行吗?” 老人瞪了一眼吴晨:“我开的可是百年名店,明天开业?你以为是你家里炒菜?” 吴晨笑道:“您需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的,不管是人、物、粮要什么我提供什么,只希望您越快开张就越好。” 回去的路上,笑容一直挂在吴晨脸上。 “隆福盛”的重新开张虽不能一举扭转安定百姓对这支军队的看法,但至少会向众人透漏一个讯息,安定的确和程银统治下的安定不同了。后面就是如何平定安定的物价,只要留下保证春耕用的种子,其它的粮食物品都可以用来赈济灾民。只是史纮没有能搞定,却是大大的遗憾,一想到那一库房的图籍,吴晨的脑袋就止不住的疼。 “公子,公子”张坚领着一群兵丁匆匆忙忙赶了过来,隔着老远就向吴晨打招呼。 吴晨眉头微皱,快步迎上张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慌张。” “刚才王玱派人来报,说一大堆儒生围住了安定太守府,我们这就是要赶过去的。” 吴晨心下嘀咕:“那倔老头不会这么小心眼吧,我不过骂了他两声小人之儒而已,他难道竟要煽动儒生大闹安定?”转过头去看了看苏俊,此时已是脸色煞白,眼神慌乱。 吴晨沉声道:“我们赶过去看看,记住,谁打了你们才准还手,而且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重手。” 底下众人齐声应是。赢天呵呵大笑:“大哥不用担心,我看十成十是史先生被大哥说动了,派他的门生来帮我们的。” 吴晨苦笑着点了点头,赢天真还不是一般的乐观,自己对自己都没有这么大的信心,不知道他的信心是怎么来的。 “但愿如此吧,不过大家还是小心为妙。” 众人齐声道:“是。” 王玱以及手下负责看守安定太守府的兵丁站在太守府大门之上,大门紧闭,门前的空地已聚集了几百个儒生,将两旁的街道围的水泄不通。王玱等人远远看见吴晨等到来,齐声欢呼道:“公子来了。” 那些儒生看着吴晨走近,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道来,吴晨看着他们眼中并不是仇视与愤恨,而是好奇和观望,心中一动,暗想,难道真被赢天这小子说中了?赢天大大咧咧的走着,苏俊则用袖子遮着脸,缩进人堆中。 吴晨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向人群作了一个团揖,朗声道:“大家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帮大家办到。” “安定新平,百费待兴,虽黄发垂髫亦戮力向前,有人却妄故公务,深夜乱逛,不知是君子之儒,还是小人之儒?” 那人边说边从人群中走出,吴晨的嘴则越张越大。 史纮冷哼道:“长者夜访,主人却闭门不纳,不知其所用是圣人哪句经典?” “啊,请,请进。”吴晨连忙让开大门,回身喊道:“王玱,开门,快点” 王玱等人立即打开大门,史纮迈步就向里走,两旁搀着他的弟子随即把门堵的严严的,吴晨只能跟在后面,一行人谁也不说话,径直向议事厅走去。进到大厅,史纮在弟子的搀扶下坐在主人席的右手客位,其他的弟子则都在后面站了下来。 史纮看了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伫立在大厅门口的吴晨等人,冷哼道:“主人不招呼客人,只傻站着,却不知又是出自圣人的那种言行?” 吴晨硬着头皮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笑:“呵呵,史老先生潆夜来访,不知到底有何紧要之事?” “哼,哼,不是紧要之事就进不得这太守府了?” “呵呵,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了,不过老先生才脱无妄之灾,本应在家中颐养调理,如今却突然来访,所以吴晨以为先生有什么紧要之事!” 史纮瞪了瞪眼睛:“不用你提醒我,我既然坐过一次牢就不怕再坐一次。” 吴晨心道,你这般胡搅蛮缠,我是很有兴趣让你再进去坐一回的,嘴中却道:“老先生误会了,呵呵,老先生不知用过晚饭了吗?不如我们一起” 史纮冷哼一声:“吸食民脂民膏会肠穿肚烂,我没有这个兴致。” “哦,这些干粮是我从咸阳一带带过来的,不是程银搜刮的民脂民膏” “哼,你这是想贿赂我了?” “呵呵,不是这样的,安定新平,杂务繁多,自中午进城至今,这些兵丁尚未进食,老先生年高德勋,吴晨小辈自当尊重,因此先问询一下,呵呵”吴晨干笑着,脸皮却是说不出的僵硬。 “兵丁尚未进食?想是大人要拿这些兵丁来赶我这糟老头子了。” “老先生说笑了” “我虽乡下粗鄙野人,但却从不说笑。” 吴晨干咳几声站起身来:“天色已晚,我就不耽误老先生休” “圣人云‘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却不知有人只听几句唠叨,就拿腔作式,此等人是君子之儒,还是小人之儒。” 吴晨心中暗叹,果然是“骂人者,人恒骂之”,今天骂了他几句,原本是想用激将法激他出山,没想到却是捅了马蜂窝,好吧,你骂吧,我忍。 “老先生饱学鸿儒,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呵呵。” 史纮瞪着吴晨,吴晨心中也想开了,笑望着史纮。 两人对视良久,一丝笑意慢慢在史纮的眼中升起,渐渐的扩展,从眼中扩展到整个脸庞。 “哈哈,厉害,厉害,吴公子果然不世之雄。” 吴晨老脸一红:“承蒙夸奖,吴晨亏不敢当。” 史纮微笑道:“胸若虚谷,心若江海,虽掌生杀予夺之权,却能忍他人之不能忍,不佩服都不行。假以时日,凉州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诸侯无人是你对手,天佑凉州,百姓有福了。”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吴晨立即追出两步:“老先生” 史纮略停住脚步:“不劳公子远送,史纮年迈,又在狱中呆了许久,必须在家中修养,只是公子若有用到的地方,可随时找我。”说罢,在身旁两弟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向门外走去。 吴晨只觉胸口涌动着一股莫名的狂流,史纮佝偻的身体霎时之间变得模糊。 “那众位呢?”吴晨转过身面对着留下来的那群儒生。 儒生齐声道:“我等久读圣贤之书,却从未为民尽力,如今得先生教诲,从今而后将尽力辅佐公子,为百姓效绵薄之力,只愿天佑凉州,天佑百姓。” 吴晨鼻中一酸,朗声道:“好,好” 此时一个尖利的女声突然响起“姓吴的狗官,你给我出来。” 王霆刚才看吴晨忍了又忍,早已憋了满肚的火,只是顾虑到吴晨说的“军法处置”的话才一直没有发作,现在连女的也欺负上门了,立时暴喝道:“又是哪个贼厮鸟在外面喷粪。” 吴晨笑着向他摆了摆手,随即迈步出门,一众人等立即跟了出去。 门外雪地上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眉眼清秀,却是杏眼圆睁,身后藏着一人,竟是孟晓。 苏俊诧异的道:“姐姐,姐夫这么晚你们怎么来了?” 那女的愣了一愣,立即哭道:“小三,你,你没死啊?” 吴晨笑道:“原来你们认识的。”苏俊脸一红,走上前几步说道:“这是我大姐,苏娟,这是我姐夫孟晓字” “字子白是吧,下午我们见过面的。”孟晓立即点头哈腰:“吴将军好记性,好记性。” “小三,这狗官没难为你吧,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死去的父母交代。”苏娟说着说着竟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苏俊神色一暗,偷眼向吴晨瞄去,看吴晨脸色未变,方才舒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姐姐,我没事,不过还有些公事要办,今晚不回家了。” “呀,你的脸怎么回事,是谁打的?”双手一指吴晨,“是不是这狗官?” 王霆暴喝一声:“贼”吴晨摆了摆手,王霆立时停下,瞪着双眼气鼓鼓的看着苏娟。 孟晓却是心头狂跳,直到看吴晨连上还挂着微笑,这才放下了心,暗地里揪了揪苏娟的衣袖,脸上则堆着谄媚的笑。苏俊拉着苏娟走到一边,低声说道:“姐姐,我很好,吴公子人也很好的,你不要乱骂”苏娟尖声道:“可你的脸” 吴晨心中暗笑,怪不得孟晓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不过柔弱儒雅的苏俊竟有这样一个泼辣的姐姐,真跟颜清颜渊两姐弟有的拼了。 “苏俊,既然你家人来找你,那你就回去吧,不过要记得明天的点卯。”说罢,转身向厅内走去。 苏俊紧走几步:“公子,安定公事繁忙,况且安定新平,人心不稳,必要尽早安抚才是,我今天能不能留下来?” 吴晨转过身,看了看苏俊:“话是这样说”眼睛瞄了瞄苏娟。 “哼,看什么看,小三留下来,我也留下来” 苏俊呻吟一声:“姐” “哼,光顾着忙公事,连饭也顾不上吃,肚子都叫的像震天鼓了,我留下来总能给你们做顿宵夜啊。” 苏俊立时从脸到脖子都红了。 吴晨笑道:“有苏大姐倾力相助,我等岂敢不为安定百姓效死力。” 安定的百姓连接着过了三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生怕哪一刻就有如狼似虎的兵丁破门而入。但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换了新太守之后的第二天就有一些胆大的人走上街,到第三天出门的人就更多了。小道消息和流言也是满天飞,其中三件事更是被人传的神乎其神。 第一件事就是小麦从一斤三百个青铜钱降到了二十五个青铜钱,如果无钱付账,可以以劳役代缴,看着街上一群群衣裳褴褛的人在兵丁的带领下修桥铺路,贴砖补墙,就可以知道这的确是真的。 第二件事就是安定许多店铺开始出摊,其中更有被程银充公、封铺的许多百年名店如“隆福盛”,“百草斋”,“王记锦庄”等,这些店的老伙计闻听消息更是不顾家人阻拦跑了去,果然,这些店不是老掌柜重出江湖,就是少主走马上任,店面都在收拾,门面都在拾掇。熟人想见恍如隔世,不由都放声痛哭。 第三件事就是一向视名利如粪土的安定硕儒史纮竟然出仕了,而且当上了安定太守令,从安定太守府进进出出的儒生满脸的神采来看,显然这也是真的,一时骂者有之,羡者有之,不信者有之,蹙眉长叹者有之。 短短的十天人们从惊恐、害怕,到观望,期盼,再到呼朋唤友,奔走相告。天气渐渐暖和,安定的街道一天天的热闹起来。在人们的喜悦中,封闭了十天的安定四门也悄无声息的放下了吊桥。 第二十三章 祸福相依 窗外的柳树一片毛茸茸的新绿,蓝蓝的天空,丝丝光线透过柳条撒了下来。 吴晨左手支颐,右手轻放案几,轻眯双眼,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这十多天每天都是忙不完的公事,批不完的竹编,军队的、地方的。如果说还有比遇到一个奸商还要头疼的事,那就是碰到一堆奸商,让他们把物价降下来,简直比要杀他们还要费心一万倍,吴晨费尽心力,使尽浑身解数,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磨破了三层嘴皮,才终于让他们服从。 一片凌乱的脚步声从厅堂传来,吴晨立即起身迎出门外。 “如何?” 元拾笑道:“幸不辱命,无忌已经同意了。” 吴晨大喜:“太好了,这次得石城元拾兄当立头功,快进里屋,我们说说详细情况。”引着元拾,徐庶,苏俊等人走进屋内。 元拾边坐边道:“我没什么功劳,如果不是先生鼎立相助公子,而无忌又一向尊师重道,恐怕这件事还真很棘手。” “不弃兄过谦了。我们现在的情况,前有程银四万铁骑蠢蠢欲动,后有石城芒刺在背,如果没有元拾兄说服蒙夔,我们就会陷于两线作战,到时候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这几天我为这事吃不得,睡不得,今天得了这消息,我感激之情实是无以言表。”站起身来向元拾深鞠一躬,“我代所有兵丁谢谢元兄的厚恩。” 座中众人连忙起身相谢。 一坐下,坐在吴晨右手的徐庶便说道:“这次能得石城的确是好消息,却不知无忌有什么条件?” “嗯,石城大军现在都在程岱手中,无忌现在只维护石城治安。所以我们只能偷袭石城,他和我约定三天后子时,以起火为号,他将放开石城南大门。” 徐庶眉头微皱:“只是开石城大门?无忌此人到底如何?他不是一向和程岱不和吗? 程银又怎会让他二人合守石城?” “无忌的叔父曾救过程银最宠爱的三姨太的命,他叔父膝下无儿,无忌为人又极尊师重道,叔父命他接受该任,他迫不得已才开始为程银卖命。而正是因为和程岱不和,所以才被冷落。” 徐庶摇摇头:“此事太过凶险,若是诈降,只怕我军损失惨重。” 吴晨心中一惊,暗道:“太史慈就是死在诈降计之下,幸亏徐庶提醒。”点了点头,开口道:“无忌兄我们都不熟,不弃兄可否为我们仔细介绍介绍?” 元拾腾的跳起来:“我与无忌相知相交二十载,我可用项上人头保证无忌的人品。” 吴晨看着面红脖子粗的元拾,说道:“元拾大哥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只是这件事关系实在太大,不得不慎重行事。” 元拾一屁股坐了下来,冷哼一声脸背了过去。 吴晨眼珠转了几转,随即笑道:“既然元拾兄以命担保,我又怎能再虚加揣度。好,我们就今晚启程,三天后子时到石城。” 元拾大喜,起身深鞠一躬:“多谢公子信任。” 吴晨笑了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况元拾兄古道热肠,我是非常信任的。好吧,既然已经决定,我们就各自准备吧。”站起身向厅后走去。 外面无风,阳光有点耀眼,吴晨不由眯上眼睛。 徐庶在身后干咳一声。 “徐大哥是劝我再仔细考虑一下对吗?”,吴晨缓缓转过身,“其实我也想过了,‘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军人少,强攻石城必然损失大部军力,若程银趁隙来攻,只怕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成果就这样断送了。这次无论怎么说都是个机会,如果蒙无忌真心献城,我们可以一鼓作气杀进城里,如果他诈降,嘿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徐庶一愣,随即笑道:“段明、赢天最近一直勤练弓马功夫,卧底的事只怕是不愿意干的。” “呵呵,这个可由不得他们,我们现在就去选五百轻功好,人又比较机灵的人,派他们分拨混进石城。” 春寒料峭,深黑的夜空星汉灿烂,有若无数璀璨的宝石镶嵌在墨玉上,远处的群山在徐徐的夜风中似乎缓缓流动。 马超轻眯着眼坐在马上,含笑看着不住在马背上左右挪动屁股的吴晨。 “唉,”吴晨长叹一声,“要不是这几天被那些奸商缠着脱不开身,我肯定能造出一个马鞍来,这样光溜溜的坐在马背上,屁股都磨出泡了。” “马鞍?”徐庶和马超齐声大叫。 吴晨点了点头:“对呀,就是个放在马背上的锦垫子,这样屁股就不会坐不住,再加上从两边垂下来的马蹬,就算是再颠簸也不用怕了。” 马超伸了伸舌头:“义弟,你脑袋里怎么这么多好点子?我觉得徐大哥虽然智深如海,但也可有物比喻,你却总是让人看不透,你脑袋里到底还有些什么?” 徐庶也叹道:“我在南阳时只道天下只有孔明一人可在我上,遇到士元时才知天外有天,遇到吴晨之时才真正明白自己原来竟是井底之蛙。” 吴晨微微一笑,暗道,如果你们知道我比你们多了两千五百多年的历史知识和经验,你们真不知道要多惊讶了。 “呵呵,义兄,徐大哥,那时我和师兄,师傅三人在终南山,吃完了没事干就天天瞎想,又加上师傅阅历丰富,经常给我们讲一些他过去经历过的事情,所以我就总有一些胡思乱想的点子,说的好听点就是少不更事,说的难听点就是吃饱了没事干撑的。” 徐庶长叹一声:“如果你那些叫吃饱了撑的,我倒是宁愿每顿饭都能撑一撑。” 马超笑道:“你师兄不知道是不是鬼点子也很多,我听赢天说你经常被他气得跳脚。 不过也很奇怪,他一人可独斗关羽、张飞、赵云三人,而且隐身在大雪中就可以惊走你们三人都对付不了的哪云,你的武功却怎么像是才起步一般。” “呵呵,义兄,你的武功在同龄人中也是个中乔楚,你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你的武功这么强,而别人和你同龄怎么和你差了那么远?” 马超愣了一愣:“这个问题的确从来没想过,看来你是知道了?” 吴晨微微点头:“千古都传《易经》道尽天下之变,《道德》穷尽万物之理,《孙子》兵家圣典,《鬼谷》巧谋诈变,他们的作者为什么又是太卜,老子,孙子,鬼谷子而不是其他什么人呢?” 徐庶笑了笑:“你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若说完全是天意,你又要问为什么天意不是他们一个人写完全部的书,为什么天意不是他们同时期的其他人写,所以我还是不回答了。” “呵呵,是了,同样是楚辞,为什么后世只有屈原的辞豪迈奔放,雍容雅致,千古之下仍熠熠于文坛之颠?其他人除了宋玉还略成气候之外,都已淹没。” 马超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个人天赋不同,所以你的武功就不如翟星。” 吴晨笑道:“说的很对,不过还不完全。‘人生而有崖,而学无崖’,所以每个人所学不可能完全一样,每个人经历也不可能完全相同,所以才会‘术业有专攻’,没有全知全能的人存在。这才是我想说的。” 马超大笑道:“好一个‘术业有专攻’,所以以后你让我带兵打仗就可以,让我批什么卷轴那是万万不行。” 三人齐声大笑,后面的王霆,王玱,张坚等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不觉众人已经走进山谷中。火光之中吴晨只见两旁巉岩层叠,怪石嶙峋,山壁陡峭,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呵呵,幸好程岱现在在石城城中呼呼大睡,如果他在这里埋伏一只人马,我们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话声未落,一阵雨点般的梆子猝然响起,吴晨惊叫道:“有埋伏,大家快撤。” “轰隆隆”一声巨响,几块巨石顺着陡峭的山壁带着万钧之力,风雷之声从山上直砸了下来。 “砰!”的几声巨响,火光为之一暗,强风扑面而至,谷中登时一片灰蒙。 崖顶有人放声大笑:“吴晨小儿,我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今天你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 吴晨坐下战马唏溜溜一声人力而起,吴晨立即被摔了下来,随即后领一紧被马超揪到了怀中。 箭雨接踵而至,暴起一串串血花,战马嘶鸣乱窜,安定兵丁惨叫连连,所有的人都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蹦胡窜,崖顶上不时响起梆子声,紧跟着就是一阵箭雨,随即人群被射倒一片,拿着火把的人乱窜到处寻找躲藏的地方,每到一处却又引来一阵箭雨,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徐庶紧紧拉住缰绳看着兵丁狼狈逃窜大声喝道:“火把,扔掉火把。” 吴晨长吸几口气喝道:“贴着岩壁站,不要往中间挤。” 此时人心慌乱,崖上又不时丢下磨盘大的石块,有人被砸个正着,脑浆当时四溅,其余人立即鼠蹿,哭爹喊娘乱成一片,两人的声音早被淹没。 马超冷哼一声,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身形在纷乱的人群中闪动,一手夺过一个安定兵丁手中的火丢在地上,顺起一脚将他踢到崖壁旁。吴晨,徐庶相视一眼立即跃进人群,紧跟着吴晨的王霆、王玱、张坚随即跟上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看见有拿火把还到处乱窜的人当下就是一拳一脚打倒在地。谷内火光越来越暗,在马超等人的强力下,人群渐渐冷静逐渐向崖壁靠去。 崖上砸下的石头越来越少,谷内的火把也丢的差不多,清冷的星光从上泄下,从崖顶向下望去,谷底一片阴暗,除了从崖底传来的马嘶和受伤人的惨呼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崖顶的梆子声停了下来,上面射下来的箭也渐渐稀落。 崖顶上的人喝道:“吴晨小儿,你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现在却像一只土鳖缩着不出来。” 吴晨窝在山石后骂道:“我最讨厌趁黑打人闷棍的人,这种人没脸没皮,祖宗都为之蒙羞” “嗖,嗖,嗖”几声,张坚大喝一声:“公子小心”向前急跃而出一把将吴晨推开,吴晨单手撑地在地上连翻几翻,重隐于黑暗之中,刚才藏身的地方早已经布满羽箭,张坚惨叫一声一只羽箭透喉而过,溅起一串血雾,当场毙命。吴晨目恣牙裂悲鸣一声,正待冲出却被身后一人抱住,拖进暗处。 “嘿嘿,吴晨小儿,牙尖嘴利,却不知道你的皮够不够厚。” 谷中无声。 “安定的兵丁听着,我知道你们都是被吴晨这妖人所惑,只要你们捉住吴晨、马超,我保你们无事否则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谷中依旧无声。 崖顶那人怒吼道:“扔火把下去!” 一阵梆子响,一堆火把随即从崖上扔了下来,火光由明到暗,映着蒙蒙的辉光向下坠去,火把掉地,立即照出贴在崖底两边的兵丁的身形,一阵箭雨,惨叫连声很多士兵中箭到地。一阵土兜来,火把立即熄灭,谷中又是一片阴暗,再无声响。 “嘿嘿,再扔火把下去,看他们手脚到底有多快。” 兵丁应一声,几人走到崖边,突听“哧,哧”几声,扔火把的兵丁惨叫一声,翻身向崖下跌去,火光映着他们在空中张牙舞爪的身子,谷中回荡着他们凄厉的惨叫声,随即几声闷响传来,惨叫声嘎然而止,火把突然又灭,黑夜之中没人知道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谷底的安定士兵是用什么方法让他们掉下悬崖,石城的兵丁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心腾起,汗毛根根竖了起来。 “嘿嘿,黄毛小子倒还有些手段,不过天亮之后看你还有什么法子。”蒙夔话音未落,对面山崖一阵梆子声响,弓箭手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弓箭向谷口走去,刚探出身,又是哧哧连响,几十个弓箭手惨叫一声翻身跌入谷中,这次和刚才情况完全相同,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原因跌入谷中,石城的兵丁只觉毛骨悚然。 蒙夔怒吼一声:“是谁乱传军令?” 梆子声嘎然而止,只剩余音袅袅在山谷中悠悠回响,想是传令官突然醒悟。 蒙夔长舒一口气,低声咒道:“不长眼的家伙,等回城再收拾你。”石城兵丁心中也是一宽。 突然之间梆子声再起。这次敲的更急,声音连续不断,敲梆子的人也不住挪动,从山崖那边飘到山崖这边,然后又飘过去,接着再飘回来。两边山崖相距八九丈,敲梆子的竟然能够轻轻松松的在两边来回穿梭,此决非人力所及,再加上蒙夔刚才一声怒吼,石城的兵丁当然知道这梆子不是本方人敲的,顿觉一股凉气随着夜风钻入体内,手脚冰冷酸软,上下牙的的不停,只想往地上瘫去。 谷底的吴晨等人也觉得古怪。听见梆子声响时众人早已经举起手中的强弩,只等石城兵丁露出头就射,好半天却没有人探出来,却听的梆子声从左边飘到右边,再从右边飘到左边,如此宽的山谷此人来去自如,轻功之妙实是匪夷所思。 侧耳听了许久,吴晨终于长吁一口气,轻声道:“奸商来了,我们有救了。”马超一鄂,轻叹道:“果然是天下第一的高手,这样宽的距离我能跳三四个来回就不错了,没想到翟星竟然来去自如,佩服,佩服。” 徐庶低笑道:“莫被他哄了,我听梆子响都在谷口这一带,想来是在谷两边坠了绳子,他隐在暗处扯绳子,梆子当然可以在崖两边来去自如。不过趁着崖上的士兵惊惧之时我们冲上去。擒贼擒王,抓住领头的,其他人已经被吓破胆,到时必然散了。” ※※※ 马超轻应一声,跃起半空伸脚在崖壁上轻点,身子再拔高几丈。连点几下,已到山谷中腰。 蒙夔大喝道:“是谁在装神弄鬼,爷爷我不吃这一套,是英雄好汉的就给我出来。” 参军马尹上前一步,大叫道:“将军,你看” 蒙夔倒吸一口凉气:“马超”跟着狂吼道:“射,射死他,不要让他上来,否则我们全都会死。” 弓兵张弓搭箭,箭雨向空中腾跃的马超射去。马超在空中一个拧腰,去势立变,平飞向崖壁。石城的弓兵随即惨叫一声,又是十几个翻身掉下山谷,剩下的弓兵吓的纷纷向后退。蒙夔抽出腰间佩刀,一个箭步来到一个后退的弓兵身后,手起一刀,弓兵惨叫都来不及当即身首异处,嗤的一声,鲜血喷了蒙夔满脸,兵丁的头轱辘辘滚下山坡,身子向后又退了几步才颓然倒地。蒙夔怒吼道:“这个就是后退的下场,给我射,射死马超。” 淡淡星光下,蒙夔沾满鲜血的脸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被吓破了胆的兵丁立即拥上谷口,颤抖着手拉开弓弦。马超经过几个起伏离谷口只有七八丈的距离,听得破空之声再起,闪身向左跃开,还未扒住崖壁另一拨箭又到,马超大喝一声,长枪伸出在崖壁上一挑,接着一撑之力腾起十丈多高,如天神般出现在谷口上方三丈高处。石城兵丁早知马超手下无活口,此刻煞星出现虽然肝胆俱寒仍是奋力拉弓射箭,一拨箭雨分从崖两边向身在半空的马超射去。 马超狂吼一声左手击出,这十几天苦练的“天人合一诀”显出威力竟在半空又挪开半丈,箭雨相错互相射进悬崖两边的弓兵队,顿时惨叫连连又有数十人跌进山谷。 马超却是暗暗叫苦,现在后劲全无,离自己最近的悬崖也在半丈开外,此时再有箭射到,除等死外没有别的方法。 蒙夔嘶哑着嗓子吼道:“射,射,不准后退,谁敢后退我宰了他。” 羽箭立即如雨点般向马超而去,马超挥舞着银枪将周身挡的密不透风,箭枝被拨打的四处乱飞,但马超上升之势已尽,开始向下坠去。 蒙夔大喜:“再射,射,不要让他腾出手来,射不死他也要摔死他。”石城的兵丁也是大喜,立即拉满弓弦。 马超心头一阵苦涩,暗道,难道今日真要毙命于此?马超还来不及细想,箭雨再至,马超怒吼一声,战气如烈焰般腾起,身子在空中再挪两尺,箭雨在战气周围像是遇到一堵墙,颓然落地。 石城兵丁眼看马超在空中毫无接力之处却仍能连连移动,再到马超战气腾起,蒙蒙的星光映射在淡青色的战气上恍若战神临世,脑中早闪现一个念头,“这不是人,不是人”,惨叫一声抱头鼠窜而去。 蒙夔怒吼连连顷刻即杀五人仍是没能止住不住后退的兵丁。蒙夔心中大恨,张弓搭箭射向马超,嘴中嘶声喝道:“马超死了,马超死了。” 马超连跃百丈高崖,尤其最后这七八丈距离更是在毫无接力之处连躲八次攻击,再到战气腾起,早已倾尽全力,体内的内息早已乱成一团麻,耳听强劲破空声身后而来,一阵苦涩油然而生。 一根丝带突进马超的战气将马超的腰整个卷住,随即一股沛不可挡而又生生不息的先天真力传来,马超顿觉身体被高高抛起。经此外力相助,马超体内新力顿生,忍不住清啸一声,全力向蒙夔扑去。 蒙夔心胆俱碎,还没跑几步,马超已经飞了过来,海涛般穿云透天的层层啸声中一枪向蒙夔扎去,蒙夔举佩刀向后挡格早被马超一枪穿透佩刀,从身后将蒙夔串起来,挑起在半空。 马超怒吼道:“姜夔狗贼已死,想要活命就给我站住,否则休怪我枪下无情。” 声音若雷声隆隆震的石城兵丁个个瘫软在地。 ※※※ 吴晨率兵上山的时候,马超早已控制了全局。 “义兄,我刚才真是担心死了,你没事就好。”吴晨红肿着双眼,急走几步迎向马超,拉起马超的手颤声说道。 马超心中暖流涌动,笑了笑:“担心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况且我还没有踏平天下,不会死的。对了,这是你师兄给你的。”递过来一条丝带,上写“救人,六百三十七。” 吴晨心中暗骂:“奸商果然一身铜臭,救人都要我付钱。” 马超凑过头来:“什么意思?” 吴晨连忙收起丝带,摇了摇头:“他说我们伤了六百三十七人,因该赶快救治才是。” 徐庶看了看天色:“现在应该是丑时时分,初春要到卯时末才会天亮,我们如果赶到石城应该还能来的及。” 马超恨声道:“死了这么多人,我看要屠城才是,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看以后谁还敢诈我们。” 吴晨眼泪立刻掉了下来:“都是我不好,害得这么多人死” 马超、徐庶同声道:“不是你的错。”一个道:“谁能想到蒙夔这狗贼竟然这么奸。”另一个道:“我们也没有想到会被伏击。” 吴晨擦了擦眼泪:“这件事怪我,我以后会处理的。现在就是要夺取石城才不枉死了这么多弟兄。不过石城夺下来就是我们的,我们应该采用与安定相同的政策,屠城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做的。”眼光随即停在马超脸上。 马超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好,听你的。” 吴晨眼中神光闪动:“老百姓我们可以不动,程岱我可没说要留,到时候我就把他交给义兄处理。” 马超点了点头,英俊的脸上浮起一层冷酷的笑。 “王霆,王玱你们留下来照看伤员和看着这些俘虏,如果他们敢反抗杀无赦。” 两人脸上都沾满了尘土,此时听到吴晨叫他们,立即道:“是。” 吴晨向山下往了往远处如火柴盒大小的石城:“嘿嘿,石城。哼哼,程岱。” 第二十四章 两百军棍 夜风徐徐,带着春天的泥土气息,扑面清新。亘古的星空群星璀璨,丝毫没有因为刚才血腥的战斗而有所改变。 翟星穿着士兵服押着对面山崖的兵丁走了下来。兵丁服在翟星身上小了许多号,衬着翟星挺拔的身躯就像一个大人穿了一身小孩子衣服。翟星的表情却像是穿了一件世上最好看的衣服一般,挂着懒洋洋的笑容,慢慢走了过来。 吴晨见了他就牙痒痒:“喂,奸商,你不是去长沙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翟星眨了眨眼:“长沙?什么地方?我没听说过呵呵,这位仁兄高大英伟,即使潘安在世,宋玉复生,也要自惭形秽,更难得武功之高,一敌五千诛杀敌寇若举手之劳,能力之强可挽狂澜于即倒,后羿、吴起皆要甘拜下风。当世英雄除了马超马孟起,谁能有此威势。” 马超也是细细打量这位神交已久的天下第一高手,原本以为他少年得志必然傲气凌人,再加上他徒弟赢天一脸睥睨天下的表情,翟星傲气冲天的形象早深入马超心中,没想到对面这人温文尔雅、风神俊朗,十足十像个浊世佳公子,虽然一身衣服寒碜点儿,但脸上的表情的却是让人可以忽略掉所有的缺憾。 “刚才若非奸商兄相救,马超已成齑粉,怎当的那些赞辞” “呵呵,好说,好说,若非孟起兄吓破贼子狗胆,我这点雕虫小技又怎能派上用场,况且你既是吴老板的义兄,你我就有兄弟之谊,兄弟之间这样谢来谢去,太生分了噢!” 马超紧楼住翟星的肩膀:“好,好兄弟”语声竟然哽咽。 吴晨瞪了一眼翟星:“兄弟?好,这又是什么?”举起手中的丝带。 翟星微微一笑:“入城口令啊!” 吴晨一愣:“口,口令?” “呵呵,你以为石城是可以让你随便进的?”用手指了指被人在两旁搀扶着的参军马尹。马尹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翟星一指他,立即浑身哆嗦,撕扯着嗓子大哭:“我招,我招” 徐庶等人不禁莞尔。 吴晨长吁一口气:“既然口令也有了,我们这就启程。”扫了一眼翟星,低声问道:“你怎么赶过来的?” “呵呵,我本来去小安定找你,段正说你已经到大安定了,所以我就来大安定了。路上碰到程银正要赶来,就一把火烧了他的马厩” 徐庶惊问道:“你烧了程银的马厩?” 翟星微笑着点了点头。 吴晨眉头紧皱:“程银竟然已经得到消息了?我这几天一直派孟晓拖着程银派过来催粮的人,还以为已经瞒过了程银。” “呵呵,然后到了大安定,王乐说你来石城,听他说逮住了正要收拾细软跑路的元拾,而且史纮说蒙夔此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恐怕投降的事有鬼,所以我就赶了过来。” 马超叹道:“今天若非你及时赶到,我们这些人死都不知道原来是元拾这小人弄得鬼。” 吴晨眼中寒光闪动:“看来我们太轻信了。哼,回去收拾他。” 马超,翟星,徐庶三人骑着马并排走。三人一直低声交谈,不时发出低笑声,竟是非常投缘。吴晨在前面心中说不出的纳闷,这奸商怎么什么人都能聊,从贩夫走卒到不世出的豪雄人杰一律通吃。 守城的兵丁早看到人马涌了过来,大声喝道:“站住,不然就放箭了”。 吴晨向郝陵点了点头,郝陵大声喝道:“我们是蒙将军手下的,快点把桥放下来让我们进去。” 郝陵原是石城人,在安定当兵,说话有石城口音,吴晨就将喊门的重任交给郝陵。 “是蒙将军回来了,快放下吊桥。” 城上众人立即七手八脚的搬弄绞盘。吴晨心中纳闷,不是有什么口令的吗?回身看了一眼奸商,竟是毫不变色,心中骂道,又上当了。 上面的人大声喊道:“兄弟,你们战果如何?吴晨的狗头拿到了没有?怎么没见蒙将军?” 郝陵回身看了看吴晨,吴晨点了点头,郝陵大声喝道:“嗯,我们这次很顺利,不过蒙将军因为太高兴崴了脚,在后面养伤。” 上面的人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隆隆声中巨大的吊桥放了下来,落在地上向上弹了两弹,震起满天的尘土。 吴晨一马当先向上冲去,身后的兵丁立即加速向前。 城上兵丁纷纷大笑:“呵呵,你看他们急的,想是路上没来的及大小解现在急着去抢茅厕。” 兵丁的一个头目突然大叫:“不对,不对,我们的人没有这么整齐的,是敌人,是敌人” 城上的兵丁立即慌了,冲到绞盘边就要把吊桥拉起来。其他人鸣金的鸣金,敲锣的敲锣,城墙上的火把立时亮了起来。 马超一声清啸从马上飞起,横跨八丈距离伸脚在拉住吊桥的铁链上一借力,直向城墙上的绞盘飞去,当下就有十几个兵丁抽出佩刀迎向他。马超身在空中横枪猛扫,亮银枪带着急速旋转的力道化成万千枪影,枪尖激荡无数旋转劲急的气流,兵丁打着旋转向旁跌去,有的一下摔出了城墙发出凄厉的惨叫。 兵丁围上来,拉绞盘的人手立时少了。吴晨狠抽了两鞭,身下的马吃痛加速前奔,前蹄当即踏上被拉起两尺多高的城门。城门突然加重,绞盘反向旋转,拉绞盘的兵丁被绞盘打飞开去。吴晨大喝道:“兄弟们,冲啊,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打马扬鞭冲进城门。 安定的兵丁大声喊着冲进城里。喊杀声起,守城的弓兵从睡梦中惊醒,衣服都来不及穿拿着弓箭跑了出来,却被涌上城的兵丁堵住,劈手就是一刀砍翻在地。马超更是如入无人之地,亮银枪点、拨、刺、撩,一枪一个,挡着即死,挨着就伤,手下再无一合之将,守城的兵丁被冲的零零乱乱,再无斗志。 “投降不杀,缴械不杀,趴在地上,就能保命。”翟星悠悠扬扬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守城兵丁纷纷扔下手中武器,五体着地趴在地上。 南门大乱,火光立时从东、西、北三门烧了起来,喊杀声跟着哄起。城内到处人呼马嘶,城内的兵丁乱成了一锅粥,也不知道到底城内有多少敌人混了进来,更不知道城外还有多少敌人要闯进来,手中拿着武器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去。城内的老百姓则赶紧起身堵上门,瑟缩在被窝中。 程岱在锦帐里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揪了起来再一下摔在地板上,正晕头转向间又被一只臭脚踩在脸上,随即嘴里被塞住一团物事。一只麻袋兜头而来,接着被人抬了起来。 安定以吴晨的名义颁布新的土地法,规定每个成年男丁分地四十亩,每年缴纳一石粮作为土地税,鼓励多开垦田地,多开垦出来的土地以八十税一收取土地税租。没有种子、农具的可以借贷,以二十税一收取租税。 以每亩收粮一石计算,四十亩地每年可以收粮四十石,交一石粮就是四十税一,比汉律的三十税一低了许多,与程银多如牛毛的税相比,简直一个地上一个天上,许多安定老百姓每天睁开眼就是掐掐自己,生怕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美梦,每天也都诚心向天帝祷告,就算是美梦也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 石城大捷的消息传来,安定百姓沸腾了,到处敲锣打鼓,人们欢呼着奔上街头,许多老人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安定、石城唇齿相依,夺下石城,安定就多一份保障,离程银时代就越远。 吴晨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王乐要开始军垦,开出一大片土地。混战时代,军队必须自给自足才能不给百姓增加负担,也才能把四十税一的政策维护下去,因此春耕的事让王乐忙的焦头烂额。石城大捷,更是让许多老百姓到军营祝贺。吴晨、徐庶、马超一走安定就王乐最大,他不招呼谁来招呼? 晨曦刚散,王乐就开始指挥各个小队出去春耕,李文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王大哥,公子回来了,让我们召集所有人去校场集合。” 王乐一愣:“这么快?难道是程银打回来了?”李文摇了摇头:“好像不是,不过公子既然让我们集合那就有公子的道理,你快去吧,我还要给别人通报。”转身就跑了。 王乐立即带上人向校场赶去。 校场现在已经挤满了人。王乐起喘吁吁的跑来的时候发现徐庶、马超、段明、赢天、王霆等人都已经回来了。场内除了三千兵丁围在周围,里面是八千多石城俘虏。 大家看到王乐跑进来,都笑了笑,王乐长舒一口气,走向吴晨,深鞠一拱:“公子,我来晚了。” 吴晨微微一笑:“没什么,你在忙春耕的事情嘛,我听李文说了,很好。”王乐心中一喜,段明让出自己的位子,王乐站到了马超的下手,这时李文,唐强带着五百多人走了进来。 “公子”李文,唐强跑了过来。 “嗯,都到齐了?” 李文恭身道:“除了维持治安的扎猛小队,和负责了望的云仪小队,其他人都到了。” 吴晨点了点头,摆了摆手,两人在赢天下手站好。 “把元拾带出来。”吴晨厉声喝道。 两个军士出列从点阅台后将满头乱发的元拾架了出来。 吴晨指了指元拾:“此人沟通奸贼误报军情,让我军中了敌人埋伏,差点儿全军覆没,今日就拿他祭奠死去的兄弟。” 元拾口中呜呜有声,吴晨冷哼一声,向王乐一示意,王乐立即上前把勒住元拾的带子解了下来。 “姓吴的,我的确和蒙夔说好的,不过,我有责任你没有吗?如果你不是自以为聪明、仁义,以为谁都骗不了你,不会骗你,你会中这个计?你自己行军没有周密计划,误中伏兵,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以你这点势力怎么和程银将军四万铁骑斗? 你兵败受害的是安定百姓啊,你一人身死,可救安定万众百姓,你不认为我这样做正是‘大仁大义’之” 马超一个箭步上去,掐住元拾的下巴,右手探入他嘴中,众兵丁惨叫一声,原来马超竟生生将元拾的舌头拽了下来,元拾惨哼一声,昏倒在地。 马超举起元拾的舌头向着众兵丁怒喝道:“这就是串通外敌残害自家兄弟又巧言令色的下场。”场内兵丁看着鲜血从元拾的舌头上慢慢滴到地上,忍不住一阵呕吐感涌了上来。 吴晨站了起来:“这次我们能全身而退,多亏义兄不顾自身安危击杀贼寇蒙夔,如此至仁至义,才是安定之福。义兄,我代安定所有兵丁感谢你,也代安定所有百姓感谢你。”说着竟向马超跪了下来。马超脸容大变,立即扶住吴晨:“义弟,这,这是我该做的,你不要这样” 徐庶、王乐等人随即深鞠一恭:“我们代所有被救之人谢马将军。” 泪水霎时涌出了马超的眼眶:“你们,你们” 在此之前多少次英勇杀敌,马超从来都认为兵丁不过是自己争霸的工具,从不认为手下的兵丁和自己血脉相连,这次不一样,大不一样泪水沿着马超英俊的脸庞滴落地面,所有的士兵也激动的哭了出来。 吴晨缓缓起身,向着台下道:“这次石城大捷同样离不开先期离开安定城混进石城的所有弟兄的帮助,没有他们,我们也取得不了这次胜利,段明、赢天” 段明、赢天两人立即跃出,小脸涨的通红。 吴晨微微一笑:“这次立了大功叫我赏你们什么才好呢?” 段明脸一红:“上阵杀敌被来就是军人的本份,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大哥不用赏我们的。” 赢天大叫道:“大哥,大哥,我不要什么赏赐,但你能不能从我这里拿一件回去?” 吴晨一笑:“赏是一定要赏的,要我不让你识字你是休想。”场内所有人哈哈大笑。 赢天脸羞的通红,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赢天,我这几天画了一个方天戟的草图,等到高炉造起、矿石运到就可以为你打造‘灭神戟’。” 赢天睁大了眼睛:“真的?” 吴晨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赢天尖叫一声,蹦起老高。 吴晨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过脸来对段明说道:“段明,我和师兄已经说好了,他可以教你十天的武功作为这次的奖励。” 段明一呆,随即也蹦了起来,拉着赢天在台上大哭大叫。两人的喜悦之情瞬间感染了台下所有的士兵。 “这次石城大捷离不开大家的共同努力,所以不管是留守的还是出击的都有赏赐。不过”吴晨的语气低沉下来,“因为我的疏忽导致这么一百九十七名兄弟身死,我感到很难过” 场上众人一阵沉默。 “王乐,当时你疏忽犯错,我罚你什么来着?” 王乐深鞠一恭道:“公子罚我两百军棍。” “好,吴晨疏忽职守,听信奸人,导致军丁身死,现在罚两百军棍,王乐行刑。” 王乐一呆:“公,公子” 徐庶走了出来:“我看公子已经认识到错误,以后不会再犯,这军棍就不用打了。” 马超大喝道:“义弟,奸人授首,我军因祸得福,功过相抵军棍不用打了。” 吴晨摇了摇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元拾刚才说的很对,这次中伏我要承担全部责任,那些兵丁的亲人把他们交到我手里,我却让他们死的不明不白,我如果不受刑无法向这些人交代。军士抬刑床来。” 四个军士跑了出去,两个人抬着刑床走上前来,一个拿着军棍,另一个却不知踪影。 吴晨接过军棍将它递给王乐:“你是负责军中刑罚的。”王乐眼中含着泪花,颤抖着手接过军棍。 这军棍直有千斤之重。 吴晨趴在刑床上,回头向王乐厉声喝道:“王乐,行刑!” 王乐高举起军棍狠狠砸下,泪水却已涌出了眼眶。 吴晨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 王霆惨叫一声:“堂哥,你怎么真打啊!” 吴晨厉声喝道:“你们谁都不要拦他。王乐,行刑!” 王乐举起军棍狠狠打在吴晨身上,自己却是“哇”的哭出声来。 吴晨惨哼一声,紧握的双手骨节都已经发白。 王乐边哭边打,吴晨只是哼一哼,台上哭的人越来越多,王霆,赢天,段明,徐庶,马超都已痛哭出声。场下的兵丁早哭成了泪人。 王乐打到一百多下时,吴晨已经昏死过去。 场下所有兵丁齐声哭道:“王将军住手,我们愿代公子受刑!”齐刷刷跪倒一片,除了安定的兵丁更有一多半石城的俘虏。 王乐早已经哭成了泪人,看着吴晨在自己的棍下被打的血肉模糊,直是有万千把刀戳在心上。 马超一把夺过军棍,随手折为两段扔在地上,怒吼道:“王乐,吴晨都已经昏过去了,你还要打,我就这一个义弟,你是不是一定要打死他?你要打死他,我就先让你死。” 王乐摇了摇头,哭着喊道:“我的命是公子的,公子的吩咐我决不违背,要我停手是万万不能,你打死我吧!” 马超怒喝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举起手掌向王乐劈下。 王乐闭上眼睛,泪水滚滚而下。 徐庶一把抱住马超:“使不得。”段明也拉住马超的手,哭喊道:“超哥使不得。” 马超被两人拉住,气得怒火攻心:“什么使不得,你没看到王乐要杀了吴晨。” 段明哭道:“我们都不希望公子被打,可是如果公子知道行刑未满,依他的个性会加倍打过的,超哥希望公子被打两次?” 徐庶沉声道:“军中法纪为先,我们若阻止军令执行,以后军不成军了。” 马超大恨,怒吼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徐庶转向王乐:“这次被伏击,我这个军师没有进到尽忠谏言,审查战术的职责,说起来这三百军棍有一半是我的,现在吴晨受过了,下面的该我了。” 马超大喜:“我这个当大将军的没有派斥侯出去侦察,以至遭到伏击,三百军棍有我的份,打我吧。” 所有兵丁哭喊道:“王将军,打我们吧,打我们吧。” “你们都起来吧,不用打任何人。”翟星眼含泪水走进场来,后面跟着刚才跑出去的兵丁。原来他看势头不对,立即跑出去找翟星。 “吴晨年轻气盛,这些挫折是他应该受的,你们都是他的好兄弟,好朋友,死的那些兵丁也是他的好兄弟,好亲人,他要受刑就是要向那些人赎罪,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帮他分担军刑非但不会帮他,反而害他。你们就让王乐打完,我保证吴晨不会有事。军士换一根军棍来。” 赢天惨呼一声:“师傅?” 翟星轻轻摇了摇头。 王乐紧闭双眼,高举起军棍击打在吴晨身上,脸上流下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浸湿了地面。 军棍一声声,每一下都像击打在众人的心上,每个人都心如刀绞。 随着军棍的每一次上下,场内哭喊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194,195,196,197,198,199,200” 王乐惨呼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瘫软在地。 赢天扶起他慢慢走出校场。 翟星抱起血肉模糊的吴晨,徐庶、马超、段明、王霆、李文、唐强等人紧紧跟在后面,一群人涌出校场。 第二十五章 龙战于野 听说吴晨被打,安定的百姓扶老携幼的拥到安定太守府前探望。门前的空地围满了人挤得水泄不通。徐庶出去了几趟到门外讲了让大家放心,可是人群依旧不散,有的老百姓更是在门前点起了长明灯为吴晨祈求天帝的庇佑。 在家修养的史纮也赶了过来,领着安定一众文官探视吴晨。末了留在大厅里和徐庶、马超、翟星等人一起等吴晨苏醒。 “百草斋”的少掌柜亲自送来了祖传密药,“隆福盛”老掌柜送来了亲自煲的公鸡汤为吴晨补身,零零总总,不时有人送这送那的,忙的赢天、段明、苏俊、孟晓、苏娟等人焦头烂额。 直到掌灯时分,吴晨才苏醒,翟星这才悠悠然的把所有人赶出了吴晨的病室。 “呵呵,这一顿军棍打得你通体舒泰了吧?”翟星从怀里掏出“大还丹”,拿起桌上的药碗倒上水,将药水滴进碗里,屋内顿时清香四溢。翟星在吴晨眼前晃着药碗:“呵呵,是不是不想喝?” 吴晨脸色苍白、冷汗直冒,一边艰难的挺起身一边低声咒道:“奸商,我都疼死了,你还闹。” 翟星将药碗递给吴晨,轻笑道:“呵呵,你这一顿军棍挨得值啊,既严肃了军纪,又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今后徐庶、马超也要掂量掂量军法的厉害了,而且还博得仁将之命。你没看到那些安定、石城的士兵一个个感动的要死要活的,真要让他们为你去死,我看他们都是愿意的。‘仁将者,可以予之生,可以予之死’,大概就是说这种情况了。” 吴晨正在大口大口的喝着药水,听了翟星的话立即停住了嘴眼泪扑漱漱的流了下来。 “呵呵,所以说有失有得嘛,你一石三鸟总要付出点代价,你说是不是。”随起一掌拍在吴晨的后腰。吴晨惨叫一声,怒道:“奸商,你干吗?” “呵呵,打醒你啊,你连名不见经传的蒙夔的当都上,以后还有谁的当不上?荀彧、荀攸、郭嘉、诸葛亮、庞统、周瑜、陆逊,你说说,哪一个不比蒙夔要厉害一万倍? 我看以后啊,这板子你是少不了要挨的,而且以后死得人会更多,就算有五湖四海的泪也不够你流的。这样好了,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黄盖这本‘十三太保横练’我就六折卖给你了。” “哼,前面说的还有些道理,后面又扯到你的生意经。奸商,你人既聪明人缘又好,为什么非要当奸商呢?你真的这么喜欢做生意?” 翟星挺起了胸,得意洋洋的说道:“呵呵,我不喜欢做生意怎么会干这行?就像你喜欢当元帅一样,我就喜欢当一个成功的商人。人这一辈子啊,每个人都有他来时去时路,不是人人都会喜欢你走的路的。话说回来,这书你到底要不要啊,它可是物超所值,你练了之后就算是一千军棍你也不怕了,真的是‘一但拥有,别无所求’哦。” 说着就将书塞到吴晨眼皮底下。 吴晨怒声道:“不要,不要。唔,对了,既然你这么喜欢作生意,那就把‘天人合一诀’剩下的四本都给我吧!” “呵呵,好啊,总共是七亿九千万个信用点,少一个子都不卖。” 吴晨失声惊叫道:“什么?这么贵?你上次还说一万个信用点的” 翟星摊了摊手,无辜的说道:“呵呵,随行就市啊。你想想,你现在军队共有九千一百一十三名兵丁,加上你昏倒后新投你的六千五百四十八名石城兵丁,而照以前的情况看,你那九千多人都在练‘天人合一诀’第一式,所以只要你手里有‘天人合一诀’后面的四式,就相当于有万把人在练习‘天人合一诀’,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练,我开这个价已经很公道,很合理了。” 吴晨眼珠转了转:“我现在没这么多” 翟星在吴晨床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微笑道:“唉,小本买卖,概不赊欠。” 吴晨直恨得牙痒痒:“那我把程银的那些金银珠宝” “哇,你不要害我,我要是拿一个青铜板回去,时空管理局就非得罚得我倾家荡产不可。” “哼,那你的意思就是让我的武功一直都这么低了?你不怕我万一挂了,你们公司的招牌不就彻底砸了?” 翟星痛心疾首的道:“罢罢罢,看样子我就只能把压箱底的宝贝给你了。”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走到吴晨身旁,一副想给又不想给的样子。吴晨心痒难搔,伸手就去夺,却被翟星将书藏在背后,却摊出右手伸在吴晨面前:“呵呵,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吴晨瞪着翟星:“什么书?让我看看名字我才能决定买不买。” “呵呵,信誉保证产品,绝对是天下闻名的武功秘籍。” 吴晨揶揄道:“不会又是什么‘葵花宝典’,‘莲花宝典’一类的吧?” 翟星认真的说道:“绝对不是,练这一门武功不但不会让你自残身体,还会让你强身健体。” 吴晨半信半疑的说道:“真的?” 翟星肃容道:“当然是真的。如果这本书真的让你自残身体,我把四本‘天人合一诀’免费送给你。” 吴晨疑惑的看着他,又小心的加问一句:“不会是什么‘横练’,‘竖练’的吧?” 翟星板着脸:“实话告诉你好了,这本书这个时代的人绝对没有人练过也没有人听过,但它在后世却是众人皆知的武林秘籍。如果有‘横练’、‘竖练’的,叫我以后做生意做一桩赔一桩。” 吴晨端详了翟星半天,这奸商竟是眼睛眨都不眨。奸商骗人的功夫吴晨是甘拜下风,但好奇心又被他挑起来,他压箱底的秘籍到底是什么? “不行,上次上了一次当,这次不看书名我是绝对不会买的。” 翟星耸耸肩:“呵呵,生意谈崩了。”转身慢慢踱回座位悠闲的坐了下来接着端起了茶碗。 吴晨恨得直想跳起来掐死他,可是不看书名,谁知道他又拿什么稀奇古怪的书出来,不过看样子他是不让看书名了,只能深吸一口气把好奇心压下去。 “喂,奸商,这一阵子你到哪里去了?” 翟星轻啜一口茶:“呵呵,你惹了关羽,惹马超,我就算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你折腾的,所以我还是藏起来比较好。现在好了,你的命有马超操心,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出来了。哎,不用藏起来的日子,真好!” “哼,你不是说找老朋友的吗?” “呵呵,是啊,我去了颖川找荀谌来着,路上碰巧撞到了徐庶的弟弟徐康,无意之中给他说起徐庶在安定,所以他就带着老母亲来投亲了。” 吴晨直是惊喜莫名:“什么?你把徐庶的母亲接来了?” 新野之战中曹操捉住了徐庶的母亲,徐庶不得不前往曹营还留下了‘方寸已乱’的名句。如今翟星把徐庶的母亲接来,只要将她好好安顿在安定,并全力将安定经营成稳固的大后方,徐庶被逼的事情想来是不会再出现了,这样的喜讯怎能不让吴晨动容? “呵呵,这旅途上一路的花销,吴老板是不是应该给报个销啊?” 吴晨连连点头:“当然,当然,黄金、白银要多少拿多少,信用点却是一个没有。” “呵呵,好啊,吴老板果然大方。对了,我在长安看见有人在卖棉花种子,就买了四百多斤,可这一路上只顾着照看人了,忽然就忘了放到哪里去了,看我这记性,我到底放到哪里去了?”嘴上说的疑问句,眼睛却笑眯眯的看着吴晨。 西凉苦寒,没有棉花怎么能过冬?吴晨当然知道四百斤棉花种子的价值,咬咬牙说道:“说吧,你要多少?” “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一口价:一千。” “一折。”“九折。”“两折。”“八折。”“两折半。”“成交。” 吴晨本已经准备说“三折”,听到翟星说“成交”,一口气没缓过来,剧烈的咳嗽起来。 赢天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师傅,大哥,外边快马来报,说有紧急军情。” 翟星微微一笑:“呵呵,想来应该是程银来了。看来那把火烧的不够旺。” 吴晨面色一沉,眼中寒光闪动:“哼哼,我现在手里有一万五千人,程银的四万铁骑不过土鸡瓦狗一般,他既然急着送死,那我只能成全他了。” ※※※ 月黑,风高,杀人夜。 几声尖厉的惨叫,顿时划破夜的寂静。 三万多人的军营如沉寂的海洋突然被飓风吹起。 人影憧憧,人影每到一处营帐,营帐立时被点着,里面熟睡的兵丁惨叫着奔出着火的营帐,还没有来得及扑打身上的火,喉间一阵凉,早已尸首两地。 长刀映着跳跃的火光,挥起,如长电破空,血花四溅,惨呼乍起即断。 一声呼哨,正在杀人放火的立即向营外掠去。刚定下神的兵丁呐喊一声追了出去,那些人突然转身,只听“哧哧”连响,追在最前面的数十人立时摔倒一片,惨呼着在地下翻滚。后面的人收势不及,被绊在地下,立即滚倒一地,待到重新整好队形追出营门,敌迹早渺。 这已经是两天来的第九次,程银恨的牙痒痒。 白天不见踪影,一到晚上就来骚扰。不理它就派小股部队冲到营帐里杀人放火,一理它就跑的无影无踪。这么无耻的敌人,程银也是首次碰到。 “大人,大人,不好了,公子带着五千人追出去了。”令官扑通一声扑进了营帐。 程银看着令官泛黑的眼圈。前几天是马棚动不动着火,这几天又不时被吴晨无耻小儿的人偷袭,几天来没有一刻安生过,每天都在提心吊胆,自己的样子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传令官看着程银呆呆的望着自己,不由浑身颤抖。程银冷哼一声:“有什么不好,我看好的很。不杀几个兔崽子,他们不知道我的厉害。谣言惑众,来人,把他拖下去斩了。” ※※※ 程虎咬着牙瞪着前面几十人,不匆忙,不着急,总在弓箭的范围外让自己坠着,跑得远了,还会停下马来聊聊天等等自己,这么嚣张的敌人还从来没遇到过,真是把肺都气炸了。 那些人兜兜转转,让程虎在后面追了半个时辰,突然转过身来,程虎身前的亲兵立即惨呼着摔下马来。 军号呜呜的响起,暗夜中说不出的凄厉。 程虎惨叫一声:“埋伏,中埋伏了,撤,快撤。” “咚!” 一声战鼓,如死神的催命魔音,箭雨暴至,人临死时尖利的惨叫和战马的悲鸣立即回响在众人的耳旁,惊慌间所有人立即勒住马向来路狂奔而去。 “咚!” 又一声战鼓,如来自灵魂深处的回响,众人惊的魂飞魄散,拚命催打身下的马。 身后不时传来的惨叫惊的兵丁心胆俱碎。 咚咚的战鼓声追着这些兵丁一直来到营帐。 老远看见营帐,程虎就扯开了嗓子大叫:“快门,快开门,让我进去。” 守营的兵丁听出是程虎的声音,立即撤开鹿砦,敞开营门。 程虎的兵丁仓皇而入。 战鼓声突然加急,如雨点般敲着,喊杀声跟着震天而起。 一人大声喝道:“马超马孟起在此,程银,你的死期到了。” 声音如春雷阵阵,在四野滚滚回荡。 马超白衣如雪,身后追随着他的是黑色的洪流,黑夜中就像尖锥的锋芒,引领着洪流势不可挡的冲垮一切阻碍。 值夜官大声惨叫:“放箭,快放箭,让马超进来我们都得死” 箭如雨下,程虎的兵丁惨叫着摔下马来,离营门近的兵丁,狠劲抽着身下的马向前冲,刚从鬼门关逃出来的兵丁惶惶急急也向里面挤,闻声赶来守备的兵丁立时被乱流冲垮。 马既火光突起,受惊的两万匹战马冲出栅栏,身上带着火在营中狂嘶乱踏,营盘霎时变成一片火海,到处都是仓皇逃命的兵丁,尖利的惨叫不时在营中回响。 “关门,快关门”值夜官尖利的呼声有如哭泣的夜枭。 那些还没有逃进门里的兵丁使劲催着战马向前,刚掩上一半的大门又被仓皇逃命的兵丁和发狂的战马冲开。 马超挥舞着亮银枪,拨打着乱射而来的羽箭,身后的王乐、段明、赢天等人挚起强弩,营上的弓兵惨叫着翻身摔下来。 “砰!”马超一枪挑在营门,半张的营门无声无息向后疾飞,在空中突然爆裂炸成万千碎片,每一个碎片呼啸着穿透蜂拥而退的兵丁,鲜血爆裂成一朵朵礼花,在明灭的火光中惊艳的绽放,妖娆而妩媚。 关门的兵丁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涌来,身体不由自主的随之起舞,飞上半空,转瞬又落到地面,砸在人群中,有些人的头与后退的兵丁的头相撞,两头瞬间爆裂,白色的脑浆,红色的血液立即溅了旁边的人一身一脸,所有的守兵都眼前恐怖的景象吓呆了。 又是轻“嗤”一声,亮银枪沿着天道的轨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循,马超身前的值夜官连人带马爆裂成一阵血雾,随风飘散。 马超一身白衣早已染成红色,火光中犹如远古的战神蚩尤浴火重生。望着沾满鲜血的英俊脸庞,程银的兵丁只觉得阵阵寒气从灵魂深处不断涌起。 安定的兵丁如洪水般涌进营盘,冲进营帐,屠戮着仓皇逃跑的敌人,黑色的洪流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匕首深深插进程银的军队。 呐喊,惨呼,血花瞬间绽放,又在无边的夜色中无声凋谢。 涌进来的兵丁越来越多,营门的缺口越来越大,营内的火越来越旺。 每个人都在呼叫,攻击一方在宣泄着屠戮的快感,临死的一方试图用呼喊驱散心中的恐惧。 有组织的抵抗立时换来又一阵血腥的屠杀,血水在刀光中迸溅,意志在死亡面前崩溃。 马超血色的身影就像死神的召唤,所有在他身前的守兵都会在一个回合内化成残肢断臂或是一阵血雾,恐惧在每个守兵的灵魂深处震颤。局部的溃散最终导致全盘的崩溃,防守的兵丁嘶喊一声,丢下对手,一窝蜂冲向另一边的营门,自相践踏,自相残杀。一个兵士一刀劈向堵在身前的另一个兵丁,兵丁惨呼都没有发出,立时身首异处。那人正欣喜的向前挤,突觉脖子一阵凉,头忽然看见了自己的身子,还有身后一张既狰狞又充满恐惧的脸。 夜风中传来阵阵的血腥,绝望的呼声越来越低沉,胜利的号角越来越嘹亮。 黑色的血慢慢流出军营,浓黑的就像这化不开的夜色。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 晨曦渐散,程银连退四十里,这才安下营来。 残兵败将各个灰头土脸。 程银看着来时三万的军队现在剩下不到五千人,每个人脸上又都布满了仓皇和惊恐,心中凄苦,不禁浊泪纵横。 “爹爹,秦川我们还有一万人,我们这就赶回去,然后卷土重来,一定能杀了奸诈的吴晨王八糕子。” 程银一个巴掌扇来:“都是你这个败家子,追,你追啊!” 程虎从来没受什么苦,一个巴掌立即被扇的连转几个圈子,然后一个趔趄摔到地上。 捂着脸呆了呆,这才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扑在他爹身上揪打。 程银本来就这一根独苗,平日里爱的像宝贝,今日兵败,连自家性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却被这泼皮儿子在一边纠缠,立即恼羞成怒,拔出腰中佩刀就要剁了他。 两边的亲卫只好拥过来劝架。正在闹的不可开交,大地一阵颤动,阵阵的闷雷由远处传来,天边一线间卷起滚滚的烟尘。 一条黑线慢慢从烟尘中浮现,渐渐清晰成一片黑色,在那一片黑色中,一点红芒却是无比的刺目。 凄厉的惨叫立时响起:“马超,马超又来了!” 那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震颤,所有人立即抛下手中的物品,仓皇跳上马背,玩了命的打着马。 五千人的队伍溃不成军,四散在平原的每一处。 一声呼哨,追击的军队立即散了开来,强弩声中,战马惨叫着扑倒在地,马上的人立即被摔倒在地,被摔的七昏八素刚刚爬起,后面追兵早已赶到,一刀劈下,惨叫一声立时了帐。 程银眼睁睁的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兵被人到处屠戮,只觉全身血液向头涌去,怒喝一声:“马超,我跟你拼了。”拨转马头向马超冲去。 “哈哈,程银,我正等你呢!” 程银手中斩马刀卷起一片狂风当头就向马超劈去。 马超大喝一声,内力汇聚成针,直穿程银心脾,程银内力虽强横,在一吼之下身子也是晃了一晃。马超长枪抖出,枪尖急速旋转,枪身暗合天道轨迹,在空中划着优美的弧线后发先至。 程银大惊回刀急斩,马超的枪却再变,幻化成万千枪影,枪尖激荡的无数小涡流逐渐在程银周围汇聚,互相激荡,互相融合,程银身前身周的气流越来越强劲,犹如狂风卷沙,程银身下的战马在急速旋转的气流下不住大颤,站立不稳,马身上的程银再也坐不稳,当即怒吼一声,跃起在空中。 “哈哈!”马超一跃而起迎向空中的程银,只听叮叮当当几百声脆响,程银一声惨叫被震飞下来,远远飞出,落地后仍止不住势子,又在地上滑出几丈远,张口喷出一口血箭。那把被戳的全身是洞的斩马刀这时才插落地上,嗡嗡不住颤抖。 ※※※ 昌平平原一役,安定军以一万兵力歼灭、俘虏四万程银铁骑,程银兵败被杀。 第二十六章 三人成虎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晴了一个多月后,安定终于迎来了第一场春雨。漫天飘撒着细细的雨粉,扑在脸上犹如情人温柔的抚触,给人一种麻酥酥、甜丝丝的感觉。翠绿的草木在蒙蒙的烟雨中更显清新。 待到中午,那雨却下的紧了。 张衍闪身进了“隆福盛”,正在聊天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干瘦中年立即向张衍打招呼:“张老大,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声音尖锐,尽管店里人声嘈杂仍听得一清二楚。 平日里只能坐三十来人的店铺现在挤了五六十人,坐两人的长凳都挤坐着四、五人,每人面前放着热腾腾的陶碗。 张衍接过店小二递过来的热粗布麻巾,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道:“乐老三,怎么你也在,前日听说太守要散南瓜种子我就急忙往回赶,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乐老三叹道:“昨日我又开了二十亩荒地,今日是来太守府登记的,谁知前日已经出榜,说每丁除四十亩公田,只能限开六十亩私田,我新开的地只有十亩能造到册上。” 店中的十几人立即笑了起来,一人接声到:“乐老三,你一个人能种得了一百亩地?不让你再开地,那是为你好,看你已经瘦的像麻秆了,就算百十来亩地你能扛得下,只怕家里那口子就顾不下了。” 旁边几桌人又是一阵哄笑。 那人甚是得意,接着说道:“张老大,要是我,我就不往回赶。安定这么多人,一个时辰下来别说几百斤种子,我看几万斤也会连皮都剩不下,更何况还是两天前的消息。你看你这不是白来了吗,还淋了一身雨。” 张衍将毛巾拧了拧,将水洒到门外的青石板街上,然后将毛巾递给店小二,“呵呵,如果没有这场雨,真可能就白来了。” 此时店中又冲进几人连带着张衍齐齐堵在了门口。乐老三向旁边挤了挤,挤出了半个屁股大小的位子,冲着张衍拍了拍,张衍紧走几步坐了下来。 “张老大的意思是这趟没白来了?”刚才接话的人立刻问道。 张衍略微得意的举起手中的布袋:“我到太守府去探消息,正碰见府尹韩皓大人,他看我大老远的跑来又淋了雨,就给了我三十斤大豆。” 隔座一个清矍老者转过身诧异的道:“咦,大豆不是屯田专用的吗,怎么会给你的?”。 张衍对面一人接道:“夏员外这就不知道了,张家六兄弟,除了张老大过了四十不得不从军中退伍外,其他五个都在军中,所以军队专用的,他都有份。” 夏员外轻哦一声,脸色一黯,转过身去继续喝茶。 夏员外身旁一人笑道:“员外也不用悲伤,你家剩下的四个女儿哪个不是天生丽质,如果嫁给军中的将领,一个女婿半个儿,那不就相当于两个儿子在军中服役吗? 以后军上有什么您老不就都有了。“ 附近几桌人哄笑起来。 张衍左手边一桌的年轻儒生高声说道:“当兵有什么好,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命如风中残花朝不保夕。其实大家都是天朝子民,和和气气商量不行吗,非要动刀动枪,杀的血流成河。这样杀来杀去和不知道德信义为何物的禽兽何异?” 同桌的一个儒生长叹道:“文兄说的有理,都是因为有了这些当兵的大家才活的这么苦,如果没人当兵就没有纷争,天下就太平了。可惜这种道理新太守竟然不知还要鼓励人们参军拥军。石城之战刚结束,城守张坚都战死了,不过短短几天就又在昌平挑起战火,一万人的队伍死伤两千多人,一点都不体惜士卒,真是穷兵黩武到了极点。哎,‘我无为而民自化’的圣王何时才能出现,‘马放南山,刀兵入库’的盛世何日才能重” “简直是满嘴喷粪,”张衍拍案而起,全场立时静了下来。张衍满面通红的指着刚才的儒生:“你们说不要有当兵的,你们的话怎么不去和程银说?程银是死了,张横,成宜还在,你们去对他们说,看他们会怎么对你,他们一定会把你们两个臭头割下来当尿壶。要不是我们这些当兵的在前线杀敌,轮得到你们这些酸丁在这里满嘴喷粪?你们早被程银割了卵蛋放在太守府里当太监,却在这里聒噪。说吴公子不好,不仁义,我真怀疑你们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没有吴公子我们现在还要被孟睿狗杂种像畜生一样使唤,哪里能让你们在这里干吃闲饭,你们吃就吃却又要寡廉鲜耻的在背后对恩人嚼舌根,如果不是禁止死斗,否则我现在就剁了你们?昌平之战是我们要打得吗?那是程银领着人打过来,我们不在昌平截住他们,他们就会杀到安定,我们的田、粮、房就都没了。我们是死了两千兄弟,可我们一万人就把程银四万多人杀得片甲不留,程银的狗命都送了,不但如此我们还有两万八千俘虏。石城中伏死了千多兄弟,吴公子自罚两百军棍,昌平死了两千,吴公子不顾棍伤没好披麻戴孝为每个兄弟守灵,现在还要造灵台把所有死难兄弟的名字刻在上面让后世子孙永远记住这些兄弟的名字。这样的好将军,这样的仁义将军,你们听说过没有?实话告诉你们,我们当兵的也是人,也怕死,其他人把我们当畜牲,用到了喂两口用不到一脚踢开,吴公子就把我们当人看,这样的人我们就是为他死也心甘情愿,就算死也死的光宗耀祖,用不着你们在这里惺惺作态。” 一人站了起来,高声喝道:“好,士为知己者死,这才是我西凉血性好男儿!”。 其他人跟着喝道:“张老大说的好。” 两个儒生立时将头缩了下去。 乐老三笑道:“呵呵,怪不得咱们太守说‘小人之儒,虽日赋万言,不过老鸦聒噪’,今日一见,果如太守所言。” 店里面的人齐声哄笑“小人之儒,小人之儒”,两个儒生灰溜溜的从座位溜了出去,一人恰要窜进店内,正跟低头鼠窜的儒生撞了个满怀,两人齐齐摔倒地上,后面的儒生赶紧扶起前一儒生狼狈而去,惹得店内又是一阵大笑。 “晦气,晦气。”那人尖叫着跑了进来。来人四十多岁的模样,头戴一顶方巾小帽,颧骨高耸,眼睛就像刚睡醒睁不开一般,颔下三缕黄须,右手拿着一个粗布帆,上写“易卦能卜吉凶,望气可观祸福。”帆布和全身的衣物一起往下滴着泥水。 张老大对面一人大笑道:“王半仙,今天出摊前怎么没卜到会下雨?怎么没卜到会和人撞在一起?” 王半仙接过店小二手里的热毛巾,擦了擦脸和往下滴水的头发,顺手将毛巾丢回给店小二,又抬起前襟挤了挤水,重新抖了抖,这才一脸不屑的说道:“姓柳的,天道玄理说给你听你也不懂,瞎凑什么热闹。” 那姓柳的并不生气:“呵呵,我是不太懂什么‘紫薇’,‘天机’,什么龙虎之气,你懂,你懂还不是和我一样被雨淋,不过我可没有被人撞的摔到泥水里。” 旁边十来桌人哄笑起来。 王半仙瞪了瞪昏黄的小眼睛:“小风小雨从来都不在仙家卜算之内,更何况现在正值乾坤大变,天道逆转之际,这些小风小雨就更不能以常理度之。” “嗬嗬,又来了,一说起来就拿大话吓人,什么‘乾坤大变,天道逆转’,一个月前你还说冯毅他家有什么天劫,必要送你他家那只下蛋母鸡才能为他襄灾解难,冯家没舍得给你。现在冯毅活得好好的,不但分了田,最近听说还要娶媳妇” 旁边一人接道:“只怕是鸡神知道冯毅爱鸡胜过爱自己的命,所以为冯毅避灾解难来着。”惹得邻桌的人一阵哄闹。 王半仙摘下头顶的方巾,拧了拧,抖了抖,再珍重的戴在头上,正了正容,眨着小眼睛说道:“说你不懂天道玄理,你却还要窜出来献丑。我刚才不是说了嘛,现在正值‘乾坤大变,天道逆转’之际,别说在座各位劫数难逃,就连仙家也脱不掉,这些小风小雨的当然就不算什么了。” 旁边几桌人齐声问道:“‘乾坤大变,天道逆转’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半仙干咳一声:“这事说来话就长了,必要从当年太公西岐灵台封神说起,唔”小眼睛扫了扫在座各位,几个人当即站了起来:“大仙,这边坐。” “嘿嘿,这怎么好意思呢。”嘴上这样说,身子却飞也似的跑了过去,稳稳坐了下来,端过小二递上的姜汤,轻啜一口,再清了清嗓子:“你们记得不记得一个半月前咱们太守来的时候的祥云瑞霭” 乐老三插口道:“什么祥云瑞霭,那是火烧云。” “啧啧,乐老三说你无知就不要总跳出来献丑,火烧云那是夏秋才有的,谁见过大冬天有的?谁,谁”王半仙边说边指着旁边桌的人,被指到的人都摇了摇头。 里面坐的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站了起来:“着啊,老汉活了七十有三,还从来没见过冬天出火烧云的,看来半仙这次不是胡诌。” 王半仙洋洋得意的道:“当然不是胡诌,不但这次不是,以前也不是。这一个半月每晚我都在观星象,却见紫薇天垣西移,武曲、天机、文昌拱卫,再联想到一个半月前的异象,又翻阅了无数仙家密典,终于知道那云其实就是传说中的‘紫气’,今天有雨所以我专门到太守府前去看,果然不出我所料” 众人正听得不着边,王半仙又停住了不住的咋巴嘴,夏员外当即对笑眯眯的程福打了个招呼:“王遴的饭钱算在我帐上。” “这怎么好意思呢?怎么好意思呢?程掌柜的,听说上次咱们太守送你的那些马肉还没吃完,先给我上十斤。” 姓柳的插口道:“果然又在骗吃骗喝。” 王遴瞪着小眼睛:“什么意思?我说的可都是天机,泄露天机那可是会减寿的,我冒着减寿的危险都要让大家长长见识,不过吃一点儿肉填填肚子好有精神说话,这都要被你说,那我还是不说了。”果然嘟起了嘴。 十几个人立即嚷道:“不要理柳傧,他不要听他就不要听好了,你快说到底去太守府看什么。” 张衍催促道:“是呀,快说,你到底在太守府看什么,为什么又要捡雨天看?” 王遴看着低下头的柳傧,脸上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当然是去看龙虎之气了,果然不出我所料,那‘紫气’就盘照在太守府上,足有三亩田大小,祥光瑞霭,落落盈盈,七彩缤纷。” 门口的几位立即跑了出去站在雨中向太守府方向张望。 “看到了没有?”乐老三问道。 几人直着脖颈看了半天,互相望了望。王遴立即道:“这‘紫气’不是普通人能见到的,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必要资质聪慧,福泽深厚的人才能看到,看到的人会沾上‘紫气’的福泽,惠及子孙三代。而且晴了看不真切,非要等雨天才看得真切。” 几个人互相又望了望,异口同声道:“看到了,看到了,好大一片呢。”其中一人更是大喊:“真的好漂亮呢。” “真的吗?”张衍,乐老三立即起身到门外。 烟雨中太守府上方一片雾蒙蒙,和“祥光瑞霭,落落盈盈,七彩缤纷”根本扯不到边。两人互望一眼,看到对方眼中尽是迷惑。 刚才看“紫气”的几人已经坐了下来,一边擦着雨水一边和旁边的人大声谈论“紫气”。 王遴得意洋洋的说道:“看来几位果然福泽深厚,资质聪慧。”立时又有人跳了出去,眨眼间街上立即挤满了人。 张衍、乐老三挤了进来,夏员外急忙问道:“两位看到了吗?” 乐老三支吾道:“被雨粉迷了眼,看的不太真切,好像是挺好看的。” 张衍闷哼一声,一边坐一边低声嘟囔道:“我资质愚钝,福泽浅陋,什么也没看到。” 夏员外当即站起身挤出门外,好半天才茫茫然的走了进来,怅然若失的坐了下来。 其他人这时也涌了进来,唾沫星子乱溅得谈论看到的“紫气”。 早先看“紫气”的一人大声说道:“半仙,我听说当年高祖的龙虎之气只有一亩地大小,如今咱们太守竟然有三亩大小,你说咱们太守会不会” 王遴嘴里塞满了马肉,这时有人问话,当即呜呜有声,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一人接道:“当然了,现如今汉室倾颓,群雄争起逐鹿,汉室国运将尽,大家都已是心中肚明。紫薇西移,你们想想西边那就是咱们雍凉这一带了,除了咱们太守,还能有谁能承得起紫薇之命?” 王遴急着说话,紧嚼几下嘴中的马肉硬往下咽,却卡在了嗓子眼里噎得他嗝喽嗝喽的,双眼直发白。身旁一人一边帮他拍后背一边说道:“是呀,说起咱们太守就是鬼神也敬仰万分,甘受驱使。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有,这次昌平大捷就是火神祝融显灵助咱们太守来着。” 刚才发话的老者接道:“怎么没听说,这事被放回来的安定兵早传开了。程银接到韩至的密报就往回赶,却被火神一把火烧了马厩,那些战马到处乱跑,就这样耽搁了三天。天威将军夜袭程银大营的时候也是火神放了一把火,不但烧了马厩,还连带着烧了军营,四万军队被两面夹击这才散了,不然那仗我们赢的就不轻松了。” 乐老三拉了张衍一把:“听说你有三个弟弟都参加了昌平之战,他们是怎么说的? 有没有看见火神长什么样?“ 张衍摇了摇头:“当时公子和天威将军说的就是要引出程银军队进埋伏,再故意放出后路让他们去冲程银大营,守营的兵丁不会拿他们怎样,但那些人刚刚死里逃生,必然慌乱无序,会到处乱窜冲垮防守阵型,我们的人跟在后面杀进去就可以事半功倍。一切如公子所料,不过,咱们的军队冲进去后程银的马厩突然起火却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军中也在传是火神显灵。” 正在拍王半仙后背的人突然用力一拍站了起来,大声道:“着啊,我邻居的小三子就是被放回来的俘虏,他说天威将军冲前营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去增援,马厩却着起了大火,战马带着火到处乱跑他们当时都懵了,接着被乱兵一冲就只顾着逃命。你说这火如果不是火神放的,能这样毫无声息,而且就这么凑巧捡在咱们军队冲大营的时候?” 低下一阵哄笑,却原来是那人拍的太狠,竟然将王半仙整张脸拍进了盛马肉的陶盆里。王半仙怒吼一声跳了起来,一把揪住刚才说话的人的衣领,麻油不断从脸上滑落到地上。那人愣了愣:“我不是有意的。” 张衍跑了过来架住两人,笑道:“这位兄弟不是有意的,是刚才说的太高兴了。这样好了,这顿马肉由这位兄弟请了,再让他请你喝三两黄酒,我看就算了。” 柳傧大笑道:“半仙,安定可是禁止私斗的,私斗的人每人都会被罚一百到两百军棍哦,你这幅身子骨只怕一百军棍下来你就不是半仙了,我看会马上蒙天帝宠召变成真正的快活神仙。” 王遴昏黄的眼珠转了转,干笑道:“仙家怎会和你们这群凡夫俗子一般见识,我是说他说的不对。”双手整了整那人的衣领,拍了拍,左右端详了一下,这才坐下来。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程福终于也开了口:“哦,半仙又有什么高见?还是有什么仙家秘闻?” 王遴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点头:“嘿嘿,高见不敢说,仙家秘闻却是有的。” 人群中立时就有几人喊道:“别卖关子,快说来听听。” 王遴一脸得意:“嘿嘿,你们只知道火神下凡扬威,其实水神共工早帮过咱们太守了。” 乐老三尖声道:“上次我听张家二弟说过咱们太守用雪崩歼灭一万马韩联军的事,天威将军就是在那次对咱们太守心悦诚服的。半仙,你说的是不是这档子事?” 王遴干笑几声:“嘿嘿,原来有人听说过。” 柳傧摇了摇头:“山中积雪深厚,雪崩时有发生,这只能说咱们太守善于利用地势,却不能说借助神鬼之力。” 王遴瞪起了小眼睛:“姓柳的,说你无知你就不要总把无知当有趣。借鬼神之力怎么了,云台二十八将,哪个不是星宿下凡,光武帝不是照样用。” 柳傧晒笑道:“云台二十八将只是光武帝为纪念那些战功卓著的将领而已,后人穿凿附会成二十八宿下凡,又怎能当得真。” 王遴腾的跳起来:“胡说八道,山中雪崩不过埋上数十人而已,威力最多推倒几座草房,怎么会一下杀了一万兵马?不是鬼神之力,你到给我试试用雪崩杀上万把人。” 柳傧脸一红:“我又不是咱们太守,咱们就事论事,怎么说到我头上。” 店里立即又闹了起来,有人说王半仙对,有人说柳傧对,几个兵丁探进头来绕了绕,程福笑了笑点了点头,兵丁立即走开,有人眼尖高声喊道:“是云仪,听说他参加过那仗的,咱们把他拉过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立时就有几人跳了出去,一阵哄闹拉进来一个肤色古铜,眉目清秀的年轻将领,脸上稚气未脱,上唇还有淡淡的青影,众人扯着他往店里拽,羞得他满脸通红。 乐老三叫道:“云队长,我们只是问问你关于那场雪崩的事,听说是水神共工帮忙来着,你当时看没看到。”云仪脸红红的,小声道:“当时军里也这么传,不过公子说不是这么回事。” 柳傧笑道:“呵呵,你们看,咱们太守也这样说吧。”王遴跳了起来,红着脸嚷道:“如果不是鬼神之力,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威力?” 云仪红着脸:“公子说因为我们在雪层上滑雪板,由于摩擦的震动导致雪层断裂,而且我们千多人用力下滑,雪崩就有了很高的初速度,再加上重力加速度,威力才会那么大。不过,除了有些死于雪崩带动的那阵气流的外,死得人不多,大多数都是被雪埋在了下面,后来都救出来了。” 柳傧诧异的问道:“摩擦、初速度、重力加速度,这些是什么啊?” 云仪摇了摇头:“不清楚,这些连军里最聪明、最见多识广的徐军师都不知道,反正公子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大家大眼瞪小眼,互相望了望。王遴昏黄的小眼珠转了转,突然一拍脑袋,尖声道:“哦,我知道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道:“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 王遴摇头晃脑的说道:“我就说一场共工的神力怎么会有那么大,今天听云队长一说,这才明白。” 几人急道:“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嘿嘿,原来这场雪崩不只水神共工一个帮忙,那个摩擦,咱们太守说由于他的震动才让雪崩开始的,想来就是那座山的山神的名字,初速度应该是风神的名字,重力加速度不用说应该是土地爷爷了。嘿嘿,因为是多个神帮忙的,所以咱们太守说不是那么回事,否则让水神共工专美,其他帮过忙的神就生气了。” 众人听得眼发直,屋内登时静了下来。 夏员外干咳一声站了起来:“云队长少年英俊,不知青春几何?家中可有妻室?” 云仪立时垂下了头,脖根都红了。程掌柜笑道:“云队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夏员外大儿子、大儿媳、大女儿都被孟睿逼死,剩下的四个女儿可都是安定有名的美人胚子,而且贤惠淑仪,要是老汉年轻三十岁,拼着受一百军棍也要和你私斗。”云仪窘的直在地上找地缝,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人的吆喝声由远及近而来,快马眨眼从店旁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张衍大声道:“是紧急军情,不知又是什么人来送死了。”云仪立即跳出店门,大声喝道:“我们快去太守府。”和他同来的兵丁立即赶了出去,眨眼消失在雨雾中。 第二十七章 兵者诡道 隔着大老远太守府门前的守兵就看见了云仪,左边一人大声招呼道:“云队长,出了什么事,跑得这么慌张?” 云仪边跑边大声道:“刚才不是有紧急军情送到吗,我想公子会召集所有人开会的,就赶过来了。” 右边那人笑道:“呵呵,果然是负责城防的,消息就是快,快马刚到你就来了。” 云仪没有像平常一样停下和两人笑闹,穿过门直接向大厅的方向冲去,先打招呼的兵丁大声喊道:“公子不在大厅”云仪却已经冲了进去,右边的兵丁在后面小声嘀咕道:“平常文文气气,一到有事就急急火火” 云仪带着一身水气冲进大厅,厅内的韩皓、苏俊、孟晓等十几个文官当即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云仪呆了呆,喘道:“公公子呢?” 孟晓呆呆地抬起右手,指了指书房的方向,云仪转身就跑,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大门处的兵丁看着云仪跑出来当即哄闹起来,左边的门卫高声道:“我说不出十下云队长肯定出来,你们看怎么样,我赢了,你们输了东道”跟着云仪的十几个兵丁喊道:“云队长,你再这么急急惶惶的,又要被公子骂了。”云仪却已经冲进了月门。 当云仪带着一身雨水冲进书房,吴晨和沈主薄正在书案后面讨论着什么,案几的半边放着三尺多高的卷轴,吴晨面前摊着一卷,手上也拿着一卷。赢天无精打采的站在书案的另一边,一边磨墨一边打哈欠。 徐庶和徐康坐在右手一排的椅子上,两个椅子之间的茶几上放着棋盘。徐庶紧皱眉头,右手食指和中指尖夹着白色的棋子,手却悬在了半空。徐康背对着门口看不到脸上的表情,背影却甚是悠闲。段明站在徐庶身后,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抱在前胸,左手肘部枕着右臂,也是低眉沉思的样子,听见声响抬起头来冲云仪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看棋局。 段正和马超坐在左手一排的椅子上,两人都瞪着大眼望着门口,一看到云仪,马超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缓缓说道:“段将军,你输了。” 段正狠狠瞪了一眼云仪:“巡逻巡到太守府了,街上很太平吗?” 云仪脸涨的通红,吃吃的道:“我我看到紧急军情,所以” 段明跑了过去,搂了搂云仪的肩膀:“云大哥,你的消息真快,公子才去让王霆传其他人,却没想到你就到了。”赢天冲云仪眨了眨眼:“云哥,你害得段老爹输了东道,小心段老爹这次出征不带你。” 吴晨抬起头:“这几天苏俊比较忙所以没顾得上检查你的功课,看来是应该让他歇息个十天半月的。”赢天伸了伸舌头,立即低下头专心磨墨,其他人都不由低声笑了起来。 看着浑身湿漉漉的云仪,吴晨微笑道:“云仪,早春寒气重,你一身湿衣还是下去换一换,不然会着凉的。如今多事之时,也正是用人之时,缺一个都会影响大局,快去吧。”段明松开云仪,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站回到徐庶身后。 云仪向吴晨深鞠一躬,立即冲了出去,隔了半天才红着脸寸了进来:“公公子,在在哪儿换衣服?” 赢天嘎嘎大笑,徐康正在品茶,噗的一口全喷了出来,连带着呛得直咳嗽,就连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沈思都不禁微笑了起来。 吴晨也是笑容满面:“云仪,你这急性子到底怎么才能改?赢天带云仪去换衣服。”赢天笑得跌跌撞撞的拉住云仪向外走。吴晨无奈的摇了摇头。 隔了盏茶功夫,云仪才又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吴晨抬手示意他坐下,云仪局促不安的移到了段明身边,伏在段明耳边怯怯的问道:“不知段老爹和超哥打什么赌?” 段明低声笑道:“刚才你进来的时候,大家猜跑得这么急应该是谁,超哥猜是你,我爹爹说是扎猛,因为扎猛名字里有个猛字,呵呵,所以就输了。”云仪尴尬的笑了笑,又问道:“这次不知到底是什么军情,段老爹才到安定不过两天就要出征?” 马超冲他笑了笑:“这次是西凉联军十万人,不但段将军要去,看来我们所有人都有活干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段将军不想用你只怕都不成。”云仪大吃一惊:“这么多人?”段正冷哼一声:“怕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王乐和董愈走了进来,王乐在段正旁边的座位坐下:“恐怕不容易,我们这次实行精兵,四十以上的十八以下的人都让退伍,安定现在的兵员不足两万,而且,除了孟起的五千骑兵和段将军手下的三千神行军算是精锐外,其他的都缺乏操练。” 董愈在王乐下手坐下,皱眉道:“是啊,王将军和我手下的一万军马轮流屯田,三天里只有两天进行正式的操练,这些兵丁如果放出去和那些如狼似虎的西凉联军对仗,恐怕会死伤惨重。” 黄艾、藏吉走了进来齐声道:“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为公子死我们眉头皱都不会皱一下。” 扎利达迈步走进书房,大声喝道:“我们羌人甘愿为公子流尽身体里最后一滴血。” 李文摇着头走了进来:“打仗是要死人,但不能白死,不然安定的老百姓就又都会遭殃。” 和李文一起进来的扎猛喝道:“我们总共两万人,他们只不过十万人而已,我们的精锐可以以一敌十,剩下的至不及也可以以一敌二,这仗我们是稳胜了。” 跟在后面的唐强道:“我看还是重新把那些退役的兵丁招回来,这样一来我们也就有将近三万人,胜算应该比现在高。” 阿布扎一边摇头一边迈进门:“他们人手虽多,不过是一群羊,我们人手虽少,每一个却都是草原无敌的狮子。羊群比一头狮子多了几十倍,羊群却永远不是狮子的对手。” 徐庶抬起了头:“哈哈,阿布扎说的好。西凉联军虽然众多,我们却可以像狮子吃羊群一样,今天吃一只,明天吃一只。” 徐康一推秤盘:“呵呵,我就说今天赢你怎么这么容易,原来是心有旁骛,下棋不专心,不下了,不下了。” 吴晨点了点头:“问题在于怎么吃,从哪只羊开始吃。”翟星懒洋洋的走了进来:“我最喜欢烤着吃,烤全羊的味道真的是天下一绝。”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翟星致意,翟星笑了笑,径直向右手边的末位走了过去。王霆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公子,所有人都到齐了。” 吴晨点了点头:“王霆,把传令兵叫来,让大家了解一下详细情况。” 传令兵已经换下了湿衣,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走进门来先向吴晨欠了欠身,年纪大约在二十六、七的样子,眼珠滴溜溜的转,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 吴晨笑道:“你是任小吧。” 任小受宠若惊:“公子你还记得我。”吴晨点了点头:“当时平定陈德之乱的时候你就在我身旁。”任小连连点头。吴晨转向李文:“任小很聪明,李文,看来你这个情报官当得很不错啊,手下的人都很能干。”李文心中一喜,起身道:“这些离不开公子的栽培。”吴晨笑了笑:“你的努力我怎敢居功,好了,任小,你继续。” 任小清了清嗓子:“联军分三路,共四个方向,南面是成宜的三万铁骑,前日从秦川出发,现在驻守在马家店附近,消息由驻秦川的一分队发回” 吴晨站起身来:“地图” 赢天和段明应了一声,分从左右走到吴晨身后,解开系在地图两端的绳子,那幅凉州的三维全息地图出现在众人面前。 沈思从书案后面走了下来,坐到了徐庶的下手。吴晨走到地图前,拿起红色的小旗插在位于安定正下方的马家店上。 任小心中惊讶莫名,平生从来没看过画得这么逼真的图像,不由呆了呆,咽了口吐沫,这才接着道:“西北方向,张横三万铁骑从金城向石城而来,昨日启程,俺脚力计算今天应该在周家集附近扎营,消息由驻石城的四分队发来” 吴晨拿起绿色的小旗插在周家集附近。 “马韩联军分从狄道、街亭两个方向向安定而来,由于还没有在街亭和狄道派出小分队,所以驻扎地点正在确认中,军情就报告完了。” 吴晨点了点头:“嗯,很好,任小一路上奔波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王霆高叫一声,一个兵丁领着任小走下去。 吴晨看着徐庶:“徐大哥,现在战局就是这样,你有什么看法?” 徐庶站起身:“西凉这些军队凑到一起,说是联军,其实成宜、马腾、张横互不统领,各自为政,之所以凑合到一起,不过是想趁我军新得安定,立足未稳之时聚众来袭,讨个便宜罢了。” 马超、段正等人点了点头。 徐庶环视了众人一眼:“他们三方都各自征战过,心中死结难解,名义上是联军,却对自己的盟友疑心重重,所谓联军不过一盘散沙而已,难以做到精诚团结,一方在攻击我们的时候必然会考虑其他人是不是会趁机占他的便宜,人数越多越会变成互相挚肘的情况,就拿这次他们出征的方向来说”徐庶走上前去,用手指着小旗:“根据前方发回的消息,张横的三万铁骑离我们六十余里,马韩联军四万人分从狄道、街亭两个方向向安定而来,离我们一百七十里和一百五十里,成宜的三万兵马离安定最远,约二百余里。” 段明点了点头:“他们彼此之间的确是有所提防,所以才会和我们的远近距离不同,嗯,他们这样分散开很利于我们逐个击破,联军虽然人数听起来众多,但单对单我们和任何一个的人数对比都不吃亏,就和我们对程银那仗很像。” 吴晨心中暗想,当时曹操和西凉联军互斗,听闻西凉联军增兵反而大喜,看来曹操和徐庶都深谙西凉诸侯之间的心结,最后用反间计离间了联军,说不得,这次我也要用上一用了。 段正一拍大腿:“哈哈,还是军师聪明,十万人听起来是够吓人的,不过军师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原来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远近距离不同,我们攻击他们的时间就岔开了,吃掉一个就可以再吃一个,就像上大餐一样,一样样的轮着上。” 王乐笑道:“是呀,他们本来就有心结,我们在攻击其中一个的时候,其他人肯定恨不得我们赶快收拾掉他,或者我们被他收拾掉,都想坐山观虎斗然后趁着双方两败俱伤时来一个渔翁得利,可是这样却给了我们机会,我看逐个击破的策略成功的机会很大。” 董愈点了点头:“张横离我们最近,六十多里地我们一天就可以赶到,然后就可以像上次对付程银一样,来一个敌驻我扰,待到他们筋疲力尽的时候再一股作气吃掉他,接下来就可以进攻街亭和狄道的马韩联军,最后吃掉成宜。” 段正站了起来:“公子,上次那一仗让孟起抢了功,这次说什么都该轮到我了,打张横一定要让我去。” 徐庶微微一笑:“这种时间差的打法对付一群乌合之众比较适合,不过,却不适合现在的情况。” 赢天嚷道:“徐大哥,你怎么又来了。” 沈主薄开口问道:“哦,元直又怎么了?”赢天道:“说话大喘气啊,上次那一战的战前分析就是这样的。”段正来了兴趣:“是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 赢天摸着光光的下巴,迈着方步走到书房中央,学着徐庶说话的样子:“这次程银来袭,我看我军有三不利,一者,敌方四万铁骑,我军人马虽然号称一万五千,但有六千人马是新军,多数还为步兵,此为人数和兵种不利,二者,此时正值冬寒乍暖,万物复苏的初春,草木不旺,难以对大规模部队实行火攻,这也就是上次蒙夔偷袭我们,我们的损伤不重的原因,此为天时不利,三者,秦川到安定一带多是丘陵、平原,没有高山和河流阻道,适宜骑兵奔袭,此为地利不利。” 徐康笑道:“天时、地利都不利,这仗没法打了。”王霆笑道:“徐二哥,这话超哥当时就说过了。”马超笑骂道:“当时又是谁说没法打也要打的。”王霆摸了摸脑袋:“呵呵,你是大将军,所以俺是顺着你说话来着。”众人不禁莞尔。 沈思微笑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安定这些军队都是公子一力培养出来,所谓万众齐心,倒海翻江,只这一利我们就够了。” 段明笑道:“一利是够了,但军师说我们有三利,一者,秦川、安定相隔十几天的路程,何时战,如何战,都在我方,此为先机之利,二者,程银四万铁骑在明,我军实力多寡却非程银所能测度,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方知己又知彼,程银知己而不知我,此为庙算之利,三者,我军新得石城,士气高昂,同心同德,程银军久战疲惫之师,再加上老巢被端,兵丁毫无斗志,军心涣散、离心离德,此为人和之利。” 赢天抢道:“你忘了还有一利。”沈思愣了愣:“三利我只想到一利,没想到竟然还有,却不知又是什么?” 段明笑道:“那是公子说的,不算军师的。”段正催道:“快说,快说。”王乐道:“军师智谋深远,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所谓谋胜之利。”沈思大笑道:“佩服,佩服,不过我军还有一利,孟起百世难寻之将,身先士卒,挡者披靡,此所谓勇将之利。”马超笑道:“承蒙夸奖,如果是以前,我一万人对四万人恐怕不会剩下这么多人回来,还是义弟以敌驱敌的谋略比较好才是真的。” 吴晨举了举手:“好了,好了,程银已经作古了,而且程银军和张横几人不能相提,程银军中兵丁都是安定和石城人,我们占了安定和石城,他们已是毫无斗志,而张横等人的兵丁家眷都不在这里,这就决定了他们军心士气的不同,没必要把以前的老账翻出来,徐大哥你继续” 徐庶道:“好。马腾、成宜、程银混战的时候,张横一直按兵不动,他要不是城府深厚,就是胆小怕事。西凉这种地方,胆小怕事的又怎能混得开?所以张横一定非常能忍,我们战力不明显的时候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成宜久战之师,一直以来都受到马腾、程银的两面夹击,我们吃掉了程银对他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这样一来他侧翼的压力几乎没有了,他心里肯定非常感激我们。而马韩联军却和我们的仇怨不小,我们不但截了他们的粮,连孟起也被我们挖了过来,这次联军不用说也是马腾牵的头,因此这次的对手主要还是马韩联军。”说着望了望马超,马超侧过脸去,徐庶顿了顿说道:“而且我们现在主要的策略也是重整安定,广积粮,为进军雍州作准备,安定这么大,没个一两年我看是不能定下来,因此也决定了现在远攻近交的策略,对和我们相邻的张横、成宜,我们只要打得他们不敢轻易挑起战火就可以,而对马韩联军,我们打得越狠,他内部分裂的可能性就越大,张横、成宜和我们联盟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所以无论怎么说,我们的主要攻击点也都要放到马韩联军上。” 段明惊讶的问道:“军师的意思是说我们首先攻击马腾军?马腾的军队可是最多最强的啊,柿子不都是捡软的捏的吗?”徐庶点了点头:“不错,马腾军离我们不远不近,实力也在众人之上,所以任谁也想不到我们会首先攻击他。兵者,诡道也,别人越是不敢想象的,我们做了出来就越能起到震撼的效果,而且马腾是牵头之人,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们揍得他越狠,其他人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吴晨点了点头:“徐大哥说的不错,张横、成宜等人豺狼之性,如果我们没有能与之一战的实力,他们是不会甘心静坐等待必然群起攻我。而且我们去攻马腾也不是硬碰硬,我军人少,所以这次仍然不能用正面冲突,还是以前的老法子进行闪击作战,一击得手,飘然而去。马腾老巢在西凉一带,远道来安定,补给线要多长?这么长的补给线我们随便挑一处下手就可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趁着他粮道被劫,军心涣散的时候,再狠狠给他一下。到时候派出使者用黄金和秦川换取另一个西凉联军,张横和成宜一定会很高兴痛打落水狗的,那时我们就可以静下心来发展安定。不过以张横的个性看,他很可能会趁着我们与马腾作战的时候袭击石城,镇守驻防的重任、安定四万居民的性命我就交给义兄了。”明晰清澈的眼神落在马超身上,众人的眼光也落到了马超身上。 马超目光闪动,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长叹一声:“好,就让我看看张横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吴晨点了点头:“嗯,有义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次出征以突袭为主,五千骑兵应该够了,王乐、董愈,屯田的事情不要耽搁,今后我们是否有实力统一凉州,屯田成不成功要占很大的关系,决不能小看了。” 王、董二人立即站了起来齐声应是。 “段正,你才从小安定迁过来,还是休息一段时间的好,你的三千神行军暂时由义兄统领移师石城,安定剩下的两千人由你负责。” 段正呆了呆:“我们从小安定到这里已经两天了,公子不如让我出征吧,总是看守大营,我这把老骨头都要长蛛丝网了。” 吴晨转过脸看着徐庶:“徐大哥,你说呢?”徐庶心知肚明这是吴晨送过来的人情,当即答道:“马腾军中卧虎藏龙,这次我们主动出击还不知道会遇到哪些事情和哪些人物,段将军勇猛过人,有他同行,我们就多一分胜算。”吴晨点了点头:“徐大哥说的有理,段正,这次就任你为副帅。” 段正大喜:“多谢公子。”又看了看徐庶,深作一揖:“多谢军师。”徐庶也回了一揖:“段将军太客气了。” 沈思脸上带着微笑,心中暗想,点将不如激将,吴晨这种激将法作得点滴不漏,没想到分别只一个多月,吴晨是越来越厉害了。 “沈主薄,我走了之后,由你暂代太守之位,这一个半月,小安定那些事情主薄打理的井井有条,这次全部移到大安定也做得不漏丝毫马脚,大安定的事情也只有托付给主薄我才放心。” 沈思站了起来:“呵呵,我做了一辈子的主薄,现在终于右迁,实是高兴之至。” 吴晨微笑了起来:“嗯,那就全赖沈太守了唔,外边怎么这么吵?”几个亲兵跑了进来:“公子,安定以前的将军全来了,说是一定要见公子。” 吴晨看了看众人含笑的脸,轻轻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王乐站起来:“公子,他们一定是想来当官的,不如我们回避一下吧!” 吴晨摇了摇头:“嘿嘿,拼命的时候轮不到他们,享福的时候就都来了,你们给我忍住了,一会儿发生什么事都不准插嘴,否则军法处置。”赢天嘎嘎大笑:“大哥,你又要吓他们啊,他们装咳嗽的样子真的很好玩啊!” 吴晨摇了摇头:“不是吓他们,现在是治他们,否则拼命的时候见不到他们的影子,享福的时候倒是来得比谁都快,这种人不治一下,不能震军威。王霆,你去把韩至从牢里提出来。义兄,今天就让他们开开眼界。” 马超心里正郁闷,听吴晨一说,薄薄的唇瓣慢慢翘起,眼中寒芒不住闪动:“嘿嘿,这次会让他们终身难忘的。” 第二十八章 饮马血战(上) 吴晨微微点头:“嗯,赢天和段明你们两个还是回避一下吧。”赢天失声叫道:“为什么我和段明要回避?他们为什么不回避?”吴晨瞪他一眼:“限制性镜头,少儿不宜。”赢天努力的眨了眨眼:“什么叫限制性镜头”吴晨摆摆手:“告诉你不能看,总之你就是不能看,不然依军法处置。”赢天嘟起了嘴,嘀咕道:“总拿军法压人,不看就不看嘛”吴晨正要说他,耳旁忽然响起翟星的声音:“吴老板,徐先生好像有不同意见,我看你这回麻烦大了,不好意思,闪人先。”吴晨一愣,翟星已经微笑着站了起来:“各位,我想王玱在石城盼援军一定已经望眼欲穿了。军队开拔不是单人快骑,可日行千里,何况石城和安定还有半天路程,大家还有很多事要做,其他人还是下去准备吧。”随即向吴晨眨了眨眼,转身向门外走去。 马超诧异的看了看翟星又看了看吴晨。吴晨心中明白,刚才翟星用传音之术和自己说话,马超虽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肯定已经感受到了屋中气流的异常流动,只得微微向马超点了点头,再转眼向徐庶看去,神情果然与平日有些不同,略微沉吟一下道:“嗯,大家各自下去准备,义兄你先到偏厅接待一下那些将军,我换过衣服就过去。”眼神向徐庶一扫,徐庶点了点头,吴晨当即起身向后厅走去。 庭院中的草木早已脱去了毛绒绒的嫩绿,换上了淡淡的青绿,密密麻麻的雨点不停击打在廊檐和枝叶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小雨花,随风而起化作阵阵雨雾。吴晨昂起头,任凭雨雾飘洒到的脸上,带来一阵清凉,头脑不禁为之一醒,不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清新的泥土芬芳沁人心脾,心头的郁闷似乎瞬间减轻了不少。刚才堂上表现的潇洒自如,心中却知道现在实是安定的存亡之秋,没想到西凉联军竟然来的这般快。 “公子对这次行动有什么看法?”身后响起徐庶浑厚的嗓音。 吴晨睁开眼,灰蒙蒙的天空压在头顶,就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一般,令人说不出的压抑。 “徐大哥的意思呢?”吴晨缓缓转过身。 徐庶斩钉截铁的说道:“粮道是万万截不得的!”吴晨一鄂:“徐大哥刚才不是很赞同出击的吗?”徐庶点了点头:“我赞成出击,但不赞成截粮道。马腾、韩遂在马背上征战十数载,很明白因敌之粮的道理,西凉骑兵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所有粮食全部抢光,我们截他的粮道对他伤害不大,但他若扫掠我安定外围,我们可就损失惨重了。而且,我看马腾和韩遂也不会让我们有时间这么做。” 吴晨低下头来回走了两步,蓦然抬起头:“你是说,他们已经” 徐庶点点头:“兵贵神速,再加上西凉骑兵本就以行军飘忽著称,所以我是这么认为。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张横不突然攻击石城,而在石城外六十里驻扎。” 吴晨又来回走了几步,徐庶紧接道:“从天水到安定我们是走了半个多月,那主要是因为大雪封路,我军又押送了不少粮食,但对袭掠成性的马腾军,恐怕不需要五天的时间就可以赶到安定来,加上这次又是从街亭和狄道出兵,离安定的距离几乎近了一半,所以两日之内他应该已经到了安定附近。” 吴晨深吸一口气,抬眼紧盯着徐庶:“‘围点打援’?”徐庶一愣,惊诧的表情一瞬即逝,点了点头道:“‘围点打援’,嗯,形容得好。骑兵的长处就是平地奔袭,弱点却是攻城夺寨,不然以西凉骑兵之强横也不会三次攻长安却次次铩羽而归,最后闹到自家相残。我看这次很可能是以张横攻石城为饵,马腾在安定外围等待我军救援石城。我军在平地失去坚城屏障,又突遭精锐骑兵冲击,必然全军覆没,再无转圜余地。” 吴晨闭上眼,眼前出现安定众军士被突袭,每个人仓皇失措、到处乱窜,却被随后的马队追上,一个个被砍翻在地,鲜红的血被雨水冲刷慢慢冲淡的情景,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幸亏有徐大哥提醒,不然我军早已经全军覆没了。徐大哥既然已经想到,不知有什么对策?” 徐庶叹了一口气“若没有在安定周围实行分田和屯田,那还可以将人力全力回缩安定,就像钟繇西凉长安之战般的坚壁清野,马腾等人围困安定,日久兵疲,知事不可为,必然散去,但现在” 吴晨长叹一声,心中暗叹,自己虽然从课本和书籍上学到了很多知识,但在实际中的使用仍然比这些历史上的智慧人物差了许多,马腾、张横、成宜虎狼窥伺在侧,自己这边不但毫无警觉性而且还是“分田分地”真忙,这些人又怎么会容忍自己羽翼长成然后和他们叫板呢?想起来的确是选择了最差的时机做了一件最愚蠢的事。来来回回又走了几步,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停住脚步,紧盯住徐庶:“徐大哥既然同意出兵,必然已经想到对策了。” 徐庶沉吟了一下,向回廊后瞟了一眼,道:“对策我是想到了,只不过” 吴晨点了点头,冲回廊后道:“义兄,我知道你随父征战多年,你应该对他的策略有比较详细的了解,不知可否能提供一些意见?” 马超从回廊后走了出来:“徐大哥说的很对,当年韩、边章起事,二叔以此计多次破袭官军,上次雪崩之祸其弟身死,估计这次很可能就是二叔领着人马杀过来。” 吴晨心中暗想,怪不得让你守石城,你脸色大变,想来你是早已知道,不过你宁愿战死也不破坏你老爹的计谋,真是再想想翟星临去时候说自己“麻烦大了”,奸商来三国时空多次,对每个人善用的计策谋略知之甚熟,厅中三人都知道韩遂要打自己闷棍,自己却还以为得计,想想自己刚才还得意洋洋,真是想起来就脸红。 吴晨想了想:“嗯,这么说来韩遂的探马一定在安定周围了?” 徐庶、马超点了点头。吴晨眼珠转了转:“徐大哥说我们一定要出击,原因不外乎是给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们一个下马威,这样我们以后才能有较好的周边环境来发展,让我好好想想。” 吴晨闭起眼睛在回廊里来回走了两圈,突然停住:“唔,还是到书房里再去看看。” 三人赶到书房,房中所有人都已经走了,吴晨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书案后,放下地图,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看。徐庶和马超分站在左右,徐庶右手摸着颔下的胡茬,笑眯眯的看着吴晨,马超则是双手抱胸,若有所思。 良久,吴晨才长舒一口气,转过身道:“如果要痛击韩遂,以我们五千骑兵是很难办到的,我看只能借兵了。”徐庶一听,抚掌大笑:“哈哈,果然了得。”马超问道:“借兵?谁的?” 吴晨微微一笑:“当然是张横的,如果成宜离的近点,能借到他的那就更好了。” 马超摇了摇头:“不明白。虽然程银和他们斗了多年,这次身死,张横和成宜难免有同声相泣之感,向他们借兵,谈何容易。” 吴晨摇了摇头:“不借也会借的,不过这需要义兄你的帮助。” 马超惊诧地问道:“我?”吴晨点了点头:“对,具体说就是你三千羌兵身上的衣服。间敌之隙,既然他们之间互不信任,我们就好好利用一下。嘿嘿,三万对四万,不知道谁更厉害一些?”说着说着,微笑已在脸上慢慢扩散开。 ※※※ 雨夜,寒风瑟瑟,昏黄的火光飘曳明暗无助,箭楼下几个守卫抱着枪挤坐一堆打着瞌睡。 除了火把不时发出的噼叭声和潇潇的雨声,四周一片寂静。黄蒙蒙的火光只照亮无边漆黑的一丝一线,浓的化不开的夜色中似乎总有未知的猛兽藏伏其间,寻机择人而嗜。黎明前的黑暗总是黑得让人莫名的心惊。 一支手从黑夜中伸了出来,轻轻拍了拍正在昏睡的守卫长的肩头,守卫长咛哝了起来:“干什么,要玩一边玩去。”侧身又睡了过去。 一人从黑夜中走了出来,左手举着油布伞,雨水从伞骨上像小溪一般的往下直淌,昏黄的火光映照在着他满脸虬髯的脸庞,双目熠熠生威,此时却是充满愤怒。 “贼人来了!” 正在昏睡的兵丁立即爬了起来,半梦半醒的举起手中的枪,乱七八糟的喊道:“贼人在哪儿!”其中一个兵丁忽然清醒过来,颤声道:“拓跋将军” 守卫长立即堆起了满面的笑容:“拓跋将军,天还没亮,您就来查营了,您真是” 拓跋将军瞪着他,吓得守卫长立即吞下了正要说的话。 “哼哼,如果刚才换了敌人,像你们这样,一万个也不够杀的。” 守卫长点头哈腰:“是是,是我们疏忽了,多亏拓跋将军,我们一定改过,慕容宇这次不是让你守夜吗?你竟然玩忽职守,你想让大伙都送命?”走上前几步,给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兵丁劈头就是几巴掌,鲜血立时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被打得兵丁双手护头,嘴里辨道:“上半夜是我,下半夜是宋侠的”另几个兵丁齐声喝道:“明明上半夜是宋侠,下半夜是你,我们这么多人都听得明明白白,你竟然还要狡辩,一定要送到军法司,严惩他。” 拓跋将军冷哼一声:“住手,慕容宇我这就带到军法司,其他人要看紧城墙。” 一把揪住慕容宇,转瞬消失在雨夜中。 几个守卫看着二人走远,常舒一口气,一个兵丁道:“哈哈,老大,还是你厉害,让那个鲜卑狗当了替罪羊,不然我们又要挨板子了。” 老大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嘿嘿,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不是爱查营吗? 查来查去都是他们鲜卑杂种的错。” 旁边人大笑:“哈哈,怪不得每个守夜的小队都要找一个鲜卑狗了,原来是当替罪羊的。” 另一个兵丁走上前去,右手大拇指伸在守卫长面前:“高,实在是高,老大就是老大,果然厉害。” 老大一把拧住兵丁的手,向下扳去,疼得那兵丁直呲牙:“嘿嘿,臭小子,都是你害得我们差点受罚,一会儿给我看紧了,不然让他再抓住,我们可没有替罪的了。” 宋侠一边哎呦一边连连点头,老大这才一推,宋侠连滚带爬的摔倒在雨地里。 老大打了了个大大的哈欠:“嘿嘿,离天明还有个把时辰,大家再去睡会儿。” 旁边一人凑了过来问道:“我说老大,我咋就不明白,折冲将军率兵马进攻石城,韩遂两万人远在狄道,程银已死,成宜远在秦川,金城四周哪还有敌人?这拓跋纮怎么就不放过我们呢?” 老大狠瞪他一眼:“我又不是鲜卑狗,我怎么知道狗是怎么想的?” 另一人接道:“我看鲜卑狗就是贱,见不得人过安生日子。”老大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免得坏了兴致。大家睡觉,睡觉。”几个人嘴里骂骂咧咧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呼呼大睡。 昏黄的火光越发朦胧。 雨,一直下 ※※※ 慕容宇湿淋淋的跟在拓跋纮身后,身体不住的抽动。两人默默地走到街角一处屋檐下,拓跋纮终于转过身来:“我们在这里避避雨吧。” 灯笼在寒风中不住飘摇,火光也是明暗闪烁。慕容宇窜到屋檐下,蹲了下来,静静抱着双臂,脸色冻得发白,嘴唇发青。拓跋纮合起伞,长叹一声,将身上的长衣解下来披在慕容宇身上。慕容宇大惊,腾的站了起来:“将军,使不得。”拓跋纮一把按住他:“有什么使不得?你身子单薄,全身衣服又都湿了,如果不披上衣服,到了军法司你怎么受得了?”慕容宇右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抽泣道:“纮将军,不是我的错,真的不是我的错,我的的确确是守上半夜的。” 拓跋纮抬起头望着昏黄火光中的雨丝,摇曳的火光照的他的脸明暗不定:“唉,汉人这些伎俩,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慕容宇恨声道:“其他的鲜卑弟兄都被他们欺负过,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兄弟,纮将军你为人又好,武功又高,大家都服你,不如我们都跟你干吧,不要再在金城受这些汉人的鸟气。” 拓跋纮厉喝一声:“不许胡说!” 慕容宇抗声道:“纮将军,这些话憋在弟兄们心里已经很久了,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说。张横为人蛮横狡诈,对待下属更是毫不体惜,只把我们当牲口使唤,纮将军雄才大略,如果你来当折冲将军” 拓跋纮厉声喝道:“好了,不要再说了。折冲将军把我从默默无闻的小卒提升为俾将,知遇之恩我永生铭记,今天这些话说了就算了,以后再提起,修怪我无情。” 慕容宇低下头,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拓跋纮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递给他,温言道:“快擦一擦,一个大好男儿却在路边抹眼泪,成什么样子?” 一把清亮的声音缓缓响起:“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拓跋纮宇厉喝道:“谁?藏头藏尾非英雄好汉所为。” 一人满满从黑夜中走了出来,密密麻麻的雨线在他身前三尺嘎然而止滑落地面,一身白衣如雪。 拓跋纮眼睛不住收缩:“马超” 来人含笑点了点头,慕容宇惊声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在两百里外的安定吗?” 马超微微一笑:“昨天中午的时候在安定,不过听说折冲将军中了二叔的调虎离山之计,倾巢而出去攻石城。我和折冲将军也算是相识一场,不忍见他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所以赶过来提醒一下他,顺便帮他守守金城。” 慕容宇惊异的问道:“两百里路你只用了半天时间?” 马超笑了笑:“路上差点迷路,不然半夜就到了。”慕容宇看着马超,这就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人?说话和气,仪容俊美,一身白衣不染尘世俗气,说什么都难以把那些传说中的血腥的事和面前这人联系到一起。转过脸去再看拓跋纮,脸容扭曲,豆大的汗珠不住的从额头滚落。 “拓跋将军,你怎么了?”慕容宇不禁向拓跋纮走去。拓跋纮一直受马超气势压制,此时慕容宇走紧正是脱身良机,暴喝一声,退身到慕容宇身后一拳轰在慕容宇背上,慕容宇惨叫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半横着向马超跌去。马超眼中寒光一闪,一拳已击在慕容宇身上,慕容宇的身体随即高高抛向空中,再听嗤嗤两声,门前的两盏灯笼登时被拓跋纮发出的飞刃击灭,四周登时一片黑暗。 马超冷峻的声音缓缓响起:“拓跋纮,刚才见你体惜士卒,原以为你也是个人物,不忍见你明珠暗投所以现身相劝,可惜你为保自家性命,竟用对你一腔忠敬的人做挡箭牌,此等行径卑鄙无耻,实是留你不得。” 拓跋纮藏身在屋檐下,封闭全身窍穴。心中暗自庆幸,若非身边还有一个不懂事的慕容宇切入到自己和马超相斗的气场中,只怕明年今天已是自己的忌日。心中又是暗自骇然,原本一直以为马超只是运气好,心够狠,手够辣才博得天威将军之名,如果自己家世渊源,声名早已远超他不知多少倍,谁知今日普一交手,只在气势上自己就已经有若脱光了衣物任其宰割一般。 慕容宇缓缓从雨地里爬了起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平日里拓跋纮对自己的体贴、照顾,兄弟们仰望拓跋纮时眼中露出的敬佩和崇拜化作了万千钢针一下又一下的扎在心上。拓跋纮击在身上的那一拳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心中的疼却让他痛不欲生。 “哭什么,为这种人值得吗?”马超循声站到他面前。慕容宇怒喝一声,一个头槌向马超撞去,只觉头上忽然多了一道头箍一般,整个头骨都似乎要被挤碎了一般。 “嘿嘿,傻小子,伤你的人是你的纮将军,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一拳化开你经脉中纮将军的内力,你现在已经是经脉寸断,暴毙身亡了,你们鲜卑人都是这样感谢救命恩人的吗?” 慕容宇嘶哑着嗓子哭喊道:“汉人卑鄙无耻你才不是我的救命恩人,纮将军一定不是有意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你这个汉人用了什么诡计才让纮将军变成这样的,我和你拼了” “哈哈,鲜卑人和羌人一样勇敢正直,都是大草原的英雄,只不过是人就有好坏之分,比如你的兄弟们讲义气重然诺就是鲜卑人中的好人,拓跋纮这样的,平常沽名钓誉,一遇危险不惜牺牲别人保全自己就是鲜卑人中的坏人。汉人也是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只是你运气不好,以前碰到的都是汉人中的坏人。” “你胡说,胡说,纮将军是好人,好人”慕容宇早已失去了先前的锐气,身子慢慢瘫软,放声哭了起来。 马超摇了摇头,朗声道:“拓跋纮,我没时间和你玩捉迷藏,以后不要让我碰见你,否则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提起地上的慕容宇,身形连闪几闪消失在雨帘中。 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有些亮色,拓跋纮放开手脚如猫一般从屋檐下跳下地来,仔细听了听,四周除了风雨声再无声息,这才长喘一口气如释重负,忽然想到:“马超来金城做什么?调虎离山之计?呀,我怎么没想到,现在我军压在石城外围,金城空虚,如果韩遂放弃安定,大举进攻金城,金城完矣,不行,我一定要派快马去禀报张横。” “呵呵,拓跋纮,怎么这么没耐心?”身后的房顶上响起一把清越的嗓音。 拓跋纮急转过身,马超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微风轻轻撩动如雪的白衣,意态说不出的潇洒自如。似乎即在那里,又不在那里,如无间而入有隙,与天地万物浑为一体。拓跋纮暴喝一声,一拳向马超轰去,雨水顺着拳气似若万千银针激射而去。左手在身前环绕,反手为云,俯手为雨,雨滴随之而舞,在他身前化作十来个大小不等的同心水环,古怪诡异莫名。 马超微微一笑,身体似若循着某一玄妙的路线移动,却似乎又没有移动,身法奥妙的令人难以置信,轻轻躲开了雨滴的攻击,拓跋纮的气机本已锁定马超,马超似移非移,拓跋纮再难以感知马超的踪迹,猛喝一声,水环撒手而出,小环套着大环,左环嵌着右环,上环缠着下环,十几个水环在空中沿着诡异的曲线,旋转着,呼啸着,碰撞着,激荡着,由小变大,由有形而渐至无形,最后变成一堵水墙向马超压去。 马超微微一笑,向左走了几步,避开水墙。拓跋纮大喜:“原来马超果然名过其实。”心中豪气顿生,大喝一声,一拳再次轰出,身随拳起,向马超扑去,马超面含微笑,拓跋纮见他毫不闪躲,心头狂喜,左手两记手刀,嗤嗤两声劈在马超左右两侧,雨水沿着起劲前进的方形成两堵水墙,右手加速一拳,正击打前一拳的拳气上,拳起相叠,尖啸着正击打在马超的身上。 拓跋纮心中正喜,一只拳头却穿过重重雨幕突然闪现在眼前,只觉胸口一麻,耳边传来一阵骨头碎裂的闷响,身子已经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身后的青石墙上,再摔到雨地里。 好容易撑起了上半身,拓跋纮抬眼看着眼前一脸不屑的马超,不住的摇头,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一脸的难以置信:“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击中你了。” 马超笑了笑:“你看清楚了。”拓跋纮睁大了眼睛,马超似乎动了动,他身后的墙上忽然多了一个大字。 “死” 字迹鲜红,随着雨水的冲刷,每个比划都在向下蔓延,实是狰狞恐怖。 拓跋纮大惊:“残,残影”马超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冷酷的笑。 拓跋纮颤声道:“好,好,你果然远胜于我,我心服口服,不过我想问一下,那是谁的血?”马超的笑意更甚,右手探出,中间赫然托着一颗人心,犹自噗噗跳动。 拓跋纮低头向下看去,只见自己左胸一片血肉模糊,惨叫一声,扑地气绝。 马超将心丢在地上,拍了拍手,冷哼一声,转眼消失在雨幕中。 雨,更大了 第二十九章 饮马血战(中) 一阵马嘶划破晨曦的寂静,一匹骏马踏着泥泞的小路飞驰而来。马上坐的骑手浑身泥泞,头上缠着白布,经过雨水的冲刷,只留下淡淡的血迹。 营上的兵丁大喝道:“站住,不然放箭了。”那人翻身滚下马,嘶声喊道:“我是金城来的,有最紧急军情禀告折冲将军。” 听闻是最紧急军情,军士哪敢怠慢,立即有人飞奔着跑去禀报,不一会儿,营门打开十几个兵丁涌了过来,把来人围了起来边搜身,边对军符。那人满脸血水和泥泞,头上的纱布缠着半边脸,嘴里一直哭喊:“兄弟,快点,快点,不然我们的家人都完了。” 偏将看来人携带果然是金城的军符,不敢阻拦,带着他直奔张横的大营。来人刚一进去,扑地大哭:“将军,我们上韩遂大当了。” 张横刚起床,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听闻军士报的军情,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那人哭喊着扑了上来紧紧抱住张横的腿:“将军,昨晚马韩联军突袭金城,我军猝不及防,金城,金城失手啦!” 张横一阵昏眩,一脚将报信的兵丁踹飞开去,浑身气的打哆嗦:“你,你说什么?” 那人一边嘶声哭喊一边又爬了过来:“马韩联军昨晚突袭金城,金城失守了。” 张横猝然坐回椅子,呢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子的?”那人一边抽噎,一边哭诉:“我们也不知道,昨晚一只人马趁雨夜突然杀进金城,我们猝然迎战,可是敌人人多势众,我们不是对手,城备拓跋纮将军力战身死,临死前他嘱托我来找将军,一定要为他报仇,将军,纮将军死的好惨啊,将军,你一定要为纮将军报仇啊。”说罢,放声大哭。 张横黝黑的脸一阵白一阵黑,额头青筋暴现,眼中的怒火似欲喷射而出。 “好你个韩遂,竟然背后捅我,这次不杀你,我就跟你姓韩,来呀,全军拔营,我们杀回去,夺回金城。”张横恨的咬牙切齿。 门帘一挑,从外面走进一人:“慢,将军,此事恐怕有诈。” 张横站起身来:“子路,快快进来,我需要你出主意。”程游晃着肥胖的身体走了进来,小眼睛瞪着正在抽泣的金城兵丁:“你叫什么名字,你的长官是谁?” 兵丁一边抹着泪,一边道:“我叫慕容宇,是第三城卫队的,队长名字叫狄斐。” 程游的肥脸晃了晃,大喝道:“嘿嘿,一定是吴晨无智小儿的‘驱狼吞虎’之计,可惜瞒不过我。将军,此人是假的,拉出去砍了他的脑袋。” 张横的脸上尽是疑惑,程游的小眼睛不住的向他使眼色,当即醒悟,大喝一声:“嘿嘿,要不是军师及时赶到,差点上了无智小儿的当,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砍了。” 慕容宇放声大哭:“将军我是真的,是真的啊,你不相信我,纮将军在九泉下也不会瞑目的,将军,将军”从营帐外奔进来的兵丁如狼似虎,拉着他就往外扯拽,慕容宇左冲右突无奈人多势众,还是被拉出了营帐,哭声惨厉,越来越远。 张横瞪着程游:“军师,你说是不是真的?”程游的肥脸不住颤抖:“这事情都要预防万一,当时韩遂和我们定约就只要吴晨的脑袋,石城、安定都归我们,以韩遂的奸诈狡猾竟然做这样的事情,显然不合情理,况且韩遂一惯喜欢打人闷棍,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那就值得怀疑,如果是韩遂的话”程游顿了顿,摇晃着大脑袋:“我信它七成。” 张横腾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吼道:“既然有七成,为什么不让我回兵?”程游淡淡一笑:“因为还有另外三成,我观吴晨此人的确不凡,竟然可令马超都投了他,一万兵丁破袭程银四万铁骑,此人不可小觑。况且我们名为联军,却是各自为政,互不通气或很少通气,这样难免发生一些误会,使得小儿有了可乘之机,将军不可不防。所以我让将军吓吓那个兵丁,若他真是来搬救兵的,我们再发兵不迟,若他是无智小儿弄的玄虚,嘿嘿,那也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砍下他的头送到石城给王玱。” 张横抚掌大笑:“妙啊,呵呵,子路果然智比子房,不让太公。”程游脸上浮起一阵微笑,刹是得意。 不一会儿,兵丁拖着慕容宇走了回来。慕容宇双眼呆滞,透明的液体从口角直往下淌,不知是雨水还是口水。程游紧走上前,翻了翻慕容宇的眼皮,摇了摇头低声道:“将军,他吓傻了。”张横跳了起来:“什么?”程游小声道:“我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经吓。”张横气的直吹胡子:“好了,好了,都是你的好计,人现在傻了,金城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说啊,你说啊!” 程游也是急得直搓手,狠狠敲了拖着慕容宇得兵丁的脑袋:“我只让你们吓吓他,你们竟然把他吓成这样,这让我怎么拷问?你们延误军情,我要你们的脑袋。” 兵丁被打的哇哇直叫,其中一个灵机一动:“军师,我知道,我知道,莫打了,莫打了” 张横和程游当即道:“快说,快说。”那个兵丁揉了揉头上的包:“军师,你看他头上缠着纱布,如果他是拚死杀出来的,必然是受过伤的,否则就是假装的。” 程游眼中一亮:“哈哈,果然不打不成才,好好,你们揭开他的纱布看看,如果没有伤口那就是假的,将军就可以直接砍下他的脑袋送给王玱,如果有伤口,将军我们必要火速赶回金城,韩遂新得金城,必然还未站稳,我军急急攻之,或许还有一半的机会夺回来。” 张横催促道:“不用说那么多,快点,快点”兵丁七手八脚得撕开慕容宇头上的纱布,程游看了看,脸色一片死灰。 张横瞪着他:“子路,到底怎么样?”程游长叹一口气:“哎,最坏的消息!” 张横疾步上前,慕容宇头上一道刀痕,深可见骨,两边的肉外翻着,被雨水浸泡的有些发白。张横的脸色变了又变,牙齿咬的嘎嘣响:“韩遂,你欺人太甚了,这次不剥了你的皮,我就没带种。传我令下去,全军火速起营,回攻金城。” 程游道:“慢,将军,我看”张横破口大骂:“死肥猪,你要做什么?刚才若非你阻拦,我早已经起营,现在你又要拦我,你是不是嫌命长了?”程游脸色登时一片刷白,浑身颤了几颤:“好,好,好。你要做什么就做吧,我不拦你,不拦你” 转身挑帘走了出去。张横瞪了几眼身边目瞪口呆的兵丁,怒吼道:“看什么看,还不传我令下去。” 军中号角雷鸣,整个营盘骚动起来,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白鸽从营地旁的小树林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两周后,迅疾向东南投去。 ※※※ “公子,是段明发回来的!”小倩一身青衣奔进大营。 吴晨正在看着地图,徐庶和徐康仍在下棋,听到之后,立即停下来。吴晨霍然转身,表情异常激动:“好,看来第一步计划已经成功。徐大哥,看来该实行第二步了。” 徐庶站起身来:“好,我这就去通知段正。” 吴晨点了点头,小倩看了看吴晨,眼圈一红,快步向外走去,吴晨紧走几步,拉住小倩的手:“小倩” 小倩颤了一下,泪水已夺眶而出。吴晨愣了愣,半天才说道:“多,多谢。” 小倩转过身,噗哧一笑:“谢我什么?那些信鸽吗?好像是你给我的啊!”吴晨挠了挠头,自己也笑了出来:“那就谢谢你帮我喂那些信鸽好了。”右手轻轻抬起用拇指轻轻擦掉小倩脸上的泪珠。 徐庶挑帘进来:“公子,段正已经出发了。”吴晨轻应一声,小倩低声道:“我要等信鸽的消息去了。”转身挑帘走出军帐。 “嗯。”吴晨低应一声。 ※※※ 马岱银盔银甲,站在土山之上眺视远方。身后的三百西凉刀盾骑兵整齐划一的伫立在雨中。再往后却是连绵无尽的营帐。此处距石城三十里,阴山山脉的支流从西北延伸过来,在石城东南形成起伏的山峦,再向东南却是平原,安定如果派援兵此处正是必经之路。此处离石城已近,援兵到此必然心神松懈,又有山脉藏身,确是埋伏的好地方,初春草木不旺,雨却是越下越紧,更增加了突击的突然性。 大地微微颤动,马蹄声有若闷雷滚滚由远及近。虽然密密麻麻的雨线遮住了远望的视线,远处不时闪现的寒芒却在昭示着敌军正在急速挺进。 一骑快马飞奔而至,马岱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马上的斥候翻身滚到地上,紧跑了几步,大声道:“将军,安定援兵到了。”马岱微微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大哥,没想到我们会这样见面。”传令兵喘了几口气,继续报道:“不过只有两千人马。”马岱一鄂:“两千人马?”马铁赶上前来:“二哥,两千人马,我们打不打?”马岱摇了摇头:“安定最少有一万五千人马,吴晨此人狡猾奸诈,否则大哥也不会那么容易上他的当,这两千人马应该是开路的先锋,吴晨以此为饵,若有伏兵,只牺牲这些人,剩下的一万人马还可以保住,我们再等等,他的大队人马必在后面。你先传令下去,让所有兵丁做好准备。”马铁应了一声,跑了下去。 安定骑兵飞驰而去,滚滚的马蹄声越来越远,马岱的心情却是越来越焦躁。 “报告将军,前面又发现安定的骑兵。” 远处滚滚的马蹄声早告诉了马岱敌人的来临,马岱微微颔首:“大约多少人?” “禀将军,大约一千来人!”马岱微蹙眉头:“吴晨这小贼到底在做什么?”马铁向前几步:“二哥,我们” 马岱紧皱浓眉头,沉吟道:“如果我是二叔,我会怎么做?”马铁道:“二哥,这次还不如上次多,我们出击万一惊动吴晨后面的大军,那可就得不偿失了。”马岱摇了摇头,沉吟道:“这小贼一定有阴谋,到底是什么呢?”马铁急道:“二哥,来不及了,到底打不打?”马岱长叹一口气:“放他们过去。”短短五字却像是用尽了马岱全身的力气。 望着飞驰而去的千多骏马,马铁一肚子的火。 ※※※ “徐大哥,段正领两千人马出去,韩遂真的不会攻击?” 徐庶点了点头:“肯定不会攻击。这次韩遂来到安定外围没有扫掠安定,这与西凉兵平日所为大不相同,可见他必然更有所图,又怎会为区区两千骑兵而暴露行藏?所以他必然不会出击,公子可以放心。王乐领的第二队人马又是一千人,韩遂虽然会起疑,但既然第一次放了过去,第二次的人数少于第一次,他十有八九还是会放他们过去,这第三次”看了看吴晨,“他肯定会攻击的。” 小倩奔了进来:“公子,段正已经发回信鸽了。” 吴晨微微一笑:“哈哈,好,徐大哥果然料事如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次终于该轮到我了。” 小倩低声道:“公子,我和你一起去。” 吴晨笑道:“这么危险的事,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家去。”低头看着小倩柔美的双眼满布着担心和忧虑,心头一热,将她揽在怀中:“不用担心,我命大福大,上上次深水潭淹不死我,还让我练成了先天真气,上次义兄那么高的武功也没能杀了我,最后还成了我的兄弟,这次同样会没事的,不用担心。” 徐康和徐庶互望一眼径转过身走出营帐。 小倩伏在吴晨宽阔的胸膛上感到一阵温暖,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涩,这半年来聚少离多,吴晨的地方越来越大,将士越来越多,两人想见的日子却是越来越少。在小安定的一个月,日夜都在盼望着他的身影,连梦中也是。可是来到大安定后,他却天天都有批不完的竹简,阅不完的公文,这几天战事将起,更是再见不到他的人影。虽然安定中的每个人都对自己很好,心里反倒不如两人躲在景山中整天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那三个月来的快乐。 “不要哭了。”吴晨双手扶住小倩的肩膀,“我会没事的。这阵子苦了你了,等战事一平,我带你去看长河落日圆。”小倩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真的?”现在的小倩娇柔妩媚,犹如带泪梨花,吴晨心中一荡,低头轻轻吻干小倩眼上的泪水。 温热的双唇轻轻抚过,小倩如遭雷亟,双手无助的攀住吴晨的肩膀,如溺水之人紧紧抱住漂浮的圆木。 吴晨紧紧搂住小倩,轻笑道:“当然是真的了,我也没看过呢。”领着小倩来到地图前,“你看石城和金城之间的这条河,它叫饮马河,据说当年班超出使西域曾在这里饮过马,它两边都是草原,你想象一下啊,一轮红日渐渐西沉,清清的河水缓缓流淌,微风轻轻吹过青青草地,如果草原上再传来几声悠远的马号,这意境多美啊!” 小倩微微笑了起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吴晨使劲的点点头:“嗯。” 小倩伸出右手的小指:“拉勾。”吴晨笑了起来,伸出右手小指勾住小倩的小指:“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一刻,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在谷中相依为命的时光。小倩微笑着和吴晨念着同样的话,“好了,你是大丈夫,可不能骗我这个弱女子,你,你一定要回来”转身奔出大营,泪水早已滴落地面。 苦涩甜蜜齐涌上吴晨心头,这一刻浑然忘了身在何方。 徐庶走了进来,干咳一声:“公子,我们可以上路了。” ※※※ 细细的雨丝击打在脸上,眼睛都已睁不开。马蹄踏过水洼,溅起一片片水花,景物疾速向后退去。天地之间只留下滚雷般的马蹄声。 队伍最前面的赢天突然唿哨一声加速向前,重重的雨幕中,一匹白马加速向远方逃离,赢天尖啸一声,身子腾空而起,“哧哧哧”三声,三支弩箭电射而出如腾空的毒蛇瞬间消失在雨幕中。赢天横越五丈去势已尽,右脚踏前,足尖在雨地中一点,身形再起,晃得几晃也消失在雨幕中。 ※※※ 滚雷般的马蹄声再次从天边响起,黑线中刀枪点点寒芒异样刺眼。马岱心头不禁狂跳:“大哥,是你吗?” 黑线快速推进,越来越近,马头,马身越来越清晰。马岱大叫一声:“探马还没有来报吗?”神情紧张的马铁也是一愣:“没有来报!” 马岱狂喝一声:“跟我冲!” 万千骏马立时涌出山谷。四周喊杀声震天而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震的整个地面都在颤动。 吴晨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雄赳赳的西凉铁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仍然感到一股寒气从脚跟冒起,一直凉透头顶,全身汗毛根根竖起。号角声起,安定兵马开始转向全速向西北退去。 马岱一马当先,西凉刀盾兵排成尖锥形,锥尖直指安定兵马的中间。 周遭气流突然急速窜动,马岱一声一凛,狂喝一声,银枪探出,银枪一阵抖动,几根弩箭立时坠落在地,他身旁突前的几匹骏马却惨嘶一声,翻滚在地,立时有数十人冲前不及,队伍滚倒一片。后面的人马俯身探手揪住摔倒马下的西凉骑士,前一人用力拉,后一人随即腾空,稳稳坐回马上,缺口就像洪流中的小漩涡,瞬间消失无踪,洪流仍然无坚不摧的向前涌来。 吴晨虽然全力策马仍然向后观望,第一波弩箭只给西凉骑兵极小的骚乱,只觉浑身都像坠入冰窖一般,头皮阵阵发乍,发丝根根直立。 ※※※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呵呵,有朋友就是好,别人喜欢说就去说吧。 第三十章 饮马血战 (下) “哧哧哧”之声有如狂风大雨暴然而起,滚雷般的马蹄声也被狂弩撕破长空的凄厉惨绝的声音压了下去,奔腾的骏马滚倒一片,狂潮涌动的浪头终于止了下来。 “前面怎么了,为什么停住不走了?”张横怒声大吼。 传令兵气急败坏的跑了过来:“报,报将军,前面山头突然出现一只人马,弩箭十分厉害,我军前锋被挡住,只怕是过不去了!” 张横冷哼一声,手中枪脱手而出。银枪在空中急速旋转,带动着枪身周的雨滴急速转动,嗤嗤的气流声直刺耳膜,眨眼间银枪周围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涡流,就如脱困而出的水龙般。传令兵听到张横的冷哼心头巨颤,拨马就往回跑,水龙却电射而至,轻哧一声犹如撕破一块烂布般洞穿传令兵的身体,传令兵哼都没哼一声,坠下马来。 银枪余势未尽,尖啸着、旋转着带着传令兵被枪气搅碎的红红白白的内藏,插进五丈外一士兵的身体,兵丁惨叫一声,被银枪带着飞出丈远,重重的摔到地上,溅起一片血水,在地上颠了几颠后,侧翻在地上,漏在外面的眼睛如死鱼一般向外鼓着,眼见是不活了。 张横狞笑道:“嘿嘿,谣言惑众者这就是下场。全军给我冲,看他们有多少箭可以射。” 山头上一人大笑道:“张横,莫再负隅顽抗了,吴晨不过癣芥之疾,你却是我西凉的心腹大患,州牧大人智深如海,又怎会为一小患而弃大疾。你原为州牧大人手下,州牧大人知遇之恩未报,却趁州牧大人长安小挫起兵反噬恩主,是为不忠;贪石城小利,不查州牧大人假道伐虢之计,丢失金城富庶之地,是为不智;为小利而驱使万千兵丁为你丧命,是为不仁;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妄送万千兵士之命,是为不义。不忠、不智、不仁、不义,古人若犯其一早已无脸活在世上,如今你四犯俱全,你说说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如果我是你我就撒泡尿,然后跳进去淹死算了。” 声音清越,虽然不是很响亮,却穿透重重的雨幕清清晰晰的传送到了每个人的耳中,文字虽然文雅,却处处刺中张横心头的痛楚,张横气得脸都变成了绿色,嘶声吼道:“给我上,上,砍掉他的脑袋的人赏金一万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刚才被突袭完全弄懵了的兵丁重拾勇气,发声喊,万千军马齐往上涌。 那年轻将领手一挥,弩声嘶吼,乱矢齐飞,密麻麻的弩箭连密布天地的雨丝与之相比也要黯然失色。狂雨尖声啸叫着没入人潮激起层层的血雾,战马惨嘶,翻滚着从山上砸了下去,涌动的万千潮头登时又被压制了下去。 张横怒喝一声:“子路,子路,你死哪里去了?死胖子,你再不出来,我就杀你全家,一个不留!”程游慢慢悠悠的骑着马走了上来,那马神骏异常,全身乌黑,筋脉迸张,走动之间,光滑若墨玉般的皮毛下似乎蕴藏着无尽的潜力喷薄欲出。 “现在想起我来了,刚才我就想劝你小心埋伏得。”程游冷然晒笑。 张横气得青筋暴起,黑黝黝的脸说不出的狰狞可怖:“恁多废话,快想办法。”程游心里打了个突,连忙道:“那兵将凉州话说得颇多羌音,此必为韩遂之军无疑。” 张横吼道:“废话,废话,他不是韩遂的兵难道还是我的兵?” 程游一笑:“你别急,别急,韩遂兵马四万,若此支部队为大队人马,他必然已是铁矛巨盾的冲下来了,像这种以弩箭偷袭,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韩遂使用,那么这就有两种情况”微顿了顿,张横急得直咬牙:“快说,快说,回去赏你我的那匹踏雪无痕。” 程游大笑:“多谢主公。第一就是这支队伍是吴晨派人假冒的,我听说此人善器,经他改装后的强弩,强者可射两千余步,用强弩射敌非他的兵丁莫属。” 张横咬牙切齿:“好你个无智小儿,我若抓到你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剜你的心,喝你的血” 程游干咳了几声:“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最坏的情况。可能安定昨晚已经派兵援助石城,韩遂暴起发难,吴晨小儿被杀,他的强弩尽归韩遂。韩遂奸诈狡猾,如今再得神器相助,无异于虎生双翅,凉州再无人是他对手。我已经查过,报信兵丁确是金城人,所用兵符和小队归属都全无错误,吴晨小儿的安定离金城两百里,除非他的兵丁肋生双翅否则不可能躲过韩遂派出的眼线,所以进攻金城的一定是韩遂的兵马。” 张横脸色顿时一片死灰:“难道,难道这次真要投他?”程游哈哈大笑:“主公,我的话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张横气得吐血:“好,好*头!你是不是疯了?”程游摇了摇头:“主公,韩遂攻击两处,他的四万兵丁必然分开,韩遂阻我回路肯定是他强兵攻安定,弱兵攻金城所致,因此不愿我军回援。我查山石两侧新泥翻动,从此推断这支小队和我们也不过前后脚到此处而已,这只能说韩遂新攻安定,未能有力增援金城,如果我军绕开这不大的山麓,加速行军应当可以乘援军未至金城空虚之时,一举夺回金城。” 张横就如黑夜中跌跌撞撞行走的路人,突见天边暴起的一线曙光,不禁仰天长笑:“哈哈,好,好,韩遂,咱们走着瞧,传我军令,迅速绕行,直奔金城。” 段明看着翻滚的马潮从山麓边涌过,径向西北投去,心头一松:“公子,张横绕开了,现在两支队伍碰上了一定会打得你死我活。”抬眼望着西北黑压压的天空,心中暗自祷告:“公子,你一定要平安啊!” ※※※ 烟雨阑珊。 暮色的来临,春雨也渐渐淅沥,马蹄溅起的水雾却越来越浓,随着震耳欲聋的滚滚马蹄声不住的翻滚涌动,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卷起无尽的狂飙,犹如海涛滚滚。 马岱怒吼一声,空中立刻腾起无数半丈来长的标枪,尖啸着扎向安定的军阵,气势之威烈,风云为之变色,安定军一阵混乱,雾蒙蒙的背景之下却见人影幢幢,不时腾起阵阵的血色,一些无主的军马斜刺里乱奔而去。西凉羌兵欢叫一声,拍着马向那些马匹奔去,锥形阵立时散乱开来。 号角尖厉,安定的兵马再次转向,西凉兵马的尖锥形攻阵的侧翼暴漏在弩箭的淫威之下,密密麻麻的弩箭遮天蔽日,滚动的水龙为之一滞,战马翻滚着向前跌去,马上的骑手立刻被甩到泥地里,有的躲避不及,被身后紧追的战马踏在肚腹上,惨呼一声肠穿肚烂,有的被后面的人拉住,一身泥泞的翻身再上马背。 马岱恨的牙痒痒。前面的安定军就像涂了油的泥鳅,每当西凉兵一逼近,不是放出军马就是一阵乱射。乱射还在其次,军马一放出,自己这边的羌兵就再不听使唤,蜂拥着向军马追去,锥形阵立刻被自己人冲得不成样子,与安定军之间的距离再次拉大。 从中午直追到日落,吴晨对西凉兵的作战力也有了深刻的领会,勇武豪雄实是天下无敌。“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西凉军虎俟在傍气势积累到了顶峰,安定军分兵三出,前两次都让西凉兵腾起的战欲被猝然熄灭,“盈不可久”,最后一次出击又与第二次相隔一个时辰,西凉兵求战之心盈而衰,衰而再盈,盈而再竭,却竟然还有如许之战力,若非徐庶及时提醒,自己贸然出兵撞上气势蓄积在巅峰的西凉兵,真是连死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身旁的李卓大喊一声:“公子,你看” 李卓是羌汉混血,有着羌人高大的身躯和英挺的鼻梁,也有汉人的细心和睿智,幼年时随父放牧,迷走山林,遇异人传授武功。昌平一役,战功卓著,吴晨就把他提到了亲卫队副队长之职。相比王霆的豪爽、心无城府,吴晨对李卓倒是更加器重一些。 吴晨随着李卓的手指望去,一条玉带蜿蜒在整个平原上。 此时风歇雨停,残阳斜照,波光粼粼的河流恍若金沙铺成的小路。 吴晨欢叫一声:“是饮马河,全军加力啊!” 安定军中号角再起,前锋部队突然亮起了火把,马铁心里一突,大喝一声:“这小贼又要玩什么把戏?难道要破釜沉舟?”此时安定军后有追兵,前有河流阻道,马岱不住的冷笑:“吴晨啊吴晨,你带着我兜兜转转,却原来自寻死路,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 两条水龙一前一后,十里的距离瞬间而过。安定军沿着饮马河的滩涂继续前奔。雨虽然停了,经过昨天和今天的两天一夜的雨,饮马河河水暴涨,远看还不怎么清楚,距离一近,刚才平静的玉带已变成百丈多宽的河面,往日清澈的河流换上了一幅狰狞的面目,浑浊而湍急的水流不住的翻滚,水面涌动着无数的漩涡。 “二哥,你看!”马岱顺着马铁的手指看去,河对岸突然暴起一团火光,浓烟随即滚滚而上。随着骏马的奔驰景物的不住后退,河面上隐隐浮现八条细线,渐至清晰,竟然是八条浮桥,凭目力来测,每条浮桥大约丈许宽,可供四匹骏马奔驰而过,一千手持弩匣的兵丁整装护卫在桥头。 马铁气得跳脚:“一定是我们放过去的小贼的先头部队。怪不得小贼带着我们东转转、西转转,原来是给他们时间造桥的。” 马岱脸色发青:“小贼果然阴险狡诈,不过他的狗命我今天是要定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宰了他。” 话声中,安定军已经翻身下马,众兵丁牵着战马绕过弩兵涉水向浮桥上走去,眨眼间,八条浮桥上立即挤满了人。 马岱怒吼一声,催马向前,其他兵丁呼喝着也向两千弩兵扑去,骏马奔驰,离弩兵的距离不到百丈时,突觉马腿松软,战马惨嘶一声向下跌去,马岱大喝一声:“不好,是陷马坑。”身子腾起五丈来高,落下时一脚踢飞一匹战马上的西凉兵,自己坐回到马上,其他的兵丁没有那么幸运,连人带马直跌进坑中,坑中直立的长矛,雪亮的枪尖带着斑斑血迹暴露在斜阳下。第一波被陷下去的足有两百多人,后面的骑兵提纵缰绳,战马横空四丈一越而过,没跑几步却又是一片惨呼,三百多人再次陷入坑中,西凉军连受打击,立时乱成一片。 马铁恨得哇哇直叫:“臭小贼,你有种就和大爷单挑,没种才用这下三烂的手段。” 吴晨骑马静静的等在浮桥边上。听到马铁的叫声,微微露出笑容。 段正拱手道:“公子,这黄毛小子胡乱叫喊,待我去擒他。”赢天嚷道:“我被他们追了一晌午,早憋了一肚子火了,让我去,让我去” 吴晨微微一笑:“王乐应该把张横引过来了吧,我们的人留着吧,不然就不需要花那么大的功夫了。哦,对了,段正,你造了几道陷马坑?” 段正笑道:“不多,不多,大约八道吧,每隔二十丈就是一道。” 徐庶哈哈大笑:“这还不多?河曲马肩颈结实饱满,体形肥大,举止笨重,若要形成冲力,非得要二十几丈远加速方可,你挖的这些地方都是坑,你叫他们怎么冲过来?他们冲不过来,黄艾的五百兵丁可是白堵了半天的河了,小心他找你算账。” 段正笑道:“只要能赢,管他呢,最多再输一次东道。” 西凉兵磕磕绊绊的向前,马岱连声的怒吼传遍整个原野。李卓担忧的道:“公子,你还是先渡河吧,他们已经越过五道坑了。” 吴晨微微一笑:“我留在这里大家才能有条不紊的渡河,如果我先过去,只怕就会争先恐后,那样大家都过不去。我还是留在这里,徐大哥,你们先过去吧。” 徐庶点了点头:“好,我们先过去你也会安心,不然一会儿你又要分心,赢天、李卓你们两个留下来,我们先过去了。” 西凉兵骁勇强横,敌人近在眼前,左右兵丁不时传出的惨呼,陷马坑的斑斑血迹,更是激得他们凶性大发,拼了命的向前涌来。看着敌人狰狞的脸庞,悍不畏死的气势,安定的兵丁只觉股股凉气从后背吹进心里,若非吴晨镇定自若的伫立在桥头,安定兵丁早已溃不成军。 徐庶在河对岸暗叹:“三军可夺其帅,不可夺其志,吴晨不退,三军气势不竭,否则真的是兵败如山倒了。如此主公,可敬可畏” 弩兵边退边向后射着弩箭,吴晨、赢天、李卓、段正四人也上了浮桥,慢慢向西岸退去。西凉骑兵绕过陷马坑,潮水一般向浮桥涌来,西凉诸豪闻之色变的投矛像雨点般向桥上的安定军飞去,人群不时发出惨呼,被投矛贯穿胸腹的兵丁翻身跌入浑浊的饮马河溅起片片血花。 马岱一马当先抢上浮桥,正见吴晨的身影在桥中间闪动,尖啸一声,人随枪起、人枪合一,向吴晨电射而去,人未至,枪尖撕破长空的刺耳之声破入心扉,毁天灭地的枪气如狂风暴雨中的怒涛灭顶而来。 如此威势,惊得岸上诸将倒吸几口凉气,尖声叫道:“小心!” “叮!”一声脆响,金属交击的声音传遍整个原野,滔滔的河水声也为之一息,马岱只觉自己蓄尽全力的一击似乎击打在了水上一般,万千的力量反馈自身,脚下一虚,后续的攻击竟然再无法跟上。 吴晨接这一击也是辛苦万分,马岱的“碧浪黄沙”虽然不如马超般沛不可挡,终究也不是他所能抵御,眼看长江大河般的内力汹汹涌进经脉,一咬牙,将它散到全身各处,马岱的内力瞬间散流全身,吴晨的思感瞬间脱离肉体,对体内汹涌而来的内力不忘不助,周身的窍穴浑然自开,混沌初开时就充溢天地的原气潮涌而来,与体内的真气碰撞激荡。 “天人合一诀”西周初年所成,它与后期武功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完全没有经脉的概念(战国时的《黄帝内经》所记载的也只有三脉而已,到汉武时奇经八脉方才成型),人体本身就是和天地同一的存在,不过是人的思维将人与天地割裂开。吴晨当年练《天人合一诀》时将经脉学说硬生生的套入《天人合一诀》,走了大大的弯路,直到小倩战黄麒英,经脉被封仍能出手伤敌,这才让吴晨恍然大悟走上正途。如今遭遇强敌,被逼行险,用天地原气硬生生将马岱的真气的逼出体外,但仍是一声惨呼,张开喷出一口鲜血,脚下的浮木根根碎裂,整个人也被震飞出去径投向浑浊的饮马河。李卓长喝一声,长枪伸出正挑在吴晨的后腰,一挑之力吴晨被远远抛向河对岸。 赢天一声怒吼,长戟卷着狂风当头向马岱压来。 “来的好”马岱一枪刺出犹如龙行于天,赢天只觉天地万物都已不在,唯有一点亮芒有若鸿蒙初开,由小变大瞬间充塞天地。 “当~~~~”金铁之声若惊雷发于九天,在四野中滚滚传开,赢天只觉自己就像惊涛中的一叶孤舟,立时被抛飞了起来,胸口气血滚涌,五脏六腑似若倒翻过来一般,一口血箭喷出,翻滚着远远摔到了河岸上。 李卓大喝一声,手中枪化作点点寒芒,向马岱刺来,马岱冷哼一声,手中枪直直戳出,旋转的红樱犹如一团跳跃流窜的烈火,银枪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呜咽立即扰乱了李卓平静无波的心态,让人窒息的枪气有如滔天巨浪压迫而至,让李卓艰于呼吸视听。 “铮~~~”一声轻音,万籁为之一寂,李卓立时从诡异的声音解脱出来,狂喝一声:“开!” “叮”李卓腾腾腾连退八步,每一步都有一根浮木断裂,最后咕嗵一声跌坐在桥上,脸色煞白,一丝鲜血渗出嘴角。 马岱向前的姿势一滞,仰天大笑:“哈哈,痛快,痛快。”大踏步向前走去,安定的弩兵不知所措,如果射击必然会射到李卓,如果不射击李卓又会被马岱击杀,呆得一呆,西凉兵已涌上浮桥。徐庶见状,手中令旗一挥,军号凄厉安定军马向后撤去空出了饮马河畔老大一块地方。 马铁大喜:“我道安定军有多厉害,却原来是另一个宋襄公,击敌半渡都不知,真是天助我也。儿郎们冲啊!” ※※※ 赢天只觉胸腹间说不出的难受,马岱刚才的一击一股内力瞬时窜进体内,体内的经脉似乎节节断裂开来,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似乎都在急剧收缩,一个个压向自己,挤得自己就要爆裂开来一般。体内一股热火,一股寒冰在身前身后窜动。 细微的声音窜进耳朵:“赢天” 赢天挣扎着想坐起来:“师傅,师傅,是你吗” “‘龙战于野,其道穷也’,易本求变,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阴极而阳生,阳极而阴出,阴阳相辅,生生不息” 赢天深吸一口气,吴晨和翟星教给他的口诀一声声响彻在耳旁,眼前惨厉的战况再不入心神,天地茫茫只有一个自己,一览无余的草原越来越辽阔,漫天的星辰越来越璀璨,极阴极阳在体内无数的撞击,每一次的撞击都使他的视野延伸,无限的延伸 ※※※ 马岱看着眼前脸色煞白的李卓,嘴角挑起一丝冷冷的笑,手中的枪再次旋转着,因循着诡异的路线击向李卓。红缨枪在空中描画着曼妙的痕迹,李卓心神为之一夺,不由感慨道:“临死之前能看到如此枪技,这一生不妄了。” “噗” 马岱吃惊的连退两步,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少年。傲气逼人的脸容,乌黑的眼眸遥远如无垠的夜空。 赢天微微一笑:“马岱,看来你也不是很厉害嘛!” 马岱的压迫,马超的督导,翟星的题点,终于使赢天完成了从三流人物到一流高手的跃变。 微笑未止,手中戟轻轻滑过,仿如不尽长河滚滚而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声和气流的激荡。马岱一懔,只觉所有的出手方位都在他这一戟之下,不由得大退一步。赢天傲然一笑,手中戟缓缓戳出,犹如清风拂柳,无迹无痕,马岱出手的路线再次被封杀,马岱轻嘿一声,再退一大步。赢天踏前一步,戟由左手换到右手,仍是平平一击,如天道运转,无始无终,马岱脸色一变,向后又退一步,一丝鲜血由嘴角溢了出来。赢天的三戟,戟戟击打在马岱运功发力的间隙,马岱全身真气澎湃,却总在要发出的一刻被赢天蕴含无上天道的一击截断,全身真力反馈自身,内伤实是不轻。 赢天一笑:“马岱,今天我就不和你玩了,如果你能活着,我们以后再玩过。”提着李卓飞身跃上饮马河岸,天边响起隆隆的巨声,马岱大惊失色,却见浑浊的饮马河带着滚滚的泥沙倾泄而来,已踏上浮桥的西凉兵争先恐后的向后退去,巨浪转眼即至,浮桥当即被打断,黑压压的人群被洪水卷着,打着旋、翻滚着,瞬间被漩涡淹没,河两岸的士兵也没有几个能逃脱,在水中绝望的伸着手,向岸上的人呼叫着,期盼着,浪头打来转眼不见。 马岱恨得牙都要咬碎了,还没及多想,一个浪头扑面而来,身边一个西凉兵慌乱之间扑在了马岱身上,两人齐齐跌入水中,马岱不识水性,身入水中,心头慌乱,口中被灌进几口血水,急要探头呼吸空气,却被一个西凉兵的尸体撞在头上,心头更加慌乱,血水又灌进口鼻,载浮载沉间,又一个浪头打来,当即人事不知。 西凉兵被洪水一冲早乱成了一片,这时滚滚的惊雷又从天边响起,水天一线水雾滚滚,无数的骏马奔腾而至,张横的黑甲军终于到了。 饮马河两岸展开了一场屠杀,安定军在河的西岸围歼渡过浮桥的千多西凉军,张横被一路戏弄,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如今被他认定的西凉军近在咫尺,立时率领大队人马掩杀过来。弩箭,掷枪,羽箭齐发,呼喝声金铁交鸣声震天而起。 血水合着泥水慢慢向饮马河流去,整条饮马河慢慢变成了血色,在夕阳的最后残辉下显得诡异莫名。 前有饮马挡道,后有追兵进袭,西凉兵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终于爆发出无比的战力,在马铁的带领下,一波又一波的向张横的黑甲军发起猛烈的冲击,黑甲军虽然人数众多,终被西凉兵成功突围,向街亭方向逃窜,张横大出心中一口恶气,率军立即尾随而去。 ※※※ 静静的河水缓缓流淌。 吴晨看着苍茫的四野,星夜平阔,心中的郁闷似乎减轻不少,回头看看身后的人,徐庶、段正、赢天等等虽然满脸的疲惫,但眼中却蕴含着胜利的喜悦,不由笑道:“今天战果不错,我们让张横和西凉结了大梁子,我们还有了八百多俘虏,屯田的人手又多了。” 徐庶笑道:“韩遂只怕不会让我们安心屯田的”话音未落,西北的天空暴起一丝火光,瞬间化作冲天的火浪,浓烟滚滚而上,半边天空立时一片火红。 吴晨惊得张大了嘴:“那是金城吗?” 徐庶凝重的点了点头:“韩遂来了 第三十一章 舌灿莲花 (上) 吴晨笑道:“韩遂奸诈狡猾终究比不上徐大哥的聪明睿智。假道伐虢虽妙却被我们用来‘驱狼吞虎’。韩遂机关算尽,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而已。” 吴晨笑谈风云变幻,立时驱散了场中的沉闷。 段正惋惜的说道:“可惜我们人手不够,不然我军伏一只人马在后掩杀,别说西凉残兵,就是张横我们也吃掉了。” 徐庶点点头:“段将军说得很对,只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西凉贫瘠,人口稀少,更何况西凉八郡,张掖、武威、金城、陇西、汉阳、安定、北地、酒泉,我们只得安定一郡,人口不过五万,能调集一万军马已是倾尽全力了。” 吴晨笑道:“不用惋惜,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不是我们的以后还会是我们的。唔,这次金城被占,张横不是逃窜到北地投靠先零羌就是投到韩遂之下。韩遂城府极深,不会为小害而弃大利,收容张横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这样形势就对我们大大的不利。” 徐庶摸了摸胡茬:“看来该是对马韩联军动动手脚的时候了。” 赢天嘎嘎大笑:“马腾和韩遂定是祖辈没做好事,才惹出了你们这些天天想着怎么算计他们的人。” 吴晨微眯着眼看着赢天:“赢天,今天你三戟逼退马岱,很厉害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 徐庶看着赢天:“对啊,赢天,你怎么知道他就是马岱?不会又是你超哥说的吧?” 赢天摇了摇头,得意非凡:“不就是马岱嘛,马腾来了我也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呢。 我怎么知道他叫马岱?我师傅告诉我的。” 吴晨呆了一呆:“你师傅来了?” 赢天点了点头:“是啊,我被马岱击飞,我师傅就告诉我,‘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是因为龙离开了栖居的大海到了陆地上争雄,‘其道穷矣’。‘龙血玄黄’这门功夫凄厉残杀,至刚至阳却隐含无力回天的意思,万物负阴抱阳,阴阳相生相克才是万物生生不息的道理,至刚至阳的‘龙血玄黄’是阳之极,少阴已孕育其间,如能阴阳协调,神功再无缺憾。” 吴晨心里暗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听得我云里雾里的,翟星这奸商还真能胡掰。”不过看着徐庶、段正连连点头,当下也连连点头:“哦,这么说来你的‘千里我独行’已功成圆满了?” 赢天略微有些沮丧:“我师傅说我现在的招式已经暗合天道,所欠缺的就是内力,如果吃个什么千年灵芝,万人人参的估计就可以和当今的一流高手过招了。” 吴晨心里一突:“奸商,你不会又在打我的主意吧。”当下连忙岔开话题,四处张望着道:“你师傅呢,怎么没见他?” 赢天笑了起来:“刚才马岱掉进河里,我师傅说了声‘奇货可居’就走了。”吴晨长“哦”一声,心头一宽。马岱和马超堂兄弟,自己如果杀了马岱,说什么也没有脸见马超,如今奸商出手,就是一百个马岱也救了,虽然不知道他又要自己花多少信用点,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徐庶微微笑道:“马岱武功极高,公子能收当然是好了,只不过却不知马岱愿不愿意。”眼中现出期盼之色。 吴晨心里道:“奸商不但手上的功夫天下无敌,嘴上的功夫更是纵横宇内再无对手,就算是个死人也能被他说得活了,马岱落到他手里,不知道会受怎样的虐待,只是最后这罪最终要落到我头上,我怎么这么命苦!”想想当初翟星诱惑赢天向自己逼秘籍的惨事,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段正冷哼道:“马腾寡恩刻薄,残忍嗜杀,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我要是马岱,能投到公子手下早已经跪拜在地,叩拜天恩了。” 吴晨知他记恨马腾杀妻之恨,笑了笑,正要说话,前面斥候已骑马来报:“公子,王乐将军带着人马来了。” 吴晨点了点头:“也真难为他们这一千人了,穿着西凉军服让张横三万人在后面追,这次能得大胜,他们功劳极大,回去要好好赏他们才是,让他们快点过来吧。” 这边人马快速向前,王乐领着人马跟了过来,两边人马汇合到一处,经过连番苦战,众人相见更是分外亲热。 马蹄滚滚,向安定奔去。 ※※※“啊嚏!”鼻中的恶臭激得马岱立时醒转过来。 “呵呵,醒了啊!”一张笑脸出现在马岱面前,宽广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寒星般的眼睛,脸上带着慵懒的笑意,一身月白色的儒衫。 马岱坐了起来,看了看四周,一丛篝火不停的在身前跳跃,身后传来饮马河的激流声。夜色沉沉,满天星斗闪烁,抬眼望了望眼前之人,冷然道:“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那人笑了笑,拾起一根浮木丢到火里:“呵呵,对救命恩人好像应该说‘多谢您今日救小人一命,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日后如果用得着小人,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吧!” 马岱呆了呆:“是,是这样的吗?” 那人脸容一肃道:“当然了,子曰‘夷狄而进于礼乐则中国之,夏而退于礼乐则夷狄之’,尊重礼仪正是我大汉子民的秉性。我救了你的命,恩同再造,你难道不应该感激我吗?你看看你,不但不见有丝毫感激之情,还一脸的不耐烦,这是对恩人应有的礼仪吗?” 马岱被他说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嘴,那人瞪了瞪眼睛:“人说西凉近于夷狄,风俗与中原大不相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早知是这样,我刚才还不如救匹马,救只狗的好。” 马岱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深鞠一恭,说道:“是是是,大人对小人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他日若能用得着小人,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样总够了吧!” 那人抬头看着星星,嘴里低声道:“七尺男儿最重然诺,有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却不知西凉人说话算不算数。” 马岱挠了挠头,苦笑道:“好好好,我马岱马号无在此发誓,他日眼前这位大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马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不容。大人,这下总行了吧!” 那人点了点头,忽然又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行,不行,我现在没有事让你做,可我又不能拴着你,以后你跑了,我到哪里找你,我找不到你,又怎么让你替我办事?不行,不行” 马岱哭笑不得,心道,你救人难道就是让人以后帮你办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他:“我是征西将军马腾之侄,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凭此信物找我就行。” 那人看了看马岱,不接马岱手中玉佩,哈哈笑了起来:“人说西凉人豪迈至诚,往日里我还不信,今日一见兄台,确令我心折。刚才一席乃是玩笑话,兄台千万不要当真,呵呵” 马岱气得七窍生烟,心道,玩笑话?你一番话挤兑的我又是拜谢又是发誓。现在倒好了,我誓也发了,信物也找了,你却一句玩笑话就了事了?探前一步,一把拉过那人的手:“诶,大人刚才也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人既然救了小人的命,这信物说什么都是要拿的。” 那人脸色一沉:“兄台当我是什么人?我救人难道就是为人他日回报的吗?子曰‘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你我虽初次见面,却同为大汉子民,患难相扶乃是做人的本分。某虽不才,却也久读圣贤之书,兄台莫要如此,否则我无脸见人了。” 马岱肺都要气炸了,心道,要我报恩是你讲的,患难相扶也是你讲的,好话都让你说完了,我不报恩就是忘恩负义,要报恩就是看低你的人品,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这番话在嘴边蹓来蹓去,终究没有说出口,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圣人的话没有说就等着自己说错话,再借圣人之口骂自己个狗血喷头?气鼓鼓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那人走到火堆旁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身旁的草地,向马岱点头笑道:“凉州地广人稀,眺目远望,四野与天相接,至如此凡尘俗事再无挂怀,因此论心胸之广,汉人中以凉州人首屈一指。兄台既是西凉人,刚才一番作弄,一定是不会放在心上喽!” 马岱心道,好嘛,现在又夸我心胸宽广。总之,好事都是你说得,坏事都是我做的,遇到你算我倒霉。上前几步,一屁股坐了下来,却是正坐在那人拍的草地上。两人并排,眼不见心不烦。 “呵呵,相逢即是有缘,兄台仪表不凡,又是将门之后,识见必定广博,不如说些逸闻,权做长夜闲聊之资,如何?” 马岱随手拿起一根浮木丢进火里,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将军既然不好意思开口,那我就先说一段,就当是‘抛砖引玉’好了。” 马岱还是一声不吭。 “呵呵,将军不知道听说过北宫伯玉没有?”那人边说边瞅着马岱,马岱眼观鼻,鼻观心,入定一般,那人不以为杵,自个说道:“将军不说,那就当将军不识了。将军面相不过十七、八岁,北宫伯玉纵横凉州时将军还小,自是不识。呵呵,我的错,我的错。” 马岱冷哼一声。 “呵呵,凉州可是好地方啊,当年商汤伐夏,夏族三分而出,一支逃到幽燕之地,聚合而后称东夷,一支逃到楚淮一带,后称荆越,再有一支逃到凉州大漠一带,世称西戎。终商朝之世和这三支夏世遗民的战争始终没有停止过。这首诗不知你听过没有:‘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悠远,在整个旷野飘了起来,悠悠古风遽然而起。此时篝火飘摇,满天星斗,时光荏苒间似乎又回到遥远的古代,悠然间,马岱心中也腾起一股思古怀古之情。 “呵呵,这首《无衣》就是描述当年殷王伐荆越的事。至纣王之时,殷朝国势强盛,纣王此人更是雄才大略,亲征东夷百战百胜。西戎同气相连,为挚肘殷商,发兵攻打殷朝王都朝歌,殷王回救不及,幸得周部落的姬昌相救,不然殷朝的宗庙就被毁了。” “那为什么纣王要把文王囚禁在羑里?”马岱终于止不住好奇发声询问。 “呵呵,周部落过早现示了自己的实力,殷王的队伍远征东夷难以分心两顾,只好把姬昌抓起来,让周部落成为殷朝藩属,抵御西戎。” 马岱点了点头:“哦!” “谁知姬昌此人有过人之能,什么都忍下来了。纣王自恃文治武功,看姬昌这么老实就把他给放了。” “后来呢?”马岱追问道。 “后来?姬昌会齐各西戎部族首领联兵伐纣,只是没等会盟完毕,姬昌就去了。其子姬发率领西北各部族联盟,牧野一战,血流成河,千里浮尸,强大的殷王朝就此灰飞烟灭,青史上也就有了西周四百年的强盛。说起来,周朝的兴盛和凉州有相当大的关系,呵呵” 马岱望着远方,遥想当年牧野之战的盛况,心中激情潮涌。 好半天,马岱才回过神来:“唔,先生不是要说北宫伯玉的吗?怎么和文王、武王扯上干系了?” “呵呵,怎么没有关系?当年文王和西戎结盟,你以为说结盟就结盟的吗?全是因为文王重用姜尚姜太公,打的西戎各部族不得不结盟,戎族首领当时誓约‘太公在一日,西戎终身不犯周境’,文王也知不能对戎人逼得太过,就将关中平原以西,西海(今青海湖)以东,划分给戎人,易经中的‘迁之高陵’就是说这件事。” 马岱又是长“哦”一声。 “孝武以来,为抵御北方匈奴的连年进犯,不断从中原派出刑徒戍边屯田,并派出大量的汉官员对这些刑徒进行管理。刑徒好勇斗狠,加上汉官员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睁一眼闭一眼,羌人也就是当时戎人的后代,他们的土地被汉朝官吏勾结刑徒鲸吞蚕食。 羌人祖居与此,哪块地不认为是祖宗留给自己的?土地被人霸占,你说羌人能不怀恨?” 马岱点点头:“嗯!” “呵呵,所以河曲一带羌胡和汉人势如水火,年年征战不休。光武中兴至灵帝末年总二百年间,朝廷出兵镇压羌胡起义不下千次,羌胡之乱勉强算是压了下来。及至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爆发,朝廷再无力西顾,凉州羌胡终于得到机会,北地郡的先零羌起头,起义风潮此起彼伏,终因为朝廷的兵力强大,凉州诸羌胡又互不相援而被镇压下去。有鉴于此,枹罕义从羌首领宋建、狄道氐族部落长王国、湟中义从胡首领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二百余部羌胡首脑,在西海畔举行全河曲部落大会,重新组成西北部落联盟,欲效仿当年武王伐纣之事。” 马岱心道,怪不得我们营中羌人和汉人壁垒分明,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嘴上却接道:“哦,想来盟主就是北宫伯玉了?” 那人含笑点了点头:“对,北宫伯玉武艺精强,纵横凉州再无敌手,时人称其有‘霸王之雄’。西楚霸王以八百军骑破章邯三万大军,垓下一战,十进十出汉军营地毫发无伤,可见其武力之强横。以此相比可以想见北宫伯玉的厉害。” 马岱眼神动了动,想着西楚霸王豪雄无比的样子,长叹一声。 “哦,后来呢?” “呵呵,死了!” “死了?”马岱呆了一呆,“难道朝廷还有人比他的武功更厉害?” 那人摇摇头:“世上最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这里。”那人指了指马岱的心的部位,“霸王虽然厉害,碰上了韩信仍然要自刎乌江,韩信虽然厉害碰上了吕后依然会掉脑袋。北宫伯玉虽然厉害,碰上了韩遂就只有死!” 马岱瞪大了眼睛:“你说北宫伯玉死在二韩遂手下?是那个镇西将军韩遂吗?” “还有哪个韩遂?如此阴毒的人物,只一个就让人害怕,再多几个,人就不要活了。 哦,你认识韩遂?” 马岱脸色阴沉,但还是摇了摇头:“不,不认识,你继续说,北宫伯玉是怎么死的?” “呵呵,不认识就好。据传北宫伯玉是死于‘冰火九重天’之下。” “‘冰火九重天’?” 那人点了点头:“一种毒药,这种毒药发作时,人一半会冻成一块冰砣,另一半会像烧焦一般,最后全身腐烂变脆,一块块脱落,端得阴毒无比。” 马岱心中一寒:“那怎么知道是韩遂下的毒,不是别人下的?” “呵呵,因为当时议事四人,韩遂、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三人皆死于此毒,独留一个韩遂,你说是谁下的毒呢?” 马岱一鄂,心道,二叔怎么会像你说的那么坏? “其后的盟主王国,阎忠也接二连三的暴毙于此毒至下,及至韩遂任盟主,至联盟伐长安败北而后破裂的几年再无人死于此毒,你说是谁下得毒?” 马岱心中一沉,想想当年的阎叔叔还曾经抱着自己用硬胡茬扎自己的脸,几天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每当自己问起他的下落,不是惹得叔父一脸的不高兴就是惹来一顿暴打,心中对此人的话又信了三分。 “呵呵,最近听说凉州新近崛起的诸侯吴晨手下的大将军马超有霸王之资,就突然想起了北宫伯玉来了,听说此子曾是西凉太守马腾马寿成的长子,竟然就投到吴晨手下,了不起,眼光长远,了不起,呵呵。啊,对了,你叔父征西将军也叫马腾,凉州同名同姓的人还真多啊,前几天我还见了一个叫马岱的,呵呵” 马岱脸容一寒:“马超是我堂哥!” 那人张大了嘴巴:“堂,堂哥?” 马岱冷哼一声:“不错,吴晨小贼奸诈狡猾,大哥一时不查,竟然就这样背父而去,背上不忠不孝之名”眼中泪光闪动,又是心伤又是惋惜。 那人笑了起来“哈哈,你这就错怪你堂哥了,你堂哥投吴晨那是至仁至勇哦!”马岱腾的站起身来,怒声道:“你是嘲笑他吗?” 那人笑道:“不要生气,听我慢慢给你讲。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韩遂如此阴险狡诈,令叔父竟可与其称兄道弟,他的人品”马岱的脸色立变,那人笑道:“呵呵,不说这个了。如今联盟破裂,韩遂天怒人怨不得不重新隐到马腾后面,马腾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只是韩遂又怎会是甘于久伏之人,韩遂为得西北联盟盟主之位毒杀五人,五人中有哪一个不是和他称兄道弟,他下起手来可是没有丝毫兄弟之情。韩遂若要重掌西凉大权,这军权是不能不夺的,马腾今日风光,全拜军权所至,这军权他肯定是不能让出来的,你如果是韩遂你会怎么做?” 马岱大吃一惊:“你是说他还会” 那人点了点头:“马超正是看到这一点,才投了吴晨。马超勇猛刚烈,百世难寻之将,韩遂若要动马腾,必然先除马超,马腾、马超若死,马家阖家老小一个也留不下来。所谓‘重耳在外而得生’,马超在外,韩遂动起手来就要小心马超来报仇的那一天,你说他还会贸然动手吗?” 马岱冷汗津津,低喃道:“大哥,我错怪你了。” “呵呵,马超宁背不忠不孝之名,仍要保马家阖家老小,如此忍辱负重,岂是他人所能为?你不但是错怪他,而且是大大的错怪他了。” 马岱咕咚双膝跪地,拜道:“先生高义,马岱受教了。我这就领兵攻打韩遂。” 那人摇头笑道:“攻打韩遂能解开马腾死结,这倒是个办法,可是马腾现在醺醺然陶醉在统一凉州的迷梦中,对韩遂不疑有它,你若动韩遂要先过马腾之关,你认为你行吗?” 马岱急得直搓手:“那,那怎生是好?”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位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当即磕了几个头:“先生目光如炬,先生教我!” “呵呵,一条路就是你去投吴晨,就像你堂哥做的那样,吴晨势力越大,马家保全的希望也越大,不过这条路不过扬汤止沸而已” 马岱本来一脸的欣喜,听到他后面一句脸立即变了,急道:“先生怎么说?” “呵呵,吴晨势力越来越大,马韩联军必然连吃败仗,此时韩遂就会认为全是马腾掌权之错,韩遂狗急跳墙就不会再忍下去了啊!” 马岱一呆,又磕了几个响头,敲得地面怦怦直响:“先生教我,先生教我” “呵呵,不要再磕了,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只好指你一条明路了。将军想来是兵败被击落河中的吧?” 马岱连连点头,心道,这不是废话吗?我哪里有想自杀的样子。 “嗯,输得好,输得太好了(马岱气得吐血)。呵呵,你如果不输,这计还不好使呢。既是大败,你就领着残兵败将假装退回西凉,韩遂远在狄道,你迅速撤回西凉,将韩遂的心腹统统撤换掉,马家就在你的兵丁的保护之下,不就保住了?半年之内韩遂必败,韩遂退回西凉,你可于路上截杀,或通知吴晨的人截杀,如此一来韩遂之死也与你无任何干系,马腾问起来你只推到吴晨身上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马岱大喜:“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咦,先生怎知韩遂半年之内就会败北?” 翟星心道,韩遂一惯喜欢躲到人后去捅刀子,我撺掇着你跑回西凉,韩遂心里本就有鬼,他又怎会不提防你。吴晨有长智,徐庶有急谋,两人合在一处,天下没几个人是对手,何况韩遂还要分心防你,此消彼长之下,不败才怪。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天机不可泄露,将军可火速赶回西凉,迟恐生变。哦,我刚才路过之时,见与将军穿相同军服的人向西南败退,将军可以先去汇合。” 马岱乐得嘴都合不上,跳起来就向西南跑去,突然想起自己得他提点却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日后又该怎么谢他?当即停住脚步转身望去,却见空余篝火跳跃,人迹早渺。 第三十二章 舌灿莲花 (中) “将军,将军”令兵扑通扑了进来。 张横正在喝闷酒,一看令兵就是一肚子的火,疾走几步上前就是一脚,踢得令兵惨叫一声滚出了营帐。 “何事惹得将军发这么大的火?”程游挑帘走进大帐。 张横咬牙切齿的道:“韩遂,我要喝你的血,抽你的筋” 程游笑了笑:“韩遂武功深不可测,其人又狡猾多智,目下形势,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将军在这里生闷气只会气坏自己” 张横抬眼瞪着程游。满布红丝的双眼闪烁着恶狼欲则人而嗜的凶光。程游心头狂跳,冷汗涔涔,湿透重裳。 “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横嘶哑着嗓子问道。 程游脸上的肥肉乱颤,一字一顿的说道:“潜龙在渊,待其时也。” “就这么忍了?”张横死盯着程游。 程游暗舒一口气:“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军连日攻城损兵折将,兵士疲惫无心恋战,这几天逃亡的越来越多。为君之计,金城是不能再攻了” 张横怒吼道:“叫我攻城的是你,叫我不要攻城的也是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程游肥脸颤了一颤:“此一时,彼一时,当日我叫将军不要追袭马岱的逃兵,韩遂新占金城,立脚不稳,我军急急攻之,金城不会丢失” 张横冷哼一声:“这么说来,全都是我的错了?” 程游和张横相处几年,张横一声冷哼就知张横已起杀心,顿觉一股凉气从脚心升起,迅即窜到头顶心,上牙和下牙止不住的打架。 “为,为将军计,现下有四条出路”程游战战兢兢的说道。 张横闷哼一声:“说” “一条就是投靠北地郡的先零羌,当年在部落联盟时,将军与马遵有旧,将军可去投他,只是” 张横嘿嘿冷笑,程游立即加快速度:“只是韩遂势大,我军又与韩遂有隙,难保马遵不会因为韩遂的干系而不收留我们。” 张横气得脸上青筋满布:“废话,废话,你说我现在到底去哪里?” “将军,镇西将军韩遂派人来了”令兵在门口怯怯的说道。 张横满脸的狰狞:“嘿嘿,来的好,这几天没见血心里确是闷得慌,程胖子,去让人把台子搭好,我要拿使者的脑袋祭旗。” 程游脸上肥肉颤了颤,正待转身下去,令兵在门口又报道:“安定太守吴晨也派人来了。” 程游的小眼睛立时闪出一丝寒光,转身道:“将军大喜,天不亡将军。” 张横瞪着程游:“嘿嘿,几天没杀人,没想到一来就是两个,老天爷待我的确不薄” 程游摇了摇头笑道:“不是,不是,将军报仇不用十年了。” 张横一愣:“子路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游道:“韩遂虽然得了金城,城中的年轻壮丁却都被我们拉走了,他得了粮草,没有兵又怎么打仗?何况饮马河一役,西凉兵丁死伤五千,西凉元气大伤,马岱黯然退兵。吴晨虽借助我军击退西凉兵,终究新得安定,民心未附,再加上安定连年征战,兵力疲弊,因此两方都无力再攻,现时已成僵局。此时形势之微妙,实乃牵一发而动全身,但若有一支新军”程游微微顿了一顿,眼睛看着张横。 张横眼睛一亮:“继续,继续” 程游走到案几旁抽出三卷卷轴,一个放在左边,一个放在右边,剩下的一卷拿在手上:“现今局势之微妙,就像这案上的卷轴,这是吴晨,这是韩遂,”掂了掂手上的卷轴,对张横笑道,“而这就是我军。我军虽失金城,主力未失,力量还在,如果”将手中的卷轴放到了案几的左边,“投韩遂,则韩遂和我军合成犄角之势,攻安定,安定顾头顾不得尾,必然败亡”又拿起卷轴放到案几的右边,“倒向吴晨,则安定和我军又是犄角之势,安定攻金城,我军扫荡街亭、狄道,韩遂危矣。” 张横眯着眼看了看,冷冷的道:“安定北有北地郡的杨秋虎视眈眈,南有秦川成宜重兵屯压,东有雍州钟繇,西有西凉韩遂,我看不出如果投了吴晨我有什么利可图,嘿嘿,说不得,只好杀吴晨的使者祭旗了。” 程游笑道:“将军看的形势很对,但又不全对。” “哦,子路快说!” 程游取出三卷卷轴放在案几右边的卷轴的的四面。 “钟繇多智,以韩遂的奸诈狡猾碰上他亦吃了大亏,但西凉兵强横,雍州虽胜不过惨胜而已。何况河东太守郭援本是袁氏门人,曹操与本初战于官渡,郭援就曾多次出兵袭扰曹兵粮道,曹操若要攻掠河北,本初必然要使人游说郭援,钟繇有此内忧,所以诸侯闹关中,他只作壁上观,一来诸侯互斗可削弱凉州诸侯实力,二来他全心都在郭援处,再无力插手凉州之事。最近又听说匈奴单于起兵攻雁门关,所以钟繇更不可能进兵攻吴晨,而且我看,他送粮食给吴晨好让吴晨持续的久一点,以削弱西凉韩遂的可能性更大。” 说完拿掉了围住右边卷轴的一个卷轴。 张横连连点头:“哦,我就说钟繇到现在怎么都没什么动静,原来是这样。” 程游微微一笑,脸上的肥肉挤的小眼睛缩成了一条缝:“钟繇也真是厉害,虽然不插手西凉之事,仍然可在西凉挑起事端。上次给马腾和成宜送粮食,表面上是劝架,背后却是让成宜撑得久点儿” 张横急声道:“无关的事就不要说,快说吴晨的事。” 程游笑道:“我说的正是相关的。钟繇做的绝,吴晨做的更绝,不但截了马腾的粮更是连马腾的长子都拐跑了,马腾气急攻心,立即放下唾手可得的天水转而和成宜联兵攻打吴晨。这样说起来,吴晨还算是救了成宜一条命。所以成宜虽然兵出秦川,却是做个样子。” 张横一掌拍在案几上:“怪道小白脸磨磨蹭蹭,原来是装样子。” 程游满脸的肥肉直颤:“成宜也是没办法,他不想装样子也只能装样子。程银、马腾攻他将近两个月,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让他腾出手去打人,只怕就算要了他的命也不行,所以”程游从案几右边又拿走一个卷轴。 张横点了点头道:“现在还剩下韩遂和杨秋了。” 程游转了转小眼睛:“将军忘了马超的名号了吗?他的天威将军可是羌人共封的,羌人中他的威信之高恐怕就是当年的北宫伯玉再生也要自愧不如。北地郡是先零羌的属地,杨秋手下又颇多羌兵,让他们攻打马超,无异于要他们的命,何况马遵虎视在侧,杨秋更腾不出手来攻打吴晨,所以”再从案几右边拿走一个卷轴。 张横呆了半晌:“哦,只剩下韩遂了” 程游道:“不错,吴晨和韩遂,哪边得我们就可以胜,失我们就要败。两虎相争,主动权却握在我们,一切就由将军决定,谁出价高,我们得的利越大,我们就可以选他。” 张横一扫愁容,哈哈大笑:“子路,好,够厉害。那我们就去见见那两个使者吧。” 赢天看了一眼头戴方巾,鼻下贴了两撮胡子的吴晨,忍了再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抱着肚皮放声大笑。 吴晨瞪了他一眼:“笑什么,我这样装扮一下是不是就显得比较老成?” 赢天忍着笑说道:“刚才引你进来的人会问,‘安定使者到哪里去了?’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吴晨撇了撇嘴:“小孩子家家没人会问你的” “嘎嘎嘎,那刚才又是谁在问我‘我这样装扮一下是不是就显得比较老成?’” 吴晨气结,心道,果然是‘山对山,崖对崖,倭瓜找秤砣,王八找绿豆’,这师徒俩个确是一丘之貉,不但爱学别人说话,而且都爱找人话中的语病然后抢白人。 “哼,都是你师傅的错,如果他在安定,哪里用得着我来当说客?他这次又说去哪里了?” 赢天摇摇头:“大哥,他是师傅,我是徒弟,他到哪里又怎么会告诉我?” 吴晨长叹一声,这奸商神龙见首不见尾,需要他的时候就不在跟前,不然也不需要自己冒险而来。徐庶虽然智深如海,却长于韬略,不善言辞,安定其他的文官更是书生气十足,让他们写写算算可以,让他们当使者恐怕还没见到张横就昏倒了,哎,如果当时诸葛亮也跟自己到西凉该有多好。遥想当年,一叶扁舟下江南,羽扇纶巾,儒雅卓烁,谈笑间群儒结舌,摆手间樯橹灰飞烟灭 想着想着竟然就痴了。 军中从事挑帘进入大帐:“安定使者,我家将军有请” 赢天起身来到吴晨身边,暗暗拉了拉眼神迷离的吴晨,吴晨当即跳起来:“啊,啊,来了,来了。” 从事看了看吴晨,呆了呆:“你,你刚才不是还没有胡子的吗?” 赢天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吴晨心中暗骂,你管我有没有胡子,脸上却堆起了谄媚的微笑道:“呵呵,刚才是风沙太大,所以用衣领遮住口鼻,如今营中没有如许风沙就把衣领放下来了,倒是让将军见怪了。” 从事看了又看,吴晨运起奸商神功,清澈的眼神没有一丝隐瞒的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笑坏了一边的赢天,吴晨伸手在赢天的大腿上使劲拧了一下,嘴上却说道:“只怕张将军在大营等久了。” 从事缓过神来,挑门帘走了出去,吴晨瞧了一眼龇牙咧嘴的赢天,下巴点了点,带着胜利的姿态走出营帐,赢天嘴里低声咒骂着,也一瘸一拐的跟了出去。 “将军,安定使者到!”从事在外面报道。 “让他进来吧!”程游尖利的嗓音响起。 吴晨整了整衣领,干咳一声迈步而入。 营中站着两排刀斧手,手中的刀斧相架,明晃晃的耀的人眼花,在刀斧兵的尽头放着一张案几,案后正坐着一个人,黑衣黑甲,脸色黝黑,目浓如墨,高挺的鼻梁却生有恶骨,满脸胡茬,煞是威猛。身旁站着一位,腰足有三个吴晨的腰般粗,站在那里就像一座肉山一般。 吴晨微微一笑,对赢天说道:“看来我们走错地方了,走吧!” 程游冷笑道:“原来安定都是些无胆之人。” 吴晨冷笑道:“不想金城尽多些无礼之徒。” 程游哼道:“吴晨欺人太甚,以诈计诱迫我军与西凉友军火并,此刀斧只略微施惩处而已,何有无礼之说。” 吴晨笑道:“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故,屈诸侯者以害,御诸侯者以利。若不是张将军贪图安定小利又怎会中韩遂‘调虎离山’之计。我军和贵军本素无仇怨,张将军为韩遂小人一时蒙蔽才有今日失城之辱。只不过将军不但没有丝毫醒悟,竟仍陶醉在韩遂的迷梦中。我主吴晨不想将军一世英名丧在宵小之手,所以才托我来为将军申明利害,将军陈兵设斧以据一使,又有何礼可言?” 张横寒声道:“你不过就是给吴晨当说客来的,却又诡称什么利害,来呀,拖出去斩了。” 吴晨哈哈大笑:“楚怀王三信张仪,不但客死异乡,还留下千古笑柄,智者皆引以为戒,不想今日我却还能见到如此人物,可悲,可叹” 张横怒吼道:“你说谁是楚怀王?” 吴晨看了看两边的刀斧兵:“楚怀王所为皆在不知楚之利害,观将军所为,嘿嘿” 程游接口道:“眼下情势,吴晨与韩遂相争,我家将军帮谁,谁就能得胜,我军按兵不动,两边都不敢轻举妄动,却不知还有什么利害,需要‘先生’你来教我们!” 吴晨看了看程游:“‘先生’认为韩遂和吴晨谁强谁弱?” 程游晒道:“韩遂纵横西凉二十余载,吴晨来凉州也不过近半年的事情,一个根木繁茂,一个虚有其表,高下已分;西凉铁骑以万万计,安定骑兵至多以千计,一个军容鼎盛,一个兵微疲弊,强弱立判;西凉猛将如云,安定至多一个马孟起还能提一提,其余皆是无名小辈,两边军势相差何止天壤。” 吴晨笑道:“‘先生’说的很对,所以说害将军者先生也!” 前半句程游听的洋洋得意,后半句一出,程游小眼睛立时瞪了起来:“你说什么?” 吴晨道:“韩遂兵势强盛,将军投他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他又怎会重视将军。何况将军世之英豪,黑甲军兵容之强,不弱于西凉铁骑,将军若要依这位先生之言,委身事韩遂小人,徒让世人耻笑而已,所以说害将军者这位先生。” 程游气得浑身直颤:“我什么时候说过让将军投韩遂了?” 吴晨冷笑道:“既然将军已认定韩遂,我亦无话可说,安定使者就此告辞!” 张横站了起来,高声道:“使者留步,我军利害到底如何,请先生教我!” 吴晨扫了扫两旁的刀斧兵:“刀斧相架于前的是将军,想听利害的也是将军,将军自己都狐疑不定,又怎能取信于人,我还是走吧!” 张横当即道:“你们先下去吧。” 兵士鱼贯而出,赢天这才长舒一口气,心道,好险。看看身前的吴晨,领口处也是一片汗湿,心道,原来大哥也是害怕的。 张横走下台阶,来到吴晨身边:“先生目光如炬,却不知我军利害在哪里!” 吴晨笑道:“将军想来应当听说过韩遂的发迹史,互称兄弟的人如果挡住他的路,他也会毫不留情的除去,何况将军与他非亲非故,他又怎会和你相亲相善?有道是‘自家兄弟尚不相容,何能容天下之士’?将军投韩遂是自蹈死路。” 张横点了点头:“先生所言极是” 程游插口道:“使者之言缪矣,今强弱相争,吴晨兵微将寡,我军若帮他大祸转眼就至,若帮韩遂,只要和西凉军成犄角之势,安定唾手可得,我军根本不需把军力全部给韩遂,韩遂又怎害得了我?” 吴晨瞥了瞥程游:“这位先生为何尽出此等无智之言。却不知金城现在在谁手里?” 程游脸上的肥肉气得直抖:“我只是一时不察韩遂奸计,所以才失了金城” 吴晨冷笑道:“或许哪一天掉了脑袋,也会是一时不察吧!” 程游气得浑身颤抖正要开口叫骂,张横已经张口斥道:“好了,不要再丢人现眼了,你先下去。” 程游狠狠瞪了一眼吴晨,吴晨含笑望着他:“说给这位先生听也是可以的。古人云‘顺道者昌,逆德者亡’,凉州自韩、边章之乱至今已近二十载,凉疲弊,百姓思定,韩遂、程银之徒仍乱起刀兵,百姓没有不恨之入骨的。所谓‘庆夫不死,鲁难不止’,韩遂者,凉州之庆夫,背弃盟友,戕害百姓,可谓逆德;我家太守起义兵,诛*,法令严明,上下用命,顺应民心,可谓顺道。将军不助有道而助逆贼,只怕将来成败既定,不但身留恶名,项上首级亦难保。” 程游嘿嘿冷笑:“以安定之军与西凉相争,只怕胜负早已定了。” 吴晨笑道:“到现在先生终于说了句有见识的话。不错,将军若助西凉,安定必败,只是‘狡兔死,良狗烹’,韩遂势大,安定败亡,将军亦难逃身首异处之祸。若将军助安定,马岱不退,联兵必败,如今马岱一退,联军必胜” 张横看了看两人,开口道:“先生请说。” 吴晨道:“将军以为马岱为何退兵?” 程游插口道:“饮马河一役,马岱所领西凉军被我黑甲军痛歼,死伤惨重,不得不退。” 吴晨摇了摇头:“不对。马岱部两万人,虽然死伤五千多人,主力还在,一万五千西凉骑兵谁敢小视?何况就算是损失惨重,尽可退回金城或者街亭,他却远退西凉,将军以为为何?” 张横皱了皱眉头,程游则脸色大变:“你是说” 吴晨笑着点了点头:“对,西凉内乱将至。西凉是韩遂的老巢,他能三落三起全因为苦力经营西凉。如今马岱趁兵败迅即退回西凉,实是西凉内斗之故。西凉若失,韩遂两万兵马不过无根之萍,韩遂又怎不知厉害。” 程游脸色煞白:“厉害,厉害” 吴晨接着道:“金城背后有黄河天险,韩遂若要退兵西凉,不是取陆路绕道街亭、狄道,就是强渡黄河。西凉以骑兵闻名天下,将军以为他会采用哪条?将军今日之窘全拜韩遂两面三刀所赐,将军难道不想教训、教训他吗?” 张横长叹一声:“使者果然有苏秦之辩。只是我若助你家主公,我有何利?” 吴晨笑道:“我军现有兵马两万余人,与韩遂对峙,自保有余。但连年征战,百姓不堪其苦,所以虽知韩遂必撤,却也无力追击。何况安定地方已大,太守每日批奏的奏折就有几百斤之重,临走前,他仍在向我抱怨奏折太多。” 张横哈哈大笑:“吴晨果然妙人,他日若有缘相会必然要和他喝上几杯。回去告诉你家太守,他这个朋友我交了。” 程游走了出来,向张横深鞠一躬:“将军既然已经决定和安定结盟,那就应该派出使者去见吴晨太守,方显得出我方的诚意。子路不才,愿随安定使者同往见吴晨,以表将军之决心。” 张横点了点头:“安定使者见识广博,妙语连珠,我若差他人去,只怕坠了我金城的威风,子路识见超群,确是不二人选,好,你需要什么就到主薄那里吱一声。”迈步走出大帐。 程游又深鞠一躬:“谢将军。” 吴晨暗暗抹了一把汗,心道,韩遂,这回看你往哪里逃。 第三十三章 舌灿莲花 (下) 程游看着吴晨,小眼睛眨了眨:“使者怎么称呼?” 吴晨眼珠转了转:“呵呵,鄙人吴勰,字哲仁,安定军中担当从事,先生可呼我为从事即可。” 程游哈哈笑了起来:“从事,嘿嘿,安定果然人才鼎盛,一个从事竟都有如此之辩才,怪不得连马超这等人物也甘于背父而去了。我看从事年纪不过十七八,我名程游,字子路,今年已三十有二,托大一声,唤你老弟如何?” 吴晨心中有些沮丧,心道,嘴上的胡子果然不管用,年纪还是被人轻易看出来了,早知道就不让小倩准备什么胡子,白让赢天看了半天的戏,嘴上却笑道:“故所愿,求之不得。” 程游走上前,巨肘伸出,搭在吴晨的肩头:“哈哈,好,太守是妙人,属下更是妙人,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走,去我的帐里再详谈。”架着吴晨,挑帘向大帐外走去。 吴晨只觉肩上就像架了只大象,气都喘不过来,心中暗骂,死大象,以后开个动物园把你送进去,嘴上却说道:“如今军情紧急,寸时必争,你我既然相见投缘,如今安定金城相善,来日更是方长,我看还是先回去见我家太守,让太守安心,以后再慢慢聊好了。” 三人走出,门外一个军官鞠躬行礼道:“程军师,将军怕路上有危险,特遣我们相送。” 程游点了点头:“你们把马准备好,我们随后就来。” 吴晨看着军官身后的十几个黑甲军士,个个身形挺拔彪悍,虽重甲在身仍是行动自如,如此兵丁,实不弱于马超手下三千羌兵。心中暗自庆幸,幸好现在不用和黑甲军为敌。 军官又鞠一躬,口里应是,领着那十几个兵丁转身而去。 程游看了看吴晨:“我们这就去见吴太守好了。”架着吴晨向主营门走去,“唔,老弟姓吴,太守也姓吴,不知老弟和太守” 吴晨道:“呵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同宗之谊。” 跟在后面的赢天暗自低笑:“大哥说话果然有水平,说了半天还是没说自己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程游点了点头:“老弟如此人才再加上又是同宗必然极受太守器重。” 吴晨道:“折冲将军对程大哥言听计从,程大哥更是金城军中栋梁,折冲将军的股肱了。” 两人眼睛对视良久,赢天在后面突然看到两人视线相交处碰撞出一连串的火花,忙揉眼再看时,程游却已放声大笑:“老弟确是厉害。” 吴晨笑道:“程大哥缪赞了。” 程游神情有些落寞:“不是缪赞,记得我初听到马孟起天水中伏,然后就投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时,心中直有天崩地裂的感觉,实在难以想象当今之世竟然还有能让志比天高的马超宁背上不忠不孝之名仍要相投的人。所以这些日子我详细收集了一些你家太守的传闻,短短一月尽收安定民心不说,更是连凉州大儒、以不慕虚名著称的史纮也当了安定太守令,心中早已是仰慕。如今见了老弟,虽然年纪轻轻,论识见、韬略却已远胜于我。属下都如此厉害,你家太守就更不知有多厉害。” 吴晨笑了笑,道:“多谢程大哥夸奖,安定军中文韬有徐庶,武略有马超,我只一张嘴,再加上胆子大了点外别无是处。” 程游拍了拍吴晨的肩膀:“老弟太谦了。你家太守怎会不知此行成功与否实是干系安定的存亡,他又怎会随意找个人来担此任,老弟能来已说明了老弟在太守心中的位置。” 程游的手落在肩上,吴晨只觉像有一把巨缒在敲打自己一般,脚下一软,险些摔倒,赢天在身后吃吃偷笑。 程游一把扶住吴晨,向四周掩嘴偷笑的黑甲军兵丁瞪了几眼,兵丁们立即装作有事四散而去,程游这才开口低笑道:“呵呵,兄弟却是单薄了点,以后你要随吴晨征战四方,恐怕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哦。” 赢天在后面接道:“我大哥说只一个安定就够他受得了” 程游冷眼看了看赢天,向吴晨问道:“这位是” 吴晨整了整衣衫,顺便就卸下了程游压在肩上的那只巨掌:“小小侍从没有什么特别的。刚才在大帐中我也向折冲将军说过了,我家太守之意的确是仅守安定就心满意足了” 程游脸色一沉:“我以诚信结交于你,你却处处提防我。”吴晨干笑道:“临走之时我家太守的确是这样对我说的” 程游冷笑道:“马超志比天高,他家太守若只有这点志向,他能信服?” 吴晨眼珠转了几转,低声笑道:“程大哥果然厉害,不错,我家太守的确志在天下。” 程游愣了一愣,目不转睛的望着吴晨,压低声音道:“你回答的倒是干脆,你不怕我是将军派来试你的?” 吴晨摇了摇头,笑道:“你要试刚才大营上就可以试,而且孟起之举事实俱在,不管我承不承认,折冲将军都会相信你说的话。刚才你不说,现在折冲将军不在,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你既然已经看出来了,我若还一味狡辩反倒让你看轻了,所以还是干脆招了的好。” 程游抬起头望着天空,只见天边几朵流云匆匆而过,面脸憧憬的说道:“你家太守果然妙人。” 赢天立即道:“那我们就快走吧,那个妙人正在安定等我们呢!”心中想,大哥说话一惊一乍的,再这么下去我可是受不了了。 程游点了点头:“老弟,却不知你家太守比较喜欢什么?我和他初次见面,而且又要向他说明折冲将军结盟之意,总要带点见面礼” 赢天接口道:“给他带点卷轴好了,他每天除了批阅卷轴还是批阅卷轴,我看他最喜欢卷轴。” 吴晨狠狠瞪了一眼赢天,这才转过脸:“金城与安定结盟,韩遂必破,这份礼已经很大了。” 程游举起巨掌拍向吴晨肩膀:“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吴晨托的跳到一旁,苦着脸道:“程大哥,你再拍我,我就回不去安定了。” 程游摇头笑道:“好,好,我不拍了,我们现在就出发,”抬头望了望天,“天黑之前应该能到安定。”领着吴晨、赢天二人走出大营,刚才所见的十几个黑甲军士已牵着三人的马候在营门之外。 “哇,好马啊!”赢天大叫一声,扑到那匹全身如墨玉一般的骏马身旁,伸手抚上它身上光滑的皮毛。赢天和马超呆在一起两、三个月,几乎天天缠着马超,武功大进不说,相马之术更是学了不少。相反,吴晨虽觉此马神骏确也没动什么大的心思。 程游知此马脾气暴躁,当年围捕之时踢死过不少捕马高手,见赢天不知死活的跑上前去,正要喝止,却见那马低下马首在赢天怀里蹭着、嗅着,不时喷打着响鼻,热热的气息喷洒在赢天脸上,逗的赢天嘎嘎大笑,意态竟然极是亲密,自己驯养他两年也从没有出现过如此情景,心中一动,莫非此马竟然认主了?小眼睛不由上下左右的打量着赢天。这干干瘦瘦的少年究竟是哪家神圣,如此神马竟然肯认他为主? 那十几个黑甲军更是好奇的看着这一人一马。 吴晨道:“此马如此神骏,想来应该是程大哥的坐骑了?”心中想,你这么胖,估计其他马也载不动你。 程游摇了摇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走上前去,将马缰递给赢天,“这位小哥,这马以后就是你的了。” 赢天睁大了眼睛:“什么?送给我?”吴晨疾走几步挡住程游:“这怎么成,此马神骏异常,必是程大哥心爱之物,他一个小孩子家用不着骑这么好的马!” 程游心中苦涩难忍,苦笑道:“神马通灵,它若认主,从此以后就不会让别人骑它。今日此马已认主,以后不管他,”用手指了指赢天,“去哪里,万水千山它都会跟着去的,我虽然可以把它强留在身边,但它亦难免老死于草槽。我一生爱马如痴,与其看它抑郁而死,还不如让它生龙活虎的走得好。”说着说着语声渐至哽咽,热泪流了下来。 吴晨心中一阵激动,只觉突然有一种东西堵在胸口,鼻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赢天摇了摇头:“程大哥,既然是你心爱之物,我就不要了。”转身依依不舍的向自己那匹白马走去,黑马却跟了上来,赢天摇着手:“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去找程大哥。”那马却靠上前来,马首在赢天脸上不停的擦着,打着响鼻就是不肯走。 程游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哭笑道:“神马认主是件好事,我有什么好伤心的,”拉起吴晨的手,“不哭了,不哭了,该笑才是,该笑才是” 吴晨点了点头:“程大哥确是心怀旷达,古今罕有。赢天,程大哥的好意你就收下吧。” 那马弄得赢天手足无措,摸,不敢摸,推,推不走,听到吴晨发了话,心头狂喜,抱住马头狂呼烂叫。那马确是通灵,见赢天如此高兴也是长嘶不已。 只有程游黯然神伤。 吴晨握住程游的手:“程大哥,你的大礼我们就收下了,以后一定会还你的。” 程游痴痴的看着那匹在赢天身周撒欢乱跑的马,喃喃的道:“不是我送的,是它自己找的,它自己找的” 吴晨牵过自己的马来:“这匹是大宛良驹,虽然不及程大哥那匹神骏却也是万中挑一的好马,如果程大哥不嫌弃,我把它送给大哥,以后如果找到更好的马我” 吴晨话还没说完,程游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几滴水珠却落到吴晨的手背上,吴晨望着程游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长叹一声,低声说道:“走吧!” ※※※ 众人奔马前行,三个时辰后,一行人才追到程游。程游双目红肿的牵着马,那匹吴晨送的大宛良驹却像是刚跑过几天几夜的路程,嘴上不停的吐着白沫。吴晨只得将赢天的那匹马换给程游骑,自己骑上那匹被程游压坏了得马,如此一来,众人前行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吴晨看着程游望着赢天和那匹黑马痴痴呆呆的样子,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几次想岔开话题,程游却总是有上句没下句的回着话,吴晨心中不忍,只好放弃。 暮色渐起,一行人默默的骑马前行,斜斜的夕阳将众人的身影拖的老长。 吴晨大声道:“‘古道,斜阳,瘦马’,我们这样走着,很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味道哦!” 黑甲军领头的牙将名叫尹尚,看程游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接口道:“吴从事果然见识广博,我刚才还想说我们很有一幅刚打了败仗的样子,被从事一说,就觉得我们确有点高雅之气了。” 身旁的黑甲军兵丁跟着哄笑。 吴晨微微一笑:“黑甲军天下无敌,我们不欺负别人就够好的了,谁敢来动我们?” 那匹墨玉马突然稀溜溜一声鸣叫,赢天心中警兆闪现,不由大叫一声:“不好,乌鸦嘴又发话了” 话音未落,梆子声如雨点般响起,草地上突然拥出无数弓箭手,明晃晃的弓尖闪耀着刺眼的寒光,将十几个人团团围住,一把沙哑的嗓音从人群中响起:“哈哈哈哈,程子路,我们又见面了。” ※※※ 十几个人被浸了油的野牛筋绑着,带进了营帐。帐中侍立两旁的是几个穿着纯白蜀锦的文官,个个身材挺拔,腰细腿长,面目俊秀。正中放着一张案几,后面坐着一人,大约二十七、八的年龄,面如冠玉,双眉清秀,鼻梁高直,双眼黑红分明,两个青紫的眼圈,想来是熬夜熬得太多的缘故,但此人依然是个美得出奇的美男子。案几旁站着两人,左边的一个掉了半边眉毛,斜眦着嘴,眼睛一个大一个小,外加满脸的麻子,嘴边还有一个足有大拇指肚般大小的痦子,脊背高高隆起,脖子前伸,却是一个驼背;右边一个,眉目也算清秀,只是满脸长着大大小小的红疙瘩,高挺的鼻梁却有个酒糟鼻,整张脸就像熟透了的李子放在一张芝麻饼上,侧着肩,歪着脖,却是一个残废。 中间那人笑道:“程子路,一别经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胖。”嗓音低哑,就像情人之间的喁喁细语,吴晨听在耳中,只觉受用无穷,心神不禁一荡。 程游嘿嘿冷笑:“成宜,好久不见啊,不想你作恶多端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死。” 那人站了起来,低笑道:“人生苦短,去日无多,多享乐一天也是好的,何况你还没有死,我怎舍得死。‘芊芊子矜,悠悠我心’,留你一人在世上孤凄寂寞,非我所愿。” 程游气得满脸肥肉直颤,吴晨干咳一声,接口道:“想来你就是天水太守成宜了。” 成宜美目流转,低声道:“不错,这位漂亮的小哥又是谁家的啊?” 吴晨清清嗓子:“我是安定派往金城的使者。” 成宜点了点头:“哦,看来安定、金城已经结成同盟了。”转头向案几旁的两位眨了眨眼。 吴晨脑际之中就像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所有的事情霎时明了。 怪不得成宜十多天来都没有动静,他一定是在等着韩遂和安定火拼,鹤蚌相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张横金城被占,如要夺回金城,和韩遂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必然的结果是和安定结盟,成宜却埋伏在路上劫持两边的联盟使者。如此一来,安定、金城只道对方都没有诚意,盟约不成就难以齐心对付韩遂,这样就形成三方混战之局。西凉、安定、金城,无论最后谁胜,都无力再与一旁窥伺良久的成宜为敌,金城、安定唾手可得。这计的确够狠,抬眼看着站在案几旁的那两个丑人微微得意的笑容,心中暗骂,肯定是这两个人做的怪。心中念头狂转,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心头狂喜,哈哈大笑起来。 成宜微笑着看着吴晨:“这位安定使者笑些什么?” 吴晨边笑边点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厉害,厉害!”。 成宜愣了一愣,转眼眉开眼笑:“多谢夸奖,小兄弟你也很厉害啊!” 吴晨摇了摇头:“不是夸你,我是说韩遂。厉害,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 成宜低笑道:“哦,是吗?” 吴晨使劲的点了点头:“这几日我有件事一直想不通,但是到了今天我终于想通了。” 程游立即接道:“却不知是什么?” 吴晨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成宜:“为什么韩遂、马岱都出来了,马腾却一直都没什么消息。今天看到将军在这里出现,我终于知道了” 成宜一直含笑看着程游和吴晨,吴晨的话还没说完,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你的意思是” 吴晨哈哈大笑:“不错,韩遂既然可以偷袭金城,马腾为什么不可以偷袭天水?” 程游跟着哈哈大笑:“偷鸡不着,反蚀把米。成宜,你也有今天。” 成宜的脸色连变数变。 吴晨冷眼瞧着案几旁的两个怪人,两人同样是眉头紧皱,随即冷笑道:“金城、天水城高池深,实是西凉铁骑的克星,这两城就像两扇门一样把韩遂屏逐在征战天下的门外。韩遂有席卷天下之意,并吞海内之心,所以说韩遂与凉州诸侯争的,不是安定、北地,也不是汉阳、酒泉,更不是武威、张掖,而是金城、天水;凉州诸侯要保自己不失,所能凭峙的也只能是金城、天水。此二城只要一天不在韩遂手中,韩遂就食难下咽,寝难安枕。不想两位将军贪图安定尺寸小利,不识真正利害,放弃金城、天水,让西凉铁骑纵横其间,凉州诸侯大难至矣。有人不识天下之势,命已无多,却还洋洋自得,可笑,可叹” 营帐内众人脸色皆大变。 第三十四章 人尽其才 吴晨虽然口中咒骂,心下也是骇然,没想到历史上并不怎么出彩的韩遂竟然如此厉害。 韩遂此次攻安定实是一计套一计,连环而来。他早已估计到马岱的伏军必然会被安定识破(因为安定有一个对他知之甚熟的马超),但只要能让张横相信他此次确是抱恨而来,西凉主力已尽出伏击安定援兵,张横为得安定必然会倾城出动,金城唾手可得。即使马岱损失惨重也不过是削弱了马腾的力量,自己的实力却保存下来。这一步它既得金城又借机打击马腾的势力,实是一箭双雕。 金城一失,张横没有了立足之地。为夺回金城只能和安定结盟。 成宜所惧怕的就是韩遂。韩遂远在金城,西凉主力又分别占据金城、狄道、街亭,秦川、天水的压力骤减,成宜贪性一起必然就有所行动。安定、金城结盟之举势在必行,成宜为使西凉、金城、安定三方混战,肯定会派人到黑甲军和安定之间设伏。这样一来,天水就空了出来。以马腾的勇武刚猛,得天水实如囊中取物。 想起当时击溃马岱时自己还沾沾自喜,现在仔细想来确是小看了韩遂。此人心思之缜密实是无懈可击,更难得的是他对凉州诸侯及其谋臣的品性摸的透熟,让每个人掉进他的陷阱仍然沾沾自喜,自以为计谋得逞。要不是自己这边多了个同样奸诈狡猾的奸商,片言只语将马岱诓回西凉,否则,马岱守街亭,韩遂在金城,马腾驻天水,三路西凉军呈品字形排开如一把尖刀直插雍凉间的咽喉,局面实是不堪设想。马岱这一去,街亭、狄道空了开来,只剩下金城、天水两座孤城相悬,西凉兵再厉害此时也成了一个两只手都打了出去、却空出胸口老大一块空当的武林高手,若有一支精兵由此突进,扫荡西凉后方,就可以逼迫韩遂、马腾放弃坚城之利到平原上决战。这一着等于韩遂白用了许多计谋却得了两座无用的“坚城”。更何况马岱此去西凉本就是为夺权的,韩遂又怎能坐视? 韩遂和翟星两人,一个攻的漂亮,妙计叠出,步步为营,防不胜防;一个守的精妙,连消带打,见缝插针,寻瑕抵隙。一攻一守间,法度严谨,尽显大家风范,吴晨是不得不服。 成宜转身看着案几旁的两位怪人,却见两人也是眉眼相对,三人意领神会。 左边的驼背眨了眨眼,成宜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走到吴晨身边双手拉住牛筋,“刺啦”一声,牛筋立断,随即退后一步抚了抚修长的双手,低笑道:“安定确是厉害,我现在心服口服啦!” 吴晨心中一惊,没想到此人文文气气武功却强横若此,与马岱相比只怕也不煌多让。 程游却是不住的冷笑:“现在想起求人了。” 案几左边的驼背瓮声道:“安定使者说的很对,如今马腾、韩遂占了天水、金城,凉州诸侯已是同船之旅,若不能精诚合作,船翻大家都得死。” 吴晨大叫一声:“什么?天水真丢了?” 成宜点点头,苦笑道:“刚才抓你们的时候就已经接到从秦川发来的信鸽。昨晚马腾夜袭天水,我军苦战不胜,不得不撤出天水。所以我才说你厉害,竟然料事如神。 现在张横丢了金城,我又丢了天水,凉州诸侯赖以屏挡西凉铁骑的坚城只剩下安定,但安定如果独立抵挡西凉,恐怕灭亡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了。所以伊军师所说正是我的心里话,凉州诸侯只能同舟共济,否则只有先死后死之分,没有你死我活之别。如此简单之理,人人都看得出来,”斜眼瞥了瞥程游,“除了某些见识短浅的人。”程游只做没听见,抬起肥脸看着案几左右飘摇的火把。成宜也不气恼,转向吴晨,低声道:“使者既然深明现今局势,也就不用我再多废话,我只想知道你家太守对此次结盟到底有多大诚意?” 吴晨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抬起头看着成宜:“太守可知为何强秦能席卷天下?” 成宜笑道:“这个和结盟有关吗?” 吴晨点了点头:“有关,关系重大。” 成宜转过头向着案几旁的两位,左边的驼背接口道:“秦据肴函之固,拥雍州膏腴之地,内修守战之具,外接连横以斗诸侯,是以得天下。” 吴晨摇摇头:“说的有理,但不完全对。其实六国是自丧而不是丧于秦。” “哦!”营内众人尽皆愕然。 吴晨清了清嗓子:“与秦相接不过韩、魏,韩、魏强则秦不得出,韩、魏弱则譬如割肉饲虎,肉有尽时,虎欲更凶,所以诸侯应该做的就是厚韩亲魏以摈秦。而四国却贪疆场尺寸小利,背盟败约,自相屠杀,最终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拱手称臣,西面叩首,我家太守常以此为憾。如今韩遂虽无强秦之势却有强秦虎狼之欲,为免六国憾事重演,我家太守决定竭安定之力相助金城、天水。怕只怕”眼睛扫了扫成宜,“太守的诚意又有多少?” 成宜笑道:“整个西凉除马腾之外所有人都知道韩遂不可信。我如果有投他之心,天水、秦川被夹击之时就已经投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 吴晨呵呵笑了起来:“太守确是豪爽。那么我现在就回去向我家太守回报将军结盟的诚意。” 成宜拍了拍吴晨的肩膀,微笑道:“好。那我也派使者去见你家太守好了。唔,既然张横连程子路都派出来当使者,我也只好让我的军师当使者了,”转过头来,”伊军师,这次就有劳了。” 驼背当即深鞠一恭:“万死不辞!” 成宜笑了笑:“军师出马我是一百个放心的。”转过身来对吴晨道,“此刻天色已晚,不如留在这里吃顿饭再走吧!” 吴晨立即道:“军情紧急,我看还是即刻启程的好。算脚力我们原本也该到安定了,路上耽搁这么久,我怕我家太守担心。” 成宜拉起吴晨的手,低笑道:“使者人物俊雅,辩才无双,我若是你家太守就绝不会担心。”双目似笑非笑的看着吴晨。 吴晨心中一突:“想收买我?”程游上前一步打掉成宜的手:“拿开你的脏手。” 肥胖的身躯跟着挤进两人中间,对着成宜冷冷的说道:“把马还来。” 成宜低笑道:“我叫军士送到营外好了。唔,程胖子,你肚子叫得这么大声,是不是饿了,我这里有上好的河川牛肉,你要不要来点。” 程游冷哼一声:“河川牛肉是好,出自你手我就无福消受。”拥着吴晨、赢天挑帘而出。 夜幕低垂,一弯新月清冷若水,几点寒星隐于其间。 尹军师走上前来,作揖道:“我名伊默,字名显,安定使者怎生称呼?” 吴晨立即还礼:“我名吴勰,字哲仁,安定军中从事,伊军师唤我从事就可以了。”成宜挑帘而出,笑道:“你们慢慢聊,我饿了,先吃饭去了。”迈步而行,几个文官提着灯笼紧跟而去。这时残废军师也走了出来,咧嘴向吴晨笑了笑,一瘸一拐的向帐后走去。 伊军师道:“从事既然急于回去禀报太守,那我们就走吧。这边请。” 清凉的夜风轻轻抚触吴晨滚烫的脸颊,吴晨不由长舒一口气。今天真是紧张刺激。 希望后面不要再出什么状况,否则自己的心脏真要受不了了。 赢天也是长舒一口气,心想,以后说什么也不当使者了。 一行人默默前行到大营东门,门口已经围着百十来个兵丁,火光中隐约看见那十几个黑甲军也在其中。隔老远尹尚就大声招呼:“程军师,吴从事,你们还好吧!” 吴晨高声叫道:“还好,你们怎么样?”尹尚大声回道:“托从事的福,也还算好!” 一把清冷的声音响起:“吴晨,你确是能说会道。只是这般巧言令色,真欺我天水无人吗?” 吴晨只觉一股凉气灌顶而入,冷汗霎时流了出来。 回头望去,营门处正站着一人,大约七尺高,二十一、二岁,一身浅色的儒衫,清淡的月光下面目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整体上给人一种清秀出尘的感觉。 吴晨干笑着冲伊默问道:“呵呵,这位兄台风姿卓雅,却不知是谁?” 伊默和程游此时都在上下打量吴晨,见吴晨问话,当即答道:“这是我的同乡,翼城姜叙姜述之,天水军中忝居客职。” 姜叙迈步走了上来,双眼牢牢盯住吴晨:“匈奴南下多在九、十月间,此时秋收刚过,鹰飞草长,民有余粮。如今四月初就传匈奴寇边,太守想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吴晨微微一笑:“不过是钟繇的小小计谋罢了。屯兵左冯翊,名为南匈奴王,实为并州刺史高干、河东太守郭援。” 姜叙嘿嘿笑道:“太守学识渊博,学生有事请教,左冯翊东边是河东郡,北面是并州,却不知西面是哪个郡?” 吴晨面色不变:“安定。” 姜叙笑容更盛:“以马超之志,肯投小小一个安定太守,不知钟繇怎么想。我闻古之神农除杂木于初长。草木初生,叶只两片嫩芽,根不过厘许,伸手即可除之。若迁延时日,待树木长成,除之就要动斧动钜,劳力动筋,智人所不取。太守以为如何?” 吴晨点了点头:“不错,对待杂木本该如此。但若有野兽伺伏,只待人俯身就木,便出而食人,先生以为智人又该如何?” 姜叙笑容一僵,吴晨微微笑道:“人有近忧,必无远虑。何况安定若在,钟繇就不用直接面对西凉铁骑。以先生来看,钟繇是愿意直接对着咄咄逼人的西凉铁骑,还是愿意对着苦苦挣扎求存的安定?” 姜叙长揖到地:“太守深思熟虑,识见过人,学生受教了。” 吴晨也还一礼,笑道:“先生认错人了,我不是安定太守。但先生如果想见我家太守,我还是可以引见的。” 姜叙看着满面微笑的吴晨,哈哈大笑:“好,既然左近无事,我就去见见‘你家太守’。” 吴晨上前扶住姜叙的肩膀,笑道:“能和先生见面,‘我家太守’一定也会非常高兴的。” 两人四目相对,不由露出会心的微笑。 程游这时走到赢天身边,巨掌拍了拍赢天的肩膀:“呵呵,我就说如此天马为什么就肯认你为主,原来是你,有眼光,有眼光。”说话虽然对着赢天,眼睛却瞄向吴晨。看着赢天一脸痛苦的表情和程游、伊默会心的神态,吴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赢天大叫一声:“好了,该说的说了,该问的问了,我就要饿死了,大家快走吧。”率先向那匹墨玉马窜去,摆脱了程游压在肩上的肥手。 一行人终于上了路。 晚风阵阵吹来,吴晨只觉心中无比的舒畅。姜叙的神情也显得特别的兴奋,拉住赢天不时的问东问西。程游经过刚才的一番波折,心情好像开朗了许多,姜叙问话时也不时的插嘴。伊默人如其名,不太爱说话,但看三人如此热闹,就放慢了马和三人并排前行。吴晨只能和尹尚以及前来相送得天水军牙将杨巡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伊军师,前面发现一队人马?”探马大声报道。 伊默皱眉问道:“哪边的?” 一把清亮的声音已经响起:“义弟,是你嘛?” 吴晨心头一喜,高声叫道:“义兄,我在这。”赢天大叫一声:“超哥,我们在这里。” 马超白甲白袍,驰马奔了过来:“义弟,怎么这么晚?军师和太守都等得心焦了。” 吴晨心中一阵激动,心道,你不心焦你跑出来找我?嘴上接道:“呵呵,骑马太累了,所以就在路上歇了一会儿。”马超奔近,那些黑甲军和天水军兵士纷纷让开,眼中满是敬畏。 赢天纵马迎了上去:“超哥,你看我的马。”马超点了点头,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马,霸王的乌骓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赢天咧嘴大笑:“乌骓?不好听,我叫它‘乌鸦嘴’。”拍了拍马头:“‘乌鸦嘴’说话,它就会报警,以后‘乌鸦嘴’再说话,我就不怕了。”那马好像非常喜欢这名字,昂首仰天长嘶,众马齐声呼应,一时间马嘶如雷,在旷野中远远传开。 马超眼睛扫着吴晨哈哈大笑,吴晨气得直咬牙,眼珠一转,立即说道:“义兄,这几位是金城、天水的使者。这位是程游程子路,金城军师。”程游在马上一抱拳:“久仰。”马超点了点头。程游对马超的傲慢非常不满,脸立即沉了下来。 “这位是天水军师伊默伊名显。” 伊默抱了抱拳,马超点了点头,向着吴晨道:“我们边走边引介吧,军师、太守已经等急了。” 安定军在黄艾、李卓的带领下汇聚过来。不久又碰上由王乐、段明率领的第二拨军队。赢天终于找到一个年纪相当的人,骑着马在段明面前不停的卖弄,一会儿又趴在段明耳旁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吴晨看着段明满含笑意的望着自己,对赢天说的话早已有数,转过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徐庶、沈思听闻金城、天水派来使者,领着文武亲自到十里亭相迎。 客套完毕,程游、伊默、尹尚、姜叙等人在徐庶和沈思的作陪之下前往“隆福盛”。程老板和伙计等人早已在外等候,见众人来到连忙引着众人上了二楼。 程游、赢天腹中早已是饥饿难耐,顾不得什么礼仪据案大嚼,尹尚和杨巡都是武人,左手抓鸡腿右手拿酒碗,吃的汁液乱飞,喝的酣畅淋漓。吴晨虽然饿得前心贴后背,但伊默、姜叙细嚼慢咽,浅饮低啄,吴晨只得跟着慢慢吃,心中羡煞那四人。 “好酒啊,好酒!”一人拾级而上,目如朗星,天庭饱满,正是奸商,鼻下贴着一撮小胡子,头上戴着一个小方帽,却是说不出的滑稽。 吴晨心里一突:“这家伙来干什么?” 翟星用鼻子使劲的嗅着:“百年的‘玉泉酿’,确是好酒,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伊默看了看他,对吴晨说道:“这位仁兄言辞高雅,定然是安定名士,公子可否代为引见。” 吴晨干笑道:“这位是翟”奸商已接过话头:“呵呵,听先生口音,当是翼城人士。‘金张掖,银武威,金银满仓是上邦’,先生骨骼古拙,脸容傲而不群,不愧为骠骑将军的同乡。” 吴晨气的吐血,心中大骂奸商胡拍马屁,明明是个驼背就不要提什么骨骼、身躯的,你却偏偏说什么“古拙”,明明是一张严重影响市容的大麻子脸就不要提什么脸容,你就偏偏说什么“傲而不群”,这不是明捧暗讽吗? 伊默呆了呆,强笑道:“先生过奖了。” 奸商脸上带着懒懒的笑意:“上邦之地,泾水、渭水环绕,山川秀丽,景色宜人,真可谓人杰地灵。自古人物秀丽,英雄辈出,其中犹以前汉骠骑将军为最。想当年霍将军以弱冠之龄,雄姿英发,封狼居胥,匈奴闻之丧胆。哎,只可惜天不假年。‘玉泉’美酒今犹在,风流斯人何处寻。”右手伸出,段明递上一只酒碗,奸商用手中筷子敲着酒碗,高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逝者如风;养怡之福,虽得永年,耄耋垂垂,白首无成;遥想冠军,犯汉必诛,生为人杰,死亦鬼雄;‘玉泉’清流,犹记将军,彪炳青史,千古共倾。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歌词豪壮,语音清越,听得座中众人心潮澎湃。 姜叙站起身大声叫道:“好,好一句‘生为人杰,死亦鬼雄’,人生必当如此才不负七尺男儿之身。” 徐庶摸着颔下的胡茬不住的点头。马超端着酒碗站了起来:“好一句‘彪炳青史,千古共倾’,就为这一句,干!”一饮而尽。 吴晨、徐庶、沈思、段正、王乐等人也站了起来,高声道:“干!” 程游、伊默、姜叙的脸都通红,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喝酒喝的。吴晨胸中也觉得堵得慌,有一种想大声嚎叫的感觉,心道,奸商果然厉害,一首歌就能控制人的情绪,让人如痴如狂。 翟星笑道:“吟诗作赋,不过小道。众位心中多有经纬,忧思不忘报国,我是着实佩服。谈到报国,我看必须主公贤明,臣子才可尽展胸中所学,就拿骠骑将军来说,也必须有孝武这样的一代雄主才可以御之。各位以为如何?” 徐庶笑道:“不错,子胥雄才大略,遇阖闾就可破越入楚,遇夫差难免自尽身亡,抱憾千古。” 姜叙点了点头:“徐军师说得不错,伏波将军就说过‘当今之世,君择臣,臣亦择君’。对为人臣子的来说,择君错误,不但不能施展自身抱负,更是性命攸关,实是马虎不得。”边说边用眼睛扫了扫低头喝闷酒的程游和装作夹菜的伊默。 吴晨笑道:“今天专为使者接风,这种沉闷的话题就不要说了,大家喝酒,喝酒”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街角响了起来:“祖传秘方,专治各种疑难杂症,驼背,麻子,秃头药到病除” 作者注1:古时天水又称上邦;作者注2:霍去病,西汉著名将领,封骠骑将军,冠军侯,北逐匈奴至狼居胥山,年二十五病逝。 第三十五章 玄阴九变 姜叙、程游、伊默等众西凉人闻声色变。 马超霍然而起,高声喝道:“阎行明,是男人就给我出来。”青淡色的战气火焰般腾起,撩烧的四周空气噼里啪啦的作响。 吴晨与马超相识三个月还是第一次看见马超的“碧浪黄沙”战气。当日在山谷中马超力敌吴晨、赢天、小倩、徐庶四人时,马超游刃有余。此次敌人尚未现身,马超战气却现,来人的强横可见一斑。 一把阴恻恻的声音在房顶上飘起:“马超,我是不是男人你试试便知。” 声音似东似西,缥缥缈缈,断断续续,犹如夜半鬼哭一般,吴晨只觉的头皮阵阵发麻,一丝寒意不经意间从后背升起,发丝从根直立而起。此人刚才说话时还在街角,转眼已到了房顶,十几丈的距离直如无物,单只轻功一项已够骇人听闻。转头向奸商望去,却见翟星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下更是骇然,这个阎行明究竟是何方神圣,连奸商也要皱眉。 厅中烛火忽然一暗,旋又亮起,楼中却已多了一人。 来人大约六尺身高,双腿极为修长,身着一件浅蓝的衫子,衣袖和摆边都绣着浅黄色的花,金线滚边,乌黑的长发往后结成写意的发髻,高挺笔直的鼻梁上是两条极为秀美的青眉,优雅的唇线描绘着红润的嘴唇,嘴角却带着一丝冷笑,黑白分明的眼睛似忧似怨,使整个人都像笼罩在雾中一般。 吴晨心中诧异万分,没想到马超全力提防的竟然是这样一位柔弱如水的美少年。 翟星低咳一声,向吴晨靠去。 阎行明扫了扫堂上众人,低叹道:“人不是很全嘛,这下又要跑路了。”嗓音嘶哑低暗,时断时续,时左时右,若非堂前灯火明亮,在地上拖着阎行明长长的影子,吴晨真有遇鬼的感觉。 马超嘿声道:“可喜可贺,你‘神功’大成,西凉男儿终于得见天日了。” 阎行明脸色一寒,低声叱道:“找死。” 音还在,人却无。 众人只觉眼前蓝影一闪,下一时刻阎行明已出现在马超左侧。马超左手一掌斜斜挥出,切向阎行明的脖颈,随手一击宛若空山灵雨,尽得天地之妙。阎行明轻哼一声,双手从袖中探出,空中立时幻起漫天的掌影,将马超笼罩在内。 马超一声长笑,右拳平平击出,不带任何风声,随意而来随意而去,似拙实巧,千变万化尽蕴其间,封死了阎行明闪躲的变化。 漫天掌影一顿,转眼消失,显出阎行明的身影。阎行明身形随即前扑,马超的气机本已锁定阎行明,阎行明向前扑,气场重心立即后移,阎行明嘿嘿一声冷笑,身影鬼魅般旋转,既如前扑又如后跌,偏偏速度又好像奇慢无比,每一个扑跌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马超的气机再难把握阎行明的踪迹,气场立即外泄,整个厅堂狂飚突起,劲气刮面如刀。吴晨只觉自己就像突然来到一望无际的沙漠,扑面而来阵阵怒风狂沙,虽然竭尽全力,仍只能被狂沙吞噬。 “篷!” 劲气四溢,众人面前的小案被劲风刮翻,案上杯盏乱飞,所有人纷纷向后跃开躲避,沈思、王乐等人闪避不及,被酒水洒到脸上,狼狈不堪。 马超和阎行明却已缠斗到了一处。 马超的招式大开大阖,起动与收放之间犹如兔走乌飞,浑然不着痕迹,尽得天道循环生生不息之理。 赢天只瞧得是眉飞色舞,口中不住的大呼小叫。 阎行明进退趋逼飘忽来去,如电闪,如雷轰,身形更是如烟似雾,前一刻还在马超身前,后一刻却已到了马超背后,事先再无半分征兆,只怕鬼魅也就如此了。指、掌、肩、膝、肘、脚无处不是攻击利器,任何一个角度、任何一个方位都可以向马超展开攻击,脸上的表情更是多样,时而凝眸沉思,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恬淡微笑,时而悲天悯人,攻击越是犀利,面上的表情却越是平和。 两人奇招迭出,以快对快,越来越快,其后再难分出身形,只能看到一缕青烟围着一团白影不住旋转。 两人出手太快,以吴晨的眼力只觉得辛苦异常,头脑发昏,胸口一阵阵的烦闷。吴晨知道再看下去难免出丑,心中却又挂念战局,只好转脸向奸商望去。 翟星脸色平静,既看不出喜也看不出忧,吴晨心中一喜,奸商没有表情起码表明马超没什么危险。再转头向赢天看去,只见赢天双拳紧握,目中满是兴奋,张的老大的嘴却连呼喝也忘了。 “噗!”一声闷响,厅中狂流激荡,马超和阎行明的身影交错,又如触电般瞬即分开。 马超英俊的脸庞上一丝红晕一闪即逝,如电的双眼紧紧盯住阎行明,胸口的白袍却被震碎,露出古铜色的肌肤,上面微微印着一个淡红的掌印。 阎行明白洁如玉的脸庞堆起一抹酡红,一丝鲜血从嘴角慢慢溢出,清澈无波的双眼眯着马超,突然嘿嘿笑了起来:“神功大成,我还以为天下再无对手。马超,你厉害,不过,我还会再来的。” “嗤嗤”连声,厅内灯火立即熄灭,呼喝声惨叫声随即而起。 吴晨大叫不好,厅中呼喝必是阎行明趁黑偷袭,以他似鬼似魅的身形,只怕没人能躲得过他的偷袭,沈思不会武功,万一心中还不及细想,身形已经向沈思刚才所在扑去。身在空中,心中警兆陡现,只觉一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身前,心中大骇,运气下沉,侧身向地上滚去,那人却如附骨之蛆,一掌向吴晨后心印去,掌势之快,吴晨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印在背上。 “啪”的一声,吴晨只道必死,不想耳中却传来两掌相交之声。原来早有人将手贴到了吴晨背心,替吴晨硬接阎行明一掌。黑暗中只听阎行明一声惨叫,接着稀里哗啦一阵响,砖瓦从屋顶纷纷落下,阎行明的声音在破洞之外响起:“吴晨,你够狠,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嘶哑的嗓音犹如草原满月时野狼凄厉的呜咽,初时还在屋顶,瞬间已在百丈远处,余音哑哑,令人毛骨悚然。 清冷的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撒落进来,众人想起刚才的凶险,心有余悸,一时之间都沉默不语。 “噗啦”一声,黑暗中突然暴起一串火花,众人魂飞魄散,惊的大叫。 翟星高举手上的火折,笑道:“今晚的接风洗尘会到此为止,谢谢各位的光临。” 吴晨从地上爬起,摇曳的火光中,只见赢天挡在程游身前,两边脸上各有五道血痕,嘴角向外溢着鲜血,程游脸颊青肿,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被撕扯掉半幅,袒露的半边肩膀,一个血红的掌印显得分外可怖;徐庶,沈思,姜叙三人退在墙角,段明,马超二人挡在身前,马超脸色青灰,段明左手下垂,右手挡在胸前,鲜血从下垂的左手不住的涌出,转即滴落地面,右手手背上五道血痕深可见骨;段正,王乐挡在伊默身前,伊默的脸被撕开一半,右边脸还是那幅麻子脸,左边脸血肉模糊,面皮半吊在颔下,整个人委顿在地上,段正,王乐却是毫发无上的站着;尹尚,杨巡二人抱头趴在地上,瑟瑟抖个不停。 火光一现,段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向地上瘫去,被身旁的马超一把抱住。吴晨正想上前,被徐庶眼神止住。徐庶用嘴努努伊默,吴晨转头看了看伊默,又转头看了看马超,马超轻点了点头,吴晨长舒一口气,心道,好险,迈步向伊默走去。段正急忙向马超奔去。 翟星拿着火折向厅堂东边的火烛走去,火折就近烛心,火苗跳动了几下,整个厅堂亮了起来。 吴晨走进伊默低声问道:“伊军师,你还好吧?”伸手搭在伊默肩上,天人合一真气涌进伊默经脉中。 伊默嘴角牵动了一下,正想开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程游从怀里摸了摸,取出两个瓷瓶递给赢天:“这是‘天山续命丹’,白色外敷,红色一粒内服,拿去给他。”赢天点头接过瓷瓶,递给吴晨。 吴晨从红色瓷瓶倒出一颗丹药递给伊默,伊默伸手接过一张口吞下,盘膝坐下运功疗伤。吴晨看了看程游,慢慢走到他跟前,将瓷瓶递上,低声问道:“程军师,你怎么样?”程游摇了摇头,指了指赢天:“幸亏赢小哥在,不然就死了。” 吴晨向赢天笑了笑,暗暗伸了伸右手大拇指,赢天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微笑,随即走向马超,吴晨快步跟上。 “段明,你怎么样?”赢天低叫道。 马超摇了摇头:“中的一掌不轻,可能要将养两三个月。” 徐庶心有余悸的说道:“这阎行明到底是谁,武功也强的太可怕了!” 姜叙低叹一声:“他姓阎名令字行明,韩遂的女婿。” 沈思抬头望着破洞外幽黑的夜空:“看他的武功身法很象传说中的《玄阴九变》。” 程游嘿嘿一阵冷笑:“不是传说,他练的就是《玄阴九变》。” 沈思,徐庶脸色大变,转脸向马超望去,马超轻轻点了点头。 王乐惊异的问道:“听说练这功夫的人,双目赤红如血,怎么阎行明的眼睛却没什么变化?” 马超低声叹道:“神功大成,返璞归真,以前所有奇异的地方都不再奇异了。” 吴晨心中一动,转头向正在点烛火的翟星望去,心道,怪不得那么多武林高手都看不出奸商身上有武功了。 姜叙低声道:“他邪功”转头向伊默瞧了一眼,声音又压低几分,“大成,整个西凉除了马将军恐怕再无人是他对手!” 马超苦笑道:“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若非他托大,自以为神功成后无人可与之为敌,以他的身手躲在暗处行刺,天下无人能挡得住他。” 众人回想刚才厅内的混乱,心知马超所说确是真话,不由得一阵沉默。 吴晨偷眼向奸商望去,翟星点亮了厅堂四周的烛火,这时已走了过来,见吴晨向他看来,当即眨了眨左眼。 程游转向吴晨:“吴将军,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吴晨笑了笑,心道,来了,你问我怎么惊走阎令的,我还想问别人哪。口中却道:“程军师尽管问好了,知道的我一定回答。” 程游眨着小眼睛:“刚才若非将军惊退阎令,只怕我等早已不在人世,救命之恩,这里我先谢过了。”说罢,深鞠一恭,吴晨当即还礼,“程军师太谦了”,程游截住道:“不是太谦,刚才形势之凶险,确是千钧一发。不知将军能不能告知将军到底是如何惊走阎令的?” 姜叙的双眼也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吴晨。 吴晨扫了扫脸上毫无变化、一幅看热闹表情的翟星,苦笑道:“说老实话,我也”赢天叫道:“大哥我来说。”从怀中拿出一片手掌大小的鳞甲。鳞甲颜色青暗,上面长着密密麻麻的倒刺。 “这是我大哥定做的鳞甲,还没有作好,先打出了两片今早拿过来给大哥看样品的。大哥还没来得及看就出使金城了,大哥身上有一块,我觉得好玩也留了一块。我是这么猜的,阎令这小子一掌打来,我大哥避无所避,只好用鳞甲垫上,你们看”众人齐凑上来,鳞甲的倒刺在烛火中闪烁着游走不定的寒芒,其锋利可想而知。吴晨心道,怪不得阎行明走的时候一声惨叫,估计就是一掌打在鳞甲上,整个手掌被鳞甲上的倒刺穿透。想象阎令如玉一般光滑洁白的手被鳞甲上的倒刺扎透,他不疼死才怪。 赢天接着道:“大哥,你说我猜的对不对?”吴晨连连点头,转头向一脸微笑的翟星瞧去,心中暗骂,奸商,你干的就承认好了,干嘛非要让我背黑锅,现在阎令吃定我了,你叫我怎么办?想起阎行明鬼魅般的身法和临去之时凄厉的呼叫,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程游哈哈大笑:“阎令,你也有今天。” 姜叙不住地摇头微笑:“吴将军智慧过人,佩服,佩服。” 徐庶,沈思,马超等人相视而笑。 在一旁默默调息的伊默这时也笑了起来:“光有智慧恐怕还不行,将军运势如虹,我才真是佩服。” 吴晨惊讶的说道:“伊军师好了?”伊默点了点头,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向程游道:“程军师的药中有疗伤圣药‘天山雪莲’,所以见效较快。程军师,你这份情他日我会报答的。”转向吴晨道:“也多谢将军的救命大恩,来日必然也会回报!” 吴晨心中诧异莫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救了伊默,口中却只有不住的客套。转念一想,必然是自己向沈思扑去,阎行明害怕自己躲到马超背后,所以就放弃伊默转而攻击自己,这才救了伊默一命。 沈思看了看天色:“估计现在已是四更天了。明日还有许多结盟事宜需要打理,公子,不如我们明天再继续吧!” 吴晨点点头:“嗯,好。” 众人鱼贯而出,赢天,王乐,段正,姜叙一边一个将瘫在地上的尹尚,杨巡抬出了“隆福盛”。董愈早已接到军士的报告,戎装而来,见到众人安然无恙,方才长舒一口气。董愈在前开路领着众人来到太守府。 吴晨和沈思、徐庶忙活了好一阵才让众人就寝。 看着姜叙方中烛火熄灭,吴晨终于觉的身上一松,转头向沈思、徐庶道:“主薄,徐大哥,明日还有很多事,你们也都回去安歇吧!” 徐庶笑道:“今天惊险异常,我想没有几个人能真正睡得着的,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不若我们来个长夜清谈好了。”指了指月门外的凉亭。 沈思点了点头:“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我想我是睡不着了,公子的意思呢?” 吴晨哈哈一笑:“好久没有和主薄,徐大哥聊天了,今天难得大家都有兴致,走!”迈步就向凉亭走去。 三人来到凉亭,沈思当即问道:“公子今天效赵主父入秦之行,刺探金城、天水军军情,不知有什么收获?” 吴晨挠了挠头:“武灵王‘胡服骑射’,使‘四战之国’的弱赵一跃而成战国七雄,从此开创赵国百年强盛,如此雄才伟略、气魄恢宏的一代雄主我怎么比得上,主薄夸的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说到收获,是有一点点儿。黑甲军军容强盛不下于我义兄手下的三千羌兵,确是天下劲旅,这么看来张横还是很会练兵的。只是张横为人喜怒不定,心情好时把人夸成一朵花,心情坏时把人骂成一坨屎。金城军中除程游一人还略有眼光外,其他人不足为虑。但程游此人意气用事,张横若言语冲撞他,他就会闭口不言。他日我军若要与之对敌,可先用假象迷惑张横,待张横脾气暴躁,那时程游再怎么智慧也会被张横骂个狗血喷头。这就等于除去黑甲军的耳目,至此黑甲军再不足惧。” 徐庶摸着颔下的胡茬,笑道:“赵雍假扮使者入秦,窥审秦王态势,侦探关中地形,为袭秦做准备,与公子此行确有异曲同工之妙,我看沈太守夸的很恰当啊!不过,赵雍入秦之行毫无收获,公子此行却是满载而归,呵呵。” 沈思笑道:“多谢军师帮腔。唔,程游不足虑,席间我看他多次低头喝闷酒,看军师的眼神也是羡慕多过提防,尤其是翟公子说人尽其才必要得遇明主时,他更是连喝三大碗,想来他在张横手下也确有怀才不遇之感,如果公子诚心接纳,我看他必然会投过来的。” 一把清越的声音在亭外响起:“好你们三人,别人诚心结盟,你们却想着怎么挖人墙脚。你们说的话我可是全听见了,这回看你们怎么办?” 第三十六章 凉州不凉 三人闻言大惊,侧头看去,正是姜叙。 吴晨嘿嘿干笑道:“姜先生还没有入睡吗?” 姜叙拾级而上,慢悠悠的说道:“睡了,不过梦里周公告知将有三位高人在小凉亭中谈论挖墙脚的事,我为了长长见识,只好爬起来了。” 徐庶呵呵笑了起来:“刚才沈太守说程游的时候,我正想和公子说,看怎么着把你也抢过来的,没想到你自己就送上门了!” 姜叙笑道:“别人挖墙脚都要神神秘秘,躲躲藏藏,怎么你们就这么大鸣大放,难道不怕我去告密?” 吴晨一把拉住姜叙:“别人我就怕,是你,我就不怕。你啊,席上尽帮我们说话,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吗?你来帮我吧,以后徐大哥为正军师,你为副军师,如何?” 徐庶哈哈大笑:“好啊,安定的军务繁杂,现在的我已是焦头烂额,如果述之肯来,我当副职好了。” 姜叙大笑:“元直兄真有够坏的,你忙的焦头烂额就想把烫手山芋扔给我,告诉你,我不上这个当,副职就副职,心烦的事正好由你挡着。” 吴晨大喜:“姜兄真的愿意帮我?” 姜叙点了点头:“为什么不帮?刚才那位吟诗的先生也说了,若要尽展胸中所学,必要有明主才行。说到明主,以孟起之才,对公子也是敬爱有加,何况公子手下主薄,元直,段明,赢天,王乐等人都是极富抱负,极具才能之士,更难得的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并没有相互挤压,而是精诚合作,和衷共济,足见公子用人之明。万金易得,明主难寻,怕只怕公子嫌述之识见短浅,为人粗陋,不想要我” 沈思捻着胡须道:“述之乃安邦定国之才,公子有你辅助,凉州已如囊中之物。” 姜叙笑道:“呵呵,本来我也认为自己有安邦定国之才,直到遇到公子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徐庶立即道:“怎么说?” 姜叙接道:“公子在天水营中舌灿莲花,我看我的两个好友都被说的哑口无言,就想用钟元常屯兵冯翊刁难公子,没想到却被公子说的口服心服。” 徐庶,沈思两人异口同声道:“快说来听听。” 姜叙立即就将与吴晨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徐庶抚掌叹道:“哈哈,钟元常此人果然厉害。屯兵冯翊,一石三鸟。我们现在还可以与他相安无事,怕只怕韩遂兵败,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沈思低喃道:“前有威猛绝伦的西凉铁骑,后有狡猾多智的钟繇,身在夹缝中还真是难啊!唔,公子,你看我们能不能和高干,郭援结盟,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全力对付韩遂再不用担心钟元常在后面捣鬼。” 姜叙摇摇头:“郭援此人骄横跋扈,若非他是钟繇的侄子早已被人千刀万剐了。高干此人更是眼高过顶,只知门户之见,没有识人之能,若非是袁本初的侄子也不会当上刺史。我们与他们结盟徒然自取其辱。” 吴晨道:“去年十月袁绍兵败官渡,曹操率青州兵一直在后穷追不舍,只因为天寒地冻补给难以保障才作罢,但袁绍始终是曹操的心腹大患。如今春暖花开,曹操必然有所行动。以袁绍爱惜自身羽毛的个性,他不会直缨曹操的正面追击,一定会催促高干在并州起兵从侧面牵制曹操,以争取时间让他收拢河北兵。高干、郭援虽然没什么本事,但终究人多势众,钟繇还是需要小心应付的。而且,击败韩遂对钟繇肯定也有威慑作用,使他不敢轻易发兵攻打安定。否则,安定、河东、并州三面夹击雍州,只怕安定未灭,长安已保不住了。因此我看结盟只是个形式。” 徐庶摇了摇头:“但最怕的就是高干、郭援玩什么‘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把戏,静等钟繇发兵灭了安定,然后再起兵攻击钟繇。” 姜叙点点头:“不错,我听闻曹操正在集结兵力准备东进黎阳。黎阳是河北门户,黎阳失守,河北不保,黎阳之战已是河北存亡与否的关键,袁绍必然会给高干的极大的压力。但高干此人只知花天酒地,胡吃海喝,真让他起兵他还没这个胆量。依他的个性,只有别人先起兵,他见有利可图才会跑出来占便宜。” 沈思沉吟道:“唔,听闻南匈奴单于和袁绍的关系不错,如今袁绍势危,或许真是匈奴来袭,好为袁绍解危” 徐庶摇了摇头:“肯定不是。匈奴化外蛮族心中毫无诚信之念,所作所为只为利益。如今四月中旬,草木不盛不利骑兵供给;百姓手中无粮,不能让他们劫掠,匈奴肯定不来。我看要来至少也得等到九月中或者十月初。” 沈思长叹一声:“十月初?今天阎行明行刺不成,西凉铁骑这几天就有动作,我们不得不采取措施以兹对应。六个月的时间,我们怎么熬得了?” 吴晨笑道:“钟繇对凉州的战略就是让凉州诸侯内斗不止,这样一来雍州西面就不会形成真正的威胁,他才可以集中精力对付郭援、高干。我们和韩遂打得不亦乐乎,他一定乐得冒鼻涕泡泡。而且局势至今尚不明朗,怎么看都是韩遂占上风,我们处劣势,钟繇为了让我们撑得时间长一点,死得人多点,过几天必然派人送粮食、兵器过来,顺便坚定一下我们死战到底的决心。我们对付韩遂,钟繇决不会在后面动手动脚。难就难在我们要逼出韩遂就得出尽全力,那时安定后方空虚,郭援、高干两个草包又自以为是,坐失战机,让钟繇衔尾追击安定。安定失守,我们只能像张横和成宜一样落草为寇了。” 姜叙摇头笑道:“公子前面说的很形象,但后面就不对了。” 徐庶摸着颔下胡茬,微笑道:“述之心中一定早有应对之策了?” 姜叙笑着点了点头,吴晨大喜,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其实呢,这计策并没有什么,但如果不熟悉凉州的人却绝对不会知道,”姜叙走到凉亭边,用袍袖拂了拂石栏,坐了上去,“马岱远退西凉,街亭、狄道成了西凉军唯一的空当,按公子刚才所说,我军的战略是由此突进,扫荡西凉后方,逼迫韩遂放弃坚城之利,到平原上决战,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吴晨点点头,走到姜叙对面的石栏边,用袖子拂了拂,也坐了下来:“不错,我是这么想的,但还需要和军师商议。” 徐庶摇了摇头:“战略虽好,实现难度太大。如果我军军容强盛,能在两面抵御韩遂和马腾,这样的话再派出一支人马扫荡西凉后方,方可谈必胜。否则我军远击,韩遂由金城攻安定,天水马腾军出兵骚扰我军后方,断我归路,我们不想落草为寇只怕也不行了。” 沈思在吴晨身边坐下,微笑道:“讨论来,讨论去,给我的感觉就是强秦一统天下是绝对无法逆转的。六国互相征伐皆因彼此互不信任,连横一计虽然简单,却难倒千古英雄,呵呵” 徐庶在另一边的石栏边坐下,哈哈笑道:“不是不想信任张横和成宜,但‘防人之心’总是该有的,如果张横或者成宜肯进军街亭,我军在后面攻击韩遂,我是非常乐意的而且绝对不动手脚。” 吴晨眼珠转了转,对姜叙道:“军师到底有什么计策?” “公子的战略很好,而且实行起来并不像军师想得那么难,”姜叙的声音平稳沉静,“其实不需尽出主力,只需三千人就可以将金城的韩遂逼出来。” “什么?”吴晨差点跳起来,三千人突进西凉后方,这不是和送死差不多吗。 “呵呵,所以说不知西凉底细的人绝对想不到此计。”姜叙的笑容更加灿烂,“我听赢天说公子爱兵如子,对兵士的底细知之甚详,不知公子有没有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吴晨呆了呆:“很有趣?让我想想。”站起身在厅内走了几圈,脸上一片茫然的看着姜叙。 姜叙慢悠悠的说道:“公子既然深知兵士底细,总该知道他们都是从哪儿来的吧?” 吴晨眼珠转了又转,忽然“啊”的叫了一声,整个人兴奋的跳起来,“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不过一直没在意,直到今天军师提起我才真正知道了。” 沈思道:“是什么?” “当阳,义兄的三千羌兵十有七八都是来自当阳的。” 在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庶也激动的跳了起来:“哈哈,述之,韩遂如破,头功非你莫数。” 姜叙苦笑道:“你们两个也太聪明了吧,我只不过刚开了头,你们就全知道了,我还想籍此表现表现哪?” 沈思在旁笑道:“没关系,有你表现的机会,他们两个知道了,我还不知道呢!” 姜叙苦着脸:“说出来这策略也简单,西凉羌兵大部分都是从当阳募集的,对西凉来说当阳的重要性不亚于韩遂苦心经营的凉州城。只是羌人不喜筑城,因此当阳羌民虽众,防守却极为薄弱。当阳失守,韩遂也压不住营内羌人,被逼之下只能从金城窜出来。” 沈思长“哦”一声,随即哈哈大笑。 徐庶走过来拍拍姜叙的肩膀:“述之,你不知道被四面围困的日子有多烦心。这两个月我彻夜辗转难眠,你看,你看,我头发都要掉光了。有了你,我真的觉得轻松多了,心中真的很感激老天,赐下你这样一位人才。史孔间曾说过‘天不弃凉州’,你的出现让我知道,真的是天不弃凉州。” 一番话真情流露,语气诚恳质朴,姜叙心湖流过一阵暖流,当即狠狠的点了点头。 吴晨一旁道:“都是我太没用才让徐大哥这么累,姜兄以后就要多靠你辅助徐大哥了。” 姜叙点了点头,沈思道:“公子已经做的够好的了。西凉之劫一过,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徐庶道:“是呀,要不是看着你天天晚睡早起的,我也不会这么拼命了。述之,你可要小心了,他可是个工作狂人!” 姜叙呵呵笑道:“今天我才问赢天‘乌鸦嘴’什么意思,徐大哥嘴里又蹦出一个‘工作狂人’,安定的新词还真多啊!” 沈思指着吴晨笑道:“都是跟公子学的,他的新词多得很,什么‘围点打援’啦,什么‘摩擦力’、‘向心力’啦,还有什么‘老公打老婆’啦,以后你就知道,保准每天一个新词不重复!” 吴晨老脸微红,干咳一声,道:“政略的事我们都已经谈完了,我和徐大哥两人对凉州都不太熟悉,不如述之给我们讲讲凉州好了,让我们长长见识。” 徐庶拍手叫好:“述之熟悉凉州,这教导的责任是万万不能推托的。” 姜叙道:“好是好,不过我有一事觉得奇怪。今天席上吟诗的那位先生很熟悉凉州,而且我看大家对他也极为尊敬,你们应该和他很熟才对,怎么没向他请教过吗?” 吴晨心想:“他是专业导游,不熟悉才怪。只是让他开口可是要钱的。”点头接道:“那是我师兄,姓翟名星字奸商。他是很熟悉凉州,只是他个性淡泊,不喜欢打打杀杀” 姜叙惊讶的道:“原来他就是翟奸商?哎呀,难怪阎令被惊走了,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他住在哪里,能不能给我引见引见?” 徐庶道:“他就住在太守府,不过‘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候天天都能碰见,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不过只要在太守府住下去,总有一天能见到的。” 姜叙长“哦”一声,既像是遗憾,又像是期盼。 吴晨看着姜叙一脸敬仰的神态,心中微微泛酸:“奸商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武功强了点,也用不着这么崇拜吧!不过看来武功高的人还真是比较占便宜,他那本‘压箱底的秘籍’我是不是应该买下来呢?”想着想着心中就开始合计天亮后应该怎么和奸商讨价还价。 姜叙遗憾了一阵,开口道:“公子说他个性淡泊,不过‘生为人杰,死亦鬼雄’,气魄如此恢宏的词句能出自他口,他应该是那种气度超群,豪迈不羁的人才对啊?” 吴晨心想:“他那两句是抄李清照的,唱的曲子我不知道,不过十有八九也是顺手牵羊、反手牵猪来的。他要是来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你不是要说他‘愁肠百转’了吗?”脸上却堆着笑,道:“姜兄果然有知人之能,我师兄见到你一定会把你引为平生知己的。” 姜叙大喜,冲口说道:“真的?” “嗯。”吴晨连连点头,心想:“谁见了奸商都会以为奸商把他当知己的,你也不会例外。” 姜叙脸上立即浮现一丝微笑,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我就讲讲凉州,唔,从哪里开始呢?就从翟奸商引用的那句民谣说起好了。公子,你还记得那首民谣吗?” 吴晨想了想:“好像是‘金张掖,银武威,金银满仓是上邦’,不知道记错了没有。” 姜叙点了点头:“不错,这句民谣形容的是凉州三个地方,它的意思很浅显,很明白,是说此三地乃金银之地。” 吴晨和徐庶一脸的不以为然。 沈思道:“张掖,武威我没有去过,不好加以评论,但我确曾在天水住过一段时间,天水的确是不负金银满仓的比喻。” “哦,真的吗?”吴晨半信半疑的问道。 沈思点了点头:“确是真的。以地势看,南天山的支流在天水西面横穿而过,挡住了西面强烈的风沙,所以天水气候与凉州其它地方不同,极为温和,再加上境内泾水、渭水浇灌,是凉州唯一能种植南方水稻的地方。” 吴晨点了点头,道:“哦,奸商席上说,天水人物秀丽,我今天,呵呵,应该是昨天了,在成宜的天水大营见到那些文官确是非常俊美,想来也应该是真的了?” 沈思笑道:“说全部俊美那是骗人,但大部分俊美却是真的,这里不是有一个天水人吗,你们说标志不标志。” 姜叙道:“太守取笑了。” 徐庶说道:“呵呵,我看太守说的有理。唔,不要不好意思,接下去说啊!” “嗯,其实奸商引用的那句话还不是很全面,有一句民谣对凉州的描述才是最形象的,”姜叙顿了顿,低声吟诵道,“‘凉州不凉,天下粮米仓’。” 吴晨半皱着脸:“凉州不凉,天下粮米仓?” 姜叙点头道:“不错,凉州以外的人绝对不会相信,事实上凉州确是天下粮仓。 ‘黄河百害,唯利一套’”姜叙边说边用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几”字形,“黄河上游水势清冽,水量不大,到了下游则水势湍急,春冬冻结,夏秋泛滥,唯有在河套这一带由于几个大的迂回,导致水势流速减缓,整条河蜿蜒平坦,加上黄河春秋定时泛滥,因此河两岸土地肥沃,水草丰茂,北面有贺兰山脉阻挡北方强劲的冷气流南下,所以这里气候极为宜人,一只千人的队伍在此屯田,可供几万人食用。” “哇,这么厉害!”吴晨是吃够了没粮的苦,听到这里,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嗯。张掖在黄河上游北岸,武威在河套北岸,对这两地民谣已经拿储金蓄银来比喻,自金城向北这一带可以说是北方土地最肥沃的地段,真要找词形容,只能是‘金玉满堂’了。” 沈思皱眉道:“我们如果能占据这里就好了,不过河套一带居住的多是羌胡、匈奴部落,要在此立足只怕不容易哪!” 徐庶摇头道:“我看有天水就可以了。自古以来征战天下都以中原为主,谁得中原才能真的称兼有天下,若退居河套,不过是偏安之局。” 吴晨接道:“徐大哥说的有理。自文、武建都丰、镐以来,攻占雍州,紧扼天下之喉才是争天下的王霸之相,其它的不过是偏安一方罢了。不过如果真能占据河套,由河套产粮供给我军使用,听起来确实是极为诱人。”吴晨眼中满是黄灿灿的粮食。 姜叙笑道:“公子若真想得河套也不是很难,只要西凉兵退后,占据北地,九月匈奴南下之时,再把匈奴狠狠的揍一顿,河套就是公子的了?” 吴晨呆了呆:“不会吧,这么简单?” 姜叙道:“不错,别人就很难,公子要得河套就是这么简单!” 吴晨吃惊的问道:“为什么?” 沈思笑道:“因为孟起是天威将军啊!这可不是自己想当就能当的,而是羌人共封的,羌部落对孟起敬若天人,有他出面,羌人必然归顺!所以说我们现在已经得了一半河套。” 徐庶接道:“匈奴好勇斗狠,平生只服强者,对弱者却是蛮不讲理。我们狠狠的揍南匈奴单于一顿,河套内的各匈奴小部族心存敬畏,不敢不服。” 姜叙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中平六年(公元190年),董卓焚烧洛阳宫殿,并挟洛阳十万户来长安,当时长安人口过百万,加上董卓所携人口,共计一百二十余万,如今长安人口不足三十万,其它90万哪里去了?” 吴晨道:“死于战乱,南迁至荆州,还有一部分迁回洛阳、许昌。” 姜叙摇了摇头:“不全,其实还有一部分北迁至鲜卑、羌、匈奴境内。据我手上的户籍典籍所示,河套一带散居的汉人估计在七万到八万户之间。十余年来,这些人及其子孙经常和鲜卑、匈奴交战,汉人身上文弱之风已消失殆尽,个个生性彪悍好斗。 但这些人和我们终究同种同源,天朝如果能够击败他们深恨的匈奴,然后再征招他们的话,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的。” 吴晨震惊的道:“竟然有这样的事?” 姜叙点头道:“不错,但能否能让他们听从我们调遣,前提条件就是我们能击败匈奴人。” “厉害,厉害,若非姜兄提醒,我差点忘了。呵呵,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有两个要揍的人了。” 沈思诧异的问道:“两个?” 吴晨道:“韩遂啊!我们不先揍他,怎么能揍其他人呢?” 沈思*长须:“哈哈,述之说的这些秘辛我闻所未闻,早把韩遂忘了。” 吴晨道:“高干此人域于门户之见,想来对这些人不会有什么兴趣,能招收他们的也只有我们。不过,这些人始终都在河套一带,对于他们我们可以慢慢来,西凉却是眼前的心腹大患,西凉一日不平,安定始终处于被两面夹击之境,所以我们的主要精力还应该放在西凉这一边。” 徐庶、姜叙、沈思三人站起,齐声应是。 吴晨也站起身,看了看西沉的弯月:“天快亮了,结盟的事情还需要军师和主薄多操心,金城方面,我看最佳的战略是由我们逼出韩遂,由黑甲军和西凉军火并;天水方面,我们就可以用韩遂的失败诱出马腾,军师觉得还有什么要进行补充?” 徐庶道:“我看还需要派出斥候小队监视钟繇在左冯翊的军马,对驻右扶风的军马我们也不能大意,以钟繇思虑的周密,他不可能不对天水的马腾进行防范。” 姜叙道:“不错,马腾长于西凉贫寒之家,长安的浮华奢侈对他有极大的诱惑力。 如果我们逼得他太急,钟繇再派出一名能说会道的说客,马腾投向钟繇的可能性极大。” 吴晨道:“呀,这我还没想过。唔,这件事是很棘手我要和义兄商量商量。徐大哥,关于派出斥候小队的事,你可以和李文商议。关于结盟的事,主薄,这就要多麻烦你了。” 徐庶、沈思连忙点头。吴晨对姜叙道:“天亮之后我会去找奸商,不知道姜兄到时候有没有事?”姜叙摇了摇头,吴晨道:“那你就和我一起去见他好了。” 姜叙大喜,向吴晨深鞠一恭:“多谢公子!” 吴晨微微一笑:“一转眼半个多时辰就过去了,我还真有点困了。幸好现在离天明还有一点时间,天亮后事情还多,大家也都回去休息吧!” 第三十七章 冤家聚首 树影摩挲,月光清幽,吴晨边伸懒腰边走向自己住的偏厅。 一线昏黄的灯光从虚掩的两扇门间透出,雾蒙蒙中四周的黑夜似乎也在静静的流淌。 吴晨的心中涌起一阵暖意,无论自己在外面受了多少挫折,多么困苦,但心中知道总有一个人在某个地方默默的守候自己的归来。不经意间,嘴角已挂起一丝微笑,缓缓推开门,轻笑道:“怎么还不睡?” 小倩回眸看了看吴晨,用嘴咬断手中的线:“补衣服呢,补好了就睡。” 吴晨缓走上前,托起小倩手中的衣衫。原来是几天前饮马战役时自己穿的长衫,胸口被马岱的枪气划破了尺许长的一道口子,小倩缝好了破洞,又在破洞上绣了一只青色的像凤凰一样的鸟,破洞正好成了鸟头到鸟尾的纹路。 “好漂亮,我们家小倩的手就是巧,明天我就穿出去给他们看看。” 吴晨笑着用双手捂着小倩有点冰凉的手。 小倩的脸一红,将手抽了出来:“还没绣好呢,我这里只绣了一只翅膀,还缺一只。” 吴晨正容道:“不能绣了,再绣这只青鸾就飞了。” 小倩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吧,不绣了,从明天起我开始绣鸽子。” 吴晨摇头道:“唔,绣鸽子实在是大材小用了。这样好了,绣会下金蛋的鹅,每天一个金蛋,从此以后我们就吃穿不愁啦!” 小倩使劲的点了点头:“好啊,好啊,还是公子聪明”眉头忽然又皱了起来,“可是会下金蛋的鹅我没有见过啊!” 吴晨挠了挠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啊,这样好了,绣凤凰,我们开个园子把门,谁要进来看凤凰就要给我们一锭金子,你说好不好!” 小倩笑道:“好啊,为了每人给我们一锭金子,我现在就开始学怎么绣凤凰,等我们七老八十了估计就能绣好啦,希望那时还能来得及。” 跳跃的火光中,小倩明眸皓齿,娇艳如花,吴晨心中一荡,伸手拂上小倩的脸,轻喃道:“小倩,你好美” 小倩脸色一红,忽然黛眉倒竖,厉声喝道:“何方高人,再不出来,修怪我不客气了。” 吴晨一怔,小倩已绕在身后,吴晨转头急向门口看去,门外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人,雪白的裙带无风轻飘,乌黑的长发梳成峨峨的云髻,静谧的暗夜中整个人有若夏夜独自盛开的幽莲,神秘而美丽。 吴晨脱口喝道:“哪云?” 一阵幽香拂面而来,屋中灯烛一阵飘摇,白衣女子缓缓而入,拖地的长裙掩住双足,整个人有如被风吹进来一般,小倩拉着吴晨向后急退。 女子在桌旁的胡椅坐下,轻笑道:“哪云是奴家的师妹,奴家名叫哪兰。”一双娇媚的眼睛瞄向小倩,“小妹妹,你的武功很强啊。” 吴晨心中狂呼倒霉,昨晚才惊走一个阎行明,今早就来了个哪兰,她刚才的身法,武功之强比在长安遇到的哪云起码要高出几筹,比自己更是强出一大截,最糟的是马超、奸商没有一个人在身边。 小倩低笑道:“多谢姐姐夸奖,若非姐姐身上的花香飘进屋里,我还真想不到世上竟然有像姐姐一般美丽的人。” 哪兰抿嘴笑道:“呀,奴家还真忘了,别处四月已是百花盛开,凉州四月却是草木初长。小妹妹,你不但嘴甜,心思更是厉害。” 小倩笑道:“姐姐脾气好,人更美得像仙女。嗯,姐姐是我所见的最美的人,我一定要多看看,屋里太暗啦,我去挑挑火芯。”一蹦一跳的奔向烛火,用手中的绣花针挑了挑油灯中的油线,房内瞬间明亮起来。 哪兰含笑看着小倩的一举一动。 吴晨干咳一声:“哪兰,空谷幽兰,也只有这样美的名字才能配的上姐姐神仙一般的人物。” 哪兰眉眼含笑:“吴晨太守人长的漂亮,说话更是动听,怪不得连我师妹这种眼高过顶的人也对你青眼有加了。” 吴晨眨了眨眼,笑道:“啊,我和令师妹原是不打不相识的,既然大家都是熟人,有什么事不如天亮以后谈好了。哪兰师姐远来劳顿,我现在就让人安排客房。” 哪兰轻笑道:“不用啦,天亮以后人多口杂怎及得如今这般夜色幽静。” 吴晨道:“呵呵,师姐识见高雅,能和师姐深夜长聊,我是求之不得,怕只怕我这个乡下小子见识短浅,没得败了师姐的谈兴,我义兄马孟起,将门之后,博通今古,不如我请他来和师姐聊天好了。” 哪兰笑道:“奴家好怕啊!马孟起逞强好胜,硬接阎行明一掌,心脉已断。奴家虽然胆大,和死人聊天这种事奴家是想也不敢想的啊!” 马超青灰的脸色电光火石般在心头掠过,吴晨惊问道:“什么?” 哪兰身形飘起,纤纤玉指瞬间连点十余下,气流激荡“嗤嗤”有声,封死吴晨所有闪避的变化,嘴中轻笑道:“马超死了,死在阎行明手里啦!” 小倩身形一晃,纤足起处脚下胡椅飞向哪兰和吴晨中间,手中绣花针一挑,一线寒芒电射向哪兰,嘴中咯咯笑道:“哪兰,给你个凳子坐下运功,否则毒气入体,你真要和死人聊天啦!” 流云指劲正中胡椅,气劲到处木屑乱飞,吴晨趁机侧向一旁闪开,右掌一立向追袭而来的哪兰劈去。 哪兰心中一阵遗憾,终究还是低估了吴晨身边这个小婢的实力,身形瞬间后退,小倩的绣花针,吴晨的掌劈尽皆落空,纤腰一转翩翩落地,向着小倩轻笑道:“小妹妹,你刚才说什么?” 小倩笑道:“姐姐长的这么美丽,小妹是越看越喜欢,好希望能天天和姐姐促膝谈心。唉,可惜姐姐终究要走,妹妹实在舍不得姐姐,一不小心就在绣花针上撒了点药,刚才挑烛火的时候又不小心拿错了针,这药就散到房间里了。姐姐千万不要生气,妹妹真的不是故意的。” 吴晨板起面孔:“小倩,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下回一定要小心,哈哈” 哪兰轻笑道:“小妹好坏的心肠,这样一来我们三个人不就都中毒了嘛?” 小倩笑道:“妹妹不是故意的嘛,不过这药叫‘神仙难’,它只对像姐姐这般神仙中人有效,我和公子都是凡人,所以就没有事了。” 哪兰轻笑道:“是吗?这么古怪的药奴家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 小倩轻眨了眨眼,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道:“姐姐闻闻这个房间里除了花香,是不是还多了些什么香气?” 哪兰笑道:“还能有什么香”脸色却是大变。 小倩拍手笑道:“是啦,檀香,让人想翩翩起舞,姐姐说对吗?” 吴晨只觉眼前一花,人影一闪,哪兰已在门外。 哪兰倚门低笑道:“小倩,我师妹说你冰雪聪明,最富急智,今日一见,确是鬼灵精怪、不可小看。小心啦,今次不成,奴家还会再来的,到时看你还有什么鬼点子。”语声犹在,人踪已缈。 吴晨望着门外幽幽的夜空,长舒一口气,叹道:“小倩,今天幸亏有你。不过你说的什么‘神仙难’,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是你问奸商要的吗?” 小倩走到吴晨的床前,探手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低笑道:“哪里有什么‘神仙难’,书上说海底‘沉香’对普通人有安心止息的功效,但对练习邪功的人却能压制体内邪功,使其心烦意乱、气脉乱窜。今天这么危险只好冒险一试,却没想到真能惊退哪兰。” 吴晨笑道:“别说哪兰,我都上当了,刚才我还真以为你从奸商那里拿了什么‘神仙难’来。小倩女侠冰雪聪明,机变百出,果然名不虚传。” 小倩举起手中烧了一多半的木扇,叹道:“只可惜了我的‘檀香’扇。” 吴晨道:“就是我们从咸阳太守冯翊那家伙的书房‘借’来的那把吗?以后我们再去‘借’好了,冯翊那么大方,肯定还会‘借’给我们的。” 两人四目相对,从南阳到凉州一路上‘借’东西所经历的一幕一幕瞬间在心湖掠过,柔情温馨从心底缓缓涌起,填满整个空间,填满整个人。 一把娇柔的声音突从门外传来:“小倩妹妹真鬼,姐姐差一点就被你骗了。” 吴晨急转回头,却见哪兰俏生生的站在门口,当即干笑道:“哪兰姐好功夫,不过屋里‘沉香’未散,哪兰姐的功力恐怕会打折扣的哦!” 哪兰飘了进来,仪态雍容的坐回刚才的胡椅上,巧笑嫣嫣道:“只要不是‘神仙难’,‘沉香’又算什么?小倩,姐姐真的很想知道这回你还有什么鬼点子?” 小倩道:“我就知道姐姐舍不得走,所以刚才故意说没有‘神仙难’的。如果我说有,哪兰姐一定走了,说没有,其实是舍不得哪兰姐走。姐姐闻一闻,屋里真的好香,是什么香呢?” 哪兰笑的花枝乱颤:“刚才是‘檀香’,这回小倩妹妹又拿桂花香来唬人,如果小妹的急智就这么多,明年今日就是你二人的忌日。” 吴晨轻叹道:“有人大祸临头还要嘲笑他人,真是可悲,可笑。” 哪兰笑的更是欢畅:“你们俩个都是人小鬼大,说的奴家心里好怕!” 吴晨在哪兰对面坐下,缓缓说道:“四季有花期,哪兰师姐见识广博,想来应该知道桂花花期在几月了?” 哪兰笑道:“以‘香’气退敌,奴家也是第一次听说。只可惜刚才已经用过了,奴家不会上第二次当啦。” 小倩拿着手中瓷瓶慢慢走到吴晨背后。 吴晨笑望着哪兰:“静谧深夜,清幽花香,意境之悠远为历代文人骚客咏颂。只是被如此清幽的花香散尽内力,恐怕就不那么风雅了。” 哪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缰,突然清啸一声,樱唇微张,一口血箭向吴晨、小倩暴射而去,纤足一点,反身向门外飘去。血箭喷出尺余暴变成一团血雾,夹着风雷般的气劲向吴、崔二人罩去。吴晨眼见血雾来势古怪,身形急忙向左飘开,眼前绿影一晃,小倩电射而出与哪兰向后疾退的身影相错。‘啪’的一声,气劲四溢,小倩倒飞而回撞在桌案上,桌案立时碎裂,木屑四飞,小倩随即滚落地面,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吴晨飞身而上抱起小倩,急声问道:“小倩,伤到哪里了?” 小倩微微一笑,用右手袖子抹了抹嘴角的血丝:“内伤,不重。”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狡颉的微笑,“她伤的比我重。”伸手指了指门口。 门口的地上一瘫鲜血,明灭的火光中更显得阴森可怖,哪兰却不知所踪。 “谢天谢地,”吴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才我真担心死了。” 小倩眼中满是歉意:“公子,是我不好。” 吴晨道:“不怪你,我知道的。好不容易才把她骗进来,怎么能让她轻轻松松的就跑路呢?不过说来也玄,要不是你拔开‘八月桂花香’的塞子,我还真以为她走了呢!” 小倩挣扎着站了起来:“哪云一路上无声无息的跟着我们从长安到咸阳,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洛神宫’人极有耐心。再加上‘檀香’只能使哪兰的气脉暂时受制,以她的才智出了屋子就应该知道我们只是虚张声势。我们所讲的话和她所猜度的又相同,哪兰心中自然会以为我们再无防备之力” 吴晨扶着小倩在床边坐下,笑道:“她再聪明也没想到小倩女侠的‘檀香’只是为了压制‘桂花’的香味,第一次惊走她也只是为了取出‘八月桂花香’而已。啊!” 吴晨突然惊叫一声,小倩脸色一变:“公子,你怎么了?” 吴晨屋中来回踱着步,一脸的兴奋之情,嘴中喃喃道:“我怎么没想到,怎么会没想到呢!” 小倩低笑道:“以前没想到,现在想到了不是也很好吗?” 吴晨停下脚步:“是啦,是啦,现在想到还不算晚。这件事我要和军师商量、商量。唔,刚才哪兰还说我义兄出事了,我心中记挂现在就去看看他。小倩,你先睡。”快步走出房门。 小倩呆呆的望着门外已有些蒙蒙晨辉的天空,轻叹一口气。 出了庭院,吴晨急匆匆的和守夜的王霆打了个招呼立即就向马超所在的偏厅跑去。 马超院内灯火明亮,老远就传来奸商的招牌笑声。吴晨心头一松,奸商在马超应该没事。 “义弟,是你吗?”马超清朗的笑声传来,两扇门“吱呀”一声打开。 吴晨用手挡了挡耀眼的灯光,口中应道:“是我。” 赢天从屋中窜出一把拉住吴晨,嘎嘎大笑:“师傅,这次你又猜对了,超哥你输的东道就在‘隆福盛’好了。”边说边拉着吴晨进了客厅,马超、段正、段明三人起身相迎,翟星端起茶杯向吴晨示了示意。 吴晨一把拉住行走如常的段明,惊问道:“段明,你好了?”。 段明笑了笑:“好了。” 吴晨用余光扫了扫翟星,翟星微微笑了笑。吴晨心知肚明,随即转向马超:“义兄的伤势想来也好了。” 马超点点头,搂了搂吴晨的肩膀:“我还以为瞒过所有人,没想到竟然全都来了。” “全都来了?”吴晨诧异的问道。 赢天抢道:“先是师傅拉着我和段明来,段老爹、王乐将军就跟过来了,后来又来了徐大哥、沈主薄和那个天水美男子姜叙,再后来就是大哥你了。” 吴晨暗叫惭愧,没想到马超受伤的事别人都看出来了,自己却还要从哪兰嘴中才能得知。 “义兄瞒得我好苦,”吴晨一把抓住马超的肩头,“要不是刚才有人告诉我,我差一点就被你瞒过去了。” 马超笑道:“小伤而已,现在已经好了。是谁到处宣扬,这下闹得人尽皆知,以后我可是没面子了。” 翟星道:“呵呵,孟起,吴老板这是兄弟情深啊!你的一点小伤都像是伤在他心上一般,你说他能不着急上火?” 马超朗声道:“是为兄的不对,”轻轻拍了拍吴晨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别生气了,以后还是好兄弟?” 吴晨也觉自己有些失态,低声道:“嗯,永远是好兄弟。” “呵呵,为两个好兄弟,干!”翟星举起手中的茶杯。 马超从案几上端起两杯茶,一杯递给吴晨,一杯高举在手中,朗声道:“干!” 吴晨一饮而尽,用眼睛扫了扫翟星,翟星笑着点了点头:“韩遂未退,恶战随时有可能爆发,大家还是养精蓄锐比较好。孟起,刚才我们已经和你道别,要不是吴老板过来可能就都回去睡觉了。吴老板,你看大家到此为止如何?” 吴晨点头道:“好,义兄和段明安然无恙,等于去掉了压在我心头的两块大石。 韩遂阴险,恶战确实随时都可能爆发,大家一定要好好休息。义兄,你受伤初愈更要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告辞了!“ 马超不好拒绝只得将几人送出庭院。马超刚转身离开,吴晨拉着翟星就到了刚才和徐庶、沈思谈话的凉亭。 “奸商,我要买你的武林秘籍。”吴晨板着脸道。 翟星晃着手上的茶壶:“呵呵,好啊,生意上门我求之不得。说吧,你要哪本?” 左手袍袖拂了拂身旁的石栏坐了下来,再从怀中掏出一个茶杯,慢慢斟满,意态悠闲的品着。 “哼,本来是想要你那本‘压箱底的秘籍’的,不过既然不肯让我看书名,这里面肯定有鬼,我只好勉为其难将就买那本《玄阴九变》好了。” “噗!”翟星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吴晨吓了一跳,托的向一旁跳开。翟星喘着气问道:“《玄阴九变》,你真要练《玄阴九变》?” 吴晨气道:“笑什么?阎行明不是练了吗,我为什么不能练?” 翟星憋着笑:“嗯,你是第一个问我要《玄阴九变》的顾客。其实呢,让你练也是可以的,不过本着我童叟无欺的经商宗旨,我告诉你《玄阴九变》的来历好了。你知道恶来这个人吗?” “恶来?我只知道曹操的亲卫典韦的绰号叫恶来,想来应该是个古代勇士的名字了。” “呵呵,恶来是纣王一个近臣的名字,同时也是秦人的先祖!” 吴晨眨了眨眼:“《玄阴九变》和恶来有关系?” 翟星又斟满一杯茶:“呵呵,当年朝歌城破,纣王退居鹿台,恶来一人死守鹿台前门力斩十余位周族大将,终因力竭身亡。但死后三日,仍无人敢从鹿台前门过。他的武功就是《玄阴九变》,不过当时称为《归藏诀》。” 吴晨张大了嘴:“真的这么厉害?” 翟星道:“当然,我们收集《天人合一诀》的时候曾有人到过周初,当时的传言应该比较可信。恶来助纣,子牙兴周,说来《天人合一诀》和《玄阴九变》还真是冤家对头。” 吴晨在翟星身边坐下,追问道:“那《天人合一诀》和《玄阴九变》哪个比较厉害?” 翟星道:“呵呵,没比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不过可以告诉你,恶来之后第二个以《玄阴九变》扬名的人是战国末期的龙阳君。” 吴晨张大了嘴:“怎么会是他?” “呵呵,怎么就不能是他。” 吴晨神情沮丧的说道:“怪不得阎行明变声说话,我义兄一句‘是男人就给我出来’,他就跳出来了。” “宾果,说对了。呵呵,你义兄说‘’神功‘大成,西凉男儿终于得见天日’的话,你现在也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吴晨点点头:“知道了。” 翟星笑道:“那你还要不要练?” 吴晨摇摇头:“嘿嘿,不练了,什么秘籍我也都不买了。” 翟星有些惊异的道:“哦,为什么?” “我武功低,内力练了半年也没什么长进,看来的确不是练功的料,再高明的秘籍到我手里我看我也练不过阎行明,加上你又一天到晚胡跑,我看迟早有那么一天我会死在阎行明手里,所以还是不要浪费什么秘籍了。只是我死了就砸了你们公司的招牌,真是对不住了。”站起身向翟星深鞠一躬。 “呵呵,所以你才一定要学‘压箱底的秘籍’!这‘压箱底的秘籍’就是专门留给你的。武功低不要紧,资质差没有关系,没内力更不是问题,只要有了这本秘籍,我保证你成为高手。” 吴晨撇撇嘴:“不用了,吃一堑长一智,你越是夸的天花乱坠,骗人的可能性就越大。” “呵呵,这样好了,你买我的秘籍,我算你便宜,八折优惠再搭上马岱一条命如何?” 吴晨眼珠转了转:“马岱又不是我的属下,你救不救他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条件不成。” 翟星似笑非笑的看着吴晨:“唔,这次阎行明行刺不成都是因为马超的原因,你说他会不会迁怒马家人呢?马腾武功高强,和韩遂也没撕破脸,估计应该没事;马岱武功虽然不错,终究不及马超的十分之一。马超对上阎行明都吃了大亏,马岱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呵呵,幸亏他不是你的属下!” 吴晨笑道:“是呀,你这么一说他还真是凶多吉少了。可惜了一位人才。” “呵呵,马腾、马超都在外,马岱一死,西凉马家上下二百余口就”翟星右手一抹自己的脖子,舌头吐了出来,“马超投你本来就是为保马家全族,唉,只可惜眼光不好”遗憾的摇了摇头。 吴晨气的咬牙,吼道:“不给我看书名,我说什么都不会买的。” 翟星伸手扣了扣耳朵:“呵呵,你也不用吼的我耳朵痒,咱们是老熟人了,要看书名就给你看好了。看清楚了。”探手入怀取出一本书。 吴晨瞪大了双眼,淡淡的曙色中,深蓝的底面竖印着四个金色的篆字。吴晨一字一顿的念道:“《太极拳经》!” 翟星懒洋洋的笑道:“呵呵,是啦,两百个信用点不算贵吧!” 《太极拳》在后世广为流传,公园里老爷爷老奶奶随便找一个出来都会耍两招,但三国时期却是闻所未闻,吴晨心头狂喜,这次确是挖到宝了,但仍旧板着脸道:“哼,果然是奸商,地摊上五块一本的你都敢说要两千。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我就多给你一点,算是上次你救马岱的钱好了,一口价,五十。” 翟星一脸的不屑:“什么,你也太狠啦,这是三国,《太极拳》还没发明哪,这要是使将出来,就算是郭嘉也不是你的对手。两百个信用点已经是最低价啦,不行,再给多点。” 吴晨摇了摇头:“不能多了,我只出五十个信用点,你要卖不卖。” 翟星狠狠咬了咬牙:“罢罢罢,老古人也说过,吃亏就是占便宜,谁叫我们又是好兄弟呢,五十个就五十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吴晨满心欢喜的刷了卡,翟星将书交到吴晨手中,飘身下了凉亭:“呵呵,吴老板,刚才东门处有动静,估计是长安派使者来了,你忙,我走先!” 吴晨接过书狂吼一声:“奸商,又被你骗啦。” 只见四个金字的旁边用靛青色印着七个小字:“之简化二十四式” 第三十八章 毒蛇出洞 吴晨在大厅刚坐下,韩皓、董愈已经领着一众长安使者到来。吴晨率徐庶、马超、沈思等人起身迎出大厅。 韩皓在东城门迎接长安使者时,已经和使者互相介绍过,此时就负责向两边作介绍。 “公子,这位就是司隶校尉钟元常大人派来的使者,新丰令尹张既张德容大人。” 张既大约三十来岁,面容清矍,颔下三缕长须,一身青衣,更显飘逸出尘。吴晨心道:“原来张既长这样子。以前看史书时,韩遂杀马腾全家老小之后钟繇就是派他出使,游说的马腾晃晃悠悠、昏天黑地的就投了曹操。史书上他的辨词舌锋犀利,论辨老道,原来还以为是个老头子,没想到这么年轻。”拱手说道:“久仰,久仰。” 张既道:“久闻吴公子以挽狂澜之姿,率贫弱之众抵御西凉虎狼之师,胆气雄豪,当世再无二人。既长喟叹,长安安定相近,如此英雄竟缘铿一面。今日一见公子,方信‘英雄出少年’,难怪手下聚下这许多贤才,此番相见实是大慰平生,哈哈”嗓音略微有些暗哑,语调却极为平和,让人有种老友相见互叙家常的感觉。 吴晨心道:“你这种人和奸商一样,嘴上笑呵呵,手下掏家伙,我信你才叫鬼了。” 脸上却是堆满笑容:“张大人谬赞了。小子年少无知,此番起事,全因西凉兵凶残,为保乡邻这才斗胆振臂。众贤达也是报着保家之心才与我同心协力。只是小子无德无能,如此屈待贤才心中实是抱愧,只待西凉兵退,就退位让贤,呵呵” 转头向张既身后的人望去,韩皓道:“这位是北地名士傅幹傅子介。” 傅幹二十来岁,面容干瘦,脸色黧黑,属于放到人群中就再也分辨不出来的一类人,只是眯着的双眼不时闪现出的精光却显示此人绝不可小视。 吴晨笑道:“久仰,久仰。”心道:“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昨天是我当使者去说服别人,今天就有人来游说我。傅幹,不就是那个劝说马腾出击郭援的人吗?钟繇竟然把这两个人一齐派出来了。”心下不禁有些得意,没想到自己在钟繇心中还有些分量,看来自己这三个月干的还不错。 傅幹冷冷的道:“西凉兵力强盛,兵士蛮捍不畏死,将军若只为逞一时之勇聚众迎击,而无与敌协亡之心,不过多添一些枪下亡魂而已。德容,吴将军之志若只如此,这趟真是白来了。” 马超、段正等一班武将脸色齐变。 吴晨暗暗冷笑,一个当红脸一个当白脸,配合的还真是天衣无缝啊!可惜我软的不吃,激将法也不吃。长叹一声:“小子原本不是大才,今日之位全为形势所逼,万般无奈,还望两位海涵。小子无才无能,让两位大人白来一趟,实是过意不去。两位远来劳顿,不如在馆驿歇息一天,明日启程返回长安如何?” 张既大笑道:“子介,我早就告诉你,吴将军虽然年幼,却天生英才,必然不会居功自傲。你此番相试,可相信了?” 傅幹向吴晨深作一揖:“哈哈,从长安来时,德容就告诉我‘西凉兵所至,屋无完瓦,舍无完物,为祸之烈,罄竹难书,此天下皆知。吴将军率众击之,解百姓倒悬之苦,大义大勇。更难得吴将军率疲弱之众三战西凉精锐,战战得胜,用兵如神,天下英雄谁不称赞’。我犹不信,深以为将军年轻,必然居功自傲。今日相试,傅子介对将军已是心服口服。所谓不知者不怪,只望将军对子介刚才所试之事不要介怀,否则子介直要羞愧至死了。” 张既在旁道:“吴将军大人大量,如此小事又怎会挂怀?” 吴晨心道,激将法不成,又改换迷魂汤了!好好,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还有什么花样,我也趁机学两招,以后说不定还能用得着。向傅幹拱了拱手,笑道:“呵呵,好说”突觉眼前一黑,身子不由晃了两晃。 徐庶、沈思自吴晨进了大厅就觉得吴晨脸色苍白,心知为抵御西凉铁骑,这几日吴晨全心扑在防守器械的改进之上,昨日当使者又奔驰将近两百里路没有休息,晚上更是一波三折,惊险异常,再加上长安使者大清早就来,吴晨几日来连轴转,体力与精力消耗巨大终至今日油尽灯枯。因此两人都是一边注意长安使者张即、傅幹和众人的寒暄,一边留心吴晨这边的动静。眼见吴晨就要向地上瘫去,身旁的徐庶在身后一把扶住,沈思接过吴晨的话头道:“所谓‘人不知而不愠’,公子个性豪爽,自然是不会介怀的,两位请放心。” 张既和傅幹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吴晨,对视一眼。沈思看在眼中,忙向韩皓递了个眼色,韩皓道:“这位是安定的大将军马超马孟起” 张既拱手道:“久仰,久仰,马将军将门之后” 徐庶趁机在吴晨身边低声说道:“公子脸色不好,不如回内厅休息片刻,这里有太守和我” 吴晨拍了拍徐庶的手,轻声道:“将计就计!” 徐庶一愣,随即释然,微笑着点了点头,高声道:“大家进去再谈。”向张既、傅幹作了个请的姿势。 大家推让许久,最后吴晨当先,张既、傅幹和徐庶、沈思一齐走进大厅。宾主落座,韩皓继续引见。吴晨则在坐上冷眼看着众人打着哈哈,说着一些没营养的话,张既、傅幹应对自如,对各人的事迹又是捧又是拍,吴晨看在眼里,不由想起奸商,心里又不禁暗暗的生起闷气来。为什么自己千算万算还是被奸商算计了,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买奸商的东西。转念又想,行军打仗、比武决斗难免会有损伤,就像这次马超和阎行名相斗,如非奸商的灵药估计需要将样个把月时间,看来还“大还丹”是应该多买一些,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以昨天小倩和哪兰交手时所显示的武功和赢天在饮马河逼退马岱所显示的身手来看,这两个和自己基本同时起步的人已经将自己远远甩在了身后,这么一看,奸商那些大力丸好像自己也应该买一些的;这次阎行名行刺不成,韩遂必然会有所动作,自己一直构思的用于守城的神机弩却似乎遇到了些问题,奸商手里应该有一些古代器械方面的书,说不定能给自己一点儿灵感 吴晨越想越多、越多越乱,到最后竟然千头万绪,再也理不清、道不明,只觉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徐庶、沈思一直留心吴晨这边的动静,却见他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紧皱眉头,再到面色连变数变,两人心中大惊同时从坐上抢出,却仍是慢了一步,吴晨已经口吐鲜血瘫软在地。 马超一个跃上主席,一把抱住吴晨,惊呼道:“义弟,你怎么了?” 沈思沉声道:“快送公子进内院!”马超抱起吴晨就向内院奔去。 徐庶跟着奔出几步,突然停住,转身对张即说道:“使者此来实是不巧,西凉大敌当前,公子连日操劳终至恶疾突发。请使者暂在驿馆歇息,待一切事了,太守和我二人再登门谢罪。” 张即目送马超等人蜂拥挤入内堂,低声道:“既然公子身体欠安,我们在驿馆等待也是应该的。我这军中颇有一些疗伤救病之能人,如果用得上,徐军师尽管开口。” 突然从后堂传出“哇”的一声,随即传来水喷溅到地上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和压低声音的哭泣声。 徐庶脸色变了数变,急声道:“一定,一定,多承张兄好意。名白,长安使者就有劳你了。”韩皓当即躬身应是,徐庶向张即、傅幹深作一揖,转身向内堂跑去。 ※※※ “公子怎样?”徐庶人还没进门,已经急声问道。 屋中传出吴晨的声音:“徐大哥,我很好!” 徐庶长舒一口气,迈步进门。吴晨半躺在床上,脸容虽然略现疲倦,气色却比刚才强了许多,马超、沈思、段正、段明、赢天、苏俊等人围坐在旁,连姜叙也来了。 吴晨向徐庶拍了拍身边的床沿,笑道:“徐大哥,这里坐。” 众人让出一条道,徐庶坐下说道:“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赢天嘎嘎笑道:“当然又是大哥装的啦!” 吴晨摇头道:“前面不是装的,后面是装的。看来以后是要注意休息,不然真会变成‘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徐庶抬头看向赢天:“你师父呢?”赢天摇了摇头:“不知道,刚才我去找过,他不在”吴晨道:“今早他说,阎行名行刺不成,有可能转而行刺马岱,他应该是赶过去了!”马超一拍大腿:“啊,这一点我倒是忘了,幸好奸商想到了。”徐庶忧心道:“可是奸商不在,公子的病” 吴晨摇了摇头:“不碍事,静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徐大哥,后面的事就要靠你了。 姜大哥,好好辅助徐大哥。”姜叙躬身道:“遵令!” 沈思轻拂胡须:“公子此番做作必然大有所图,现在也应该是时候挑明了。” 吴晨点点头:“嗯,我这次装病,目标不是长安的钟繇,而是金城的韩遂。” 众人长哦一声。 “以前我们一直想着怎么把韩遂从金城逼出来,其实韩遂对安定的实力一直都看不太起,由他分兵进袭金城、马腾进袭天水,而派马岱进攻安定就可以看出。他之所以固守金城,应该是他初得金城,人心未稳,他若远击,一,后方不稳;二,安定虽弱,如果临死反嗜,恐怕也不会让他好受。那时张横,成宜趁乱击之,他又要远退西凉了。” 徐庶点头道:“不错。如果我们真得将韩遂从金城逼出来,恐怕他又会行屠城之技。 如此一来,张横虽然得回金城,仍等于什么也没有得到,转身反噬安定的可能就非常大了。” 吴晨道:“徐大哥分析的是。所以我们应该让他心甘情愿的跳出来。今早哪兰来袭,小倩故意示弱,将她诱到房中,然后痛下杀手。当时我就想,其实我们更应该把韩遂诱出来,他本来就瞧不起我们,如果安定再出现一些内乱,或者一些其它的事情” 沈思道:“譬如公子重病,不能理政” 吴晨点头道:“嗯,古语有云‘趁其病,要其命’,我一病不起、安定内乱的消息传到他耳中,他一定会跳出来的。以西凉铁骑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急攻安定,就算张横、成宜知道时,安定已在手中了,到时以金城、天水、安定三座坚城,分兵袭击毫无落脚之处的黑甲军和天水军,韩遂再统凉州的日子指日可待”段明跳了起来:“我现在就去药铺抓药”赢天跟着跳了起来:“我也去。” 吴晨喝道:“段明可以去,赢天,你不能去。“赢天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沈思道:“你一副笑哈哈的样子,谁看了都不会相信公子是真的病了。段明心思缜密,他去应该没有问题。” 赢天嘟起嘴,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了下来。 吴晨没理他,对着沈思、姜叙和苏俊道:“金城、天水方面就有劳主薄、姜大哥知会一声。子雅,太守令那边就由你知会。记住,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三人齐声应是。 吴晨看了看众人:“现在我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了。希望我醒来时,韩遂已经来了。” ※※※ “谁?”睡梦中的吴晨推门的吱哑声惊醒。 进来的是个小厮,大约五尺身高,佝偻着身子,长着一撇小胡子,两条眉毛耷拉着,一副苦瓜相,手中端着一个木制的脸盆。 吴晨望了望他:“你是谁?” 小厮哑着嗓子说道:“我是新来的小厮,给公子送水洗脸的。” 吴晨透过小厮打开的门看了看天。不知何时已经变天,外面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门外的柳树随着狂风乱摆。掀开被子,大大的伸了个澜腰,站起身和声道:“睡一觉真舒服啊!咦,今天不是应该轮到小桂子当值的吗?怎么换你了?” 小厮端着盆向屋里走来,低着头说道:“小桂子病了,所以他让我来服侍公子。” 吴晨闪身退向窗户,大声笑道:“你是够聪明的,只不过聪明的过了头。我这里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小桂子。说吧,你到底是谁?” 小厮愣了一愣,放下手中的木盆,撕下胡子和眉毛:“臭小贼,你忘了我了?” 吴晨望着面前一脸憔悴的美女,只觉非常的面善,但一时之间却又忘了在哪儿见过,呆了呆,大叫道:“啊,原来是你!” 小厮幽怨的说道:“你不用装了,我知道你一定早把我忘了。可是自从长安一别,我每时每刻都在记挂着你!” “长安?”吴晨只觉有道闪电在脑海中突然划过,大叫一声:“钟惠,你是钟惠!” 两行清泪从钟惠的面颊流过:“你还没忘了我,也不枉我记挂你这么久。” 吴晨干笑道:“你在长安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安定了?” 钟惠哽咽道:“还不是因为你。爹爹派在凉州的探子回报说,安定新换了太守,年纪轻轻却一肚子坏心肠,眉目清秀但却奸诈狡猾,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吴晨暗道:“我好像没你说的那么糟吧!”温言道:“所以这次你爹爹派使者来,你就跟着过来了?” 钟惠哭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长安城中的人对我都很好,只有你这个臭小贼对我最坏,又是打我,又是骂我,还在大街上轻轻薄我,可,可我就是不记挂他们,偏偏记挂你这个臭小贼。” 钟惠边说边哭,但说到轻薄时一抹红晕还是飞上了脸颊。 吴晨想起长安城中与钟惠相遇的情景,当时年少轻狂,做事没有分寸,现在想来恍如隔世。柔声说道:“这里很快就要打仗了,很危险的,你还是先回长安” 钟惠扑进吴晨怀中:“我不回去,不回去。我天天想,夜夜想,就希望有这一天” 吴晨温香在怀,却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只能尴尬的张着手臂。想要说几句安慰钟惠的话,一时之间却找不到恰当的词。正在彷徨时,突觉小腹一痛,不由伸手抹去,摊在眼前一看,满手的鲜血,一把推开怀中的钟惠,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钟惠尖声狂笑,右手探出,暴起一阵血花,吴晨的血立时溅了一脸,手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黯淡的光线下,鲜红的血顺着寒芒闪烁的匕首滴落地面。 钟惠嘶声喝道:“臭小贼,你以为你是谁,我钟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被你这臭贼当众侮辱,在长安从此抬不起头。奇耻大辱我无日或忘。这几月来,我日思夜想就是如何杀了你,以消我心头之恨,今天看你还能往哪儿逃,哈哈”匕首一扬,向吴晨冲去。 吴晨闪身躲开,但失血太多,眼前金星直冒,双腿发软,身在半空已后继乏力,重重的摔了下来砸在胡椅上。胡椅立散,吴晨的身体斜撞在桌子腿上,桌子被撞的斜斜飞出,桌上的木盆倾倒下来,房间唏里哗啦的乱作一团。 吴晨正想爬起,右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回头看去,钟惠已一刀插在自己腿上。 “臭小贼,你不是跑的快吗?你跑啊,你跑啊,哈哈”满面的血污让钟惠娇艳的面容更显的阴森可怖。 吴晨想喊,嗓子却发不出丝毫声音;想跑,浑身乏力一根手指头也难挪动半分,钟惠疯狂的笑声变得越来越远,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浓,翻滚着、涌动着。狂风在天地之间肆无忌惮的肆虐,一场暴风雨眼看就要来临。 往日井井有序的街道,挤满了披麻戴孝的人群。人群中不分男女老幼都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三日前,吴晨被刺身亡,凶手据说是钟繇派来的使者。军师徐庶与太守沈思,等待吴晨的师兄翟星从西凉回来以后再作定夺。但在派人扣押长安使者张既、傅幹等人时,此事泄漏出来,天水、金城来的使者连夜赶回各自营地。天水成宜军迅速回撤至秦川,深沟高垒以抵御马腾;黑甲军则向安定郡和并州交界处撤离,摆明了坐山观虎斗的势子。 安定的百姓还来不及接受失去吴晨的打击,惨变又生。大将军马超和副将军段正为争夺安定的控制权大打出手。结果段正不敌马超,被击得呕血数升,其子段明、及其同门赢天不得以卷入到两人相斗之中,马超一气之下愤而出走,率领三千羌骑破开城门占据石城,吴晨任命的石城太守王玱被赶回安定。军师徐庶派副军师姜叙到石城劝说马超,反被马超强扣下来,一时之间石城、安定势成水火。 安定值此一乱,元气大伤,与天水、金城的盟约也散了。 众百姓想起吴晨在时,由于对吴晨充满了信心,所以对未来也充满信息,虽然日子过的不宽裕,但仍然很充实,如今吴晨尸骨未寒,安定却已败落,想起以前种种的好,无不痛哭流涕。 城头白色的丧旗在风中呜咽,哭声在城里的每个角落回荡,整座城弥漫着一种凄惶与无助,在每一寸空间,在每个人的心头,就像无助的婴孩无助的悲呜。 天空突然一道银蛇窜动,划破万里乌云,照的每个人的脸色霎白。 “兹啦啦”一声,滚雷就像在头顶上突然炸开,又像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开。霎哪之间,大地似乎都在颤抖,抖动的越来越厉害。滚滚的雷声越来越近。 城门上的兵丁探出头去,又一道电射窜动,漆黑的天空瞬间被划得支离破碎,就在这霎那间,只见西边的地平线一条黑线不住滚动,寒光在雷电中一闪而逝,滚滚的闷雷却随着黑线的急速推进越来越响。 兵士狂喝一声:“西凉人来了” 第三十九章 功亏一篑 狂风呼啸,滚雷咆哮,号角在漆黑的夜空中尖利的呜咽。 一道电蛇突现,瞬间撕裂墨黑的天空。电光窜动间,浓厚的雨雾犹如层层巨浪,在风中肆虐奔逐;人影幢幢的西凉战骑犹如来自地狱的索命冤魂,从黑暗中潮水般涌出。 “轰隆隆”一声闷雷,大地不停的颤动,乌黑的天空顷刻间就要倾塌下来一般。 一朵电花在无尽的夜空突然绽放,景物蓦然闪现。刺眼的光芒,如潮的人流也为之一滞。眨眼之间,所有的一切又重归黑暗。 冰冷的雨水如泛滥的大河倾泻而下,不断的泼打在段明身上。雨水顺着铁盔向下滚落,在眼前形成一片水幕,段明只能不停的伸手去抹。 冰冷的铁甲紧贴在身上,身体也失去了原来的温度,一片冰冷。但如潮水一般涌来的西凉兵,却让段明心中腾起浓浓的杀意,在心中熊熊的燃烧,撩烧的段明浑身灼热。 如此大雨,没有任何火把可以燃烧。韩遂趁雨来袭,原先准备用于防守的火箭、火油已完全派不上用场。更可怕的是,在漆黑的天幕的掩护之下,安定已失去了赖以战胜对手的唯一屏障:长长的安定城墙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成为西凉兵的攻击点,黑幕下随时都有可能从城墙上涌出凶悍的西凉兵,犹如嗜血的恶狼到处奔突 想起西凉兵的凶悍,段明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韩遂狡猾如狐,难怪公子要绞尽脑汁对付他。一想到吴晨,段明只觉胸口如遭重锤,身坠冰窟、却又浑身无力的感觉立时充塞四肢。鼻中一酸,热泪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划过被雨点击打的有些麻木的脸颊。 隆隆的马蹄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夹杂于其中的喊杀声越来越响,直震的双耳阵阵生疼。 电光闪动间,西凉铁骑特有的铁矛巨盾出现在视野之中。 这两种武器,据说传自西方一个遥远的国度。巨盾足有一人多高,一个半人来宽,底部装有利刃可以深深刺入土中,其厚度无论是弓箭还是兵器都尽可以抵挡,可以说是活动的工事。但也由于这种种措施,使得巨盾沉重异常。对于身高体壮的西凉士兵,这却并不成问题。 铁矛更是独特,其长足有几丈是普通长矛的几倍,矛尖锋利,矛后也有尖刺,可将矛斜斜插在地上,一排排斜刺而出的长矛可以形成一个犹如刺猬一般的防御体系。骑兵冲锋,还没等冲到铁矛兵身前,就会先撞到矛刺上串成肉串,可说得上是骑兵冲锋的克星。当年段明随父抵抗马腾时就曾吃尽铁矛巨盾的苦头,今日重见,仍不由长吸一口气,压住心头涌起的阵阵寒意,嘶声喝道:“放箭” 尖利的号角呜呜响起,粗如儿臂的“神机弩”在强力的机簧弹射下腾空飞出,带着急速划破空气的凄厉,瞬间投进无边的黑暗,雨声在此刻也似乎被箭雨之声完全压了下去。 滚滚的雷声隐隐传来兵士的惨呼与战马的悲嘶,迎面的狂风飘来淡淡的血腥。 一道电弧闪过,犹如一只巨大的四脚蛇在空中急速掠过,四野一片煞白。电光火石间,无数的人头在护城河外攒动。 段明暴喝一声:“左前,放箭” 呜呜的号角声中,巨大的神机弩车慢慢调转方向,凄厉的呜咽声中,密集的弩箭狂潮般没入雨幕。 尖利的号角声起,震天的喊杀声嘎然而止,就像有人突然用剪刀剪断了漂浮的声线。 弩箭在空中呼啸,风雨在身周肆虐,西凉兵丁却再无声息。 暗,无尽的暗。 段明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喊杀声一停,再难以判断西凉兵丁的主攻方向,无尽的黑幕给了西凉兵丁最大的掩护,除了让兵士向黑暗中射放弩箭,段明对此是毫无办法。 身侧突然暴起一声惊呼:“敌人在这里”声音突然中断,喊杀声震天而起,电蛇闪动间,几个西凉兵攀上墙头,嘴中嘶嘶呼喝着向守城的兵丁扑来。 段明足尖点地,铁枪一摆。“当”的一声,枪矛相击,西凉兵被铁枪上传来的巨力震的飞了起来,惨呼一声,摔下城去。段明手中枪再摆,凭着刚才的记忆向西凉兵扫去。 “噗!”铁枪贯穿一个人的胸膛,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将军” 段明心知杀错了人,心神一阵巨颤。一疏神之间,一只铁矛从前方直刺而来,段明大骇,来不及抽回手中的枪,向后急退。 天际突然飚起一道闪电,借助瞬间的光明,段明看见身前正斜站着一个面目狰狞的西凉兵,铁枪颤巍巍的插在他的胸口。同时间,西凉兵也看到段明的身形,狞笑着扑了前来。 段明闪身躲开,脚尖一点,侧身一滚,飞起一脚,扑身而来的西凉兵尖叫着向城外跌去。还没喘过气,尖锐的破空声从左侧响起,一把钢刀斜劈而至,段明一个后撤步,让开左侧,以前脚为轴,身体旋转,左脚飞起,正中偷袭者的脖子,黑暗中“喀”的一声,敌人惨呼也没发出,瘫倒地上。 前面一阵风压扑前而至,有人猛窜过来,段明右拳冲出,正中来人胸口,那人被击得旋转飞出,惨呼犹如午夜鬼泣,听的人心上发毛。还来不及撤步,斜刺里一人横滚而来,张开两手抱住段明的左腿,口中呵呵有声,一口咬将下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来人竟一口撕掉了段明腿上的肉。段明急怒攻心,怒喝一声,抬起一掌击在来人的头上。 那人头上的铁盔早掉,段明蕴满先天真力的一掌击得他登时脑浆飞溅,但一双手却仍是死死抱住段明的左腿。段明正待抽身,一人向前扑来,电蛇窜动间,那人双目红赤,大张着手臂,呲着白森森的牙,嘴里发出诡异的嘿嘿声,段明头皮发麻,心怯之下想闪身躲开,却忘了腿上还抱着一个西凉兵,立时被带着滚倒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上一紧,被人合身抱住。又一道闪电窜过,那人狂笑着,张口向段明的喉咙咬去。段明惊骇异常,想挣脱却被那人抱的死死的。 一声闷雷在头顶猛然炸开,震的耳膜生疼,电弧闪过,西凉兵的头颅远远抛开,一股腥热的液体喷撒在脸上。 黑暗中传来王乐低沉的嘶吼:“段明,你怎么样?” 段明手脚发软,背后一阵阵的发冷。没想到韩遂手下普普通通的西凉兵竟然如此凶悍狡猾,马腾手下兵丁虽然强横,和韩遂手下比起来简直就像常年吃斋的老和尚。 王乐又急喝一声:“段明,你到底怎么”话还没说完,王乐闷哼一声,黑暗中紧接着传来一声惨呼。段明深吸一口气,压下狂乱的思绪,推开身上的残肢,大声道:“王乐,我没事,你怎么样?” 黑暗中传来王乐沉重的喘息声:“死死不了。这些*养的,到底是不是人” 段明一拳击飞从右侧冲过来的西凉兵,哈哈大笑道:“听超哥说,韩遂就是拿这些军兵当狗驯的” 王乐冷冷的道:“你还叫他超哥?” 段明侧身闪过直劈而来的钢刀,飞起一脚踢在来人的胸口,西凉兵闷哼一声,身体萎顿下来,自己则苦笑道:“终究叫了几个月,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想起吴晨在时,大家其乐融融,如今却相见如仇,鼻中一酸,热泪划过冰冷的脸颊。心头涌起一阵狂恨,怒吼一声,冲进西凉兵群。 电光闪动之间,王乐看着势如疯虎、以命搏命的段明,长啸一声,压下心头的悲痛,跃进人群。 雨势渐渐转弱,乌沉沉的天空慢慢转亮,已约略可以看到人的身影,但城头上的西凉兵却越来越多,惨叫声、金铁交鸣声压过风的嘶吼、雨的泼洒,渐渐充塞于耳间。 安定兵丁都曾练过《天人合一诀》,个人独斗的能力并不弱,但碰上凶猛如野兽的西凉兵,心中早怯,交上手之后,更是难以招架,慢慢的向城下退去。 “你们看,那是什么?”一个士兵突然高声喝道。 一束光芒从乌黑的夜空慢慢洒落,渐渐扩展,一人从光线的源头处缓缓落下,无尽的夜风吹拂起羽衫,在漆黑的夜空中猎猎的飘飞。 那光线啊,无限的柔和,在漆黑的夜晚驱散每个人双眼中的迷茫;那人啊,如此的坚定,催动着每个人澎湃的心潮。 “是公子,公子没有死,没有死” 喜极而泣的呼喊,排山倒海般响起。 那是希望涌上心头的呐喊,那是众志成城的誓言,那是胜利女神嘹亮的号角。 就算此刻双眼早已被泪水*,就算前路还有山崩地裂,那一刻的光明却一直在段明眼前,它已经深印在段明心中,激励着段明奋勇向前,永远无法磨灭。 “冲啊,为公子,为安定”段明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咆哮着。 冲锋的号角再起,重新鼓起士气的安定兵丁,怒吼着向前;被刚才的奇景吓坏了的西凉兵丁,手足无措,失去一往无前的士气,在奋不顾身的安定兵丁强力冲击下不住的退却。 “呜呜”号角在旷野中激荡,地面又再次颤抖,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分从南、北两个方向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风歇雨停,重现光明。 银蒙蒙的月光下,两个涌动的巨大尖锥向城下密布的西凉兵直插而去。 一人白衣如雪傲然挥洒在锥的最前方,突入人潮,犹如锋利的神剑劈开黑压压的洪流,带领着身后的铁流奔涌向前。 安定兵丁中爆出震天的欢呼:“是天威将军,是马超大将军” 一股狂流陡然从胸口涌出,压迫得王乐鼻中说不出的酸楚,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放声大喝道:“韩遂中计了,安定必胜,安定必胜!” 嘶哑的嗓音在星火点点的旷野中激荡。 “安定必胜,安定必胜”一声声的呼应此起彼伏,犹如汹涌的波涛。 “轰隆隆!”一声震耳的轰响,安定紧闭的城门夹着风雷之声,撞击在地面,溅起冲天的水花,一匹黑马长啸着冲了出来。 “是赢天”段明大声叫道,嗓音虽然由于过度的嘶喊变得沙哑不堪,充沛的内力却让声音穿透层层音幕传遍整个沙场。 王乐哈哈大笑:“好小子,抢功去了。安定的勇士们,赢天已经冲出去奋勇杀敌,我们落后了就是孬种,你们乐意当孬种吗?” 嘶喊震天响起:“杀出去” “勇士们,宰了韩遂,不当孬种!” “宰了韩遂,不当孬种” 一波波的人潮冲出城门,向被锥形阵撕裂成一股一股的西凉军阵涌去。 安定城墙上,火把一个个的燃起,照的城下明如白昼。徐庶摸着颔下的胡须,看着狼狈逃窜的西凉兵,轻笑道:“西凉兵士气全无,韩遂这次是彻底的败了。” 沈思点点头:“不错。只是这次赢得好险,若非公子兵出奇招,胜负实在难料。” 吴晨揉着屁股,心中大骂赢天这臭小子不仗义,听到追杀韩遂立的功更大立即就松了绳子。要不是自己还有点轻功底子,从这么老高摔下来,还不摔死了? 徐庶看了看一脸怨艾的吴晨,朗声笑道:“赢天的性子是比较急。孟起说诈死之计瞒谁都好,却千万不能瞒赢天,果然非常有道理。他这急性子,不找孟起拚命才怪。 这次不瞒他,的确是对了。” 沈思指了指城下神出鬼没、杀的兴高采烈、到处大呼小叫的赢天:“呵呵,赢天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不愧是能在‘洛神宫’极阴之‘药’下还能活到十四岁的人,嗯,百年难遇的好苗子。孟起坚持一定要告诉赢天,想来对赢天的身手也是头疼的厉害,哈哈” 段正接道:“三个月之前,赢天还接不下孟起一招。现在听说赢天找孟起比武,孟起是能推就推,实在不能推就赖。” 徐庶惊道:“竟然有这种事?” 翟星笑道:“呵呵,小孩子家,出手不知轻重,又死皮赖脸,输了就哭鼻子,非要缠着再打过,孟起是被缠怕了。” 吴晨转头看了看翟星。明暗的火光下,翟星脸上仍旧是那幅招牌式的懒散笑容,但仔细的看,嘴角浮着一丝淡淡的欣慰。吴晨心道,看来你对这个徒弟也是非常满意了。 段正在旁边埋怨道:“是应该让孟起吃点苦头,打得我这么狠,这把老骨头差点被他打散了。” 吴晨微微一笑,转身拍了拍段正的肩头:“如果没有段将军的苦肉计,韩遂哪能这么容易上当?这次歼灭西凉兵,段将军居功至伟。” 段正大喜,躬身道:“公子过奖了,终究是公子英明睿智,指挥有方才能有今日之胜。” 吴晨笑道:“胜利是大家精诚协作的结果。但段将军居功至伟,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扫了扫身周的李卓、王霆等人,“今日之胜还只是开了个头,今后踏平凉州、横扫中原还有大把的立功机会,你们可不要再让段将军比下去了!” 李卓等人躬身答道:“我等必克尽职守,为公子,万死不辞!” 王霆瞪着段正,大吼道:“公子,韩遂未死,谁居功至伟还不一定,俺这就去拧下韩遂匹夫的狗头献给公子。” 段正狠瞪一眼王霆,大声道:“公子,我去” 吴晨哈哈大笑:“好,就以韩遂人头作赌注,谁能拿到韩遂人头,这次就立头功。”眼光扫了扫身周摩拳擦掌的几位,“你们也可以去。” 人群立时散开,狂奔下城楼。 徐庶摸了摸颔下的胡茬,眼中精光闪闪:“哈哈,段明,王乐,董愈好像也追出去了。人人争先,我们好像也不该闲着吧!” 沈思探出身去,城门处果然冲出几员战将,笑道:“军师也起了争胜之心,哈哈,这一仗的结果还真是充满悬念、令人期待啊!” 吴晨笑道:“不但是军师,我也算一个。军师,我可先走一步了”身形闪动间,人已经向城下飘去,李卓率着亲卫队跟了下去。哈哈笑声中,徐庶也奔下城去。 大地在马蹄下不住的向后退去,迎面的风中飘来雨过天晴后的泥土清新和淡淡的血腥。 喊杀声远远传来,听在心头,一阵阵的悸动不住的涌上心头。 近了,越来越近了,血肉横飞的战场。 蒙蒙的辉光映在挥起的刀剑上,数万人的嘶喊让人热血如沸。 远远一条蜿蜒的玉带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徐庶在身边大喝道:“不好,是饮马河” 吴晨大惊失色,大吼道:“放慢,放慢,击其中渡” 尖利的号角声起,狼狈逃窜的西凉兵丁突然杀转身来。 狗入穷巷,凶相毕露。 一路顺风顺水的安定兵丁突然遭到敌兵的转身反扑,队形立时被拼了命的西凉兵丁冲击的四散开来。 “放箭,放箭,压住阵脚”吴晨大声怒吼着,亲卫队在李卓的率领下排成阵势,怒箭狂涛般向西凉兵士席卷而去。 一团光雾逆流而上,一员西凉战将突了出来,箭雨在他身周纷纷坠地。 一声狂吼犹如虎啸龙吟,“西凉众将,看我取无智小儿狗命!”,战将向吴晨电射而至,胯下的战马似云似雾。 吴晨刚射出一轮弩箭,还来不及上好弩箭,砭骨伐身的杀气狂涛般翻卷而至,吴晨只觉就像突然被卷进刺骨的寒流中,千钧一发之际,甩手将弩匣丢向低将,脚下用力,战马长嘶一声,斜窜出去。 “砰!”一声巨响,泥草乱飞,劲风四溢,气流刮面如刀,胯下战马被激荡的气流斜抛半丈,稀溜溜一声嘶鸣。 吴晨在马上晃了几晃,幸亏脚下有新鲜出炉的马蹬,这才没摔下马去。心中惊恐无以名状,没想到韩遂手底下还有如此威猛的一员战将。心思电转之间,身后杀气又起,层层叠叠犹如狂澜怒涛灭顶而来,吴晨将手中长枪向后急刺而去。如今西凉战将占尽上风,吴晨孤注一掷赌的就是他决不会以命换命,只要他惜命后撤,身后的靠山就能及时赶来。 “锵!”枪刀相交,西凉战将有如海啸山崩般的内力狂涌而至,吴晨连同战马被斜斜的击出丈余,一蓬血雾在微微的晨风中瞬间飘散,战马惨嘶一声跪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但终于岿然倒地。 吴晨被远远摔了出去,滚的一身泥泞。 “哈哈,痛快,”吴晨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抹了抹一脸的泥水,“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打一仗了。来将通名,我枪下不杀无名小辈。” 西凉战将冷哼一声:“死到临头嘴还硬。我是庞德庞令明,你记好了。”手中刀斜斜飘起,映着满天的光辉,带着撕裂虚空的尖啸向吴晨劈去。 “哧!”一声,战马惨嘶一声,前腿突然跪在地上,马背上的庞德立即被惯性直摔出去。庞德又惊又怒,腰上用力身形前挺,“哧,哧”又是两声,身在半空的庞德无处接力,怒喝一声,手中刀电击而出。“当,当”两声,庞德只觉臂膀一阵酥麻,心中惊骇莫名,小小的两个石子在来人的真力之下,直有万钧之力。是谁?谁这么厉害? 心中惊疑未定,眼前突然一黑,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整个人罩了起来,跟着脚下一虚,整个人跌进网里,越挣扎捆的越紧,越挣扎越难以呼吸。 吴晨哈哈大笑:“张好网本来想捕韩遂这条大鱼,没想到大鱼没捕到,捕到了一条胖小鱼,有失有得,好,好。” 庞德满脸挣的通红,嘶声吼道:“无智小儿,你有种就现在杀了我,不然他日落到我手里,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吴晨将手中的网绳交给赶上来的李卓:“看着他,不过要小心,这可是条食人鱼哦!” 赢天跳下马,急声道:“大哥,你怎么样?”吴晨笑道:“没什么,不过就是洗了个泥浴,这个听说很有助于健康的。你那边呢,韩遂抓到了没有!” 赢天长叹一口气:“大部分西凉军被抓了,可是还有几百人逃到河对岸去了。” 吴晨眺望着黄涛滚滚、湍流急涌的饮马河,长叹一声:“可惜让韩遂跑了。” 双手圈成圈,隔河大喝道:“韩遂,下回你就没这么走运了!” 晨风中隐隐传来一声尖细的低吼:“无智小儿,这次算你命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走着瞧” 第四十章 敲山震虎 吴晨喝道:“好硬的一张嘴,只怕”忽然想起这句话刚才好像有人说过,回头望了望冰蚕丝网中犹自挣扎的庞德,不由笑了起来。 此时几匹马飞奔而至,段明从马上跳下来,跌跌撞撞的扑了前来,哽咽道:“公子,真的是你,这,这不会是做梦吧?” 吴晨伸手在段明臂膀上使劲拧了一把,大笑道:“疼吗?”段明大叫一声:“好疼。”吴晨笑道:“疼,那就不是做梦了。”伸手擦了擦段明脸上的泪渍,“好小子,越来越能干了,这仗指挥的不错,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段明哽咽道:“可是还是让韩遂跑了” 吴晨脸容一肃:“跑了没关系,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天我们就去掀翻他的乌龟壳将这只只会缩头缩脑的死王八揪出来!” 段明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尺来长的一条清涕立即从鼻中喷出,吴晨哈哈大笑,段明窘的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地去。吴晨拍了拍段明肩头,从怀中取出一条手绢递给他,转脸向着和段明同来的王乐、董愈道:“你们也都辛苦了,回去我请客,大家到‘隆福盛’好好吃一顿。” 旁观众人欢呼一声。 董愈躬身道:“此次西凉大败,被俘虏的人着实不少,对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吴晨向前走了几步,围在四周的人散开,让出一条通道。 战场上隐约传来刀剑的撞击声,除了几处仍有少数西凉兵负隅顽抗外,整个平原几乎都是天水军和安定军兵丁的身影。 吴晨目中精光闪闪:“嗯,愿意跟我们的就交给孟起和段正将军,不愿意的,戴上脚铐脚链进行劳动改造。” 董愈一愣:“劳动改造?” 吴晨点头道:“此次西凉来犯,安定四周粮田被毁,家园被焚的不在少数,百姓流离失所,缺衣少粮,我们屯的田也有很多被毁,就让这些人去做我们屯田兵做的事。” 董愈躬身下去,李卓指着网中犹自破口大骂的庞德,问道:“那他呢?此人武功极高,那些脚铐脚链只怕锁他不住。” 吴晨微微一笑,走到庞德身边,蹲下身来:“庞德,我观你也算是个英雄人物,只是从这身军服来看,你仍不过是名小小校尉。韩遂毫无用人眼光,如此屈待英雄,你又何” “啐!”庞德在网中狠啐一口,吴晨闪避不及,浓痰正中鼻梁。身旁众将大怒,纷纷奔上前来,隔着渔网又踢又踹。庞德极是硬气,竟是一声不吭。赢天,段明越发怒火中烧,边踢打边用劲干咳,从嗓子眼搜刮出许多浓痰来,张口吐出,喷了庞德一脸,庞德几曾受过这等侮辱,嘶声吼道:“无智小儿,无智小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住手!”吴晨大喝一声,众人慢慢停下手。吴晨用袖子擦了擦脸,冷笑道:“沙场之上,斗智斗力,谋胜者王,力强者尊,你智不及人,被我捕在网中,又有什么好怨天尤人?你此刻在我面前我也不怕你,你死了又能耐我何?哼哼,杀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不过,看在你一身傲骨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输的心服口服,死也死得瞑目。把他放了!” 庞德喝道:“小贼,不用惺惺作态,我”李卓一抖手,庞德从渔网中滚了出来,一愣神间,后面的话就再也骂不出口。 吴晨冷冷的道:“庞德,你现在可以走了。这次先放过你,下回再落到我手里,就不会像这次这么走运了。”转身向众人道:“此次安定大捷,不但是众位的功劳,也多亏有天水友军相助,否则我军即使能胜,伤亡必多,所以实在应该好好谢谢成宜才是,我们这就去迎接他们。”迈步向前走去,赢天,段明狠狠瞪了一眼躺在地上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庞德,暗啐一口浓痰,转身追上吴晨。 “慢,慢着。”庞德大喝一声,缓缓站起身来。 吴晨转过身:“你还有事?” “吴晨,你的确狡猾,不过我不会上你的当。你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御光而出,凡见过之人与你对敌之时,气势就难免弱了三分。更何况你是帅,我是兵,沙场上决胜负,这不公平!” 吴晨笑道:“那你认为什么比较公平?和你单打独斗?你刚才也说了,我是帅,你是兵,兵之责,冲锋陷阵,浴血沙场;帅之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单打独斗非我所长,和你单挑,好像对我不公平!” 庞德铁青的脸庞一红:“我又没说让你和我单挑,你可以从你的兵丁中挑出一位和我决斗。” 吴晨点点头:“嗯,这个意见听起来还有点建设性。不过既然是赌,就要有点彩头,我若输了,西凉兵丁就随你带走。你要是输了又如何?” 庞德大喝一声:“我要是输了,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吴晨摇摇头:“我又不喜欢吃人肉,杀你剐你干什么?只是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这样好了,你输了之后我再告诉你。” 庞德心道,最差也不过就是人头落地,刚才已经算是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立即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赢天,把他的长刀给他!”赢天应了一声,作势要去捡刀,庞德道:“长刀乃马战之物,我的战马身受重伤,所以这一战,我希望能步战!” “哦,步战?要用什么兵器?” “剑!” 吴晨向王乐道:“王乐,你的剑借给他。”王乐万分不情愿的应道:“是!”解下腰间佩剑递给庞德,低声嘟囔道,“此剑长三尺三寸,重三斤七两,宽一寸七分,十二道工火淬炼而成。” 庞德缓缓抽出长剑,一道碧弘瞬即掠过剑身,不由惊叹一声:“好剑!” 王乐冷冷的道:“剑是好剑,就只怕你的功夫配不上这剑” 庞德手下一颤,点点寒光电射而出,剑气森寒入骨,破空之声,嗤嗤不绝于耳,王乐后面的话立时堵在舌尖。庞德轻抱长剑,暴喝一声:“谁来?” 庞德身在半空就被吴晨用天蚕丝网住,失去平衡后摔到草地上,身上满是泥水不说,发髻上还残留着杂草,形象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众人先前多是瞧不起他,此番抱剑在手,登时渊停岳峙,俨如一代巨匠。安定众将都是习武之人,庞德武功之高,剑势一亮,众人已知深浅。能和如此高手一战,一生也难得几回,更何况此次出战实是为安定军荣誉而战,众人求战之心更是炙烈。 赢天大喝一声:“我来!”段明向前跨出一步:“我来!” 庞德冷冷的扫了一眼二人,眼睛随即眯向吴晨,一言不发。 吴晨道:“嗯,让我选人,选谁呢?”右手抬起,食指从王乐、李卓、赢天、段明等人面前划过。食指划到面前,每个人眼中不由得迸出一丝狂热;食指匆匆划过,眼中又不免露出些微的遗憾。 吴晨手指在空中划来划去,从一个人划过另一人,眉头紧皱,竟是迟疑不决。赢天等的不耐烦,大喝道:“大哥,你不要总指来指去,晃得我头昏。让我来,我一定把这厮撕的一片一片的!” 庞德冷哼一声,赢天立即睁大了眼睛瞪回去。 吴晨哈哈大笑,食指陡然停住:“嘿嘿,就是他了!” 赢天大叫一声:“大哥,是不是昨天从上面摔下来把你脑袋摔坏了?你和他打,不是送死吗?” 吴晨的食指竟然指着自己的鼻子,不但赢天觉得不可思议,段明,王乐,李卓等人更是惊讶得张大了嘴。 吴晨脸色一沉:“怎么,不相信我?其它武功我或许不行,但论到剑法,嘿嘿,只怕你连一招都接不住!不信,可以问你师傅!” 赢天求助的向翟星望去。自刚才用石子为吴晨解围之后,翟星就一声不吭的站在马前,和徐庶一起看着场内的情景,见赢天望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众人见翟星不说话,心下到信了吴晨三分。怎么说这两人也是师兄弟,一个名动天下,被坊间传为天下第一高手,另一个武功也差太远了,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看翟星悠闲的样子,或许真如吴晨自己所言,专习剑术,心无旁骛,以至于其它功夫耽搁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庞德冷哼一声:“决定好了?” 吴晨挥了挥手,众人向旁边退去,让开七八丈的距离。 轻轻的晨风吹过,吹动吴晨青色的长袍,吹起鬓边及肩的长发。 庞德大喝一声:“拔剑!” 吴晨道:“剑在!” 庞德双眼不住收缩,冷冷的道:“剑在何处?” 吴晨微笑道:“剑在我心!此剑以民心为刃,刑律德教为柄,贤良忠义为锷,护百姓,安黎民,平乱世,匡盛世,兴华夏,你挡的住吗?” 眉头紧皱的徐、翟二人终于舒展眉头,微笑着看向场内。 庞德暴喝一声:“试了才知道!” 剑挥起,幻起万道金虹,就连光芒万丈的旭日也为之失色;剑气纵横,带着撕裂虚空的凄厉,电射而出,吴晨身周三丈的空间尽在剑气笼罩之中。 如此气势,就连刚赶来的马超也为之动容,大喝一声:“不好!” 段明、赢天、王乐、李卓脸色皆变。庞德武功之高,实是大出众人所料。 “嗡!”一声巨颤,漫天的光影瞬间消失,几屡黑发在清新的晨风中缓缓飘起。 三尺长剑顶在吴晨喉结处,剑尖上的寒气激的皮肤上暴起阵阵寒栗。吴晨微笑的看着庞德,豆大的汗珠从庞德额头滚下,滴落地面。 吴晨低笑道:“我这一剑,其他人都可轻松躲过,心怀忠义之人却万万躲不过。庞德,你可服了?” 徐庶大喝一声:“明主在前,庞德,还犹豫什么!” “咕咚!”庞德双膝跪地,长剑远远甩到一边,双手扶地,大声道:“庞德参见主公!” 吴晨扶住庞德双肩,笑道:“快起来,有令明相助,安定无异虎生双翅,龙聚雨云。” 赢天在旁撇嘴道:“我还以为真的是剑术高超,原来还是耍诈!” 庞德站起身来,赧颜道:“公子剑术的确高超玄妙,以道御人,直指人心,庞德输的心服口服。” 成宜大笑着走了进来:“以道御人,天下英雄又有谁能直缨其锋?吴晨,吴公子,你这一剑,我也是心服口服,但公子胆气之豪雄,我更是佩服,简直是五体投地,不能不服。” 庞德见状,向外退开,忽然肩上搭上一只大手,回头看去,马超嘴角微微上翘,庞德心头涌过一阵温暖。 吴晨斜眼瞥了瞥庞德和马超,转头道:“成太守远来救难,仁侠之风不让古人,我才是心服口服。” 成宜深鞠一躬:“公子太谦了,没遇到公子之前,我也曾认为天下英雄,我成宜也算一个,遇到公子之后,才知成宜不过井底小蛙,不知沧海之浩淼,青天之宽广。所以从今天起,天水军将奉公子之号令!” 尹默和残废军师急声道:“将军” 成宜摇摇头:“从昨天起我就已经知道,天水与安定相争,难逃一败。刚才庞令明的一幕,就更坚定了我心中的想法:与其让这些士兵为一场没有胜利希望的战役送命,还不如让他们并入安定,随吴公子共入史册。公子心胸豁达,睿智聪慧,你们在他手下更能有所发挥。吴公子,天水和他们我就交给你了。” 吴晨道:“论心胸豁达,我远及不成太守。只是就这样撂挑子走人,是不是有点不仗义?” 成宜笑道:“裂土封侯,荫福子孙,谁个不想?我就在等公子这句话了!” 吴晨道:“好,既然你挑明,那我也就明说,军令贵在专一,天水和安定相并,天水的兵丁将和安定混杂组成新的军队。这意味着什么,我想你应该清楚?” 成宜点头道:“安定不是以军功进行奖励的吗?”吴晨点了点头,成宜摊开双手,赤红的双眼满蕴笑意:“那所有问题不是都解决了吗?” 吴晨笑道:“既然成将军信心满怀,我又怎会不相信将军” 成宜道:“那么关于这次合并的事,就在此宣布如何?” 吴晨道:“好!” 两人携手走出人群,成宜嘶哑低沉的话声在旷野响起,紧接着传来一阵阵的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赢天蹭到翟星身旁:“师傅,明明是庞德用剑顶着大哥的脖子,大哥输得不能再输了,为什么他还要问庞德服不服?” 翟星拍了拍赢天的头:“这就是他当大哥,你当小弟的原因!” 段明小声说道:“我觉得刚才那一剑,不是剑法的较量,而是比气度,比胆识。师傅,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徐庶道:“段明说的不错,这场比的是胸襟,比的是气度,比的是胆识,比的是眼光。赢天,注意到庞德对公子的称呼了吗?从‘无智小儿’到‘小贼’,再到直呼公子之名,一柱香的时间连换三种称呼,这说明什么?” 赢天恍然大悟:“庞德对公子的心情在变。” 徐庶道:“不错。庞德当大家的面吐了公子一口浓痰,已抱必死之心,难得公子竟仍能放他。‘口水扑面风自干’,这份胸襟在场众人几人能做到?” 赢天道:“啊,原来如此,因为庞德欠大哥一份人情,那一剑就刺不下去了。” 翟星笑道:“不完全。单单凭庞德一条命,还留不住庞德。那份赌约是问题的关键。” 段明道:“公子把所有西凉兵丁压在庞德身上,庞德更应该刺下去才对啊?” 徐庶道:“你忘了庞德是西凉兵,他比我们更了解韩遂。将这些兵丁的命运压在他身上,压力之大庞德也不吃消。” 段明道:“是这样啊。那也就是说,这一仗还没比庞德已经是输了?” 徐庶点头道:“‘先为己之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这就是公子这一仗的策略。” 赢天笑道:“大哥的确够狡猾。那为什么庞德还要和公子赌这一局?” 徐庶道:“求死!庞德已抱必死之心,用死来还公子的人情。” 段明道:“怪不得公子选人选半天了,庞德死志已坚,无论谁上结果都一样,所以公子要找的是能保全庞德命的人而不是保全自己命的人。唔,庞德最后不死,是因为公子临战前那句话吗?” 翟星笑道:“不但是那句话,还有那份气势。庞德这一剑之强,任谁都会避其锋锐,再行反击,。吴老板不躲不闪,那是放心将自己的命交到庞德手里,由庞德自己去决定今后的路,这就是所谓的‘心剑’了。庞德再强,碰到这种直指人心的剑法他还是要甘拜下风。” 赢天长叹一口气:“怪不得大哥要自己出战了,估计其他人都不会被那一剑吓得不会动弹,呵呵”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 “什么事这么高兴,说来听听”云仪从马上跳下来,大声问道。 段明道:“没什么了。咦,云仪,你不是负责安定城防的吗?怎么跑过来了?” 云仪举起手中的布绢:“刚收到派往左冯翊的第七小队的信鸽。沈太守说军情紧急,叫我赶快送来。” 徐庶领着云仪来到正在和天水各将军见礼的吴晨身边,低声道:“公子,有紧急军情!”云仪跨前一步将布绢递给吴晨。 吴晨看完布绢,眉头皱了起来,转手将布绢递给徐庶。徐庶看完布绢,大喜道:“竟然探到钟繇派驻左冯翊大兵的兵粮库了!” “嗯!”吴晨点点头,“军师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 徐庶沉吟道:“能探到如此重要的情报,一是钟繇重兵囤积在河东、并州一线,对安定的防守相对松懈;二是,运气使然。我们若不加以利用,只怕老天也不会高兴。” “军师的意思是我们马上进攻?” 徐庶点点头:“西凉韩遂大患已除,又得了天水,西面、南面的危险已除,能威胁我们的只有雍州的钟繇。左冯翊,右扶风,实是插在安定后背的芒刺,一日不除,一日难得安枕。” 吴晨低喝一声:“地图!” 李卓从背上解下地图,赢天、段明分拽两边摊了开来。吴晨取出夹在地图上的一只红笔,在安定和冯翊之间画了一条线。 徐庶道:“这一路多是平原,利于骑兵远程奔袭,而且我军此次目标是敌军粮仓,更可因敌之粮为我所用,我军的辎重问题就解决了。这次突袭,虽有洮水阻隔,但我军胜在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吴晨盯着地图。良久,良久,手中红笔慢慢画开,一条起自北地,沿高陵、池阳,泾阳,新平,武功,扶风,汉兴,陈仓的扇曲线慢慢成形。 徐庶的表情越来越惊讶。 吴晨夹好笔,笑道:“既然始终要和钟繇干上一架,那就好好打上一架,让郭援、高干、张横知道我们安定的雄兵决不是些摆设。韩遂大败,安定、天水合并,钟繇、杨秋等人都还没有收到消息,我们就可以凭此优势,闪电出击,由北地开始,以安定为轴心,横扫五百里,一举拔掉左冯翊、右扶风两个钉子。这样一来,我们的好日子就真的来了。” 第四十一章 狼行天涯 伊默上前一步,双手抱拳道:“我军新战,虽得胜利,伤亡不在少数。而且由此袭击高陵,隔滩阻水,地理不熟;远途奔袭,士兵疲弊,其势难穿鲁缟,虽有闪击之名,只怕难有闪击之实。此战即使侥幸得胜,安定、天水人少,离冯翊又远,所谓鞭长莫及,攻下来也守不住。此战实需慎重才是。”吴晨看向徐庶:“徐大哥的意思呢?”徐庶道:“我看必须如此。”用手在地图上画了一条包含金城、狄道、街亭、天水在内的曲线,“我军与西凉相争,一向取内线守势。这一月来,屯田暂停,工商之事寥寥无几,百姓困顿,生活疲弊,全靠官蓄之粮维生;再加上军用和战马之用,仓蓄之粮每日消耗巨大。以眼下的用度,绝难支撑到下半年。再者,郭援虽然势大,慑于钟繇素日之威,月内不会轻举妄动,河东、雍州之战并非迫在眉睫;匈奴不叩关,高干只会摇旗鼓噪,也不会有所行动;西凉大败,以安定与雍州的仇怨,钟繇决不会放任安定休养生息,到时大军东来,良田成荒漠,阡陌变黄沙,安定再难有出头之日。”残废军师道:“我军转到外线作战,虽然可以将战火引向雍州,减少自身的损失,但胜算实是太少”吴晨道:“两位军师之言有道理,徐大哥之言也有道理。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安定此时的情况,绝难以承受下一次内线作战,所以必须打出去。地理不熟的问题,可以找情报小队第七分队的人做向导,他们既然可以找到粮仓,对路应该比较熟悉;远途奔袭的问题,可以由安定出兵佯攻秦川马腾部,秦川若易手,右扶风的重镇新平、汉兴、陈仓就在我军俯视之下,钟繇只道我军进击右扶风,对左冯翊的防守就会放松。有此掩护,孟起率主力由新平这里的池沼强渡洮河。此处离冯翊重镇池阳已近,可减少奔袭的路途。至于胜算,此战以闪击为主,不在攻城掠地,而在有效杀伤敌军,损耗敌军实力。此战重点在于发挥马战机动优势,绕开坚城,专取平地弱敌。所过郡县,惩治贪官污吏,打土豪,分田地,闹的越大、越乱就越好。只要调出冯翊大军,我军就潜踪突袭平陵,烧了钟繇的粮仓。”伊默沉吟了一下,道:“孟起率主力军由孟家渡这里渡过洮水是不是更好一些?此处与北地郡隔河相望,而北地一带是先零羌属地,以孟起的威名,我军由此渡河,可得当地羌人之助,那就等于是半个主人。在此稍作歇息,顺流而下,可攻占左冯翊重镇泾阳,绕开防守相对严密的池阳。泾阳虽是重镇,但驻兵不多,而且它与长安隔渭河相望,攻下它对钟繇的震动,恐怕比公子打土豪、分田地的方法更大。何况雍州一带多有世家豪族,我军能否得其之助,关系我军能否成得大业。若‘打土豪,分田地’只恐让人误以为我军与流寇、黄巾同流,不但不能得其助力,以后更多添无谓之烦。”吴晨微微一笑,心道,伊默肯定是地主出身,否则不会对“打土豪、分田地”的提法深恶痛绝。徐庶点头道:“顺流而下,我军可剩去不少体力,更绕开了池阳,深入到左冯翊腹地,这个应该是比较好的提议。孟起,你认为如何?”马超苦笑道:“天水境内泾渭交错,所以天水军船战、马战都可。对我而言,我宁愿选择马战攻池阳。”吴晨道:“这样好了,前面按照伊军师的战略,由孟家渡过河,稍作休息后,再率兵南下。后面的,义兄可以相机行事,如何?”马超点点头。吴晨向伊默道:“这次出征,军师之责就有劳伊军师了。”伊默道:“遵令!”庞德走出人群,向吴晨深鞠一躬,大声道:“庞德愿为先锋!”吴晨道:“令明,我还有重要的事让你做,这次就让赢天当先锋!”庞德一愣,躬身下去。赢天则一蹦老高。“段明,你为参军。”段明躬身应是,斜眼向赢天瞟去,两人会心的一笑。“义兄,给你一万铁骑,如何?”马超道:“要进逼右扶风,两万人恐怕少了些,而要威慑张横的两万黑甲军,至少也要留一到两万人在安定。我若带走一万铁骑,剩下的人马只怕不足以抵御金城和进逼扶风。既然这次出征以骚扰为主,我看五千轻骑已足够,多了反倒麻烦!”吴晨向徐庶望去,徐庶微微点了点头。吴晨道:“好,那我就把五千轻骑托付给义兄了。义兄准备什么时候出发?”马超沉吟道:“兵贵神速,我现在就点起人马出发。否则,若从安定出发,必然会被钟繇的耳目探知我军行踪。”吴晨点头道:“好,那我就祝义兄旗开得胜,马到功成。”马超道:“多谢吉言!”转身向外走去,赢天,段明,伊默向吴晨深鞠一恭也向外走去。吴晨向徐庶道:”军师,我们是不是应该赶回安定?”徐庶侧头向成宜瞧去。成宜道:“公子,我军此战得胜,西凉兵损失惨重,我军也多伤亡,而且西凉兵尸骨与我军战殁的兵丁还未处理。金城,安定一带五月就入雨季,这些尸骨若不掩埋处理,尸气泄漏出来,只怕会起瘟疫。”残废军师点头道:”公子,我军不必着急回安定,掩埋尸体是大事,而且我军回去越晚,钟繇的探子发出消息的时间就越晚,马超将军的行踪敌人也就知道的越晚,一战是胜是败有时就在刻许之间。”吴晨点头道:“嗯,有道理。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分头救人,清扫战场吧。对于重伤的不管是西凉兵还是安定兵,能救助的就救助,多救一人我们就多一份力量。”※※※吴晨在徐庶、成宜的陪同下到处去巡视,探视伤员。战场四处哀声一片,青青的草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死人的残肢断臂在战场上随处可见。凉州四月的阳光虽然并不毒辣,但经过阳光曝晒后的尸体异味中人欲呕。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和血腥吸引来了成群的乌鸢。由于地上人多,所以这些喜食腐肉的鸟并没有飞下来,只在空中不住的聒噪,吵得人心烦意乱。吴晨慰问了十几个伤员,再抬头时,远远瞥见翟星单人牵马站在饮马河旁,两眼眺望远方。心中一动,向翟星走去。“奸商,你在看什么?”吴晨故作轻松的问道。翟星笑了笑,用手指向不远处的滩涂。那里有一匹纯白色的西凉战马,后臀处插着一只长长的弩箭。战马走起路来虽然一瘸一拐,但仍在地上趴着的人身周不住的打着转,喷打着响鼻,用前踢刨着地,不时用头拱一拱躺着的人,再伸颈向天嘶鸣几声。吴晨诧异的问道:“它在干什么?”翟星的眼神有些迷离:“唤醒它的主人!”“哦!”吴晨长哦一声。翟星轻轻叹道:“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饮马河水哗啦哗啦的拍打着河岸,翟星低沉的嗓音,夹杂着战马的悲嘶,使得吴晨鼻中一阵阵酸楚。翟星继续咏道:“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天际飘过一朵淡淡的白云,转眼之间又淡淡的飘过,在地上流过片刻的光影。吴晨心中一片迷茫,望着奔腾的饮马河,陷入沉思徐庶走了过来,沉吟道:“牧野血战,流血飘橹,换来周家八百年承平;垓下一战,浮尸千里,才有大汉四百年兴盛。自桓灵以来,汉室日渐倾颓,眼见大厦崩坍在即,腐巢之下岂有完卵?以武止戈,当时是矣。现今情势,伊尹复生,子牙重现,除以战止战外,只怕也难有其它因对之策。”吴晨点点头,道:“徐大哥说的是。只是如此惨烈的一仗,我也是初次遇到,难免心生许多感触。”斜眼瞥向身旁的翟星,见他仍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暗叹一声。成宜慢慢踱了过来,轻笑道:“三位聊什么聊得这么高兴?”吴晨苦着脸道:“那匹马!”用手指了指那匹犹自向天悲嘶的战马。成宜哈哈大笑,慢慢走上前去。战马见有人来到,不住的向后退。成宜转头向吴晨笑了笑,身形突然出现在战马身前,一掌拍下,暴起一阵血花。战马踉跄几步,长嘶一声颓然摔倒地上。成宜左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幅雪白的丝绢,擦了擦右手的血渍,随手又将丝绢丢在马身上,轻笑道:“此马忠贞,其主已死,其心亦死。与其让它不食不眠抑郁而终,还不如给它个痛快,成其忠义之名。”吴晨长叹一声,苦笑道:“这西凉战将也算是个人物,能得如此忠义之马,死者为大,总不能就让他这样曝尸河滩,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此马如此忠义,将它与主人一起合葬好了。”迈步向尸身走去。身旁的河水无声无息突然破开,冲天的巨浪扑面而来,漫天的波光之中,隐隐一道杀气笼罩全身。气流在杀气的撕扯下,左旋、右突,横向、直击,千流万涌,犹如急风暴雨中的怒涛狂流,耳中却丝毫没有虚空被撕裂的凄厉,一切宛如噩梦,让人无从挣扎,无力挣脱。一根手指,穿过层层水雾迫入眼帘,顷刻之间在视野中无限扩大,整个空间有如天塌地陷般向自己挤压而来。就要化作齑粉的一刻,两股庞大无匹的真力从身侧狂涌而至,庞德、翟星分从两边抢上。阎行明心中暗叹一声,左掌在空中斜引一道弧线,漫天的掌影将庞德的上半身笼罩在内,右掌隐在袖中,似牵似引,似封似闭,吞吐闪烁。吴晨顿觉身上一松,踉踉跄跄连退几步,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啪!”双掌相击之声传入耳中,庞德庞大的身躯被远远摔出,森冽如寒冰的气劲暴涌而起,气劲及身犹如刀割斧劈,全身生疼,方圆十丈内的人被气流掀动,高高抛向空中,又重重的摔到地上。吴晨只觉胸腹似若整个倒翻过来,骇然抬头时,却见阎行明顺风而退,一身翠白长衫紧紧贴在身上,水滴不断滴落地面,掌风猎猎,吹起水湿的长发,长长的袖摆在风中飞舞,整个人犹如御风而行,远远飘开,急退十丈。青白的面色,毫无人类情感的双眼,吴晨有种遇狼的感觉。狼,一匹孤傲的狼,为了一只猎物,可以在坚硬的寒冰中匍匐前行几里路,为的只是在猎物最松懈之时,飚然而起,一击毙命。此时那双恶狼般的双眼冷冷的盯住翟星,一线血丝从曲线优雅的嘴角慢慢渗出。阎行明虽然一掌击退庞德,终究被翟星侧击右掌,重伤内脏。成宜清啸一声,身形突然出现在阎行明身后,一掌斜斜飘起,切向阎行明的脖颈,手掌在空中牵引着绚丽的弧线,每前进一分手掌就变幻一次角度,速度在旋转中不断变动,忽慢忽快,方寸之间,变化万千。庞德大喝一声:“好掌法”喝声未落,眼前已失去阎行明踪影。成宜身随掌起,翩然前跃,身侧现出阎行明身影。阎行明幻出满天的掌影,似幻似真,似慢似急,似劈似切,成宜身周三丈内的气流随着掌势急速旋转,尖啸着、激荡着,向成宜奔流而去,声音凄厉宛如百鬼夜哭,令人毛骨悚然。成宜暴喝一声,右掌单立,迎向万千掌影,掌势玄妙有如乳燕投林,穿透层层掌幕,沿着诡异的弧线,击向阎行明左胸,身形斗转,整个人突然出现在阎行明右侧余光死角处,击向左胸的一掌已幻变成斜向阎行明右侧太阳穴击去。吴晨倒吸一口凉气,惊声道:“《玄阴九变》!”翟星低声道:“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吴晨摇了摇头,心中思绪千回百转。想起初见成宜时,成宜以男女思慕之诗应对程游的挑衅,程游气得暴怒,当时自己还觉得程游反应过激,现在是终于明白了,摇头叹息道:“成宜的嗓音和阎行明一样嘶哑低沉,行为举止也有六、七分相似,我早应该想到的。阎行明初行刺那晚,王乐就说练《玄阴九变》之人双目赤红,当时我也曾想起成宜的眼睛,只是一直觉得成宜是那种酒色过度的人,实在没想到他也在练《玄阴九变》。”翟星低笑道:“《玄阴九变》玄奥精深,神功大成,就可睥睨天下,也难怪人人都想学。当日好像某人就曾问我要来着。”吴晨狠狠瞪了一眼翟星,心知斗嘴决不是奸商的对手。侧过脸去,专心看向场内。成宜和阎行明两人的身形都急尽变幻之能事。但阎行明身影更加飘忽,如烟似雾,在大太阳底下,看着他的身形也让人觉得阵阵凉气直往上涌;掌势更有如滔滔大河,层层叠叠,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强于一浪,虽远隔十丈,吴晨仍觉得层层堆叠的气流犹如锋刃一般,刮得遍体生疼;气流在身周激荡奔涌,宛若身在泛滥的洪水之中,再难把持自身,不住的向后退去。激流中心的成宜脸上青筋暴现,英俊的脸庞说不出的狰狞,战袍高高隆起,直如逆风而行,身形越来越形呆拙,阎行明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冷漠而又兴奋,那神情就像猫凝视爪下犹自苦苦挣扎求存的耗子时的神情。吴晨惊道:“不好,成宜”阎行明似扑似跌,脚下相错,下一时刻已出现在成宜右侧。成宜暴喝一声,左掌前伸,虚画半圆,右拳虚空一握,猛然捣出。阎行明右掌斜引,左掌闪电般击出正中成宜心窝,成宜惨叫一声向后摔去。阎行明借一掌之力向后急退。王乐大喝一声:“想跑,没那么容易”抬起右手,机括响动,弩箭交错,兜头向阎行明扑去。围观的兵丁立时拉弓上弦,箭雨密密麻麻席卷向身在空中的阎行明。阎行明嘿嘿冷笑,袍袖甩出,狂飙疾涌,箭雨逆势而上,没到阎行明身前去势已尽,颓然坠下饮马河中,阎行明袍袖再卷,整个人包了起来,身形陡然急坠。庞德探手从身边的兵丁出夺过一条长矛,暴喝一声:“着!”,长矛矫若飞龙,阎行明入水的刹那电射而至。“嗵!”阎行明坠入河中,溅起茫茫一片水花。浑浊的河水飘起浓浓的血污,在无数的漩涡中旋转变淡,瞬即不见。河岸上暴起一阵欢呼。吴晨定了定神,快步向成宜走去。成宜瘫坐在地上,脸色惨青,嘴唇苍白,头无力的耷拉着,翟星坐在他身旁,右掌抵前胸,左掌抵后背,双眼紧闭,脸容肃然。吴晨知翟星正用无上玄功为成宜疗伤,不敢打扰,向左右的士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时之间传入耳中只有滔滔的饮马河声和乌鸢的聒噪声。半个时辰的功夫,对吴晨来说,简直就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成宜脸上慢慢有了血色,终于低吟出声。翟星睁开双眼,长出一口气,笑道:“呵呵,死不了了!”成宜微睁开眼,向翟星笑了笑:“多多谢!”围观的众人这时才长出一口气。一个兵丁突然惊叫道:“那那是什么?”吴晨破开人群,向兵丁手指的方向看去。滚滚的饮马河对岸,一个人影缓缓从河水中站起,左腿上插着长长的一根铁矛。那人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转头向河这边望来,嘶哑的声音随风入耳:“吴晨,这次算你命大,让成宜做了你的替死鬼。下次,下次你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希望你命长点,一定要熬到下次见面,哈哈”转身一瘸一拐的走向河岸。嗓音凄厉暗哑,犹如恶狼对月呜咽,吴晨不由暴起阵阵寒栗,阎行明瘦弱、单薄的身影突然就像变成一匹寂寞、高傲的独狼,在如血的残阳下,迎着落落的西风,静静的舔砥猎人留下的伤口,心中却已在期待着下一次的一击必中。王乐恨声道:“死鬼命还大,这么急的河竟然还淹不死他。”转身向吴晨抱拳道:“公子,我这就追过去”吴晨摇摇头:“就算追过去他也走得远了。”看着阎行明越行越远的身影,低喃道:“随他吧,下次还会见面的”※※※“呵呵,这次打了胜仗,怎么还无精打采的?”翟星看着马背上垂头丧气的吴晨,低笑着问道。吴晨继续垂着头,埋怨道:“还不是你,念什么‘兵卒,圣贤’的,本来高高兴兴的事,被你一搅和就没心情了。”翟星苦笑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以前学这诗时,也没觉得有多骇人,今天亲历战场,才知道‘万骨枯’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看来,我还真不是当元帅的料。”吴晨道:“知道,了解,你就是当奸商的料。唔,奸商,咱们做个生意吧。”翟星笑道:“好啊,这回你要买什么?”吴晨道:“就是昨天晚上照明用的那个手电筒。其实也不是必须要买啦,不过看在你现在心情不好,所以才买的,好让你换个心情,免得总在我面前掉个脸。”翟星笑道:“呵呵,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原价六十,不过看在你想哄我开心这一点上,算你便宜,九折。”吴晨大叫一声:“什么,九折?平常都打六折的,这次我专门哄你开心为什么还要这么贵?”翟星脸笑得像朵花,反问道:“依你说奸商什么时候最开心?”吴晨咬牙切齿的道:“骗人的时候。”翟星哈哈大笑:“知道就好了,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吴晨道:“九折也行,不过你要保证不耍花招,还要免费送我几节电池。”翟星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吴晨心中一喜,开口道:“成交。”吴晨刷卡完毕,翟星从怀中拿出手电筒丢给吴晨。吴晨仍不放心,打开试了试,光明依旧,这才放心放入怀中,笑道:“奸商,怎么这次不耍诈?”翟星道:“诚实本分,童叟无欺一向是我做生意的宗旨”吴晨撇撇嘴:“哼,咱们俩都这么熟了,你的个性我还不知道吗?法螺越是吹得响,骗人的概率就越大。老实说吧,这次手脚做到哪了?”翟星摊开双手,道:“呵呵,绝对没做手脚”吴晨瞪着翟星:“说啦,我保证不生气。”翟星一夹马腹,战马向前窜出,大笑道:“真的没做手脚,你叫我怎么说”吴晨一扬马鞭,战马加速向前,大叫道:“说啦,我都说不生气的”翟星在前笑道:“真的没做手脚”吴晨在后叫道:“不信,你说啦”两匹马越跑越远,将军队远远抛在身后。残阳夕照,四野一片金黄 第四十二章 醉翁之意 军队得胜的消息一经传回,安定沸腾了,家家换下了吊丧的白布,换上一块块红布,处处掌灯,处处结彩,整个安定变成了一片火红。人们蜂拥上街头去迎接得胜的军队,小孩在人群中左穿右突,老人裂着缺牙的嘴笑得合也合不拢,熟人之间互致问候,互相传递着胜利的喜悦。 入夜时分,府尹韩皓传出沈思的安民令,减免工商业五月的税负,将今年的农田税降低一成作为此次西凉兵犯境后对百姓的补偿。 军中则由段正执行吴晨的奖赏令,对此次战役有功的兵丁进行造册封赏,除必要的留守和驻防兵丁外,所有兵丁给假三天。 二更时分,文书苏俊发布由太守令史竑起草,吴晨签署的屯田令。令中放宽对个人屯田的限制,由原先的最高限一百亩增加到二百亩,多耕田的人进行奖励,对上缴粮食到官库或者将粮食卖给官库的人进行奖励。同时,在令中谕示,流亡的百姓只要到安定郡所在州府进行登记造册,就可以获得由官方分配的粮田、种子、农具等物。 三令一出,百姓欢腾,各家各户都涌上街头,再加上兵士归家,到三更时分安定的大街上仍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吴晨、徐庶、沈思等一行十二人身着便装也挤在人群中。 众人自归城后就一直商讨安定、天水两军和并的事宜。此前吴晨已经派李卓到“隆福盛”订好席位,准备设宴宴请段正、王乐、董愈等一众功勋卓著的将领,顺便为成宜和一众天水将军洗尘。合并的细节商讨完毕,天色已近三更,一行人换上便装,从后门绕出太守府,没想到三更天街上的人竟然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众人被挤在缓缓涌动的人群中,却是急前不得。 徐庶叹道:“像这样慢慢往前蹭,到明天天亮我们也赶不到‘隆福盛’。” 翟星道:“呵呵,刚才程掌柜就说派人把菜肴送到府里,可惜因为某人的原因,所以此刻大伙儿就只能在这里空着肚子看别人游街、自己嗑西北风了。” 吴晨笑道:“空着肚子有什么不好?‘饱肚吃蜜蜜不甜,空肚吃糠甜如蜜’,而且又不是没得吃,等到了‘隆福盛’,那些‘白斩鸡’,‘清蒸鲈鱼’,‘五香驴肉’,统统叫上来,还有百年的‘玉泉酿’,入口干洌清爽” 王乐急忙道:“公子不要再说了,再说,我的口水就要流出来了。到时淹了安定被黄艾打板子事小,冲塌民房可就是大事了。” 众人一阵大笑。 沈思*长须微笑道:“这几天白天治丧,晚上宵禁,百姓生活困苦,心中更苦。现在公子无恙,安定无事,西凉大军又被击退,好日子突然就到了眼前。所有好事一齐降临,任谁都会睡不着觉的。” 姜叙道:“沈太守说得极是。以前极少有机会和老百姓在一起,今天跟着公子,看着身边这些人的笑容,心里感受到他们心中的喜悦,自己也被感染了,现在只觉夜好、星好、灯好,人更好” 成宜笑道:“述之的雅兴上来了,看来是要写一篇《安定夜行赋》了。” 姜叙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川流何涌涌,济济群彦至。风起云汤汤(shang),蒙蒙见(xian)真鳞。” 苏俊抚掌道:“好诗,姜军师好文采。” 成宜低笑道:“好一个‘济济群彦至’,经述之这么一说,我这个俗人也变成圣贤了。” 段正朗声笑道:“不但是将军,连我这粗人也成圣贤了。” 沈思捻须道:“最妙就是后两句,风云际会,飞龙在天,好诗,好诗。” 吴晨奸笑道:“述之的文采我一向佩服得紧。师兄,你平常不是也喜*上几句的吗?今天大家兴致这么好,你也来两句啊!” 翟星摇头道:“心中有句吟不得,述之雅赋在前头。” 沈思、苏俊、成宜笑道:“好诗,好诗!” 吴晨为之气结,原本想刁难奸商,不想又被奸商顺手借了李白的诗。正转着眼珠想再怎么刁难一下他,前面传来一阵吆喝声。 “什么事这么吵?”吴晨皱眉问道。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王霆道:“好像是兵丁巡城来了。” 吴晨这时也看到了云仪。云仪领着十几个巡城的兵丁,提着大红灯笼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人群看到巡城兵丁,向两边让开,一时之间人潮推推搡搡,王乐,王霆、段正、庞德在众人身前,保护着众人不让人群挤过来,但人潮汹涌,众人仍是被挤得立足不稳,向墙边靠去。 王霆突然叫道:“云仪身边那人不就是李卓吗?喂,李卓,我们”王乐从身旁窜上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喝道:“你这样一叫,我们还用得着穿便服出来吗?” 吴晨微微一笑,心道,王乐越来越成气候了。王霆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看着王乐,王乐沉声道:“我们换便装就是不要惊动城里的人,你这样一叫,大家都知道公子出府了,那时人人都挤过来,别说吃饭,就是想回府都难了,懂了吗?”王霆使劲的点了点头,王乐这才松开手。 李卓停了下来张望了一阵,低头和云仪交谈了几声,就又向前奔去。 吴晨长出一口气,笑道:“好了,我们可以继续上路了。我觉得像刚才走走谈谈也不错,不知众位觉得怎么样?” 众人齐声称是。吴晨点头道:“那就找点话题好了。对了,成将军,天水和西凉交战也有半年多了,对马腾部应该有非常深的了解,而安定对马腾却了解不深,不知道成将军能不能给我们讲讲?” 成宜低笑道:“了解深说不上,不过和他打仗也打了大半年了,总有些大概的了解。西凉马家源远流长,所以马腾的战术也非常古老。他的战术不仅与西凉其他诸侯如董卓、郭汜不同,即使是与韩遂也绝不相同。”众人轻哦一声,成宜略微顿了顿,继续道:“董卓、郭汜的战法是正统的骑兵战术,注重骑兵的突袭与迂回包抄,军队也以弓骑兵为主,配备利于近身厮杀的环首刀;韩遂的西凉铁骑注重骑兵的正面冲击,马兵都配备奇长的铁矛和沉重的巨盾。而马腾的战术则注重步兵与骑兵的交替掩护。” 吴晨道:“这么说来马腾军中不止有骑兵还有大量的步兵了?” 成宜道:“不错,马腾军阵前三排一般为盾牌兵,手持巨盾和长矛,盾牌兵身侧一般都有两名步兵护卫,大刀兵防止敌军近身攻击,投矛兵向敌阵投掷长标,远程攻敌;轻骑兵隐伏在步兵身后,当敌人多次进攻不果而要后撤时,骑兵突然从步兵阵中杀出,真正是出其不意。” 成宜虽然作为与马腾的敌对一方,仍然对马腾的战术赞不绝口,显然是对马腾的战术极其钦服。 吴晨皱了皱眉:“奇怪,这种战术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唔,很像李牧在宜什么之战时用过的战术,只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宜什么。” 徐庶沉吟道:“公子是不是想说宜安之战?” 战国之时,秦兵分南北两路夹击赵国,北路王翦,南路恒齮。当时,邯郓以南的秦军来势凶猛,邺和安阳相继失守。但中途有漳水断隔,进兵困难。所以,恒齮分师北上,直抵肥下(今河北肥乡西),以配合北兵的攻击。李牧根据形势,采取击溃南部秦兵,阻遏北部秦兵的作战方针。这一方针的要旨在于消灭企图配合北路秦军攻击邯郓的桓齮部队,阻止两路秦军的汇合,以夺取战局的优势。所以,李牧迅速北上,迎战桓齮部队于肥下,终于在宜安阻截到秦兵。李牧以三万步兵列阵阻击秦军,两万步兵攻击秦军侧翼,就在两方相持不下时,三万骑兵突然从步兵身后包抄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突袭秦军后翼,秦军遭受重创,沿汾水溃败,一直退到百里外的曲沃才算稳住脚跟,二十万大军也只剩下了八万人。 吴晨一拍脑袋:“是了,是宜安之战。” 一直沉默不语的残废军师忽然嘿嘿笑了起来:“公子果然厉害,竟然能一眼看出二者的渊源。” 吴晨大惊道:“什么?难道真的是同一战术?” 成宜笑道:“这并不奇怪,如果公子知道西凉马家的来历就不会觉得惊讶了。” 吴晨惊问道:“难道马家和李家有什么关系?” 翟星在一旁笑道:“呵呵,马家和李家没关系,赵家和李家才有关系。” 吴晨眨了眨眼:“赵家?我知道李牧和赵奢的关系很不错。”心想,难道赵奢和姓马的某个官员关系也不错,所以马家就和李家扯上干系了?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赵国有哪个是姓马的名人。 苏俊、成宜、沈思、段正、庞德都笑了起来。 徐庶微笑道:“公子忘了赵奢的封号了?赵惠文王时,秦军攻击韩国,韩向赵求救。以廉颇为首的大将认为阏与路途遥远难以救援,即便能赶到,其地势狭小也决难展开兵阵,请求赵王不要派兵。唯有赵奢提出‘狭路相逢,勇者胜’,最终赵王被赵奢说服,由赵奢率领援兵救韩。赵奢在邯郸城外三十里处屯驻二十八天,突然用两天的时间急趋二百里,并采纳军士许历的建议,派万人抢先占领阏与北山高地,居高临下,大败秦军。惠文王遂封赵奢为‘马服君’。” 苏俊接道:“关于‘马服君’,史书众说纷纭。有人说赵奢封地在‘马服’故此称为‘马服君’,也有人说正因为赵奢被封为‘马服君’所以封地才叫‘马服’。后一种说法认为赵奢马战无坚不摧,惠文王叹曰‘战马皆服于奢’,所以封为‘马服君’。” 吴晨笑道:“谈经论史,这里恐怕没人能比得上子雅了。不过依我看后一种的可能较大。兵法曰: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赵奢军调动之快不仅远远突破了前人的限制,而且也超出了秦军谍报的传送速度,所以赵军主力能在秦军毫无准备之时突然出现在阏与战地。这才是赵奢取胜的关键。‘动如发自九天’赵奢的确尽得马战的精髓,让人不得不服。”微顿了顿,接着道:“这样说来,西凉马家应该是由‘马服君’这一支传下来的了。只是赵奢一代名将,与战国四大名将的廉颇、李牧并称,如此煊赫的家世我怎么从来没听义兄说起过?” 翟星笑道:“呵呵,这就要说到赵氏为什么改姓马了。” 吴晨诧异的道:“为什么”忽然一阵大笑,“原来是他。” 众人也是一阵大笑。 王霆转过身*了搔头,闷声道:“公子,那人谁啊?哑谜俺猜不出。” 吴晨摆摆手:“说不得,说不得,不然义兄回来会找我算账的。子雅,那马家又为什么落脚到西凉了呢?” 苏俊道:“赵国灭亡,赵奢的孙子马兴被秦王政迁到咸阳,至六世马通时马家又从咸阳迁到扶风郡,此后马家世代都在扶风郡。灵帝末年,羌、氐叛乱,马腾投到凉州刺史耿鄙军下,马腾这一支就迁到西凉了。” 吴晨诧异的问道:“赢政竟然如此重视马兴?” 苏俊道:“秦王统一天下,匈奴就成了大秦王朝的心腹之患。而千古之下对匈奴能取得绝对胜利的只有李牧一人,当时匈奴闻李牧之名而丧胆。只是李牧被杀,他的兵法军阵也跟着失传了。马兴手中保留了一些赵奢与李牧谈论兵法的竹简,所以秦王才会如此重视马兴。” 吴晨点点头:“原来如此。这样说来马腾的战法的确是由李牧首创而延续下来的了。” 残废军师道:“公子说得不完全,马家名将辈出,伏波将军就曾对祖传的阵法进行过修正。其实李牧的军阵严格来说应该算是太公战牧野时所摆‘鱼丽阵’的变种,只不过将战车换成了巨盾兵。经此一换,虽然降低了军阵的冲击力,却让军队的布置更加灵活多变,适应多种地形,并且恰好成为秦军与匈奴的克星。” 吴晨皱眉道:“匈奴还好说,成为秦军的克星好像就太过了点。据我所知,秦将白起、王翦等人都擅长布‘鱼丽阵’咦,前面怎么停下了?” 王乐笑道:“公子,我们到了。” 吴晨道:“呵呵,边走边说,秘闻一桩又一桩,我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了。”抬眼看了看“隆福盛”的招牌,笑道:“里面很热闹嘛,好像比外面还热闹。不知他们在争什么,我们进去瞧瞧。” 众人进到店中,原本只能坐三、四十人的座位竟然挤了百多人。虽然灯火通明,灯火摇曳、人影幢幢,仍显得说不出的晦暗。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店里一片嗡嗡声,却是听不清在说什么。最里面几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偶尔从里面传来一两声尖锐的叫喊,让人知道里面有人正在辩论。 小二看又有客人来到,满脸歉意地走上前来,突然脸色一变,向正笑咪咪的看着最里面那群人的程掌柜跑去,沿路不是踩在这个人脚上就是撞在那个人身上,引起骂声一片。小二也顾不得那么多,凑到程掌柜面前低声说了几句,程掌柜转头向门口望了望,立即走出了柜台,向众人走来。 “公子,这边请。”程掌柜笑呵呵的在前带路,一行人绕过柜台从侧梯上了楼,底下的人抬头看了看,随即又开始聊天。 众人坐下后,吴晨低笑道:“程伯,你的生意很好啊,我看应该把店面再扩大一倍才是。” 程福苦笑道:“‘人旺财不旺’,这些人多是来看热闹的,正经掏钱的可没几个,若没有公子三不五时的照应着,真是‘穷神上了炕’了。” 吴晨听得程福说得有趣,不由得在心中偷笑。段正沉声道:“刚才那许多人围在一起,不知在争些什么?”心中暗道,公子将查奸举恶的责任交给自己,如果让这种事发生在公子眼皮底下,自己这张老脸真不知要往哪儿搁了。 程福道:“争论公子下一个该打谁了。” 徐庶一听,用手摸了摸下巴:“这么大的题目,不知是谁人在争论?” 程福道:“一个是经常在我这里占卜买卦的王遴,另一个是个外乡人,数日前才到安定。” 翟星笑道:“呵呵,刚才听声音已经知道其中一个必定是王半仙。” 段正怕吴晨不知道,接口道:“就是上次煽动安定居民到太守府前看龙气的那个人,后来奸商师傅说王遴是他的朋友,这才没下狱。”因为段明拜在翟星门下,所以段正称呼翟星时后面加上了师傅。 成宜惊讶的问道:“奸商兄竟然认识这样一个人?”翟星笑着点了点头:“而且关系还不错”。 吴晨心道,三教九流,只要是奸商想认识的绝对跑不了,也只有他才能不管什么鸡鸣狗盗统统一网打尽。脸上却不动声色:“我看此人口才便给,是个人才。子雅,我上次给你说的‘唯才是举令’,你构思的怎么样了?” 苏俊站起身来,向吴晨深鞠一恭:“下官已经构思好了,也已和太守令史大人商讨过,只等公子钧裁之后就可以发布。” 吴晨笑道:“那就今天钧裁,明天发布好了。” 苏俊摇头晃脑道:“昔伊挚陪嫁之奴,吕牙贩牛屠户,三王任而兴。管仲、伍子,刑徒也,用之而成王霸之业。萧何、曹参,卑微小吏,韩信、陈平负污辱之名,有见笑之耻,卒有辅弼之能,声著千载。今天下得无有甲兵千万在胸而犹落落垂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散金求官而未遇无知者乎?士有偏短,焉可轻废?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 吴晨抚掌笑道:“好,好,写的好,明天就发出去吧。” 残废军师叹道:“‘士有偏短,焉可轻废?’,好,好” 王乐一边听一边向王霆解释,王霆突然站起身来,大叫道:“公子,苏俊这书包掉的俺头大,俺也不知他摇头晃脑的聒噪什么,公子既然说那个半仙是人才,俺现在就把他抓来。” 徐庶笑道:“像你这般就不是‘唯才是举’而是‘见人就抓’,那些贤才见了我们还不都躲的远远的了。”王霆悻悻然的坐了下来,徐庶转向程福:“程老板,他们争论的结论是什么啊?” 程福笑道:“又有几人听得懂,大家都图个热闹罢了。” 小儿这时托着菜上来了,一边将菜放到每个人面前的小案上,一面说道:“那个外乡人说是秦川的马腾,半仙说是长安的钟繇,其实安定有谁不知道下一个挨揍的肯定是金城的张横,两人争的脸红脖子粗的,大家全当是看热闹。” 吴晨呆了呆,问道:“小二,谁告诉你下一个肯定是金城的张横?” 小二笑道:“明摆着的啊。公子上次颁布屯田令已是二个月前了,当时太守府前都是来登记注册的,队伍长长一串几乎绕城十圈,而且安定四周的盗贼也都被神威天将军带兵征讨完了,安定郡周围又哪里还有流民?金城这次被韩遂攻占,全城都遭了劫。公子再次颁布屯田令,说是吸引流民,真要安置的只怕不是什么流民,而是金城百姓吧。” 成宜哈哈大笑:“厉害,厉害,公子颁布屯田令我竟然一点儿疑心都没起。怪不得公子只是泛泛的问问马腾的情况,原来真正要对付的是张横。若非小二点破,我还被蒙在鼓里。” 残废军师笑道:“安定确是卧虎藏龙,连斟茶倒酒的小二都有这般见识,不服不行!” 程福道:“他又有什么见识,还不是听刚才那个刑徒说了几句,就到这儿卖弄。” 小二辩道:“他自说自话,若非我识见高雅,又怎知他说的有理没理。那个外乡人的话我就不用,王半仙的话我也不捡,这就是见识。” 程福道:“是,是,是,你识见高雅,只是你若怠慢了客人,我照样扣你工钱” 姜叙笑道:“小哥说的有理。小哥,那个刚才说这些话的刑徒还在不在?” 小二眼珠滴溜溜的转,程福走上前去当头就给了一个大暴栗:“大人问你话哪,只管发呆,你的见识被猫叼走了?”小二大叫一声,向后退了几步,眼珠却还是转个不停。 翟星摊开右手,手中赫然有几枚青铜钱,笑道:“估计这个能把见识从猫嘴里抢回来。” 小二紧走几步,探手从翟星手里抢过青铜钱,紧紧攥在胸口,呵呵笑道:“回来了,见识回来了。” 吴晨大笑道:“既然回来了还不快说。”小二道:“他走了。” 徐庶道:“走了?他是安定本地人还是外乡人?” 小二的眼睛又开始转。程福气道:“你不说是不是,明天不用来上工了。” 小二叫道:“他是外乡人,不过来安定已经一个多月了。” 成宜道:“哦,那他住在哪里?”小二道:“不知道,他没说过,不过隔三差五的他会来‘隆福盛’坐坐。” 程福瞪了一眼小二:“还有菜没端上来,还不快去。”小二恭身下去。 吴晨笑道:“既然他住在安定就好办了。如此人物总要见上一见”忽然楼梯一阵急响,几个人窜上楼来,门随即被打开,一人噗嗵跪了下来:“公子,我负荆请罪来了” 第四十三章 花现昌平 吴晨一愣:“黄艾,你先起来,把事情说明白。” 黄艾身背粗大的荆条,脸上冷汗直冒:“昨晚长安使者趁乱逃走了!” 徐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黄艾低声道:“今早卯时军士换岗时发现的。” 王乐大惊:“这么重大的事,公子回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黄艾不住的磕头:“我原想戴罪立功派人去抓他们回来” 成宜冷冷的道:“那现在人呢?”黄艾咬了咬牙:“没,没找到。” 姜叙道:“昨晚是谁负责看管?”黄艾低声道:“是我!”两个军士扑了进来,跪地大哭:“公子,昨晚是我们负责看管”黄艾飞起一脚,两名军士立时被踢得滚到一边。黄艾大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犯的错不用别人来承当。” “哦!”吴晨终于开了口,“黄艾,张既、傅幹这些人可并不是犯了什么可有可无的罪,里面不但有钟繇的得力干将,还有刺杀我的人。你玩忽职守让他们逃逸而去,知道这罪有多大吗?”吴晨越说越严厉,黄艾额头的冷汗也越来越多。 “玩忽职守按律当罚二百军棍,看在你负荆请罪的份上,我只罚你五十,但走脱重要人犯,隐情不报,延误追捕时间,却是轻饶不得,二罪并罚,一共三百军棍。黄艾,你服不服?” 黄艾颤声道:“服”两名军士大哭道:“黄将军” 吴晨寒声道:“军棍就先记在帐上,等明日一早行刑。你先下去吧,记住,回去把官印交给云仪。” 黄艾泪水立时涌了出来,颤声应道:“是”两名军士嘶喊道:“公子,不是黄将军,真的是我们啊” 吴晨挥挥手:“王霆,带他们下去。”王霆大声应是,一手提一个,大步走了出去。黄艾脸色惨白,跟着王霆走了出去,佝偻的身躯似乎老了十几岁。 吴晨轻叹一声,向成宜道:“本来想融融恰恰的为将军洗尘,没想到却出了这档子事,让将军见笑了。” 成宜低笑道:“赏功而不罚罪,非国典也。公子善罚严明,实乃安定强盛之道。”举起手中的酒杯,“为安定的强盛!” 吴晨举杯道:“为安定的强盛!” 回去的路上,姜叙轻轻走到徐庶身边,轻声道:“元直兄,今天公子对黄艾的事好像有些反常。” 徐庶笑道:“‘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古有明训,述之谨记此话,一切自明。” 姜叙哈哈大笑,向徐庶深鞠一恭。 残废军师走到吴晨身边,欲言又止道:“公子” 吴晨微微一笑:“文瑾是不是想问我军为什么不趁韩遂兵败,挟势攻占金城,反而轻易让给张横,现在又用‘屯田令’去赚金城,对吗?” 残废军师道:“文瑾确存此惑,公子可否明示?” 吴晨道:“其实也很简单,如今汉室无力,群雄并起,凭一己之力绝难御服天下,多一个盟友就少一分阻力。我军如果品行不端,以后就再难有人和我军同盟。我军现和黑甲军有盟约,若趁机攻占金城,我军即为背约,不义在我;而且我军以占领军的姿态出现在金城,难保不起民愤。我下‘屯田令’收金城百姓之心,以程游之能必定知道我军下步要做什么,张横如果出兵攻打安定,就是他背约在先,不义在他;张横如果不出兵,我就尽收金城百姓之心。到时黑甲军军心尽失,张横就成了被拔光了牙的老虎,再横也不可怕了。” 残废军师心悦诚服道:“公子不用急攻,而用缓兵,急缓之间显高义,文瑾佩服。” 成宜笑道:“公子就不怕张横来一个‘反屯田令’,比如说,安定每人屯田的上限是二百亩,张横就说,‘金城屯田上限四百亩’。” 吴晨微微一笑:“民心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得的。张横在金城时就多有侵占民田、抢夺民财的行为,要他拿出财物去救济贫民,那还不是拿刀割他的心头肉?他实行‘屯田令’,只怕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拿钱救济流民。更何况金城被占,财物被西凉兵洗劫一空,他就算想救济也没那么大的财力。” 翟星道:“呵呵,他没有,你有。既然是同盟,不就可以问你借吗?” 吴晨瞪了一眼翟星,心道,我会那么老实借给他钱粮?口中则道:“借可以,我借给他钱粮,他就要借给我黑甲军对付马腾。” 残废军师道:“马腾进攻秦川,我军不得不退守,我看不日马腾必来攻安定,公子挟大胜之势为什么不趁机进击秦川,反而放兵士三天假?如此一来,军队士气必然有所下降,马腾若突然来攻,我军仓促集合,非取胜之道。” 吴晨笑道:“文瑾说的是。韩遂兵败,马腾必然派兵进占街亭,以保证狄道、抱罕这条与西凉相接的路,我给你八千人马,带同先锋王乐、董愈,连夜赶路,火速占领街亭,切断马腾回西凉的路。马腾现在秦川,天水空虚,成将军,我给你一万人马,段正为副,王霆为先锋,过陇山,穿渭水,直击天水。” 成宜低笑道:“公子,兵士都放假了,哪有这许多人马?” 吴晨笑道:“怎么会没有,一会儿就来了。” 众人齐声应令,但心中却是不信,看着吴晨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得在心中偷笑,只道吴晨今天喝醉了。 走到太守府门前时,却见前面黑压压一片,众人急走上前,发现都是天水军的各级将领。 成宜惊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心中惊怕,语声竟有些颤抖。以吴晨今天对黄艾的手段,此人用刑罚手下决不留情,若他误会自己原先的手下聚众造反,自己哪还有生路? 兵士齐刷刷跪倒,哭喊道:“成将军,所有天水军托我等请命,我们不要放假,我们要杀回去,杀回天水去。” 吴晨大笑道:“你们看,兵来了。” 成宜、残废军师心中惊异无以名状,没想到竟然被吴晨说中,成宜顿了顿,大声宣布道:“公子已经有令,大家现在就去准备。” 苏俊看着一行人转过街角,轻声问道:“公子怎么知道天水军必来请命?” 吴晨道:“安定军家眷在这里,放了假还都有去处。天水军家眷不在此处,看别人享受天伦之乐,难免触景生情,想起西凉兵手中的家人。所以知道他们必然不肯放假。” 姜叙叹道:“公子智计过人,不得不服。” 吴晨道:“我们也不能闲着,马腾大军现在秦川,他留在安定的探子应该已经把我军放假的消息传出去了。我军潜踪匿行,在他来安定的路上埋伏,杀他个措手不及。令明,你领一小队人马去北门,如果李文把驻石城的八千军马领到了就带他们绕过安定,在安定南门外六十里处下寨。述之,传我军令,留下三成兵丁负责警卫,其余兵丁潜出安定城,与令明的人马会合。” 庞德双手抱拳大喝一声:“得令!” 姜叙低喝一声:“得令!” 凉州四月的日头并不毒辣,光线撒在身上,有种淡淡的、暖暖的感觉。天空碧蓝,犹如一块无暇的水晶,在柔和的光线中,似乎一切都显得亮亮的、柔柔的。露水在晨曦中闪烁,晨风清新而润泽,带着泥土的芬芳,轻轻拂在脸上,慢慢渗入心中。 等待却让人的心情并不轻松。自寅时接到秦川探马发出的信鸽后,吴晨就率队埋伏都了此处。两个月前马超曾在此率一万骑兵歼灭程银三万骑兵,程银大营的残垣断壁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作为那次战役的见证人,好似仍在不住的叹息。两个月后,胜利女神的天平依然回倾向安定这边吗? 吴晨眺望着前方。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日头越升越高。 满头大汗的李文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公子,马腾会不会是佯攻安定,转而派兵袭击别的地方?” 吴晨摇了摇头:“义兄反叛投靠安定,马腾一定极为记恨;安定新破韩遂,马腾必定报仇心切;兵丁放假在家,安定此时防守虚弱,有这三条,马腾绝不会放过安定。” 李文点了点头:“可是马腾现在还没到,会不会是绕道”正说着,突听一声巨响,一处残营轰然倒塌,溅起漫天尘雾,接着又是一处,整个地表开始颤抖,犹如烈火之上突然烧开的沸水,抖动的波纹一圈接着一圈,越来越频密,幅度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南面的草原上,一线极长的黑影向前滚滚而来,越来越近,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耳中除了震耳欲聋的轰响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汗水从手心不住的渗出,吴晨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中的枪。 一声粗重的角笛突然穿过层层音幕破入耳中,杂乱的西凉骑兵犹如一条条支流汇成江河,又由江河入海,向中间汇聚成巨大的方阵。这一切只在瞬间完成,而且一切完成的又是如此的流畅,就像日月运行、鱼游鸟翔,完全不落痕迹。 吴晨浑身一颤,心知一定是被敌人的斥候发现了,长身而起,厉声吼道:“列阵。” 身边的李文举起手中的号角。 尖利的号角声起,群马嘶鸣,散在四处的安定马队涌流而来,汇聚成整齐的方队。号角声中两翼舒展,军阵变成一只似欲直冲天际的飞鸟,弩箭带着撕裂长空的尖啸,密密麻麻,一波又一波犹如拍岸的惊涛,向西凉马队席卷而去。 自“弓弩”发明以来,就成了战争的利器。在弓弩应用的早期,一般将弓弩兵排成一行,两军真正交锋,留的时间一般只能让弓弩兵填装几次,两军就会展开肉搏,因此留下了“一阵三矢”的说法。经过多次战争的磨练,战阵中开始将弓弩兵排成两行,前行发射之时,后行填装,前行发射完毕以跪姿填装,后行起立发射。如此交替反复,就能做到不间断的射击敌人,因此有了“一阵千矢”“万箭齐发”之说。而在军阵中与弓弩配合最好的就是雁行阵,两翼齐飞,增大了弩箭打击的面积。 汉时的强弩射程一般在二百步到二百五十步之间,而安定的强弩经过沈思,尤其是吴晨引进现代器械思想对其进行改造之后,不但大大减轻了弩的重量,缩小了弩的体积,更增大了弩的射程,达到平均三百多步。 西凉兵阵遭到强弩的密集打击,立时一阵混乱。一蓬蓬血雨随着箭矢撒落,战马翻滚着向前跌去,紧跟在后的骑兵收势不住,摔倒一片,滚滚前涌的铁流乱成了一锅粥。 几声尖锐的角笛从西凉军阵中响起,密集的阵型四散开来犹如水银泻地,分出无数的支流,震天的嘶喊与撞击声响彻云霄,一队队巨盾兵手持六尺来长的长矟,从稀疏的马队中奔涌而出。 吴晨虽然早从成宜口中了解到马腾军阵有巨盾兵,在安定之战也见识过韩遂兵中手挺长矛的铁骑,但步兵军阵比骑兵军阵更加密集,那无数长长的锋锐没有丝毫缝隙的连接在一起,如同铁墙一样直逼过来的情景,仍让吴晨呼吸为之一滞。深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心头涌起的寒意,吴晨怒吼道:“变阵!” 号角声起,两翼的骑兵向后回缩。异变突起,巨盾兵身后飞起无数长标,尖啸着雨点般落在安定马阵之中,骑兵阵中一阵混乱,长标击中弩骑手,带起一蓬血花,弩骑手惨嚎着跌下马来,突然失主的马匹嘶鸣着在战场上乱奔,有些就反向冲进了弩骑兵身后的盾牌兵中,受惊的战马到处嘶咬踢打,盾牌兵被搅的完全失去阵型。 角笛声中,西凉巨盾兵嘶声怒吼,挺起手中长矟,连击三次,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嘶喊,奔向西凉军阵的战马还未等窜进阵中,立时被长矟穿透,肠穿肚烂,内脏流了一地。战马不得就死,串在长矟上不住悲鸣,巨盾兵前排后撤,染血的长矟从马身中抽出,后排的巨盾兵紧前几步,阵型在交错中重新成型,伴随着天空中遮天蔽日的长标,潮水般向前涌来。 吴晨连连下令,号角一声又一声,安定军好不容易从混乱中摆脱,西凉巨盾兵的长枪已刺入阵中,犹如锋利的巨斧劈进树上,安定后排的盾牌军阵立时被劈成两半,沿途只剩下斑斑的血迹。 角笛尖鸣,震天的马蹄声再起,西凉轻骑兵从巨盾兵两侧杀出,口中呼喝着向抱头逃窜的安定兵狂猛的压过来。 突听“轰”的一声巨响,冲在最前头的西凉骑兵连人带马翻跌进陷马坑,吴晨嘶吼一声:“六花阵!” 李文早被西凉巨盾兵惊人的冲击力惊破了胆,虽然捧着号角,双手却是不住的战抖,号角发出一串“噗噗”的闷响。 庞德怒吼一声,飞身而上,一把抢过李文手中的号角,鼓足真气,号角声震天而起。 盾牌兵急速后撤,整个安定军中所有士兵开始跑位,霎时之间化成无数个六人一组的小阵,碰到马队,两侧的长矛兵举矛便刺;遇到巨盾兵,大刀兵滚地而前,绕开巨盾左右夹击。西凉骑兵冲进阵中后,再难形成冲击力,巨盾兵则暴露出了转身困难,近身防护弱的缺点。而安定这些小队来往奔突,忽聚忽散,勾连交错,有时六个小队突然又聚合成一个大队,大队再形成更大的队,向围聚在一起的西凉兵发起攻击;有时六人的小队突然四散而开,让形成局部优势的西凉兵无所适从,却又突然形成小队斩杀落单的西凉兵丁。 角笛呜呜响了起来,被杀的晕头转向的西凉兵丁终于找到了方向,拼了命的向后撤去。吴晨抬起手,号角声起,安定兵丁放开一条路,被围在阵中的西凉兵丁落荒而逃。 吴晨大笑道:“庞德,该你出场了,捉不到马腾,不要回来见我。”由于刚才用尽力气嘶吼,此刻吴晨的嗓音暗哑斯嘎,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但听在庞德耳中却不斥仙乐,大喜道:“得令!”手中大刀一挥,狂吼一声:“安定好男儿跟我冲!” 无数杂乱的马蹄声渐渐汇聚成充斥耳膜的滚滚春雷,四散的安定骑兵形成一股密集的铁流,向狼狈逃窜的西凉兵丁衔尾追去。 吴晨长舒一口气,伸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要不是早知道马腾的战术,预先在战场两侧挖好了陷马坑,为军队变成“六花阵”赢得了时间,终于转败为胜;否则,若让西凉巨盾兵正面突击,西凉骑兵形成两翼侧击,自己真连死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 李文颤微微的走到吴晨身前,扑通跪了下来,哽咽道:“公子” 吴晨扶起李文,用手拍了拍李文的膝头:“你表现的很好,应记大功一件。” 李文颤声说道:“可是我,如果” 吴晨笑道:“你怕,我也怕。你看,我背后都是汗,就是刚才吓出来的冷汗。怕,没关系,是人都会害怕,但男儿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却决不能胆怯。有许多事情表面看上去很可怕,但只要你不胆怯就一定能打倒它。” 李文热泪滚滚而出,哽咽道:“属下谨记公子的教导” 吴晨搂搂李文的肩头:“其实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我第一次胆怯的时候还吓得尿裤子,师兄就一直拿这件事取笑我。” 李文惊讶的说道:“真的?” 吴晨笑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奸商。就因为他总拿这件事取笑我,所以遇到害怕的事我就一直告诫自己一定不要胆怯,要敢面对它,再战胜它,决不能再尿裤子。” 李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吴晨刮着脸笑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李文立时羞成了大红脸,吴晨拍了拍李文的肩头:“好了,我们跟上去吧。希望令明已经把马腾抓到了。” “什么?马腾被安定逼得退缩秦川?”张横霍然惊起,手中的茶杯由于过分的震惊,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一脚。斥候眼见张横脸上肌肉纠结,说不出的恐怖,连退几步。 程游脸上的肥肉颤了几颤,哑声道:“战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斥候颤声道:“安定在昌平以阵破阵,歼灭马腾部八千余人,马腾连退八十里。马腾晚上劫寨,却中了伏兵,被安定杀的再退六十里。其后安定又派俘虏的西凉兵通风报信,说准备晚上偷袭西凉军寨,马腾令人伏在寨外,安定轻骑却绕路截断马腾后路,马腾死战得脱,马铁被安定前锋庞德活捉。马腾一败再败,三万西凉兵剩下不到五千人,只得退守秦川。” 张横脸色苍白,颓然坐到椅中,喃喃道:“无智小儿竟然这般厉害。” 程游低声说道:“吴晨此人的确奸诈狡猾,但此人最大的优点却是从来都不自负,只要是正确的意见就会采纳,他手下军师徐庶徐元直智谋无双,姜叙姜述之思虑缜密。马腾虽然刚猛勇武,碰到他也只能算是倒霉。” 张横摇了摇头,向斥候道:“马腾军阵纵横凉州从无对手,无智小儿是怎么破他的阵法的?” 斥候道:“他在战场两侧挖出长长的陷马坑,西凉轻骑难以从两翼侧击,他以轻步兵围攻进入战阵的巨盾兵,弩骑兵游离在外,大量射杀没有巨盾掩护的轻骑兵。马腾军败退,他又放开一条生路,令弩骑兵在身后追杀” 张横暴喝一声:“弩骑兵,弩骑兵,程银哪里有那么多的弩留给他。” 程游脸上肥肉直颤,开口道:“我从安定兵丁处打听过,吴晨将做弩的作坊分成多个部,每个部只负责做弩的一个部件,有的做弩匣,有的做弩架,有的做机簧,剩下的部负责装配。这样一分开,即使从来没做过弩的人,一天之内也能做出十几架来,熟练工人一天更能做出上百部,安定称之为‘流水弩’。要不是机簧工艺要求极高,矿石采取不易,限制了产量,安定只怕有上百万的弩也说不定。” 张横咬牙切齿:“无智小儿恁多鬼门道。现在又用‘屯田令’谋夺我金城,不杀他,我寝食难安。” 程游长叹一声:“将军,吴晨连败韩遂、马腾,安定士气如虹,加上他安流民,招盗匪,轻徭役,薄田赋,百姓归心。而金城刚受战乱,士气、民心不稳,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张横嘿嘿冷笑:“依你的意思呢?” 程游站起身向张横深鞠一恭:“为将军计,成宜之举可为楷模。我曾亲眼见到他手下人当面揭他的短,而他一笑置之,可知其人气度恢弘;他只带一人就敢亲身探我军营,胆气之豪,当世无两;他连退强敌,将士用命” 张横一拳击在案几上,案几立碎,木片乱飞。转身指着程游大骂道:“程胖子,无智小儿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毫无廉耻的为他赞功颂德。告诉你,我张横誓不与此贼共处青天之下。滚,你给我滚” 程游气得浑身肥肉直颤,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没有说出口,挑帘走出门外。 张横心头怒气未消,起脚踹飞身前断成两截的案几。突然一阵喧哗传进耳中,怒吼道:“外面怎么这么吵?” 第四十四章 声东击西 天,乌黑、凝重,就像一团研磨不开的黑墨,纠缠着压在头顶,令人窒息。火光,昏黄而摇曳,渗透在黑暗中,若有若无的勾勒着景物的轮廓,托拽着长长的身影,拓印在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上。 风,轻柔、妩媚,缓缓从对面的夜色中吹来,拂过脸庞,带着淡淡的静谧和危险。 多疑?还是军人天生的警觉? 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不可谓不见多识广,但马腾不得不承认,对面黑暗中隐藏的那人,简直就是自己的梦魇。落入他的围网之中,就如落入恶梦中,全身无力,左冲右突却发现越陷越深。不,他比噩梦更可怕,噩梦还有惊醒的刹那,而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如此无力的感觉,难道自己真的老了? 马韬道:“将军,你看小贼今晚会来吗?” 马腾没有回话。因为,他也不知道。那是一个比狐狸还狡猾的人,马腾看不清、摸不透他,就像眼前飘缈的景物,只知道他一定在那里,也有可能随时从黑暗中奔突而出,咬向自己的喉咙 马韬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看小贼今天是不会来了。连着两晚都趁黑偷袭,我们没好日子过,他也不好过吧!”说着说着,不由的吃吃笑了起来,“我们熬不住,安定士兵难道真是铁打的不成?” 马腾冷哼一声,转眼向乌黑的天空瞟去。 五月,安定的雨季快来了吧! 兵丁跑了进来,报道:“禀将军,太守府外聚集了许多老百姓说是看龙气的。” 张横怒道:“刁民聚众造反,统统给我赶走慢,你说什么,看龙气?看什么龙气?” 兵丁道:“府前有位风水先生,他说咱们太守府有龙气,所以聚集了一堆的百姓,属下这就把他们赶走” 张横冷哼一声:“看龙气?是什么风水先生,把他给我带进来。” 过了不多一会儿,远远就听见一人尖利的叫喊:“军爷,军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一切好商量,好商量啊” 张横从窗子向外看去,这时兵丁左右架着一人从月门拐了进来。那人大约四十上下,头戴一顶方巾小帽,尖嘴猴腮,颧骨高耸,昏黄的小眼不住的眨巴,完全是一幅刚睡醒又未睡足的样子,颔下三缕黄须,身上的鹤氅道服宽宽大大,配着他精瘦枯干的身躯,就像是婴儿包在襁褓中一般。 兵士架着人走进大厅,将来人狠掼在地上,向张横行礼道:“将军,就是此人在太守府外妖言惑众。” 张横转过身,冷冷的道:“吴晨叫你来的吗?你从实招我就放了你,否则,叫你人头落地。” 那人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来,吭哧道:“我和吴晨小贼不共戴天,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叫我来,我,我呸” 张横冷笑道:“满嘴的安定口音你想瞒谁?无智小儿用你来行间,也太小瞧我张横了。来呀,拖出去斩了。”左右大喊一声,撸袖伸拳就往前来。 那人尖叫道:“大人,草民冤枉啊,小人的确是安定人氏,七日前与人在酒馆争吵,那人说不过小人,就和小人撕斗,小人气愤不过,就和他厮打,吴晨手下拿不住那人,却不分清红皂白拘了我,以私斗罪名打了小人五十军棍” 张横举起手,兵丁立时停下脚步。 那人长舒一口气,道:“我在安定也混不下去了,秦川又在打仗,就只好奔金城来了。一切事情原原本本草民都告诉将军,望将军明鉴。” 张横双眼瞪着那人,那人畏畏缩缩的看着张横。张横哈哈大笑:“无智小儿最喜弄诈,我见你从安定来,难免心生疑虑。事情说明白就好了。来呀,看座。”向左右使了个眼色,兵丁会意,一涌而上扶起那人,顺手拍在那人腰际。那人惨叫一声,一蹦老高。兵士连不迭的赔不是。那人眨巴着小眼睛,狠狠瞪了兵士几眼,言不由衷的糊弄了几声哈哈。 张横微微点了点头,兵士退了下去。那人摘下头顶方巾,双手抖了抖,这才珍而重之的戴在头上。 张横指了指左手下的胡椅:“坐。” 那人一瘸一拐的走到椅旁,轻轻坐下,龇牙咧嘴的蹦了起来,裂着满口的黄牙向张横谄媚的笑道:“这个,这个,将军龙虎之姿,紫气绕顶,贵不可言,将军要小人坐实是折杀小人了,小人陪站,陪站,嘿嘿” 张横眯眼道:“你真的会看风水?” 那人一挺胸脯:“不瞒将军,小人祖宗十八代都靠这一行,可算是阅人无数,从来没走过眼。”掰着指头,“小人五世祖就曾为秦异人望气,当时异人沿街乞食,我祖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说异人生就龙虎之角,日月双辉,贵不可言,吕不韦就是听了我祖的话,才有了后来‘奇货可居’的典故;小人九世祖曾为高祖望过气,当时高祖不过是小沛小小亭吏,我祖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说高祖有龙虎之姿,头上龙气盘绕,日后必然一统江山;我十五世祖曾为光武帝望过气,当时光武帝还是绿林军中一个小小的头目,我祖一见之下惊为天人” 张横截口道:“你刚才说我府上有龙气?” 那人眨着小眼睛道:“小人几年来一直仰观天象,只见紫薇帝星晦暗,白虎冲帝垣,斗星扫天庭,必应奸臣当道,汉室倾颓。果然不出小人所料,前有十常侍,后有郭汜、董卓,惑乱朝纲,不尊君上,汉皇帝名存实亡。这几月紫薇星突然大盛,小人心下大奇,细观天象,却见紫气斜照西北,此照应新帝出于西北,于是小人到处寻访,看谁府上有龙气”顿了顿,咋巴咋巴嘴巴。 张横心痒难搔,大喝道:“看茶。” 那人眉开眼笑,摸了摸肚子,道:“这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实是折杀小人了” 张横道:“先生知天地玄机,如此高人,横几乎错过。淡茶一杯,应该的。先生可曾用饭?” 那人咽了口吐沫:“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小眼睛不住的眨。 张横道:“横也尚未曾用,先生可愿意与我一同” 那人喉咙里咯喽一下,谄笑道:“将军天下贵人,小人命如路边杂草,将军这般抬爱,折杀小人了”嘴上这样说,脚下却早已一颠一颠跟在张横身后。 王遴左手持鸡腿,右手抓蹄膀,吃的汁水淋漓,酣畅无比。 张横心痒难耐,开口道:“先生说曾到处寻访,看谁府上有龙气,刚才军士来报,先生在府衙门前聚众说太守府有龙气” 王遴嘴中塞满肉,急往下咽,卡在喉咙里,噎得直喘气,嘴中含含糊糊的嘟囔着,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身后的侍婢急帮他顺气,另一边的奴婢递过一杯清茶,王遴伸手接过,咕嘟两声急喝下去,这才长舒一口气,伏地向张横跪拜:“草民早已说过,将军天下贵人,小人命贱,与贵人同食难免折寿,只是小人一时贪嘴,若非贵人相救,此时已命丧黄泉。” 张横听后哈哈大笑。 王遴眨着小眼睛说道:“将军之相极贵,却有少许遗憾。” 张横一愣:“什么遗憾?” 王遴道:“秦王横扫六合,文有李斯、昌平,武有王翦、蒙骜;高祖得天下,左辅萧何、右弼韩信,天机张良,武曲樊哙;到光武时,二十八星宿全来辅佐;我观天象,紫薇虽然明朗,却是辅弼皆无,只怕一力难抵众凶” 张横被戳到痛楚,冷哼一声,王遴赶紧磕头:“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张横长叹一声。 王遴谄笑道:“将军也不用悲伤,前几日我观星相,惊觉左辅星北移,似乎已经到西北了。依天相推算,当应在今天,帝、相际会。” 张横瞪大了眼:“真的?人在哪里?” 王遴眨着小眼珠,低声嘟囔道:“依天相来说,的确是今天,难道是我推错了?” 张横扫了一眼王遴,王遴连忙摆手:“小人泄露天机,命比草践,怎会是左辅之材。小人昨观天相,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其人一定出现,待小人今晚再观天相,细细推算” 外面军士大声禀报:“将军,门外有人自称颖川名士,前来拜会将军。” 王遴大喜道:“将军,没错,一定是他” 张横心头狂喜:“快引他到大厅相见。” 兵士领着一人走了进来。那人接近七尺身高,目如朗星,眉似冷剑,鼻梁高挺,亮晶晶的双眼满含笑意。张横也算观人无数,但此人面相之俊美,实是平生仅见,脸上懒洋洋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不由心中大喜,暗道,这才是一国首辅应有之姿。 那人向张横拱手抱拳道:“在下颖川人,姓荀名谌字文举,听闻将军以不世之姿击退西凉悍匪,解百姓于倒悬,救黎民于水火,因慕将军之名,特来拜会。” 张横心中一惊:“听说当今丞相依为左右手的侍中荀彧荀大人也是颖川人,不知先生” 荀谌脸色一沉,闷声道:“家兄。” 张横雄躯一震:“令兄王佐之才,大名早如雷贯耳” 荀谌一甩袍袖:“在下告辞” 张横大急,惊道:“先生远来,横未能亲自迎接,失礼之处,望先生原谅则个。” 荀谌转过身:“哼哼,难道将军从没听说过,‘荀家四子,文举最良’吗?” 张横忙道:“听说过,听说过” 荀谌长叹一声:“将军不用瞒我。我虽自负有子牙之智,管仲之谋,无奈命运多劫。自小荀文若嫉贤妒能,常在长辈面前簪言陷害,使我百口莫辩;长大之后,原以为袁家四世三公,袁本初颇有用人之名,心喜相投,不想却是个多谋少断,外宽内狭之人,使我有志难舒。我与吴晨在荆州曾有一面之缘,听说他在凉州起事,特来相助,却见他多刑少恩,非为良善之辈;万不得已,想起金城还有将军,特来相投,不想被如此轻视。既无缘,不如归去”转身迈步就走。 张横大惊道:“我绝没有轻视先生之意,先生留步”紧走几步,向荀谌追去。 厅堂之上突然跃下一人,怒喝道:“贼子焉敢冒我之名。”袍袖翻飞,化成片片飞虹,将荀谌笼罩在内,劲风扑面,张横呼吸为之一滞。 荀谌哈哈大笑,脚下微错,身形脱出袖影,掌势一摆,幻出漫天的掌影,气浪犹如海啸怒涛,层层叠叠灭顶而来。张横大惊,斜侧向一旁滚开,肩头却被掌影扫到,一股沛不可挡的内力冲进经脉,喉头一甜,张嘴喷出一口血箭,身子打横翻跌出去。厅堂上那人袍袖翻卷,迎向荀谌,荀谌笑声不断,随手一掌,掌袖相交,一阵裂帛撕锦之声,袍袖立碎,化作片片飞舞的碎屑,夹着飞刃破空的尖啸,四散而开。闻声赶到的兵丁受当其冲,惨嚎着滚倒地上。 从堂上扑出的那人被击得连翻几翻,脊背硬撞在墙上,张口吐出一口鲜血,缓缓瘫到地上。 荀谌连退两步,口中笑声不断,足不点地,身在空中也不见他扭腰作势突然回旋,向张横扑去。人在空中就如鱼在水中,完全不受武学常规所限。身法之诡异,武功之强横,令张横如中梦魇,全身瑟缩,动弹不得。 从堂上扑出的那人大喝一声,甩手丢出一个瓷瓶。瓷瓶摔在地上冒起一股白雾将破空而进的荀谌笼罩在内。 程游从厅堂奔出,率兵丁将张横围在当中。张横惊魂稍定,突听哈哈一阵笑声,荀谌破雾而出,足下轻点,跃到瑟缩在廊柱下的王遴身边,朗声笑道:“正主来了,我们这些西贝货该走了。”一提王遴衣领,身子贴在廊柱、好似上面有人拿绳吊着一般,急速上升,众人眼前一花,砖瓦噼哩叭啦的掉了下来,众人抱头鼠窜,荀谌的笑声已经在屋外响起:“呵呵,张横,这次不够尽兴,下次我们再玩过” 明知他在急速远离,但闭上眼睛,就像此人正坐在对面闲唠家常一般。张横毛骨悚然,此人武功之强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究竟是谁? 从堂上扑出的那人缓缓站起身,张横排开人群,拱手行礼道:“多谢阁下相救之恩。” 那人嘿嘿一阵冷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服下,翻着眼道:“不用谢我,我也并非真想救你,只不过看不惯有人冒我之名,到处骗无知之徒。” 张横愣道:“冒先生之名?难道,难道先生是荀文举?” 那人翻了翻眼睛,那意思好像在说,你值得我骗吗?甩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迈步向外走去。 张横在身后叫道:“先生,留,留步” 那人转过身,翻着白眼问道:“你还有事?” 程游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冷笑道:“刚才不知是谁人被人冒了名字,又不知是谁人被人扯脱了袖子,更不知是谁人被人打得靠在墙边吐血。嘿嘿,此人心胸之宽广,我等无知之辈果然不及。” 那人大怒:“安定弹丸之地,我举手即可灭之,你等燕雀小民,怎知鸿皓之能。” 张横大惊:“刚才那人是安定的?” 那人嘿嘿冷笑:“安定只此一人略成气候,想与安定为敌,却不知敌人虚实,可笑,可笑” 程游抗声道:“我们怎么不知道安定虚实,徐庶、沈思、姜叙,机深智远,马超、庞德、赢天,万夫莫当,段正、王乐、董愈,身先士卒,新近又得了成宜,伊默,梁毓,一时势大” 那人不住冷笑:“来凉州也有半个月,这些人我尽知道:徐庶可使看坟守墓,沈思可使课捐管库,姜叙可使白词念赋,马超可使驱牛放牧,庞德可使打铁铺路,赢天可使扫院闭户,段正可使撑船摆渡,王乐可使沽酒贩布,董愈可使拾柴砍木,成宜可使缝衣补裤。伊默、梁毓,一个驼背,仰首不见青天,一个残废,平地犹嫌路颠,统统一群酒囊饭袋,何足俱哉?” 程游脸上肥肉直颤:“蛤蟆吃天,好大的口气” 那人眯着眼睛看了程游半天,见程游口气慢慢变低,这才冷笑道:“也只有你这等庸才,才怕安定怕的要命。‘逆取顺守,尧舜之道’,吴晨死守仁义,迂腐透顶,挟大胜之势坐看别人袭取金城,败者一;不知进退,倾巢攻击马腾,不但留下空虚的安定,还留下一堆西凉俘虏在城,败者二;以己度人,以为人人都似他般迂腐,败者三。嘿嘿,不想竟有人认为这就是机深智远,这就是一时势大” 张横喜道:“先生的意思是” 那人道:“哼哼,不现现本事难免让人看扁了。” 程游躬身施礼道:“将军,此人来历不明,极有可能是安定的同伙,诓骗我军远击” 张横冷冷的道:“他如果是安定来的,刚才不出声,我已死在那刺客手里。” 那人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还是你有点见识,不似其他小人。实话告诉你好了,我就是大将军袁本初手下第一谋臣荀谌,袁公恳请我协助刺史高干夹击曹阿瞒,偶然听说吴晨在安定,我与此人于荆州有一面之缘,并州荒僻,偶知故人行踪,一时起了兴致前去相访。到了安定,遇他诈死赚韩遂,被阻在安定。安定小胜,有人就在街上大放厥词。那人满口胡言,一派子虚乌有,还振振有辞、口若悬河,我代吴晨出手教训他,安定兵丁不知好歹,竟以铁链相向,乃知吴晨治下无方,本欲归去,却见翟星携那个骗子来了金城,一时好奇就跟了来,也算你我有缘,翟星不冒别人之名,偏偏冒我之名,否则,嘿嘿” 张横行礼道:“既然有缘,先生何不留下,也好让横日夜聆听先生教诲。” 那人用下巴点点程游:“算了,我出来也有些日子了,高刺史一定急坏了。哎,你也知道,人能干,事就多。”一甩手,迈步向外走去。 张横急道:“先生留步” 那人停住脚步,仰天道:“安定新近换的守备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可笑,可笑”摇着头,飘身而去。 张横一愣,尹尚禀道:“这事属下也听说了。击退韩遂那晚,长安使者趁乱逃跑,守备黄艾负荆请罪,当时成宜恰好在场,吴晨为了杀鸡儆猴,不但打了他三百军棍,还夺了他的官印给了一个叫云仪的小子。听说那小子过几天才十七岁。” 张横来回踱了两步,问道:“黄艾?是不是那个和陈德一起造过小贼反的那个黄艾?”尹尚谄媚道:“将军果然博闻强记”张横又来回踱了两步,突然放声狂笑:“无智小儿,这回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咚! 迷蒙的夜色中隐隐传来一声鼓响,马腾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跟着跳了一下。 咚! 又是一声鼓响,伴随着鼓声,漫山遍野突然亮起了熊熊的火光。 战鼓声越来越密集,火潮随着鼓声不住翻滚涌动,尖利的号角撕裂长空。 马腾心头狂跳,小贼终于跳出来了。 厚重的角笛呜呜,惊醒睡梦中的西凉兵丁,潮水般向城头涌去。 震天的喊杀声突然中断,对面的火潮星星点点慢慢熄灭。 汗水从背后慢慢渗出,浸湿铁甲下的贴身小衣。对面却恢复到先前的寂静。寂静,令人恐惧的寂静。 马韬尖声大叫:“无智小儿,有胆就给大爷出来,大爷一定剥你的皮”似哭似叫的嘶喊在四野中慢慢回荡,对面的依然是无尽的夜色。 马腾冷哼一声:“小贼这是疲兵战术,他就是想让我军不能休息。哼,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伯显,你和我轮流守夜,让兵士可以好好休息。” 马韬大声应令。 黎明! 马韬的双眼皮直打架。上半夜安定派人闹了六次,次次都是只听打雷,不见下雨,安定的兵士难道真是铁打的? 咚! 鼓声再响,喊杀声又起,马韬伸出双手捂住耳朵,身边的俾将大声道:“将军,安定又来了。” 马韬背靠住城墙,有气无力的说道:“别管他们,玩够了他们就会歇着去了。” 安定又是号角,又是鼓声的耍了一阵子,见城上没有反应,果然慢慢沉静下去。 马韬暗啐一口,低声咒骂道:“小贼,等天明看大爷收拾你!” 突然一声震天的闷响从西门远远传来,呐喊声响彻云霄,马韬回头望去,只见翻卷的火舌舔噬天际,大惊失色,怒声喝问:“出了什么事?” 庞德浑厚的声音逆风传入耳中:“马腾,你的乌龟壳已经被敲开了” 第四十五章 同病相怜 马韬大怒:“给我上,把安定杂碎赶出去!”翻身跃下城楼,跳上战马,领着人马向西门杀来。 浓烟滚滚,火浪噬天。 风,沉闷而狂暴,带着微微的水腥,肆虐、呼啸。冲天的火焰中,手举火把的安定兵丁犹如决堤的黄河,狂涌而来。 滚滚的浓烟中,号角尖利的呜咽。安定的兵丁在号角的指挥下,忽聚忽散,忽分忽合,西凉兵丁被杀的昏头转向,防线不住的后撤。 马韬心知,要破安定,必先除掉这个指挥的人。其人能时刻洞悉战场变化,必然是在高处,眺目望去,只见浓烟滚滚,人影幢幢,直觉头昏脑花。 身边的兵丁突然高声叫道:“将军,那个一定是吴晨。”马韬顺着兵丁的手指望去,只见西门的门楼上,一人高声指挥,一人手举号角,风卷着烟雾,两人的身影时隐时现。心头狂喜,吴晨啊吴晨,这回你还不死。狂吼一声:“吴晨,你死期到了”腾身从马上飞起,直跃七丈距离,力尽之时,手中枪急探而出,在瓦面上一撑,身形犹如一只巨大的飞鸟,向城门楼扑去。 号角尖鸣,马韬突觉身周气流暗流滚涌,深吸一口气,身形急向下沉,只听“嗤嗤”声不绝于耳,弩箭如飞蝗般从头顶掠过,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心道,安定果然对吴晨的防护极为严密,要不是自己机灵,现在已经被射成刺猬了。正待起身再扑,一股暗流从身侧排山倒海的狂压而至,顾不得细想,双手在地上猛撑,身体横跃三丈。 黑暗之中,马韬听见身后有人轻咦一声。轻轻一声,却不啻晴天霹雳,马韬心知刚才那一变向转身实己用尽浑身解数,那人竟然无声无息就跟了上来,武功之强,自己难望其项背,此刻命在旦夕,只能拼了,虎吼一声,身形凌空翻转,手中枪从腰际闪电般刺出,急速旋转的枪尖撕裂空气,带着尖利的呼啸,刺向身后明灭不定的夜色。 “当~~~~~~” 清脆的金铁交击声穿透震天的呐喊,响彻整个秦川城,狂猛的内力沿着枪柄和双臂直冲胸腹,马韬眼前金星直冒,狂喷一口鲜血,身子横飞而出,迷蒙的夜色急速远离,身子越来越轻,胸腹一阵翻腾,地面在整个视线中越来越大,充斥了整个视野,胸腹一阵剧痛,重重摔在地上,身上余力未消,又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剧痛让身上的麻痹稍减,马韬双手撑地,缓缓支起上身,脑中就好像有人使劲拿着锥子在扎,天在旋转、地在旋转,城在旋转,人在旋转 隐隐约约一道杀气在身后席卷而来,马韬不由得苦笑,“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从上战场的那一天起自己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只是没想到死的竟然如此窝囊,连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电蛇在半空中突然蹿动,撕裂整个天幕。 “当~~~~~~” 庞德连退五六步,定睛看去,马腾长须飘拂,黄蒙蒙的战气笼罩全身,明灭的火光中,犹如天神降凡。 马韬心头一松,颤声道:“将军” “轰隆隆”一声闷雷,整个天地都在晃动。闷雷响的刹那,马腾一枪向庞德刺去,一枪挟天地之威,整个空间好似已轰然倾塌。 刹那的光芒突然亮起,一切又瞬即陷入黑暗。 马韬似乎听见一声金铁交鸣声,却又是如此的遥远,人影幢幢,火光明灭,一切宛如梦幻。脸上忽然一凉,一滴雨水滴落到脸上。正要伸手去抹,脖领一紧,马腾雄浑低沉的吼声破入耳中:“走” ※※※ 闷雷在头顶上再次炸裂,暴雨犹如泛滥的洪水兜头泼下。 安定终于迎来了五月的雨季。 撩天的火舌瞬间全部熄灭,天地之间就像又恢复到了鸿蒙初开时的混沌,一切重新陷入进无尽的黑暗。 战事很平静,平静得令吴晨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城内的西凉兵大部分都投降了,马腾领着五百亲兵趁黑从南门逃窜。自己布置了这么久,安定几乎倾巢出动,就是想一举生擒马腾。只是把一切都算到了,唯独忘了把老天爷算在内。这种感觉就像攒了浑身力气去搬一块巨石,却忽然来了阵风,眼睁睁看着巨石随着风飘走了。 秦川的百姓却很不平静,很多人冒雨上街欢呼。或许,这场雨他们已经盼望很久了,也或许,这一天他们已经盼望很久了。 吴晨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街上很热闹,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在漆黑冰冷的雨夜昏黄朦胧的灯光让人感觉很温暖。 身旁的姜叙,嘴角斜斜翘起,带着一丝微笑。 “想什么想得这么开心?” 姜叙轻声道:“家” “哦。”吴晨望向电闪雷鸣的夜空。记得也是这样的雨夜,全家七口人挤在小小的卧室,直到天亮,只因为那个骄蛮任性的孩子害怕打雷。 爸爸、妈妈,你们知道么,我现在不怕打雷了,因为,那个骄蛮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流了下来 ※※※ 程游跪了下来:“将军,安定攻不得。” 张横冷冷的道:“安定全线压在秦川,内部空虚,为什么攻不得?” 程游道:“我军和安定有盟约,所以吴晨才会歼灭韩遂主力后,没有趁势进占金城。他不占金城是守义,我们攻他是背信” 张横怒喝道:“他守义,他守个屁义。他要是守义,就不会用‘屯田令’来诓我的人。现在金城里的人,那个不是拖家带口的想往安定挤?如非我下令私出城门者斩,金城连只鬼也剩不下;他守义?他守义就不会派人来暗杀我。” 程游道:“吴子曰: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陈。‘屯田令’与盟约无关,百姓反而只看到他仁义待人,刺杀之事是暗中进行,如今将军又没事,说出去也没人会信。何况此事蹊跷,没有查证清楚之前,难说是安定干得。我军起兵攻伐,却是明着背约,金城百姓心都在安定一边,民心不稳,军心涣散” 张横冷冷的道:“小贼究竟给你了什么好处,不但让你心甘情愿的把马送给他的小厮,还拼了命的替他说话?” 程游热泪滚滚而出,哽咽道:“如果收过安定好处,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伯彦,我一力劝阻你,是因为此战必败,不忍见你身首异处” 张横飞起一脚,程游肥胖的身躯重重的撞在廊柱上,程游狂喷一口鲜血,狠狠的摔在地上。张横心中一惊,迈步想向前去,但看着周围兵士惊讶的表情,终于没有动。程游肥胖的身躯动了动,双手撑在地上,慢慢支起上身,缓缓抬起右手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惨笑道:“好了伤疤忘了痛,这么快就把慕容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好,好,你去,你去,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一举扫平安定,如何一统江山” 张横大怒,最后一点怜悯之情也荡然无存,怒吼道:“来人,把这个胖子给我关到水牢里,不准给他吃的、喝的。”军士应声,一左一右拖着程游肥胖的身躯向门外走去,程游放声惨笑:“箕子为奴,比干剜心,张横,你死的那天也快到了”悲怆的声音越来越远,回声却令每个人不寒而栗。 张横一拳砸在墙上,整个大厅一阵抖动。尹尚凑上前小声说道:“程军师不过一时被安定吓破了胆,只要将军大破安定,程军师知道自己错了,以后还是会和好如初的。” 张横冷哼一声,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联系黄艾的事,谁去办?”尹尚谄笑道:“属下去办,属下曾去过安定,认识路”张横点点头:“那就辛苦你走一趟了。” ※※※ 烟波浩淼,惊涛拍岸,刺骨的寒风夹着漫天的水气,在码头畔肆虐。街上乱成一团,临时搭建的棚架被狂风掀开了篷盖,板车、鱼篓、稻草、茅絮在狂风中疾走。 一个书生闪身跳进一家客栈,虽然打着伞,但身上全湿了,那人合起伞,一边搓手一边向掌柜的道:“店家,请问还有没有客房?”虽然是官话,但却带着浓重的荆州味。 正在拨打算盘的店家,微微抬起头扫了扫书生,高声叫道:“狗剩子,有客来了。” 小二跑了过来,递上一碗姜汤:“客官,你也是要过潼关的吧。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小店只提供歇脚和餐点,不提供客宿。” “哦。”书生应了一声,看了看四周尽是赤着脚,编着腿,扎着头,身着褴褛的乡下汉子,皱了皱眉头:“小二,能不能找个雅座?” 小二道:“客官,雅座是没有,不过可以上二楼,虽然有点滴水,但还算清雅。”书生点点头:“给我先来一斤凤鸣岐山,菜就来一碟清蒸桂鱼,一碟玉笋迎春,一碟八宝莲蓉,一碟五子迎福”书生看着小二越张越大的嘴,顿了一下,说道:“哦,就先上这些吧。”小二吃吃的道:“客官,我们这里没有清蒸桂鱼,也没有玉笋迎春” 书生皱了皱眉道:“那剩下的菜有什么就上什么吧。”小二道:“客官要的我们都没有,小店只有卤牛肉,咸鱼干,五香花生米” 书生摆摆手:“你们有什么就上什么吧!”拾级向楼上走去。 二楼果然清雅,因为雨水从屋顶不停的渗漏下来,外面是铺天盖地的大雨,里面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书生转身向楼下望了望,咬了咬牙,撑起了伞。 屋中有些闷,书生走到窗前,伸手拉开窗户,一阵雨雾扑面,窗口所对正是无尽的黄河,开窗的霎那迎面翻腾而来,浊浪滔天,激起千重雪,极目远眺,只见远山如黛,烟波浩淼,云雾激荡,水天相击,心胸为之一宽。 雨雾在风中时卷时舒,时绢时烟,青山时隐时现,宛如浣纱的少女时嗔时喜,心中蓦然一动,漫天的雨雾化作片片飞纱,其间隐隐有个少女迎风俏丽,胸中一暖,竟然痴了。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一把清亮的声音响起,书生被惊醒,侧首向声音望去,只见一人独立窗前,雨雾扑面,吹拂的全身衣物猎猎飘动。 书生心道:“想来他也是为情所困。”张口道:“这位兄台,听口音好像也是荆州人。” 那人转过身,看了看书生:“你也是荆州人了?” 书生道:“我是南郡人,姓黄名睿字麒英。”那人点点头:“我是襄阳人,颜渊,颜回的第二十七代孙。” 书生惊道:“原来是圣人后人,失敬,失敬。”那人点点头,一幅老神在在的样子。 黄麒英心中不悦,暗道,我黄家在荆州也算是名门望族,你竟然这般无礼。当下沉默不语。 颜渊看黄麒英不出声,搭腔道:“啊,那个,你也要过潼关?” 黄麒英点了点头。 “呀,好巧,我也要过潼关。你去哪儿?” “去哪儿?”黄麒英转向窗外迷蒙的烟雨。自南阳不告而别,就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他说要去凉州投亲,她一定会跟着吧。凉州好冷,两个人又身无分文,她会不会冻着,她会不会饿着,她会不会生病,她会不会没钱取药唉,说不定他们又去偷人家的钱,两个人武功那么低,一定会被人发现,他们会逃掉吗,她会不会被人打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诶,那个,你到底去哪儿?” “可能去凉州吧。” “哈哈,真是太巧了,我也要去凉州。”颜渊心头狂喜。自一月份从姐姐处听到吴晨在凉州的消息后,自己就跑了出来。可惜绕了四个月才终于来到潼关。现在总算找到一个要去凉州的人了,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小倩了吧。虽然知道她心里只有他,自己不该再去想,可是总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看看她,哪怕只是远远望望她,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也好。 小二端着菜走了上来:“两位千万去不得凉州。”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为什么?” 小二一脸的惊异:“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凉州出了个悍匪,厉害的不得了,不久前打得镇西将军几万人的兵马剩下几百人跑回了西凉,前些日子又打得征西将军到处逃窜,最近听说他的兵已经压在陈仓一带,汉兴、新平、槐里的老百姓现在都开始往长安撤了。他手下那些匪兵见人就杀,见物就抢,两位千万去不得。” 黄麒英心中一动:“这个悍匪竟然如此厉害,不知叫什么名字?” 小二一边放菜一边说道:“好象叫无什么儿的,估计是个异族人,不然不会这么狠。听人说,此人身高三丈,力大无穷,青面獠牙,每天要吃一颗人心” 黄麒英心中无尽的惆怅,看着窗外迷蒙的烟雨,暗暗呼唤:小倩,你在哪里?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 “折冲将军,尹将军回来了。”兵丁大声奏道。 “快让他进来。” 尹尚喜滋滋的走了进来:“将军你看谁来了?” 张横一愣,只见一人用全身裹在雨布中走了进来,揭开雨布,竟然是一个安定兵丁。兵丁见了张横纳头便拜:“属下参见折冲将军。” 张横双手扶住来人:“不用如此多礼,快起来。”兵丁只觉一股雄浑的内力托着自己,再难往下拜,只得顺势站了起来。张横道:“你就是黄艾?”兵丁眼眶一红,颤声道:“不是,黄将军是我们的头。黄将军为了我和张敦挨了三百军棍,到现在还没好,这次尹将军来找黄将军都是我接待的。” 张横道:“黄将军怎么说?”兵丁恨声道:“黄将军个性固执,小贼虽然打了他,但黄将军口中却毫无怨言,尹将军拜访的时候,我探了探将军的口风,他说宁死也不会背叛那小贼。”张横一惊:“没想到小贼竟如此得人心,难道这次真得不行?” 尹尚道:“折冲将军不用烦恼,黄将军卧病在床手中又无兵权可用,就算肯帮我们也出不上力” 张横吼道:“这还不用烦恼?这要是让程胖子知道,非笑破他的肚皮不可。” 安定兵丁翻身跪倒地上,哽咽道:“将军,此次黄将军挨打全是因为小的,小贼多刑少恩,为了新得的成宜,不惜牺牲黄将军演杀鸡儆猴的把戏,不念旧情,不体黄将军一片忠心,我们这些在黄将军手下当差的都为之心寒,不晓得他日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与其整日提心吊胆,不如来个鱼死网破,后天晚上就是我们小队轮值,将军可于子时前来,我们在西面的城楼上悬上一面白旗,将军可望旗而来。到时我们先放开西凉俘虏的束缚,等安定大乱,将军趁势杀进安定,安定可破。” 张横哈哈大笑:“好,好,黄艾事母至孝,可知他必然忠义。如果这次真是他来,我反倒要起疑心了。就这样说定了,大家下去准备吧!” 安定兵丁从地上爬起来,披上雨布,从后门走了出去。 张横道:“尹尚,这次该怎么赏你?” 尹尚道:“将军,小贼屯兵陈仓,的确是攻打安定的最好时机,但这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虽然刚才那个兵丁言之凿凿,却也不得不防。将军如果要赏,那就等攻下安定后赏我当安定太守好了。” 张横哈哈大笑:“就依你,等攻下安定后赏你当太守。” ※※※ 夜风习习,群星璀璨,张横率人马悄悄渡过饮马河,缓缓向安定城进发。 渐渐近了,夜幕下的安定城灯火通明,远远望去犹如一只庞然巨兽,但张横知道,这只巨兽一会儿就会成为锅鼎中的烂肉。 斥候骑马奔了过来,张横大声问道:“如何?”斥候滚下马,抱拳道:“将军,西门已经挂起了白旗。” 张横一阵激动,小贼,你不是喜欢用诈吗,这回叫你知道什么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微微点了点头,道:“再探。” ※※※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夜色中,昏暗的天空突然暴起一线火光,火舌随之冲天而起,安定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尖锐的兵器碰击声,士兵的嘶喊与临死前的惨叫混杂在一起,震的耳膜生疼。 “轰隆隆”一声闷响,安定西门的吊桥狠狠地撞击在了地上,溅起满天的尘埃。 张横血热如沸,怒吼一声:“给我冲!” 嘈杂的马蹄声渐渐汇聚成震天的鸣响,张横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头顶一暗,接着又一亮,马队瞬间穿过城门,急涌进安定的大街。 震天的锣鼓突然敲起,安定城墙上、屋脊上突然冒出无数的火把,照的天空一片火红。 一把浑厚的声音破空响起:“张横,何来太晚,我等的心都焦了!” 第四十六章 今日之日 群马嘶鸣,陡然间刺入眼中的强光,令人霎那之间难以视物,马队自相践踏,撞在一堆,队形立时大乱。紧跟着一阵密集的梆子响,四周箭雨暴至,沙沙之声宛如骤雨洒在密林。张横将手中枪舞的密不透风,此刻眼不能视物,只能凭借自己的武功保身。箭只在强弩的劲射下只只似乎都有千斤之力,拨打了几下,就觉得臂膀酸麻,胸口气血起伏,四周不时传来的惨叫声,更是令张横心惊胆寒。 那把雄浑的声音又起:“金城兵丁听着,安定、金城本有结义之好,所以我家公子才在大胜韩遂之后,没有趁金城之危。今天虽然张横负义在先,安定却不会绝情在后,放下武器的就仍是朋友,安定将礼送你们回金城,否则就是背信弃义之徒,天下人人可得而诛之。” 此时张横的双眼已略微能适应强光,抬眼看去,西门城楼处,一人长身傲立,脸容古拙奇异,正是传言中的安定军师徐庶,身旁站着一人,身材颀长,全身一身紧束装束,更显得挺拔,发黑如漆,大约17、8岁的样子,脸形俊俏,手中持着一张半人多高的大弓。 一个兵将厉声喝道:“只有站着死的金城男儿,没有跪着生”徐庶身边那人张弓搭箭,只听弓弦一声脆响,喝声嘎然而止。那个兵丁睁大双眼,拼命的喘着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低头看去,殷红的鲜血从自己脖颈之下嗤嗤的喷射而出,伸手一摸,喉中间正有一洞,身子晃了晃,砰的摔倒地上。情景之诡异,让所有看见这一幕的浑身如坠冰窖,冷汗直流。 徐庶大声道:“安定言出必行,放下武器的一律免死。不然,刚才那人就是下场。” 金城兵丁看着城墙、屋瓦、街道上站着的一排排弓弩兵,想起刚才那人箭法之神妙,心中锐气尽泄,“哐啷”一声,一人丢下手中兵器,接着“哐啷、哐啷”之声不绝于耳。张横心中大恸,心中的愤恨直烧得全身燥热,但眼见明晃晃的箭尖指着自己,手一松,长枪掉在地上,热泪随即滚滚而出。 “一万兵丁尽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一把声音清柔脆响,犹如莺啼空谷,语气却又森寒无比,恍若寒冰笮融,跌宕成飞瀑鸣泉,虽悦耳动听,一股寒意不经意间涌上心头。 张横怒喝道:“谁?” 一道白影突然在街上闪现,瓦面上晃得几晃,破入到弓弩兵阵中。远远观去,那人修长纤丽,衣带御风飞扬,轻纱蒙面,裳曳裙舞,身形起落之间如芙蓉映水,仙子临尘。丝带飞舞间,安定兵丁不住的惨呼,打着旋翻跌下来。 张横突得强援,心头狂喜,大声喝道:“金城男儿,冲进安定兵营的赏银五千两。” 众兵丁齐声呐喊,战马嘶鸣,杀声再起。 徐庶冷笑一声:“困兽犹斗,不自量力。放箭!” 风声尖啸,箭雨猝然击下,战马被强弩射中,立时悲嘶一声,向前翻滚而倒,马上的兵丁被掼在地上,还来不及起身,身后的马匹已翻滚着压在身上,惨叫一声,被压得肠流满地。 张横一马当先,一边拨打从身后和身侧飞来的弩箭,一边使劲催马前奔。正前方的屋脊上的兵丁被那不知名的女子搅得乱成一团,只要出了城墙附近一带的空旷地带,就可以躲到房屋后面,那时身后的弩箭就再不能为患。马蹄翻飞,眼看再有几步路就到大街上,迷离的夜色隐隐传来一声低啸,一根根长矛穿破夜色,突然出现在眼前。张横大惊,双手在马背上一撑,整个人腾空而起,战马长嘶一声,立时被长枪穿透。张横身在空中,只觉身周异流窜动,手中枪急探而出。 “呛~~~~”的一声,几个长矛兵立时被震飞开去,撞在旁边人的身上,后面的队形立乱。张横借着一架之力,身形在空中横移数丈,双臂一振,向旁边的屋脊飞去。 “下去!”屋脊之上,突然显出一人。那人近八尺身高,满面虬髯,肩宽背后,极是威猛,手中的巨型重矛犹如惊雷从九天急劈而下,矛尖吞吐闪烁,如毒蛇一般直啮咽喉而来,卷起的枪气,犹如一堵厚墙扑面压来。张横大惊,此人一枪之威,竟然不在自己之下,除了马超、庞德安定竟然还有这等人物,不及细想,手中枪一摆,迎挑上对方的重矛。 “当~~~~”金铁相击声令人牙酸齿冷,屋脊上那人连退几步,每退一步,脚下青瓦就被踏碎一片,最后终于颓然坐到屋面,喷出一口血箭。 这一击实是两人真力的硬撼,屋上那人的内力虽然不及张横,但张横在空中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那人则是挟势而来,张横虽然逼退那人,整个人飞向身后的长矛军阵。 破空之声,嗤嗤响起,张横手中枪急探,“叮叮”两声,张横虎口一阵酸麻,手中枪几乎脱手而出。身下急流暗涌,张横再无余力对付,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横移三丈,重重的撞在瓦面上,旁边立时有几个安定兵丁举刀就劈,张横连滚几滚,手中枪横扫而出,“丁丁当当”一阵脆响,安定兵丁惨叫着向四面飞跌而去。张横喉头一甜,心头一阵狂跳,刚才要不是有人相救此时已被串成肉串,抬首望去,只见那女子雪裳飘飞,衣袂飘扬,在汹汹的安定兵丁中,宛如飞凤舞翼,白鹤梳翎,手中的飘带在空中纵横凌错,交叠滚涌,忽卷忽舒,宛如漫天降下缤纷花雨,将她罩在其中。 张横哈哈一笑,胸中豪气顿生,长啸一声,手中铁枪幻出漫天的枪影向安定兵丁当头罩去。 黄艾大怒,纵身而上,手中巨矛电射而出,挑向那女子手中的丝带。白衣女子旋身轻摆,黄艾只觉身前的空间突然塌陷,身不由己的向前扑出,飘带电卷而回,缠向黄艾的脖颈。如此诡异的武功,黄艾也是初次碰到,脚上用力顺着一矛之势向前扑出,矛柄从背后急探而出,扫向那女子。那女子轻笑一声,飘带忽卷,人已退到两个安定兵丁中间,纤手轻扬,两人狂喷鲜血,翻滚着撞向黄艾的重矛。黄艾心头惊恨,连退几步,让开两名兵丁,再看时,那女子已飘到了街对面的屋脊,飘带扬处,几名安定兵丁惨叫着翻跌到街上。街宽足有七八丈,只在电光火石间,此人就可横越而过,武功之强,令黄艾倒吸一口凉气。 徐庶在城楼上早看得一清二楚,那兰轻功极高,凭借鬼魅般的移动和屋脊、街道多变的地形,总能在安定兵丁合围时逃脱,趁势击杀落单的兵丁,奸商如果再不出手,安定兵丁伤亡必多,当下厉声喝道:“那兰,再不住手,修怪我不客气!” 那兰道:“智者生气了,奴家好怕!”语气冰冰冷冷,却无丝毫惧怕之意,纤足起处,几名兵丁飞旋着向外跌出。 一线剑光从空中突然划出,瞬间暴变成千道寒芒,万点星雨,那兰身周丈许的空间尽是森寒的剑气与急旋的气流。那兰心中一凛,安定知名的武将都被吴晨这臭小子支走了,怎么还有如此厉害的脚色在?手中丝带轻扬,化作无数的带圈,气流在丝带的带动下,左旋右转,直冲侧涌,身周突然变成风暴的中心,围在四周的安定兵丁脚下不稳,被狂涌的气流震的翻跌而出。 唐强被逼得连连后退,漫天的带影却突然消失,风暴瞬间平息,唐强一愣,四周的空间已开始急速挤压,唐强只觉整个中心向前倾移,这种感觉就像突然一脚踏空,全身空空荡荡毫无着力之处。而丝带却如风中柳絮飘向自己的脖颈。 “嗤”一声轻响,丝带犹如被击中七寸的毒蛇,波纹一圈圈荡漾开去,终于无力的飘落地上,那兰心中一惊,左侧一股狂流已翻涌而至,暗叹一声,纤手轻扬,流云指劲激射而出,正中黄艾矛尖后三寸处。黄艾只觉手中重矛一沉,一股若有若无的内劲沿着重矛窜入体内,突然膨胀,在经脉内乱窜,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那兰微微一笑,玉手再起,却听轻“嗤”一声,羽箭又至,无奈之下那兰只得轻摆纤腰,向后退开。心中着实恼怒,要不是云仪这两箭,身前身后的两人早已死了。 唐强猛喝一声,长剑向那兰疾速后退的背影劈去。那兰冷哼一声,突然转身,姿势曼妙有若天成,袍袖扬处,如一片流云当头向唐强罩来。唐强急撤一步,长剑急挑而上,正中那兰的袍袖,却觉得手上空荡荡的丝毫难以着力,心知不好,急向后退,那兰的丝带已从袍袖下电卷而出,缠上唐强的脖子。 身后的黄艾狂喝一声,长矛急刺那兰的咽喉。空中嗤嗤声响,三只羽箭分从三个方位向那兰而来。那兰双目愈发迷离,左手抖处,唐强巨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向羽箭迎去,右手丝带连卷,幻出万千的带影当头向黄艾罩下。 身旁的兵丁眼见主将遇险,纷涌而来,长矛斜刺、大刀力劈。那兰眼中蓝芒大盛,乌黑的长发脱开云髻,倒飘上天,身上雪白的云裳急速膨胀,身体所在空间却急速塌陷,诡异莫名。众人只觉得重心被巨大的吸力拉的忽然前倾,就像突然陷身深渊,惊骇之下,运劲回缩。异变突起,塌陷的空间急遽膨胀,顺着众人回缩的劲力狂涌而至,众人立时被震的翻跌出去,撞在随后跟来的兵丁身上,乱成一团。 云仪惊呼一声:“不好,唐强~~~~”话音刚起,那兰手中的丝带猝然断开,唐强巨大的身躯向安定兵丁砸去,却躲开了三只弩箭。 徐庶喜道:“奸商终于出手了” 丝带一阵飞舞,三只弩箭颓然坠地,漫天的带影中现出那兰的身影。那兰眼中蓝芒愈盛,乌黑的长发、丝带缠绕的云裳,在无风的夜空中猎猎狂摆,纤足连点,御风飞行般横跨十几丈的距离,丝带挥出,将人群中浑身浴血、左拙右支的张横卷了出来。 徐庶大喝一声:“那兰,放下张横,饶你不死,否则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那兰冷笑道:“张横不死,金城就不会落到安定手里,奴家倒要看看你们还有多大的能耐”贴地平飞而出,瞬即已到城墙下,足尖连点,身形节节拔高。 唐强怒喝一声:“放箭!” 那兰左手丝带翻卷,幻出漫天的带影,如激流飞瀑似的飞散而开。尖啸的怒箭撞在其上,登时跌落下来。那兰右手丝带上抛,张横被高高抛起。张横情知此刻命在一线,在空中舒展身形,挥起手中铁枪,卷着漫天的枪影迎上直刺而来的长矛。那兰右手丝带空出,立时缠在女墙上,借一拉之力,飞身而上,左手丝带探出,卷住张横的身躯,横跨八丈宽的城墙,右手丝带再探,卷住另一边的女墙,纵身跃下城墙,这几下兔起鹘落,等安定兵丁反应过来,那兰已落在城外,身影在墙角下闪的几闪,瞬间消失无踪。 ※※※ 那兰娇躯一颤,手上一松,张横远远摔出。 “再往前走就是饮马河,过了河,你就可以回金城。”语气冰冷,丝毫不带人气。 张横呆呆的望着那兰,虽然轻纱遮面,仍挡不住绝世的风采。那兰冷哼一声,身形晃的几晃,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张横心中微微刺痛,我在她心中竟然丝毫没有分量,她救我全是为了和小贼作对。一时气苦,小贼,你到底哪里好,为什么人人眼里都只有你? 望着那兰远去的方向,张横心头突然一喜,只要我继续和小贼作对,她就总会来帮我,那就又能见到她了。想起那兰绝世的风姿,心头一热,胸中豪情顿生。 ※※※ “开门!”张横在吊桥外大声喝道。 城墙上几个兵丁探出脑袋。张横怒喝道:“你们的狗眼瞎了吗?快开门!” 兵丁的脑袋缩了回去,吊桥却没有放下来。张横气的抓狂,在城下破口大骂。这时几个人快步拥上了城楼,为首之人正是尹尚。 张横大喜:“尹尚,开门,是我!” 尹尚缩了缩脑袋,颤声道:“将军,那后面跟着的是不是你的大军?” 张横心头一惊,回头望去,一线烟尘滚滚而来,心知必然是安定追兵到了,狠啐一口浓痰:“安定人个个狡猾狠毒,连小兵都满嘴鬼话,我军中了埋伏,只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此事说来话长,等我进城后再说。” 尹尚脸色稍微变了变,挺了挺胸,颤声道:“门,门开不得。” 张横大怒道:“为什么开不得?”尹尚身后一人突然抢前一步,大声道:“张横,你还没死吗?” 张横心中一惊:“荀先生,何出此言” 荀谌冷笑道:“张横,你原先在韩遂手下,不能恪尽职守是为佞臣,趁韩遂兵败拥兵自重,是为贼子,如此佞臣贼子早已不容于天地,你却还有脸活到现在,要算无脸无皮,天下无人能出你之右。不想你非但劣性难改,更变本加厉:背盟弃友,是为不义;不知进退,攻伐仁义,驱使万千兵丁为你赴死,是为不仁。不仁不义,毫无礼义廉耻,你与禽兽何异?程游苦口相劝,你将他打成重伤,又将他关进水牢。忠奸不辨,是为眼瞎;迫害忠良,是为心毒,眼瞎心毒,你有何脸皮领一方之民?忠言逆耳,以暴相对,是为*;蹇塞视听,塞断言路,是为民贼。*民贼,人人狠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佞臣贼子,禽兽不如,*民贼,眼瞎心毒,要换作是旁人早找个没人的地方掘个坑,自己跳下去” 张横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晃得几晃,栽下马来。望着金城高高拉起的吊桥,城墙上兵丁手中明晃晃的弓箭,霎时间万念俱灰,慢慢抽出手中宝剑,热泪滚滚而出,悲呼道:“程游,程子路,是我错怪了你,是我错怪了你” 翟星在身后高声喝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张横,不要做傻事” 张横放声惨笑:“今日之日全拜昨日之日的我所赐,苟活世上,有何面目见程游”横剑一抹,鲜血喷溅在地上,城墙上的兵丁都扭转了身去。 ※※※ 一声闷响传来,金城的吊桥终于放下,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紧闭的大门慢慢打开,荀谌走了出来,拍着金城的大门笑道:“没有我,你们得金城能这般容易吗?” 翟星道:“呵呵,文举的舌辩,我早就领教过了。今天这番言语,只怕真能令苏秦结舌,张仪瞠目。” 荀谌哈哈大笑:“张横为人目光短浅,心胸狭窄,我只不过张张嘴,他就寻死觅活,果然是难成大器之人。” 翟星道:“呵呵,这次得金城全靠文举的连环计。袁本初有人不会用,焉能不丧家邦?文举今后何去何从?” 荀谌瞥了瞥刚跳下马的徐庶,道:“准备现在就启程返回并州” 翟星惊讶得说道:“这么急?” 徐庶走了过来:“是啊,这次多亏荀先生,否则得金城哪有这般容易。先生不如留下来,等公子回来,为先生接风洗尘。” 荀谌翻翻眼睛:“本初在仓亭与曹操相抗,翼州钱粮广备,不用坚守反而弃城出击,自取其败” 翟星道:“呵呵,那你就去郭援那里好了,怎么反而还要回高干那里?” 徐庶微微一笑:“荀先生是取道高干,转道郭援。”向荀谌深鞠一躬,道:“凉州大约需要两年时间才能和曹操相抗,这两年就多拜托先生了。” 荀谌翻翻眼睛,长叹一声:“不得不服吴晨,眼光的确厉害。徐庶,你的才能不在我兄荀彧之下,难怪吴晨肯将所有事交给你。如今曹操羽翼已经养成,而本初自官渡、黎阳之战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汝南刘备又投了刘表,曹操四周再没有可以牵制他的力量。郭援竖子,不足与谋,两年,我也只能尽尽人事!”向翟星拱了拱手,接过翟星手里的缰绳,打马而去。 徐庶叹道:“他为什么不去投曹操,以他之能,曹操必然会欣然接纳。” 翟星道:“呵呵,他和荀文若年纪相当,所以自小两人就什么都争。文举心高气傲,却处处被荀彧压一头,久而久之就成了处处要和荀彧对着干的性格。他不是不想投曹操,只不过荀彧已经在曹操处了。两人择主而仕,还是在比试各自的眼光。” 徐庶微微一笑:“还有这么奇怪的两兄弟。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翟星笑道:“这事说来话就长了,当时我和吴老板刚从山上下来” ※※※ “嗬、嗬”震天的呼喝伴随着不住翻滚涌动的兵阵,兵阵由六个较小的方阵组成,方阵时而交错,时而分开,时而大营套小营,宛若层层叠叠的花瓣,时而疏疏落落,犹如缤纷的落英,时而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时而壁垒严谨层次分明。 姜叙微笑道:“公子这套阵法大阵包小阵,隅落钩连,曲折相对,似乎是黄帝战蚩尤时所摆的八阵图,但好像似乎又不完全是。” 吴晨眨了眨眼睛道:“姜大哥,你说说哪地方不像?” 姜叙道:“阵分六形,外方内圆,比之八阵的天、地、风、云、龙、虎、蛇、鸟少了两个。” 吴晨拍了拍姜叙的肩膀:“姜大哥厉害,其实我这套阵法就是从八阵里化出来的。上古时期,对外作战就是各部落自组军队,这些军队互不统属各自排列成方阵,加上中间的部落盟主,衍生出了九宫阵形。太公时对这些军队进行了混合,去掉了中间的部落盟主军阵,将这些人散在各军阵中进行指挥,衍生出了最初的八阵。四百多年后的管仲、司马骧宜对军阵的布置与变化进行了整理和改进,八阵就此成形。从春秋至战国人人讲八阵,很多有名无实的噱头就掺进了八阵图里,就像刚才说的天地风云一样,这些只不过是八阵组合变化后变形的一种名称。就好像现在这样”吴晨顿了顿,向击鼓的李文作了个手势,鼓点一阵变化,军阵立时盾影幢幢,如海涛般滚涌起来,含杀声突起,轻骑兵突然从军阵后绕出。“嗬、嗬、嗬”伴随着震天的呐喊,手中的长矛连着三刺,漫天一片铁矛林立,声势极为惊人。 吴晨一笑:“这就是军阵中的‘青龙摆尾’,还有‘鸟翼双飞’、‘白虎扑食’等等,说到底八阵还是一阵。但有些人不懂,就胡叫一气,还加进来一些天官、蜚蠊之类的糟粕,于是八阵图人人都知道,但谁也搞不懂是什么。直到三国时不世出的军事奇才诸葛亮对八阵图进行进一步的”心中突然一惊,登时停住不说。 姜叙正听得津津有味,见吴晨不说,立即问道:“进行进一步的什么?” 吴晨暗抹一把冷汗,心道,好险,幸亏现在身边的是姜叙,如果是徐庶就露馅了。干笑道:“进行进一步的挖掘整理,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最终使八阵图成为来而能战、战而能胜的不败军阵。” 姜叙道:“公子所说的太公、管仲、司马骧宜都是一代名相、名将,但诸葛亮我却从来没听说过,不知他有什么事迹?” 吴晨道:“呵呵,其人事迹不传,却的确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姜叙点点头:“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公子的这套阵法就是诸葛亮的阵法了?” 吴晨笑道:“还不是,八阵繁复,变化又多,用在实际交战,非要一两年的操练,军士才能真正掌握纯熟,所以我对其进行了精简,就成了现在的‘六花阵’。”心道,汗,李靖的功劳现在归我了。 姜叙心服口服的道:“公子果然学究天人。” 此时锣声阵阵,军士高呼着口号,慢慢向场中退了过来。 庞德大声喝道:“军阵操练完毕,请主帅示下。” 吴晨道:“大家辛苦了。不阵而战不过散兵游勇,程银的军队就是这样,所以我们击败了他们;死守军阵、不知变通,不过僵尸枯骨,马腾的军队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也击败了他们。临敌变通,因势而战才是真正的取胜之道,你们是现在的军士,更是未来的将军,一定要谨记今天的话。” 底下的兵丁齐声大喝:“谨记公子教导” 吴晨向庞德点点头,庞德大喝一声,军阵慢慢退下。 李卓引着一个偏将走上了点将台,大声说道:“公子,天水来人了!” 第四十七章 画戟乌鸦 “将军,城外忽然来了两千军马,带头的一人说让将军赶快献了泾阳城,否则就要将军好看!”军士在门外大声禀道。 段炜冷哼一声:“谁这么大胆,敢在我西凉铁骑面前叫阵?”段炜今年快四十岁,眉目粗旷,身体雄壮,长期军旅生涯练就的结实的体魄因为这些年沉迷酒色而荒废,身材变得臃肿不堪。听到兵丁的呼声,扭着肥胖的身躯走出大厅。 军士道:“那人自称叶野,说是首阳山的山大王。” 谋士郭宁在旁边接道:“首阳山?那不是在河东吗?难道是郭援的人?”郭宁三十多岁,脸容微胖,脸形颀长,微眯着的双眼不时闪现出丝丝寒光。当年正是因为听了郭宁的话,段炜才下决心宰了郭汜,投向曹操,终于有了今天荡寇将军的称号,所以对郭宁的话段炜还是比较听得进去。 段炜哼道:“就算郭援亲来我照样灭了他,小小一个山大王就敢来泾阳闹事,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传我令,叫伍修把他脑袋砍了。” 郭宁走上前:“郭援是钟繇的外甥,怎么说也是亲戚,和我们这外人的干系不同。这支军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河东潜到泾阳,镇守冯翊的伍习竟然毫无知觉,依属下看,这次不是什么山大王,而是河东前锋,伍修鲁莽,万一” 段炜一愣:“伯静思虑周密,你就跟着去一趟。” ※※※ 吴晨迎上去:“呵呵,杨巡,你怎么来了?”一把把住杨巡的右臂,不让杨巡往下跪。 杨巡激动地道:“公子还认得我?”吴晨点点头:“上次从天水大军出来,就是你送我们到安定的,我怎么会忘记。天水那边情况如何?” 杨巡道:“马腾军被公子缠着,我军一路势如破竹攻下天水。现在是五月中旬,成将军接受王将军的提议已经开始率人抢种水稻了。” 吴晨大喜:“好,好,手里有粮,心中不慌,王乐的提议好。对了,马腾呢,你们逮住他没有?” 杨巡道:“马腾从秦川逃出来后,先到了翼城,后来又趁黑跑了,现在估计应该过了陇山,快到陇右了。” 姜叙在身旁道:“陇右是大城,太守是韩遂以前的得力干将梁兴。梁兴和马玩的关系一向很好,马玩如今在我处,可以让他劝梁兴归顺我们。” 吴晨点点头,向杨巡道:“嗯,这回带来的都是好消息,叫我怎么赏你?” 杨巡眉开眼笑:“不急赏,不急赏,成将军派我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此事办成,公子连着一起赏好了。” 吴晨微微一笑:“什么重要的事情?” 杨巡道:“陈仓城内的守备杨阜是我三姑妈的二姨夫的三舅子的四侄子的六外甥的姑姐夫的” 姜叙在旁笑道:“杨家在陈仓是大族,我看成宜这次是让杨巡来说服杨家献城的。” 吴晨道:“陈仓城高水深,要打下来,还真要费一番功夫。如果你能劝杨阜来降,陈仓太守就是你的!” 杨巡大喜:“属下这就去办。” ※※※ 伍修点齐人马杀出城来,抬眼一看,差点笑岔气。 穿着如此不齐整的人马却还是初次见到。现在虽然快到夏季,军队一般都换下沉重的铁甲,换上软甲,但对面的军队别说无人有一身完整的兵甲,更是连完整的衣物都没有。阵型稀稀落落的站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人,偶尔几个站着的也撑着旗子打瞌睡。这些人看伍修率兵出了城门,也没动弹,挖鼻子的继续挖鼻子,扣脚丫的继续扣脚丫,躺在地上的,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继续睡大头觉。旗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捡来的烂布,挂在长长的竹竿上,毒辣的阳光下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阵前一人,赤膊着上身,露出细麻秆般的身材,脸上盖着一块大梧桐叶子遮挡阳光,脚下跻着草鞋,一条布裤不青不白,勉强遮着膝头,手上拿着一把方天画戟,歪歪的靠在一堆黑炭上打瞌睡。 伍修大喝一声:“谁是那个首阳山大王?那个叫叶野的人出来说话。” “哈哈,乖孙儿,爷爷在这里!”那少年慢慢摘下头上的梧桐叶子,露出清秀的脸庞,伸了个懒腰,大声道:“喂,你是不是什么狗屁镇寇将军段炜?” 伍修大怒:“狗崽子,牙尖嘴利,我就代你家大人好好管教管教你。”策马前冲,大刀扬起,映着满天的刀光当头向那少年劈下。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血花四溅,伍修拨转马头就冲了回来,身后的士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眼见主帅大败,跟着涌进城去,多年未打仗的西凉兵丁,这边挤脱了头盔,那边挤脱了鞋子,乱哄哄闹成一片。 赢天愣了愣,转而嘎嘎大笑,对着仓皇逃进城的兵丁背影大声叫道:“喂,下次换个经打的来。”这时远远传来“哐啷啷”一声响,伍修紧握大刀的手连同大刀掉在了地上。 ※※※ “怎样?”吴晨看着乐滋滋的杨巡。 “韦康把所有城门都关了,所以我把劝降书射进了陈仓城。守门的既然是杨阜的兵,看到信上面是杨阜亲启应该会在第一时间拿给杨阜看的。” 帐外突然传来李文的声音:“公子,大事不好了!” 吴晨看了姜叙一眼,起身走出营帐,“发生什么事?” 李文道:“陈仓墙头上绑了好些人,韦康点名道姓让公子过去。” 吴晨看了看跟出来的杨巡:“杨巡,你就不要过去了。”李文在前引路,一行人迅速向前营走去。 ※※※ “什么?”段炜大惊失色,“那人一招就削断了伍修的手?” 郭宁低声道:“不错,惭愧的是属下竟然连他怎么出的招都没看清。” 段炜脸色又变了变:“有这样的人物?难道是郭援来了?” 郭宁摇了摇头:“不是,郭援已经快三十岁,此子看来不到二十岁。何况郭援世家子弟,绝不会不穿铠甲出战。” 段炜惊诧道:“不到二十岁的黄毛小子一招削断我手下大将的手?” 郭宁点了点头:“看来泾阳城能和这小子一战的只有将军了。” 段炜咬了咬牙:“好,我这就去看看。” ※※※ 在一众兵丁的簇拥下,段炜全副铠甲走上城墙,亲兵架好护板,段炜探出身去,忽然惨叫一声,缩了回来,全身战抖不止,震的铠甲哗啦哗啦的响,脸色铁青,毫无血色的双唇不住哆嗦,颤声道:“是吕布,温侯吕布又来了” 郭宁心中一惊,探身看去。那少年站在城下一箭远处,他身旁不知谁人用鬼斧神工之力,扣出了一块空间,整个光线不自然的弯曲,让人看不清楚;又像是黎明前的暗,不知谁人留下来一块,让人在大太阳下叹服亘古研磨不开的黑暗。那少年此时已将盖在脸上的梧桐叶子顶在头上,午后毒辣的阳光下,他微眯双眼向城墙这边看来。郭宁仔细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久远的记忆蓦然从忆海深处泛起:长风猎猎,旗海翻滚,一人御火迎风,卓然傲视,但见身后风起云涌,天地变色。身下那团奇异的烈火,无数火蛇攒动狂舞,如地狱冒出的赤焰,瞬间要让整个大地和其一同燃烧。 一声长嘶震破天阙,杀气如泛滥的长河瞬间溢满整个空间,万物在霎那间突然静止,带着月牙的大戟,沿着诡异而美妙的曲线前刺而来,犹如夜空中骤然闪现的流星,在天幕中无限的扩大 郭宁只觉头皮发麻,全身如入冰窖。 郭宁也曾参与过长安之战。当年吕布率五千骑兵与郭汜、李榷的十几万西凉兵相抗。吕布纵横驰骋,左冲右突,见将杀将,见兵杀兵,直视千军万马如无物。段炜在那次战役中险些被吕布刺死。虽然在吕布的画戟下死里逃生,但吕布叱咤风云,睥睨众生的气概却让段炜多年来噩梦连连。郭宁当时作为文书曾远远见过吕布一面。理智虽然告诉他,吕布死了,五年前死于白门楼,但这少年和吕布实在是太像了。这种像不是服饰、盔甲、长相,这些外部特征的像,而是整个气势的像,那种踩天地于脚下的不世雄风,将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跨越时空完全的重叠到了一起。这就难怪怕吕布要命的段炜会如此惊骇。 郭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内翻腾的滔天巨浪,淡淡的说道:“仲渝,他不是吕布,吕布已经死了。就算是吕布又如何,凭他不到千人的残兵败将,能和泾阳三万装备精良的西凉铁骑相抗?” 段炜就着跪的式子连爬几步,一把抱住郭宁的大腿,惨声道:“伯静,你一向智谋高超,这次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救我” 郭宁叹了口气:“子翥,你领五千兵马从西门出,攻击敌军左翼。季平,你领五千兵马从东门出,攻击敌军右翼,等城上战鼓一响,两边一齐杀出。仲渝,等敌军大败,你率五千兵马从城门杀出,就算是真吕布死后翻生,这次也要把他重新打下九泉。” 段炜颤巍巍站起身,干笑道:“伯静果然是在世子房,厉害,好计。”瞪眼向身旁的参军钟翔,曹勇两人喝道:“还不快去照办。” 两人匆忙向下跑去。 段炜颤抖着趴向城墙,向远处的少年望去。郭宁在旁道:“老天有眼,为仲渝降下这等良药。斩杀此贼,夜间失魂症将不治而愈。” 段炜伸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恶狠狠地道:“我会让他后悔从娘胎里跑出来的。” 赢天伸戟指向城墙,大声道:“喂,城上的胖子,快叫段炜出来受死。不然爷爷一箭射穿你的脑袋。” 段炜嘿嘿冷笑:“小毛孩,你拿得动弓吗?劝你还是回家多喝两天奶再来” 赢天从身后拿出一件物事,城墙上的兵士立即缩身到女墙下。段炜心中正惊异,突听身旁一丈远处的城楼传出一声巨响,愕然回头,城楼的木质窗户竟然被击出一个桶大的洞,在这个大洞旁边还有几个,估计是那少年来时显威留下的。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城楼的青砖火花迸射,青砖的碎片四溅而出,城楼旁边的兵士立告中招,惨呼不迭。只是两处相距三四丈远,不知是那少年故意如此,还是真的没什么准头,难怪城墙上的兵士看他出招都缩身躲藏。段炜正在思虑,四下里又传来几声惨叫,方圆十几丈竟然都是那少年的攻击目标,只不知道他射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郭宁道:“他用的是弹弓,射的是石子。在他真力之下,小小石子都力逾千斤,此子不可小视。” 段炜嘿声道:“可惜一身好身手,却是个短命鬼”身旁突然一声巨响,木屑纷飞,身前的护板碎成十几块,坠下城楼。段炜一声惨叫,缩身到了女墙下。 赢天发了十几颗石子就射到了段炜的护板,对今天的准头感到非常满意,当下停住手,高声喝道:“喂,死胖子,快点叫段炜出来,不然等爷爷破开城门,杀你们个鸡犬不留。” 段炜气的浑身哆嗦,郭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两手张开,做了一个合击的姿势,段炜点点头。 赢天见城墙上的人不答话,架好弹弓,向城楼就射。只听噼里啪啦的乱响,城楼的木质窗户轰然一声倾倒,木屑与尘土溅得抛起老高,城楼四周的兵丁纷纷跳开躲避。郭宁见这威势暗暗心惊,此时突然听到一阵吆喝声,回眼望去,几个亲兵正抬着战鼓走上城墙,大惊道:“不好” 赢天正愁没地方练手,一架大鼓却从城楼上冒起,心中大喜,拉满弓弦,嗖嗖十几颗石子急速奔去。虽然说没什么准头,但石子一多,击在抬鼓兵丁的四周的就多,这些兵丁只听身周尖啸连连,身旁三四丈范围火星迸溅,心头发毛,齐喊一声,撒手就跑。战鼓从鼓架上滚落,撞在地上发出震天阶的巨响,接着滚落台阶,在台阶上一跳一跳的滚下城,每跳一下就发出“咚”的一声。 西门、东门的钟翔、曹猛两人刚集结好战队,放下吊桥,却听到了约定的信号,一时无措,命令手下兵将齐声呐喊,一窝蜂的涌出城门。 城楼前的这些兵丁听到喊杀声,就像被箭射中屁股的兔子,一蹿多高,正在扣脚丫的,忘了穿鞋子;脱开衣服捉虱子的,双手提起裤子;躺在地上晒太阳的,顾不得拍打身上的泥灰,撒腿就向后跑,场面极其混乱。 赢天身旁的乌鸦嘴向天一声长嘶,城内的战马、涌出城外的战马齐声呼应,一时之间马嘶如雷,在四野之中荡漾开去。赢天嘎嘎大笑,大戟指着城墙上的二人,高声喝道:“爷爷早上吃坏了肚子,现在先去出恭,回来再收拾你们,你们千万不要跑啊!”一人一马,一溜烟的跑进了冲天的灰尘中。 郭宁又好气又好笑。好笑的是,此人嘴硬,明明是自己逃跑还要找个理由;好气的是,自己的伏兵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识穿。 段炜看着自己的西凉军骑分从东西两路出击,卷起的滚滚的灰尘犹如两条黄龙,紧紧追蹑在乌合之众身后,总算是大大出了一口心头的恶气,哈哈笑道:“贱民敢来泾阳捣乱,这次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伯静,你看我是不是该出兵了?” 郭宁微微一笑:“想治好失魂症,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段炜仰天大笑:“好,好,我现在就点齐人马” 一人突然从城墙跑了过来,大声喝道:“将军现在决不能出击。” 来人大约十六、七岁,脸容清秀,上唇一层淡淡的青影,一身儒服,显得来人更加俊秀挺拔,落落不群。段炜眼睛一翻,怒喝道:“你是何人?” 郭宁道:“这就是我常对将军提起的我的侄子,郭淮郭伯济,数日前才从并州老家来。”段炜大喜:“原来他就是伯静常提起的,有韩信之能的高才。嗯,的确是个人物。”郭宁拉住郭淮,道:“伯济,为何现在不能出击?” 郭淮躬身道:“刚才听闻有人攻泾阳,所以就上城看了看。直到刚才我也以为这些人不过是一些乱民,聚众夺粮,只是刚才他们逃亡的时候终于漏出了马脚。”郭宁一惊,道:“什么马脚?” 郭淮道:“这些人从地上弹起,空中转折间就可以向后奔跑,轻功之高,不是普通高手所能为,更非是一般山贼所能为。山贼之中有几个轻功高超的,还不是很难,难就难在所有人的轻功都极高,而且不分伯仲,疑点一;他们虽是逃难,队伍却不变形,层次节比,极有分寸,显然是曾经很高明的人训练过,是一支极有实力的军队,但却穿得残破不堪,故意装作弱不禁风,疑点二;他们轻功高明,但是逃亡之时,却故意卷起漫天的尘土,生怕我们知道他们轻功高明,疑点三。有这三个疑点,说明他们绝不是什么乌合之众,而是钓鱼的诱饵。” 郭宁低声道:“原来是个陷阱。” 段炜脸色惨白,怒声道:“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早禀报。现在全完了,我的军队,我的骑兵” 郭淮慢吞吞的说道:“如果将军现在出击的话,不但能保住军队,而且能歼灭敌军。” 郭宁诧异的道:“明明是个陷阱,为什么还要往下跳?” 郭淮低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有陷阱的话,钟翔、曹猛已经落下去了,敌军正忙着追击猎物。我军现在再出,可与前军前后夹击,敌军必败。” 段炜脸色一变,哈哈笑道:“高,实在是高,不愧是再世韩信。就依你的意思去办,现在我就点起人马” 郭淮摇摇头,指着北面起伏的山峦,道:“此军训练有素,用军诈变,很难说此军的主帅会采取何种应对策略。将军轻出,万一有事,绝非泾阳之福,只可遣人追击。” 段炜哈哈大笑:“用兵谨慎,果然是人才。依伯济来看,应该派多少人出击?” 郭淮道:“泾阳在冯翊的中心,北有池阳,东有高陵、冯翊,西面临洮水与扶风郡的新平对峙,南与长安隔渭水相望,此军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来,因此此军人数绝不会超过万人,依我看在五千到八千之间。我军先出了万余人马,如果敌军占地势之利,在山谷间围歼我军,至少要派出三四千在谷两侧,在谷口附近的兵马决不超过两千人,我军派五千兵马就可以了。” 段炜道:“好,就领五千人马出击。”转头向北面望去,咬牙嘿嘿狠笑道:“敢找我的麻烦,这回叫你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 风,从西面吹来,吹得马超的战袍猎猎飘舞,山峦间树草狂摆。天空乌云翻滚涌动,几声闷雷不时滚过,沉闷郁卒,就像是从天外之天滚过,远处的洮水急流咆哮,肃杀之气溢满天地。 身旁的伊默忽然开口道:“自古长安西风雨,看来今天有场大雨。” 马超哑然失笑:“军师怎么想起这句谚语?这里离长安可是还有百多里路。唔,敌人来了。”远处尘烟冒起,伊默轻应一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 段明快步走上山来,向马超道:“将军,敌军来了。”马超点点头,段明继续道:“总共有四组人马,一组肯定是赢天的诱敌之兵,另外两组离赢天大约一里地,呈东西夹击之势,最后一组离前三组大约十里,估计是敌军的破伏军。”段明猎户出身,伏地听音的本领极强,经过翟星的点拨之后,功力更是大涨,所以能如此详尽的禀报敌情。 伊默一愣:“泾阳不能小视,竟有如此人才。将军,这次伏击恐怕胜少败多。” 马超向远处瞟去,淡淡的说道:“军师说的不错,这次伏击必然被敌军所趁,所以我们要主动出击。你们看,泾阳远来军马的尘烟,浓浓滚滚,乱而不凝,四处飞扬,绝非训练有素之兵,兵甲虽众,和牛羊出圈有何区别?”段明笑道:“还是超哥厉害。我听敌军军阵奔跑的蹄声杂乱,密而不紧凑,重而各出其声,所以知道敌军军阵散漫,疏于操练,不想超哥看冒起的尘烟就知道了。” 马超一挥手中长枪,厉声喝道:“羌兵勇武铁血,是草原不败的雄狮,牛羊已经出现在面前,雄狮会害怕牛羊吗?” 马超长缨朔风,豪气干云。望着马超风中猎猎飘舞的战袍,伊默只觉胸口被一种情绪突然填满,原先的浮躁不安瞬间被无与伦比的斗志和必胜的信念充满,开口喝道:“不会” 山峦之间突然冒出阵阵轰响,与天上的闷雷交相呼应,身着土白色兵甲的羌兵从隐身的草丛中闪现,霎时之间漫山遍野长戟林立,映着乌云后仅有的残晖,寒光闪闪,吞天噬地的杀气暴涨,随着猛烈的狂风散播到整个旷野。 马超一声清啸穿破层层的音幕,清晰的传进每个人的耳中。喊杀声震天而起,战马跃出,万蹄轰鸣,西凉羌兵海潮般迎向奔涌前来的三条黄色巨龙。弩箭犹如怒潮激起的无坚不摧的巨浪,率先扑入泾阳军阵中,奔在最前方的骑兵被弩箭洞穿,溅起无数惊艳的血花,无主的战马嘶声连连,在弩箭的强力劲射下翻跌滚倒,后续前奔的骑兵兵士虽然躲过第一轮的怒射,此刻却猝不及防,被惯性狠狠地按在地上,战马侧滚着翻了过来,重重的压在躺在地上的兵丁身上,惨叫声轰天而起。 泾阳的兵丁还未从弩箭的打击下缓过神,西凉羌兵密不透风的长矛已经破进阵中。西凉羌兵从山坡上奔下,带着极强的冲击力,长矛深刺下来,就如一把尖刀刺穿一块水嫩的豆腐,沿途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如此惊人的冲击力,令那些在冲击下幸而苟延残喘的兵丁吓破了胆。此行本来是来追杀别人的,此时却突然变成圈中羔羊,任人宰割,如此之大的反差,久疏阵战的泾阳兵丁脆弱的心理立时崩溃,哭爹喊娘,直狠出生时少长了两条腿,拨转马头,没命的向后逃。 残兵败将散漫整个山野,在后准备接应的副将段庆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的兵将已被乱兵冲得溃不成军。段庆高声怒喝,斩杀了几个到处逃窜的兵丁,但放眼望去,一片鬼哭狼嚎,狼狈逃窜的兵丁一波一波从前面涌来,直如泛滥的长河,就算自己力穷而死,只怕也是杀之不尽,拨马向后跑去。 赢天一戟扫过一个逃跑的俾将,俾将的头颅远远向后抛去,俾将身后跟着的士兵惨叫一声,一轰而散。赢天纵横驰骋,左冲右突,乌鸦嘴在军阵中宛如龙游大海,鸟击长空,跟本不需要赢天进行提纵,所以赢天见兵越兵,见将追将,连杀十几员俾将。忽然看见前面旗帜翻转,旗面上正绣着个大大的“段”字,心中大喜,心道必是段炜,嘴上一个唿哨,乌鸦嘴纵身一跃,横跨八丈距离,越过几个战将,向段庆狂追而去。 段庆听得身后蹄声响,将手中大刀挂在环铃上,取出大弓,探手摸向身后的箭囊。竟然摸了个空,心中一惊,暗忖,难道是刚才出来的时候忘了拿箭囊?旁边有人问道:“喂,你在找什么?是不是这个?”一只手伸了过来,递过一只长箭,段庆大喜,连声道:“多谢,多谢”旁边那人道:“不用,不用,顺手而已。”段庆张弓搭箭,向身后瞄去,只见乌压压尽是攒动的人头,却不见敌军骑将,心中惊异,左右张望。旁边一人问道:“喂,你在找什么?”段庆应道:“刚才我听见马蹄声响,应该是敌军将领前来,现在怎么不见了。”旁边那人道:“你转过头这边瞧瞧啊!”段庆应声转头,不由得魂飞魄散,身旁一人,与他同辔而行,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呲着一口白牙,冲他大笑,正是午前堵门的那位,段庆正要撒手射箭,长弓已经被那人劈手夺过,扔在地上,待要伸手摘刀,空中一只画戟轻轻滑过,眼前一片寒光,大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段庆惨叫一声,拨马想往旁窜,突觉颈后一麻,立时人事不知。 第四十八章 水漫陈仓(上) 吴晨、姜叙几人匆匆来到前营,抬眼望去,城墙上果然绑着人,男男女女大约十几个,每人后面都站着一个半袒前胸露出浓浓胸毛的刽子手。 吴晨大声喝道:“韦康,你抓这些老弱妇孺干什么?” 韦康大约三十几岁,文文弱弱,脸色微黑,身材高大瘦削,是当今汉帝封的凉州牧韦端的弟弟,也是如今的陈仓太守。 由于凉州各方势力坐拥一方,战乱不止,僵持不下,韦端作为凉州清流名家,手上无兵,没人服他,这个凉州牧当的就有点有名无实,一直住在扶风郡首府槐里坐观局势,等待时机。建安二年(公元197)钟繇领三千人以防范汉中张鲁的名义到长安任司隶校尉,韦端认为时机终于到了,竭尽其能和钟繇拉关系。虽然在郭汜、李榷占领长安时钟繇左右逢源,西凉人对他并不怎么反感,但曹操重重封赏杀了郭汜、李榷二人的段炜、伍习,因此西凉人对曹操疑忌极深,而钟繇正是曹操把持的汉廷封的官,因此上这种疑忌也就转嫁到了钟繇身上。钟繇初到长安时,西凉的势力在司隶范围依旧非常雄厚,所以钟繇对韦端的公然示好反应热烈,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打得火热。韦端作为凉州清流名家,在西凉清流聚会时,大力吹捧钟繇,使钟繇在长安的处境渐渐好转,钟繇则投桃报李,连着提拔了韦端的几个亲戚,韦康就是其中一位。 韦康指着吴晨骂道:“小贼,你也知道老弱妇孺不能抓?看看你干得好事,轻起刀兵,无数百姓逃离家园,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我这点本事和你相比,无异天壤。实话告诉你,我抓这些人,就是为以后不让更多的百姓在你手下辗转呻吟。杀一人而救天下,大仁大勇,就算被天下人不齿,我也会做。”向手下喝道:“给我杀” 一个刽子手高声应是,手起刀落,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的头颅立掉,一腔鲜血喷溅出来。 杨巡惨叫一声:“爹”从吴晨身后扑了出来,向天悲呼痛哭。 庞德怒喝一声:“韦康,有种你就率兵下来硬干一仗,这样杀人家小,算什么英雄好汉!” 韦康大笑道:“自古忠义难以两全,我韦康韦无病尽忠大汉之心,天日可表,只要能阻住安定兽兵,就算是我亲爹我也照杀不误。”举手一挥,刽子手应令,一个浑身颤抖的老妇惨叫一声,首级滚下城墙。 杨巡一声惨叫,喷出一口鲜血,昏死在地上。 庞德勃然大怒,从身后取出大弓,张弓搭箭,向韦康射去。韦康信手抓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挡在身前,怒箭尖啸着洞穿小童,小童惨叫一声,生机立断。羽箭去势未尽,从小童身后窜出,击破韦康的护体真气,直插胸口。韦康猝然松手,小童软软的尸身砰的一声坠落城墙,白色的脑浆、红色的血液混作一团。韦康捂着胸口的长箭,厉声喝道:“给我杀,杀,一个不留,一个都不准留。” 庞德泪流满面,翻身跪倒在吴晨面前:“主公,请给令明一千人马,令明定将韦康这禽兽不如的畜牲碎尸万断”说到后面,庞德已是泣不成声。 吴晨看着韦康狰狞的笑容,摇了摇头:“陈仓城高水深,强攻的话,即使损失惨重,也未必能攻下来。韦康出此下策,正是要逼我们攻城。刚才死的人已经很多,没必要再多添一些进去。回营吧,他喜欢演戏就让他一个人演个够好了。” 庞德哭道:“主公” 吴晨摇了摇头,指着韦康怒喝道:“韦康,你丧尽天良,虐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来日我必取你性命,如违此誓,就如此箭。”从身后取出一支长箭,一折两断,扔在地上。 韦康仰天狂笑,鲜血顺着唇角慢慢渗出,脸容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小贼,大话人人都会说,只是在你手下当差,家人都将死于非命,你说谁还会为你卖命?小贼,破亡之期已翘首可待了,哈哈” 吴晨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韦康在城墙上破口大骂:“小贼,懦夫,如你这般没胆之人,何德何能统驭一方,若我是你,早找根绳上吊了,你却还死皮赖脸的偷活世上,无耻之尤” 李文紧走几步,咕咚跪在吴晨身前,大声哭道:“古人云:主辱则臣死。为公子,我们愿撒尽鲜血,公子只要点头,我们就算死也要为公子攻下陈仓”庞德就着跪的式子,紧爬几步,向吴晨连连叩头,敲的地上嘣嘣直响,额上鲜血淋漓,眼中泪水滚滚而出。 吴晨大怒道:“你们以为我真的怕死?我心中早有定计,十日内必然可取下陈仓,你们这样哭死哭活的,难道想坏我大事?” 李文、庞德愕然抬起头。吴晨脸色一吊:“不要再让韦康看戏了,我向你们保证,十日之内必取陈仓。”一甩袖子,迈步向营帐走去,身后隐隐传来韦康的叫骂声。 ※※※ “爹爹,德容叔叔、傅叔叔回来了。”钟毓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声呼叫。钟繇放下手中的笔,疾步走出书斋,抬头看去,正是张既、傅幹二人,再往过去,映入眼帘的正是女儿清丽的仪容。这段日子,钟繇对这个刁蛮任性的女儿是说不出的恨,要不是她刺杀吴晨,凉州的形势决不会恶化至此,池阳、新平、汉兴、陈仓的报急文书如雪片般飞来,自己既要应付蠢蠢欲动的郭援,又要竭尽全力压住手下那些急欲谋权的西凉旧臣,可谓是心力憔悴,所以早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管教管教这个女儿。但今日一见,发觉这段日子没见,女儿清减了许多,心中不由一软,怒声喝道:“小畜牲,你还有脸回来” 钟惠小嘴一扁,泪水立时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哭着从钟繇身边挤了过去,向内堂跑去。 钟繇气得浑身哆嗦,嘴唇直颤,对着钟惠的背影大骂道:“小畜牲,小畜牲,你,你要气死我” 钟毓轻声说道:“爹爹,德容叔叔、傅叔叔还在呢。” 钟繇转过身,一把拉住张既:“哈哈,你还是老样子,安定的囚饭好吃不好吃啊?” 傅幹是首次与钟繇见面,只见钟繇年纪在四十岁间,面白如玉,气质超群,面容清秀,想见得年轻时也是一翩翩浊世佳公子。只是一怒一喜,变化之快,让人感到有点不太适应。张既却知钟繇此人性格洒脱,率性而为,从来不加掩饰。记得当年为求蔡邕的真迹而不得,钟繇在大庭广众下捶胸顿足,呕血数升,幸亏曹操施救,否则钟繇早已死去多时,当下笑道:“吴晨虽然奸诈狡猾,但还算不坏,何况我们也算帮了他的大忙,否则韩遂狡猾如狐,怎会上当?” 钟繇笑道:“你们是帮了吴晨的大忙,可我就惨了。”拉着张既走进书房,指着小山般高的信件,道:“这些都是关于吴晨的,还有一些虽然没提他的名字,可是还是因他而起。”脸容沉了下来,低声道:“德容与那小子见过一面,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既从怀中取出一片竹简,笑道:“小贼精乖的紧,我还没继续探下去,他就装病先躲开去了。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将竹简递在钟繇手里。钟毓眼尖,扫了一眼,看到竹简上歪歪斜斜的写了几个字,情知必然是吴晨的手书,父亲一生精研书法,已至如痴如狂的地步,从一人的笔迹推测此人的性格,更是父亲特有的癖好。不过看吴晨的字如此拙劣不雅,想来父亲对他的评价不会很高。 果然不出所料,钟繇看着竹简上的字,眼中闪出一丝嘲讽之色。转手将竹简递给钟毓,道:“毓儿看这小子如何。”钟毓扫了一眼,竹简上写着“阅,转沈太守批”,字迹张牙舞爪,别扭拙劣,清咳一声:“以毓儿之见,此人笔力雄浑,气势磅礴,必是极有野心之人。只是字迹间架不匀不称,可以说曾练过几年书法,但没有恒心继续下去,此人意志之薄弱可以想见。比划之间,造作斧凿,痕迹太过明显,其人必然心浮气躁,做事张扬,难成大器。” 张既接过竹简,看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没想到能从几个字可看出这么多门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钟繇摇了摇头,道:“德容,莫夸坏了小孩子。”拿着竹简,走到书桌旁,信手摊开一张霸河纸。此纸从秦末到如今已有四百多年历史,虽然大户人家风行用蔡侯纸,但钟繇却对这种古色古香的纸情有独钟。钟繇提起笔,在纸上书写了几个字,摇了摇头,又重写了几个。看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又拿起一张纸,写了几个字。钟毓在旁研墨,瞥见纸上的正是吴晨写在竹简上的那几个字。 ※※※ 帐帘一挑,姜叙走了进来,看见吴晨正坐在案几旁发呆,微微一笑道:“陈仓依山而建,阻住要冲,地势易守难攻,再加上城高水深,就算是太公再世也要束手无策,公子却有法于十日内必破陈仓,直是远超圣人了,只是不知道我军应该如何部署?” 吴晨没好气的说道:“姜大哥,你就不要笑话我了,我要是有办法就不会在陈仓边呆了半个月。你也看到了,韦康是明知道我军强攻必败,所以抓住我军一点儿小小过失就大做文章,明显是逼我出兵。庞德,李文还有一众将领却都要死要活的逼我出兵,我只能来个缓兵之计了。” 姜叙惊讶的说道:“这样说来,公子是没办法在十日内攻占陈仓了?那些人现在是被公子压下去了,十日后怎么办?” 吴晨呻吟一声:“想想我就头大。韦康这家伙的确够阴的,如果不出兵,士气全失;如果出兵,那就损兵折将,我现在头大了好几圈了。” 姜叙一边笑着一边在吴晨对面坐下来:“水淹火烧,一向是征战必用之策。公子怎么不在这方面多下下功夫?” 吴晨眼睛一亮:“你是说水淹”旋即,眼中的光亮慢慢暗了下来,苦笑道:“行军用火,攻城用水,这我也知道。可是陈仓地势较高,就算引渭河水灌陈仓,恐怕连陈仓的护城河都漫不过,就把自己淹了。” 姜叙笑道:“哈哈,公子有没有想过,陈仓的护城河水是从哪儿引来的?” 吴晨哭笑道:“姜大哥,陈仓依山而建,山中有活水,护城河水当然是从山上引来的了。” 姜叙笑道:“如果这活水大一些,公子说会出什么事?” 吴晨一愣:“大一些?如果是暴雨的话,那么”眼睛一亮,愁眉慢慢舒展。 姜叙笑道:“其实,如果是几天前我也没办法。这几天却西风渐起,云层低厚,天气闷热不堪,自古长安西风雨,所以必将有场大雨,正是天欲助我” 吴晨眼珠转了转,道:“为什么自古长安西风雨?” 姜叙道:“司隶这一带,东面是肴、函山,山势险峻,东风不容易吹进来。而西面则渭河,黄河,泾河交错纵横,西风可以带来大量的水汽,所以自古就是西风雨。” 吴晨道:“可是我们地势低洼,这水搞不好就把我们淹了” 姜叙道:“我们可以用围堰将这水拦住” 吴晨眼珠又转了转:“围堰?韦康会叫我们挖土吗?他会让人来骚扰的” 姜叙道:“如果我们是引渭河水”吴晨哈哈大笑:“姜大哥还是你厉害,熟知天文地理,有你在,简直就要比十万兵马还厉害。嗯,这次一定要韦康这小子好看。不过我们人手不够” 姜叙道:“梁毓带八千人守在街亭,可以派人去取人马。” 吴晨笑道:“呵呵,这次叫韦康死透死绝。李卓” 李卓挑帘走了进来,向吴晨深施一礼,道:“在!” “你骑快马去街亭,请梁毓急速带齐人马来陈仓。” 李卓应一声,接过吴晨手中的令箭,闪身出了营帐。吴晨走出营帐,大声喝道:“李文,李文” 李文匆忙跑了过来,一脸的喜色:“公子,是不是要夜袭陈仓?” 吴晨摇摇头:“不是。明天你带四千人去给我到陈仓北面的那座山上伐木,我要扎木筏子。” 李文一愣:“公子要扎木筏子?” 吴晨笑道:“快去,破陈仓就靠这木筏子了。其它地方的树你不要伐,我就只要陈仓北面那座山山坡上的所有树。如果后天那座山上还剩下一棵草,我就拿你是问。” 李文一头雾水,不过看吴晨老神在在的样子,平素对吴晨的智慧又是深自叹服,当下不再说话,高声应令,转身就走。 姜叙在身后笑道:“这木筏子要求极严,最好把树连根挖出来”李文应一声,匆匆下去。 吴晨看着满营的灯火,长舒一口气,转身道:“天色已经黑了,姜大哥陪我去看看杨巡吧。” 姜叙点点头。亲兵在前引路,二人向杨巡的大帐走去。 ※※※ 傅幹眼见钟繇全身心都扑在竹简上,心上无趣,环目四顾。张既笑了笑,拉着傅幹向前走到桌案旁,傅幹原本并不想凑上前去,却不忍拂好友好意,扫了一眼,心中立即被讶异占满。桌案上随意放着几张纸,上面的字迹,工笔处犹如寒涧宯豁,秋山嵯峨,挥洒处如云鹄游天,群鸿戏海,情不自禁的高喝一声:“好字” 钟毓正在磨墨,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惊的一颤,墨汁溅了出来,泼洒在案桌上,当下抬起头怒瞪着傅幹。张既一惊,正待解说,却听钟繇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众人愕然望向钟繇。 ※※※ “哎!”吴晨长叹一声。 “唉!”身旁的姜叙也长叹一声。 吴晨,姜叙二人从杨巡处回来,心上沉重。杨巡扯着吴晨的袖子又是哭又是拜,连带着吐血,就算是铁人也要流泪,更何况是这二人?旁边来慰问的众将侯齐,张庭,文鸳,王戬等更是气冲斗牛,没说两句,就开始痛哭流涕,磕头请命,吓得吴晨温言安慰了杨巡几句,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窜了回来。 吴晨苦着脸道:“姜大哥,你不要学我好吗?” 姜叙长叹一声:“我也想不学你,只是唉!” 吴晨脸更苦了,整个五官都挤作一堆:“姜大哥,你说这雨什么时候下?” 姜叙道:“不出十天” 吴晨吊着苦瓜脸:“如果明天下,准备工作都还没做好,机会就浪费了。要是十天后下,我的天,姜大哥,你刚才也看到营帐中群情激愤的样子士气可鼓不可泄,如果不在这几天出兵,到时候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姜叙正要开口,帐外亲兵大声禀道:“公子,陈仓城上吊下一人,已经被庞德将军拿住。那人自称杨阜,有要事求见公子。” 姜叙大喜:“哈哈,不但我们沉不住气,陈仓的人也沉不住气了。” 吴晨跳了起来,笑道:“我们去接他。” 两人急速走出大帐,庞德已压着杨阜走了过来。在摇曳的火光下,杨阜身高接近八尺,年纪在二十一、二之间,浓眉大眼,肩宽背后,很有一番气势。吴晨紧走几步,解开杨阜的绑缚,大声道:“我等将军来,已经望眼欲穿了。” 杨阜双膝跪地,大声哭道:“陈仓百姓等义军也早已望眼欲穿了。” 吴晨扶着杨阜的臂膀将他搀起来,道:“起来,起来,不用跪。”姜叙在身旁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进帐内再谈。” 吴晨把住杨阜的手:“对,对,进去再详谈。”转身向庞德道:“令明,注意陈仓的动静,不要让韦康发现杨将军和我们见面的事。”庞德应令,率着兵丁走开。吴晨拉着杨阜的手走进大帐,一行人在帐中坐下,杨阜当即道:“今日韦康虐杀百姓,城内军士寒心,城外军士满腔义愤,两军气势消长,正是行军大好时机。如果趁势而进,攻占陈仓易如反掌,顺势斩杀韦康这个禽肉不如的孽障平息民愤,但为何将军反而按兵不动?” 姜叙长叹一声:“杨将军有所不知,我军皆是骑兵,若在平地,可说无人是我军对手。深沟高垒,强弓硬弩却正是我军克星,何况陈仓依山而建,引山中活水修建的护城河,池深水宽,城墙又高又厚,我军强攻,伤亡必多,虽说可泄一时之愤,但公子宅心仁厚,强攻陈仓,多添无谓杀戮,实是于心不忍。因此上,没有万全之策前,我军还是静观其变为是。” 杨阜起身向姜叙、吴晨身鞠一躬,叹道:“原来如此,先生高见,吴将军大将之风,让小人佩服。安定已围城半月有余,不知是否已有万全之策?”姜叙轻轻瞟了一眼杨阜。杨阜立即站了起来,咬牙切齿的道:“韦康残忍嗜杀,陈仓城中无人不狠之入骨。今天更当众虐杀我杨家中人,杨家之中没有一人不想生吞活剥了他。只是韦康手握重兵,城内之人只能敢怒而不敢言。天幸吴将军率义兵在此,所以急盼将军挥军直上解黎民倒悬之苦。” 吴晨叹道:“我也想啊,只是到现在还没什么万全之策” 杨阜道:“如果至今没有万全之策,我倒有个提议。杨家在陈仓是豪族,部曲也有四五百人,我们在城内先起事,打开陈仓城门,吴将军率兵杀进陈仓,两下夹攻,陈仓必破。” 姜叙大喜,拍手道:“好,好,公子,杨将军好提议。” 吴晨喜道:“陈仓之战全赖杨将军之力了。” 杨阜扑通跪倒在地,哭道:“吴将军,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吴晨一愣道:“快起来,快起来,陈仓如破,杨将军之功最大,有什么请求只管说就是。” 杨阜道:“我杨家是陈仓大族,今次献城实是被逼无奈。只是杨家终究是陈仓住户,与城中百姓多有左邻右舍之谊,陈仓城破,万望将军高抬贵手,不要与百姓为难。” 吴晨笑道:“起来吧,这不是什么不情之情。半月来百姓帮韦康守城,一是韦康危言耸听将我军形容成在世恶魔,为保性命不得不如此;二是身后有韦康兵丁看着,被逼无奈。这些我都能体会,所以陈仓城破,我不会为难他们的。唔,文鸳” 帐帘一挑,一个大汉走了进来,向吴晨施礼道:“文鸳在!” 吴晨道:“传我军令,陈仓如破,骚扰百姓、*百姓家财的,不管是谁就地*。” 文鸳大喝一声:“得令。”转身下去。 杨阜向吴晨道:“多谢将军。那就这样约定,杨家部曲在明晚子时起事,到时我们打开西门,将军可率军接应。” 吴晨道:“嗯,就这样说定了。”杨阜向吴晨深鞠一躬道:“此事紧迫,族中长老都在等我的消息,而且准备起事也需要一段时间筹措,我现在就回陈仓” 姜叙插口道:“杨将军不去看一下杨巡吗?他现在很需要族中之人安慰啊!” 杨阜一愣,泪水滚滚而出,哽咽道:“表弟一家遭遇之惨,神人共愤,我现在就去见表弟”吴晨长叹一声道:“‘相见争如不见’,杨巡遭遇人间惨祸,如今心力憔悴,还是让他一人静一静的好。将军出来也有一阵子,只怕韦康会起疑心。等破了陈仓,拿住韦康,以韦康的头颅慰籍杨巡一家在天之灵,不是更好吗?” 杨阜抽噎道:“将军说的对,表弟就有劳将军照应了。”转身挑帘走出大帐,吴、姜二人直送出大营外。 ※※※ 看着杨阜的身影没入夜色中,吴晨才埋怨道:“姜大哥,你也真是的,刚才为什么要戳穿他?” 姜叙笑道:“如果他为杨家而来,说什么都应该去看一下杨巡,这才说明有家族情谊。他对杨巡不闻不问,你说怎么让人相信他?他只顾让我们上当,自己的漏洞却多的不得了,我也是好心提点他,让他稍微弥补一下漏洞而已。” 吴晨道:“他来诈降,没想到我们这么容易就上当,当然高兴啦。得意忘形下思虑不周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人说流泪就流泪,演技一流,是个人才。” 姜叙低笑道:“公子的演技不下于他,连我这知道内情的人都以为公子真的相信他了。” 吴晨笑道:“他来诈降,我就反间,装的不像怎么骗他?” 姜叙道:“公子是准备明晚攻城还是”吴晨道:“杨阜以为我上当了,这个消息传回去,韦康一定开始准备明晚伏击我军的事,陈仓今晚必然不备,可以就中取事。” 姜叙道:“梁毓只怕要来晚了”二人相视一笑。 ※※※ 沉闷的鼓声突然震碎黎明前的黑暗,喊杀声震天而起。韦康、杨阜、陈秋,徐勘等一行人全副武装匆匆奔了出来,只见城外一片火红,整个半边天似乎都要烧着了。 韦康惊道:“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几个守城兵将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扯着嗓子叫道:“将军不好了,安定军开始攻城了。” 韦康抽出佩刀,一刀劈掉那个兵丁的脑袋,怒喝道:“小贼自己找死,是好事,是大大的好事,谁敢造谣惑众,斩立决,谁敢后退一步,这就是下场。”旁边的兵士噤若寒蝉,呐喊一声,向城门涌去。一众将领跟着韦康急速向城楼跑去。 来到城楼不由得都倒吸一口凉气,宽阔的护城河已经被长长的木板遮住,城墙上下密密麻麻都是安定兵丁的身影,上百部云梯架了起来,安定兵丁潮水一般涌上城墙。尖利的号角撕裂长空,中间夹杂着兵丁的惨叫,映着冲天的火光,整个城墙上下如修罗炼狱一般,看得众人头皮发炸。 ※※※ 吴晨抬眼看着城上到处奔突的兵丁,暗捏一把汗。安定兵丁虽然如怒潮狂涌的长河一浪高过一浪的向陈仓上的守军狂压过去,但城墙上的兵丁就如浪中顽石,几次浪峰过后仍是矗立在风浪之中。不由心叫好险,幸亏此次出其不意,才能在陈仓城墙上立住脚,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姜叙大声说道:“陈仓城的兵丁都是关西硬汉,以韩遂、马腾之能、西凉兵的悍勇,几次强攻陈仓都是铩羽而归,不得已才会绕开陈仓,突兵深入扶风,这才给了钟繇截断后路的机会。我军此次攻下陈仓,整个司隶都将震动。” 吴晨嘶声喝道:“也是韦康自作聪明才给了我军一个机会,不然我们绝攻不下陈仓,我军的攻城器械太少,攻城手段也太少了。” 战场之上声音嘈杂不堪,二人只能高声大喊才能让对方听见自己的声音。 姜叙道:“陈仓如破,扶风的坚城只剩下咸阳和槐里,那时我军紧扼扶风郡咽喉,进可攻,退可守,安定就安全多了。” 吴晨点点头,忽然笑道:“啊,李文攻上城了。好李文,果然是个猛将”身旁的庞德冷哼一声,姜叙笑道:“的确是个猛将,难得,难得”庞德怒喝一声:“主公,我军已战了半个时辰,西门仍未攻破。庞德愿领军令状,半个时辰之内攻不下陈仓西门,庞德提头来见” 吴晨笑道:“好,令明此去小心” 庞德暴喝一声:“得令。”凌空而起,在地上点得几点,飞身扑上一架云梯。云梯吃重,立时向下弯曲,城上的兵丁见云梯上上又上来人,立即将早已准备好的滚木推将下来,庞德却已借云梯的弹力先一步腾身而起,向城上扑去,庞德身后的兵丁被滚木砸着,惨叫着跌下梯去。 陈仓守军见有人腾空而来,举长矛就刺,庞德清啸一声,手中长刀急劈而下。刀光起处,长矛断折,手握长矛的兵丁惨叫着狂喷鲜血打着旋翻滚出去,眼见是不活了。围攻而上的兵丁被这些兵丁一阻,立时乱成一团,庞德顺势将长刀横拍在女墙上,借一拍之力,翻身上城。双脚踏上城墙,心中一宽,清啸一声,刀势如滚滚长河展开。 几员大将登上城墙,城下安定兵丁压力大减,涌上城墙的兵丁越来越多。长长的陈仓城墙上到处都是呼喝与纠缠相斗的人群。 “轰隆”一声,陈仓的西门的吊桥狠狠撞击在地上,溅起冲天的灰尘,火光陡的一暗,旋即更加明亮。 城楼上的韦康惨嚎一声:“完了,陈仓完了,”转身向杨阜道:“就算死我也不会让吴晨拿我的头去祭人。义山,你我相识相知一场,临死前我有一事相求,我死后把我的头颅割下来,拿去给我哥哥,让他替我报仇”横刀向自己的脖中抹去,却被身旁的杨阜一把抱住:“将军,你不能死啊!” 韦康厉声喝道:“我受司隶校尉重托来守陈仓,当时就立下人在城在,城亡人亡的誓言。如今陈仓完了,我决不能独活。你松手,你给我松手” 杨阜哭道:“陈仓不会亡的,我们再死战过,一定可以胜的,一定可以胜的” 身旁的徐勘突然大声道:“将军看,那是什么” 众人转头向东面的平原看去,微微的曙色之中,不时闪现出点点寒光,韦康哽咽出声:“救兵,救兵来了”滚滚热泪瞬间涌出。 ※※※ 城门洞开,吴晨喜道:“好,陈仓城破了,大家跟我冲”一夹马腹,高举起手中的大枪,姜叙一把抓住吴晨战马的缰绳,大喝道:“慢公子,你听” 吴晨一愣,竖起耳朵仔细的听了起来。滚滚的雷声,初时还细如蚊呐,越来越响,瞬间铺天盖地充塞天地,失声惊叫道:“是敌人的援军” ※※※ 凄厉的号角震天而起,安定军如海水退潮般慢慢的退下陈仓城墙。 韦康浑身浴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和着肢体的残末粘在身上,说不出的恶心。望着城下缓缓撤退的安定兵丁,眼中泪水滚滚而出。活着,自己还活着,想起刚才黑暗中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宛如昨晚的一场恶梦。现在恶梦终于醒了,抬头望着天际,初升的太阳有些刺眼,但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喜悦,微眯起双眼,看向渐渐褪出天幕的夜色。 第四十九章 水漫陈仓(下) 钟繇翻转毛笔,用笔尾的硬端沾了沾墨,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旁观的众人心中惊异,一时之间倒把刚才的不快忘到了一边。 钟毓更是惊诧,如此怪异的捉笔方式还是首次见到,在爹爹身上见到,更让人惊讶的掉下巴。记得上次表兄宋翼不过是用笔挥了挥苍蝇,就叫爹爹骂了个狗血喷头,吓得从那之后再也不敢来自己家,如今想归想,眼睛还是扫了扫笔上的字,虽然还是那几个字,神韵却完全不同,不由轻咦一声。 钟繇道:“毓儿,现在有什么看法?”钟毓道:“毓儿见这几个字的确与吴晨手书极似,但却又有所不同,就如人经过易经伐髓之后脱胎换骨,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却完全不同了。” 钟毓点头道:“不错,其实这才是吴晨小子真正的手书。”众人惊愕。 钟繇长叹一声:“仓颉造字,泄尽天地之密,神鬼夜哭,今人却多忘了。”顺手在字上画了个圆,就如用规矩所画一般,傅幹心中惊异。 钟繇继续道:“这秘密就是所有汉字外圆而内方,外圆以征天道,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内方以征地德,厚重凝纯,蕴育万物。从三皇五帝时的甲骨至殷末周初的大篆为一变,从大篆至秦末小篆又一变,从小篆至今又到了该变的时候,但字体虽然变化,还有不变的神韵,那就是天圆地方。”钟繇双目神光闪闪,堂内众人听得心神俱醉。钟繇提笔在纸上写了一横,道:“笔势运行,先抑后扬,先屈后展,毓儿可知为何?” 钟毓恭恭敬敬的说道:“先抑后扬,先屈后舒,笔锋不展,凝而深重,神蕴其间” 钟繇摇摇头:“你说的只是最不重要的部分。字以万物拟形,万物于天地之间,必先敬天,以字拟之所以先抑,以征对天道的敬畏。字为法天之道,刚健自强,所以后扬。用在人事上,人必先尊人而后自尊,必先自强而后强人。华夏礼仪之邦,并非空口而出的。华夏子民从生下来就在字的潜移默化下接受这一思想,延至终身,所以汉人自强不息,历经千年乱世始终如是,使用的字功不可没。” 张既点头道:“原来如此。” 钟繇道:“汉字的神韵并不是学其形就能学会,它不但有它的形,还有它的魂,更有千年的文化积淀。长安也有一些从大秦、瀛岛来的蛮夷人,学会些汉字就在大肆叫嚣已经学到汉文化的精髓,实是可笑之极。”众人莞尔。 傅幹道:“依校尉大人的意思,吴晨不是汉人?” 钟繇摇摇头:“恰恰相反,吴晨是地地道道的汉人。他的笔画先抑后扬,先屈后展,已经得汉字皮毛了。但他用笔怪异,笔划举轻若重,蹇涩不顺,我却一直想不通。直到刚才毓儿打翻砚台,我才终于恍然大悟” 张既道:“原来他是经常用笔屁股写字的,这习惯当真古怪的紧。” 钟繇悠悠的道:“此人的确够古怪,但却古怪的越来越有趣了” ※※※ 骏马潮涌而来,耳中只剩下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震的人耳膜生疼。 安定的兵丁急速后退,小股汇聚成大股,宛如泼溅出去的水,不知谁人用巧夺天工之法将水重新收聚到一起。 魏讽心下叹服安定确是厉害,急退却不慌乱,层层叠叠,交相掩护,自己虽有心出击却无处着手,怪不得纵横凉州多年的韩遂和马腾都败在这支军队下。 韦安骑着高头大马跑了过来,怒声喝问道:“魏讽,你搞什么鬼?为什么下令停止追击?” 韦安是韦端的远房堂弟,魏讽却是钟繇一手提拔的人。魏讽出身寒门,年纪不过二十八九,人长的厚厚实实,不算太出众,韦家世家大族,韦安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在清流中很有名声,但魏讽的官职反倒在韦安之上,为此韦安早已憋了几年的火,今日得到机会,终于爆发了出来。 魏讽淡淡地说道:“敌军退是因为继续攻打陈仓,难免会为我军所趁。到时两面受敌,难讨好去。敌军主帅审时度势,善知军机,而且安定军虽退不乱,必然有厉害的后着,我军如果追击,一定讨不了好去” 韦安大怒:“不要乱找借口。无胆之人,你不追,我追,到时斩杀吴晨,不要在州牧面前争功。” 魏讽耸耸肩,一幅“随你高兴”的样子。 韦安怒气更甚,拨转马头向自己的右翼军奔去。 身旁的马黎悄声问道:“将军为什么不拦着韦将军,我军远来救援,如果再失军马,只怕州牧大人会” 魏讽冷冷的道:“我刚才也劝过他了,你也看到他那个样子了,不是我不劝,是劝了他不听。就当是一个教训吧。” 战鼓鸣响,右翼骑兵缓慢加速,向前冲去。魏讽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急速向前的铁骑,暗道,吴晨,不要让我太失望啊! 安定兵丁还是有条不紊的向后退去,不慢也不快,刀盾掩映,棱次节比。韦安的铁骑如洪流一般向前冲去。魏讽只觉得口中越来越干涩,四周空气越来越凝重,汗水从手心不停的涌出。 “五十尺三十尺二十尺,十尺放弩箭。”魏讽以目遥测,心中暗暗估算,但安定兵丁却丝毫没有变化,仍是刀盾掩映,旌旗摇摆着向后退去。魏讽冷哼一声,心中大骂吴晨果然有名无实。 身旁的马黎突然“啊”的一声。魏讽定睛看去,安定军如潮水一般中分而开,一将闪电般从阵中突出,电光火石间已窜至突在最前面的韦安身前,手起刀落,韦安还没有回过神,已经身首异处。这几下兔起鹄落,只在眨眼之间,魏讽惊叫出声的时候,那人已提着韦安的首级安然返回阵中。右翼军主帅被杀立时溃散,安定军也不来追赶,继续不紧不慢的退了下去。 魏讽只觉冷汗涔涔而下,惊道:“厉害,厉害,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果然不负虎将之名。” 马黎惊异的问道:“将军知道那人是谁?” 魏讽擦了擦汗,沉声道:“除了庞德,还能有谁?”长叹一声,“至明,你留下来扎营,我和徐雄等人进陈仓见韦康。” 马黎不解的问道:“就这样放过吴晨?” 魏讽摇头道:“我不拦韦安,就是想以韦安为饵诱出安定的断后奇兵,待韦安大败我再率军追袭。那时安定奇兵已出,我军可得大胜。只是没想到一个庞德就可大破我八千轻骑,安定胜的轻轻松松,根本没给我进军的机会。如果硬要进攻只会损失惨重,绝不会有任何机会。” 马黎道:“那为什么不率军进入陈仓,安定惯于晚间偷袭,程银、马腾都曾吃过大亏。我军在平地扎寨,万一安定来劫营” 魏讽道:“守城之法,首重纵深,城外扎营阻止敌军在城外用计,所以守城必在城外扎寨。我军在城外扎营又可与陈仓互成犄角,攻左则右袭,攻右则左袭,安定军首尾不能兼顾,必然大败。吴晨知道厉害,不会来攻的。” 马黎听得心服口服:“将军高见,属下受教了。” 魏讽淡淡一笑:“至明,你天资不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好好干,以后有你施展才能的时候。”挥挥手,身后的几员战将随他向陈仓南门而去。 ※※※ 徐庶道:“哦,刚才说除了黄牛羌,先零羌,泡罕义从羌,小月氏胡这些,还有哪些人?” 兵士道:“还有烧当羌,白马羌等。” 徐康惊讶的道:“烧当羌在泷西、洮阳一带,和金城有好几百里路,白马羌更是远在西海(今青海湖)一带,和金城八杆子也打不着,这次怎么会这么积极?” 沈思道:“韩遂、马腾一向和这些羌人有商业来往,用盐巴、铁器、丝绸换取马匹和牲畜。我们大破韩遂,击溃马腾,攻占金城,凉州势力大变样,这些羌人是担心我们垄断这些贸易。” 徐庶道:“所以说羌人联盟的事情我并不担心,我们可以向他们保证,不但会继续和他们做生易,而且可以用比韩遂、马腾他们更优惠的条件。只是韩遂仍在,马岱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传来,却是让我一直放不下心。” 翟星道:“呵呵,韩遂兵少,阎令又受了重伤,马岱那边的情况应该不会太糟,但至今没什么消息应该也不会太好,估计这几天应该就会有人来搬救兵了。” 此时云仪气鼓鼓的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恨恨的道:“死猪,你不吃,不吃,看饿不饿得死你。” 徐康笑道:“程游还在绝食?”跟在云仪身后进来的唐强勉强点了点头。沈思笑道:“我以为张横一死,他应该能看清楚形势的,不成想他竟然如此顽固。” 翟星笑着站了起来:“程游是个人才,我去吧,我去看看他,希望能说的动他吃饭。” ※※※ 魏讽一行人进了陈仓,韦康亲出城门迎接。众人寒暄完毕,韦康道:“这次幸亏魏将军来的及时,否则陈仓城就已经易手了。”魏讽淡淡的说道:“还是校尉大人思虑周详才是。这次是他飞鸽传书急令我军迅速调动,否则不会这么巧就赶上。唔,众位和吴晨交手也有半个多月,不知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以韦康为首的众将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场面登时极为尴尬。众人也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兵家圣言,魏讽前来增援当然要搞清楚对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并不是成心揭众人的短,但要亲口说出自己的丑事,实是难以启口。 魏讽干咳一声,正要说点什么来打破僵局,韦康下手的徐堪站了起来红着脸大声说道:“实话说吧,这半月来我们和安定就打过一仗,太守让杨守备行诈降计,杨守备回来说吴晨上当了,所以大家就都没有防备。但黎明前安定军突然来袭,大家猝不及防,这才差点丢了陈仓城。要说吴晨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杨守备最清楚。” 杨阜腾的站了起来,喝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昨晚是我和吴晨约好的?”徐堪不甘示弱,大声道:“约没约好你自己最清楚。”杨阜怒道:“徐堪,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说我和他约好的,拿出证据来”徐堪大叫道:“证据,你还敢说要证据,你前脚说吴晨明晚子时来,吴晨后脚就来攻城,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不然昨晚一定不会死那么多弟兄。”杨阜怒道:“我要是和吴晨约好了,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陈秋在旁冷冷的道:“现在发誓有什么用,吴晨明晚攻城的消息总是你带回来的吧?没有你这消息,大家会这么狼狈?”杨阜急怒攻心,抽出腰间佩剑就往脖子上抹去。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杨阜倒退一步,手中长剑断成两截,一截握在手中,另一截已掉在地上。 魏讽长剑入鞘,淡淡地说道:“此事绝不干杨守备的事,大家不过是中了吴晨的反间计而已。韦大人杀了杨巡一家,却不对身为杨家人的杨守备进行提防,任他自由来去,任谁都会起疑的。” 众人出身世家大族,本来对这个出身寒门又貌不惊人的奋威将军多有点瞧不太起。但魏讽一招间就断了陈仓城中武功仅次于韦康的杨阜的长剑,又清晰的点出诈降计的漏洞,立时对魏讽的印象大为改观,精神不由得一震。 韦康道:“依将军之计,应该如何应对安定?” 魏讽道:“不知道。”众人尽皆愕然。魏讽续道:“吴晨此次攻打陈仓带了两万人。在昌平他只用一万五千人就破了马腾的两万巨盾兵,战力之强,天下罕见。安定大将军马超更是曾以一万训练不足的骑兵歼灭程银三万精锐。所以他这两万人绝不能小看。何况吴晨更是机变百出之人,谁也不知道他下步会怎么走。” 众人好不容易鼓起的士气立时低落下来。 魏讽扫了扫众人,嘴角露出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微笑,继续道:“不过陈仓还有一万关西铁骑,这次我从槐里又带来了两万轻骑,两万对三万我们的赢面更大一些。何况更有天下坚城的陈仓,我军扎在城外以防吴晨用计,韦大人坚守陈仓,两军互为犄角,攻左则右扰,攻右则左扰,吴晨就算奸似鬼,也只能疲于奔命。到时安定粮草用尽,必然会退去了。” 众人大喜,齐声道:“高,魏将军好计”外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兵丁在厅外急声禀道:“太守,安定来援军了。”众人脸色大变,急急奔出大厅。 韦康大声道:“多少人马?”魏讽也急道:“是谁领军?” 兵丁大声道:“还不清楚多少人马,不过尘烟蔽日,估计应该在万余之上。” 这时又一个兵丁急急惶惶的跑了过来,喘着气道:“太守,吴晨出现在陈仓南门外。” 众人惊的倒退一步,遍体生凉。韦康急问道:“吴晨,他昨晚才攻城,难道不用休息的吗?”兵丁边喘气边说道:“他打得旗子是吴” 魏讽脸色阴沉,缓缓说道:“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急匆匆的来到城楼,抬眼望去,韦康惨叫一声:“巨盾兵!”众人探身看去,城下三箭远处排列着整整齐齐的方阵,背后的尘烟掩住了紧跟而上的后队方阵,阵前插着巨大的盾牌,组成一道坚厚的铁墙,长长的铁矟从后伸出,没有丝毫缝隙的连在一起,伴着灰蒙蒙的天空,就像整个空间坍塌下来一般,令人感到无比的窒息。方阵最前方打着一面旗帜,上面正是一个大大的“吴”字,旗帜下两人并辔而骑,右边一人白衣胜雪,骑着一匹大宛良种马,此时转过头正和左边那人谈笑甚欢,看不太清长相。左边那人一身青衣,年纪大约在十八、九岁之间,脸上带着笑容。虽然相隔极远,但那人的笑容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眼前无际的乌云霎那间已化作万点星光。 杨阜在旁低声说道:“是吴晨,的确是吴晨。”众人暗道,怪不得以杨阜之能也会上他的当,小贼果然长了一幅被他卖了还要替他数钱的样子。 徐堪在旁颤声道:“旁边那个很可能是马贼。”马腾攻陈仓,马超身先士卒,连杀几十员陈仓大将,余下的这些将领很多都是从他枪下捡回了一条命,所以众人对马超是又恨又怕。 吴晨用马鞭指着城墙好像在说着什么,旁边那人连连点头。 陈秋颤声道:“一个奸诈狡猾,一个心狠手辣,果然是一丘之貉。”魏讽长叹道:“小贼得马超之助,我军的部署只怕要改一下了。”转身向徐雄吩咐道:“传我军令,我军大营向陈仓方向迁半里。” 徐雄愕然道:“将军” 魏讽淡淡的道:“吴晨昨晚攻西门,西门已是残破不堪。如果再从西门攻城,必然事半功倍。吴晨选择与我城外大军成犄角之势的南门,目标显然不在陈仓,而在城外大营。城外大营如果建成,与陈仓成犄角之势,必然会成为安定攻占陈仓的最大障碍。所以城外大营对吴晨来说就如骨鲠在喉,必欲除之而后快。现在侦查地形,是想在晚上以马超大军突袭我军大营,而他亲自伏击出援的城内守军,那时我们的犄角阵就破了。因此一定要重新部署,大营离陈仓太远,就予他来回突袭的空间;离的太近,又失了犄角之势不能让他首尾不顾。迁近半里会好一些。”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心道钟繇的眼光果然老到,此人的确是个厉害脚色。长舒一口气,悬在胸口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 成宜指着远处的尘烟笑道:“敌军主帅果然厉害,竟然能猜到我们的目标。” 吴晨道:“他猜不到我们可就惨了,到时不能两个一起端,我们还要多道手续。如今好了,第一步成功,开始第二步。”成宜点头,转过身将手中银枪挥了挥,身后的方阵散了开来,显出万余名半袒前胸、手拿铁锨、锄头的兵丁。 吴晨道:“幸亏你来的及时,不然我们既要挖土又要上山挖树,人手还真的不够。” 成宜道:“我把杨巡来陈仓劝降的事用飞鸽传给元直,元直回书说此计大有问题,同时要你提防钟繇围魏救赵之计,所以我先一步让段正将军回秦川,自己则率军来接应你。” 吴晨道:“唔,还是徐大哥思虑比较周密,我军压在陈仓一带,的确露出了秦川,以钟繇一惯的作风,很有可能派兵偷袭秦川。”指了指正在挖土的兵丁笑道:“公良兄有没有兴趣挖挖土啊?” ※※※ 韦康等人看着城下挥汗如雨的安定兵丁,惊异的嘴都张的大大的。 徐雄吃吃的道:“小贼搞什么?他挖土要干什么?” 众人眼光瞄向魏讽。魏讽皱了半天的眉,这才缓缓说道:“看安定兵丁的架势,应该是在挖引水渠,引渭水灌陈仓。” 几个兵丁突然跑了过来,大声禀道:“太守,北山发现安定兵丁行踪。” 韦康轻应一声:“北山山势险峻,是我陈仓天然的屏障,安定人能在那边玩出什么花样?” 魏讽淡淡的说道:“他们大约多少人,在做什么?” 兵丁向后指着北山道:“大约四千人,在伐树。”众人转身极目远眺,北山上果然有许多人在伐树。 徐堪捧腹大笑:“伐树,一定是要做木筏子。‘纸上谈兵’,‘纸上谈兵’,哈哈怪不得马超会和他结拜,原来小贼和他祖上一个德行。水淹攻城是没错,只是陈仓沿山麓而建,地势较高,他引渭水灌的只能是他自己而已。”陈秋、徐雄等一干人跟着大笑。陈秋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道:“我还以为他真有多厉害,原来只会瞎胡闹。让他挖吧,挖的越宽越大,水势来的就越猛。史书上一定会记下‘引渭灌陈仓,小贼命归天’”众人哈哈大笑,但笑声却越来越小,最后咕咚一声,将笑声吞下肚去。 韦康看众人停止大笑,才绷着脸道:“这才是最可疑的地方。小贼一向奸诈狡猾,连号称‘草原之狐’的韩遂碰上他都吃了大亏,何况你们?你们都能看出来的败笔,他会看不出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眼光瞄向静静观望着安定士兵挖土的魏讽。 魏讽没有转身,仰天看了看低沉的云层,缓缓的说道:“今天好像会下雨。”众人听得莫名其妙,徐雄正要开口询问,魏讽却突然转过身,淡淡的道:“吴晨是我见过的最狡猾的人,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这些部署应该和这雨有关。现在能做的只能是静观其变,我们以不变应万变。”转过身,轻轻的叹道:“不管他要做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 ※※※ 天色乌沉,风越刮越大。 在几万安定兵丁的协作下,一道厚厚的围堰出现在陈仓和安定大营之间。夕阳西下,拖着围堰长长的黑影拓印在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上。 魏讽一直在城墙上观看安定兵丁忙碌。从一开始的挖土,直到兵丁在巨盾的护送下将挖出的土堆在离陈仓一箭之地的地方,然后围堰慢慢成形。山上的安定兵丁将挖出的树木一棵棵从山上沿着山坡滑下来,山下的兵丁将树木一棵棵绑起来编成大排的木筏。魏讽一直冷眼旁观没有出声。因为他也想不通吴晨到底要干什么。围堰后是长长的坑道,吴晨要这坑道做什么用,难道他真要引渭河灌陈仓?那么他要这七尺高的围堰做什么? 难道是像池子养鱼一样,先建池子,再灌水?念头在头脑中一闪即过,连魏讽也差点笑出来,因为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太过不可思议。 长风猎猎,吹得城楼上的铃铛叮当乱响。天空中乌云不住翻滚,犹如狂暴的海潮自头顶急压而来,风中传来越来越浓的水腥味。夕阳瞬间被乌云吞没,天地乌黑一片,双目完全失去作用,耳中被风的尖啸占满。 一道闪电突然撕裂长空,天地霎时一片惨白,随即一个响雷在头顶炸裂,天摇地动,城楼似乎就要倾塌,哗哗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魏讽附手立在窗前,窗外狂风肆虐,雨雾层层幛幛,仿佛又回到天地未开,鸿蒙未起的那一刻。风中隐隐传来河水的怒吼咆哮,模模糊糊不太真切,夹杂在嘶吼的风雨中就如从山外之山传来的一般。 楼内众人箕坐在案几周围,都没有出声。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城楼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颤抖,楼内众人在巨力的惯性下突然向前倾翻,扑倒在地上。 韦康惊道:“怎么回事?” 魏讽从西窗一个箭步跨到北窗,镂空的窗棱正对着险峻的北山。 一道闪电兹拉拉一声劈在北山的一棵大树上,大火瞬间燃起,转眼间又被浇灭。但刹那的光芒也已足够让魏讽对看到的情景惊骇若狂,惨叫出声。 众人吓得跳了起来。魏讽一向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发出刺耳的尖叫,此事必然大不寻常,异口同声的问道:“怎么回事?” 魏讽脸色灰白,双手颤抖,哑声嘶喊道:“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韦康大惊失色,高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魏讽努力的定了定神,嘶声道:“小贼修围堰不是要引水,而是要挡水;挖树不是为了造木筏,而是为了引山洪” 电光火石间,透过镂空的窗户,众人正见一块万斤巨石在泥沙的冲击下顺着险峻的山势急滚而下,立觉一股寒气嗖然入体,整个人如同坠入万年冰窟,再也动弹不得。 第五十章 以退为进 “吱呀~~~~~”一声,兵丁推开水牢沉重的木门,迎面一股腐臭中人欲呕。如今已是夏季,水牢里更是骚闷异常,旁边的兵丁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翟星却没事人一般,迈步而入走下台阶,正见一个囚笼吊在水中央。笼里面站着一人,衣衫腐烂,劈头散发,背对着水牢大门,身旁飘着几只死老鼠,随着牢门打开而涌进的空气掀起的水波一荡一漾。 扎猛大声道:“程游,我家公子来看你了。”程游冷哼一声。扎猛大怒,正要破口大骂,翟星摆摆手,扎猛鼓着嘴按下心头的怒火,翟星又作了个让扎猛将木门关好的手势,扎猛气鼓鼓的走出牢门。 “吱嘎”一声,牢门关了起来,翟星拾级而下。程游猛然转过身,厉声道:“吴晨让你作说客的吗?你给我回去,告诉他不用痴心妄想了” 翟星摇摇头,轻轻叹道:“麦秀渐渐兮,黍苗绳绳,彼狡童兮,不与我好;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我好仇。” 声音空洞无力,满蕴无尽的惆怅与愤怒,在密闭的空间中回荡盘旋,泪水霎时间从程游眼中涌出。 殷朝末年,箕子屡谏纣王的过错,纣王大怒之下将箕子贬为奴隶。武王灭商之后,将箕子带往镐京。但忠于纣王的军队在朝歌失守后从东夷北迁,盘踞到了朝鲜半岛一带,对初生的周政权虎视眈眈。武王释放箕子,并订下两国互不侵犯的盟约。这首诗就是箕子从镐京去朝鲜的路上作的。箕子取道朝歌,恰遇此时麦苗成熟,只是此时的朝歌已是宗庙败坏,城阙残破,百感交集下写下了这首《麦秀》。诗中流漏出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的无奈,更深的却是对纣王屡谏不听的愤怒。短短的几句诗,正戳在程游的痛楚,联想到自己和张横就像当时的箕子与纣王,一时悲从中起,放声大哭。程游已几天没有进食,炎热的夏天泡在腐水中更是早已虚脱,只是心中一股郁闷之气积在胸中,才让他挺到现在,如今大悲痛哭,情绪剧烈波动,终于昏了过去。 翟星走下水牢,将程游左右手的镣铐崩断,抱着程游走出水牢,将他肥胖的身躯放在台阶上,自己则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程游。 程游悠悠醒转,立时发觉腿上的穴道被一股极怪异的真气封住,怒道:“你干什么,放我下去。”翟星道:“你知不知道我平生最佩服谁?”程游怒道:“我管你佩服谁,快解了我的穴道”翟星道:“此人塞外牧羊十九载,冰天雪地受尽屈辱,始终威武坚韧、志向高洁,不坠我大汉好儿郎的气节,端的是民族的英雄、大汉的脊梁。”从怀中掏出两个酒杯放在台阶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酒壶,将酒杯满满斟上,将一只酒杯递给程游,大声道:“为民族的英雄,干~~~~~~~” 程游愣了愣,接过酒杯道:“好,为苏武苏子卿,干~~~~~~” 那酒闻着极香,入口顺着喉咙直流下去,所过之处犹如火炙,全身都要烧起来一般,以程游的酒量仍是不胜酒力,立觉头飘了起来。翟星甩手将酒杯摔在水牢墙上,一声脆响,瓷片纷飞,拍手大笑道:“痛快。” 程游豪情顿生,跟着将手中瓷杯摔在墙上,哈哈笑道:“的确痛快。” 翟星从怀中又拿出两个瓷杯放在台阶上,提起酒壶斟满酒杯,大声道:“这第二杯就敬箕子,敬他的忠君爱国,人品高洁”一饮而尽,甩手又将酒杯摔在墙上。 程游也是一饮而尽,再将酒杯摔在墙上,两人相视大笑。 翟星笑道:“痛快,痛快,和你喝酒真是痛快。这第三杯我们就敬屈原,敬他的以身铺路,矢志不渝” 程游大喝一声:“说的好,干” 翟星摸摸胸口,大笑道:“哈哈,没有杯子了,我们就着酒壶喝好了”提起酒壶咕嘟一大口,用袍袖擦了擦嘴角,将酒壶递给程游,程游接过酒壶,也是咕嘟一大口,翟星一把抢过来,又是一大口,程游伸手抢过酒壶跟着喝了一大口。翟星笑道:“呵呵,我们喝了两口,第一口为屈原,这第两口你说为谁而喝?” 程游道:“三闾大夫一生敬重伊尹、子牙、箕子、比干,刚才已经为箕子干过了,不如这一杯从伊尹开始,敬他的智谋非凡,天纵奇才?” 翟星摇头道:“伊挚先事夏后事商,为臣不能尽忠,不行不行” 程游笑道:“夏桀不事天帝,暴虐残忍,汤帝吊民伐罪,伊挚背夏而扶商正是顺应民心的圣举,怎么不行?” 翟星道:“比干,敬比干的剖心明志,忠贞昭昭日月。”一把抢过程游手中的酒壶,咕嘟喝了一大口。 程游点点头:“对,敬比干”接过酒壶也是一大口,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两眼翻白,喷着满嘴的酒气,直着舌头道:“下下来,是不是该该伊,伊挚了?” 翟星道:“伊挚绝对不行,换另一个。”程游干笑着,直着舌头道:“你,你还真,真倔。换,换就换,子子牙,韬韬略,鼻鼻祖,千古武武圣”拿着酒壶就要往嘴里灌,却一把被翟星抢下酒壶,程游直着眼道:“怎怎么又又不行” 翟星摇头道:“子牙先事商后事周,不行不行” 程游摇头道:“纣纣王宠信佞佞臣,迫迫害忠忠良,滥施刑刑罚,太太公虽然事事商,却却知天天命所所归,兴兴周灭灭纣,顺顺天天应应民”突然停住不说,呆呆看着翟星。好半天才伸出手指着翟星,吃吃笑道:“你你厉害,我我上上你的当当了”咕嗵一声,趴在了地上。 翟星哈哈大笑,起身拉开牢房的大门。门前偷听的扎猛立即道:“如何?” 翟星绷着脸走了几步,突然转身笑道:“呵呵,幸不辱命。你找人为他收拾收拾,以后他就是我们的人了。” ※※※ “钟毓,钟毓,你死到哪里去了”一阵清脆的女声在屋外响起。正在闲聊的张既、傅幹向陪在钟繇下手的钟毓瞧去,钟毓的脸庞此时早已是一片绯红。 钟繇微笑道:“费瑶找你有事,你去吧,这里不用你陪了。” 钟毓扭捏道:“她叫我没好事,我在这里陪爹爹。” 钟繇笑道:“陪爹爹是假,怕被打才是真” 一把爽朗的笑声在屋外响起,一个中年人迈步走了进来:“哈哈,没想到钟家人也会怕被人打” 钟繇站起身迎向前道:“哪阵香风竟然把子卿吹来了,稀客,稀客”从屋外走进那人和钟繇互擂一拳,两人哈哈大笑,携手走上席塌。 傅幹微微一愣,凝目向来人看去。那人年纪在四、五十岁间,鬓角略微有些花白,身体犹如标枪一般挺直,狮鼻阔口,双目如电,两道浓眉斜飞上额角,一张堂堂正正的脸庞,不怒自威,配上一身戎装,说不出的豪情洒脱。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那女孩梳着两个发环,短短的刘海遮着前额,一件翠绿的罗裙,上身一件水蓝的布衫,说不出的清丽可人。此时却是两眼一眨也不眨的盯住钟繇身后的钟毓。 那人扫了扫厅内,道:“原来元常兄有客人。” 钟繇笑道:“文卿来的正好,我这里正有几个当世俊杰要引荐给文卿。这位是张既张德荣,现任冯翊令。”那人向张既一抱拳:“好久不见了,张令风采依旧。”张既微微一笑:“将军还记得我?” 那人道:“当日我军驻在池阳,还得张令捐粮之助。受人滴水,涌泉相报,我怎会忘了。”张既道:“皇甫军军令严明,电扫黄巾,威震宵小,将军之名更是威震天下,能为将军效劳,实是毕生所愿。” 傅幹浑身一震,心道,原来是他。原来此人姓费名清字子卿,出身寒门。黄巾之乱时弃笔从戎,投在东汉末期汉朝两大名将之一的皇甫嵩帐下担任文书。他虽是文人,却心性坚韧,悍勇过人,履立战功,与主薄韦端,谋主皇甫郦并称为皇甫军的三大支柱。皇甫嵩对费清极为赏识,不但破格擢升他为副将,还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他。董卓东迁至长安,皇甫嵩被瓠夺兵权,皇甫军分散到了各处西凉军中。韦端利用手中管理钱粮的便易,与董卓手下的谋士李儒交好,不降反升,成为凉州牧。皇甫郦和费清则随皇甫嵩定居长安。李榷、郭汜肆虐长安时,皇甫郦被献帝请出劝说二人。李榷属于西凉董卓一系,并不卖皇甫郦的面子,于是皇甫郦煽动李榷军中原皇甫军的人背弃李榷。李榷兵势大衰,对皇甫郦恨之入骨,派副将杨奉杀掉皇甫郦。杨奉曾经受过皇甫嵩的大恩,没有对皇甫郦下毒手,只是从那以后皇甫郦再没有出现。当时军中的三大支柱,一个卖身求荣,一个不知所终,只剩下费清一人,因此皇甫系以前的将领视费清为皇甫嵩的继承者,费清在雍州、凉州人中的威望极高。 钟繇笑道:“原来是旧相识,那就不用我多费口舌了。这位是北地名士傅幹傅子介。”费清抱拳向傅幹道:“久仰。”傅幹慌忙道:“将军大名我才是久仰。” 钟繇笑道:“难道你们也是旧相识?” 傅幹摇头道:“费将军的威名,早已如雷贯耳,只恨福薄,缘铿半世,今日才能见到。” 钟繇道:“哈哈,原来如此,那两位是应该多亲近、亲近。” 费清道:“子介不用过谦,听说德荣和子介才从安定回来,不知前方军情如何?” 钟繇笑道:“我就说你怎么来的这么巧,原来是到我这里刺探军情的。别急,坐下再说。” 众人客套一番,这才重新坐下。费清开口向钟繇道:“近日听说吴晨已经围在陈仓,扶风的百姓已经有不少逃到长安,驻槐里的军队却到现在还没什么动静,元常有何打算?”张既、傅幹路上只顾逃避安定追兵,对于战事所知甚少,如今听说吴晨已经围住了扶风重镇,神色一凛,倾耳恭听。 钟繇微微一笑:“依子卿之意,我该如何?” 费清沉吟道:“吴晨最近才从凉州崛起,以前从没听说过他。只是短短半年,他灭程银,扫韩遂,败马腾,收成宜,几乎所有在凉州割据的诸侯都和他交过手了,从未听说他有败绩,崛起速度之快,用兵之强,确有点骇人听闻。只是安定军所过之处,烽火连天,百姓流离,其人非是良善之辈,所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扩张过快正是其人速亡的先兆。” 张既、傅幹二人是清流名家,分析实事,针砭时弊,一向是二人专长。如今作为看客,静听司隶两位最顶尖的人物分析战事,这种感觉新鲜热辣,说不出的刺激。 费清继续道:“安定扩张过速,地方越占越大,树敌越来越多,兵员的需求就越来越大。安定人口不过三万,金城、天水两城也不过九万,他的军队却有六万余人,若非抢抓壮丁,或者胁迫参战,很难有如此多的兵员。而且如此巨大的兵力对粮食、对战争物资的需求都不是安定的财力所能支撑。何况韩遂虽败,西凉根基还在,马腾虽然只身逃走,但陇西还有上万雄兵。安定不但要防武威的韩遂,还要应对陇西的马腾,现在更要攻打陈仓,战线拉的太长,只要钱粮供应不及,安定军队必然分崩离析,瞬间土崩瓦解。” 钟繇点头道:“不错。文卿说的都对,但文卿所说的这些,却正是吴晨急攻陈仓的原因。马腾、韩遂新败,士气低落,兵疲将伤,西凉兵要养精蓄锐,休整练兵,形成战斗力还需一段时间。何况韩遂有马岱挚肘,陇西的梁兴对马腾也绝不会全力相助,此时正是安定西线相对稳定之期。吴晨正是要趁此机会占据陈仓,以平定安定东线的战事。陈仓夹在陇山、渭水之间,紧扼雍、凉咽喉,只要占据此处,不但立时切断雍州和凉州的联系,还可俯视整个关中平原。且陈仓在渭水边,占天然地势之利,从天水顺渭水而下,不需半日就可将上万兵马运至陈仓,由陈仓顺流而下,不需三日就可到达长安。因此此处少量的驻兵也可压制我扶风数万兵马,而他则腾出手来,进逼武威,横扫陇西,待扫平西凉残部,司隶就完全在他铁蹄之下。” 厅中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张既点头道:“还是司隶大人看得远。依照吴晨这小子以前表现的能力来看,极有可能如此”厅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大的哈欠声,却原来是费瑶听不懂众人的言语,百无聊赖,一不留神就打了个哈欠。众人向费清身后看去,费瑶心叫糟糕,忙用两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转。费清厉喝一声:“费瑶,你干什么?告诉你不要来”钟繇哈哈一笑,向委屈的就要哭出来的费瑶道:“你来找毓儿有事?”费瑶连连点头。钟繇道:“毓儿,陪你瑶妹妹出去,这些军国大事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听的。”钟毓张张嘴,终究没有吭声,从父亲身后走出,向厅内众人深作一揖,迈步走出大厅。费瑶喜笑颜开,一蹦一跳跟着跑了出去。 费清长叹一声:“女大不中留,不中留”厅内众人哈哈大笑。钟繇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求不得。刚才说到哪儿?” 傅幹道:“依司隶大人刚才所说,陈仓易守难攻,吴晨为什么会认为自己一定能取下陈仓?如果安定大军在陈仓被我军拖着,马腾、韩遂在身后猝然发难,安定不是太过凶险了吗?” 钟繇道:“从他占据安定时我就开始注意他,发现此人不但胆大爱行险,而且运气极好。”傅幹道:“运气极好?打仗应该是实力相争,这运气说不清道不明,如何靠得住?” 费清笑道:“我打过一些仗,就说说自己的体会。运气这事可遇而不可峙,但有时一场战争的决定因素却就是这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拿前汉将军李广来说。若论韬略、兵法、治军、用兵,镖骑霍将军和卫大将军都在李广之下。只是李将军的运气却差的紧,每次出战不是碰到敌人的主力,就是天时不利。最差的一次就是找了个向导,大军却还是在狂沙中迷了路。‘李广难封’,实是运气太差的缘故。吴晨这小子胆子极大,运气却又出奇的好。伏击马超那次,手下不过两千猎户,马超手下却有一万西凉精锐,任谁都不敢相信,他敢打。事实上他打了,不但打赢了,而且是马超全军尽没,他手下只死了三百多人。他所凭峙的就是无与伦比的运气。” 张既道:“那仗我也听说过。当时恰遇一场大雪崩,他手下的兵丁连同马超的大军都被埋在雪下,却被他一人逃了出来,最后又不知怎的让他把所有人救了出来。凉州人传的玄之又玄,我还一直以为是吴晨故意编的。去了安定才知道,吴晨为这辟过不少次谣,只是他越辟谣言却越多,到最后他就再不出来辟谣了。” 费清叹道:“不知他是明知越辟越多才故意如此,还是诚心要辟谣。如果是前者,这人就太可怕了。” 钟繇道:“不管他想做什么,他都已经做到了。此人运气好得让人无话可说。石城守备蒙夔在山谷伏击,掌管军令的却喝的酩酊大醉,乱下军令;程银与他对峙,大军却两次被天火烧了大营;韩遂进攻安定,天降祥瑞在他身上,致令西凉军心大乱。说起来种种不可思议,却都被吴晨碰上,也难怪安定会吹的神乎其神。所以吴晨率军攻打陈仓,还是延续他胆大,爱冒险的性格。如果胜了,凉州至乎整个天下的局势都因此而改观,败了也不过是被迫回安定,静等下一次的卷土重来” 傅幹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和吴晨陈仓之战,已经是雍凉存亡与否的关键。” 钟繇微微一笑:“文卿有何看法?” 费清笑道:“元常考我来了。哈,我看此战决胜不在陈仓,而在天水与陇西。” 钟繇大笑道:“文卿厉害,我苦思半月的计谋被你轻轻松松的就说了出来。” 费清笑道:“我没那么厉害,只不过有人先告诉我了而已。” 钟繇一愣:“此人是谁?啊,费明,一定是费明。” 费清道:“是他。今日刚接到他的家书,说他一切平安,这小子常驻散关,一年半载也不见封书信来。如今却来报平安,因此我猜想元常必然在散关附近有大仗要打。联想到马腾在陇西,那么天水作为目标就很明显了。”钟繇叹道:“文卿能够见微而知著,佩服、佩服。” 费清道:“哈哈,只要元常不怪明儿泄露军机,我就心满意足了。” 钟繇点头道:“当然不会。唔,文卿不会就此事而来吧?”费清摇摇头道:“哈哈,我想元常应该正为派何人游说马腾而烦恼,因此特来举荐一人。” 钟繇道:“文卿举荐之人必是极具才智之士,但不知其人是谁?” 费清笑道:“此人复姓皇甫,单名一个郦。” ※※※ 吴晨极目远眺,原本的青山倾塌了半边,泛着泥浆的土黄颜色,陈仓城墙残破败坏,万斤的巨石在城中随处可见,深陷在城墙中,压在砖瓦的碎片下,原本高耸的城楼在风中摇摆,摇摇欲坠,不由长叹一声。 姜叙道:“打猎的时候,猎人恨不得追捕的猎物受的伤越重越好,只是猎物到手,又恨不得猎物伤口越轻越好,这样皮毛才能卖个好价钱。看来这是人的通性。” 吴晨苦笑道:“本来要以陈仓为关阻挡扶风的雄兵。现在这样子,你说怎办才好?” 姜叙道:“那就重建好了。武威那边有奸商、元直挡着,韩遂还能玩出什么花样?陇西有梁兴,马腾越是心急报仇,撺掇梁兴把兵权交给他,梁兴就越担心马腾图谋不轨,反而越不会把兵交给马腾,两人之间一定有场好戏,所以我们还是有很充裕的时间。” 成宜在旁边笑道:“不公平啊不公平。以前在天水大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厉害过?怎么到了安定你就这么厉害了?” 姜叙笑道:“在天水的时候,我是客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我可是拿着公子的俸禄,当然要竭尽所能。” 成宜道:“哈哈,我还以为就奸商一个人天天把钱挂在嘴上,没想到今天又多了一个。老实交待,是不是奸商把生意经传给你了?” 姜叙笑道:“没有的事,赢天、段明才是奸商的嫡传弟子,要传也传给他们,怎么会传给我?” 吴晨道:“是啦,说起赢天和段明,就想起义兄了。义兄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最近一直没消息传过来,让人有点担心。” 成宜道:“孟起?哈哈,除非冯翊也有能用雪崩、山洪攻击军阵的人,否则我绝不会担心马孟起。我倒是担心冯翊的那些守将,一个马超就够了,还要多出两个小奸商。只愿天帝慈悲,保佑他们死的不要太难看。”说着两手交叉贴在胸前,神情肃穆,一幅虔诚祈祷的样子。 姜叙狠擂成宜一拳,大笑道:“你在做什么?学五斗米道吗?你什么时候入的道?” 成宜苦着脸道:“本来要入的,只是刚被人打出来了。”揉了揉肩头,蹙着眉道:“姜祭酒法力高深,不知是天师手下几段弟子?”姜叙两眼一翻,用鼻子看着成宜道:“无知狂徒,也敢来询问天道之事。看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献上五斗米,免你五雷轰顶之灾,否则,哼哼” 吴晨哈哈大笑:“你们以前碰到过五斗米道的人吗?成大哥刚才的姿势真是五斗米道专用的吗?” 成宜低笑道:“是啊,天水曾经有个来自汉中的五斗米道徒,就是姜叙刚才那个样子的,不过鼻子再高点,下巴再上点,那就像个十足十了。对了,你和奸商不是修行天道的吗,难道从来没有见过五斗米道的人?” 吴晨摇了摇头:“没有,我经常一个人在山上住,反倒是奸商经常陪着师傅出去,所以我对江湖上的事情不太熟。”暗忖,这个问题还是少谈为妙,当下岔开道:“对了,李卓已经走了将近两天了,论脚程他应该早已经返回陈仓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会不会是路上出了问题?” 姜叙道:“依本天师来看,应该是出了问题。” 成宜笑道:“但依本天师来看,他没出问题。你们看,那边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他?” 吴晨急转回头,看见一人远远飞奔而至,武功身法确是李卓。城外扎营的安定兵丁并没有阻拦那人。吴晨摇摇头:“不对,他去的时候是骑快马的,回来的时候至不及也应该有马才对,肯定是出事了。”迈步向楼梯走去。 第五十一章 一见钟情 翟星的背影消失在照壁,云仪悄声问道:“主薄,您看奸商公子能不能劝服程游啊?”沈思自吴晨于小安定初起兵便任主薄一职,虽然近来早已升迁为安定太守并领金城、安定民事,但云仪唐强等一些从小安定便跟随吴晨的老兵,却仍以“主薄”相称。 沈思听云仪问话,捻了捻颔下的长须,还未接口,一旁的唐强已抢着道:“我看难。我听尹尚说,程游人倔,脾气又坏,被张横打入水牢前还以箕子、比干自比。这十几天来,几次晕倒牢中,被救起之后却又走下水牢,自缚镣铐,我看是死志已坚,想说服他,难,太难了。”说着连连摇头。 沈思捻须笑道:“世上若还有一人可劝服程游,这人必定就是奸商。”徐庶道:“哦,看来主薄倒是对奸商信心满满啊。”云仪道:“难道军师也不看好奸商公子么?”徐庶笑了笑道:“不是不看好,而是关心则乱。实话说,安定、金城初平,治乱、抚民、调配、生产等等,都要人接手,你们公子一走了之,将乱摊子都丢给了我和主薄、奸商几人,每人都管数摊,连歇息的时辰都少之又少。程子路这个人前次盟会时曾和他见过一面,为了虽然耿直了些,但真有其才,何况他还是金城本地人,由他出面,招抚流民,安抚豪门大户,事半功倍,就这么死在牢里,当真是可惜了。” 徐庶说话时,沈思连连点头。云仪叹道:“军师这么一说,我也真觉得是可惜了。主薄,你看咱们奸商公子能说服他么?” 沈思道:“勾吊之术不外两类。其一,挫其锐,灭其威,拂其意,逆其心,即通常所说的激将法。只是程游心情刚直暴烈,张横自刎于城河后,更是心如死灰,倘若再受刺激,没人能逆料他会作出什么事情来。因此奸商只有采用另一种,即捧其心,美其志,顺其心,投其所好。只是这方法知易行难,具体如何,我也不知。” 云仪笑道:“啊,程游爱马如痴,既然要投其所好,由马入手一定能成。我这就去马厩挑几匹好马去。”说着便要起身向庭外走,沈思、徐庶相视大笑。徐庶道:“一个人连命都不要了,如何还会在意身外之物?程游一心求死,现下和他谈马论驹,一定被他轰出来。” 云仪搔了搔脑袋,尴尬地道:“怪道他凶神恶煞的,实话说,当囚徒还当得如此蛮横,我还是头一次遇上,原来是早就不想活了,激怒我们就是让我们砍他脑袋的。” 沈思和徐庶又是一阵大笑。云仪道:“啊,难道又错了?” 沈思抚着长须笑道:“公子出使金城大营后,就曾说程游性格刚烈,为人直言不讳,张横虽然能用,却必不能人尽其才。程游出使安定,宴席中我察其言观其色,发觉他对元直颇多欣羡之色,可知那时已经心向安定了。只是这人也傲气的紧,呆在水牢不出来,一是心中对张横的怨愤之气未平,二是於于‘忠’字,为张横尽死节,三来则是怕出来后却无处施展才能。所以去劝服他的人就要从这三处着手,既要疏泄程游对张横的怨愤,又要不损程游‘忠义’之名,更要明了他的志向,欣赏他的才干,令他深信,即便出来后,也能才尽其用,三者缺一不可,否则就算是死程游也决不会俯身屈就。” 开始说了几句,此后一直沉默的唐强此时突然一拍大腿,说道:“是了,主薄观人之能果然厉害,经主薄这么一说,我算是终于明白了。” 这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兵士在庭外大声禀道:“禀徐军师,沈主薄,汉阳的飞鸽传书到了。”云仪站起身,高声道:“传进来。”一名兵士匆匆步入,将手中布绢呈给云仪,再向厅内众人团团一揖,退了下去。云仪紧走几步,将手中布绢递给徐庶。徐庶展开一看,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沈思道:“出了什么事?” 徐庶沉声道:“前几日,我曾提醒成公良,吴帅率军围攻陈仓之际,一定要提防钟繇用围魏救赵之计,偷袭汉阳,没料到成宜却调段正及五千军马急援陇坻,他自己则带了六千兵马顺渭水而下支援公子。如此一来,天水危矣。” 沈思一愣:“怎会这样?” 徐庶道:“如今我军据有安定、金城、汉阳郡大部,韩遂有武威,张掖和敦煌,马腾逃到陇西。韩遂新败,重整士气训练士卒还需一段时日。陇西本有李堪为太守,我军若继续追击马腾,大军压到陇西,李堪马腾必同仇敌忾,相辅相助。钟繇再从陈仓出兵骚扰我军侧翼,我军难免就陷入两面作战之境。我军转向陈仓,梁兴、马腾各怀心事,必然内斗不止,安定西线就稳定下来。因此我军在攻破陇坻后舍弃马腾,顺势而下急攻陈仓,本是想挟我军大胜之势,军队气势如虹之机,闪击陈仓,拔下这座坚城,切断凉州、三辅之间的联系,稳定东线,进而压制三辅,那时才可以全力进剿西凉残部。”用手指指地图,众人纷纷起身围了过来。徐庶接着道:“我军主力现在陈仓渭水一线,我军的辎重、粮草从两个地方来,一条取陆路,从临晋出发,经陇坻至陈仓,需时六日。另一条取水路,从汉阳翼城出发,顺渭水而下只需一日一夜就可将大批粮草运至陈仓。两条线运送补给之难易,相差有如天壤。且汉阳位在渭水南岸,鱼米之乡,而安定、金城战乱方熄,民间扰攘未安,别说调粮,便是一直补粮也难以为继,遑论向陈仓输粮了,因此我军的物资多半要靠汉阳输送,钟繇偷袭汉阳不但可和我军隔渭河对峙,断去我军水运的便利,还可趁势捣毁我军粮仓,更可和陇西的马腾连成一线,东、西、南三线夹击我军。” 沈思皱眉道:“一石三鸟,好毒的计。只是成宜已经得元直提示,为何还要分兵陇坻?” 徐庶摇头道:“钟繇兵多将广,从槐里派兵出新平攻陇坻,急兵出散关偷袭汉阳,遣人支援陈仓,三路军马我军做不来,但以三辅的实力却是绰绰有余。一路实兵,两路虚实相兼,令我主力难以兼顾。从成公良德应对方略来看,一定是钟繇将槐里出新平军马的消息,通过我军斥侯先一步传给成宜,而散关的军马按兵不动,以至令成宜研判失误,以为钟繇此次志在陇坻,想从汧城过萧关,偷袭我军主力后翼。” 沈思听到这里,眉头也皱了起来,低声道:“汉阳一失,我军完全失去水利之便。若回师攻打汉阳,钟繇可依半渡之法迎击我军,陈仓军再从后追袭,我军怎能讨得好去?若放弃汉阳,依目前安定的存粮,怕是撑不到年底。” 唐强恨声道:“钟繇这厮一直没什么动静,没料到一出手就是这么狠的招数,一定要把我军赶尽杀绝才罢休。” 徐庶叹道:“我军从安定起兵,扫陇坻,围陈仓,连续作战一个月,中间还和马腾恶战四次,战线太长,兵卒疲弊,其势已是强弩之末。依照钟繇以前的性子,隐忍这许久,正是等待这一时机。我军战线过长,他一定会从这方面下手的。也怪我当时没有交代清楚,留下隐患。唐强,传书给驻街亭的梁毓,令他火速支援汉阳,并派兵丁通知陈仓的公子。云仪,传书驻翼城的王乐,要他紧守城门,在我支援大军来前绝不应战。”二人应令,大步奔了出厅。 沈思皱眉道:“王乐是汉阳人,对汉阳地理、人脉知之甚捻,应该可先一步发现敌情吧?” 徐庶摇摇头,低声叹道:“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门外兵丁大声禀道:“军师,槐里的飞鸽传书到了” ※※※ “采莲秋水畔,水悠兮清涟漪。照影摘花花似面,心幽兮丝争乱。 凌波风浪晚,只身兮影相对。但闻远处歌声传,情切兮向归岸。” 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远远从河面飘来。河岸边青青的莲叶接天相连,一叶小舟时隐时现,隐隐穿行,划破清清河水。 歌声发自小舟,舟上几个少女和歌嬉笑,似乎在荡舟采莲。歌词写采莲女心切远出的心上人,听闻远处歌声,即放眼向望,柔情蜜意、浓浓思念,尽皆融入歌声。 黄睿立在船头,晚风肆意撩起鬓角的黑发,在眼前不住拂动,远望水天一线,青山起伏如涛,心中千头万绪,当真亦是“心幽兮丝争乱”。 身后的颜渊道:“长安果然是帝王之乡,小小的采莲女都有如斯佳句。只是现下仲夏间,似乎不是采莲之季。” 黄睿没有接声,望向半边悬在天际的落日,满天的余晖为青山、绿水披上一层淡淡的金辉。那小舟越行越远,歌声时断时续,更见悠扬。 船家操着秦味浓郁的官话,略显得意的应道:“客官有所不知,此时荷花盛开,长安城中达官贵人皆喜荷花的淡淡清香,因此霸河一带船女仲夏之时采的是荷花,而非莲子。” 船家头戴蓑笠,身披斗篷,满头白发,满面皱纹,肤色古铜,摇橹的一双大手满布老茧。颜渊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船家续道:“论到诗词,此处离长安还有三、四十里,等到了长安城,三尺孩童也会吟唱几首诗三百,才真当得上帝王之乡。”微顿了顿,道:“听客官的口音,似乎不是秦地人氏,两位到长安是投亲还是入伍啊?” 颜渊道:“很早就听闻长安乃帝王之乡,此行专为游历。” 船家吃了一惊,道:“客官想来还不晓得,凉州战事吃紧,长安一带到处征兵。外乡口音的,遇上好点的差官,还可无事,遇上急着交差的官爷,保不住便被强拉了壮丁。两位无事千万不要去长安。” 黄琪英转身问道:“一路行来也见了很多逃难的百姓,经老丈一说才知是雍凉战事吃紧。我们也有志报效朝廷,只是不知战局到底如何?” 船家摇摇头:“原来你们还是想去投军的,害小老儿担心半晌。陈仓一带的战事,小老儿也是听逃难的右扶风百姓说的。既然你们曾遇到过逃难的百姓,小老儿所知只怕也不会比两位知道的多多少。” 黄琪英道:“听说凉州作乱的是个叫无什么儿的异族人,身高三丈,青面獠牙,每天要吃一颗人心。既是如此,为何逃难的百姓中没有凉州人,反而只有三辅之一的右扶风郡人?” 船家笑道:“什么无什么儿,那人叫吴晨,地地道道的汉人” 颜渊、黄琪英齐声惊呼:“什么,他叫什么?” 船家被惊得一个哆嗦,橹浆一歪,小船簌地打横过来,黄琪英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跌入河中,颜渊大惊,探了出手,叫道:“黄大哥,拉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侧身将手伸出,船家也急忙赶了过来,向水中的黄琪英伸了出手。黄琪英拉住船家的手,急声问道:“老丈刚才说那人叫什么?” 船家急道:“管他叫什么,客官先上来再说也不迟。”一面说说一面用力拉住黄睿的手,想将他提出水来。黄琪英哀声道:“老丈不告诉我,我就一直泡在这水里。” 船家无奈,大声道:“他叫吴晨”话音未落,就听颜渊突然欢呼一声,踊身从船上跳出,通的一声落入河中。 船家心中一哆嗦,暗忖,莫不是遇到了两个疯子?只不知这船钱要得还是要不得了。 黄琪英、颜渊二人在水中把臂欢呼。 其时夕阳西下,河中满眼粼光。 ※※※ 钟毓听得脑后风响,急迈一步,也不回头,左手拇指与无名指相对,三指翘立,向身后挥点而去,小指正迎向急攻而来的手掌的脉门。 费瑶一声娇笑:“好一招‘芙蓉映波’。”纤手轻扬,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斜斜切向钟毓右侧脖颈,脚下裙舞飞摆,右足前踢钟毓膝侧。 钟毓再跨一步,右手急翻而下,向费瑶的足尖按去。 费瑶娇喝一声:“男女授受不亲。”钟毓闻声一惊,向下按的手就慢了一线,费瑶一声娇笑,右足已踢在钟毓膝侧。钟毓一个趔趄,向前跌去,转过身瞪着费瑶,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怒喝道:“你又耍诈。” 费瑶笑道:“兵不厌诈,你爹爹是用兵高手,难道没教过你么?”左手一挥,向钟毓胸前点去。钟毓冷哼一声,闭上眼睛,对费瑶的招数只作没看见。 费瑶一指点到钟毓胸口,见钟毓一动不动,娇喝道:“木头,你怎么不闪啊?” 钟毓气道:“反正也闪不开,干脆不闪。” 费瑶眼珠转了转,笑道:“钟家‘芙蓉指’好大的威风,到今日才知不过而而。” 钟毓猛地睁开眼,怒声喝道:“你说什么?” 费瑶道:“我说钟家‘芙蓉指’不过而而。”虽然一脸的不屑,却掩饰不住眼中跃跃欲试的神情。 钟毓冷哼道:“那只是我学艺不精,可不是钟家‘芙蓉指’不行。” 费瑶眼珠再转,拉着钟毓的袖子,轻轻道:“钟哥哥,是我不好,三个哥哥都在外面,爹爹又一直不让我出来,人家心里好闷,你再陪我打过啊。求你了,钟哥哥,钟哥哥” 钟毓闻着费瑶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听着费瑶的轻言软语,心中不由一荡,被她戏弄的火气转眼消了一大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顺势走开一步,闷声道:“陪你打过可以,你还使不使诈?” 费瑶连连摇头。钟毓再退一步,拉开架势,道:“那我便试试你费家的‘无忧掌’吧。” 费瑶笑道:“还是钟哥哥最好。不过天气这么热,打来打去又有什么意思?听说霸上荷花都开了,钟家的‘芙蓉指’不就是取自芙蓉各种形态的么?钟哥哥,不如你带我到霸上去看看好啦。” 钟毓收了式子,诧异的问道:“这事应该问费叔叔才是。” 费瑶吐了吐舌头:“爹爹好凶的,方才你也见他吼我了。他啊,最呆板了,说女孩家就该呆在家中,我要说出去,他肯定会吼我。钟哥哥,你最好了,你说带我去,爹爹一定同意。”一面说一面牵着钟毓的衣袖轻轻摇晃。 钟毓心中一荡。他和费瑶两人年岁相近,钟瑶、费清两人感情又极好,早有结成儿女亲家之意。费瑶心无城府对这些事似懂非懂,钟毓却是长了两岁,对大人的心意心知肚明,因此对贪玩的费瑶百般迁就。见她软语相求,心中早就软了,放缓语气道:“好是好,只是出去后可千万不要惹事,否则就没下回了。” 费瑶一声欢呼,原地转了几个圈,飞也似的跑了开去,隐隐丢下一句话:“钟哥哥,你和爹爹去说,我去换男装。” ※※※ 黄睿、颜渊同时开口道:“你识得吴晨?”两人一愣,呆了呆,又同时道:“你去凉州是找吴晨的?” 两人你眼望我眼,道:“你先说。”这次却仍是异口同声,两人哈哈大笑,向对方道:“那我先说”。 这次竟然还是异口同声,颜渊笑着摆手:“好了,别推来推去,我先说吧。早先我就曾对琪英大哥说过,我是襄阳人。在襄阳时,吴晨曾在我家中住了半个多月,却惹来一堆麻烦。他一走了之,别人却都来找我的晦气,我实在是熬不住了,就弃家出走,听说他到了凉州,就一路走到关中来找他讨债。琪英大哥,你呢?” 黄琪英点头笑道:“他确是个大麻烦”想起从襄阳到南阳的那一个月,虽然只是远远望望小倩,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偶尔和她说上句话,似乎就成了全天下最快乐的人。心道:“如今知道吴晨的下落,应该能很快见到小倩了吧。”想起小倩开心的笑颜,心头一暖,一丝微笑不禁意间挂上了嘴角。 颜渊看着黄琪英一脸憧憬、一脸幸福的神情,心头一突,暗忖,不会吧。心中正在惊异,却听黄睿提声喝道:“是谁在门外,出来。”颜渊一惊,转身向门外瞧去。 但听得门口一声低咳,接着传来一把尖锐、阴沉的嗓音:“半年不见,小子没半点长进,对长辈仍是这般大呼小喝。” “吱呀”一声,一人推门而进,鸠衣百结,面目阴骘,正是左方。 “是你。”黄琪英低喝一声。 左方大剌剌的走了进来,嘿声道:“小子记性不差,那也不用我再多说废话,将《天人合一诀》交出来吧。” 黄睿心中暗惊。自襄江边和左方交手后,黄睿对左方的武功深自忌惮,专门就此向父亲请教,知道此人名叫左方,是左慈的远方堂弟,为人忌刻易怒,睚眦必报,当日为了逃难,曾用言语诈过他,不想他竟一直追到了长安。深吸一口气,道:“好,《天人合一诀》就在这里,你来拿吧。”探手入怀,像是要从怀中取物事,猛地飞起一脚,踢在屋中方桌的桌沿,那小案呼的一声,向左方直飞而去。桌上的油灯受此震动,灯芯立灭,灯中火油兜头向左方泼去。 左方一竖右掌,掌力透掌而出,“啪啦”一声桌面被掌风劈的四碎,火油虽被掌力劈的四散,但仍有星星点点的火油溅到了他身上,疼的左方大吼一声,便在这时,就听“哗啦”一声,窗棱碎裂,一条黑影破窗而出,左方急怒攻心,箭步跟上,纵身跃了出窗。 其时正值仲夏,天气炎热,颇有些人在客栈庭院中的一颗大树下纳凉,猛然间就听得二楼客房中一声大叫,跟着窗透碎裂,一条长凳临空飞落,蓬的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惊的众人惊叫一声,纷纷站了起身,脾气暴烈的几人立时抽出兵刃,大声喝骂。左方跃出窗户,众人当即挺兵刃就围了上来。 “直娘贼的,没事吓唬你老子。”“他奶奶的,活的不耐烦了,敢来消遣老子。”“混帐,没事乱吵吵什么?”喝骂声中,一名使刀的大汉抽刀劈向左方脖颈,一名使剑的精瘦汉子剑光闪烁,直刺左方双眼,一名使鞭的大汉就地一滚,软鞭顺势卷向左方双腿。 左方嘿嘿冷笑一声,身子突然如陀螺般旋转,只听“叮”“叮”两声,使刀大汉庞大的身躯呼的一声,向围观的人群抛出,使剑的汉子连退数步,面色惨白,一丝鲜血从嘴角慢慢溢出,使鞭的汉子软鞭回卷,紧咂着脖子,一张脸挣得通红。 左方喝道:“方才从房中跃出来的人往哪儿跑了?”左方瘦瘦干干,似乎风一吹便会被卷走,若在平时,客栈中这些刀头舔血的人又怎放在眼里,只是方才以一敌三,赢的轻轻松松,院中没有一人看出左方是如何出得手,身手当真强悍之极,一时间,众人都知不是他的对手,却也不愿在他淫威之下示弱,当下皆是沉默不语。 左方怒喝道:“说是不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左方似乎动了动,那使鞭汉子的头颅从脖颈上跳了起来,被颈中的鲜血喷的老高。众人骇的惊呼出声,齐齐向后倒退一大步。 那使刀的汉子这时爬了起身,叫道:“直娘贼的,方才哪有什么人出来了,就见一只畜生跳了出来,向那边去了。”伸手指了指北方。 左方急着追黄睿,也没听出那使刀大汉言辞中的嘲讽之意,厉啸一声,跃墙而过。啸声尖厉,震的众人耳膜生疼,转眼间已在数十丈外。众人听他去的如此迅疾,心中皆是骇然,但听得他不住远去,也不禁长舒一口气。 屋中的颜渊、黄琪英也是长舒一口气。颜渊轻声道:“这人是谁,武功好生了得。” 黄琪英道:“他叫左方,是左慈的堂弟。”见颜渊望向自己的眼神说不出的怪异,苦笑一声,道:“这也是吴晨留给我的大麻烦。”脸色突然一变,急声道:“不好,他又回来了,我们走。”颜渊心下一凛,细听之下,尖啸声果然越来越近,急忙奔向门口。 ※※※ 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费瑶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脱出牢笼的感觉当真是极好。好歹自己也是一代名帅皇甫嵩的外孙女,没上过战场,又怎说得过去?只是偏生费清顽固的紧,说什么自古没有女孩子上战场的事,因此费瑶的三个哥哥在三辅为将为校,却只让费瑶学什么绣花女工之类的,当真是郁卒的要死。最近听说凉州土匪头子吴晨出兵陈仓,大哥费曜亲率大军出新平,二哥费垣为偏将辅佐凉州牧韦端守槐里,三哥费明在散关当兵。想到这里,费瑶就心中有气,凭什么他们都有仗打,而自己就要留在家里学刺绣?幸好有个木头钟毓,骗他带自己出来,否则一定被闷死。想想钟毓发觉自己不见时欲哭无泪的表情,费瑶心下又有些歉意。 “钟哥哥人很好的,一定不会生气。”费瑶暗暗嘀咕,“若是家里的三个哥哥对我都像钟哥哥那么好,我又怎会跑出来?都是他们平时趾高气扬,不将我放在眼里,我才要逃出来找机会压压他们的气焰。否则,若真让他们立了军功,鼻子还不顶到天上去?哼,我一定要先立军功,还要立大大的军功,让你们再不起人,那时啊,一定给你们好眼色看。”遥想自己身披得胜袍,胸插大红花,在三个哥哥面前耀武扬威的走来走去,而三个哥哥的眼中尽是欣羡与羞愧之色,心头就不由得一阵阵欢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便在这时,街上突然一阵扰攘,费瑶吃了一惊,忖道:“莫不是钟木头追来了?”探身向楼外张望,远远就见一个身影现身在远处的一座屋顶上。那人衣裳破烂不堪,补丁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早将原先布料的质地和颜色遮住。满头乱发,像是一蓬蒿草,人却长的又瘦又干,在屋顶上纵跃如飞,倒像是一支竹竿顶着一个鸟窝在屋上快速飞奔。那人一面跑一面厉声大呼:“黄睿,黄睿,识相的快将书交出来,否则,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费瑶只觉有趣,暗暗笑道:“这黄睿是谁,怎会无此无良,连叫花儿的书也抢?”低头向街上瞧去,但见街上人潮涌动,两个公子哥一样的人在人群中左穿右插,向茶楼这处奔了过来。费瑶含笑望着两人,正暗暗寻思该不该帮叫花儿拦住两人,无意间就将目光扫向一人身上,猛然间就觉的似有一道闪电在脑中轰然炸裂,轰轰的雷鸣声里,天地、人群骤然间化作一片流光溢彩,街上的扰攘声嘶喊声顷刻间湮灭在隆隆的雷声中,再不可闻。流光溢彩里,眼中见到的只有他。 第五十二章 一桃三士 左方一个跟头翻下屋顶,身在空中,须发齐张,袍袖飞扬,真力透出指尖,“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往人群中的颜渊、黄麒英扑去,气势极为惊人。 颜渊顺手从地上拾起一只鸡笼向空中的左方丢去。左方冷哼一声,一掌劈出,鸡笼立碎,鸡笼中的芦花母鸡咕咕叫着飞了出来,向左方头顶飞去。左方左手急探而出,一把抓住那只芦花母鸡的脖颈,狞笑声中,满天鸡毛乱飞,鸡血当头洒下。 人群中一声惨叫,一个少年奔了出来,凄声叫道:“小花,小花,这回我我可救活不了你了。”叱喝一声,抽出腰间配剑,斜斜向左方左肋刺去,剑芒闪烁,寒光点点,令人难辨虚实,口中喝道:“臭化子,还小花的命来。” 左方冷哼一声,身在空中,左手中指迅即弹出,正中剑脊。那少年只觉一股冰寒刺骨的内力,顺着长剑狂涌而至,半边身子如遭雷亟,虎口崩裂,长剑再拿捏不住,“嗡”的一声向天上飞去,少年大惊失色,急退一步,呆呆的瞪着左方。长久以来,少年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认为全天下只怕就只有爹娘和族中少数几个人才能胜过自己,其余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没想到一招之间就被人夺下了手中长剑,一时之间茫然不知所措。 黄麒英眼见那少年一招之间被左方打得痴痴呆呆,心中大叹倒霉。昨晚全靠夜色,他和颜渊二人才躲开了左方。今早二人到市集买马,终于被左方缀上。颜渊不会武功,拖着他就像拖着一大袋石头,拖拖沓沓,几次都被左方追到。幸好今天开集,大街上人潮汹涌,面菜绸油,应有尽有,两人随手就向左方丢,这才逃了出来。如今又蹦出一个不会武功的,以左方睚眦必报的个性,那少年怎有幸理?自己虽然不是左方的对手,但这少年终究是因为自己二人才被卷进来。人在江湖,侠义为先,对他的生死怎能坐视不管?当下叱喝一声,转身迎向左方,双手连点,左方胸腹间十几处大穴尽在掌力笼罩之下。 左方借刚才一弹之力,新力已生,见黄麒英折返身来,正中下怀,丢下发愣的少年,嘿嘿冷笑声中,腾身向黄麒英扑去,口中厉声喝道:“把书拿来。” 劲风扑面,黄麒英只觉呼吸一窒,身法顿觉蹇涩,脚下微用力,斜侧让开。颜渊抄起一篮青菜,兜头向左方扔去,喝道:“树没有,菜就有,要就拿去。” 左方一抓抓在菜篮上,掌力震碎菜篮,菜叶在劲风中四散而开。就这缓的一缓,黄麒英斜侧一步,右手兰花指连颤,拂向左方颈侧动脉,左方冷笑一声,竟不避黄麒英来招,探手向黄麒英脖颈抓去,指力嗤嗤有声,就算没有被他手指抓到,被他指力伤到,也要被洞穿咽喉,黄麒英知道厉害,叱喝一声,脚踏奇步,左手一记“折梅手”的“暗影浮香”,横掌向左方劈去,右手手指似点似拨,似拂似撩,幻化出五朵气劲兰花,向左方面门直击而去。左方探抓横抓,气颈兰花立时消失无踪,右掌斜劈,“哧”的一声,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鸣向黄麒英撞去。黄麒英身形急摆向一旁跃开,左方尖啸一声,左足轻点,就待追击黄麒英,颜渊又抄起一坛菜油,喝道:“老叫花儿,书在坛子里,有本事就来拿。”连坛带油向左方掷去。左方左手长探,陶坛立碎,菜油受掌风激荡,漫天泼洒开来,左方猝不及防,眼前突然黄茫茫一片,眼睛一闭,菜油立时溅了满头满脸,口鼻之中尽是油腥,多余的菜油顺着发稍往下滴落。左方称雄一方,何尝受过这般戏弄,直气得须发倒竖,怒吼一声向颜渊扑去。颜渊大惊失色,抓起身旁的一个篮菜甩手向左方丢去,双手抱头,全身缩成一团,从菜摊旁侧滚开。在襄阳时,颜渊天天被人赶,天天都要操练丢菜、扔坛的把式,这些基本动作早已熟极如流,如今到了长安更不怯场,向前滚的同时,左右手已捡起两个笋瓜,看也不看向身后丢去。 那少年见颜渊危急,捡起长剑,连挽几个剑花,向左方后背刺去。黄麒英左手连劈三掌,切向左方追袭颜渊的去路。 左方对颜渊恨之入骨,恨不得一掌劈死他,只是颜渊虽然武功不行,却滑溜异常,在地上翻滚更是灵动无比,时不时地还向后扔几个菜头、馒头什么的,趁左方躲避之时,侧身就向旁边滚,又是钻菜摊,又是掀饭桌,左方武功虽高,一时半会竟拿他毫无办法,直恨得左方咬牙切齿,怒吼连连。此时见黄麒英和那少年追到,一口怨气全发在两人身上,右掌一立,掌力排山倒海般向黄麒英卷去,左手虚握成抓,向身后急刺而来的长剑剑身抓去。黄麒英眼见左方一掌来势汹汹,脚下急点,侧身闪开。那少年见左方不躲不闪,心头暗喜,这长剑是家传之宝,削铁如泥,刚才老叫花儿点在剑脊上,宝剑和破铜烂铁没什么区别,如今抓剑身,还不把你的手削断?一催内力,加速向左方刺去。左方逼退黄麒英,冷哼一声,急速转身,右手袍袖轻拂,荡开长剑,左手手臂暴涨,抓向那少年的咽喉。那少年惊呼一声,侧头避过,抓风扑面,犹如寒刀切肤。左方抓意未绝,小臂微屈,左手横抓,抓向那少年咽喉。 颜渊惊的“啊”的一声,黄麒英大叫一声“小心”,刚转出街头的钟毓惨叫一声“瑶妹” 原来那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费瑶。早上钟毓到费府接费瑶,却听说费瑶已经去钟家了,还说是昨天约好的。钟毓急赶回家,却发现费瑶根本没来过,大急之下,就去找费清。费清一听就知道小妮子肯定是借钟毓脱身到外边闯祸去了,点齐府内家丁赶了出来。来时路上碰见巡城兵丁报告说城东街市大乱,费清估计乱子十有八九与费瑶有关,急急赶了过来,正见一老丐儿直抓费瑶咽喉,爱女心切,不及细思,张弓搭箭,一箭向左方射去。 左方抓住费瑶的咽喉,真力正待送出,只觉身周气流急速窜动,箭啸凄厉,心忖,一抓将眼前这小子抓死,只怕就躲不开身后这一箭,咬牙切齿下,足下轻点,腾身从费瑶头顶急跃而过。这样一来,反成了费清一箭向费瑶射去,以费清的足智多谋,此刻也不仅目瞪口呆。 人群中突然飞出一只包子,斜下撞在羽箭上,羽箭立被抬高少许,“嗖”的一声正中费瑶的发髻,费瑶吓得瘫倒在地,“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黄麒英急滚而前,抓住费瑶的脖领,急声喝道:“走。”脚下用力,向大街旁的小道窜去。 颜渊见涌来一群官兵,且看那带头的一箭双雕的架势,必然是与左方和这不知名的少年都有仇,心念电转之间,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高声喝道:“左方,‘天人合一诀’在这里,有本事就拿去。”手中的书劈头向策马狂奔前来的钟毓丢去,转身追着黄麒英、费瑶二人的身影就跑。 左方在襄江边和吴晨交过一次手,那时吴晨连自己一招都接不下,一月之后在南阳和吴晨又交过一次手,吴晨身法奇妙,极尽变幻之能事。短短一月,前后判若两人,进境之快,实是骇人听闻,心中早将《天人合一诀》惊为天书。只是自南阳城外被那雪中怪人惊走,半年来竟是毫无吴晨的消息。最近终于听说吴晨到了凉州,兴冲冲的赶了来,但因雍凉战事吃紧,钟繇封锁了咸阳、新平、武功等所有与凉州接壤的郡县。左方在长安被堵了半个月,心中好不郁闷,因此想绕道左冯翊,过泾水再入凉州。刚出城,却正遇上黄麒英,一路追了来。此时好不容易见到《天人合一诀》,怎能让给旁人?厉啸一声,身形电闪而出,向空中的《天人合一诀》追去。 费清出身士林,又自小在渭河河畔长大,对《天人合一诀》这一源自渭河河畔的上古武学至宝,自小就倾慕不已,何况左方以强凌弱,决非侠义中人,再加上左方满身油污,举手抬足油滴四溅,面目着实可憎,心中早将他归之邪魔一流,眼见左方飞身抢书,清啸一声,腾身迎上。 钟毓见费瑶被那不知名的男子提着领子拎着就跑,也不知人是死是活,更不知那人要对费瑶做些什么,急怒攻心,一心想追上前去,迎面却飞来一件物事,心道,管它《天人合一》还是《天人合二》,只要阻住路,那就让它靠边站。大喝一声,举剑向那书劈去。 左方大惊,也顾不得抢书,一掌向钟毓劈去,掌力犹如一堵墙般向钟毓狂压而去,钟毓不及毁书,双腿一夹马腹,战马斜刺窜开,左方去势已尽,脚上用力点地,再向空中的书追去。费清虽全力催动内力,但终究相隔较远,口中厉声呼喝,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书往左方手上落去。 却听街边一阵大笑,一人从凌乱的菜摊中突然跃出,一掌向左方劈去。左方不及抢书,左掌后摆,“嘭”的一声,两掌相交,狂飙顿起,四周的凉棚被气流冲击轰然倒塌,溅起一片尘雾。那书册本去势已尽,经此狂流一冲,书页乱翻,加速向费清投去。 左方受掌力冲击,倒翻几个跟头,险险要撞在街边小铺的墙上,却见他侧脚在壁上一蹬,整个人突然改向,向书急射而去。从街边冲出那人在掌力激荡下亦是倒翻而回向地上撞去,只是不知怎的在空中翻转,变成头下脚上,双手在地上一撑,人倒翻而回。左方、费清、和街边突然蹿出的那人,三人分从三个方向向空中的书追去,尘烟之中,三人每人都是一只手搭上书,另一只手在空中接斗,掌势迅捷之极,眨眼的功夫已交手十余下。 “嘭”的一声,三人突然分开,左方倒飞上一间小楼楼顶,去势未尽,连连倒退,每退一步,脚下青瓦立时破碎,连退十余步,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厉啸一声,身形向远处投去,身影在瓦面上晃得几晃,瞬即消失无踪。 费清倒飞上另一家店铺,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向对面店铺的那人拱手道:“一别经年,郦兄风采更胜往昔。” 那人三屡长须,面容清俊,虽是满头华发,仍是说不出的飘逸潇洒,正是失踪多年的皇甫郦。皇甫郦微笑道:“说什么风采更胜往昔,哈哈,老了,想当年皇甫三杰叱咤风云,何等威风,如今合你我二人之手却仍拾掇不下一个‘补天阁’护法,不服老是不行了。” 费清惊道:“郦兄怎知那人是‘补天阁’护法?”皇甫郦道:“子卿难道没听扔书那小子怎么称呼那叫化儿吗?普天之下名叫左方又会‘奇门遁甲’的,除了‘补天阁’的左护法,还能有谁?” 费清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瑶儿还在他们手里。”张目四望,黄麒英、颜渊二人早趁乱溜之大吉,此刻哪还有二人身影。 皇甫郦撸须微笑,眼睛向手中的残书扫了一眼,不由哈哈大笑。只见那书上写着:“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 吴晨、姜叙、成宜三人急匆匆赶下城楼,庞德已带着李卓进了城。 李卓发髻散乱,衣衫破碎,浑身泥泞,看见吴晨,悲呜一声,纳头就拜。吴晨身后的姜叙、成宜急忙闪到一旁。 吴晨一把扶住李卓,厉声道:“出了什么事?谁把你伤成这样?” 李卓悲声道:“公子,大事不好。令箭让人抢走了。” 成宜喝道:“你干什么吃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姜叙道:“抢令箭的是谁?” 李卓双目垂泪,惨声道:“那人满头短发,脸上有印,应该是个刑徒。公子,属下办事不力,本已无脸再回陈仓,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回来向公子禀报。”向后连退几步,抽出腰间佩剑向脖中抹去。 吴晨急喝一声:“慢” “叮”一声轻响,李卓面如死灰,倒退一步,手上长剑掉在泥地上。庞德厉声喝道:“咄,军士就该战死沙场。如你这般小小挫折就寻死觅活,不配当安定军士。” 此时长风吹过,吹响城楼的铃铛,吹起庞德的战袍。袍袖猎猎,庞德神色肃穆,双手环剑,状若天神。李卓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涌出。 吴晨淡淡地说道:“李卓,此事你有错,但罪不致死。那支令箭是我专用的,通常都是身边亲信才会携带,那人虽然抢去令箭,但人不对,无论梁毓,段正还是守秦川的黄艾,都不会听从他的调遣,即使抢走令箭,也不会对我军造成多大危害。你起来吧。” 丢失调兵令箭,李卓本已自忖必死,即使不死,也再难得重用,那比杀了自己还要难过。如今听吴晨仍然称自己为亲信,并不因一件过失而将自己弃如敝履,心中大是感动,心头一暖,低应一声,慢慢站了起来。 成宜道:“那刑徒抢我军令箭,不知他要做什么?李卓,他抢你令箭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李卓道:“那人疯疯癫癫,尽说一些胡话”姜叙见李卓目光闪烁,心知必是那刑徒大骂吴晨,李卓为避讳,所以不说。当下向吴晨望去。 吴晨微笑道:“他抢令箭必然事出有因,你说吧,一个字都不准少。” 李卓嗫喏道:“那人说公子黄口小儿,不会用兵,还说成成将军鼠目寸光,见饵就”成宜冷哼一声,李卓浑身一颤,向后退了一步。 姜叙心中暗笑,原本以为李卓避吴晨的讳,却原来真正要避的是成宜的讳。心中突然一动,急声道:“公良,你接到槐里的战报,上面怎么说?” 成宜一愣道:“马日,费曜,八千轻骑,汉兴。” 姜叙眉头紧皱,长叹一声:“好一记‘虚右实左’。” 成宜连忙道:“怎么说?”姜叙道:“很简单,要解陈仓之围,以钟繇一贯的手段,必是要截断我军粮道。我军粮道有两条,一条是走陆路的秦川,一条是取水路的天水。如果想进攻秦川,兵马的多少、兵种、路线等等都属于最高机密,绝不会传出来,如今这些却都让我军探马查了出来,必然是钟繇大声造势的结果。以钟繇的老谋深算,如此大番造作于理不合,因此秦川决不是钟繇的目标。依此而推”姜叙伸手指了指南面,“钟繇的目标必在渭水南岸。” 吴晨眼珠一转,突然放声大笑:“哈哈,看来那刑徒是帮我们来着。钟繇也真厉害,竟然想端了天水。只是他虽然厉害,终究犯了大错。这一错,足够让他输得连本也赔光。” 众兵将听得钟繇要进攻天水,大惊失色。众人皆知,这十几日来陈仓大军的粮草供应都来自天水,天水失守,军心必然大乱。听吴晨说钟繇犯下大错,心中稍安,眼睛都凝望吴晨。 吴晨道:“战场之上,战机瞬即万变,亲上战场指挥,还要担心不能捕捉战机于万一,更何况钟繇远在长安?这就是他犯的大错。”双眼环视了一下场中众人,那些亲兵、庞德、成宜等人恍然大悟,姜叙不住点头。 吴晨续道:“我看钟繇的战略是分兵三路,一路是奇兵出散关袭击天水,与我军争夺渭河南岸,一路兵出汉兴作势袭击秦川,最后一路兵支援陈仓。”姜叙道:“出汉兴的兵不一定是虚兵,主要看我军如何应对。” 吴晨点头道:“姜大哥说的对。我军强渡渭河支援天水,出散关的兵可在渭水南岸严阵以待,等我军半渡再由陈仓出兵追袭我军,那时我军就变成腹背受敌;我军撤兵,出汉兴的兵就可先一步占领秦川,截断我军归路。” 李文倒吸一口凉气,道:“钟繇好狠” 吴晨微微一笑:“打仗哪有不狠的。只是钟繇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条。他整个战略的前提是我军被牵制在了陈仓,他扯动两边,让我军左右、头尾不得兼顾。只是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我军用山洪冲垮陈仓城墙,韦康趁黑逃之夭夭,这是远在长安的钟繇想也没想过的事情。陈仓一失,扶风郡就暴漏在我军铁骑之下,钟繇扯开两边的战略,失去中间陈仓坚城枢纽,再难威胁到我军。” 成宜笑道:“看来我错有错着啊!” 其他人疲惫的脸上都露出一丝笑容。 吴晨笑道:“你也知道你错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众人哈哈大笑。 自李卓走后就代替李卓的文援道:“那我军该如何应对?”吴晨扫了一眼不知何时围上来的众兵将,只见李文低头沉思,姜叙面带微笑,成宜紧皱眉头,庞德眼中神光闪烁,微笑道:“令明有什么好的提议?” 庞德双手抱拳,躬身禀道:“以属下看,我军以虚兵渡渭水,佯攻散关,调动进袭天水的雍州军,主力则直捣槐里,逼汉兴的费曜回守槐里,再反口吃掉他。” 吴晨、姜叙同时动容,吴晨脱口道:“好计。”庞德青峻的脸庞一红,道:“主公过奖了。” 吴晨微笑着摇头道:“还是叫‘主公’,怎么总是改不过来。计策虽好,但我军对敌情仍不是太熟,出散关多少兵力,领军主将是谁,他习惯怎样行军,这些我们都不熟悉,所以需要花一些时间去查探清楚,何况韦康、魏讽虽然退出陈仓,仍在度阳附近盘踞,我军要攻打槐里,对陈仓残军必须要处理掉,否则会变成腹背受敌的境地。李文,把探子派出去查一查韦康的动静,别忘了派人向王乐支会一声,告诉他要小心戒备,斟酌处理,这件事最急,要找最熟悉路的人。”李文点头应令。 “全军撤出陈仓城,没有接到命令之前,原地修整。”众人愣了愣,但还是齐声应令。 吴晨转向成宜:“大家忙了一夜都去休息,巡查营盘的事就交给成大哥,当作上次调兵遣将出错的惩罚。”成宜点头道:“将功补过,应该的。” 吴晨道:“李卓,虽然你来回奔波,很是辛苦,不过陈仓这里的兄弟也是两晚没睡好觉。你现在还是带罪之身,我就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从身后取出一支令箭,递给李卓:“如果梁毓没有被那个刑徒调走,你就让他赴天水增援。告诉他绕远路都没关系,只是千万要提防敌军趁我军渡河时出来偷袭。” 李卓大声应令。 吴晨挥挥手,众人散去,吴晨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 “我还以为公子真的要出击槐里。”姜叙挑帘进入大帐。 吴晨躺在行军床上,眼睛望着帐顶,看姜叙进来,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道:“虽然赶跑了韦康,可你看看陈仓百姓看我们的眼神。如果眼神能杀人,我早死了一千回了。我军要是少点,陈仓百姓早起来*了。如此不稳固的后方,贸然进攻槐里,只怕不是逼敌回防,而是赶着去送死。” 姜叙惊讶道:“这个问题我倒是没考虑过,还是公子的眼光长远。” 吴晨笑道:“不要总夸我。我知道你来就有事,说说你的想法。”拍拍身旁的行军床,自己向旁边让了让。姜叙坐了下来,脱了鞋子,在床上盘起了腿,大大伸了个懒腰,轻叹道:“啊,好舒服。唔,有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半个月了吧。” 吴晨点头道:“嗯,把马腾赶出秦川后,就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姜叙道:“孙子曰:兵之强在休民,兵之伤在数战。我军从秦川出来后,迅速围战陈仓,经过半月多的苦战,虽然拿下了陈仓,但每个人都疲劳异常。刚才你也看到了,有多少亲兵在打哈欠,有多少士兵靠着城墙打盹。以现在这种状态去交战,就算是支鱼腩部队也会击败我军。所以令明的战略虽好,现在却不是实行的时机。” 吴晨、姜叙年纪相近,所以吴晨一直坚持让姜叙用“你”“我”来称呼。姜叙一直不肯,但在吴晨的坚持下,姜叙也渐渐有些习惯了。虽然偶尔仍是会加几句“公子”,但已经比庞德强多了。 吴晨嘿嘿笑道:“但我觉得却是实行的最好时机。”姜叙愕然道:“为什么?” 第五十三章 亢龙无悔 吴晨道:“还记得前些天我们攻陈仓时的事吧。我军退出陈仓,魏讽右翼军向我军追袭,中军、左翼都不动。以偏军吸引我军殿后军队,伺机找我军漏洞,魏讽这个人不能小视。” 姜叙点头道:“魏讽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吴晨道:“陈仓失守,钟繇的战略虽然失去坚城之利,但魏讽知机退居度阳,隔杜水和我们相抗。”从床边拿起地图,在床上摊开,指着陈仓、度阳之间的水道,说道:“魏讽在度阳,估计韦康应该在汧,这样就又形成犄角之势,遥遥钳制陈仓。我军现在的情况或许可以吓倒韦康那些人,但一定瞒不了魏讽,这几天他应该就有所行动。我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派一支人马扮作我军主力由度阳和汧之间的开阔地带突进扶风,佯攻槐里,魏讽、韦康很可能对这只军队进行夹击,我军溃退,引出这两支军马,以主力渡杜水,攻下度阳,破去魏讽的犄角阵。”吴晨越说越兴奋,一个翻身跪坐在了床上,两只手按着地图。 姜叙笑道:“公子既然说魏讽是个厉害人物,那么我军这只佯动的部队应该怎样做才能让魏讽以为是我军主力?如果太弱,喏,就如我军现在这般,一口就被吃掉,恐怕是钓不出来魏讽的主力军的。” 吴晨兴奋的说道:“我想好了。自安定带出来的兵,经过半个多月的阵仗已经疲累不堪,所以这些兵暂时不动。而成宜带来的五千天水军,至少也修整了十天,应该算是一支生力军。由这支军队出击,我想应该没问题。” 姜叙微笑道:“其实,魏讽让右翼军突前而不营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不知道公子知道不知道?” 吴晨一愣,道:“哦,是吗?”暗忖,现在正讨论出兵的事,怎么又绕回去了? 姜叙点头道:“我从那些陈仓俘虏中了解到,魏讽出身寒门,而右翼军偏将韦安出自凉州豪门韦家。韦安自视极高,经常顶撞魏讽,曾几次当众羞辱魏讽。魏讽数次以军律治韦安的罪,却都被韦端保了下来。这两人不和已经是雍州军人尽皆知的事。” 吴晨点头道:“原来如此。所以魏讽这次是借我们之手来除掉韦安。” 姜叙道:“军战就像钓鱼,钓鱼有饵,军战也有饵。魏讽借韦安诱敌,知道军战的就绝不会认为魏讽调配有错。魏讽一箭双雕,着实厉害。”嘴上发着感慨,脸上却带着微笑望着吴晨。 吴晨看着姜叙,突然间恍然大悟。姜叙明里说的是魏讽和韦安,暗里却指自己和成宜。成宜投自己后,一直没有受到重用,现在令成宜做钓饵,成宜会怎么想?如果成宜认为自己也是一箭双雕,后果又会如何?念及与此,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哈哈,姜大哥,还是你厉害。”吴晨拍拍脑袋说道。 姜叙也是哈哈大笑。 吴晨道:“以姜大哥的意思,应该怎么做?” 姜叙微笑道:“古来征战一为得势,二为得地。得势即获取对方的牲畜、粮草、军械以至人口等等。得地就是攻城掠地。但归根到底,都是要获取对方人口。因为人在地亡,地虽失仍可复得,人亡地在,地终究还是别人的。所以《太公﹒略》云:占地而全民,善之善者,其次全民,再次得地。失民失地,诸侯之难至矣。” 吴晨点了点头。姜叙续道:“眼前的形势,我军有三条路可走。一为下策,为保陈仓不失,可尽杀陈仓住户”吴晨眼中立即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姜叙微微一笑:“这虽然可暂保陈仓不失,却失尽天下民心,所以说是下策。” 吴晨斩钉截铁的说道:“这样的计策以后不要再说,屠城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姜叙笑道:“公子果然是仁主。二为中策,挟我军大胜之势,以部分兵力牵制度阳守军,主力趁晚间渡过渭河,与天水守军夹击出散关的雍州军。击败雍州军后,沿渭河而下,重新和留守陈仓的守军回合。” 吴晨愣道:“沿渭河机动,计策很好啊,为什么说是中策?” 姜叙道:“陈仓民心不稳,城墙破败,要以部分守军来牵制度阳守军,只怕很难。何况魏讽是知兵的人,万一被他识破,留守的军队就万分危险了。更重要的一点,我军现在已是疲师,虽然沿渭河机动可以省去不少体力,但连续作战,士兵得不到修养,钟繇若再出诡计,只怕我军想打也打不动了。” 吴晨沉吟道:“嗯,关键还是在于我军的连续作战。上策呢?” 姜叙道:“退守南安,迁陈仓百姓充实天水、南安郡户口。我军回撤,钟繇扯动两边的战略,既失去了中间的枢纽,又不能调动我军来回奔波,必然无功而返。我军撤退虽失去陈仓,但仍保持对渭河水道的控制。尤其南安、天水在渭河上游,对处于下游的扶风、长安具有极大的战略压制力,我军牢牢把住这两城,钟繇就不可能把雍州的兵力全线压在冯翊,如此一来就给了郭援机会。袁绍与曹操之争已至白热,雍州与河东之战势所难免,战事一起,就可以坐享渔人之利了。” 吴晨眼珠转了转:“姜大哥从没考虑过天水失守的情况?” 姜叙笑道:“如果是攻其它地方,或许我会考虑考虑。但如果是天水,我有九成信心保证天水不会失守。” 吴晨吃惊的道:“为什么?” 姜叙嘴角边挂起一丝微笑:“刚才我向公良打听了一个人,知道此人正在天水,所以才有这般信心。” 吴晨追问道:“谁?” 姜叙淡淡的说道:“此人和我同姓,单名一个炯。” 吴晨喃喃道:“姜炯?没听说过啊!” 姜叙哈哈大笑:“如果问神威天将军,他一定知道姜炯。马腾强攻天水半年而不得,就是因为有他守天水。” 吴晨低头念叨了几声,突然间大叫一声,激动的跳了起来,满面兴奋的说道:“啊,姜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姜维?” 姜叙一鄂,道:“不知道,不过当时马腾派庞柔到天水和公良商议共伐安定的时候,隽垣兄就是以嫂嫂重身向公良告的假。但到底生了没生,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还没来得及问。” 吴晨眼珠转了转,心道,史载姜维姜伯约生于公元201年,其父姜炯,天水郡功曹,怎会有假?大笑道:“啊,那一定是他了,义兄向我提起过他的,只是一时之间没想起来。有他守天水我就放心了。” 姜叙道:“守城更要有外援,才能鼓舞城内军心、民心,否则那就是守死。以天水当时的情况来看,若非公子在马腾身后起义兵,兵败仍然是迟早的事。所以公子还是早下决定比较好。” 吴晨点了点头:“嗯。姜大哥刚才所说的两策,都很有道理,一时之间我也难下决定。不如让我好好想一想。”拿起地图,仔细的看了起来。 姜叙笑了笑,一阵睡意忽然袭来,不禁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吴晨闻声抬头,见姜叙尴尬的用手捂着嘴,心中一乐,笑道:“姜大哥这些天出谋划策着实辛苦了。你休息吧,等我想好了再来找你商量。”移步下床,汲上鞋向帐外走去。姜叙急忙起身道:“不用了,我回自己的营帐” 吴晨笑道:“反正我也不想睡,床空着也是空着,你就在这休息,回来找你也方便。”挑帘走出帐外。 帐外残阳西斜,一条大汉矗立如山。吴晨错愕之间,不禁退了一步,开口问道:“令明找我有事?” 庞德摇摇头,坚毅的面庞虽然略显疲惫,双目却仍熠熠有光。吴晨微笑道:“文援呢,怎么不在?是不是又偷懒睡大头觉去了?” 文援的声音在帐后响起:“冤枉啊,是令明说以李大哥的身手仍被人抢走令箭,我军现在的情况必已是敌人环伺,所以坚持要守在大帐前,我只好守到帐后了。”脚步声响,文援率着十几个亲兵从帐后走了出来。 吴晨心头一暖,微笑道:“令明,这几天连续作战也很辛苦了,你去休息吧,我不会有事的。” 庞德摇摇头,沉声道:“主公连日筹划更是辛苦,主公不休息令明怎能休息。” 吴晨看着庞德紧抿的嘴唇,心知对庞德这种心怀忠义的人说什么都是废话,淡淡一笑:“好吧,我正好要出去走走,令明陪我走上一段吧,不过这身戎装要先换了。” ※※※ 淡淡的风轻轻掠过,茂密的长草在风中轻轻摇摆。云淡风清,城楼上的铃铛在风中摇曳,发出丁丁当当的脆响。斜阳夕照,映出满天绚烂的红霞,余晖印着吴晨和庞德两人的身影,长长的拖在泥泞的小路上。 攻下陈仓后,安定兵丁只控制了陈仓太守府周围的一片民房。陈仓四门,北门以及城北角大部分地区破坏最为严重,成片的房屋倒塌在泥泞之中,极目望去没有一片完瓦;城南由于泥石流的顺势冲击,也是损毁严重,一座座危房在风中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声,顷刻间就要坍塌一般。城东、城西虽然没有受到泥石流的正面冲击,但还是受到波及,到处都是碎石残木,泥浆随处可见。 街道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偶尔会从门窗的缝隙看到一闪而过的目光,尽是仇恨与恐惧。街道两旁拥挤着无家可归的难民,衣衫褴褛,满身泥污。一个老妪半袒着衣裳靠在一堵墙边,满头的白发在风中飘曳,眼神浑浊而黯淡,嘴角不住抽动,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年无力的躺在老人怀中,紧闭的双眼一片红肿,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泪珠,想来是哭累睡着了。 吴晨和庞德从这些人身边挤过,这些人脸上终于有了些生气,愤怒的目光让吴晨只觉脊背阵阵的发凉。 吴晨长叹一声,蓦然之间,一个念头在心中慢慢浮现。征战天下,究竟是对还是错? 突然间,庞德暴喝一声:“出来” 吴晨愕然回头,见一人高站在屋顶之上,影子遮住了如血的残阳。那人身形瘦长,身背日光,面目看不真切,身形却是从来没有见过。却听那人清啸一声,也不见他作势运劲,人已御风而来。 庞德高声叱喝,腰间的长剑激荡开去,幻化出飞瀑、狂潮般的剑虹,森寒、肃穆的杀气撕裂长空,漫天的红霞似乎也被这一剑牵引、流转,铺天盖地向那人裹去。 那人袍袖飞扬,身形如平沙雁落、鹤舞松间,说不出的洒意自然,身形似慢实快,眼看就要与庞德的剑气相撞,身形却突然凝固在空中。就只这霎那的停顿,庞德的一剑立告落空。 吴晨惊叫一声:“啊” 庞德厉声暴喝,声音如炸雷破开九天,震得吴晨耳际嗡鸣,眼前金星直冒。庞德腰劲急转,长剑横扫,剑芒化作匹练,滚滚长河般将那人卷在其中。 那人哈哈大笑,身形在空中横移两尺,避开庞德的剑招,身在空中却如人闲庭散步般悠闲。 庞德怒吼一声,长剑圈转,当头向那人劈下,粼粼剑芒映着漫天红霞,犹如银河撒落云天,剑气刺破虚空,滔天巨浪般翻卷排击。 那人长笑不断,陡然加速,绕过庞德,向立在街中的吴晨扑去。人在空中由静而动,不但没有丝毫突兀感,反而让人有一种鸟落鱼翔,本该如此的怪异感觉。 庞德和那人在空中交手只在须臾之间,但一个攻的凌厉,一个守的妙到颠豪,吴晨只看得目眩神驰,完全忘了躲开,眼见那人突然改向,心神巨颤间,一股疾风已直扑而至,径袭面门。 生死悬于一线,吴晨心中杂念突然消失,内心平静如水,对外界的感应暴增。身随意动,左掌阳、右掌阴,左掌横立胸前,凝重如山,如封似闭,护挡胸前各大要穴,右手在脸前划过,犹如泥河拖沙,厚重舒缓,斜斜切向直击而来、在视角中无限扩大的拳头。双手圆转,含着太极阴阳的变化,正是太极拳中的“云手”。 那人轻咦一声,手上却没有丝毫停顿。吴晨心中大喜,急催内力,右手正切上那人脉门,却觉入手处腾起一股满蕴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内力托住手掌,那股内力绵绵然、勃勃然,无穷无尽,击在其上如击败絮,全身空荡荡的难受,心叫不好,那人右拳已击在左肩上。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向外旋跌开去。 庞德厉喝一声,长剑卷起万千剑芒向那人刺去。那人清啸一声,身形闪处,人已在十丈远外的屋顶上,身形再闪,瞬即消失不见。 庞德心切吴晨的生死,一把抱起满身泥泞的吴晨,急声道:“主公” 吴晨摇摇头,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微笑道:“我没事,害令明担心了。” 庞德脸色略微缓和,却又突然“啊”的惊叫一声。吴晨转头望去,青砖砌成的墙上不知何时已用泥水写了四个大字:“亢龙有悔”。 字迹银钩铁画,苍劲有力,泥水顺着每一笔画向下蔓延,显示字是才写而成。吴晨心中一动。以刚才那人一身鬼神莫测的武功,要取自己的命实是易如反掌,而他显然并非志在于此。难道只是为了写这几个字? 成宜率着亲兵跑了过来,大声喊道:“令明,出了什么事?” 庞德喝道:“刚才有人行刺,令明保护不力” 成宜急道:“公子呢,公子怎么样了?” 吴晨大声道:“成大哥,我没事。”成宜几个纵跃来到两人身边,看着一身泥水的吴晨,哑着嗓子道:“谁?阎令吗?”眼中杀机一闪即逝。马超被尊为神威天将军,但私低下凉州人对阎令却更恐惧。阎令来去如鬼似魅,毫无踪迹可寻,尤其是那双不似人眼的双目,被他盯过足够让人一生噩梦。神功大成后,放眼凉州更无人是阎令的对手。以庞德的身手仍挡不住那人,因此成宜就联想到阎令身上。 庞德沉声道:“那人身手太快,没有看清。但可以肯定决不是阎令。” 成宜惊道:“那人什么武功路数?” 庞德摇摇头,成宜向吴晨望去。吴晨苦笑道:“我也不”回想那人和庞德的交手过程,当年翟星和关羽交手时的情景在眼前一划而过,心神巨颤间,突然停住不说,心中念头电转。那人的身法可以确定无疑是“天人合一诀”,以庞德的眼光肯定是已看出那人和自己的身法同出一路,那人武功之高实是骇人听闻,联想到翟星“天下第一”的称号,很难让人不将二者连起来。但吴晨曾两次受过翟星的内力,翟星的内力绵密雄奇,与刚才那人的精纯醇正各擅胜长,却又完全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二人必定大有渊源。心中暗下决定,回去一定要问问奸商。 成宜道:“公子认识那人?” 吴晨摇头道:“不认识”文援在街口急声道:“公子,天水派人来求援了。” 吴晨、庞德、成宜等人闻声色变。兵贵神速,却没想到雍州军来的这般快。 一行人匆匆赶到军帐,帐内早已聚集了一群将领。吴晨刚进大帐,几个将领扑通跪倒,痛哭道:“大帅,就算要受军法,我等也要去杀了那些陈仓杂种” 王戬满面流悌,双膝着地,跪着前行数步,紧紧攥住吴晨的衣角不放,连连磕头,敲的地面直响。 吴晨惊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人群中转出一人,整个人扑在地上,哭喊道:“上邽,上邽失守了” 吴晨倒吸一口凉气,这次雍州将领实是强横到了极点,不过短短一天,竟然就攻下了天水门户,哑着嗓子道:“什么时候的事?” 那人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昨日早间雍州那些杂种突然杀进上邽,不但城内两千守军被砍了头,城内五百住户全被那些杂种坑杀”话未说完,早已泣不成声。 战报宛如晴天霹雳,震的吴晨木立当场,心中似有千万把尖刀不停的搅动,眼前一片血色模糊。一个巨声在心中尖利的凄呜:吴晨啊吴晨,你以为你是谁。曹操两次屠戮徐州,陶谦称雄一时的“丹阳军”从此衰落,白马之战后坑杀七万河北降兵,河北百姓闻“曹”色变。乱世之中,比得是谁比谁更“狠”,谁“狠”谁才能活下来。而你呢?一座小小的陈仓就让你踌躇不前,上邽百姓在最需要人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他们是你害死的,你害死的 眼前不住闪现安定兵丁肢体残飞、鲜血四溅的影子,吴晨捂住耳朵狂喝一声:“够了” 帐内的军将气愤填膺,无不破口大骂,听闻吴晨一声怒喝,渐渐静了下来。 吴晨脸色铁青,嘶嘎着嗓子道:“天水呢?天水的情形” 那人泪水流满脸面,抽噎道:“那些杂种趁着我军在城外屯田,突然蹿了出来,逢人便杀,逢屋就烧。姜将军派我们杀出来求援时,只有天水、翼城还在” 成宜急道:“成彰呢、王乐呢、董愈呢?” 那人痛哭出声:“成彰将军、董愈将军战死,头颅被挂在那些杂种的旗杆上,王乐将军被李典那厮击成重伤,退守翼城,生死未卜” 吴晨眼前一花,险险摔倒,却被身旁的庞德紧紧掺住。成宜脸色惨白,咬牙切齿道:“钟繇,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姜叙挑帘进帐,脸色凝重的问道:“围攻天水的部队谁人领军?” 那人抽泣道:“夏侯渊” 姜叙苦笑道:“怪不得,怪不得。夏侯渊乃全天下最快的疾行将军,歌谣传他行军‘三日五百,六日一千’,今日才知果然名不虚传。”转头向吴晨道:“公子,我们终究低估了钟繇对我军的忌惮。” 吴晨登时明白。安定围攻陈仓半个多月,钟繇始终耐住性子不发救兵,当然有不愿意被安定“围点打援”的意思,但不能不说更多的是在等待,等待安定的兵老师疲,等待安定的府库空虚,还有夏侯渊的千里驰援。此时心中更是痛到滴血,曹操手下谋臣、良将无数,主力虽被袁绍牵制,但夏侯惇、夏侯渊、曹洪、李典等人都散在许昌外围,围拱许昌。这些人不是英烈勇武,就是思虑缜密。钟繇城府深厚,度算良久,一直示自己以弱,暗中调强援入关,自己却直到今日才发觉。 庞德沉声道:“依军师的意思,现在应该如何应对?” 姜叙沉吟道:“原本认为钟繇是调雍州军进犯天水,没想到他从关外秘密调了青州军来,那么”眼中忧虑更甚,轻声道:“出汉兴的兵只怕” 吴晨只觉一桶雪水兜头泼下,帐内的温度似乎也突然降到冰点。 文援的声音再次在帐外响起:“公子,我军派往度阳的探子回来了,说有紧急军情要报。” 吴晨定了定神,大声道:“进来。” 一人挑帘进来,双手一抱,向吴晨禀道:“魏讽于今日午间渡过杜水,午后进驻永年镇。” 庞德语气沉重而急促:“他今早才退守度阳,怎么又跑回来了?” 探子道:“听说是和韦康不和。韦康将陈仓失守的事全推在魏讽身上,还连带着要追究魏讽屈杀韦安的罪,魏讽被逼无奈立下军令状一定要夺回陈仓。” 姜叙沉吟道:“雍州军内部确有寒门和豪门之争,魏讽被逼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只不过” 成宜嘿嘿冷笑:“有人急着去死,我们就行好送他们一程好了。” 姜叙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吴晨扬了扬手,寒声道:“魏讽此来有诈,是引我军进他的圈套,将我军主力牵制在陈仓,让我们腾不出手去援救安定和天水。” 成宜脸色一变,低声叹了口气。李文低声问道:“我军现在应该如何调度?” 吴晨眼中寒芒一闪,冷冷的道:“歼灭魏讽” 第五十四章 水淹三军 天空深邃而幽远,繁星闪烁,镶嵌其间。隐隐流动的夜色,星星似若触手可及,只是闷热压抑的空气,却又让人觉得它们是如此的遥不可及,就似亘古的苍穹般冷漠的窥视凡间的悲欢荣辱、生死离合。原野上火把晃动,幽暗的星光下,如点点鬼火,将一股子诡秘之气弥散在天地间。 马黎紧张的看着草原上的点点火把,手心的汗不住的涌出。 马黎所在的小山是吴山的一个支脉。八百里秦川在散关附近伸出一条支脉,渭水由西向东横贯而过,将这条支脉切断成两部分,南岸的山脉称为陈仓山,散关就在这条山脉临近渭河处。北岸的山脉称为吴山,陈仓就建在这条支脉上。距陈仓东三十里,一条由山涧活水汇聚而成的河流向南流入渭水,称为杜水。吴山向东北绵延一百余里,和雍州山在蒲谷乡交错。雍州山在地质上仍属于秦岭山脉的一部分,蜿蜒绵延四百余里,直达北地郡内,横亘在凉州与雍州之间,形成雍州西北面的天然屏障。两条河从蒲谷乡的泫中谷流出,汧水蜿蜒向西南流入渭河,芮水则向东北流入泾河。杜水和汧水的流向基本平行,只是两条河在流入渭河的过程中,渐渐并拢,所以两条河入渭河的河口相距不远,夹在两河之间的是幅员达百余里的冲击平原,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度阳在杜水与渭河的交汇处附近,汧在汧水西岸,离吴山较近,地势上高于度阳。 从陈仓撤退后,魏讽一度后撤到了度阳。午前,从汧来了韦康的使者。魏讽迎那人进密室商谈,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魏讽暴跳如雷的走了出来,于是马黎就来到了这里。马黎行伍出身,到今天的俾将,算算已跟随魏讽有五个年头,但直到今天才知道一向沉稳冷静的魏讽发起火来竟是如此可怕。司隶钟大人曾笑言:“能令子京举动失措之人,只怕还未生出来吧。世上若真有这样的人物,我是非常有兴趣见见的。”那时马黎也在场,已忘记当时魏讽说了些什么,却仍记得大家都哈哈大笑,笑得很欢畅。在马黎心中,从来没想过这世上会有这样一个人物存在,直到昨天晚上 夜色淡淡漂浮在空中,空气似乎也如夜色般浓重压抑,令人艰于呼吸。马黎望向身前的魏讽,他的身材依旧瘦削,背影依旧凝重如山,但马黎知道,魏讽已经不再是那个凡事都可以轻描淡写化解的魏讽了,自己也再不是那个只知仰着脸如膜拜天神一般看着魏讽的自己了。令两人做出如此巨大改变的人,此刻应该就潜伏在黑暗中,随时会从黑暗中窜出来,发出致命的一击。 诱敌的队伍已经来回走了两圈,但敌人仍未出现。但马黎可以肯定,那人一定会来。这种信念连马黎自己也觉得奇怪。它不是出自对魏讽诱敌之计的信心,而是源自潜藏于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胯下的战马突然间打了一个响鼻,双耳耸立,机警的向远处望去。马黎心头巨颤,来了 “咚”一声沉闷的战鼓从远处传来,马黎的心遽然跳动,紧了紧手中的长戟,凝目向远处张望。夜风轻掠过草地,卷起阵阵草浪,此时星光淡淡,四野空旷。 马黎长舒一口气。就在精神松懈的刹那,凄厉的号角声在天际一掠而过,尖利的令所有人汗毛瞬间倒竖。尖响的刹那,长草之中突然涌出无数的黑影,尖锐的破空声如急雨般响起,平原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如风中残烛,瞬间被黑暗吞噬。凄厉的惨叫,悲咽的马嘶震动整个原野。 那人来得好快。 泪水瞬间充溢马黎的双目。担任诱敌的都曾是自己的好兄弟,此刻却被那小贼的人马肆意屠杀。胯下的战马不停的打着响鼻,烦躁的甩着前蹄,马黎浑身热血如沸。 凝立如山的将军突然举起手中的长枪,马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跟我冲”喊杀声在身后海啸般卷起,马黎挥舞手中的长戟,纵马跃下土山。 尖利的号角声“呜呜”尖啸,撕破震天的呐喊,深深刺入耳中。起伏的长草中,无数的黑影在夜色中急速窜动,退潮的海浪般向西北方迅即逸去。 “小贼要逃”念头在马黎心中一闪而过,立即鼓足中气怒喝一声:“追,别让小贼跑了” 万千铁蹄撞击在地面上,杂乱的轰鸣顷刻将马黎的怒吼淹没,充斥耳间的只有尖锐的鸣响和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地面在飞腾的马蹄下急速倒退,离得越来越近了,马黎已经可以看清那些黑影背后的箭囊。 “锵” 锣声铿锵而悠扬,从身后远远的传来。“鼓进金停”,锣声表示立即停止进攻、准备撤退。 “收兵?为什么?”马黎的牙都要咬碎了。那些残杀自己兄弟的人已近在咫尺,为什么要撤兵?魏讽,魏将军,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锣声却越敲越急,正恼怒间,异变陡生。对面的原野上,火光冲天而起,犹如巨大的火红的昙花在静谧的夜空突然绽放,景色惊艳得令人目眩神迷。脚下的大地滚开的沸水般急速震颤,明亮如火海的原野,一排排巨大的盾牌掩映着无数攒动的人头向前狂压而来。 “巨盾兵”追在最前的所有兵丁惨叫出声。 马黎只觉头皮发麻,全身冰凉。原来小贼早已觉察到那是个陷阱,将马队的克星巨盾兵埋伏到了此处,却佯装中计,不但将诱敌的部队消灭干净,更将主力引诱到此处,正是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小贼实在是太狡猾,而自己觉醒的太晚,终于无可挽回的双脚踏进陷阱中。 “嗬,嗬嗬”伴随着震天的呼喝,巨盾兵在交错掩映中迅疾前行,泛着金属冷艳寒光的长矟从层层的盾影中长长的伸出,毫无缝隙得连在一起,让人有种天地骤然坍缩的窒息感。 “撤,撤,弓兵殿后”马黎撕扯着喉咙怒吼着,身旁的兵士却已乱作一团,追在最前面的兵丁调转马头,追在后面的兵丁却在惯性的作用下狠狠地撞上前来,一时之间人仰马翻,到处都是战马的悲嘶与人的惨叫呻吟。 尖厉的号角声如利刃撕破长空,巨大的火红昙花立时分出两支支流,一左一右,似毒蛇分叉的红信,向慌乱逃窜的雍州军卷去。鼓声咚咚,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骤雨般落在惊乱的人群中。四周不时传来人临死时的惨叫,突然又是一阵沙沙怒响,犹如成千上万的蚕虫吞噬桑叶,马黎闻声迅即俯身贴在马背,身前的一个兵丁惨叫一声,翻跌下马背。淡淡星光下,兵丁死前身上已中了十几支弩箭,头部更是被几支羽箭同时贯穿。马黎心如刀绞,鼻中酸痛,泪水瞬即模糊了双眼,心底的怒火突然爆发,扭转身怒喝道:“小贼,爷爷今天和你拼”一口气却怎么也喘不上来,马黎低下头,一只箭尾在喉间不住颤动,心底顿时一片冰凉,泪水滚滚而下。缓缓抬手拔出喉间的长箭,马黎急喘着气,努力想说完刚才未说出的话,左眼突然一阵刺痛,天地一片漆黑。 “将军”马黎身旁的兵丁惨叫一声,正要下马将马黎的尸体搬起,一阵尖锐的鸣响从四周响起,兵丁心胆欲碎,狠狠夹了夹马腹,向无边的黑幕中窜去。 号角呜呜,粗重低沉,在渐渐低落的嘶喊声中格外刺耳。那是表示此刻尚未发现敌踪,小心戒备的*。 远远望去,那只巨大的火昙花幻化出星星点点的游离火光,有如缤纷的落英,飘散至整个原野,震天的嘶喊声渐渐低落。 微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夏日难的得清凉,抚在魏讽火热的脸庞。魏讽紧咬牙关,双手死命地攥着,攥得骨节生疼,指甲深陷在手中。嘴中早已充满了铁腥的液体,但魏讽却只能紧紧地咬着。火光越来越模糊,鼻中酸痛难忍,魏讽用尽残留的意志,转身淡淡的说道:“撤” 身后的徐雄闻声巨颤:“那些兄弟”魏讽拨转马头,淡淡的说道:“他们的血不会白”语声突然哽咽,魏讽扬起长鞭用劲抽在战马身上,那马长嘶一声,向山下奔去。一千近卫军跟着向山后涌去,凌乱的马蹄声在原野中远远传了开去。 号角突转凄厉,徐雄心神俱颤,紧抽几鞭,追上疾驰的魏讽,大声叫道:“将军,大事不好,我们被发现了” 魏讽仰天长笑,泪水从眼中滚滚而出:“发现了好,发现了好,传我军令,全军向永年镇撤退” 徐雄心中大惊:“莫非将军受刺激过头,失心疯了?” 魏讽满目泪光,忽然仰天狂笑:“小贼,你不是喜欢用水淹人吗,这次要你尝尝被人淹的滋味,哈哈” ※※※ 踩着泥泞的小路,李文和一人匆匆来到永年镇上的祠堂。 魏讽向永年镇撤退,吴晨率兵在后紧追不舍,一举攻下永年镇。随后魏讽后撤,背靠杜水结成阵势,完全有背水一战的味道。雍州军前有杜水阻隔退路,后有追兵,进退不得,各个势如疯虎。成宜率人冲击几次都难攻下,吴晨见势不好,令成宜让开大路,占据永年镇和魏讽相抗。 永年镇并不是大城,没有城墙让吴晨登高望远,因此吴晨就选了镇内最高的建筑物祠堂,上祠堂观查敌情。 祠堂上火光明亮,一人持剑站在祠堂外,见两人来到,高声喝道:“谁?” 李文急道:“是我,李文。令明,‘主公’在吗?” 庞德点点头:“什么事?”李文指了指身旁的人道:“这人是当地百姓,他说有紧急军情向公子禀报。” 庞德轻应一声,身形一闪,突然出现在那人身前,腰间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剑光闪闪,直刺那人双目。这一下出招迅如奔雷,出人意料,那人佝偻的身躯突然变直,惊叫着向后跃去,李文顺势脱开那人掌握,侧身向旁边滚开。“嗤”的一声,那人头上的斗笠分成两半,露出那人的脸容。一张清秀的脸容,明亮的双眼透漏出一股子高傲之气,斜睨的眼神总是带着嘲弄的神色。满头短发一寸来长,左边额头处却留了三寸来长的头发,遮住了宽阔的额头。此时大骇急退,神色仓皇,额际长发被风吹开,露出一个淡淡的官印。 庞德嘿嘿冷笑,长剑横砍竖劈,颤动不绝,点点寒芒绕在那人身周,有如一团银芒将那人严严裹在其中,那人连连倒退,口中咿呀呜噜不绝于耳,想来是在大声喝骂,只是在庞德变幻无方的剑招下,却是不成完整的句子,也不知他在念叨什么。 猛听得嗤嗤连响,衣服碎片随剑气飘散地上,长剑直直的顶在那人的咽喉处,明亮的剑身在火光之下闪现妖异的寒光。那人长声惨叫,僵立不动。庞德双眼冷冷的盯着他。 那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高声喝骂:“龟儿子,来呀,来杀你爷爷啊。爷爷死了,吴小贼你就要被丢到河里去喂王八。呸,你一身烂肉,谁吃谁肠穿肚烂,丢到水里,王八都不吃”语音古怪,带着极浓重的口音。 庞德暴喝一声,长剑直刺而出,冷冷的剑锋贴着那人的脖颈移动,剑身冰凉刺骨,别有一番诡异的感觉在心头。那人双眼一阵翻白,身子瘫软,顷刻间就要软到地上,但还是硬撑着站直了身。 吴晨微笑着道:“令明,对恩人怎能这般无礼。先生目光如炬,我一向很是佩服,只是军务繁忙总是难见先生一面。不嫌弃的话,请到屋中一叙。”庞德轻应一声,慢慢站到吴晨身边,手上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插回鞘内。吴晨听到屋下打斗,俯身观看,看到那人头上的官印,已知此人正是上次劫李卓军令的刑徒。 那人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高声怒骂道:“龟儿子,原先以为你还有点本事,不似刘璋那龟儿子般不识好歹,不成想竟还是个狗屁不通的龟儿子。” 吴晨微微一愣,此人认识刘璋,想来应该是益州人。口音怪异,难道这就是川味官话?再听他左一句“龟儿子”又一句“龟儿子”,心中暗笑。人说四川人喜欢骂人“龟儿子”,没想到竟是流传两千多年的传统。嗯,还有一句“格老子”这人没有说,却又不知是什么时候兴起的。纵身跃下祠堂,笑了笑,说道:“先生认识刘季玉,应该是益州人士。人言益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地灵人杰,见到先生才知益州果然多俊杰” 那人坐在地上,蜷起双膝,双手抱着膝头冲吴晨不住冷笑,见吴晨停住不说,这才撇嘴道:“屁放完了?” 吴晨愣了愣,应道:“放完了。” 那人霍然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吴晨急道:“先生留步”庞德冷哼一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庞德已站在祠堂外门处。 那人转过身,厉声喝道:“你待怎样?”语声颤抖,一听就知此人已是色厉内荏。吴晨哈哈大笑:“上次得先生提醒才知钟繇要偷袭天水,如此大恩,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过先生。今天巧遇先生,吴晨要好好谢谢才是。”说罢,向那人深作一揖,那人竟大剌剌的受了,一脸的鄙夷更是让堂内众人恨的牙痒痒。 吴晨直起身,向庞德道:“这位先生对我大军曾有大恩。‘受人滴水,涌泉相报’,今后我这处可任他自由来去。”转身向那人道:“军务繁忙,先生要走,吴晨就不远送了。” 那人嘿嘿冷笑了一声,瞪了瞪吴晨,大刺刺的说道:“看在你还有点容人肚量,不似龟儿子刘璋般小肚鸡肠的份上,我就再救你一次” 此时轰隆隆从天际传来一声闷响。堂内众人不由抬头望了望天,只见满眼星光璀璨,不起丝毫乌云,心中不由纳闷,怎得突然间打起雷来了? 吴晨和那人却是脸色巨变。那人惨叫一声,尖声喝骂:“魏讽,你个龟儿子,连自己也淹” ※※※ 魏讽冷眼望着潮水般向前涌来的安定兵丁,神色镇定,面色从容,额头处赫然有一道刀伤不停的向外渗着血。能击退安定巨盾兵的攻击,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右手的臂膀上更有一条长约一尺,深愈两寸的伤口,左胸一处刀伤,深可见骨。伤口痛的钻心,浑身动一动也难。但自己必须撑下去,撑下去 “呜呜”号角低沉,安定骑兵发出震天的呐喊,队形变幻,急速向后退去。 徐雄怪叫一声:“小贼被击退了,我们得胜了,我们得胜了”身旁的兵丁举起手中的武器,跟着高声怪叫。 “魏将军,魏将军”一个兵丁领着一个将领匆匆分开人群,走到魏讽身边。魏讽冷眼瞧去,那将领正是陈仓守备杨阜。 杨阜一见魏讽,满面羞惭,颤声说道:“魏将军,韦将军准备提前掘开杜水水道,下官虽百般劝阻,韦将军却说什么都不听。将军,快下令退军吧,不然洪水一到,玉石俱焚” 徐雄诸人惊叫一声,击退安定兵丁的喜悦顿时消失无踪。 魏讽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道:“韦无病派人游说时,我已经知道他会这么做。钟大人嘱我一定要守住陈仓,我对钟大人说‘人在城在,人亡城亡’”转头看向无垠的星空。曾有人说,天上的一颗星星就代表地上的一个人,人要死时,天上的星星就会坠落,那么属于我的又是哪颗呢?蓦然间,一颗流星托拽着长长的光芒在天际一闪而过。魏讽淡漠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轻轻的道:“陈仓失守,我罪责难逃,早已无脸见钟大人”语声越说越趋低缓,终于哽咽出声:“只是却拖累了跟随我多年的弟兄” 身后的兵丁早已泣不成声,徐雄号啕大哭道:“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徐雄誓死跟随将军” 身后的兵丁群情激昂,跟着吼道:“誓死跟随将军,誓死跟随将军” 杨阜眼前一片模糊,热泪滚滚涌出。 天边响起阵阵闷雷般的咆哮,杨阜却感到无比的轻松。这一刻和如此多的血性男儿在一起,死,还有何可怕? 魏讽左手艰难的举起手中的长枪,厉声喝道:“雍州男儿铁血坚韧,没有人是临阵退缩的孬种。和我冲,宰了吴晨” 身边的血性男儿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冲啊,宰了吴晨,宰了吴晨” ※※※ 吴晨看着迅速撤离的骑兵,紧张的心神略有一丝欣慰。魏讽终究还是把水放早了,如果此时安定全军休息,那将会是致命的一击。定了定神,高声喝道:“庞德、李文,你们带着巨盾兵迅速撤离永年镇,向陈仓方向撤退” “公子呢?”李文、庞德齐声问道。 吴晨厉声喝道:“你们给我撤,这是军令。” 镇外喊杀声震天而起,吴晨转身望去。淡淡星光下,两个浪潮向永年镇涌来,一边是涌动的人流,一边是泛着白色波浪的洪流。吴晨只觉头皮发炸,冷汗涔涔而出。身边的刑徒凄声惨叫:“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要死了,要死了”吴晨转身向庞德等人吼道:“传军令,全军卸门板,会水的托着门板,不会水的趴到门板上”身边的庞德高举起长长的牛角,尖利的号角声响彻整个旷野。李文、文援等人急忙赶到祠堂大门处,几人合力卸下祠堂的大门。 吴晨紧张的看着从远方滚滚而来的洪水。 那洪流原本只在天地一线处奔腾滚涌,巨浪翻腾的声音低沉郁闷,转眼之间,巨浪已至一人高低,耳膜被巨浪的咆哮怒吼刺的生疼。万壑奔流,天摇地动,浑浊的河水如受惊的野马,肆虐奔逐,瞬即卷上永年镇的砖瓦房。砖瓦房犹如沙堆般,立时土崩瓦解,几根木彖在浑浊旋转的激流中转了数转,旋即消失。雍州军本已杀到永年镇,被这情景吓得登时呆了,愣了一愣,齐发声喊,四散逃逸而去,却在瞬间被翻卷拍击的洪峰追上,被冲的七零八落,有如狂风中的残叶,无助的随之翻卷而去。 吴晨来不及感慨,脚下一虚,整个人已跌入水中,泥沙顺着河水向口鼻之中倒灌而入。吴晨两手连划,奋力向上游去,刚探出头,一个巨大的浊浪夹着排山倒海的巨力当头压下,心中一惊,急忙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头顶轰然一声,在水下也能感受到洪峰拍击的巨力,直震的吴晨胸闷气憋,全身似乎都要散架一般。心道,若再受一击,非变成肉饼不可。当下手脚用力,向下划去。突然身边暗流涌动,一人出现在身边手脚乱抓乱动。吴晨心知这是不识水性的人在水中常犯的毛病,若被他抓中,两人都要死,脚下连划,绕到那人背后,一掌切向那人脖颈。那人应掌昏倒,吴晨将那人夹在臂膀下,奋力向水上划去。 “波~~~~”吴晨从水中探出头,只见整个天地一片苍茫,粼粼的波光在淡淡的星光下随处荡漾,刚才的四野平阔已变成水乡泽国。水上无数人头载浮载沉,哭爹喊娘,许多门板在水中漂浮起来,水中的人惊慌的纷纷向那些门板靠去。 “公子,你在哪里” 吴晨踩着水抬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远远见文援划着一块大大的门板在水上飘荡,木板上趴着几人,看身形应该是庞德、李文等人。不由惊喜交加,高声喝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左臂用力击水,向文援几人的方向划去。身侧却突然一阵激流涌动,一根巨木夹着万钧巨力直撞而来,吴晨骇然失色,左手急忙推向巨木,巨木触手的刹那,一股巨力迎胸而至。吴晨心知若被这股巨力击实,非要胸骨寸断,暴毙而亡不可,电光火石间,改推为卸,顺着水流拨转巨木的方向。 “嘭”一声,吴晨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险喷出。这一由推转卸仍显生硬,吴晨受巨力波及,立受重伤,但巨木却终于在吴晨借力使力的推拨下从身侧擦身而过。吴晨深吸一口气左手搭上巨木,右手用力将臂膀下的那人推上巨木。忙完这些,吴晨已累得全身乏力,再抬头时,四野清清冷冷,唯余星光淡淡。攒动的人头早已顺流漂去不知几远,文援几人更是不见踪影。 第五十五章 淫雨漏屋 “咳,咳咳”趴在巨木上的那人终于动了动,咳出几口河水。 吴晨用右手拍着那人的后背,帮他顺着气,自己则抬头四下张望。 那人干呕了几下,喘着粗气,低声诅咒道:“龟龟儿子”一口气没接上,又剧烈咳嗽起来。 吴晨心头一松,还能骂人,这家伙还有救。低笑道:“你还好吧” 那人又呕了几下,边喘气边骂道:“好?好你龟儿子个头”声线忽然提高三个八度,高声喝骂道:“魏讽,*祖宗十八代个个男盗女娼,操你十八代灰孙子个个生下来没*,操你祖宗十八代”那人越说越是离谱,越说越快,叽里咕噜一大串,刚开始吴晨还能听懂一些,到最后那人满嘴的川地方言,吴晨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了。但听他骂人气不喘、心不跳、脸不红,中气充足,口舌便给,气韵悠长,滔滔不绝,宛如唱山歌一般,浑不似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人心头恼怒,立时转过脸来,对着吴晨破口大骂:“还有你这龟儿子,‘临河防水’懂不懂?你会不会行军打仗你,你还笑,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脸皮” 吴晨哈哈笑道:“不笑干什么?哭吗?如果哭能顶用,哭可以让我们不用泡在水里,我肯定会哭,而且大哭特哭。” 那人看了吴晨好半天,终于噗哧一声也笑了出来:“嘿嘿,你的话还有那么点道理。你这人挺有趣,怪不得庞黑脸那么高的武功也肯当你的亲卫。” 吴晨笑道:“你的武功也不赖啊” 那人脸色一沉,晒道:“你敢消遣我” 吴晨心道,这人气量狭小,翻脸比翻书还快,要小心应付才是。当下微笑道:“不是。令明武功之高,军中仅次于我义兄马超马孟起。能在他手下走十招的人绝不超过五个。你和他交手百余招,已可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了。说实话,我就连令明一招都接不下。” 那人脸色这才稍霁。吴晨瞧在眼中,心道,怪不得奸商的人缘那么好了,这“马屁神功”确是天下第一神功,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见一句话,统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向奸商多讨教讨教才是。 那人道:“哼,我是顾及李文的生死,缚手缚脚,这才被他抢了先机,不然我绝不会败的那么快。” 吴晨心道,呵呵,幸亏你还有些自知之明,承认不是令明的对手,我还以为你会说“一定把他打的满地找牙”。本来你是想拿李文当挡箭牌的,却被令明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反倒成了你顾及李文生死了,不过看在你有点老实态度的份上,我也就不揭穿你了。开口笑道:“是啦,是啦。嗯,吴晨还没请教先生大名。” 那人眼神一亮,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泥水,清了清嗓子,正容道:“我姓彭名羕,字字永年,广汉人氏。” 吴晨惊道:“你是彭永年,你不是益州书佐吗?怎么到了雍州?” 彭羕大吃一惊:“你认得我?”吴晨心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官职,还知道你的头发、胡子是谁下令让人拔的,你脸上官印是为什么印的。脸上却不动声色,惊道:“我在荆州之时,永年兄的大名就早已如雷贯耳,只恨万水千山,路途遥远。原以为今生就此缘铿一面,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兄台怎会沦落到此处?” 彭羕听得心中大恸,恨声道:“都是刘璋那个龟儿子”嘴里叽里咕噜又冒出一大堆有伤风化的词语。吴晨见他骂得起劲,情知一时半会他还骂不完,自己一直用左手抱着浮木,左臂早酸麻的要死,趁此机会赶紧换到右手。 彭羕在水中泡了许久,气力不如先前,骂了几句渐渐停了下来。见吴晨呆呆得看着自己,尴尬的笑了笑,道:“刘璋此人昏聩无能,手下又尽多嫉贤妒能的小人。我这人直肠直肚,有什么就说什么,可惜却是‘忠言逆耳’,不知不觉就得罪了那些小人,终于被人谄陷,胡乱按了个罪名贬出了成都。” 吴晨笑道:“自古贤能的君主都善于采纳诤言。‘以史为镜,可以鉴兴衰;以人为镜,可以鉴得失’,永年兄忠义果决,刘璋不能用是他的损失。” 彭羕哈哈大笑:“好,好一句‘以人为镜,可以鉴得失’,吴公子这句话,说的真是太好了。”吴晨一番话说得彭羕心头暖融融的,虽然还泡在泥水中,心情却是大大的舒畅。 吴晨微微一笑:“永年兄过奖了。永年兄今后有什么打算?” 彭羕长叹一口气:“能有什么打算,我一个刑徒谁见谁不躲开”神情落寞,耷拉下头去,眼角余光却偷偷望着吴晨。 吴晨心道,你又是着小二传话,又是抢李卓的令箭,都最后干脆自己闪亮登场,你那点心思我早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还要拿话挤兑我。哈哈笑道:“永年兄此言差矣。伊擘、傅说都是战败被俘的奴隶,伊擘遇商汤,傅说遇盘庚,风云际会终幻化成龙。管子、伍子刑徒出身,管子遇齐桓,伍子遇阖闾,终成就万世之名。这些人一时蹇涩,只因未得其主。永年兄的才识不在此四人之下,今日困顿可与他们当日蹇涩相比,都是未得明主。有朝一日风云际会,永年兄的成就绝不会小于此四人。” 彭羕长叹一声:“话是这样说,可是汉失其鹿,群雄并起,天下悠悠,鱼龙混杂,找明君谈何容易?” 吴晨暗忖,你总挤兑我求你,然后就可以漫天要价。这一套我在奸商处领教过很多次了,今天我偏偏不如你愿。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永年兄坚韧至诚,绝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脸色突然巨变,啊的惊叫一声。 彭羕惊道:“什么事?” 吴晨苦笑道:“原来这水不是魏讽放的。”彭羕诧异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水不是魏讽放的?” 吴晨抬手向西北指了指,苦笑道:“因为抓鱼的来了。” 彭羕大惊回头,只见水天一线之间,隐隐有灯光闪烁,映着一条长长的黑线慢慢向前涌来,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吴晨一头扎入水中,脚下急蹬,潜过巨木,在巨木另一边冒出头来,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大声喝道:“彭羕,你一只手扶着木头,空出一只手划水。” 彭羕一只手刚放开木头,身子一歪,整个人斜入水中,不由惨叫一声,双手紧紧抱住木头,再不松开。 吴晨喝道:“你不松开一只手,怎么划水?只我一个划,没可能摆脱韦康的追兵的。” 彭羕脸色惨白,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扯着嗓子道:“不成的,不成的,我不会水。松一只手,不等韦康来要我的命,这里的鱼虾先要吃大餐。” 吴晨看着彭羕脸白唇青的样子,心知再勉强他也是没用,深吸一口气,左手急速划动。 左边吴晨在划,右边却是没人,巨木受力不匀,在水中开始慢慢滚动。彭羕惊叫道:“别划了,别划了,我”巨木在彭羕的趴伏下突然急速翻滚,“嗵”的一声,彭羕跌入水中。 吴晨大惊,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河水浑浊,视野不明,看不清彭羕掉到了哪儿;水势湍涌,水流在身侧盘旋洄流,也感受不到彭羕在哪儿扑腾。吴晨心中慌乱,暗忖,彭羕,你的命不会真这么差吧,就这么被淹死了?心中一动,用力上划,窜出水面。 抹了抹贴在脸上的泥沙,吴晨极目远眺,曙色微白,水面浊浪翻腾,却是不见人影。心中正焦急,身前五六丈远处“哗啦”一声,一人从水中探出半个身子,高声尖叫道:“救,救命”双手向着天空急抓,却什么也没抓到,“扑通”一声跌入水中。 吴晨大喜,双臂用力划水,几个呼吸间已赶到彭羕身边。彭羕在水中折腾了这半回,早已筋疲力尽,吴晨托着他腋下将他扶出水面时,已是出气多入气少。 吴晨用力踩着水,左手拍了拍彭羕的脸,大声道:“喂,醒醒,这里可不是睡的地方” 彭羕的脑袋无力的靠在吴晨肩上,口鼻之中不住的向外渗着泥水。 “咚”一声战鼓顺着河风远远传来,吴晨大惊之下向后望去。韦康的战船又将距离拉进了不少。淡淡的曙色中,几十条木船在水面一字排开。帅船上大大的青色旗帜清晰可见。 战国末年,邹衍创立“五行终始”说,或称“五德终始”说。“五德终始”说认为,朝代的更替是和五德相生相克对应的。如黄帝时土气旺盛,所以黄帝应土德。至夏禹时,木气旺盛,木克土,所以夏能代三皇五帝而统驭海内。商则尚白,白为金,金克木,所以商代夏。文王时,赤鸟衔朱书,火凤鸣岐山,周应火德而生,火克金,所以周代商。克火者水,代周者必应水德。 秦赢政对邹衍的学说极为笃信,因此秦尚黑色,兵士的战甲为黑色的铁片镶缀而成,称“玄甲”,秦军旗帜是黑色底面镶上黄字,官员的朝服也统统以紫黑色为主。秦统一六国后,“五德终始”学说开始深深影响历朝历代的统治者。 但汉朝到底应运五德中的哪一德,却是乱糟糟一团浆糊。 汉高祖刘邦时,阴阳家张苍认为汉应水德。而文帝刘恒时,贾谊、公孙臣等人上书,力争汉应该是应土德。“水”“土”之争,一争就是六十年。至汉武帝时,汉朝大儒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篇》中提出,商为白统,周为赤统,代周者黑统。由此汉武帝颁布法典,将汉应“土德”一事确定下来。 西汉末年刘向、刘歆父子根据《周易?说卦》中的“帝出乎震”一语,按照一套复杂而繁琐的规则而不是五行相克的原理重新排列古史次序,推算出汉应火德,上推秦为金德,因此就有了汉高祖刘邦斩白蛇是“赤帝子斩白帝子”的传说。 邹衍的五德相克说,刘歆的五德相生、相刑说在东汉时一直争论不休。汉光武帝刘秀倾向于汉应“火德”一说,所以东汉的兵甲、戎服的颜色以红为主。 至汉灵帝末年,南华子根据五行相生的“火生土”,汉既为火德,则代汉者应该是土,土色为黄,从而创立“黄天道”。南华子早死,他的徒弟张角继承南华子的衣钵,高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掀起了轰轰烈烈的“黄巾起义”。只是“黄巾起义”声势虽然浩大,没撑几年就被镇压下去。这给那些想代汉而立的人一个警示。联想到王莽篡汉时也曾大喊“新应土德”,大新朝却在短短几年烟消云散,所以“汉应土德”的提法一时之间又甚嚣其上。根据“五德终始”说,木克土,代汉者必应木德,木色尚青,曹操在收编青州的黄巾军后,统称部下为“青州军”,并将所有军旗的颜色改成青色。钟繇入主关中后,采用曹操的编制,将汉的红色军旗变为青色军旗。 吴晨望着在晨风中飘扬招展的军旗,心中叫苦不迭。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人倒起霉来喝凉水也塞牙。现下泡在水中,手上抱着半死不活的彭羕,两人一直抱着的浮木,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此刻也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情况本已算是糟糕透顶,韦康却又在这时候赶来。这次真要丧命于此? “喂,前面的,投降免你一死,不然就将你碎尸万段”一把尖利的嗓音顺着河风传入耳中。 吴晨心中一惊。战船与自己相隔还极远,但这人的声音却如近在咫尺。内力深厚,单凭这一人自己就不是对手,更别说还有几百兵丁跟在他身后。要是投降,那才真是要将我碎尸万段了。碰到你们,我还是有多远跑多远的好。手上加力,奋力向前划去。 “咚,咚咚”战鼓声越来越近,刚才传话那人怒道:“再不停下,就将你千刀万剐,剖腹开膛” “嗖”的一声,吴晨心中警兆闪现,左臂急划,转身向右边游去。 “嗵”,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落入吴晨刚才所在的水域,溅起满天的浊浪,泥水骤雨般泼洒在吴晨身上,惊得吴晨出了一身冷汗。 那人的笑声随风入耳:“刚才是警告,如再不停下,就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堆的石头、成千上万的石头,到时候你想投降也没机会了” 身旁的彭羕喘着气道:“你带着我,一定逃不了的。放开我,自己逃命吧!” 吴晨哈哈大笑:“我现在放开你,你肯定会被淹死。就算淹不死你,以韦康不择手段的个性,你肯定也活不了。还有,我也游不过那些船,现在放开你,等我被追上还要背个临死不救的恶名,又是何苦来哉。独自逃生这种话,你还是不要说了。我们是串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想分也分不开的。” 彭羕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声说道:“若非气力不济,刚才我已将你擒下献给韦端了” 吴晨心头狂跳,彭羕对以前的主公刘璋骂不绝口,可见他个性偏激,只顾自己好恶,不顾他人死活,擒下自己去见韦康这种事他确是能做出来。神色不动,默默运气,淡淡地说道:“哦,是吗” 彭羕嘿嘿一笑:“你也不用防我,我若害你,你没提防时就做了,也不用现在说给你听。天下能让我佩服的人没几个,秦子敕算一个,如今又多了你一个。” 耳边“嗖、嗖”几响,几块巨石在两人身前、身后落入水中,溅起几股三、四丈高的水柱。吴晨甩臂划水躲避弹射而来的巨石,喘气笑道:“荣幸之至” 彭羕没好气地道:“笑什么?”吴晨喘着气道:“高兴啊。你这样的人物能佩服我,我能不高兴吗?哈哈,如果韦康没追在身后,那今天真是值得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彭羕冷哼一声:“韦康算什么,这次是韦端来了。刚才发话那个”突然惊叫一声:“船,前面有船,这次有救了”语气中充满惊喜。 吴晨抬眼望去,水天一色之间,正有几个黑点,看那轮廓确是几艘战船。心头巨颤,欢呼一声,舒展手臂拼命向前划去。 彭羕虽然不会水,但如今希望在前,也学着吴晨的样子挥动手臂用力拨打水流,两人的速度竟然增加不少。 韦端在身后怒喝道:“吴晨,你已经无路可逃了,你若投降,可免你一死” 吴晨向彭羕伸了伸舌头,眨了眨眼睛,低笑道:“不好,被发现了” 彭羕嘿嘿冷笑:“去他娘的大头鬼,骗小孩子的玩意也拿出来骗人,龟儿子‘皇埔三杰’全他娘的欺世盗名之辈。” 吴晨吐了口涌进嘴里的河水,喘着气笑道:“‘皇埔三杰’?都是些谁啊?有韦端吗?” 彭羕翻了翻眼睛,道:“韦端、陶谦、皇埔郦,当时并称他娘的‘皇埔三杰’。后来龟儿子陶谦拿钱买通‘十常仕’,一个人跑到徐州当他的刺史,皇埔嵩就将女婿费清替补上来,占了陶谦的位子呀,惨啦”只见前面战船的旗杆上高挂着青色的旗帜,在河风中轻轻拂动。一时之间两人的情绪降至冰点。 吴晨苦笑道:“前面竟还是韦端的人” “哈哈,小贼,这回看你还能往哪儿逃”韦端志得意满,语气极是欢畅。 吴晨拽着彭羕突然调转方向,向左游去。 “咚咚”战鼓声中,从韦端的船队中一左一右分出两组船队,扇形散开,向吴晨所在包抄而去。 “小贼,看你能游多快”韦康此时也站到了船头,看着渐渐陷进包围圈中的吴、彭二人,咬牙切齿的喝道。 彭羕惨叫道:“没用的,没用的,我们游不过这些龟儿子” 吴晨低声道:“不如慢慢靠过去好了。” 彭羕失声惊叫:“那怎么行,让他们逮住必死无疑。”吴晨低笑道:“说什么我都算是个贼头,逮住我绝对是大功一件,所以他们一定非常想活捉我,而这样在水里泡下去,可真是必死无疑了。” 彭羕看着一脸贼笑得吴晨,诧异的道:“看你一脸坏笑,一定是有什么鬼主意,快说出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可行。” 吴晨笑道:“我这里有我师兄炼制的‘大还丹’,不但可治疗内伤,更可以恢复体力。我们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而且又游了这么长时间,那些龟儿子肯定以为我们早已筋疲力尽,对我们的防备必然松懈,此时猝起发难,夺下一条船” 彭羕半信半疑的看着吴晨:“世上真有这样的药?”吴晨用力点点头。 彭羕撇了撇嘴:“就算有又如何?龟儿子人那么多,我们根本没机会,得手的机会绝不超过一成嗯,我看半成都没有。” 吴晨笑道:“那些战船都是渔船改装而来,渔网都还没从船蓬上取下来,我可以肯定他们从来没打过水仗,而我可是从小在水里泡大的。到时我在水中将你掷上去,你攻上,我攻下,你牵制他们的注意力,我在水中凿沉他们的船,至不济也是大家都泡在水里,绝不像如今这般被动,怎么样?” 彭羕眼波流转,显是大为心动。吴晨心道,打铁趁热,我就再加上一句。嘿嘿低笑道:“试了可就有半成的机会,不试连一分机会都没有哦!” 彭羕咬咬牙,使劲点了点头。吴晨大喜,从怀中掏出“大还丹”,滴了一滴在口中,又滴了一滴在彭羕口中。彭羕只觉那药入口甘甜华美,入喉咙后突然如火龙般直穿下去,所过之处犹如火炙,全身血脉登时如沸水般翻腾起来,心中大惊,急运功与那股药力相抗,但药力完全不受内力约束,在四肢百骸间奔突游窜,心下不由大恨,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上了吴晨这小鬼的当。心中怨恨,恶念顿生,运起平生内力向吴晨击去。顶门心突然一凉,一股清凉之气沿着任脉急涌而下,四肢百骸间奔突乱窜的药力瞬时如百川归海,汇入到经脉之中,全身一片温润,宛如浸在温水之中,说不出的舒适,心神一颤,手掌一斜,一掌击在空出。“嘭”的一声,一排水浪冲天而起,化作璀璨晶莹的水花漫天泼洒下来。 吴晨大吃一惊,低喝道:“你搞什么鬼?” 彭羕嘿嘿低笑道:“试试药力是不是真有效。”吴晨疑惑的看了看他,转头向后方不断驶近的渔船看去。彭羕心叫惭愧,自己终究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想到世间竟真有吴晨这种对人完全交心的人。看着吴晨全神贯注的神情,心中又是一阵羞愧。 吴晨眼中神光流转,韦康的喝骂声越来越近,耳中“嗖”“嗖”之声不绝于耳,雍州军一边笑骂着一边向二人身侧射箭。 韦康咬牙喝道:“活捉小贼,逮住小贼的赏金百斤。”左右的兵丁齐声欢叫。一个偏将大声笑道:“快拿网来,快拿网来” 身后哗的一声,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吴晨脚下急蹬,大网在身后半丈远出沉入水中,船上的雍州军哈哈大笑。 吴晨嘿嘿冷笑,突然大喝一声:“走”用尽全身力气将彭羕向离身左最近的船掷去。 “泼啦啦”一声,彭羕腾空而起,带着漫天的水花,出水蛟龙般向五丈外的渔船扑去。船上的兵丁齐声喝骂,纷纷抽出兵刃向彭羕砍去,彭羕厉喝一声,两条袍袖闪电般卷向前刺而来的两柄长戟。两名兵丁只觉手上一沉,袍袖已卷上戟叉,一股大力沿戟柄传来,手中大戟似欲脱手而出,吃惊之下,运力回夺。彭羕借力跃高,身形如大鸟般越过前来阻挡的兵丁,手上用力,袍袖脱开戟柄。两个长戟兵用力回拽,却被彭羕将力借走,手上登时空荡荡毫不着力,重心登时后仰,脚下一浮,向后摔去,却撞在身后的几个兵丁身上,“扑通”“扑通”几声,皆跌入河中韦端厉喝一声,扑向空中的彭羕,袍袖飞扬,掌力纵横交错,方圆三丈瞬间溢满激荡的掌力,气势惊人至极。彭羕哪敢怠慢,脚尖在船蓬上一点,跃向另一条船。韦康高声喝骂着,抽出腰中配刀,纵身追来。彭羕叫苦不迭,运气下沉,空中一个翻滚,向另一侧的渔船滚去,两手袍袖乱挥,劲风、水珠四溅。守在船头的雍州兵丁气势被夺,急忙向后退开,彭羕一个翻滚落在船头,顺势一个侧滚,一拳击在一名持刀冲上前来的兵丁身上。兵丁惨叫一声,打着旋跌撞在兵丁堆里,“扑通”“扑通”又是几人落入水中。 叱呵声中,韦端、韦康一左一右夹击而至,彭羕不敢停留,箭步窜入船舱中,侧滚躲开舱中兵丁直刺的长枪,长袖甩出,搭住一支长枪,用力回扯。持枪兵丁双手虎口破裂,手中枪拿捏不住,脱手飞出。彭羕改拉为掷,长枪向身后电射而出。韦康追到舱口,突然一股巨力迎面扑至,心中大骇,侧身闪向一边,身后一声惨叫,一名紧追在韦康身后的兵丁立被长枪贯穿。彭羕双掌相错,向刚才丢了长枪的兵丁追去。兵丁惨叫一声,抱头向一旁窜去,闪出一条通向舱尾的路。彭羕脚下用力,连滚几滚,向舱尾扑去。眼前一亮,彭羕心头一喜,终于脱出韦氏兄弟的夹击,耳中却传来一声冷哼,一股巨力当头袭下,彭羕惊的魂飞魄散,右手急拍船身,腰劲扭转,斜窜两尺。耳旁“砰”的巨响,狂澜飚起,木屑乱飞,彭羕把持不住身形,斜斜向船身外飞去。彭羕叫苦不迭,心道,刚才就不该听吴小子瞎掰,否则决不会像只过街的老鼠般处处挨打。 忽听“砰”的一声巨响,帅旗旗杆被*击中,“咔啦啦”巨响着向船队中砸去。 “砰”又是一声巨响,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从天而降,正砸在彭羕所在的船蓬上,小船一阵巨晃,韦康、韦端脚下不稳,一齐趴向船板。彭羕本已飞出船外,借混乱之际,长袖搭上一条船的船舷,摆荡间,横飞上渔船。 “轰”一声,冲天的黑烟忽然冒起,惊叫声,惨呼声乱成一团,嘈杂的人声中传来吴晨爽朗的笑声:“韦端,你也不过如此啊,‘皇埔三虫,韦端菜虫’”笑声中,吴晨左手高举火把,跳上了一艘船的船蓬,背后插着七八根火把,右手上还拿着一根未燃的火把。吴晨大笑着将右手火把点着,甩手远远扔出,正中一条船的船帆。火把上的松油四溅,星火点点迸射而出。战船的船帆通常会涂上防火油之类的,而这船原本却是渔船,渔家又有谁会去涂防火油呢?大火瞬间在船帆上蔓延开,船上的兵丁大声叫着扑火、提水之类的话,场面乱糟糟一片。 彭羕大喜,心中暗叹吴晨确是厉害。韦端坐船趁黑偷袭,船上本就有照明用的火把、油脂等物,却不知被吴晨怎么找到了存放的地方,拿出来到处放火。 韦康怒吼道:“直娘贼,有胆给我下来”烟雾中传来吴晨的笑声:“弯娘贼,有胆给我上来” 彭羕放眼望去,烟雾之中有几个人影在各个船篷之间跳来跳去,最前面那人看身形依稀是吴晨。那人在船蓬之上飘忽来去,忽左忽右,看他要往左去,不知怎么一拐飘到了右侧,明明看他要落到船尾,身形却落到了船首,如此怪异的轻功还是平生首见。韦端、韦康等人武功虽高,只能在那人身后声嘶力竭的干吼,却是奈何他不得。彭羕情知一时半会吴晨不会出什么漏子,如今还是赶紧找条船的好,只不知道哪条船是吴小子没做过手脚的。 “船漏水了,漏水了”一阵阵凄厉的呼喊加入到噪杂的人声中。 第五十六章 一渡渭水 彭羕只觉脚下一晃,船身果然慢慢向水中倾去,两次入水的经历思之仍然后怕,急忙纵身跃上船蓬,脚下借力跃向身侧另一条船。 烟雾中韦端怒声大吼:“放箭,抓不到活的,死的也要”韦康跟着吼道:“靠拢,把船聚到一起。” 吴晨哈哈大笑:“韦康,你好狠的心肠。船上着着火,你让船靠在一起是不是想烧死所有人。我看你老哥是菜虫,而你是满肚子坏水的毛毛虫” 此处若是平地,几百人挤也能把吴晨、彭羕两人挤死。无奈此处却是在水上,几百兵丁分在几十条船上,每条船上不过十几人,还要分别把守船头、船尾等处,所以吴晨在各船上乱窜每次只需要对付几人。加上这些兵丁包括所有将领在内,素不习水战,船稳稳行驶还到罢了,但吴晨却在各条船上乱窜,弄得渔船剧烈晃动,别说站,就是坐都坐不稳,一些士兵当即开始晕船,整个儿趴在船上丝毫不敢动弹,剩下的那些兵丁脚下虚浮,手上的功夫十成剩下不到半成。所以韦康想将各船聚在一起,形成一整块水中漂浮的平地,几百人齐上,一起砍死眼前这个打又打不着,抓又抓不住,比抹了油的泥鳅还滑的吴晨。一时却忘了有些船正起着大火,此时将各船聚到一起会连带着将其它船烧着。计中的漏洞被吴晨抓个正着,而且吴晨还一幅振振有词、悲天悯人的样子,好像放火的事完全与他无关,韦康气得抓狂,狂喝一声,手中大刀向吴晨掷去。 吴晨觉劲风袭体,听破空之声就知这兵刃灌注的内里雄厚异常,当下不敢硬接,体内真气逆转,手臂一扬,从侧旁向三丈外一条船的船首滑去。韦端追在吴晨身后已有半烛香功夫,对吴晨的身法变换已略有些熟悉,见吴晨展开手臂,叱呵一声一掌向吴晨身侧劈去。吴晨哈哈大笑,空中翻转斜身向船尾扑去。尚未站定,一杆长枪直刺面门,旋转的红缨犹如一团烈火,枪尖破空之声刺的耳膜生疼,吴晨大骇,腰劲急转侧身滚向一旁。使枪之人冷哼一声前踏一步,手中枪化作重重枪影扎向船板上的侧滚的吴晨。吴晨右掌急撑船板,身子前窜而出,“哚”一声,长枪正插在吴晨刚才起身处,木屑飞散,船板上顿时破了水桶般大的一个洞。吴晨心急脱险,刚才的一撑用尽全力,险险撞在船舱上,心叫好险,哪里还敢停留,清啸一声伸手在船舱上一撑,空中翻转拧身扑向四丈外的一条船。使枪之人嘿嘿冷笑,横枪斜挑,枪下船板寸寸断裂,带着惊人的尖啸侧卷、直飞、漫天花雨般向吴晨拍卷而去。 吴晨听得身后急响,心叫不好,内息逆转空中再翻一个跟斗,身形急速下沉,向船舷扑去,一块巴掌大的木片急若流星,噗一声正中吴晨后背,吴晨如遭重锤,惨哼一声张口喷出一口血箭,再把握不住平衡,身形在空中歪斜狠狠撞在船舷上,随即软软向河中瘫去。 追在吴晨身后的雍州军众齐声欢呼,为首的韦端一声清啸,脚尖在船桅上轻点,纵身向吴晨抓去。 彭羕此时跳在一条船上,听得欢呼不由回头看去,眼见吴晨就要落在韦端手里,不禁惨呼出声。心下念头急转,自己不会游水,更别提划船,吴晨若落在雍州军手里,自己也得死,但韦端、韦康武功高强,自己实在不是对手,此刻赶过去更与送死无异。正踌躇不定间,一名雍州兵丁怒叱一声一刀向彭羕劈来,彭羕冷哼一声,右手袍袖飞卷,右掌隐在袖中向兵丁脸上抹去,左手袍袖斜拍将长刀斜斜荡开,那兵丁被彭漾斜拖两步,眼看就要一脚踏出船舷,颈项间一紧,已被彭漾的右手长袖匝住脖颈,兵丁尖叫一声,抛去手中大刀,双手向颈项中的袍袖扯去,彭羕不住冷笑,探手提起兵丁的脖领,甩手将他急掷向空中的韦端,同时厉声喝道:“韦端,拿命来” 韦端袍袖箕张,竟对扑前而来的兵丁视若不见,左手急抓向空中的吴晨,指尖嗤嗤风响,若被他抓到,肩胛必碎。空中的吴晨突然睁开眼,嘴角诡秘一笑,韦端心下大骇,急将抓往吴晨的内力收回六成,右手袍袖飞舞挡向身前,耳听得机括声响,一蓬弩箭急射而出。 当年小谷之战时吴晨就曾以袖弩对付马超,却被马超轻易破去,此后吴晨对袖弩进行改造,使之发射的更急,韦端武功虽高,终究还在马超之下,惨叫一声,倒飞而回。 “嗵”一声巨响,吴晨掉入水中,水柱溅起丈余来高。 韦康惊喝一声,一把抱住韦端,只见韦端肩头插着根弩箭,鲜血染红了半边胸襟,右手袍袖间更是密布着十几根弩箭。韦康惊道:“大哥,你,你怎么样”韦端嘶声咆哮:“用网捞,我要将小贼碎尸万段” 彭羕见吴晨落水,心中大定,高声叱喝着双掌翻飞冲入人群。船上的雍州军纷纷向外跳去,船身一阵急晃顺河加速漂去。剩下的兵丁见事不妙,发一声喊,也纵身跃出船。彭羕激战许久,内力损耗极重,船上兵丁一空,脚下一虚瘫坐在船中。 韦康身边的那个持枪的将领大喝道:“还有一个贼子在那条船上” 韦康瞪着十丈远外飘荡的小船,怒声吼道:“砸,砸沉那条船” “砰”“砰”两声,两块磨盘大的巨石从后抛至,正砸在韦康三人立足的战船上,韦康抱起韦端厉声喝骂着纵身向身旁的一条船跃去。 彭羕心中惊疑,身边“哗啦啦”一声响,一人从河中探出头来,双手扒住船舷不住喘息,回头瞧时正是吴晨。彭羕心中惊喜一把拉住吴晨的手将他从河中拽出,止不住一脸兴奋得说道:“刚才真被你吓死了,你怎么做到的?” 吴晨吐出几口河水,仰面躺到甲板上,从怀中慢慢掏出大还丹滴了一滴在口中,这才喘着粗气道:“呵呵,我命大福大,一块木片怎么会要了我的命。” 彭羕望望吴晨,又看看满天石头乱飞的雍州战船,惊奇的道:“不是说这个,那些石头不是你放的吗?” 吴晨侧脸看了看,突然坐了起来:“啊,怎么回事?” 彭羕惊愕道:“不是你搞得鬼?” 吴晨摇摇头:“当然不是,我人在这里,怎么扔那些石头” 雍州船队中传来阵阵惨叫,烟雾之中韦康更是怒吼连连。 彭羕惊喜道:“救兵,一定是救兵” 吴晨紧张的看着雍州军阵。那些战船越来越乱,一人突然从战船中间“滑”了出来。或许用“滑”并不恰当,但吴晨却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人是如何出来的。那人双足踏在水波上,竟然不见沉下水去,手上更提着根长约五、六丈,粗如儿臂的长篙。如此沉重的物事,普通人只怕能抬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但在那人手中却像是提着一根竹棒般轻巧,长篙抖动,舞起一片碧影,但听得“啊呦”、扑通之声不断,长篙所及范围的兵丁,一个个被*水中。 彭羕啧啧惊叹:“那人是谁,好高明的武功。”吴晨摇头道:“不知道,从来没见过这人。” 烟雾中突然一声清啸,持枪的雍州将领跃起半空,手中枪化做点点寒芒当头向那人刺去。 吴晨道:“这人又是谁,武艺不错啊,刚才差点要了我的命。”彭羕冷哼道:“费垣,‘皇埔三虫’排名老末的费清的二儿子。” 水上那人哈哈大笑,长篙改戳为扫,幻出重重碧影,铺天盖地卷向费垣。费垣摆枪急挑长篙,那人笑声不断,手中长篙疾沉半丈,点在一艘渔船船首,船被戳的颤了颤,竟在奔涌的激流中顿了一顿。那人借一戳之力,足下木筏跃起几尺破浪疾行数丈,立时拉开了与费垣之间的距离。 那筏子隐在水中,烟雾笼罩,浊流滚滚,一时之间竟然让人误以为那人是踏水而行。吴晨擦了擦脸上的泥水,低笑道:“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能在水上行走,原来是乘着木筏子。” 彭羕低喝道:“好一个天生神力,竟能将战船戳动,更难得智勇双全。嘿嘿,费垣只怕是有麻烦了。”语气之中竟是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费垣长枪刺空,空中再无借力之处,“嗵”一声载入河中,掀起半丈多高的水花。 彭羕哈哈大笑。韦康铁青着脸出现在最前面的渔船,厉声喝道:“放箭” 雨箭飞蝗般扑至,四周顿时响起尖锐的破空声。彭羕大声啐骂着跳向船尾,吴晨就地滚向船舱,“哚哚”数声,两人适才落脚处已插上十几只羽箭。 “砰”一声巨响,船身一阵巨晃,吴晨脚下打滑一头撞在船舱内壁。 “砰、砰”几声,紧接着“咔啦”一声,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从船蓬上落下,狠狠砸在船板上,船板当即被击穿,浑浊的河水滚涌而上。 吴晨惨叫一声:“不好,船舱漏水了”彭羕在船尾厉声喝骂:“你奶奶的韦康,*祖宗十八唉呦,船尾也漏水了。” 吴晨箭步窜出船舱,烟雾中,彭羕脸色如土,吴晨哈哈笑道:“看来是要再夺一次船啦。”探手向怀中摸去,竟然没有摸到怀中的“大还丹”,脸色立变,大叫一声:“不好” “砰、砰”两声,船身剧烈晃动,彭羕惨叫着向水中跌去。吴晨探手抓向空中的彭羕,身前半丈处一块巨石砸落水中溅起高高的水柱,浊水没头没脑的泼洒在吴晨身上,眼前一片水色迷蒙,手上当即抓了个空。等水落下时,彭羕却已不知去向。吴晨心中焦急,高声叫道:“彭羕,在哪里?” “砰砰”又是几声,十几块石头同时在吴晨身前身后落下,浊水漫天泼洒,渔船经过巨石的多次重击,终于从中间断开,斜侧着向水中倾去。吴晨一边挥舞着手中的船板拨打乱射而来的飞矢,一边大声喊道:“彭羕,到底在哪里?” “这里”烟雾中隐隐传来一声回应 吴晨循声望去,身左三丈远出,彭羕趴在木筏上随水波一荡一漾,伐上正站着提长篙之人。此时江上烟雾笼罩,竟然没有发现那筏子已经划近了。 吴晨长舒一口气,纵身向木筏跃去。提长篙那人挥舞长篙不住拨打疾射而来的箭矢,彭羕用力划水,向吴晨靠去。 “哈,我还以为你顺水流下去了。”吴晨扒住木筏,不住的喘着气,语气说不出的兴奋。 彭羕拉住吴晨的手,嘿声笑道:“嘿嘿,我命大福大,不会就这么死的。” 吴晨爬上竹筏,紧握着彭羕的手,两人相视大笑。 提长篙之人大约二十上下,脸色黧黑,两道浓眉黑得就像两条黑炭,眼睛又黑又亮,眼神犹如星空般深邃而宁静,见吴晨上了木筏,开口笑道:“两位抓紧了,我们这就走了”彭羕瘫坐在伐上,吴晨长吐一口气,双手双脚摊开,软软的躺到筏上。那人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长篙抖动,木筏破浪而行,刚开始身边还有些羽箭的尖响,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雍州船队只剩下一团烟雾,韦康的怒吼再不可闻。 吴晨终于松了一口气,笑道:“划了这么久,想来韦康应该赶不上了,这位大哥不如坐下来歇歇好了。” 那人微微一笑,放下手中长篙,坐到吴晨身边,任那筏子在水上漂行。河风阵阵,吹得三人的衣物猎猎飞舞。 吴晨道:“这次要没有大哥帮忙,我们两个或许就被抓到了” 彭羕嘿声道:“老弟,我彭羕恩怨分明,告诉我你的名字和住的地方,日后定当回报。” 那人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道:“我姓王名翦,家离此不远。” 吴晨拱手道:“原来是王兄,失敬失敬。”那人笑了起来,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线,一幅憨厚的模样,向吴晨道:“师尊唤我药师,吴公子不嫌弃的话也可以叫我药师。”大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吴晨,笑道:“吴公子,这是师尊让我转交给你的。” 吴晨一愣:“给我的?”双手接过信封。信封上写着“吴公子晨启”,比划苍劲,笔力雄浑,但竟然没有署名。 吴晨狐疑的看了看王翦,王翦又笑了笑。 吴晨打开信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彭羕探头看去,信封中竟然没有信纸,不由哈哈大笑:“你师尊是个妙人,竟着你送来本‘无字天书’。” 吴晨问道:“不知令师怎生称呼?他又怎么会请大哥送信给我?” 王翦似乎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呵呵笑道:“避师尊的讳,所以师尊的名号我是不能说的。昨日我去见师尊,他将信交给我,命我一定要将此信亲手交给安定军统帅吴晨吴公子。我也不知道师尊信封里装了些什么。” 吴晨看着信封上的几个大字,心中一动,比划道:“令师是不是身高接近九尺的样子,身形瘦削喏,就这个样子”彭羕嘿声道:“陈仓这一带人人身形都是这般高高瘦瘦的,这样比划有谁能分得开,有没有特别点的?” 吴晨脱口道:“‘天人合一诀’,你师傅会‘天人合一诀’。” 王翦盯了吴晨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吴晨叹道:“我早就应该想到是那人了。”彭羕追问道:“谁?”吴晨笑道:“我在陈仓城中碰到的一个人,武功极高,一招就将我击倒泥水中,还在墙上留下了‘亢龙有悔’四个字。要不是看了信封上的字,我还真想不到是他给我的信。” 彭羕轻“哦”一声。 吴晨续道:“他对我没有恶意,不过看来引山洪灌陈仓令他非常不满,所以出手警戒,告诉我不要不择手段去达成目的,不然以后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王翦、彭羕同时“哦”了一声。 吴晨道:“王大哥,你师尊除了让你将这信交给我,还吩咐了些什么?” 王翦道:“师尊说等吴公子下次来陈仓时可以去见他,他会在蟠溪村等你。”吴晨点了点头,正要追问蟠溪村的位置,王翦双手抓起长篙,长身而起。彭羕在旁啐道:“龟儿子阴魂不散。”吴晨急转头望去,远处十几艘战船逆水驶来。心下暗叫惭愧,原来王翦、彭羕两人虽然在和自己说话,仍是不时留意周围的敌情,全不似自己这般忘了被人追袭的事。 王翦提着长篙凝神注视那些战船,船上逆风飞扬的红色战旗越来越近。吴晨站起身,喜道:“天水战船,是天水战船” 围了陈仓半个月,安定军的粮草辎重都是由天水顺渭河提供,所以吴晨对天水战船极为熟悉。 天水战船比雍州征用的渔船船形大,整个船身高出水面半丈,每艘船能容纳数十人。 吴晨双手挥舞着向那些船大声招呼。 号角低呜,为首的战船上走出几人,为首一人一身青色儒衫,面目清雅,正是姜叙,远远看到吴晨,船上的几人都高兴的蹦了起来。 战船、木筏缓缓靠近,帅船上慢慢放下软梯,吴晨纵身跃上帅船,迎面的姜叙颤声道:“主主公” 吴晨抢前一步扶住就要下跪的姜叙,微笑道:“不要这么跪来跪去,还有,不是不让叫‘主公’的吗,怎么又改称呼了?” 姜叙眼圈一红,吴晨赶紧拍了拍姜叙的肩膀,正要安慰两句,姜叙身旁的庞德已经跪了下去,呜咽道:“主公,令明保护不力,请主公责罚。”吴晨扫了眼庞德,庞德脸色青白,眼圈红肿,想是呆在船中令他极不舒服,走过去扶起庞德,微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有什么保护不力。令明怎么和姜大哥碰上的?” 庞德强忍住晕船的剧烈反应,勉强应道:“漂在水上,到渭河时正碰上,碰上” 姜叙接道:“昨晚王戬回报说大军被水淹了,我想韦康一定会趁水而袭,所以率船赶了过来。” 吴晨神色一暗:“这次被水淹,全都怪我。唔,军队损失如何?” 姜叙道:“巨盾兵器械损失殆尽,兵士损伤十有五、六,公良,公良重伤”眼见吴晨神色越来越暗,急忙道:“马队撤离及时,只损失百多人” 吴晨哈哈一笑:“胜败兵家常事,姜大哥不用安慰我。今日之失,我会长记心头,来日一定会让韦端血债血还。”寒芒在眼中一闪而过。姜叙心中一惊,暗道,一日不见,主公更厉害了。吴晨这时已拉出了身后的彭羕、王翦。 “我给大家介绍两个人,如非是他们,此刻我就不能和大家在这里说话了。这位是彭羕彭永年。” 彭羕抹了抹脸上的泥水,向众人道:“久仰。” 吴晨拍了拍王翦的肩头道:“这位是王翦王药师。”王翦向众人一抱拳,微笑道:“大家可以叫我药师。” 众人纷纷向彭羕、王翦行礼。姜叙道:“河上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进去说吧。” 吴晨点点头,拉住姜叙向船舱走去,悄声问道:“成宜伤势如何?是如何受的伤?现在在何处?”姜叙摇了摇头:“不是很重,但没有半个月的调养恐怕是不能出战了。受伤的事进去再谈。公良因为担心你,不顾劝阻还是上了船,现在就在船上。” 吴晨沉吟道:“我去看看他,姜大哥你先陪他们两个。” 身后的彭羕嘿声道:“不用休息,我现在好得很呢。”王翦微笑道:“吴公子,师尊在等我回话,我就不再这里耽搁了。” 吴晨一愣,转身道:“这么快就要走?”王翦道:“师尊之命不敢违,他日吴公子再来陈仓时,药师自当洒水相迎。”向吴晨抱了抱拳,又向众人拱了拱手,翻身跳上竹筏,竹篙撑动,缓缓向下游漂去。 姜叙轻叹道:“此人身手灵动,武功极高,若能为我所用”吴晨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彭羕道:“有什么好叹气,他师尊不是和你约好了吗?他既然极为重师,只要说动他师尊,何愁他不来。” 吴晨摇头笑道:“不是叹这个,夏侯渊、李典都在渭河对岸,这两人威武雄壮,千军辟易,而成副将军又身受重伤,能和这两人交手的只有令明。哎,可惜义兄不在身边,看着王翦不知不觉就想起了远在冯翊的义兄。”彭羕瞥了瞥身旁的庞德,怪声道:“夏侯渊世之虎将,只怕有人浪得虚名,不是他的对手。” 庞德高声道:“无需主公挂怀,庞德一人就可将此二人击为齑粉。” 姜叙道:“夏侯渊雄烈威武,曹操依为左膀右臂,当年和温候吕布交手时,吕布都奈何他不得,令明不可小视此人。” 庞德厉声喝道:“主公,庞德愿领军令状,杀不了夏侯渊匹夫,庞德以头谢天下。” 吴晨暗忖,这回彭羕做法是太过分了,庞德是连棺材都敢抬出来打仗的人,如果处理不好,万一他再抬棺材,自己岂不是要失去一个得力助手?还是赶快找个台阶下好了。当下道:“夏侯渊的事一会儿再谈,现在先去看成大哥的伤势再说。”庞德仍想强求,但听吴晨说要去看成宜的伤势,勉强压下满肚怒火。 姜叙在前领路,吴晨向船舱走去,彭羕走到庞德身边时,嘿嘿干笑两声,没等庞德瞪过来,已快步走到吴晨身边。庞德狠狠瞪了彭羕背影几眼,这才跟上几人。 一行人快速走进船舱,成宜已在几人的搀扶下走出船舱,见了吴晨,惨白的脸庞露出一丝微笑,俯身向地上跪去。 吴晨快步上前一把掺住成宜,道:“成大哥不须多礼。伤势这么重,为什么不在陈仓休息?”成宜道:“主公无碍归来,可喜可贺,就算身上的伤再重十倍,也是一定要来见礼的。”嗓音嘶哑低暗,却说的断断续续,早失去往日阴森的霸气,身上的伤确是极重。 吴晨心头一暖,微笑道:“成大哥坐。”掺着成宜坐在副手位上。成宜脸色惨白,额头青筋鼓胀,走一步似乎也要用尽全身力气,因此不再勉强。吴晨问道:“成大哥的伤势这般重,究竟是何人所为?” 成宜身后的将士齐刷刷跪了下来,向吴晨大声哭道:“大帅,我等为全军请命,血洗陈仓,誓报此仇。” 一直在左边搀扶成宜的张庭放声大哭:“大帅,陈仓杨家率部曲在我军前路拦截,成帅不慎才中了暗算,都是陈仓那些杂种,大帅,你就下令屠城吧,为死去的上邽百姓,也为死去的弟兄!” 成宜左边的王戬跪地号啕大哭,咳咳几声,吐出几口血水。 吴晨知道王戬是上邽人,那里有他年迈的父母,也有他未过门的媳妇,当时马腾攻天水,成宜抓壮丁时将王戬抓到天水军,随后一直在天水军中供职,随成宜到秦川再到安定。听闻夏侯渊屠城时,王戬的反应最为激烈,以至于吴晨最怕见的就是王戬,如今却是避无可避。一时间手足无措,冷汗涔涔而下。 姜叙道:“为我军计,屠城不是上策”众兵丁登时怒目相向,看得姜叙背后一阵发冷,但望着吴晨额头豆大的汗珠,咬牙说道:“一令逆则百令逆,一恶施则百恶结,我军屠城会失尽天下民心,日后攻掠天下,处处百姓皆会效死力守城” 跪在地上的兵丁齐声怒喝:“住嘴,你到底是不是天水人?” 彭羕嘿嘿冷笑数声:“谁说屠城就会失民心,狗屁不通。远的不说,就说说光武帝云台二十八将的耿弇,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光武帝反倒失了民心不成?说屠城会失民心,全他妈的大放狗屁!” 舱中军兵听得有人为他们说话,心情大是激动,群情汹汹,吵闹的更凶。吴晨心下大悔让彭羕跟了来,此刻军心混乱,难道真要屠杀陈仓百姓才能安抚军心?心中慌乱,额头的汗珠不停的涌出。 彭羕得意的看了看姜叙,摆摆手道:“不过”那些人听彭羕替自己说话,虽是初次见彭羕,但已打心眼里喜欢彭羕,如今见彭羕又要说话,登时安静了下来。彭羕厉声道:“夏侯渊围攻天水,天水中住的是谁?父母、兄弟、姊妹,至亲骨肉!天水城破,他们都逃不出夏侯渊龟儿子的毒手。男儿汉大丈夫生不能救助骨肉,还能算人吗?人死不能复生,屠尽天下百姓又有何益?” 舱中兵丁厉声悲泣,怒喝道:“打回天水去,打回天水去”更有人大喊:“宰了夏侯渊,宰了李典” 吴晨暗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心道,好险。斜眼看了看彭羕,彭羕正得意万分的看着姜叙。姜叙笑了笑,在袖中举起大拇指。彭羕大乐,斜眼扫了扫吴晨。吴晨也是举了举大拇指。 帐内人声汹涌,吴晨却知道众人的戾气已被彭羕这个怪才转化为军心、士气。心道,打铁趁热,大声说道:“要宰了夏侯渊,一要渡过渭水,二要歼灭青州军。大家有没有这个信心?” 舱中兵丁齐声大喝:“有!” ※※※ 水波澜澜,苍穹寂寂,夜风轻拂,袍袖猎猎飘动,四周寂寂,只有战船破开浪花的哗哗声。 抬头望着漆黑的夜色,吴晨双眼神光熠熠。 彭羕走过来道:“怎么一直不提‘大还丹’的事?用它,成宜的内伤很容易就好了?” 吴晨淡淡的道:“我是很想用,只是不小心丢了。” 彭羕大叫一声:“什么?怎么会”吴晨道:“就在那艘抢来的战船上丢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身面对彭羕,摊开手道:“我也不想的,只是丢了就是丢了啊。” 彭羕上下打量了吴晨几眼,诧异的道:“丢了这么重要的宝贝,你竟然没事人一样,你到底是不是人?” 吴晨道:“丢了就丢了,有些事不是追悔就能有用的。昨天到今天我学了很多,这就是一件。与其追悔过去,不如珍惜眼前此刻。”淡淡一笑,目光投向前方。 远方正是夜色迷漫、奔腾不息的渭水。 彭羕轻哦一声,目光也向前方投去。 第五十七章 战神咆哮 姜叙走出船舱,抬头正见吴晨、彭羕两人站立船头,衣袂飘飘,夜色在身后隐隐漂浮,顷刻间就要腾空而去一般,心下震动,连日来的忧心瞬即丢在一旁,缓步走到吴晨身边。 彭羕察觉姜叙走了过来,撇嘴说道:“姜大军师怎么得空出来了?” 姜叙微微一笑:“永年兄不为虚名所累,无事一身轻,令我着实羡慕。圣人谓‘见贤则思齐’,所以出来学学永年兄的闲情雅致。” 彭羕怎会听不出姜叙话语中的挖苦之意,眼睛翻了翻,道:“不为虚名所累是没有,闲情雅致倒是有的。我听说宓子贱弹明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圣人以为善,不知伯奕对此有何想法?” 姜叙反唇相讥道:“‘周公吐脯,天下归心’,永年兄对此不知又有何想法?”彭羕嘿嘿冷笑:“管夷吾治齐,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气,而齐霸天下,伯奕以为如何?”姜叙晒道:“召公朝迎星出,暮顶星入,《甘棠》一颂千古为传,永年兄又以为如何?”彭羕尖声道:“孙叔敖治楚,安卧枕榻,三年而楚霸”姜叙厉声道:“傅说相盘庚,赤衣跣足,披霜带露”彭羕道:“百里奚”姜叙道:“胶鬲”彭羕道:“范睢”姜叙道:“范蠡” 彭羕举的是伸伸手就能治理天下的人物,姜叙抬出的则是殚精竭虑治理天下的人物,两人越说越气,声音越来越大,却是谁也说不服谁,一时之间兵丁不知发生何事,都向船头望来,船舱中的庞德、张庭等人也从船舱中探出头来。 吴晨看了左边看右边,见两人斗鸡般你争我辨,不觉好笑,干咳一声道:“姜大哥、永年兄不要吵了。圣人治理天下,不拘成法,因人而异,更因时因地不同。周公、召公等人恰遇创业之始,草创艰难,百废待兴,稍有疏殆,则前功尽弃,所以这些人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而宓子贱、管仲等人却是守成之时,民定国安,所为皆有成规,难只在用人。举能用贤,身虽逸而四海平,两位以为如何?” 吴晨劝二人不要争吵,同时说出了治国“闲逸”与“劳心”的原因,表面上是两人各打五十大板,但以大哥称呼姜叙,称彭羕为“兄”,何亲何疏,争吵的二人心中自是明白。彭羕终是不好驳吴晨面子,冷哼一声扭头向渭水看去。姜叙也是冷哼一声,扭头向另一边看去。 吴晨寻思道,彭羕个性偏激,爱找人麻烦,说话又是阴阳怪气,午前得罪了庞德,现在又得罪了姜叙,怪不得刘璋不喜欢他,随便安了个罪名将他逐出成都了。只是难得彭羕一身才学,就这样“烂”掉终是不忍,总要想法子治治他才是,否则以后掉了脑袋还不知道是谁让他掉的脑袋。只是现下还是安抚姜叙来的要紧些。拢了拢姜叙的肩膀,道:“姜大哥辛苦了,陈仓城散粮、财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姜叙脸色稍稍和缓了些,道:“我军放弃陈仓,兵丁虽然满腹怨言,但没有闹事,还算比较顺利。” 吴晨点点头道:“唔,王戬的情况怎么样?”姜叙道:“公良一直将王戬留在身边,原天水的将领找过公良,但公良压了下来,所以没有闹出大事。” 彭羕插嘴道:“没闹大事,小事还是有的了。”姜叙脸色一沉,住口不说,彭羕当即将头拧到一边去。吴晨笑道:“对王戬我也是没办法,他不搅出大事已经算不错了,这件事今天就不提了。姜大哥来的正好,关于此次救天水姜大哥有什么想法?” 彭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耳朵却侧了过来。姜叙瞥眼看了看彭羕,淡淡的说道:“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善斗者不搏戟,批亢捣虚,攻敌之所必救,我想这才是此次解天水之围的办法。” 彭羕冷哼一声:“散关城高水深,山势险峻,只怕不等你攻下散关,夏侯渊已经攻下天水了,还谈什么批亢捣虚。照你的方法,安定才是糠,被夏侯渊捣才是真的。” 姜叙怒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进攻散关?不到两日夏侯渊破上邽围天水,必是舍弃辎重,轻兵疾进,军需补给在其扫平关隘后,源源而来。此时我军横渡渭水,截断上邽,断其军需咽喉。夏侯渊粮道被劫,回身反噬,我军就可和天水守军前后夹击夏侯渊” 彭羕嘿嘿冷笑:“好,好一个前后夹击。夏侯渊疾出散关没错,只是沿途烧杀掳掠是在干什么?取我之粮,为其所用。所以取上邽对他非是致命之击,他仍可全力攻取天水。待天水城破,再反身回扑,汇合三辅兵出散关。嘿嘿,那才叫真正的前后夹击。” 姜叙怒道:“天水就这么好取?”彭羕怪声道:“夏侯渊没取上邽前,上邽好不好取?”姜叙厉声道:“依你所说,那根本就不用去救天水,天水已经被攻下了!” 彭羕嘿嘿冷笑:“所以说你的法子不行。天水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是在还是不在我们手上?如果在,能守还是不能守?如果守,能守多长,能不能支持到援军到达?什么情况都不明,怎么能贸贸然就去攻上邽?孙膑‘围魏救赵’可以,因为就算魏国攻下邯郸,那也是赵灭了,跟齐有何相关。但用这法子救天水就不行,天水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姜叙怒道:“那依你呢?难道就不救天水了?”彭羕得意洋洋的说道:“救,当然要救,‘围魏救赵’不行,却可以‘明渡陈仓,暗过甘谷’。我军在此分开,留一部在陈仓大肆搜罗渡船,令陈仓中的哨探将消息传过去,说我要强攻上邽,大队由此上溯至西戎,由西戎潜入甘谷。甘谷一带多密林沟壑,可供我大军藏匿,若天水还在,就以雷霆万钧之力,前后夹击夏侯渊残部,其必逃逸,我军紧蹑其后可尽复失地。若天水不在,仍可起奇兵之效,一举夺回天水。嘿嘿,伯奕以为如何?” 姜叙冷笑道:“甘谷虽在天水后方,却是羌、氐的领地,民风彪悍排外,向不与汉人来往。大军到此,只怕不是隐踪匿行,而是前门拒虎,后门惹狼吧。” 姜叙是天水人所以对天水的人文、地理更加熟悉,一番抢白正抓住彭羕的把柄,彭羕面红耳赤,青筋暴现,开口就要骂娘,吴晨眼见势头不对,当下喝道:“好了,别争了。”彭羕、姜叙虽然停住争吵,却是怒目相向。 吴晨心中暗叹,以前身边只有一个姜叙,出谋划策,攻无不克,如今多了个彭羕,却是吵吵嚷嚷,半天拿不出一个主意,而且看两人的架势,吵上半年也不会有结果,一切还得自己想办法。 迈步走到船舷,向远方看去,视线所及一片茫茫的夜色,耳畔只有流水拍击船体的哗哗声。吴晨倚在船舷,右手轻轻敲打着船舷,的的有声。姜叙,彭羕知道吴晨正在思考,都不敢出声打搅。 良久,吴晨突然轻声道:“上次天水来报信的是不是任晓?”姜叙愣了愣,接道:“不错。”吴晨笑道:“这里面有问题。”姜叙一愣:“难道”吴晨淡淡一笑:“任晓我很熟,当时程银进攻安定就是任晓从昌平一路飞驰传来的信,人我是信的过的。只是任晓虽然机灵,武功比起王乐来却还是差了点。王乐重伤,任晓却能毫发无伤的冲出来,姜大哥不觉得这里有问题吗?” 彭羕走到船舷旁,皱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圈套?” 吴晨道:“我不敢保证是圈套,但可以肯定一点,夏侯渊放人出来求救肯定是有目的的。”顿了顿,微笑道:“‘围魏救赵’者,在涓而不在梁。”彭羕一愣,转而哈哈大笑:“好,好一句‘在涓而不在梁’,世人论兵法皆以‘围魏救赵’为批亢捣虚的典范,你却别出机杼看出孙膑志在庞涓,妙,实在是妙。”吴晨微微一笑:“韩遂最喜欢用‘围点打援’,我差点上了他的当,当时是徐大哥提醒了我。此次还是同样这一招,我又差点上当,幸好及早发现。” 姜叙一直静静的听着,此时长叹一声:“幸亏没有攻上邽,否则一定会掉进陷阱。”彭羕嘿嘿冷笑道:“不但是上邽,恐怕对面的河岸早布满了青州兵,早等着我们上岸,就可以像夹河蟹一样,一夹一个准。”姜叙冷哼一声,倒是没有反驳彭羕。 吴晨微微一笑:“不单这样,韦端已经率军从槐里出来了。我军若过渭河,等于让开了扶风到凉州的路,韦端就可以长驱直入,汇合出新平的费曜前后夹击安定,将安定一举拔除。” 彭羕、姜叙听得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大叫好悬。 姜叙道:“幸亏公子看出来了,否则这次真惨了。既然知道了钟繇的诡计,现在掉头回去,歼灭韦端。”彭羕在旁冷冷的道:“说了半天,就这句还像人话。”姜叙大怒,斥道:“你什么意思?”彭羕耸了耸肩:“没什么意思,只不过表示赞同而已。” 吴晨眼见两人又要开吵,大声说道:“不行,我们不能回去。”彭羕、姜叙两人同声问道:“为什么?”吴晨嘿嘿冷笑:“现在回陈仓,如果韦端沿用坚壁清野的战术,安定、天水两头都别想救。制人而不制于人,你们过来看”转身向船舱走去,姜叙、彭羕两人互瞪一眼,一左一右向船舱挤去。 当两人进到船舱时,吴晨已将地图铺在了舱中的小案上,庞德、文援两人一人举着一盏油灯在吴晨身边照着亮。吴晨没有抬头,向两人招了招手:“过来,过来,你们看”姜叙、彭羕齐声冷哼一声,一左一右分站在吴晨两边。 吴晨道:“钟繇的意图是分从天水、陈仓、新平三个方向向我们进攻,夏侯渊走渭水南岸,魏讽支援陈仓,费曜出新平。夏侯渊一路轻兵疾进,走得这么急这么快,肯定没带攻城器械,天水城高水深,马腾、义兄围攻半年不曾攻下,我看夏侯渊一时半会也难克平天水。所以在天水方向,夏侯渊是取待敌姿势。”从地图边的小袋中取出一只双叉的蓝色箭头,主箭头指向天水,侧箭头指向渭水,接着道:“魏讽被我军所破,又被韦端放水淹了大军,人活着没活着还是个问题,但韦端却率兵出了槐里。”取出一只蓝色箭头指向陈仓,“要从新平攻安定,或者溯泾水而上或者穿越吴山,但这两个方法都存在冒险的地方,若被安定掐住山谷或紧扼泾水水道,那就寸步难进,而且安定有徐大哥和我师兄守着,费曜难有作为,我们可暂不考虑他。”从袋中取出一个蓝色锋线贴在新平,再取出一只红色箭头贴在陈仓,“这是我军,我们与韦端正好顶着,但天水却被夏侯渊围住了。若不救天水,韦端完全可以采用坚壁清野的战术,等我军粮草耗尽,汇合渡渭水的夏侯渊,将我们围在这里,聚而歼之。但若救天水,难免就让夏侯渊逮住了机会,给我们一个迎头痛击。” 文援惨叫道:“救又不是,不救又不是,到底应该怎么办?”姜叙、彭羕面面相觑,如今局势实是凶险异常,一个处理不好,安定半年来的成果将付之一炬。当下二人都沉默不言,一时之间船舱内一片死寂。 隔了半天,庞德终于恨声道:“说来说去都是这该死的渭河,要不是有它挡着,安定铁骑怕过谁来?” 吴晨抚掌大笑:“没错,没错,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夏侯渊正是因为有渭河挡着我们,所以才丢弃辎重,奇袭天水”目光陡然一寒,沉声道:“只是他千算万算终究没算到,渭河同样可以帮我们大忙。”右手食指顺着渭河向下移去,停在渭河畔一个红色的大圆圈处。 姜叙道:“公子的意思”彭羕惊叫一声:“老天,你不会想去打长安吧?” 吴晨眼中寒芒愈盛,道:“姜大哥曾经说过,我军在渭河上游,所以对渭河下游的长安、扶风具有极大的战略压制力。但如今这种压制力还只停留在我们脑袋里,如何将其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压制力,让钟繇动弹不得,正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长身而起,双目扫视了身旁的几位,淡淡的说道:“钟繇手下兵多将广,实力雄厚,大大强于我们。钟繇可以将主力一分为三,而且每一支的兵力都要比我们强。因此我军到哪,钟繇总可以调齐大军前后左右进行夹击。战胜这样的对手,硬拼不是办法,打阵地战,争一城一地的得失,没有出路。只能求变,以变应强,以变制敌。” 姜叙喃喃的道:“以变应强,以变制敌”彭羕嘿嘿大笑:“好,够利害,龟儿子钟繇这回龟壳不保了” 船舱门此时突然被撞开,王戬扑了进来,纳头向吴晨跪去,双目红肿,将船板磕得咚咚直响。 吴晨惊道:“王戬,你这是干什么?”王戬放声痛哭,双手只是紧拽着吴晨的衣角不放。张庭扑通跪了下来,泪水滚滚涌出,抽噎道:“大帅,不要不管天水啊,天水里住的都是我们的人,我们的兄弟,我们的至亲” “打回天水,打回天水” 吴晨大惊,抬头向外看去,外面黑压压竟然跪了一船板。吴晨喝道:“你们干什么,全给我起来” 张庭哭道:“求大帅收回成命,不要不管天水,就算死我们也要救出天水,就算死也要死到天水”船上众人齐声哭喊:“死也要死在天水,死也要死在天水”王戬泪流满面,咚咚的磕着地板,鲜血顺着额头流了满脸,整条船上的气氛顿时惨烈无比。 “你们干什么,要造反吗?”一把阴森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吴晨身后传来。吴晨急回头,成宜抚着胸口在姜叙的搀扶下走上了船舱。原来姜叙见大势不好,转身下到里舱,将正在修养的成宜掺了上来。 张庭哭道:“成帅,大帅要不管天水,去打长安。天水要是丢了,我们,我们还能算人吗”成宜一双红目向吴晨望来,吴晨喝道:“谁说我要放弃天水?”张庭哭道:“我亲耳听到的,大帅说不打夏侯渊,要去打长安”王戬捶胸顿足,眼角的泪水隐现淡淡的血丝。 吴晨厉声喝道:“救天水的法子多的是。但渡河去打夏侯渊,那不是救人,那是去送死。你们死了,天水还有人救吗?”船上众人愣了一愣,渐渐停止哭闹。吴晨大声道:“明白告诉大家,夏侯渊为什么肯放出人向我们求援,那是诱引我们上钩,好将我们一网打尽。天水的弟兄现在指望谁救他们?指望我们!我们死了,他们还能指望谁?没有了,我们死了,他们谁也指望不上了。所以现在至紧要的是牵制钟繇主力来追我们,引开对天水的攻击。不这样的话,不但我们会死,天水的人统统都得死。” 成宜尖喝一声:“你们听到了没有,还不给我回去”张庭抽噎道:“天水和长安差了十万八千里,打长安和救” 吴晨厉声道:“庞德,拿剑来”庞德大喝一声,将腰中配剑递给吴晨。吴晨抽出长剑,灯光之下,一抹长泓在剑身上一掠而过,王戬、张庭等人不由倒退一步。吴晨嘿嘿冷笑,长剑起处,“咔嚓”一声,舱中小案断成两截,案上的地图分作两半缓缓飘落船舱。 吴晨厉声喝道:“再敢说回援天水的,斩立决!”众人慑于吴晨的气势,登时一片寂静。 成宜干咳一声,道:“公子说的没错,大家回去好好想想,散了,散了”姜叙、彭羕在旁异口同声道:“众位放心”两人互瞪一眼,开口道:“天水一定会没事”两人又互瞪一眼,脸扭向一边,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的不快就此烟消云散。 吴晨看着渐渐散去的天水将领,长舒一口气。 ※※※ “反了,反了” 隔老远,皇埔郦就听到了钟繇愤怒的声音,不由微笑道:“看来司隶大人火气不小,却不知道是谁惹他生这么大的气。”身边的费清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轻应一声,没有接话头。皇埔郦哑然失笑,拍了拍费清的肩膀,安慰道:“瑶儿不会有事的,你没听那些人说吗,瑶儿和那两人联手战左方,他们是将瑶儿救走,应该没有恶意。”费清怒道:“一个大闺女被两个臭小贼捋走,怎能让人放心,万一,万一我,我以后有何脸目见婉儿于九泉。”皇埔郦长叹了口气,抬手抚了抚晗下的长须。费清也叹了口气,道:“郦兄不要见怪,我,我实在是担心”皇埔郦道:“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几日来搜遍了长安城,仍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想是已离开长安城了。如今河东郭援蠢蠢欲动,陈仓那边又一直和安定交战不休,司隶多事之秋,子卿还是要分清轻重。”费清叹了口气,苦笑道:“知道,知道” “费叔叔来了”钟毓奔出房门,一脸兴奋的喊道,但见费清脸色阴沉,眼神登时暗淡下来。费清自是知道钟毓也在担心费瑶,岔开道:“你爹爹在和谁生气?”钟毓道:“刚才接到临晋府伍将军发来的战报,冯翊郡最近来了一支人马,从泾阳开始,一路打下了万年、下邽、重泉等镇,左冯翊被他们闹得鸡飞狗跳。” 费清、皇埔郦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安定” “没错,是安定,而且是安定的主力。”话声中,钟繇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几日没见,钟繇脸色憔悴,双目红赤,显然已经几天没有睡过好觉。 费清大吃一惊:“安定主力不是被牵制在陈仓一带吗,怎么到了左冯翊?”钟繇冷哼一声,手中竹简向费清丢去。那竹简约有几斤重,钟繇这一掷却不带丝毫风声,又缓又平的向费清飞去,宛如有个绳在上面吊着一般,皇埔郦心下暗赞钟繇好深的内力。费清一把抄住竹简,打开仔细看去。 钟繇厉声道:“我们低估了小贼,一直以为他是全力追击马腾,没想到他是兵分两路,一路沿泾水而下,潜踪埋行到左冯翊,一路小贼亲自领军沿渭水攻击陈仓。” 费清看完竹简,瞠目斥喝道:“安定在搞什么,他们到底要做什么。”皇埔郦接过费清收中的竹简,低声念道:“按户授田,每户八十亩,按户收租,田租四斗”眉头登时皱了起来。 费清气得直哆嗦:“不分将相王侯,不分军功民望,统统授田,高祖言‘无军功者,不得裂土分疆’,他们这样搞下去,君不君、臣不臣,国将不国了。”皇埔郦撸须道:“但授田、减租一事却正对那些不明是非、不明君臣之仪的愚夫愚妇的心思” 有人跟着生气,钟繇倒是静了下来,沉声道:“愚夫愚妇不可怕,倒是小贼的用心可怕。”皇埔郦道:“看此军的路线是向临晋而去,它是想联络河东,东西夹击” 钟繇嘿嘿冷笑:“不是联络河东,目标正是临晋。我冯翊大军一直屯驻蒲坂津,隔河遥遥压制河东,郭援虽然蠢蠢欲动,仍慑于大军之威,不敢过于放肆,但大军的粮草供应却都在临晋。安定没有实力和我全面开战,心思就用到这上来了。” 费清道:“元常的意思,安定是要让郭援为他们火中取栗?” 钟繇冷笑道:“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小贼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作的。”费清惊道:“小贼好深的城府,好狠的手段。”钟繇不住冷笑:“这还不算狠的。”甩手向费清丢过一块半尺见方的布绢,正是飞鸽传书。费清接在手中,展开一阅,冷汗登时冒了出来。皇埔郦探头看去,布绢上满布着蝇头小字,细看之下,倒吸一口凉气,惊道:“用山洪冲击陈仓城?吴晨到底是不是人,他怎么想出来的?” 费清接道:“不管他怎么想出来的,终究还是太嫩了,只顾着消灭魏子京,忘了上游的韦无病,所以还是被水淹了。只是后面说小贼去向不明,莫非他是要攻击上邽” 钟繇道:“小贼被水淹了后,实力大减,而且天水有夏侯渊、陈仓有韦端看着他,他再狠也狠不到哪里去。但在冯翊,却没有一个能让我放得下心的人。子卿,我请你来,是想请你代我暂领几天司隶校尉之职,我要亲自到临晋走一趟。” 费清道:“元常要去临晋?”钟繇道:“不错。自安定出发后,一路都只听到小贼如何如何,却一直没有听到号称‘神威天将军’的马超的消息。若我估计无错的话,偷袭冯翊的人一定是马超。” “马超”这两个字的震慑力,就像当年的吕布一般,几人的心头陡然一沉。费清点头道:“对付马超还是元常把握大一些,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了。” 一个兵丁匆匆走进月门,快步奔向众人,俯身跪在台阶下禀道:“大人,新到的飞鸽传书。”钟毓抢上前一步,拿下那人手中的布绢,双手递给钟繇。 钟繇甩手一抖布绢,刚看了一眼,脸色登时大变,怒喝道:“好小贼,竟敢打长安的主意!” ※※※ 段明静静趴在山坡上,对面就是冯翊粮仓。营中灯火通明,帐幕层层叠叠,隐隐幢幢,巡逻的兵丁来回穿梭。 蒲坂位于潼关北十余里,背靠襄山。襄山与河东的首阳山同属秦岭山脉的支脉,却隔黄河相望。临晋离蒲坂约八十里,位于洛水东岸,商颜山横亘在洛水与临晋之间。汉武帝时,穿商颜山引洛水灌溉粮田,所以临晋一带物产丰饶,关中军粮供给半出于此。 而驻守粮仓的军营就驻扎在商颜山南麓,主要是便于利用洛水的水运减少陆路运输的损耗。 一天前,段明等人跟着出临晋的粮车终于找到这处隐秘的地点。望着眼前的营帐,段明只觉手心的汗不住地向外涌出。这里就是此行的最终目的,只要烧了此处的粮仓,压在蒲坂的司隶大军将不战而乱,郭援趁势而起想想就觉得兴奋。 “呱呱”山下传来一阵鸟鸣,段明撮唇“咕咕”叫了两声,山下蹿上来一条黑影,沿着山势匐高纵低,转眼到了身边。 “段明,怎么样?”赢天慢慢爬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段明摇了摇头,低声道:“还不是时候,防守现在很严。到下半夜,估计下半夜防守会松懈下来。” 山下忽然一阵马嘶,一个兵丁策马狂奔而至,营上的士兵大声吆喝道:“干什么的?通名”那军士拉住马缰,大声喝道:“‘轸虏将军’手谕,叫冯鼐出来见我。” 军士听得来人口气强硬,不敢怠慢,匆匆跑下去了几个。一会儿工夫,一个肥肥胖胖的军官在军士的左掺右扶下上了大营营门瞭望处。营外的将领似乎已等的不耐烦,大喝道:“冯鼐,伍将军的大队人马就在途中,你还不开门迎接。”冯鼐一个哆嗦,颤声道:“这就来,这就来”转身大声叱喝手下兵丁,大门在一伙人吵嚷声中缓缓打开。滚雷般的马蹄声在远处隐隐响起。 段明暗叫一声不好,转身做了一个手势,猫腰而起,和赢天两人向山下窜去。 “超哥,大事不好了。”赢天气喘吁吁的说道,“好象伍习已经知道我们要攻打粮仓,派了好多人马过来增援了。” 马超一身白袍,高坐马上,轻应道:“知道了。军师,你怎么看。”旁边的尹默道:“如果让伍习的增援人马和守仓的人马回合,就难有下手的机会了。但现在动手,我军会变成两面受击” 马超皱了皱眉,道:“段明呢?你认为该如何?”段明一脸兴奋,大声说道:“我看是个机会,伍习这人架子很大,人还没到,先派人叫守仓的人开门迎接他,此刻军仓营门大开,我军正好一股作气冲进大营,只要烧了粮仓,伍习那些兵丁就会乱了主张,此时我们再回身反扑,那就是一石二鸟。” 马超点了点头,厉声喝道:“好,跟我来,烧了粮仓”身后的西凉羌兵同声怒吼,马超一马当先,向山侧冲去。 “稀溜溜”群马嘶鸣,几息之间,西凉羌骑已绕过山坳,灯火通明的粮仓大营出现在眼前。营前的官兵仍在准备迎接伍习大驾的事宜,西凉羌兵的突然出现,惊的众人一时之间完全失去了主张,痴呆了一般呆站在原地。那个喊门的将领撕扯着嗓子喊道:“闭门,闭门,别放他们进来” “嗖、嗖”几声,弩箭从黑暗中电射而出,几个惊慌失措的兵丁惨叫一声翻滚在地上,瞭望楼上的兵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已被弩箭射穿咽喉,翻跌下箭楼。 “杀啊” 喊杀声震天而起。慌乱的兵丁顾不上拉紧大门,嘶叫着向营内奔去,马超飞马冲进大营内,银枪横扫,“嗤”一声,身前窜逃的几名士兵化作一团血雾,瞬即飘逝在夜风中,白色战袍一片血色。匆匆整队而来的兵丁见此可怖情景,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马超厉声怒吼,白马横跨三丈,突然窜至这些兵丁身前,长枪连探,枪气带着撕裂大气的尖鸣将这些人裹在其中,为首的四人惨叫都没有发出,残肢断臂向外激射而去。身旁的兵丁惨叫一声,转身就跑,马超大喝一声,催马跟进,身后的羌骑瞬间踏过地上的残肢,铁流洪涛般向营中狂涌而去,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提着长矛,见物就烧,见人就戳。 一线火光在夜色中闪了一闪,瞬即爆裂成滚滚的火舌,翻卷着向乌黑的天空舔噬而去。 伍习厉声怒吼:“是安定杂碎,快去救粮仓”手中长戟摆动,身后的骑兵大喊着向前冲去。 “嗤、嗤”山口一阵强弩的尖啸,冲在最前的冯翊骑兵惨叫着翻滚到地上。 震天的骚乱中,马超放声咆哮:“烧,没烧完粮仓,谁也不准后退。后退的,斩立决。” “哧”一声尖响,冲出箭幕的几个冯翊骑兵突然四碎而开,露出营门口的一人一骑。马超一身血衣傲立营门,青朦朦的战气如火焰般笼罩全身,银枪前指,噬天的火焰将马超的身影远远投射在血色的地面上,巨大的身影随着吞吐不定的火焰不住的跳跃,宛如远古的战神在血色的祭礼中,欲破土而出,重现昔日荣光,上万冯翊骑兵瞬间停滞不前。 山上的段明张弓搭箭,“嗖”的一声,“轸虏将军”的大旗在夜风中缓缓飘落。段明放声大喊:“伍习死了,伍习死了” “轰”,左冯翊兵马再无斗志,齐发声喊,四散而去。 第五十八章 火烧汤峪 费清皱眉道:“小贼攻长安,怎么可能?他不顾天水了?”钟繇将手中布绢丢给费清,费清一把接过,展开念道:“十三日,吴匪渡渭水,围攻眉城” 皇埔郦道:“十二日收到陈仓传来的飞鸽才说安定军去向不明,十三日就出现在眉城,一百三十里的距离一晚就到,安定行军确是神速。眉城若失,按安定军的脚力二百六十里一日一夜的奔袭就可到达,司隶大人要早作准备。” 钟繇咬牙道:“小贼目的不单是长安。韦伯正倾巢压在陈仓一带,武功、槐里空虚。眉城如破,关中西面门户洞开,小贼沿渭水而下,武功、槐里、长安,一干渭水下游的重镇都在他铁骑窥视之下,若被小贼趁势袭取了武功、槐里,扶风大乱,韦伯正手下军心也要大乱,但这些还不算,最可虑的莫过小贼的“屯田令”,如果让其流散到长安一带,乱民纷起效仿,司隶将永无宁日。因此至紧要就是援救眉城,千万不能再让小贼来个‘水淹眉城’。毓儿,你带领五千骑兵星夜兼程,不惜一切要在眉城被攻下前赶到眉城。子卿,你率两千兵士溯渭水而上,赶往眉坞。”钟毓大声应令,转身跑出月门,费清跟在后面快步走出月门。 皇埔郦道:“为何从长安派兵?调散关的守兵援救眉城不是来的更近?” 钟繇摇头道:“小贼不救天水反攻眉城,一是深知夏侯将军丢弃辎重,一时半会难以攻下天水,任由天水牵制夏侯将军,二是要把水搅浑,他好浑水摸鱼。攻眉城,一可进逼长安,引诱城内心存异念之辈出来搅局,二可进攻扶风,即使丢失天水,仍可占据扶风,不惧粮食、军资匮乏,三可袭扰出散关的夏侯将军军需补给,延长攻占天水的时日,四可进窥散关,若散关出兵,他正好聚而歼之,此后依仗地理优势,东拒长安,西与天水夹击夏侯将军。若对应不善,难免就让小贼奸计得逞。” 皇埔郦拈须笑道:“小贼奸诈狡猾一石数鸟,幸得司隶大人看穿诡计,否则真让他浑水摸了鱼去。纵观司隶只有元常是他的对手。” 钟繇摇了摇头,脸色阴沉的说道:“我也不是对手。几次都是他出了手,我才知道他要作些什么,庙算已比他低了一筹。小贼野战就可连破马超、马腾、韩遂,而我只能凭坚城之力阻挡西凉铁骑,行军对阵上更是弱了他几筹。幸亏小贼初起凉州,羽翼未丰,用兵捉襟见肘,不然整个雍凉都是他的天下。如今只希望小贼没那么快攻下眉城” ※※※ 眉城,渭水南岸,秦岭山脉支脉太乙山脉(今太白山脉)的北麓。 太乙山脉山势峻拔,主峰的海拔高度更是远远超过雪线,举目苍山,群峦迭嶂,如波如浪,一峰独立顶天,峰顶白雪皑皑,青瓦瓦的蓝天映衬之下,宛若撑天神柱。 眉城嵌在山峡间,地势西高东低。西面居高临下俯视五丈原,南面是连绵的太乙山脉,北面山势渐趋平坦,直插入渭河水道。向东就是关中平原的腹地,由此而下,除几条大溪水由南向北流入渭水、阻挡道路之外,再无山脉阻隔,一马平川直达长安,所以眉城可说是关中的最后一道门户,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嗖,嗖,嗖!” 羽箭飞蝗般从城下飞来,夹着尖锐的破空鸣响,狠狠扎在城楼砖楹上,不住颤动。 守城的司隶士兵贴在女墙之后,手上紧握弓箭,箭雨在身旁划过,身周不时溅出点点火花,耳中充斥着怒箭的尖啸,箭雨的强度实是惊人至极。 贾华高喝一声:“放!” 鼓声“咚咚”震天响起,守城的司隶兵疾身转出女墙,张弓、射箭、转身躲回女墙后,动作流畅划一,显然是经过无数次练习才有如此敏捷的身手,饶是如此,仍有尖声惨叫撕裂心肺,十几个士兵身上、头上带着长长的箭棱,翻跌着摔下城楼。 城外翻涌而上的人流虽滞得一滞,震天的喊杀声却丝毫未减,扑跌在地的人留下的空隙瞬即被后续涌来的人填满,重新汇聚成洪流狂猛地向前压来。 贾华白须飘飘,嘶声喊道:“放!” 弓箭手自城墙后站起,黑压压的羽箭扑向人流,被射中的安定兵丁惨叫着摔倒地面,羽箭在人流中留下一个个空档,犹如暴雨在洪水中留下的点点漩涡,旋得几旋瞬即消失。 贾华看得头皮发怵,哑声吼道:“火油、滚木准备!”女墙身后的百姓、预备兵丁高声呼应拖着滚木,抬着刚烧开的火油向女墙靠去。 突然一声尖锐的号角撕破长空深深刺入耳中,安定军在号角声中缓缓退去。 望着渐渐消失于视线的人潮,贾华只觉肩头一松。一阵山风吹过,背心一片冰凉,原来不知何时冷汗早已湿透重衫。 贾坚高声叫道:“安定贼军退了,安定贼军退了。”语气之中满是兴奋。贾华转身望了望儿子,眉目面容宛如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也似他这般血气方刚,惊喜于哪怕是一场对阵中敌军小小的挫折,却忘了这些只不过是一场战役小小的一个片断。但望着贾坚稚气的脸庞上飞扬的微笑,仍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转身突然看见偏将郝昭眉头紧皱,微笑道:“伯道以为有何不妥?” 郝昭虽然二十出头,但思虑缜密,眼光老到,在对马腾、韩遂的历次征战中,正是有他出谋划策,眉城如海啸中的巨礁,历经多次狂潮冲击依旧矗立风雨中。因此贾华将这位年轻的偏将依为左右手,对他的意见更是言听计从,如今见他神色有异,当即出言相询。 郝昭皱眉道:“安定攻的太轻松,退的也太轻松,与传闻中的安定军完全两样,这里应该有问题。” 贾坚瞪眼道:“攻的轻松,退的轻松?这话说得太轻巧了吧,你没看到我们死了多少人,总该看到他们死了多少人” 对父亲重用郝昭贾坚一向是深不以为然,如今抓住把柄更是大肆鞭笞。 贾华举手制止贾坚继续说下去,温声道:“伯道为何如此想?” 郝昭道:“传闻安定军攻城,统帅吴晨都会临阵指挥,号称安定‘一狼一虎’的李文、庞德亦会冲在阵前斩将夺关。如今不但吴晨没有现身,更不见李文、庞德踪影,所以”皱了皱眉,“此次攻眉城的决不是安定主力。” 贾坚嘲笑道:“我听说的传闻可大不一样,小贼贪慕女色,被钟大人的千金差点一刀捅死。贪生怕死,韩遂攻安定小贼装死不敢出府门。临阵指挥?我看小贼正躲在陈仓指挥呢。” 贾华对郝昭的话也不信,只是出于对郝昭一向神准的判断才不好出言训斥,微微笑道:“听闻小贼一意进攻魏子京,反被韦伯正放水淹了大军。此次李文、庞德没来,或许是正在养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郝昭摇头道:“‘南船北马’,西凉虽然一直以无敌铁骑纵横天下,但自吴晨占安定以来,除了继续发展铁骑,同时依靠泾水大力整饬战船,成宜投降小贼之后,更是将安定的造船技术带到了天水。陈仓一战,如果没有天水从水路输送的大批物资,绝不可能支撑大军半月之久,也决不会有陈仓之胜。占领陈仓就等于打通了通往长安的渭水水道,小贼既占了水道的便宜,却又在眉城舍舟用步,于理不合,于理不合” 郝昭说话时,贾华一直没有开口打扰,因为他知此刻郝昭正是籍说话整理思路。此时,一个兵丁跑上城墙,大声禀道:“张将军带援兵来了”贾华一鄂,还没有接口,郝昭惊喝一声:“不好,小贼是要占城关渡。” 眉城向北五里,顺着太乙山山脉走势与渭滨交界处正是城关渡,与渭河北岸的郿邬一南一北紧扼渭河咽喉。 贾华头皮发炸,厉声喝道:“张进,谁叫你来增援的?”刚从城墙上探出头的张进浑身一颤,直着嗓子道:“我将军派来兵丁,说安定贼兵势大” 贾坚大怒,疾步上前一脚踹飞张坚,怒喝道:“给我滚回去,守住城关渡” 郝昭嘿嘿冷笑:“已经来不及了”右手手指指了指北边的天空。 一股浓烟翻滚着涌向湛蓝的天空,顷刻间弥散成浓浓的黑云,沉沉的压在北边的天空。 烟起的地点正是城关渡。 ※※※ 城关渡位于渭水和太乙山脉交界处,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渡口,倚山而建,北面毗邻渭河,城墙顺着山势一直建到渭河畔。 夕阳西下,火红的余晖为景物披上一层圣洁的辉光,犹如万物的精灵此刻脱出形体,在蓝天下自由翱翔。 姜叙高站在墙头,晚风吹得衣衫猎猎飘舞,远望直插云天的群山,豪气冲天,高声吟道:“苍山如海卷狂澜,神峰遥指玉阙寒。城关漫道峥嵘旧,而今迈步走泥丸。” 庞德高声喝道:“好诗,气势雄浑,诗意雄奇,端得是好诗。”冷眼扫了扫坐在女墙上、细心研究地图状,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彭羕。 彭羕头也不抬,阴阳怪气的说道:“吟诗作赋不过末流,太公用兵如神,倒是从没听过留下什么诗赋。” 姜叙洒然一笑,两天的相处,姜叙早习惯了彭羕的一张臭嘴。庞德却是脸色一沉,右手紧了紧腰下的佩刀,喝道:“彭兄是以太公自诩了?太公有‘六韬’‘三略’,不知彭兄有些什么?” 彭羕翻翻眼珠,正欲答话,文珏稚气的脸庞从楼梯处探了上来,大声叫道:“各位,公子叫你们赶快下去呢,晚了,可就什么也剩不下了。” 文珏是文援的堂弟,自渡渭河后,文援一直没从晕船的剧烈反应缓过劲,所以文珏就成了吴晨的跟班。 姜叙用鼻子嗅了嗅,大笑道:“好香的味道,鸡汤,一定是鸡汤。” 庞德大喜,健步走到楼梯处,用力拍了拍文援的肩膀,道:“好小子,手艺越来越好了。”文珏皱着眉,边揉着肩膀边笑道:“不是我做的,是张进的厨子,原本准备做来给张进击退‘安定悍匪’后压惊用的,没想到却成了我们的庆功饭。快些啊,晚了,天水那群饿狼只怕连骨头都吞下去了。” 庞德身后的亲兵大咽口水,庞德大笑道:“一直嚼干粮,嘴里就要淡出鸟了,兄弟们,快去抢”一群人嚷嚷着一窝蜂的涌下城楼,庞德拽着矜持的姜叙,说笑间走下楼梯,城墙上的人霎时走得一干二净。 河风吹拂着彭羕的袍袖,环目四顾,只余下孤单的自己,夕阳拖着彭羕的影子长长的拓印在城墙上。望着孤单的身影,心中隐隐扫过一丝茫然。举目苍山如海,太乙山脉主峰遥指天阙,虽远远高出群山,却是无限孤独。 随风飘来的饨鸡香味越来越浓,彭羕干咽几口口水,终忍不住窜下楼去。 ※※※ 刚洗过澡的吴晨,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土衫,在一群红色衣甲的人群中异常显眼,彭羕迈进院门一眼就认出吴晨。吴晨正和笑容满面的成宜说着笑,远远望见彭羕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又低头和一旁的姜叙交谈起来。彭羕心头闪过一丝不悦,身后一人突然大声喊道:“借光、借光。”不等彭羕闪开,已从彭羕左侧挤了过去,人群中挤出几人,见到来人哈哈大笑,搂着肩膀挤进人群。 彭羕望着身边潮涌的人流,各个喜笑颜开,勾肩搭背,孤单的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完全不似一伙人,心头又闪过几丝惘然。 此处是张进的行军总衙,张进不过一名小小俾将,府衙的院落却是异常宽敞,天水军、安定军各级的偏将、副将汇聚此处,不下二、三百人,竟也勉强容下了,人人手里捧着木碗,吃的汁水淋漓。木碗轻巧灵便,当日吴晨小安定起事时,很多老兵就是拿着沈思作的木碗跟着吴晨吃大锅饭的,如今老兵成了将领,木碗反倒成了身份的象征。 彭羕慢慢挤到吴晨跟前,吴晨笑道:“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打了大胜仗应该高兴才是,给你。”将身前小案上的瓷碗递给彭羕,身后的文援嚷道:“公子,那是你的” 彭羕脸撇向一旁,怪声道:“是你的,不是我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吴晨哈哈大笑:“谁的肚子在叫?”四周的将领指着彭羕哄堂大笑,彭羕脸色霎时红到了脖子,正要恼羞成怒,吴晨拍了拍彭羕肩头:“我说给你的,就是你的。”将瓷碗递给彭羕,在彭羕耳旁轻轻说道:“别闹脾气了,你不吃饿得可是你自己。饿坏了你,叫我怎么办?我还指望你给我出谋划策呢。”彭羕微微一愣,吴晨已经微笑着走开。彭羕心中一暖,提起瓷碗中的鸡肉大嚼起来,人群中又是一阵大笑。 吴晨抬抬手,大声道:“今天让大家来,一是要让大家打打牙祭。自从出安定以来,好久没有吃过肉了,今天难得张进请客,所以让大家开开荤。”以庞德、李文为首的将领高声怪叫,院落中闹成一片。 静静看大家闹了一会儿,吴晨才抬手微笑道:“还有一件事”院落中人声慢慢低落,吴晨续道:“那就是为什么攻长安,不救天水的事。”转头向文珏道:“文珏,如果拽牛尾巴,你能拽得动吗?” 文珏想了想,认真的说道:“那就要看这牛多大了。是牛崽,我一拽就跑,若是头牯牛,它会顶人,我还是不拽它比较好。” 嘴中含了口鸡汤的彭羕、姜叙两人,噗哧一声,鸡汤从鼻子里喷了出来,呛得两人直咳嗽,院落中的众人“轰”一声大笑起来。 吴晨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寻思道,平常看这小子蛮机灵的,没想到却是实心眼。知道也问不出他什么来,高声道:“大家也有用过牛的,拽牛尾巴,就算你如何用力牛也不会乖乖听话(文珏高声道:“庞大哥就”却被身旁的文援一把捂住嘴),但只要牵着牛鼻子,牛再壮也会乖乖的跟着走。牛鼻子就是牛的软肋。安定也有软肋,安定的软肋是天水、街亭、秦川、临泾。” “夏侯渊强攻天水,就是要牵我们的牛鼻子。若被他牵上,我们的处境就非常不妙了,就像被牵着鼻子走的牛,生杀荣辱再不由自己,不但救不了天水的亲人,连自己也会完蛋。” 人群此时终于安静了下来,吴晨顿了顿,道:“那该怎么办?反牵钟繇的牛鼻子。钟繇的牛鼻子在哪里?长安、槐里、散关,和如今所在的城关渡。先说长安。钟繇自前两年进驻长安后,并没有完全收复长安城内西凉诸侯的心。对钟繇,他们都抱着一幅走着瞧的态度,钟繇意气风发时他们就忍着,钟繇倒霉了就会起来趁火打劫。尤其是钟繇引进夏侯渊肆意屠杀上邽百姓,他们中很多人有亲戚在安定或者天水,夏侯渊既可以如此对待上邽,同样可以如此对待他们的亲戚。所谓‘物伤其类,其鸣也哀’,就是如今这种情况,长安城内已有离心离德的苗头,再加点外部压力,难保不会有人起来造钟繇的反。” “接下来是槐里。槐里是韦端的老窝,韦端压在陈仓,作向秦川、街亭扑击的姿态,却空出了槐里。槐里是右扶风首府,扶风的物资大部囤积此处,对韦端来说,槐里的重要性要远高于秦川或街亭,他宁愿不占秦川也要保住槐里,攻槐里一定可将韦端牵回来。” “再就是散关。散关扼守秦、巴、凉交通咽喉,山势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不产粮食,物资要靠山下运送,尤其是秦巴山麓东北一带,因为多年的修筑,山势平缓易于粮食补给,截断此处的粮食补给,散关不战而溃,那时出散关的夏侯渊部就要面临东西夹击的处境,因此钟繇绝不会将秦巴东麓这片地方交给我们,只要稍稍露出一些进攻意向,钟繇都会心惊肉跳。” “最后就是城关渡。眉城是关中最后的要塞,而且和散关离得太近,从东攻散关,就要面临眉城的夹攻,从西攻眉城就要受到散关的夹攻,所以攻散关必先攻眉城,攻眉城则必先攻散关。但从西面攻眉城要面对太乙山脉的西麓,那边万壑千轫,不利于大军铺开,只能将兵力一点点的添加上去,死多少添多少,如此这般,就算死再多的人也夺不下眉城。但眉城东麓因为运粮需求,山势平坦。占了城关渡,出西城可以绕到眉城西麓,出东城可以进攻眉城东麓,这就等于将眉城的一半握在手中。”吴晨高举右手,作了个紧握的姿势。 张庭急忙咽下口中的鸡肉,大声道:“大帅的意思是说先占眉城,再占散关,然后夹击夏侯渊,最后救出天水?” 吴晨微微一笑:“大体如此,但‘兵无常形,水无常势’,究竟如何还要看局势的发展” 没等吴晨说完,张庭、文援、王戬等天水将领齐声欢呼,文援咧嘴大笑:“我早说过公子绝不会不管天水的” 庞德厉声道:“天水要救,长安更要打,光想着天水,难道上邽的那些兄弟白死了不成?” 院中登时轰闹起来,此时一人匆匆走进大院,却是派在眉城侦查的任晓,一脸的兴奋之色,显然带了好消息过来,吴晨疾步迎了上去。 任晓禀道:“贾坚率了三千人马悄悄出了眉城东门,看方向是向这边来了。” 吴晨喜道:“贾坚?是不是贾华的那个独子贾坚?”任晓点了点头,吴晨身后的姜叙道:“眉城可虑的人是郝昭。韩遂围攻眉城时,此人下令连刨千座坟墓,掘出棺木作守城器具,其人阴狠可见一斑。如今贾坚出城,一可能是贾坚少爷脾气犯了,一意孤行,二可能是郝昭之计,以孤军引诱我军,大军绕道西门劫我军大营,如当时的魏子京” 彭羕冷哼一声:“一派胡言。”姜叙怒道:“你说什么?”彭羕嘿嘿冷笑:“贾华老来得子,疼惜的像个龟蛋,让他诱敌,难道贾华龟儿子想断子绝孙不成?什么一呀二的,全是废话,说到底就是贾坚这个小龟儿子出来找死。” 吴晨点头道:“彭兄说的对。但贾华知道儿子遇险肯定要救。如何救?以郝昭的个性,极有可能从西门杀出劫我军后路,姜大哥看的很准” 彭羕冷哼道:“郝昭为人阴沉,自诩多谋,多谋则必多疑,只要在眉城来城关必经的汤峪小道上放几把火,以郝昭的个性自会以为我军早有埋伏,其军可不战而溃。” 庞德冷笑道:“不战而溃?轻重不分,简直糊涂透顶。贾坚的人头算什么,我们要的是眉城,让郝昭不战自溃,是不是让他逃回去好继续坚守眉城?” 彭羕张口就要骂娘,但对上庞德那双凌厉的眼神,终于没说出口,“波”一声,狠狠吐了口怨气。 吴晨拍了拍彭羕的肩头,笑道:“讨论归讨论,伤自家兄弟的话就不要说。永年说的我看很有道理,郝昭这人不能小看,我们要作两手准备。令明,由你率四千军马在汤峪的芦苇荡埋伏,见郝昭出城可让开大部,等全部人进去就点燃大火,我率六千大军出东门歼灭贾坚。” 姜叙皱眉道:“晚来东北风大作,郿邬虽在渭河下游,但与城关渡相距极近,若乘风南下” 彭羕嘿嘿冷笑道:“伯弈又在卖弄天文。郿邬守将张越不过一介纨绔,平时就懂斗鸡赛狗,东北风大起又如何,对他而言不过就是风大了,安定军更难渡河而已,你以为他真会趁风来攻?” 吴晨微笑道:“彭大哥摸透了司隶一带守将的脾性,而姜大哥熟悉天文、地理,有两位出谋划策,事无巨细一一考虑清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看也就是如此了。剩下的一千兵马就留在城中,成大哥,城关渡的防务交给你,如果出郿邬的敌人势大,可将其诱到令明处,一并歼之。”成宜低声道:“好。” 吴晨道:“姜大哥,你随令明一起,确保和成大哥的联络,做好共同对付郿邬之敌的准备。”姜叙微微一笑,点头算是答应。吴晨眼中寒光一闪,拍拍彭羕的肩膀微笑道:“我们也要抓紧上路,否则贾坚就等的不耐烦了。” ※※※ 明月当空,狂风呼啸,道旁树木不住摇晃,完全掩盖了过千人马的脚步声。 贾坚嘿嘿冷笑:“小贼要知道今天晚上这么凉快,一定会连肠子也悔青。” 张进谄媚道:“少将军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小贼白天日头毒辣时进攻眉城、城关,虽然侥幸得了城关,体力、士气消耗必巨,大风一起,天气凉爽,那些贼人一定都睡的死猪一般,少将军此时偷袭,妙、妙,实在是妙” 一丝笑意渐渐浮起在贾坚稚气的脸上,嘿声道:“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小贼太笨” 身后一阵喧哗,贾坚冷哼道:“什么事?”一名将官拍马上前,低声禀道:“姓郝的那家伙追来了,说是传太守之命,一定要少将军回去。” 贾坚撇撇嘴:“他算老几,凭他也来管我?”身后传来郝昭低沉的声音:“跟我回去,不然等吴晨部署完毕,他不杀你,我也杀你。” 贾坚惊骇回头,郝昭高坐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不由尖声道:“小贼现在正睡的烂熟,此刻正是突然偷袭的好时机” 一线尖响在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爆起,凄厉的就像月圆之夜野狼对月的呜咽,惊的人汗毛瞬间乍起,马蹄声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数以百计的弩箭暴雨般洒至,惊声惨叫四周乍起,撕破狂乱的夜幕,战马稀溜溜呜鸣,癫狂着乱跳乱蹦,一时间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贾坚颤声喝道:“稳住,稳住”微弱的声音瞬间淹没在震天的嘶喊声中,一蓬蓬血雾在四周飘起,瞬即卷在风中,扑在脸上,惊得兵丁无头苍蝇般在林中哭喊奔窜。 “呜呜~~~~~~~” 鸣镝尖啸,又一波弩箭暴雨般扑至,兵丁惨叫着扑跌在地上,贾坚随着亲兵到处鼠窜,身旁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弩箭穿透头颅、咽喉溅起片片血花,狂风中到处泼洒,贾坚更是胆战心寒,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影影幢幢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也不知要逃向哪里,只有胡乱催着马。 “嗖”一声尖响,怒箭穿透铠甲贯入贾坚右肩胛,贾坚惨叫一声摔下马来,惊魂未定,前后左右又是一阵急响,战马长嘶着扑通一声狠狠摔倒在身侧,扬起的尘灰夹着狂风猛然击打在脸上,贾坚尖声惨叫,身后一人高声喝道:“起来,上马。”贾坚正要转头,脖领已被一把纠住,身子腾云驾雾般已被横放在马背上。 贾坚扯着嗓子哭喊道:“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一向喜欢看我丢人的吗?我死了,以后你就开心了”郝昭舞动长枪不住拨打激射的箭只,冷笑道:“我没时间羞辱你,若救不了你,我就亲手宰了你,所以你最好给我闭嘴”贾坚当即噎住,郝昭高声喝道:“想活命的听着,用火点燃附近林木,以火势阻延安定军进攻”语声满蕴内力,嘶乱的叫喊声中亦是格外清晰。眉城军早乱作一团,如今重新有人指挥,争先恐后将火把拾起丢向路旁的林木,噼叭声中,火势渐渐蔓延,在狂风中卷成一片火海。 ※※※ 望着狂风中乱摆的火舌,吴晨眉头皱了起来。 敌人将领确是不一般。狂风向西南吹,火舌顺着火势也向西南蔓延,眉城军所处的大道东北方有林木阻挡强弩,借助火势眉城军又阻住了来自西面的箭雨,安定的箭雨再不像先前那般无往不利,一队队的散兵游勇借机重新聚在一起,向眉城东门撤去。 身旁的文珏突然高声喊道:“公子,城关发信号了”吴晨、彭羕愕然转头,北边的天空腾起一条巨大的火舌,彭羕惊道:“难道张越真的趁风来攻?” 吴晨还未答话,又一条火舌从城关腾起,瞬间,又是一条火舌窜起。狂风中,三条火舌相互辉映绞缠,清冷的月光之下,妖娆诡秘之极。 地面微微颤动,东边天地交界一线之间,点点火光不住闪烁,转眼之间连成一片火潮,滚滚向前涌来。 彭羕倒吸一口凉气,惊喝道:“不好,是长安的救兵” 沉闷的战鼓声此时响起,霎那之间眉城东门亮起点点火潮,照的沙粒大小的眉城明亮如暗夜中突然迸发的火星。 文珏失声叫道:“贾华出东门了,他没出西门”彭羕脸部肌肉一阵抖动,吴晨大声喝道:“传军令,撤” ※※※ 号角呜咽,星星点点散布山林的火把在低沉的号角声中慢慢汇聚成一团火红的昙花,花瓣转动之间,迅速向城关方向逸去。 钟毓远望着退而不乱的安定军,摇头叹道:“这就是小贼的‘六花阵’了,闻名不如一见,小贼确实有一套” 几日来,司隶一带东北风大作,从长安溯水西来一路顺风,而且从长安到眉城要经过芒水、骆谷水,因此费清和钟毓一同乘船,直到过了骆谷水后,钟毓才舍水路取陆路,终于在一日半夜间赶到了眉城。 钟福大声道:“敌军已退,少将军下步我们该如何?” 钟毓朗声大笑:“小贼强攻眉城没想到却被我们赶上,看来是天绝小贼,趁此时一鼓作气收复城关,有费三叔封锁水路,小贼的大军将困死五丈原。”高举起手中大戟,厉声喝道:“进攻” ※※※ 夜风猎猎吹拂,费清面容平静如波。若非这场东北风,今晚的城关之战真要错过了。远远望着城关城东、西墙上三条诡异妖艳的火舌,那种金戈铁马,酣畅淋漓的感觉又一次充溢胸膛。内心深处竟然有一些感激吴晨,如果没有吴晨,这种全身热血如沸的感觉或许就将永远掩埋在记忆深处。 “将军,安定强弩十分厉害,我军几次扑击都被射退了。”令兵匆匆跑来,单膝跪地大声禀道。 费清远远望着那朵不住旋转变幻的火红昙花,昙花身后是无边的火潮从东、南两个方向滚滚涌来,当即道:“传令,我军堵住城关码头,按兵不动!”令兵大喝一声,跑了下去。 副将钟宁在旁道:“安定主力正从城关东门撤退,我军应该在东门截杀”费清道:“以安定的兵力,不等全部人马进城,我军必可尾随而至,以小贼的奸诈狡猾,必然是以一部兵力牵制东门,其他兵力出城关码头,渡船而逸。这法子对韦端时就用过,如今决不能让他从水路走了。” 钟宁点头道:“确有可能如此呀,小贼来了” 说话间,远远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城关东门狠狠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雾,巨大的昙花分出片片落英,急速通过城关城门,喊杀声震天轰响,刺得耳膜生疼。 “嗵”又是一声巨响,城关西门狠狠砸在地上,眨眼之间,火潮从西门狂涌而出。 钟宁、费清目瞪口呆,费清喃喃道:“小贼要干什么?要干什么?”突然大叫一声:“不好,他要绕道攻击眉城传令,向西门去,追上小贼” ※※※ 号角声声尖鸣,安定兵丁却是溃不成军。安定退回城关,钟毓、贾华的联军随即赶到,安定没来得及组织像样的防守,联军就渡过吊桥,安定随即向西城退却,出了西城后,更是乱成一窝蜂,刚开始还有昙花形状,最后满山遍野到处乱窜,就如狂风吹过枝头,只剩下残花随风飘零。 钟毓、贾华联军出西城后,随即和费清登岸的部队会合一处。 “费叔叔,你怎么上岸了?”钟毓看见费清,止不住一脸的兴奋。 费清看着钟毓灿烂的笑容,心知击败显赫一时的安定贼军,钟毓心中的欣喜可想而知,自己也是非常高兴,微笑道:“初始时我以为小贼东城败退,就转而绕道西城攻眉城,没想到贼军就是贼军,只不过赶得一赶就乱成一团” 贾华羞愧的说道:“都是属下无能,若非少将军和费将军及时赶来,小儿,小儿”老泪潸然落下。 费清微笑道:“文灿兄过谦了,若非天降瑞风,我们也不会赶得这般巧,只能说天佑大汉,小贼活该如此。” “你们的兵士呢?追出去了?”一人气急败坏的大声喝道。 费清、钟毓、贾华愕然回头,只见郝昭面脸烟尘,发髻散乱,满身的土灰,身边架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 费清愕然道:“这位是”贾华急道:“这是我的”郝昭一把将身上的贾坚丢在地上,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们真追出去了?下令让他们回来,不然后悔都来不及~~~~~~” 钟毓喝道:“一个小小偏将,凭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 郝昭仰天狂笑:“知道出城关西城后是什么地方?那是此地有名的汤峪,两山相夹,峪内芦苇丛生,唯有一条水道通往渭水,却是滚烫无比。只要一把火点燃峪口陈年的腐苇,休想有人从峪内出来。” 贾华听得汗毛直竖,一股寒意嗖然窜进骨髓。 钟毓大声喝道:“妖言惑众,凭什么说小贼要诱我上当?小贼不是也进去了,他要是放火,他从哪儿出来?” 郝昭阴森森的说道:“看到东城、西城两边的三把火了吗?东城的是告诉东边的伏击队伍,有三股兵向城关来,西城的你们说是放给谁看的?小贼的战船呢?城里的渡口有小贼的战船吗?” 费清惊呼一声:“不好,上当了” 话音未落,骤变突起,一线刺眼的光芒突然划破沉沉的夜色,随之一团火焰冲天飚起。 众人还未从惊骇中清醒过来,尖锐的号角震天而起,渭河上游“轰”一声亮起无数火把,犹如电蛇瞬间撕裂沉沉的黑幕,火把之中,点点寒芒说不出的刺眼。 贾坚撕心裂肺的哭笑:“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眉城完了” 第五十九章 二渡渭水 冲天的火焰燎烧天际,山林草丛、河道城池布满乱窜的火舌,劲吹的狂风中,火焰翻卷缠绕,妖异之极。 尖鸣的号角声直刺耳膜,将一股子肃杀与绝望弥散在众人心头。无边的火把照耀下,百多艘战船以扇形阵势从上游急冲而下。 渭河发源于渭源县西南鸟鼠山,向东而下,河宽通常达数十里,而眉城附近由于太乙山脉切入渭水水道,水道在此突然收紧,水流湍急,百十条船合围而下,纵目望去犹如怒海狂峰,船上火把逆风飘扬,气势之惊人若非亲睹实难想象。 “轰”一声,距众人落脚处五十丈远的岸边一艘战船突然蹿起一条火舌,狂风中惊艳的飘舞,岸边众人只觉脑后一阵冰凉,汗毛登时乍了起来。 一声尖鸣,百多艘战船上万箭齐发,火箭在明灭不定的夜色中划着诡异的曲线,着船的霎那汇聚成一团熊熊烈火,“轰”一声,船身猛烈燃烧,漫天火屑被狂风卷起,瞬即弥散在夜空,船上留守的兵丁身上火焰撩烧,惨叫着跳下水去,声音凄厉而无助,令人毛骨悚然。 郝昭一把抓起跪在地上瑟缩不已的贾坚,布袋般架在肩头,转身向钟毓、费清厉声喝道:“所有战船拉起风帆点燃,其他人向东门撤,沿路能点着的都点着。” 雄浑的音线穿透漫天飘舞的火屑,在整个旷野中回荡。 吴晨站在船首,望着远处河岸上到处乱窜的敌军,秀美的双眉微微挑了挑:“点燃风帆,沿路能点着的都点着,想不到眉城守军中还有思虑转得这么快的人。” 成宜暗哑的嗓音在身旁响起:“这人就是郝昭。” 彭羕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嘿声道:“思虑是够快,不过他只是眉城一个小小偏将,越权发令,长安援军不会听他的。” 火焰中果然传来一声怒喝:“凭什么听你” 吴晨嘴角浮起一丝会心的微笑,大声道:“传令令明,要他火速回攻城关。” 郝昭厉声喝道:“不听我的,大家都得死”火光印在郝昭肌肉纠结的脸庞上,整张脸说不出的狰狞恐怖,钟毓勃然大怒道:“你算老” 夜空中窜起一声尖锐的号角,利刃般划过天际,火焰噬天的汤峪四周涌出无数火星,转眼间汇集成一片火潮,滚滚向城关涌来,喊杀声震的耳鼓嗡响,钟毓只觉一丝寒意瞬间侵入体内,身体一片冰冷,一时之间天旋地转茫然不知所措,费清大声道:“听他的,毁船、撤军” ※※※ 城关腾起无边的火焰,东南的天空一片火红,远在半里外也能感受到炙天的火焰翻滚拍击的滚热火浪。 彭羕在一旁眉飞色舞的喝道:“这次发大了,不但烧了贾华龟儿子的守军,连长安的援军也烧成了一窝龟汤。” 成宜暗哑的嗓音也在身旁响起:“痛快,痛快,好久没这么打一仗了,只可惜没有逮住贾华和郝昭。” 李文接口道:“这次是那两个小子走狗屎运,下回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吴晨静静的看着冲天的火焰,俊秀的脸颊上挂着一丝无法释然的遗憾。 眼睁睁看着敌方将领从容逃逸,这种感觉就像吃着一块蛋糕,剩最后一口时不小心从手中滑落,掉在泥坑中吃不得了,总觉得欠缺画龙点睛的快感,意兴不免有些阑珊。若早些率船渡过城关绕道东门上岸截击,胜利可能来得更大一些。 文珏从李文身后探出脑袋,嬉笑道:“公子看起来好像不高兴。”吴晨微微笑了笑,淡淡的说道:“打仗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走吧,去接大将得胜归来。” ※※※ 二十一日,长安。 天空有些晦暗,乌沉沉的云层积压在头顶,让人觉得无比压抑,几日来一直在头顶的毒辣的日头隐没在云中,天气却仍是异常闷热,凝滞不动的空气将人紧紧裹住,呼吸都觉艰涩。 街上人影稀疏,偶有几个走在路上的也是一副摇摇欲坠、昏睡未醒的样子。一员武将绕过街角,急步穿过大街,走进一所大宅,体魄雄健,脸膛紫黑,裸漏在铠甲之外的手臂,筋肉错节,走动之间,肌肉跳动,似乎黝黑的皮肤下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精力。 宅内林木葱翠,迎面一座丈余高的假山,清澈的鸣泉从山顶石穴跌宕而下,激起点点水花,将水汽弥散在闷热的空气中,迎面清新,说不出的怡人。 白发管家从宅内迎出,道:“杜将军,老爷已等候多时了。” 来人正是护羌校尉、西平太守杜畿。韩遂领兵霸占西凉,杜畿领命后却不能就任,滞留在了长安。 “伯侯何来太晚,让我们等得心都焦了。”议事大厅远远飘来一把尖细的嗓音。 杜畿道:“哈哈,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不是之处,各位兄弟多多包涵。”几步跨进议事厅,首座的韦诞起身相迎,哈哈笑道:“伯侯,来得这么晚,当罚酒三杯。”韦诞三十岁上下,眉目清秀,鼻梁却稍嫌低了些,少了一般文人的飘逸出尘,多了些富户公子的富态。 杜畿洒然笑道:“该罚,该罚。”接过侍者端上的水酒,一饮而尽。那酒入口干洌清爽,口中余香不觉,不由赞道:“好酒。” 一旁的京兆尹张时笑道:“‘酒虫’,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吗?”杜畿年少时曾在张时手下做过功曹,李榷、郭汜乱长安时杜畿逃至荆州,官渡之战后辗转返回许昌。两人交情非同一般,各自知根知底,所以才有“酒虫”一说。 杜畿微笑道:“前些时从安定来了些酒商,运来一批‘玉泉酿’,据传是孝武时敕建‘玉泉’作坊所产,酒力醇厚绵长,回味悠远。那些酒商虽然被司隶大人赶跑了,但酒却留下来了,长安世家巨豪争相购进,想来应该就是这酒了。” 一人道:“哈哈,伯侯不愧‘酒虫’之名,一尝就尝出来了。”长髯及胸,嗓音暗哑低沉,却是新丰令尹张既张德容。 杜畿笑道:“‘乐酒今夕,君子维宴’,小弟平时就喜这杯中之物,‘酒虫’一说,实是惭愧,让德荣耻笑了。” 厅内众人哈哈大笑,韦诞连摆手道:“坐,坐,坐下说。”众人一阵谦让,最后杜畿坐在韦诞右下首,依次是威虏将军胡车儿,建忠将军张峻,立义将军卫坚,绥边将军杨征。 胡车儿,张峻都来自关东张阀。胡车儿是原张阀阀主张济手下大将,张绣投降曹操后,曹操对胡车儿极为赏识,并没有因为胡车儿杀死爱将典韦而难为他。由于胡车儿有羌胡血统,同时又是关东张阀的人,所以曹操派胡车儿辅佐钟繇守司隶。 张峻是当今张阀阀主张洛的二儿子,三十上下,人长得极为壮硕,一把络腮胡,面容极是威猛。关东张阀在前汉时煊赫一时,第一代阀主张良谦忍雅量,但孝文帝能坐稳江山张良居功至伟,因此张阀在前汉时备受恩宠。自刘秀迁都洛阳,为显示刘汉正统,对张阀仍是恩宠有加,但关中马家出了个伏波将军马援,既是一代名将又是皇亲国戚,张阀的名声就此渐渐衰落。灵帝时,阀主张济更是不得不投靠西凉大豪董卓才能维持张阀地位。再到张济被刘表击败身亡,张阀声名更是一落千丈。但其在关中几百年的根植仍不能轻视,河东、关东一带犹有翻云覆雨之力。张绣投靠曹操,钟繇将对张阀的打击排挤变为拉拢怀柔,提拔张阀中一些重要人物到长安做官,张峻就是其中一位。 卫坚来自关西卫阀,二十来岁,肤色惨白,白得几乎透明,脸上的青筋也看得一清二楚,俊秀的脸庞布满纵横交错的青筋,让人不寒而栗。孝武时重用卫青,提拔其为大将军,自此卫阀在关中一带就享有了极大权势。随着岁月的流逝,卫家却再没出现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只能凭借多年的联姻在关中豪门中维持一个不高不低的地位。至灵帝时,卫家终于出了个堪称“王佐之才”的卫仲道,不但文章冠绝今古,人更是风流倜傥,潇洒不群,可谓一代俊彦,一扫卫阀百年没出人才的耻辱。不想卫仲道少年早夭,卫阀颜面丢尽由此一蹶不振。但卫阀在关中仍是大阀,阀主卫夫人为人虽低调却是绝顶高手,其影响力在关中不能小视,因此钟繇才着力拉拢了些卫家子弟。 杨征是陈仓杨家的阀主,年纪在四十上下,狮鼻阔口,不怒自威,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显见的武功极高。杨家没有多大背景,虽然在陈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出了陈仓却没多大名气。阀主杨征心高气傲,对杨家的地位极为不满,钟繇初到司隶正是用人之时,自是极为拉拢地方豪强。两人一拍即合,杨征就到了长安做官。 与杜畿对面而坐的是京兆尹张时,依次是咸阳太守冯翼,新丰令尹张既,最后一人脸色黝黑,长得平凡朴实,细长的双眼开阖间寒光凛冽,也是个不凡的人物,但杜畿却是不识。 刚落座,张峻开口道:“杜校尉自许昌来,想来必是曾喝过‘杜康’。以杜校尉来说,许昌‘杜康’与安定‘玉泉’不知哪个好些?” 杜畿心中大叫厉害,张峻的话明里考较“杜康”与“玉泉”,暗里却是要将自己拖下水。若说“杜康”优过“玉泉”,显然是不将一代雄主孝武放在眼中,更是小看拿“玉泉”出来招待客人的韦诞。但若说“玉泉”优过“杜康”,又是小视当今朝廷及对“杜康”赞不绝口的当今司空曹操。张峻虽然一副威猛豪迈的模样,心机却是深沉无比,今次要小心应对才是。 此时厅内也静了下来。 杜畿哈哈笑道:“‘杜康’口感辛辣,饮之豪气冲天,正是好男儿当饮之酒。‘玉泉’口感香醇,饮之幽思绵远,也是一时佳酿,呵呵” 张时鼓掌道:“‘酒虫’,怪不得品酒的功夫厉害,原来是舌头厉害来着。” 杜畿大笑道:“张大人过奖了,过奖了。” 张既微笑道:“伯侯从许昌来,不知河北战事如何?” 众人多是将领,一听张既问起战事都向杜畿看去。 杜畿道:“来时只听闻曹司空率大军与袁绍战于仓亭,曹司空以一部兵力引袁军出城,交战即诈败,引袁绍战于河上,十部兵马齐出,杀得数万翼州兵丁剩下不到千人仓皇逃回翼州城。” 众人脸上的笑容瞬时凝固。 半晌,张时才尴尬的笑道:“呵,曹司空确是用兵如神。伯侯一去经年,如今荣贵故里,可喜可贺。哈哈,敬你一杯。”双手抱起案前酒樽举向杜畿,张既强笑道:“着啊,是要敬伯侯。”也举起手中酒樽,杜畿连忙起身,哈哈笑道:“不敢、不敢,伯侯先干为敬。”抬起酒樽一口而尽,放下酒樽时,正见冯翼、张既低头夹菜,胡车儿、杨征连喝几口酒,场面异常尴尬,杜畿情知这个话题看来是不能再谈,岔开道:“来时曾听侍中荀大人说,司隶和安定缠战不休,钟大人急调河南尹夏侯惇将军,督军校尉夏侯渊将军入关,不知战事现在如何了,安定匪患平了吗?” 张峻嘿嘿笑道:“杜将军今日早间曾见过司隶大人,司隶大人没有说起雍凉战事?” 杜畿见众人神情古怪,暗道,到底刚才说错了什么话,让你们神情如此古怪?心中正在思量,左手下的胡车儿忽然大声道:“七日前城关之战,安定匪军以一部兵力诱眉城守军出战,司隶大军在汤浴误中埋伏,死伤万余人,司律中郎将参军事费清率千余残兵败回眉城。”胡车儿身躯魁梧雄壮,声线却如蝉音般高亢尖细,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杜畿惊道:“竟然有这事?”心道,怪不得听袁绍中伏的事,这些人脸色会如此难看,原来司隶大军也中了埋伏。 对面的冯翼道:“这事几日来已传遍长安大街小巷。”语气冰冷,不见丝毫语气、声调的起伏。杜畿转头向韦诞望去,韦诞苦笑道:“的确如此。费子卿率两千步兵,司隶大人的长子钟毓率五千轻骑,共七千人溯水到城关,助贾文灿守眉城,不幸误中陷阱,兵士死伤殆尽,只余千余残兵退守眉城。” 张既长叹一声:“听闻司隶钟大人依为左右手的钟福、钟宁,一个被安定贼军所杀,一个至今下落不明,十之八九也是凶”停住话头,不住的摇头叹气。 杜畿惊讶道:“安定匪军竟然这般厉害,名震神州的‘小留侯’费清也不是对手?”张时摇头道:“伯侯来得晚了,所以不清楚。安定匪军不是厉害,而是厉害的过头了。知道安定匪军头目吴晨的绰号吗?妖狐!” 杜畿道:“妖狐?” 卫坚冷冷道:“小贼不但面相俊美,人更是奸诈狡猾。万余大军从安定出,连败韩遂、马腾、韦康、魏子京,所出策略、机变诡谲,防不胜防,比狐狸还狐狸,所以叫‘妖狐’。”卫坚的声音犹如两片生锈的刀片互刮,听得人牙酸腿软。 杜畿诧异道:“过潼关时才听闻安定匪军被韦端大人放水淹了” 后座的脸色黝黑的人低声道:“匪军是被淹了,只是匪军以安定、天水盗匪为主,两处皆是水道纵横,盗匪多习水性,水淹后趁机从水路逃逸,不但逃过韦氏兄弟的追捕,还偷袭城关,实是狡猾透顶。” 杜畿道:“这位是”韦诞道:“傅干傅子介,北地名士,上次和德荣同去过安定,曾和吴晨打过交道。” 杜畿抱拳:“久仰”傅干起身还礼:“杜将军的威名才是久仰” 张时干咳一声:“此次伯侯来司隶,钟大人真的一句也没提司隶战事?” 杜畿道:“钟大人只是问了问许昌情势和河北战况”顿了顿,道:“自接钟大人急报后,河南尹夏侯惇将军,督军校尉夏侯渊将军皆兼程而来,怎么没听众位提起?” 卫坚、杨征等人冷冷瞟了一眼杜畿没有接话,张既轻叹一声:“夏侯渊将军疾出散关,突袭天水,却被天水公曹姜炯据城而守,将大军挡在城外,连日损兵折将却是束手无策。夏侯惇将军连同费清的长公子费曜溯泾水而上,被安定顺水放下火排,死伤惨重,只能改陆路进攻,却又让安定匪军抢先扼守住山城,万余大军困在鹑阴进退不得。” 杜畿只觉冷汗津津,脑际灵光忽然一闪,开口道:“安定兵出多头,后方空虚,韩遂应该不会放弃如此良机。” 傅干连连摇头:“韩遂自安定惨败后,穿陇山小道闪渡孟津,绕到了马岱布置在武威沿岸的大军的右侧,却被天火焚烧大营,马岱惊觉后连夜撤回西平。两军据于西平,韩遂兵多将广本应占优,却接连三日被天火焚烧粮仓、马营、军械库,兵丁伤亡惨重,器械损毁殆尽,士气低迷,军心不稳,因此就这样僵持起来。算日子已有月余,若再降天火,韩遂自保都成问题,更遑论攻打安定后方。” 杜畿听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道:“马腾呢?马腾不是退到陇西了,难道就这样看着韩遂、马岱相争而不管?” 张时苦笑道:“马腾?现在正闹的欢呢。自秦川战败后,马腾逃到陇西投奔梁兴,白马羌、小月氏胡、烧当羌、黄牛羌等羌胡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进攻陇西,说是看在‘神威天将军’的面子上帮马腾夺陇西。梁兴大怒,伙同侯成、李堪二人进攻马腾,中间侯成不知为何突然反水,联合马腾攻梁兴。再后来李堪和梁兴闹翻了,这两家打了起来,侯成和马腾不知怎么也闹翻了,打了起来,所以又变成马腾、李堪对梁兴、侯成。两个月来,四家今天这两个合伙打那两个,明天这两家拆伙和那两家拆伙的合起来打原先合伙的,乌七八糟,一团浆糊。四家闹得不亦乐乎,再加上羌胡在中间掺和,那里管得了别人在干什么?” 杜畿厉喝道:“安定,一定是安定在后面搅风搅雨。” 卫坚翻了翻白眼,没说话。 韦诞接道:“伯侯说的是。安定灭张横夺得金城后,白马羌、小月氏胡、黄牛羌等曾聚众围攻金城等地,只是不到十天,这些羌胡突然南下围攻陇西,羌胡受安定的唆使是肯定的。” 冯翼冷冷的道:“据传安定匪首之一的沈思曾亲到氐道与羌胡的首领见过面,此后两天羌胡就下陇西了。也有传是号称‘神威天将军’马超” 杜畿斩钉截铁道:“其他什么人都可能,但绝不可能是马超,那时他应该正在泾阳。” 厅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胡车儿、杨征手中的酒杯跌在地上,“啪”一声,摔得粉碎,张既惊道:“马超去了泾阳?怎么可能?” 杜畿扫了眼神色仓皇的胡车儿、杨征,和厅中其他人。众人都蹙眉凝听,连一向冷冰冰的冯翼也是紧皱眉头,唯有韦诞、张峻、卫坚神色不变。杜畿暗道,以张家、卫家在关东的眼线获取马超在左冯翊的消息应该不难,两人脸色不变应在情理之中。但从韦诞的神情来看,似乎也早已知道这消息,但身为张阀中人的胡车儿怎会 张时道:“伯侯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杜畿忙道:“几日前在潼关遇到卫固。卫固一向常驻河东,在潼关遇到他我也觉很奇怪,所以找他叙了叙旧。他对我说起马超的事,还说几日前临晋的粮仓被马超一把火烧光,轸虏将军伍习更是遭到马超率领的羌骑兵的重创。左冯翊大军人心惶惶,钟大人一面派人至司隶各处筹粮,一面差遣皇埔郦先生安抚大军。只是事机还是泄漏出来,郭援接到消息后,不仅大肆在河东一带扩军,还放出军马不断挑衅,攻下司隶驻河东的多个军营,司隶守军不得不退守潼关” “砰”一声巨响,胡车儿面前的小案中断而开,胡车儿起身大怒道:“钟繇还有什么瞒住我们的?”张时惊道:“威虏将军” 韦诞温声道:“胡将军不要生气,司隶多事之秋,钟大人日理万机,或许忘了也说不定” 胡车儿怒道:“马超烧军粮是天大的事,左冯翊一乱,还能镇的住郭援那小子?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钟繇老儿袒护外甥” 张既急忙道:“胡将军不可乱说,钟大人忙着四处筹粮,京兆尹大人,冯太守和我都是知道的” 张时打着哈哈道:“这件事钟大人确是向我说过的。只是由于安定、司隶交恶,长安一带涌进大量难民,筹粮一事实是棘手之极,原本是想找钟大人宽限几日,如今既然知道是为左冯翊大军筹粮,自是应当全力而办,‘军中无小事’,呵呵” 张峻冷哼一声:“看来两位张大人对左冯翊之事都是不知喽?”张时尴尬的点了点头,张既接道:“我想钟大人如此做是有原因的”韦诞劝道:“德荣所说有理,我想元常这么做一定有他这么做的道理” 卫坚恶狠狠的说道:“我等同为司隶臣僚,受朝廷重托守卫司隶安危,只是‘钟大人’这也瞒,那也瞒,到底当我们是什么人。” 冯翼道:“除了马超攻冯翊外,应该是没有了。” 张峻嘿声道:“冯太守,敢请问城关之战后小贼如今何在?”冯翼清俊的脸庞登时一暗:“这个,这个,小贼一向奸诈狡猾,惯于偷袭,我看就算钟大人也未必知道。” 门外一声冷哼:“我知道。”一人迈步走进大堂,面如冠玉,晗下半尺长的胡须飘拂胸前,说不出的飘逸出尘,正是司隶校尉钟繇。 众人忙起身行礼,张峻、卫坚也尴尬的站起身,乌沉的脸色阴晴不定。钟繇扫了扫众人,向韦诞道:“这是刚发来的飞鸽传书,小贼行踪就在这里。”甩手将一方布绢丢向韦诞,韦诞一把接过布绢,展开一看,失声叫道:“小贼攻槐里?” 钟繇不住冷笑:“不错,小贼又潜过河了,不过目的不是槐里。” 第六十章 渭水之战 杜畿惊道:“莫非是佯攻槐里,半路上截杀” 一脸微笑的韦诞脸色巨变。 钟繇道:“伯侯估计有理,所以我才来此请韦大人传书韦刺史,要他小心戒备。” 韦诞干笑道:“元常言重了,陈仓、长安向有飞鸽往来,元常又何必舍近求远?” 钟繇脸色一片阴沉,半晌才说道:“子卿走时曾带了一批可飞往司隶各处的信鸽。张越突然增援眉城,就是因为接了自称发自长安的飞鸽传书。” 张时道:“信鸽虽然落在小贼手里,只是小贼没有司隶通信印戳,张越怎会如此轻信?” 张既失声道:“一定是小贼俘虏了钟宁。”张峻尖声道:“如此一来,小贼岂不是可随时调动司隶兵马?” 钟繇阴沉着脸道:“我已加派人手分往司隶各地进行通报,只是陈仓路远,一时半会难以知会,小贼又对韦刺史虎视眈眈” 韦诞干咳一声,道:“我这就写信,各位,失陪了”向众人团团一揖,急步向内堂走去。 张峻、卫坚神色有些慌然的看着钟繇,钟繇神色凛然,长叹一声:“司隶多事之时,军务繁重,就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告辞。”向众人一揖,转身向厅外走去,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 战船逆水航行,两岸危崖耸立,水流似乎也显得更为湍急,隆隆的流水声,加上危崖上迎风摇摆的茂密林木,一扫暑日的烦闷。吴晨站在船首,河风阵阵,拂得衣衫猎猎飘舞,脸上从容旷达的微笑,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度。 城关大战,安定不但歼灭万余司隶守军,还缴获大量战利品,其中犹以弓箭居多,达十数万之多。对战利品,各人有各人的偏好,庞德对缴获的刀枪赞不绝口,左手一把,右手一把,黧黑的脸色喜的直冒红光。姜叙对费清携带而来的大量诗词啧啧称奇,拿在手中不住朗诵。成宜身上的伤势一直没多大起色,自是对那些伤药挑了又挑。李文出身猎户,看着那些做工精美的良弓,呵呵笑着摸了这张摸那张。而对天水诸将如文援、张庭等人来说,最最惊喜的是从地方获取的前方战报中得知天水的情况。其中安定方面,徐庶据山城紧扼夏侯惇进军咽喉,而梁毓在吴晨大军被水淹后进兵到了陇坻,伐木塞道,扼守陇山,韦端屡攻不下,只能退回陈仓。最振奋人心的消息是姜囧据城力守,并不时派出兵丁骚扰围困天水的青州军,夏侯渊损兵折将强攻十几日,天水仍是安然无恙。这个消息不但使天水军众欣喜若狂,也使吴晨对和这位早已闻名的天水公曹的历史性会面多了份企盼。 彭羕则不声不响的将所有缴获来的信鸽、印信收了起来,第二天就假借钟繇的名义向驻郿邬的张越发出增援眉城的命令,张越一渡河,安定兵不血刃的占领了郿邬。 郿邬向是右扶风重镇,董卓驻扶风时曾大力经营郿邬,火烧洛阳后,更是将从洛阳富户处劫掠的财物堆放于此处,郿邬的繁华可想而知。 安定军进驻郿邬后,休整了数天,期间吴晨将一些兵员损伤严重的编制重新补充或者裁并。多日的休整,疲惫的安定兵丁焕然一新。但在安定下一步应该如何走,出现了分歧,以庞德为首的一派主张立即攻下眉城,切断夏侯渊补给,与天水夹击夏侯渊。而以姜叙为首的另一派主张继续沿渭河机动,大量歼灭司隶守军。 出人意料的,一向喜欢和姜叙唱反调的彭羕竟然没有对姜叙的提议提出异议,反而冒称槐里守将王承,分别向驻陈仓的韦端、长安的钟繇发出求救信。安定大军则分成两部,李文率两千兵马佯攻盩厔牵制长安增援大军,大队共万余人溯渭水而上,寻隙进攻韦端。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吴晨没有回头,微笑道:“令明不是怕晕船的吗,怎么到甲板上来了?”庞德铁青着脸,正要接话,一直盘坐在一旁看地图的彭羕头也不抬,阴阳怪气的接道:“船舱里太憋气,又没酒又没肉,嘴中自是淡出鸟了。甲板上虽然风高浪急,我自稳坐钓鱼台,吊几条鱼来祭五脏庙实是大大的好事,晕船又怎么了?吐了再吃,吃了再吐,不亦乐乎。”庞德怒目瞪向彭羕:“你说什么?” 吴晨哑然失笑,情知一定是陆上的几天庞德没少让彭羕吃苦头,如今到了船上彭羕开始报复了,摆手笑道:“没酒没肉吗?文珏”文珏从船舱中探出小脑袋,嘻笑道:“酒是没有啦,打郿邬缴获的那些酒都让那些酒鬼喝光了。肉有些,不过要热了才能吃,船上却不能用火。” 吴晨微笑道:“呀,对啊,船上不能用火。这样好了,永年,这几日你不是一直在看地图吗,附近有哪个地方可以让大军靠岸?” 庞德黧黑的脸庞露出一丝笑意,下巴点着彭羕,一副‘到岸上收拾你’的表情。彭羕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刚绕出船舷的姜叙哈一声笑了出来。 吴晨回头笑道:“怎么都上来了?”姜叙笑道:“船舱里太热了,所以到甲板上换换气。”走到船首迎风而立,张大双手似乎要拥抱整个天地一般,大声说道:“还是公子懂得享受,甲板上的确凉爽。”河风吹拂衣衫,宽大的儒衫羽翼般在身后飘荡,俊秀的脸上挂着惬意的微笑,闭上双眼任凭河风吹拂,说不出的潇洒。 庞德向四周望了望,大声道:“主公,此处河流湍急,山峰夹峙,若有人在此埋伏,大军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主公当提早防备。”彭羕嘿嘿一声冷笑,庞德狠狠地瞪了回去。 吴晨道:“永年已向我说过要防备埋伏的事,所以已经让张庭派了探子出去。我军一向在渭河下游机动,李文又率兵骚扰盩厔,不管是韦端还是钟繇绝不会想到我们溯水到渭河中游,遇到埋伏不可能。” 姜叙突然大声说道:“听,是什么声音?”众人侧耳倾听,顺着河风远远传来沉闷的鼓声,中间加杂了“嘭”“嘭”的巨响。 彭羕腾得站起身,大叫道:“是韦端的投石车。” 当日彭羕和吴晨逃难时吃够了投石车的苦头。这种能在船行驶当中投出巨石的玩意,彭羕思之仍然后怕。 姜叙道:“一定是韦端接到飞鸽传书后取水路驰援槐里”文援脸色苍白得从船舱中探出头:“他从哪儿搜集来这么多船?” 成宜暗哑的嗓音从船舱内传出:“不管是从哪儿搜集来的船,他出现在上游已不假。永年,离此处最近的河道在那里?” 彭羕不假思索的道:“两个时辰前曾经经过一个河道,大约有半里来宽。” 成宜从船舱中走出,沉声道:“两军水战,上游占水势之利,若趁势放下火排,下游大军必然损失惨重。要扭转不利,应迅速将船队转入该处水道。” 吴晨点了点头,向庞德道:“令明,下令全军撑起风帆,调头去离此最近的水道。” 庞德大声应令,号角雷动,分成三列的安定大军,左、右护卫列各六十艘战船分别沿着不同半径在水上交错调头,前锋营散成半月形,扼守住水道。 “咚”一声沉闷的鼓声在山峡间回响,前方的水面疾速拐出一条小船,一块磨盘大的巨石随即从山壁后抛掷而出,狠狠砸在小船船头数尺远处,巨石掀起数丈高的水柱,虽然没有砸到船,但掀起的水柱仍使小船一阵乱晃,险险倾翻。猛听的小船上一声怒吼,小船斜斜窜出,在浑浊的河面上划出一道急浪,突又转向倾斜,带出的浪花在水面画了个大大的曲线,“嘭”一声,一块巨石在小船右侧方重重砸在水面。小船若照原先线路行驶,肯定会被这块巨石砸的船毁人亡。操船之人本领之强,反应之敏捷,帅船上众人心仪不已,齐声叫好。 吴晨大笑道:“公良,这人是不是天水的,水上功夫好生了得,不知叫什么名字?” 成宜微笑道:“既然不是安定的,应该就是天水的了,只是那人我也不熟。” 鼓声急响,一艘双桅大船绕出山壁出现在众人眼前,船上两张帆已升了起来,帆面向下游鼓胀,显是鼓足了风力。船身两侧略高于水面三尺处,各探出一排木浆,整齐划一的击打着水面,晶莹的水花在船身四溅,犹如破水而出的怪兽。 吴晨惊道:“韦端从哪儿弄来的天水战船?” 彭羕惨叫一声:“一定是从夏侯渊那儿讨来的,这回惨了。”姜叙大声道:“船可以拿来用,但没有高明的水上功夫,船再好也没用” “哈哈”顺风传来一阵高亢的笑声,对面战船上走出几人,为首一人脸容瘦削,脸色青灰,正是韦端,提气高喝道:“吴晨小儿,看见我的战船了吗?你的老巢天水已经被我攻下了。若此刻投降,我可以对你从轻发落,否则,让你死无全尸。” 吴晨大笑道:“韦青虫,偷了天水的战船不懂得躲得远远的还拿着贼赃到主人面前炫耀,小心我去告官,把你这坑蒙拐骗偷的老不羞打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两船虽相距数百尺,韦端和吴晨两人仍是交上了手。韦端指战船俘虏自天水,用的是攻心战术,意图瓦解天水诸将军心,吴晨反指韦端偷窃,自是要安军心。 韦端身边的韦康厉声喝道:“天水匪患三日前就被我们平了,正愁找不到你这漏网小贼,不想今天就送上门来了。” 吴晨哈哈大笑:“昨日在槐里接到贼匪夏侯渊的飞鸽传书,说是在天水连吃败仗,正要撤回西城负荆请罪,却原来已在三日前被你们平了。只是你们不是一伙的吗,自家人怎么打到一起去了?” 彭羕仰天怪笑:“韦康龟儿子一肚子坏水,当日还下令放火烧死手下兵丁,做出这种自家相残之事,原在意料之中。” 姜叙笑道:“‘浪子回头金不换’,韦大人大义灭亲,弃暗投明,安定欢迎之至。” 三人一说一和,就像韦康真要投靠安定一般,韦康厉声喝道:“牙尖嘴利,就不知道你们皮够不够厚,放箭!” “嗤”的尖响,密密麻麻的羽箭扑天盖日的飞来。 安定战船的甲板两侧竖起挡箭板,羽箭夹着破空的鸣响狠狠扎在挡箭板上,“笃笃”声犹如爆豆般密集。 吴晨惊道:“韦端既顺风又顺水,不但战船不逊于我们,连强弩都有了,如果趁上风施放火箭,局势不妙。” 成宜大声喝道:“降帆” 彭羕尖叫一声:“降不得”尖锐的号角声已经响了起来,彭羕苦笑道:“龟儿子一直没用火箭,肯定是没想到,此刻降帆不是明摆着提醒他吗?” 风中果然传来韦端尖锐的笑声:“小儿,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最怕什么,我就偏用什么,准备火箭。” 文珏在舱内探出脑袋道:“他们有火箭,我们也有啊,为什么不射回去?”姜叙摇头道:“离得太远兼且又逆风,射不到他们。” 鼓声巨响,数百支火箭拖着长长的白烟,尖啸着越空扑来。庞德、成宜猛喝一声,分从左右扑出,身形在几艘战船上点得几点,扑到了战船阵列的最前端。“嗵嗵”两声,两人出掌击打在湍流的水面,河面上顿时竖起两堵滔天的水墙,晶莹剔透,白浪浊涌,火箭在水墙的封堵下,锋锐尽失,颓然坠下。但仍有部分火箭穿过两堵水墙之间的缝隙,狠扎在几艘战船的船帆上。火箭通常是十字型头,箭簇扎透船帆,十字型头上挂着的火焰立时在船帆上猛烈燃烧,浓烟滚滚而起,船上的兵丁大叫着用桶提着河水向帆上的火舌泼去。 韦端哈哈大笑,战鼓声更加密集,第二拨火箭飞蝗般扑至,庞德、成宜高喝一声,四掌齐出,水面上腾起四堵滔天的水墙。但经过刚才的一番惊扰,韦端的战船又拉近了数十尺,河面上扑来的火箭更多,几艘还没来得及降下船帆的前锋营战船的船帆立时被点着,那帆正在往下收,此时被火点燃,挟着漫天的火星狂卷而下,收帆的兵丁大叫着向旁闪避,高举防箭牌的兵丁仓皇躲向一边,战船上乱成一片。“嘭、嘭”几声巨响,几艘忙着救火的战船互撞在一起,木屑纷飞,一艘被火焚烧的战船在撞击中倾侧,着火的风帆在猎猎的河风中挟着万均之力狂砸而下,侧旁的另一艘战船躲避不及,被连带着掀翻,战船上的兵丁惨叫着跌入河中。 望着起火焚烧的战船,浓烟蔽日的河面,听着兵丁纷乱无助的嚣嚷,韦端得意洋洋的笑声,吴晨生出心力交瘁、无力回天的感觉。彭羕尖声叫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姜叙紧蹙着俊美的双眉,却是一言不发。 身后突然传来张庭粗豪的声音:“大帅,有个手下要见你,他说有办法不但可以躲过这一劫,而且还可以击溃韦端。”吴晨急转过身,高声道:“快请。” 一个面膛紫黑身高九尺的大汉急步走上前,向吴晨作揖道:“属下阚节,见过大帅。”吴晨微笑道:“不用多礼诶,你不是刚才在河面上躲过韦端投石的勇士吗?”那人憨憨的笑了起来:“大帅眼力真好”彭羕在旁尖声喊道:“啰唆什么,有法子就快说。” 阚节道:“不知大帅注意到没有,韦端的战船队形是帅船在最前面,其余的船落下好远?”彭羕高叫道:“废话,废话,帅船当然是最好的”姜叙眼中神光一闪,大声道:“韦端一定是把操船的好手都招到帅船上了。” 吴晨神色一动:“你的意思是韦端除了帅船外,其余的战船都不行?” 阚节紫黑的脸膛露出一份自信的笑容:“水战,大船虽然强横但缺乏灵活,必要辅以小船、斗舰护卫,否则就会让小船充分发挥灵活机动,大船再强横也要被小船拖死。反观韦端的战船却都是大船,以我二十年水上功夫,我敢肯定,韦端那些人素来不习水战,而且除了帅船有些会操舟的人物外,其余战船不论转向、操舵、击水等没有丝毫章法,这样的船来十艘都是白给。只要给我一些斗舰和数十操船好手绕进韦端船队,就算不能活捉韦端,也能搅他个天翻地覆。” 阚节虽然没什么名气,但经过刚才水上一番恶斗,说出如此豪雄的话不但丝毫没有让人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自负感,反而让人体会出说话者无比自信的豪气。 吴晨大笑道:“阚节,阚节,泽水困,水泽节,看来你生下来就是要将困难倒过来的人,今日起你就是安定的水军都督,以后战船调配,水军战法全归你统领。”阚节狂喜,扑在地上向吴晨连磕几个响头,不等吴晨过来搀扶,腾的跳起来,哈哈大笑着向船舷奔去。吴晨向身旁的文援打了个手势,尖锐的号角此起彼伏,号角声中数十艘小船从战船上放到水面,破开烟雾和激流向上游划去。 彭羕向着阚节的背影撇了撇嘴,大声道:“趁阚节骚扰韦端,河面烟尘未散,以帅船做诱饵将韦端引进来,让左右护卫列拉开逆水而上,此时上下夹攻,韦端可一鼓而歼。”姜叙微微一笑,文珏在船舱中喊道:“可是韦端有投石车,用我们的船会被它砸翻的。”一把暗哑的嗓音从烟雾中传出:“不用担心投石车。”成宜高瘦的身形破烟而出,血红的双眼露出一丝笑意:“韦端的帅船吃水很浅,船上不会有多少重物,刚才又砸了一些,此时剩下的应该没多少了。” 吴晨看着成宜青白的脸色,心知成宜的内伤经过这番折腾又恶化不少,心头一热,哽咽道:“成大哥辛苦了。”成宜笑了笑:“奸商于我有救命之恩,而你也是个不错的主公,所以都是我该做的。既然看出韦端的破绽,剩下的就是看怎么活捉韦端了。” 吴晨轻应一声,转向烟雾迷漫的河道,那里虽然水墙、火矢依旧,但心中已涌起必胜的豪情。成宜脸色一白,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身体侧向一边,一旁的文援一把扶住,姜叙急步赶上从左边搀住成宜,吴晨身旁的彭羕听到动静,急转回头,惊叫一声:“成” 吴晨诧异的道:“怎么了?”彭羕嘿嘿笑道:“‘成功’,我看阚节‘成功’的机会很大,现在已经开始绕了。”吴晨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微笑道:“只要阚节成功绕进去,那时就该我们出场了。” 姜叙、文援心中大叫好险,急忙扶着成宜走入船舱。 烟雾时聚时散,数十条小船沿着河两侧逆水而上,韦端高声喝骂,战鼓咚咚,扑天的雨箭纷纷向小船射去,船上数人除一人摇橹外,其他人高举方盾护在船头。 “嗵”一声巨响,一块巨石沿着弯弯的曲线,狠狠砸在水面,掀起一股数丈高的水柱,附近几艘斗舰立时被掀的一阵颠簸,暴雨般的箭矢破空而至,站立不稳的兵丁挥刀挡格,失去保护的舵手却被箭穿透,惨叫着扑跌下水,斗舰立时在激流中打起了旋。 “嗵”又是一声巨响,巨石翻滚着狠狠砸在一艘斗舰上,木屑纷飞,兵士尖叫着跌入河中,断成两节的斗舰颓然下沉,在湍急的水面上形成两个急速旋转的漩涡。“嗤嗤”声响,箭雨再至,河中的士兵惨叫不迭,河水中腾起朵朵血污,随着混浊的河水转了几转,向下流飘来,河水霎时一片血红,烟雾、火光之中,更见凄厉。 吴晨望着河面上漂浮起的尸体,泪水霎时模糊了视线。彭羕破口大骂,骂声中几艘冲在最前面的斗舰突然倾斜,在河面上疾转,浪花在斗舰后翻滚,连避过数波箭雨,突然隐没在战船中。 彭羕转怒为喜,尖叫道:“冲进去了。”话音未落,数支火箭从韦端的船队里窜起,犹如流星四射,分投往几艘战船,鼓荡的船帆上火舌立时蹿了起来。蓦地,另一边又是数支火箭腾起,火舌在更多的风帆上窜动、飘摇,浓烟随之滚滚而起。 “撞沉那些船,撞沉它们”风中传来韦康惊怒的叫声。“嗵”一声巨响,吴晨眺目望去,韦端船队中一艘战船的船桅缓缓倾斜,越来越快,最后“轰隆”一声,水面上登时掀起十丈多高的巨浪,巨浪周围的战船一阵颠簸,还算齐整的队形一片混乱。 彭羕怪声笑道:“哈哈,韦端又在害自家人了。” 吴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大声喝道:“迎上去,火箭准备。”姜叙急步走出船舱,高声道:“再派一些船下去,把落水的人救上来。” 号角尖鸣,战船破浪而行,弩箭、火箭在空中交错而过,烟尘蔽日,火光蚀天,安定的左右护卫列逆水而上,趁着小型斗舰骚扰韦端战船的当,在上游重新集结。此时双方攻守逆势,司隶船队再没有了风向、水流的优势,安定水军不但趁上游便利,更显出了水上雄厚的实力。一艘艘小型斗舰灵活如鱼的在船队中穿梭,不时拐到司隶战船后,从背后射杀对阵的兵丁,大船更是在水中横冲直撞,凭着妙至颠毫的水战功夫,向那些不知所措的司隶战船发起进攻。 “轰隆”一声,一艘安定斗舰减速倾斜,斜侧侧从一边绕过,两艘侧撞而来的司隶战船狠狠撞在一处,木屑纷飞,两艘船的左右舷分别撞毁,船身倾侧,船上兵士惨叫着从甲板滑下水去,一艘安定战船突然绕出,羽箭暴雨般洒向落入水中的司隶兵丁,数丈方圆的河面腾起无数团血污,在水中化开,随着浑浊的河水荡漾。 姜叙高声喊道:“投降的不杀,掉进河里的也不要杀。” 吴晨向文援一挥手,文援及身后的兵丁大声喊道:“投降的不杀,掉进河里的不杀” 吴晨望着犹自激斗不休的战局,心中闪过一丝余悸。若非天水、安定一带水道纵横,操舟、弄水的人所在多有,再加上韦端心急回援槐里对遭遇战准备不足,这仗鹿死谁手真还不一定。 ※※※ 夕阳西下,余晖在碧蓝的天空铺下绚烂的晚霞,一直红透了大半个天空。 此处是一花园,院中花叶繁茂,四周隐隐传来夏虫轻轻的呢喃,皇甫郦独自坐在庭院中,静静的望着天空。这座大宅院是费清的府第,皇甫郦来长安后,费清专门辟出了一个院落给向爱独居的皇甫郦居住。 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皇甫郦没有转身。 费忠禀道:“战报传回来了。”皇甫郦仍是没有转身。费忠低声道:“小贼没有杀韦大人” 皇甫郦霍然转身,满布皱纹的脸上依稀有泪痕。费忠跟着费清多年,自是熟知“皇甫三杰”的恩怨,皇甫郦和韦端斗了三十多年,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就是决黄河之水也洗不清,实是没想到皇甫郦竟然在听到韦端没死的消息后喜极而泣。 皇甫郦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呵呵笑道:“人老了,总会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仰头望了望天,缓缓的说道:“想想原来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人生短短数十载又能有多少个三十年?有人陪你斗了三十年,斗习惯了,真怕换个人不习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你说呢?” 费忠道:“钟大人着我请大人过去,说有要事相商。” 第六十一章 痛失股肱(上) 皇甫郦右臂枕着面前的小石桌,右手轻轻的敲击桌面,沉吟道:“哦,是小贼要谈什么条件吗?”费忠摇摇头,低声道:“具体是什么事情钟大人没有明说,只说一定要大人过去。” 皇甫郦轻哦一声,长身而起,忽又转头望了望天空。此时一抹异霞流布,将火红的夕阳分成上下两半。 ※※※ 皇甫郦在费忠等一干费清的家将引领下到达司隶校尉府,张望的管家急忙引皇甫郦向书房走去。才踏进院落,迎面传来一把低沉浑厚的嗓音。 “皇甫兄来了。” 话音中,从书房迎出数人,其中两人是曾经打过交道的咸阳太守冯翼和新丰令尹张既。当年皇甫军平定韩、边章叛乱后,敕命屯住扶风,这两人当时还是执笔小吏。另一人身材魁梧雄壮,却是不识,为首的正是司隶校尉钟繇。众人脸上皆含着微笑,一扫连日来的愁云。 皇甫郦一怔,急忙问道:“几日来元常一直是愁眉紧锁,今日却谈笑风生,前方一定是有吉报了,快说来听听。” 钟繇摆手作了个请的姿势,微笑道:“好消息自然是有的,里边坐,坐下再说。”皇甫郦拈须道:“还是屋外凉亭好了。今晚西风大起,大雨将不日而至。风雨欲来,屋里难免会有些气闷。” 张既呵呵笑道:“是要变天了,不但会将连日来肆虐司隶的酷暑一扫而光,小贼的张狂气焰也将一去不复返了,皇甫大人一语双关,德荣着实佩服的紧。” 冯翼冷冰冰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接道:“只是这场雨来的晚了点,再早来一些就更好了。” 皇甫郦惊喜道:“元常的表情,德荣和子翥的语气,小贼要吃大亏了,快说来听听。”钟繇笑而不答,转身向垂首侍立在旁的管家钟安沉声道:“酒宴移到‘听雨轩’。” 钟安低应一声,向身边的仆从交待了几句,仆从缓缓退下。 钟繇转身向皇甫郦道:“郦兄,请。”摆手向凉亭方向让开,皇甫郦心急的直拈胡须,笑道:“元常再不说出谜底,我只怕是等不到酒席开始了。” 众人哈哈大笑,身材魁梧的大汉道:“酉时刚接到从西平传来的飞鸽传书,马铁被刺,身受重伤。”皇甫郦诧异道:“马铁被刺和小贼有何干系唔,这位是?” 钟繇道:“杜畿杜伯侯,新任的护羌校尉领西平太守,十天前才从许昌来长安。”杜畿向皇甫郦深作一揖:“杜畿久仰大人之名,今日相见堪慰平生宿愿。”皇甫郦一边还礼一边笑道:“伯侯太歉了,我这把老骨头早已过气,倒是伯侯年轻有为,前程不可限量。” 两人客套声众人中走进凉亭,又谦让了一阵,皇甫郦终拗不过众人,坐在了钟繇的左下手,杜畿坐在钟繇的右下手,张既、冯翼二人紧挨着坐下,两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奴婢托着茶具走了上来,细致有序的将茶具放在众人案前。 奴婢一退下,皇甫郦即开口道:“元常还未讲马铁遇刺和小贼要吃瘪到底有何干系?”钟繇面含微笑,端起身前的冰片芙蓉茶吹了吹,却是笑而不答。坐在皇甫郦下首的张既打趣道:“马铁是征西将军马腾之子,号称‘神威天将军’的马超的亲弟弟,谁人敢如此放肆行刺他?”皇甫郦猛揪了揪胡子:“不错,马超是公认的凉州第一高手,谁人敢如此放肆行刺他的弟弟?” 听皇甫郦如此说,众人笑得更是欢畅。 钟繇抚须笑道:“一年前,马超在比武时曾被人用枪杆勒住脖颈,若不是枪杆禁不住两人真力的撞击而断裂,马超已死去多时。这用枪杆勒住马超脖颈之人才是凉州第一人。只是此人为人低调,马超又深得羌人之心,这场有辱马超名声的比武因此就被轻描淡写的遮掩下去。” 冯翼摇头道:“可惜,可惜。”虽然没有明说什么可惜,但众人皆知显然是可惜马超当日竟没有被勒死,以致留下今日祸患。 皇甫郦道:“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人?”钟繇微笑着端起身前的冰片芙蓉茶,用茶杯盖刮了刮茶水上漂浮的香片,低头抿了一口,皇甫郦急得猛揪胡子。 张既笑道:“司隶大人莫再卖关子了,不然皇甫大人的胡子”众人看着皇甫郦猛揪胡子的样子,不禁莞尔。 钟繇哈哈大笑,放下手中茶杯。 “此人姓阎名令字行明,韩遂的女婿。” 皇甫郦将阎行明的名字低念了几遍,沉吟道:“这个名字不是很熟,既然有如此身手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冯翼冰冷的表情闪过一丝微笑:“此人是近两三年才窜起的超卓高手,听说韩遂培养他的目的正是为了对付马超。”皇甫郦点了点头,暗忖,自己归隐也有七、八年了,怪不得没听说过阎行明这号人物。 冯翼接着道:“说起来马超成宜投靠吴晨,和阎行明有莫大的干系。” 皇甫郦道:“这怎么说?”正端起茶杯的张既、杜畿放下手中香茗,齐齐看向冯翼。 冯翼微微一笑,道:“韩遂纵横凉州二十余载,手上尽是异姓兄弟的鲜血,和韩遂结拜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马腾和韩遂结拜,因此马超对韩遂的戒心极重,两人时有冲突。但自去年差点被阎行明勒死后,马超放手军中大权作起了督粮运补的差事,不用想也知道马超是思忖无力和阎行明对抗之前,尽量避免和韩遂决裂。也正因为如此,小贼用雪崩狙击马韩联军的运粮军时才会遇到马超。”亭中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冯翼顿了顿,道:“而成宜和阎行明有杀师之恨”皇甫郦忽道:“成宜的师傅不是号称‘玉子都’的北宫叔文吗?阎行明竟然杀了他?”冯翼道:“皇甫大人识见广博,成宜的师傅确是‘玉子都’北宫叔文。”皇甫郦长叹一声:“当年征讨北宫伯玉时曾和北宫叔文交过手”放在石桌上的右手不经意间轻轻敲起桌面,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皇甫郦归隐数年,此次终禁不住费清的一再邀请而出山,但出来后亲朋故旧早已纷纷辞世,好容易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却还是死了。蓦然惊觉韶华已逝,流年似水,曾经属于自己的年代,终于只剩下记忆中的音容,年轻一辈闲聊时无意提及的名字。一时间,万般滋味齐涌上心头,茫茫然,意兴消索。 众人不知如何相劝,凉亭中不由静了下来。 良久,神情略有些恍惚的皇甫郦才回过神,沉吟道:“北宫叔文一身‘玄阴九变’的功夫鬼神莫测,怎会死在阎行明手里?阎行明练的究竟是什么功夫,如此厉害?” 冯翼道:“据传阎行明是继恶来之后,千年来练成‘玄阴九变’的第一人。”皇甫郦长哦一声。 冯翼接着道:“阎行明神功大成后行刺的第一人就是小贼,虽重伤马超,却中了圈套,不但没行刺成,反重伤逃走。消息传出后,与阎行明仇深似海的成宜当即选择了投靠安定。” 皇甫郦、张既等人连连点头,杜畿用力一拍石桌,大声道:“着,成宜一心想杀阎行明,阎行明又怎会不知。阎行明神功大成,除了要对付小贼和马超外,决不会放过成宜。成宜见机立断,确是个人物。” 皇甫郦摇头道:“韩遂派阎行明行刺马铁,岂不是公开和马腾撕破脸?韩遂和马腾闹翻,联合诸侯从西面进攻小贼的想法就更难实施了。这一变数对小贼实是大为有利,韩遂太不智了。” 在旁静静品茶的钟繇放下手中茶杯,道:“哈哈,郦兄太悲观了,凉州之战的转折点正是阎行明行刺马铁。韩遂和马岱对峙的两个月里,阎行明一直没出来,可以推想韩遂对马腾仍有所顾忌。但小贼节节胜利,马腾自顾不暇,连一向对韩遂敬若神明的羌人也改变观望的姿态帮助小贼,再不当机立断韩遂也就不是韩遂了。阎行明行刺马铁,其实是韩遂向凉州所有诸侯示威的手段,告诉支持小贼的,或者三心二意的,看看自己是否也会像马铁一样,逃不逃得过阎行明的刺杀。”皇甫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钟繇眼中尽是笑意,缓缓道:“安定之战韩遂败在小贼手上,又在西平被马岱堵着,那些势利的羌胡才会帮助小贼。但凉州八郡张掖、敦煌、酒泉、武威都在韩遂手中,东山再起的本钱犹在,二十载深耕的余威犹在,扫平西平,重振声威,羌胡虽然不会立时助韩遂对付小贼,但也不会继续相助腹背受敌的小贼。只要羌胡退出陇西的争斗,精锐丧失殆尽的马腾又怎会是梁兴等人的对手?由此陇西、武威连成一片,小贼就再不能视西面的诸侯若无物。” 张既接过话头道:“杨秋、马遵两人与韩遂的交情一向不错,黄牛羌、白马羌等羌胡资助小贼时,北地的先零羌一直没什么动静。此番韩遂重振声威,杨秋、马遵一定会有相应的动作,安定东面战事一触即发。” 皇甫郦抚须道:“难怪今日没见到那位北地名士,想来已经让元常派去游说杨秋、马遵了。” 杜畿抚掌赞道:“皇甫大人好生厉害。” 皇甫郦哈哈大笑:“元常更厉害才是。我只不过在这里说说,元常却连人都已经派出去了,与元常相比,已经是后知后觉了。” 众人跟着大笑,一扫连日罩在心头的愁云。 钟繇摆手道:“数日前我已派人探过杨秋、马遵二人的口风。两人怕马超怕的要命,说什么都不肯出兵。如今有韩遂出面,又有阎行明对付马超,两人不同意也会同意。如此三面受敌之下,安定坚壁清野的策略就不那么灵光了。被徐庶拖住的大军只要腾出手,小贼风光的日子屈指可数。” 亭中众人精神大震,皇甫郦笑道:“哈哈,韩遂够狠辣,小贼这回是要吃大亏了。不过话说回来,安定的人才可真不少,像天水的姜囧,守山城的徐庶,两人都以不到千余的兵力扼守要冲” 钟繇突的起身,负手走到凉亭旁。 夕阳已完全沉下山去,夜风习习,杨柳轻摇,荷塘中蛙鸣不断。 钟繇长叹一声,一挥袍袖道:“徐庶此人有通天之能,以不到千人牵制夏侯将军万余大军,夏侯将军进进不得,退又不甘心,以至进退失据,司隶大军被拖住,终至内部空虚,这才让吴晨小儿纵横穿插,来去自如。若无徐庶,哪里轮到小贼风光。只可惜如此人才竟不能为大汉效力。” 语气满是痛心与惋惜,众人一阵默然。半晌,皇甫郦才岔开道:“小贼现在何处?” 钟繇仰头望着星月无光的天空,沉声说道:“若推算无误的话,小贼正在筹划援救天水。”目中寒光一闪,微笑道:“而这将是小贼领军以来遭遇到的最大败绩。” ※※※ “察到夏侯渊屯住的地点了?”吴晨惊喜地说道。 任晓圆圆的脸庞挂满兴奋,用衣袖擦了擦满脸的汗水,道:“嗯。”文珏用前襟忙着给任晓扇凉,文援递过一个水袋,任晓一把接过,咕咚咕咚连喝好几口,喘着气笑道:“夏侯渊估计是被姜公曹偷袭偷怕了,所以扎营的地点在天水城外二十里处麦积山下,大营分两处,一处在半山腰,看旗帜应该是由李典镇守,另一处在山下平原,应该是夏侯渊亲自镇守,大寨南北向分四层部署,一座主营,两边各有护卫营,看营盘的大小,主营人数在五千左右,左右护卫营三千左右。” 姜叙将小红旗插在地图上,转身笑道:“守城不截寨那是守死,隽垣可是守城的高手,截寨是拿手本行。当时马腾攻天水的时候,公良他们三天一小截,五天一大截,打得马腾叫苦不迭。”庞德哈哈笑道:“是啊,当时真不知到底我们是进攻一方还是他们是进攻一方。” 吴晨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挺了挺背,以相当感兴趣的目光看着谈笑风生的姜叙和庞德。 成宜妖异俊伟的脸容闪过一丝笑意,眯着血红的眼睛笑道:“当时孟起、令明和我们打得天昏地暗,谁人能想到如今却会聚在同一帅帐下效命。人生的际遇真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一直盯着地图的彭羕突然冷冷的道:“呱呱噪噪谈论旧事,对如今形势有何益处?现在要对付的是夏侯渊龟儿子,不是马腾。夏侯龟儿子随曹操南征北讨,经历无数大仗,马腾却只知死抱冢中枯骨,那个破阵摆了几百年看也看厌了,他还在那儿摆弄,失败不过是迟早的事,将他和夏侯渊相提并论,没得小看了夏侯渊” 帐外猛然响起一把冰冷尖亢的声音:“你虽然是吃大粪长大的,不过还算有点见识。” 庞德暴喝一声,“嗤”一声,坚纫的生牛皮帐布碎裂出无数碎片,劲气中尖啸着激射而出,庞德身随刀起,瞬即消失在帐外。 姜叙大喝一声:“令明快回来,这是调虎离山”话音未落,一枝巨型长矛从庞德扑出的反方向无声无息探入营帐,矛上的红樱血般鲜艳,雪亮的矛尖一沉一挑,暴变出千万点寒芒,血色的红樱化散射成无数的火星,在整个营帐中跳荡,惊人的气旋夹着排山倒海的巨力在营帐中肆虐。 成宜冷哼一声,双掌一错,身形似真似幻扑进万千寒芒之中。漫天的矛影滞得一滞,陡然间暴涨而起,一阵劲气交击的尖响,成宜惨呼一声,急旋着向营帐侧壁撞去。 彭羕尖叫一声:“保护主公”文援、梁愆等十几名亲兵大喝一声,长矛颤动间向那团不断闪烁的红芒围去,吴晨一把拉住文珏急扑向帐外。 “嗤嗤”声巨盛,矛影在空间中沿着诡异的曲线抖动,刹那间红芒暴涨数丈,巨大无形的劲力如怒海潮生,卷起一浪高过一浪的狂澜巨飙,劈头盖脸的覆顶而至。 “铮铮铮~~~~~”数十记撞击化作数声尖锐的脆响,震的众人气血翻涌,耳痛如裂,众亲兵如中雷亟,惨哼声中向外旋跌,数人肩头溅血,此时成宜才狠狠撞在营帐的侧壁。偷袭之人实是强横的厉害,电光火石间,连挫成宜和一众亲兵,眼见吴晨就要奔出营帐,那人仰天长啸,啸声尖亢雄列,手中的长矛脱手向正奔出门的吴晨激射出去。吴晨惊觉时,长矛已带着狂猛至无可匹敌的劲力飙射而至,带起的风压犹如灭顶的怒涛,吴晨的身形被挤得一阵踉跄,就如人在咆哮翻滚的海边,黑压压的怒潮狂涌翻滚,灭顶而至。生死关头,吴晨暴喝一声,右手急探而出,“劳宫穴”顿开,天地未开混沌原初的先天之气绵绵勃勃从右臂急涌入体内,外来之气和体内先天真气互撞,由无生一,新力顿生,轻飘飘向左转去。 “嗤”一声尖响,长矛电闪而过,在吴晨的右侧衣襟被长矛尖锐的劲气带出尺长巴掌大小的一块,瞬即在急速旋转的劲气中化作齑粉。 吴晨放开怀中的文珏,缓缓转身望向强悍的偷袭者,袍袖鼓胀,像灌满了风一般,及肩的长发火焰般在头上飞卷狂舞,俊秀的脸庞却又是说不出的恬淡从容,如此强烈的反差,予人无比怪异的感觉。 “夏侯渊。” 吴晨淡淡的笑道。 夏侯渊身高九尺,年纪看上去只在三十许间,样貌异乎寻常的深刻,无论是高挺阔直的鼻梁,细长的双目,都像用刀刻出来般的分明,一把寸须来长的胡须从晗下探出,黑亮粗直,耀眼的阳光下根根都看得清,乌黑闪亮的长发从铁盔中垂下,撒在宽阔的肩膀上,如一根标枪般站着气势如渊停岳峙,自有一股令万人折服的气度。 “吴晨。” 夏侯渊薄薄的双唇挤出两个字,细长的双眼寒芒闪动,青色的战袍不现半点波纹,凛冽的杀气却以夏侯渊为中心海啸狂澜般一波一波向吴晨袭去。 吴晨鼓胀的衣袖缓缓向身上贴去,身后的衣物慢慢鼓胀飘舞,整个人如逆风而行一般,刚抢出营帐的众人大惊失色,但吴晨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从容,气势上虽然处在下风,却不露丝毫败象。 “天人合一”主张“法自然之道,如天地运转,四季更替,流转自如,生生不息。”吴晨初练“天人合一诀”时,心中满是愤恨,实是“有为而为”,和“天人合一”所提倡的“天道行健,百川归海”的“无为而无不为”的心法背道而驰,加上练功又异想天开,武功一直难以提高。襄阳战黄麒英后,在小倩的提点下,吴晨终于踏入“天人合一诀”的真正门径,之后的几个月,吴晨殚精竭虑的考虑如何在四周强敌环峙之下如何生存,练功的事情反倒放在了一边,由此反而暗合“天人合一诀”“无为而无不为”的心法,而这几个月的战争中,吴晨一次次的遇险,一次次面对生死,“天人合一”的功力就在一次次的历练中缓慢而厚实的累积,终于在夏侯渊强大的压迫力下作出一生中最大的突破,从“有为而作”跃至“无为而作”,向进军无上“武道”踏出最坚实的一步。 此时吴晨体内真气急速流转,流畅自如,再不是以前的蹇涩凝滞,更奇妙的是思感不住延伸,夏侯渊一波一波攻来的气劲,角度、速度、快慢、强弱、旋转,都已如实的反映在吴晨心中。心头一片平和,无喜无忧。 夏侯渊薄薄的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战意却在瞬间飙升至极致,人影蓦地闪动,高大的身躯已出现吴晨身前五尺处,海碗大小的拳头当胸轰至,带起的拳风后发先至如万斤巨石一般向吴晨胸前撞去,若被压实,非得脏腑寸裂,暴毙而亡。 吴晨清啸一声,右拳急探而出,一招“顺水推舟”在空中划出一个气环套向夏侯渊右臂,想将夏侯渊引开,夏侯渊轻“咦”一声,竟是不动分豪,吴晨脚下微错,竟被夏侯渊横带出两步。吴晨情知自己的武功虽然刚刚大进,但和夏侯渊仍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决不能和夏侯渊近身相搏。思忖间,夏侯渊一脚无声无息的向胸腹袭来,吴晨足下微点,向左急转,左手在空中连划数个圈,幻化出横向、竖向、侧向的不同气环齐齐向夏侯渊面门激射而去。 夏侯渊嘿嘿冷笑:“雕虫小技,技若只此,明年就是你的祭日。”高大的身躯突然横移,挡在吴晨面前,一拳无声无息的击向吴晨面门。吴晨脚下急错,想侧身让向一旁,岂知深侧一股狂流急涌,竟是夏侯渊的拳力分从两侧而出,截住左右闪挡的后路,一拳之威,竟至如斯。 吴晨内力急转,足下用力,受惊的飞鸿般向后疾退,夏侯渊如附骨之蛆,嘿嘿冷笑声中,右拳仍是轰向吴晨面门。吴晨无奈下右拳全力向夏侯渊迎去。 “噗”两拳在空中相遇,夏侯渊只觉拳上的真力被吴晨拳头上腾起的一股怪异内力吸纳一空,拳头像是完全击在空处,浑身空荡荡的难受,惊骇间,吴晨已惨叫一声,狂喷一口鲜血,人却如脱弦的怒箭般向后疾退。饮马血战时,吴晨就曾以练“天人合一诀”时对待涌入经脉的天地原气的方法,将马岱侵入体内的内力导向脚底“涌泉穴”,从而脱出马岱的掌握,如今故技重施,虽然成功脱出夏侯渊的追杀,脏腑却仍是受了震荡,不得不吐出鲜血减轻所受的内伤。 夏侯渊心中暗叹,自己终究低估了“天人合一诀”,让吴晨脱出掌握,不但失去杀掉吴晨的最佳良机,也失去了最好的挡箭牌,再不走就会陷入安定的强弩阵中。厉啸一声,反身撞向营帐。 空中一声暴喝:“想来可以,想走没那么容易。”刀光暴现,卷着飞虹般的寒芒,将夏侯渊高大的身躯裹在其中。劲气交错,“嘭”的一声,庞德持刀疾退,夏侯渊直撞入营帐中,脚下丝毫不停留,破出另一边的营帐而出,帅帐“轰”一声倒塌,溅起满天尘土,从其它营帐涌出的兵丁大声呼喝着向夏侯渊的背影追去。 吴晨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快步向庞德走去,疾声问道:“令明,你的伤如何?” 庞德黧黑的脸色一片死白,血丝从嘴角慢慢溢出,苦笑道:“不妨事。”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狡颉的微笑,“他受的伤比我重,十天之内休想提得动矛。” 吴晨哈哈大笑:“人说夏侯渊急躁冒进,一向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姜叙、彭羕扶着脸色苍白的成宜从倒塌的帅帐中爬了出来。三人满脸土灰,要多狼狈就多狼狈。姜叙厉声道:“夏侯渊这龟儿子一定是被隽垣气疯了,所以跟着任晓就跑来送死。” 吴晨听彭羕的口头禅从姜叙嘴中冒出来,不禁莞尔。彭羕气急败坏的喝道:“此仇不报枉自为人,夏侯渊重伤,青州那帮龟蛋群龟无首,此时趁机偷袭,一定可以杀得那帮龟儿子龟甲不留。” 吴晨点点头,笑道:“这就叫‘天作孽,犹可绾,自作孽,不可活’。今日晚间去截夏侯渊的营寨。” ※※※ 皇甫郦愕然望向钟繇。 钟繇哈哈一笑,道:“小贼之强在于,一,小贼将军队分成伍、什、佰、阵、营、旅几个等级,以号角的音阶高低、声阶长短为讯号,发布何队进攻、何队撤退、何队掩护、何队冲锋等命令,所以小贼指挥起军队来如臂使指。二,小贼亲临战场,选择高处统观全局,凭此观测对敌阵营的虚实强弱,从而寻暇抵隙,针锋相对。所以小贼的军队甚少败绩。” 亭中众人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沉思的神态。 杜畿沉吟道:“小贼有一套,和他对阵确是不易嬴他。” 钟繇傲然一笑,道:“圣人曰‘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又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小贼的至强处正是他的至短处。” 皇甫郦猛揪了揪胡子,哑声问道:“元常的意思是~~~~~~” 钟繇缓缓道:“小贼的军队因为要统一指挥,军中只设一个司号手。众位想过没有,如果有多个号手在同一时间发出不同的指令,小贼的军队会如何?” 众人惊的目瞪口呆。 第六十二章 痛失股肱(下) 张既、冯翼齐声道:“以彼之矛对彼之盾,钟大人了得。” 皇甫郦、杜畿两人却暗暗皱了皱眉。钟繇微笑看向两人,皇甫郦端起茶轻抿一口,将脸上的一丝轻蔑悄悄掩饰过去。钟繇拂须笑道:“伯侯好像不同意我刚才所说,无妨,有何不同意见尽管说。” 杜畿摇了摇头,苦笑道:“司隶大人所想确实很对,但以多个司号手搅乱安定号令,此事知易行难。安定匪军惯打伏击和偷袭,此时出其不意,又无杂音相混,以号角发起攻击不但可起到袭击的突然性,更可起到先声夺人的威势,其后两军混战,战马嘶鸣,刀枪霍霍,天昏地暗,拼的全是下级将领的指挥才能和军士平时操练所下苦功,此时号令就算传到耳中,兵士也不会按此行事。所以此计虽妙,却很难应用到实战中。” 张既、冯翼两人从未上过战场,对战场情况的了解实难和戎马一生的皇甫郦及数次亲历战场的杜畿相提并论,听杜畿说的有理,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齐齐向钟繇看去。 钟繇哈哈大笑:“伯侯厉害,难怪文若会如此推崇伯侯了。” 建安中,杜畿从荆州返回许昌,曾拜访侍中耿纪。耿纪和杜畿谈了大半夜,与耿纪比邻而居时任尚书令的荀彧恰好听到二人谈话,荀彧对杜畿的才能甚为推崇,天明登门拜访,随后将杜畿举荐给曹操。这在当时传为一时佳话,钟繇此时提起此事,杜畿脸色微赧,道:“司隶大人过誉了。” 钟繇道:“不是过誉,伯侯确当得起文若的推许。”顿了顿,神色一黯,长叹道:“安定匪军过后,陈仓城垣残毁,士民逃逸,但陈仓地处要冲,是长安西面门户,战略重地需大将镇守。只是子京被水淹后下落不明,韦伯正、韦无病两兄弟被俘,子清等人又要驻守眉城,司隶将领已是捉襟见肘,刚才一番相试,实为选将而来,伯侯宽猛克济,一代俊彦,可否助我守陈仓?” 杜畿急忙起身,拱手道:“司隶大人重任相托,杜畿粉骨碎身在所不辞,只是杜畿年轻资浅,恐有负大人所托。” 钟繇摇了摇头:“伯侯审时度势,深知对战之道,有你镇守陈仓,陈仓固若金汤。” 杜畿仍要推辞,张既在旁笑道:“伯侯,不会是嫌官小吧?”杜畿情知不能再作推辞,哈哈大笑道:“实是怕有负司隶大人重托,但大人既然如此抬爱,杜畿就算死在陈仓也值了。” 钟繇眉头皱了皱,没有开口。杜畿还未到任,先言必死,兆头实是不好。张既在旁笑道:“伯侯好奸啊,安定三面受敌,匪患被平指日可待,陈仓地处要隘,气候温润,实比寒天雪地的西平强的太多,我看伯侯是想赖住陈仓了。” 众人哈哈大笑,钟繇心头的疑虑消散,大笑道:“伯侯帮我,我自是求之不得,小贼灭后,你愿住在陈仓多久就多久,但只怕文若不会放过我。” 此时连冷冰冰的冯翼也开怀大笑,众人笑声中管家钟安悄悄走进凉亭,俯身在钟繇耳旁低声说了几句,钟繇拂须一笑,大声道:“酒宴开始。” ※※※ 姜叙,彭羕两人齐声喝道:“不可。” 吴晨一愣,道:“为什么?” 彭羕抢声说道:“夏侯渊号称‘神行将军’,领兵以奇袭,迂回包抄见长,此人虽然急躁冒进,但名震中原,盛名之下必然无虚,否则吕布、陶谦、刘备、袁绍等人也是一时之雄,决不会屡败在此人手下。此番孤身偷袭,不会没有预留后路,依此推算,他手下青州军正赶过来,预备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姜叙见彭羕开口,退在一旁,转身用衣袖擦了擦脸。吴晨眉头一皱,沉吟道:“是我估计错误了。但刚才永年也说要突然偷袭?” 彭羕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不错,是要去偷袭,但不是晚上,而是马上。青州军围攻天水月余,寸功未建却屡遭偷袭,所谓钝兵挫锐正是此时,而我军屡战皆胜,士气旺盛,加上麦积山到此处二十余里,道路险狭,山壁夹峙,两军相逢譬犹两鼠斗于狭穴,将勇者胜,我军一鼓作气迎头痛击青州那些龟蛋,夏侯渊龟儿子性命不保。” 庞德在旁冷哼一声:“说了一堆,却全是废话。”彭羕脸色一变,怒目瞪向庞德,厉声喝道:“你放什么屁?” 庞德根本不睬彭羕,转身向吴晨深鞠一躬,大声道:“夏侯渊一路疾行,纵兵烧杀,鸡犬妇孺皆成刀下冤魂,其御下狠辣比韩遂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兽兵围困天水月余,求战不得,却屡遭偷袭,如野兽困于圈栏,洪水阻于堤崖,此时寻踪而至,必如恶狼闻血,洪水溃堤,凶狠处决不可小视,我军若迎头痛击,伤亡必重。与其如此,不如凭险据守,挫其锋锐。” 姜叙开口道:“令明说的有理,但只凭险据守仍不能解天水之围,我军应分军从小路绕出,于青州军归路处埋伏,待敌军士气尽失向后撤退时,众军齐齐杀出。此所谓避其锋锐,击其惰归,夏侯渊可一战而擒。” 彭羕嘿嘿笑了起来,怪声道:“还是伯弈有见识,比叫什么令清的,令白的,还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强太多了” 庞德忽地转身,左手握拳包在右掌中,拳掌挤压,掌中传来几声关节响动之声,彭羕大吃一惊,后面的话尽数吞在肚中。庞德哈哈大笑,众人看着彭羕的表情不禁莞尔。 吴晨满脸笑意的道:“好,就按伯弈的意思办。令明,由你率三千兵马从右侧小路绕到大营十里外扎营,若夏侯渊来袭,可放他们到大营,待敌军退时截断敌军归路。张庭,由你率三千兵马从左侧小路绕出,在大营外十里外扎营,与令明一同行动。” 张庭高声应令,和庞德一齐转身调兵遣将。吴晨又下令手下并将封锁各处要隘峡口后,这才急步走到成宜身前。 “公良,伤势如何?”吴晨低声问道。 吴晨调兵遣将时,成宜一直靠在营帐上坐着,此时听吴晨出言相询,邪异俊秀的脸庞闪过一丝惨淡的笑容,苦笑道:“夏侯渊实是强横的厉害,安定能和他相抗的也只有令明和孟起,我比不上他,此次伤上加伤,半年之内只怕是动不得手了,但就算伤好了,只怕也会就此成为废人。” 吴晨安慰道:“公良兄不要担心,天水之围一解,我就带公良兄回安定去见我师兄。上次阎行明伤你那么重,他不是也将你治好了吗?这次不过小伤,一定会没事的。” 成宜血红的双目闪过一丝异彩,低声道:“不错,他肯定有办法的。”右手向后撑出,想扶着营帐站起身,手上却是丝毫用不上力,身子一侧险险摔倒,吴晨紧走上一步扶住,成宜喘息苦笑道:“没想到伤的这么重,连站起来都困难。”姜叙在旁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成兄千万不要沮丧。”成宜摇摇头,神色却更加颓唐。 吴晨高声道:“文援,文珏,扶成帅去歇息。” 文援大喝一声拽着惊魂未定的文珏跑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成宜向就寝的大帐走去。 彭羕看着成宜的背影直摇头,吴晨转身低笑道:“永年,刚才你在大帐中说什么来着?” 彭羕脸一沉,寒声道:“我说的话多了去了,谁还能一直记着。”迈步就向营门走去。 吴晨嘻嘻笑着赶上前,低声道:“夏侯渊破入营帐那一刻,你大喊了一声,四个字的” 彭羕脸一红,急背转身去,尖声道:“平生我只说单数个字的话,双数字的从来不说,你定是听错了。” 吴晨哈哈大笑,大步向营门走去。 ※※※ 残阳西下,天色晦暗。 不知何时竟起了风,长草晃动间不时露出嶙峋突兀的怪石,如匍匐的猛兽择人而嗜,巨壑深谷中林木随风狂摆,如从无底深渊中探出的无数鬼爪,拼命的要抓住些什么,尖锐的风声掠过锐利的岩峰,凄厉如百鬼夜哭,将一股子阴森与诡秘弥散在无尽的暮色中。 彭羕忽得开口道:“夏侯渊龟儿子为何还不来?” 吴晨转身看了看彭羕,虽然努力装出一幅轻松写意的神情,脸色却已经有些发白。吴晨暗自发笑,眨了眨眼睛,正容道:“我怎么知道,夏侯渊要来偷袭是你估计的,至于什么时候来,也应该是你比我清楚才对。” 彭羕眉头轻皱,低声咕哝道:“没道理啊,依他的个性一定会来偷袭的,可已经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姜叙笑了笑道:“估计还在途中,不然再派几个兵丁到前面去看看如何?” 彭羕忽道:“不如我们主动出击好了。”吴晨心道,看来你比我还没耐心。姜叙道:“再等等,夏侯渊一定会来的。”吴晨听得姜叙说的如此坚定,不由转身望去。暮色中,姜叙双目之中神光炯炯。 残阳已完全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束光线从地平线下散出,在泼墨般的天空涂上一丝红晕。数只归巢的山鸟,在山谷间盘旋徊飞,平添几许倦意。 吴晨心中一动,笑吟吟的低颂道:“倦鸟归巢兮,我犹守崖,敌军不至兮,我心焦急。永年,你觉得我这首诗如何?” 彭羕撇嘴道:“音律全然不对。”吴晨笑道:“没这么差吧,不然你作一首让我品品。”彭羕翻了翻白眼,转过头去。姜叙开怀大笑,声音却压得很低,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鸟鸣,三人急转身望去,夜鸟惊飞,数百个黑点在夜空中盘旋聒噪。 三人如受火炙一般蹭得跳了起来,彭羕惨叫一声:“龟儿子绕到后面去了。” 话音未落,数百条黑影从大营后的高崖纵跃而下,虽然在茫茫的夜色中看不真切,但从这些人下降的速度却不难看出,这些人一定是攀附着藤条或绳索坠下,吴晨依山建大营时,从来没有考虑过夏侯渊的部队能从高崖顺绳而下,如果此时大军没有在营外布置,这些如天降神兵的部队必然会给全军以毁灭性打击。吴晨心下暗暗赞叹,夏侯渊果然有不世之能,难怪可纵横陇右所向无前。 姜叙大声道:“用强弩射他们。” 吴晨清楚眼前局势千钧一发,当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骇,高声喝道:“布阵,强弩兵射击,刀盾兵阻击山崖各处。”以刚才青州军顺崖而下表现出的身手,只能以敏捷的刀盾兵封堵各处险要,其它军种都是白给。彭羕急喝道:“先别发令,多等一些时间” 凄厉的军号瞬间划过天际,隐藏在夹峙山路两侧高崖各处的安定兵丁狂涌下山,怒箭从高崖两翼的强弩兵阵中激射而出,如风卷狂云,尖鸣着向对面高崖下急速下滑的青州军扑去,数十兵丁惨叫一声,松手坠下山崖,嗵嗵数十声闷响传来,叫声嘎然而止,尖利的回声却仍在群峰之间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对面高崖下火光猛然一闪突然间亮起无数火把。强光刺入眼睛,吴晨只觉双目刺痛,霎那间什么也看不清了。 “小贼,此次算你走运,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一把温润洪亮的嗓音从对面高崖响起,内力雄浑,震的山谷隆隆鸣响。 吴晨哈哈大笑:“李曼成,大话人人会说,大事却不是人人都能作的。” 李典冷哼一声,竟不再答话,对面的火光星星点点慢慢熄灭。 半晌,姜叙才长出一口气:“走了。” 彭羕摇头叹道:“都是你们太急了,如果等他们落多些人后再袭击,他们要救同伙绝不会逃掉。”吴晨笑道:“此次他们来了多少人我们根本不清楚,如果全军而出,只要半数下到山谷中断我水道,我们只能困守孤崖。所以李典能知难而退是最佳战果。” 姜叙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缓缓说道:“只怕不是如此,看那边”吴晨、彭羕急忙顺着姜叙的手指方向看去,对面的山崖上,三队人马高举火把向山林围去,长长的队伍在林中盘绕,恍若三条飞舞的火龙。 吴晨惊道:“出了什么事,谁的兵?” 姜叙俊秀的脸庞露出一丝微笑:“一定是隽垣出来劫营,发现青州军大营空了,之后又不知怎么遇见令明、张庭,三人会合后追了过来。李典发现我军大营已有准备,后路又被截,所以急着撤退。” 山林中一线火光暴起,突然亮起无数火把,暗淡的夜空下组成一个巨大的火焰尖锥。三条飞舞的火龙在夜空中蓦然横飞全力向火焰尖锥扑去,马蹄踢踏在地上的沉重的轰鸣,震天的喊杀,随风远远传来。陡然间,三条火龙化作滚滚波涛汹涌翻卷,军阵撞击的瞬间,时间似乎嘎然而止。 狂澜拍击上火焰尖锥的刹那,围观的众人顿觉脑际似乎传来“轰”的巨响,战意与杀机在巨响中攀升至极致,全身血液似乎沸腾了一般。吴晨高举起手中银枪,厉声喝道:“跟我冲,宰了李典。” 两翼高崖下数千安定兵士齐声咆哮:“宰了李典,宰了李典。”狂放的豪情瞬间迸发,震天的怒吼,闷雷般的蹄声在天际回荡,山摇地动,群峰震颤。 为求翻越山岭抛弃辎重和铠甲的青州兵,在安定、天水强弩射击下,仅有的几丝战意已消失无踪,两阵相撞,以庞德为锥尖的安定骑兵瞬即破入密集但毫无护身盾甲的步兵方阵,数百长矛骑兵,尖矛锐不可挡,烈马搏击长空,驰骋纵横如入无人之境,齐整的军阵立时被四处穿插的骑兵分割成无数的小群。 庞德挥刀劈倒一名青州兵丁,极目望去,青色的帅旗之下,一名壮汉八尺身高,正全力指挥兵丁阻击安定骑兵的冲锋,当即鼓足内力高声喝道:“李典,可敢与我庞德一战?” 李典厉声喝道:“背主家奴,有何面目在此高声嘶喊。”庞德勃然大怒,骤马向李典驰去,手中长刀突然卷起一片红芒,似乎漫山遍野的火把此刻在刀的牵引下蓦然卷曲,狂焰般烧向李典。李典身前数十兵丁护主心切大喝一声,举矛平刺向庞德。 李典惨呼一声:“别过去” 长矛四面八方齐刺向庞德,庞德厉喝一声,手中长刀在空中转了个大圆,刀上的寒芒在跳跃的火光的映射下,如一道血红的匹练乍现在庞德头顶,突然暴雷般一声怒吼,红芒瞬间爆裂,化作无数道烈焰喷射而出。血雾在空中四溢,猎猎风中飘散无遗。庞德破出血雾,一刀如风摆柳絮,依循无迹而曼妙的曲线向李典劈去,刀锋雪亮,刀上的寒芒夺人魂魄。 “锵~~~~~~”两刀相击,金属碰撞的脆响震人耳膜,李典惨哼一声,身形疾退。庞德哈哈大笑,正待骤马追击,一杆长枪暴涨出千百道枪影,将庞德卷在其中。 李典大喝道:“费将军,你不是这背主家奴的对手,快退下。” 费明厉声喝道:“军中可无我却不可一日无将军,李将军快走。”庞德怒极反笑,咆哮道:“既然你急着去死,我就送你一程。” 姜叙隔老远就见庞德和李典、费明三人打斗,听得庞德动了真怒,高声喝道:“令明,捉活的。” “铮~~~~~~~”庞德三刀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猛,分毫不差的劈在费明长枪的枪尖上,狂猛的内力如山洪暴发,费明惨叫一声,震飞数丈,颓然瘫在地上。 李典悲呜一声,反向夜色中窜去。 撩天的火焰瞬即将青州残军的身形掩住。 ※※※ 姜叙拉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的将领走上前来,高声道:“公子,我来给你介绍,这就是姜囧姜隽垣。” 吴晨定睛看去,来人身高八尺有余,面目极是英俊,一身银白色战袍,微微曙色中更衬得整个人无比俊逸。吴晨心道,怪不得诸葛亮见了你儿子非要收成徒弟了,如果姜维有你一半英俊,那已经是超级无敌大帅哥了。当下急步赶上前去,高声笑道:“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姜囧拱手道:“公子的大名我也是闻名已久。”姜叙在旁笑道:“今天见了感觉如何?”姜囧微笑道:“阔达大节,才明勇略,一代雄主。” 吴晨老脸微红,呵呵笑道:“隽垣兄过奖了,若非隽垣及时赶到,这次青州军就从容跑路了。” 姜囧双目炯炯的看着吴晨,缓缓道:“公子过谦了。公子四月出安定,短短三月,败韩遂,溃马腾,淹陈仓,烧城关,孙、吴用兵只怕不过如此了。”吴晨诚心诚意的道:“与夏侯渊相比,韩遂、马腾这些人不过土鸡瓦狗,隽垣以残破之城抗夏侯渊虎狼之师一月有余,我才是真心佩服。”两人目光相对,嘴角不经意间都露出一丝笑意,一种英雄相惜的感觉油然而生。姜叙在旁笑道:“好了,以后你们两个呆的时间还长呢,一直在这里互相吹捧,不怕别人笑话吗?回天水再说。” 吴晨哈哈笑道:“对,以后时间还长,回天水再说,隽垣兄,请。” 姜囧微微一笑,翻身上马,吴晨心中畅快,大笑着上了马背。 ※※※ 此次大胜,共歼灭李典部众三千余人,李典知机逃窜,并纵火焚林将安定追军阻挡在身后,安定军死伤千余人,但无论从战果还是死伤对比来看都是一次大胜,再加上吴晨遇到闻名很久的姜囧,心中的高兴可想而知。姜叙、彭羕两人知趣,骑马跟在二人身后三丈远处和庞德、成宜两人行在一处,身后万余兵丁逶迤在狭长的山路上。天水之围已解,很多安定的老兵争着寻访老友,成宜部下的天水军将领更是急着向姜囧带来的天水将领打听家人的情况,连文援、文珏等一干吴晨的亲兵也不例外,向吴晨告了假,混在军队中。 其实此处离天水已不到三十里,家已翘首可望,众人却望乡情切,场面混乱热闹。 吴晨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队伍,长舒一口气。回想起听闻天水被围后一幕幕兵谏和当时的混乱迷茫,恍如隔世。望着身后兵士喜悦的神情,感慨道:“终于解了天水之围,隽垣,要不是有你守着天水,或许我已经败亡多时了。” 姜囧道:“说来天水被围是我的过错,我不过是尽力弥补自己所犯的过错罢了。”吴晨诧异道:“不是太明白,隽垣能否说的再明白一点?”姜囧笑道:“此次夏侯渊犯境,起因全为公良率兵援助公子而起。而让公良援助公子,是我出的馊主意。” 吴晨一愣,道:“这事公良没有向我提起,我还一直以为是公良自作主张,原来竟是你出的主意。”姜囧摆手笑道:“惭愧,惭愧,竟然让公良背了黑锅。” 吴晨略一沉吟,长叹道:“我明白了。公良率兵助我,天水剩下的最高指挥就是王乐,隽垣如此作,是让公良表明忠心助我,让我不必担忧腹侧之患。隽垣兄深谋,我至今才明白。” 当初吴晨以成宜为主帅,王乐为副攻占天水,隐含有让王乐牵制成宜的意思,否则成宜新投,吴晨如何能放心将后背让给成宜?而后吴晨的一连串动作也都是在成宜率兵相助后才发生,原因正是在于处于安定军后侧的天水掌管在心腹王乐手中,吴晨才放心展开手脚。 姜囧道:“可惜却被钟繇利用,让天水遭此大劫。”吴晨听出姜囧话中深深的自责,安慰道:“不过钟繇的好日子也长不了几天了,此次夏侯渊战败天水之围一解,我军再无后顾之忧,而长安西面门户陈仓眉城的守军都是我军手下败将,再加上我军占渭水地利,关中可任我军自由来去,长安已如我军囊中之物。” 姜囧摇头道:“公子不可小看长安。长安城墙高四丈,宽五丈,四门多筑有瓮城,河渠宽阔,最宽处八丈有余,以天水单薄的城墙仍可抗击夏侯渊部一月有余,要取长安,没有三、四年的光景只怕是不成的。” 吴晨道:“我曾去过长安,只是当时走的匆忙没来得及细细观察,隽垣能否多说说长安的详情?” 姜囧道:“长安城历经秦、汉五百年修筑,占地幅员百里,城墙宽厚,其外丰水、浐水、霸水等八水环绕,其内土地肥沃,物产丰厚,城内多有屯田,钟繇任司隶校尉这两年,重农立本,招盗贼,抚流民,恤遗孤,薄徭役,司隶渐渐安宁,李榷、郭汜之乱时迁徙往荆州的长安百姓也开始回迁,现下城内住户不下十万,府库虽不如董卓在世时充盈,但人口再多出十万也仍可支用数年。” 吴晨俊秀的双眉紧紧皱了起来:“数年,数年曹操已经灭了袁绍了,河北百万住户也让他消化干净了,可我连长安都没攻下,还拿什么跟曹操争?”姜囧微笑道:“公子是想取雍州全境,然后和曹操争天下?”吴晨道:“我是想取凉、雍全境,效仿秦统一六国的故事,据肴函雄关以自守” 姜囧哈哈大笑,吴晨不悦的看着姜囧,道:“先生笑什么?难道我想取凉雍错了?” 姜囧笑道:“太史公曾说过‘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故禹兴於西羌,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之兴自蜀汉’,田肯也曾说‘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由此看来,将军全有凉、雍没有错。错在不能对曹操用兵,战国时六国征战不休,秦据肴函之利,东面窥伺诸侯,诸侯震恐,纷纷贿秦,秦居中取利,远交近攻无往而不胜。现如今,肴函之外汉室百足之虫死而未僵,曹操一代人杰,多谋诡谲,‘挟天子以令诸侯’,天子传檄,诸侯振臂,既无诸侯纷争之害,将军与曹操相争不过是两虎斗于坡下,战士死伤,百姓逃亡,无能之辈白拣便宜,实是为渊驱鱼,为林驱雀。如此相争,不过两败俱伤,如何能效周秦故事?况且自郭汜、李榷乱关中,关中疲敝,单据凉、雍,曹操集河内、河北雄兵于关外,钟繇坚壁清野于内,外有强敌压境,内有百姓离乱,将军虽有武王、高祖之能,只怕也难有寸进。” 吴晨连连点头,沉思半晌道:“先生有何高见?” 姜囧微笑道:“凉,大鸟也,负陇山,据三河,东面而立,左翼出并州,右翼穿秦岭过汉中,拢宛洛于怀,此用武之地。今并州高干暗弱,徒有甲士百万不知存恤,近夷狄远中国,智能贤臣,纷投于外。汉中险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六货宝具,不求于外,张鲁邪佞,以鬼言惑百姓,以奸谋御臣下,汉中智士皆思得明君。将军英烈雄武,英雄贤士纷纷相投,跨有凉、并,东据箕关而窥宛洛,中领泾水、渭水、黄河而制潼关,南领巴蜀膏腴之地,守可坐看诸侯纷争,称霸一方,攻可席卷海内,统一六合。诚如是,大业可成。” 吴晨惊喜道:“隽垣的意思是先图高干,获取并州兵马粮草,再取司隶,然后汉中?” 姜囧点头道:“不错。安定人少财乏,单据潼关以抗曹操,非财雄势大的曹操的对手。必要伸出手臂绕到曹操后方,关内、关外共守潼关,曹操后方不稳不会冒险犯潼关。今曹操、袁绍交恶,高干、郭援在曹操身后起兵,许昌震恐,曹操视之如眼中盯,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安定、司隶之战,钟繇连遭败绩,再无力镇压郭援,若我转而攻击高干,钟繇可放手对付郭援,自是求之不得。高干人如其名,外强中干,安定、并州之间又无险关阻隔,以将军之能并州举手而下。取并州,东出壶关可连河北,南下箕关可窥宛洛,沿河而下可攻潼关” 林中长草忽然“哗啦”一声,吴晨侧头看去,眼前早幻化出无数掌影,掌力击碎虚空产生的凄厉尖啸刺的耳膜疼痛难忍,千万股沛不可挡的劲气,锋利的尖刃般向吴晨袭来,吴晨视觉、听觉皆被侵入,如身在梦魇,丝毫不能动弹。姜囧厉喝一声,腾身向空中的刺客迎去。 拳掌相交之声凌空响起,劲气激飞,倏忽间两人在空中交手数招。 “嘭!” 姜囧惨哼一声,倒飞而回,狠狠撞在马背上,全身响起一串骨折的脆响,被撞的战马一声惨嘶,倒地身亡。 阎行明一身翠绿的衣衫,逆风而退,反脚在一根横伸出数丈于林外的数枝上一撑,再向吴晨扑去。 吴晨身后的庞德、成宜厉喝一声,同时迎向阎行明。吴晨翻身滚下战马,一把抱住软摊在地上的姜囧,哭喊道:“姜囧,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 姜囧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口、鼻不住的向外溢出鲜血,姜叙右手按住姜囧后心,将内力渡进姜囧体内。姜囧闷哼一声,缓缓醒转,看着眼前的吴晨,喘气道:“原原谅我,再不不能辅辅佐主公主公了。”吴晨大哭道:“姜囧,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姜囧鼻翼急速翕张,嘴角牵动,似乎想笑一笑,却从嘴角涌出更多鲜血。吴晨嚎啕大哭,右手袍袖无助的擦拭着姜囧嘴角流出的鲜血。姜囧转过头,向着姜叙断断续续道:“伯伯奕,辅辅佐主主公,克成大大业”姜叙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唯有使劲的点头。 姜囧望向吴晨,急速的喘着气,俊秀的脸庞上溢满万般不舍,眼神突然一亮,向天大呼道:“得吾主,未得吾时,惜哉,悲哉,痛哉” 一滴清泪无声滑过脸颊,头轻轻一侧,阖然长逝。 一股热流在吴晨胸中腾的窜起,瞬即在周身乱蹿,所过之处筋骨如火烧火燎,全身血液在热流的炙烤下沸腾了般,蓦地化成熊熊烈火,整个人似乎已燃烧起来。 “啊~~~~~~~”吴晨起身仰天怒吼。凄厉的声音旷野回响,山鸟四散,惊叫着在林间乱飞。吴晨双拳紧握,颈部肌*根飚起,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啊~~~~~~~”吴晨仰天咆哮,凄厉的声音在天际震荡,霎那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此刻的吴晨犹如一只被触摸逆鳞的巨龙,无比的恐怖凶猛。 一旁的彭羕惊叫一声:“拦住主公”话音未落,吴晨一拳已狠狠砸向阎行明。 缠斗中的阎行明不住冷笑,连劈三掌,掌锋卷起的气劲如恶涛巨浪般向成宜、庞德翻卷拍击,成宜、庞德只觉呼吸一滞,身形犹如逆水而行无比滞涩,心中惊呼糟糕,阎行明厉喝一声,舍弃二人,鬼魅般向急冲而来的吴晨飘去,人未至,双手幻化出万千掌影,夹着破空的尖啸狂卷向吴晨。 吴晨一声尖叫,空中急速回旋,绕过掌影扑向阎行明。阎行明虽然早就听说过“天人合一诀”可让人在空中滞留的瞬间改向,却没想到,前后不到半柱香功夫吴晨有如换了个人般,武功十倍、百倍的增长,身形在空中化作一缕青烟,瞬即出现在身前,身法诡秘之极,错鄂间,吴晨如电闪、如雷轰的拳头已重重击在脸上。阎行明鼻中酸痛至极,眼泪鼻涕俱下,身体更是被一拳砸飞。这是自神功大成以来的奇耻大辱,阎行明尖声怒喝,空中扭身飘飞而回,全力向吴晨扑去,吴晨厉声长啸,迎向阎行明,两条人影在空中瞬间相遇,气劲、碎衫暴射而出,狂飙般的气劲裹着片片血雾逸散在空中。 “嘭”两人翻滚着分开,阎行明横越半丈,落地后突然转向,脊背贲张,作势前扑,右手袍袖却已不见,修长的臂膀上三条尺半长的血痕触目惊心,左脸颊高高隆起一片紫红。吴晨半袒的右胸露出无数鲜红的掌印。 吴晨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鲜血,厉声喝道:“阎行明,我要宰了你,我要宰了你”怒箭般向阎行明扑去,阎行明暴喝一声,双掌连劈数十下,掌力嗤嗤有声,刀锋般向吴晨劈去。 “哧”一声,数道掌力划过吴晨裸露的胸膛,暴起串串惊艳的血花,吴晨却像毫无痛觉一般,全力奔前,脚下急点破出掌影。阎行明原以为吴晨仍会以迴飞绕开掌刀,连劈的数十掌中并没蕴含多少内力,不想暴怒的吴晨仍是清醒无比,竟然看出阎行明的虚招,蛮力冲了过来,措手不及下右掌回旋,急切向吴晨脖颈。吴晨右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似牵似引,阎行明掌势一空,右掌斜击在空处,心中正要叫遭,吴晨厉声尖喝,一头撞进怀中。阎行明惊怒交集,左掌横劈吴晨肩头,吴晨竟是不避不闪。 “嘭~~~”一声阎行名左掌正击在吴晨左肩,击中的霎那吴晨左肩肌肉凹下数分,掌力一滑,阎行名立知不好,左侧脖颈已被吴晨一口咬住。阎行明惨叫一声,右膝上顶吴晨小腹,吴晨惨哼一声,被撞得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还未落地,“噗”一声喷出一口血箭,落地的刹那,吴晨又是一声尖叫,右脚向后借力,身形再向阎行明扑去。 吴晨犹如一头发狂的野兽,拳头、眼神,全是暴怒凶狠。姜叙、彭羕以及众侍卫早习惯了吴晨的指挥若定、潇洒从容,从来没见过如此凶悍的吴晨,一时间全都惊呆了。 阎行明眼见吴晨扑至,厉喝一声,双手交错,一招“拨云布雨”,空气在双掌拨动下有如实质般汇聚,吴晨厉声长啸,身形突然下伏,贴着地面窜向阎行明,穿过气盾的瞬间,右掌疾拍地面,借一拍之力身形突然跃起撞进阎行明怀中。阎行明惊叫一声,左拳砸向吴晨右胸,吴晨左掌似点似拨在空中急画数个圆,阎行明顿觉一股怪异的吸力将左拳引向一边,中腹登时大开,心头巨颤下,右手一拳轰向吴晨下颚。吴晨厉声尖叫,脚下微错,张口咬在阎行明右侧脖颈上。阎行明疼痛钻心,左膝急顶吴晨,吴晨惨哼一声,竟是死不松口,阎行明又惊又怒,左拳回圈,向吴晨脑袋砸下,耳旁突然“滋”一声,右侧脖颈直痛如骨髓,原来竟被吴晨咬掉一块肉,剧痛之下,击向吴晨头颅的左拳不免迟了一线,吴晨尖声长啸,右掌如封似闭,在空中连画数个气环将阎行明左臂套住,阎行明左手拳变掌,横肘急扫,断开臂上气环,顺势向吴晨脖颈切去,吴晨右拳击向阎行明右胸,空中却又画了一个圆,手臂突然外翻将阎行明横切的左臂夹在肋下,阎行明急怒攻心,右手一拳轰向吴晨左肩胛,吴晨怪叫一声,左拳狠狠砸向阎行明右肩胛。 两人贴身相博,你击我一拳,我还你一拳,你打我一掌,我还你一掌,劲气四溢,夹杂着拳掌与肉体相碰之声,迅如爆豆。围观的众人心中怦怦乱跳,皆不知如何相救。 “嘭”一声,两人再次分开。 阎行明衣衫破碎,俊秀如玉的脸庞青一块、紫一块,左右脖颈各有一块巴掌大的血痕,鲜血顺着脖颈滴落地面。吴晨赤裸的上身全是红紫的掌印拳痕,再无一分完好。 吴晨厉声怒吼:“阎行明,我要宰了你,我要你死”喝声中,飞身扑上,阎行明毫无人类情感的双眼终于闪过一丝惊惧,厉啸一声,转身向林中投去,鬼魅般的身影晃得几晃,消失不见。 “啊~~~~” 吴晨紧握双拳,声嘶力竭的向天长啸,犹如一只孤寂万年的野兽,在被戳打到最脆弱点后,无助、凄凉的向天咆哮。悲怆的嘶喊在群山中回荡,久久不绝,众人鼻中酸痛,泪水潸然而下。 第六十三章 火烧泫中谷 山城之下人头攒动,滚滚烟尘遮天蔽日,震天的喊杀声犹如洪峰咆哮。 徐庶高声喝道:“放箭。” 神机弩车发出机簧搅动令人牙酸腿软的声音,“呜~~~~~”的尖响,数十只儿臂粗细的长标破空而出,空中急速旋动着狠狠扎向人群,火矢、弩箭铺在长标之后,一时间遮满灰暗的天空。 长标穿入人潮,一名冲在阵前的兵丁首当其冲,“嘭”一声尖响,兵士手中盾牌被急速旋转的长标震碎,碎木飞射,长标从兵士身后穿出,兵士惨叫一声,前奔的势头却丝毫不受胸腹被洞穿的影响,尸身向前连奔数丈,这才“嗵”一声摔在地上。 长标洞穿一人后,破空的气势犹未衰竭,斑驳的木质带着淋漓的鲜血扎向人群,一名兵丁躲闪不及,惨叫一声被长标扎住,兵丁嘶声叫着随着长标向后飞去,“嗡”一声,叫声嘎然而止,整个人被鲜血淋漓的长标狠狠扎在地上。 如此惊人的杀人利器令结阵而行汹涌前奔的青州军瞠目结舌,数千人马瞬间停滞不前。此时破空的尖响厉啸蹿入耳中,火矢利箭潮水般迎头扑至,惨叫、怒喝、哭喊声震旷野,冲在前端的百多兵丁被火箭、怒矢击倒,一些身中火矢的兵丁尖叫着在地上翻滚,扑打身上的火焰,被弩箭射穿,扑跌地上不住哀号,阵脚大乱。 “咚咚咚”隆隆的鼓声震天而起,人潮中浮起数十座三丈余高的井阑,慢慢向前滑动,巨大的木质轱辘的转动声撕裂震天的金鼓深深刺入耳中。 井阑是木质高台,底座四方形,四面由木梁构架呈梯形向上,顶部铸高台,其上可立十余人,攻城时专为对付守城的弓箭兵,底座四边附以半人多高的巨轮,不仅可用于推动井阑,也可用于掩护推动井阑移动的兵丁。为防止高台上的兵丁在井阑移动时从高台上摔下,高台四周围以半丈高的木阑,如同护井的围栏,因此称为井阑。 云仪惊道:“军师,那是什么?” 徐庶摸了摸晗下的胡茬,道:“夏侯元让还不是一般能干啊,前几日造什么霹雳车,被我军轻骑捣毁后又鼓捣出这么个玩意,哈哈,了得,着实了得。云仪,看见高台上那些躲在皮盾后的司隶兵了吗?这些人专为我女墙下的弩兵来的。” 云仪失色道:“这回他们站得比我们高了,局势大大不妙。” 徐庶用手在眼前对着缓缓推来的井阑比划了比划,哈哈大笑,大手一扬道:“传我军令,在神机弩的木椽上装上十字锲头,锲头长四尺,点燃后射那些草靶子。” 云仪大声应令,飞速跑下箭楼。 城下海潮般的司隶大军分成若干细流,隆隆声中数十座井阑涌出人潮。鼓点敲得更急,皮盾之后的司隶军神情肃穆,锋锐的箭簇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寒光。 徐庶大声喝道:“放箭~~~~~~~” “咚~~~~~~~” 数十只战鼓也于此时齐齐敲打在一个鼓点上,惊人的轰响瞬时淹没战场上所有声音,众人耳中一片轰鸣,密密麻麻的羽箭从城墙上疾射而出,数百只羽箭也飞蝗般从井阑的皮盾阵后跃空而起,箭只在空中交错撞击,如此频密的羽箭,却听不到丝毫羽箭急速飞行破裂虚空的锐响,眼前一幕宛如噩梦,诡异之极。 羽箭交错而过,箭簇狠狠扎在城头和井阑上,箭只犹自不住颤动,井阑上数人惨叫一声,摔跌下高台。 夏侯惇挺的标枪般的身躯闻声前倾,独眼中显出一丝狂喜。这一月来吃尽了安定强弩的苦头,徐庶放声大喊的“放箭”二字,对司隶兵丁不啻于催命魔音,但此次借助井阑高台栅栏的阻挡,安定强弩威力大减,着实令恨透了徐庶的夏侯惇长出一口恶气。 身旁的费曜也是大喜过望,嘶哑着嗓子叫道:“这次看他还怎么恶。” 费曜约二十五六岁,身高接近八尺,比费清要高出足足半个头,作为长子他和费清极为神似,同样清俊的脸庞,欠缺的只是饱经世故后的一丝沧桑和胸前的一把长须。 夏侯惇巨手前挥,嘶声喝道:“将井阑往前推,牵制住匪军强弩兵后,架云梯攻城。” “咚,咚。” 鼓点缓慢而有力,轰隆的巨响中,井阑不住前移。 城墙上却是毫无动静。 自刚才箭雨交锋后,砖木斑驳的山城上就再也没有丝毫声息,唯有破损的旌旗在湿润而沉闷的微风中若有若无的晃动。 井阑离城墙越来越近,战场的气氛也越绷越紧,费曜的一颗心却无来由的越跳越快,快的就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 “没道理,没道理,”费曜摇头呢喃道,“徐庶那奸贼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夏侯惇冷哼一声:“那村夫是技穷了” 骤变突起,山城城墙上一线火光爆闪,夏侯惇惨叫一声:“不好,是陷阱,快将井阑撤回来~~~~~~” 尖锐的号角飕然飙起,凄厉的就像利刃在心间划过,数十只巨大的火鸟从城墙上腾空而起,带着满身绚烂夺目的烈焰,狠狠扎在缓慢前推的井阑的高台栅栏上,浓烟滚滚,烈焰瞬即吞噬高台,高台上的兵丁嘶声惨叫,数十个兵丁身上着火从高台摔跌而下,火苗在兵士身上乱窜,整个人如同火人一般,叫声凄厉,数只未命中井阑的火鸟带着绚烂的翼展扑进跟在井阑后的司隶兵丁群中,火焰浓烟惨叫混成一片,侥幸逃脱第一波攻击的井阑上兵丁心胆俱寒,不顾一切的跳下高台,战况惨烈之极,刚刚鼓起一些勇气的司隶兵丁尖叫一声,抛下手中武器向后狂奔。 “呜呜~~~~~~” 号角鸣响,数十只火鸟再次从城墙上腾起,向转身逃窜的司隶兵丁扑去,溃退的人潮中一片惨呼和叫喊。 夏侯惇暴跳如雷,怒声喝道:“向前,向前,谁敢后退我宰了他。”纵马跃进人群,手中长枪连挑数名乱窜的兵丁,但却丝毫无法阻挡溃退之势,愤怒的咆哮瞬即卷在杂乱的洪流中消失不见。 夏侯惇见败势已成,惨啸一声,拨马随大军撤下,身后隐隐传来徐庶爽朗的笑声:“元让将军,这次又承让了,下次再比,将军切不可如此谦让了。” ※※※ 夏侯惇一脚踢翻文案,破口大骂道:“饭桶,一群酒囊饭袋,这次事又不成,徒让村夫耻笑。” 营中众人低着头,垂着手,缩在营帐下。 夏侯惇怒气更盛,厉声喝道:“聋了还是哑了?万余大军攻不下一个小小山城,连番损兵折将,你们干什么吃的?”站在大帐门口的俾将李循低头嘀咕道:“还不是你自己没用?” 夏侯惇冷哼一声,巨大的身躯突然出现在李循面前,一拳轰向李循脸颊,李循大惊失色,右脚后撤,欲躲过夏侯惇急袭而来的巨拳,胸腹间猛然一阵巨力袭到,人当即被夏侯惇底下无声无息的一脚踹飞,惨叫一声,身躯平平飞出狠狠撞到营帐上,滚了两滚,瘫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弓身蜷缩在营帐角下。 夏侯惇独眼寒光四射,乌黑漆亮的长发无风自飘,配上傲气雄烈的脸容,状若魔神,帐中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半晌,费曜才轻咳一声,低声道:“安定强弩虽然厉害,但以今天井阑之前的表现,还是有办法抑制的。”夏侯惇大喜道:“快说。” 费曜道:“山城夹在两山之间易守难攻”夏侯惇喝道:“废话就不用说了。”费曜清俊的脸庞一红:“可将木栅栏上包上铁甲,加固井阑,防止徐庶用火。” 夏侯惇道:“加固铁甲,需多长时日?”费曜道:“今日四十余座井阑被安定放火烧光了,要再造需时半月,加装铁甲可能还需要两个月。” 夏侯惇怒道:“两个半月?还要让那村夫得意两个半月,不,绝不!”偏将韦宽行礼道:“将军,属下有一计,可以破山城。”夏侯惇喝道:“有计为何不早说,啰里啰唆,到现在才说,是不是想看我出丑?” 韦宽垂下头去,夏侯惇厉喝道:“还不快说。”韦宽低声道:“可筑土城,令兵士居高临下压制匪军强弩。” 夏侯惇大喜道:“村夫,看你这回还有何诡计!” ※※※ 徐庶大笑道:“元让将军又来了,将军屡败屡战,徐某佩服之至。” 半里外的夏侯惇嘿嘿冷笑,放声道:“村夫,看你今日如何猖狂,上!” 鼓声敲响,青潮卷涌滚滚向前,数百兵丁双手高举半人高的木盾夹在人潮中,随着紧密的鼓点狂奔而前。 云仪道:“军师,这回夏侯惇要干什么?”徐庶眯着眼,忽然哈哈大笑:“这家伙准备堆土越城。云仪,看到那些盾兵身后鼓鼓囊囊的背袋了吗?里面装着沙石和泥土,用来越城的。”云仪恍然大悟道:“是要堆土越城,军师,这回该如何对应?”徐庶微微一笑:“不急,看清在哪儿堆土再说,传令射击。” 号角声起,箭雨破空而出,青色狂涛如撞顽石的海潮,化作飞溅的泡沫倒卷而回,人潮退后露出地上的数十具尸体,盾兵紧缩在巨盾之后,躲过箭雨,再向前迫来。 云仪道:“军师,该用神机弩了。”徐庶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阵急促的鼓声,盾兵停住脚步,以盾护体,层层叠叠交错进退,嗖乎间起盾后退,身后留下一道高约数尺的土堆。 徐庶哈哈大笑:“原来不是堆土越城,是要用土堆城。”云仪迷茫的道:“用土堆城?”徐庶用手摸了摸晗下的胡茬,道:“云仪,他们要在城东、西两角堆起两座土山,居高临下压制我城上的强弩兵。还是昨日的老办法,不过这回不用木头井阑,改用不怕火的泥巴。据传当年伍子胥攻麦城时,令兵士兜土为城,左城名驴城,右城名磨城,驴推磨转,攻下了麦城,夏侯惇一定也听说过这个传说。嘿嘿,只可惜这是山城,不是麦城。” 云仪使劲点了点头,大声道:“嗯,有军师在伍子胥亲来又如何,这回他们又要输了。” 夏侯惇冷哼一声:“村夫搞什么鬼?为什么还没动静?”费曜皱眉道:“徐庶诡计多端,惯会抽冷打人闷棍,到现在没动静一定是在准备什么诡计,将军要小心。”韦宽在身后道:“当年伍员曾用此计大破楚军于麦城,徐庶再奸诈狡猾怎会是伍员的对手,我看这回一定能成。” 夏侯惇再哼一声,向阵前急速堆土的兵士望去。 山城上箭雨有一拨没一拨的乱射,只是压制住没有巨盾防护的司隶兵丁靠近山城,对巨盾兵却是极少进行攻击,数百人毫不间断,分位于山城城东、城西两角的土堆越来越高,盏茶的功夫,两座高近丈余,宽六丈余的土山已见雏形。 夏侯惇压住心头的狂喜,嘶声喝道:“村夫这回是真计穷了。”目中晶润,竟是喜极而泣,韦宽大声道:“我军已有两座土城,可令弓兵驻上,压制匪军弩兵”夏侯惇巨手一挥:“弓兵上!” 山城下青潮再涌,数百手持强弓的司隶兵丁在盾兵掩护下向前奔突,此时山城上号角也响起,羽箭狠扎在木盾上,哚哚声不绝于耳,数十名兵丁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但还是有三百多名弓兵成功到达土城,俯身爬伏在土墙下。 韦宽道惊喜道:“成了,成了”神色忽然巨变,惨叫一声:“啊呦,不好,我们堆土,他们筑楼,我们再高也高不过他们。” 原来山城上不知何时竖起两座以土垒成的高楼,分对着两座土山,数十名手持强弩的兵丁顺着台阶向楼上涌去。 夏侯惇脸色铁青,厉喝一声:“弓兵撤回来。” 低沉的号角突转凄厉,数百只弩箭扑向伏在土墙下的司隶弓兵,弩箭居高临下,贯盔穿脑,将数十名兵丁牢牢钉在地上,兵丁高举盾牌急向后撤,高楼和女墙下弩箭齐发,巨盾兵遮住头就遮不住胸腹,遮住胸腹就遮不住头,惨声连连,百余名兵丁来不及逃出强弩射程之外,已被羽箭射穿铁盔,尸体狠狠摔在地上,脑浆鲜血齐流,惊得布阵于后的其他司隶兵丁汗毛倒竖。 徐庶哈哈大笑:“元让将军,这次又承让了。” 夏侯惇厉声狂喝:“村夫,就算你把城筑到天上,我也会破城取你的狗命。” 徐庶大笑道:“元让将军,你我只是比较智力,将军计不如人,生气上火又有何意?” 夏侯惇气得五内俱焚,厉喝道:“给我挖地道。” 费曜急忙道:“将军不可,这里是山城,地中皆是巨石顽土,地道之策万万不可行。”夏侯惇厉声咆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看着村夫嚣张不成?” 韦宽大声道:“将军,我还有一计,可用长杆缚上易燃松枝,其上浇麻油,探于城上,既可焚烧城上神机弩,又可撩烧躲在女墙下的强弩兵。”夏侯惇破口大骂:“有计怎么不去办,饭桶,要你何用?”韦宽红着脸支吾道:“长杆一时还没着落,而且还需加厚的木驴挡住匪军的神机弩。” 夏侯惇厉喝道:“需多长时间?”费曜在旁道:“约需三日。”夏侯惇转身望向山城,恶狠狠吐出几个字:“村夫,就让你再嚣张三日。撤!” 锣声响起,司隶大军缓缓撤去。 云仪道:“军师,夏侯惇撤了。”徐庶道:“估计回去造什么攻城器械去了。云仪,去看看唐强将箭运到没有” “呵呵,运来了。” 徐庶闻声转头,惊喜道:“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待看到翟星身后那人,脸色立变。“呛”一声,云仪拔出佩刀,大喝道:“马岱!” 翟星身后那人身高七尺接近八尺,一身银色丝绦,狮盔兽带,面容清俊,细长的双眼微斜向上,正是马岱。 翟星道:“呵呵,云仪把刀收起来,马将军是自己人。元直兄,别来无恙啊。”徐庶举手摸着晗下胡茬,沉声道:“西平失守了?” 翟星一向在西平方面助马岱守城,两人同时在此出现,所以徐庶才有此问。翟星摆手道:“是我们主动撤出的,具体原因还是请马将军告诉你。”马岱从翟星身后闪出,纳头向徐庶拜下,大声道:“马岱参见徐军师。”徐庶急忙掺起马岱,道:“将军不用多礼,西面战事到底如何?”马岱道:“半个月前,阎令那贼子突然出现,刺杀军中数名偏将,连带着二哥马铁也被他刺伤,那些羌胡见阎令复出,现下都开始观望,有的还在暗中支援韩遂,沈大人更是发来急信,说北地郡的杨秋马遵起兵围攻西州城,湟中王宋建也在调兵遣将,安定四周风雨欲来,要翟大哥速回安定。翟大哥估计阎行名对吴公子恨之入骨,此番伤愈复出,必然会对吴公子下毒手,所以决定弃守西平,将兵力缩回安定。” 徐庶皱眉道:“阎行名又出来了,局势大大不妙。奸商,你从安定来,天水方面有没有公子的消息?” 翟星长叹一声,道:“有。三日前天水一战,吴老板击溃夏侯渊、李典部主力”云仪以及徐庶身后的一干兵丁欢叫一声,徐庶愕然道:“破袭敌军主力是好事,奸商为何叹气?”翟星苦笑道:“回天水途中,阎行名突然行刺,姜囧为救吴老板被阎行名刺杀”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一众兵丁闻言登时震呆了,徐庶急道:“公子呢?公子情况如何?”马岱道:“吴老板没事,但从天水传来的消息说,这两天吴老板守在灵堂不吃不睡,谁劝也劝不住。” 徐庶向翟星望去,翟星苦笑着摇了摇头:“别看我,我这师弟性子是这样的,我也拿他没办法,小倩和沈太守已赶过去了希望能劝得住他。安定现由程子路暂代太守,我和马将军专程赶过来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徐庶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长叹一声:“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军的战略要变变了。走,进屋里说。” ※※※ 费曜快步走到夏侯惇的大帐外,躬身禀道:“将军,钟大人发来急信,信中说北地郡杨秋马遵的人马已经进驻西州城,安定东面战事一触即发。” 帐帘一挑,夏侯惇巨大的身躯出现在费曜眼前,神色又惊又喜。西州城属安定郡,位于安定首府临泾东南约二百里处,离夏侯惇现在屯住的鹑阴不过百里,若是骑兵奔袭一日就可围攻临泾,这消息对夏侯惇来说不啻于久旱逢甘雨。 夏侯惇巨手一扬,一把夺过费曜手中的布卷,展开细读。 “哈哈,稳守不攻,切不可中了徐庶诡计。”夏侯惇仰天大笑,“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村夫除了守城他还有什么能耐?让我别中他的奸计,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何奸计。” 令兵急匆匆跑了出来,大声禀道:“将军,门外马岱讨战,要将军去应战。”夏侯惇神色一动:“马岱?他不是一向在西平吗?怎么跑到山城来了,点兵,我去会会他。” 费曜急道:“徐庶一向坚守不出,如今却主动在外邀战,其中一定有诡计,将军不可应战。” 夏侯惇神色一凛,*的眉毛紧皱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猛然扬起头道:“由他去。” ※※※ 夏侯惇在营帐中来回踱步,神色鹫厉,侍立在营帐两边的众将大气也不敢出。 令兵在帐外禀道:“将军,我军派往山城的探子回来了。”夏侯惇道:“叫他进来。” 一个干瘦的兵丁迈步走进大帐,单膝跪地向夏侯惇行礼道:“将军,幸不辱命,我已探得匪军动向。”夏侯惇道:“啰嗦,快说。”兵丁道:“徐庶已于两日前率兵离开山城”夏侯惇厉喝一声:“什么?徐庶不在山城?”兵丁打了一个哆嗦,嘴边的话立时吞落肚中,费曜道:“徐庶离开山城?马岱怎还敢连日邀战?” 兵丁咽了口吐沫,结结巴巴道:“徐庶料定事出反常,将军必疑惑不定,所以才让马岱出城讨战,自己亲率大军偷袭西州城” “嘭”一声巨响,夏侯惇一拳狠狠砸在面前的桌案上,坚硬的木案断成数截,拳风击在地上反弹而起,裹着木屑尖啸着四射而出,众将领惊得向后大退一步,举手挡在面前。 夏侯惇厉声咆哮:“村夫,竟然摆个空城吓人,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费曜道:“此事事关匪军机密,你是如何探来的?”兵丁道:“我沿山探路,抓住一个西凉逃兵,他是两日前随马岱来山城,因为徐庶率大军走后,山城城内只有不到五百人,马岱却连日挑战,那兵丁心中害怕所以跑了出来,正被我撞到。” 费曜还待再问,夏侯惇巨手一挥,厉声喝道:“不用问了,马岱再来挑战,我军即刻点兵出击。” 令兵在外禀道:“将军,马岱在帐外挑战。” 夏侯惇暴喝一声:“出兵。” ※※※ 费曜、韦宽压住阵脚,夏侯惇跨马上前,遥望对方阵前一骑白马银袍将领,身后沙石狂卷遮住人马,山城上旌旗飞扬。夏侯惇怒气更甚,催马上前,厉声骂道:“马岱,不过五百人敢阻我万余大军。虚张声势,以为人人都似你般蠢吗?” 马岱大怒,骤马向前,夏侯惇厉喝一声,手中重矛沿着诡异的曲线波浪前行,矛尖刺破虚空发出无比凄厉的尖啸,似缓实急,凛冽的杀气巨浪翻卷,方圆数丈空间的虚空突然变成有若实质,狂猛地向马岱挤压而至,马岱清喝一声,纵马前冲,手中长枪急探,枪尖急速旋转,嗤嗤数声,空中立现数个雪亮的枪花,枪花和漫天黑压压的矛影瞬间撞在一处。 “铮~~~~~~~”一声尖锐的脆响,夏侯惇胯下战马一声长嘶,硬生生倒退一步,马岱清秀的脸庞一片煞白,身形晃了晃,拨马向山城奔去。 夏侯惇仰天狂笑:“追。” 喊杀声狂飙而起,万余兵丁齐涌上前,马岱率领的西凉兵丁向山城急撤,城上兵丁正欲拉起吊桥,被夏侯惇飞身赶到,一枪挑断铁链,厚重的城门轰然倒塌,西凉军大惊失色,一窝蜂的向山城后门逃去。 夏侯惇被徐庶阻在山城月余,不但损兵折将还备受徐庶挖苦,今日终于打破山城,长出一口恶气,下令全军追袭。马岱被追得太紧,被逼无奈返身厮杀,只一合转身又走。夏侯惇意气风发,更是紧追不舍。 两军追追打打,天色渐渐沉了下来,路两边山峰夹峙,林木葱翠,水声潺潺,一条小河从两山夹峙处逶迤而出,河两岸芦苇丛生,晚风中不住摇晃。 马岱的背影在林木间转的几转消失不见。费曜催马向前,向夏侯惇道:“将军,两山相逼,山路狭窄,芦苇丛生,树木从杂,如果徐庶埋伏在此用火烧林,我军死无葬身之地。” 夏侯惇惊叫一声:“不好,上村夫当了,快向后撤。” 山谷中突然响起一阵笑声:“元让将军,我在这泫中谷已等你两天了,将军既然来了,就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山顶闪出一彪人马,为首一人脸色黝黑,额头宽阔,正是徐庶,手中拿着一把弓箭,箭簇上一团火焰不住跳跃。 夏侯惇大叫道:“撤,进到河中向后撤,”徐庶哈哈大笑,手中火箭向天射去,逆风而行的火苗在暗黑的天空划出一道弯弯的曲线,径向缓缓流淌的小河落去。河水在血红的夕阳下泛着五彩斑斓的颜色,如蝮蛇的鳞片,诡异惊人。 费曜惨叫一声:“不好,是火油。”火箭应声落在河中,一线蓝色的火光暴现,火苗如受惊的飞鸟,以火箭落在河中地点为中心,以惊人的高速在河面急掠而过。“轰”一声巨响,整条河熊熊燃烧起来,大火瞬间吞噬林木芦苇,山谷化作一片火海。 第六十四章 不知怨 风卷着火舌在林间草丛撩烧,火逐烟飞,灰暗的天空也似着了火般。烟雾灰尘在狂风中卷逐肆虐,漫天彻地,将万余在火中乱窜的兵士的身影掩映的愈加诡异惨烈。山谷中尽是火头,火箭更是不停从两边山峰处射下,三辅兵躲无可躲,藏无可藏,不小心就被烈焰撩烧到身上,惨叫声数里之外犹可听到。 狂舞的火蛇将天空映的明灭不定,也将站在山峰上观战的徐庶和翟星的面容映衬得阴晴不定。火焰撩烧尸体的恶臭随着山风传入鼻中,中人欲呕。翟星皱了皱眉,苦笑道:“元直兄,我看我是不太适合看下去了,我先回去了。”徐庶叹道:“我也看不下去了,一起走吧。马校尉,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马岱道:“军师放心,这把火我会一直看着它烧完的。”徐庶点了点头,和翟星并排走向山下,猛然间停下身,仰天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夏侯惇,这次就看你命够不够大了。” 马岱听得徐庶话声古怪,正待开口询问,头上的铁盔一阵轻微的震动,似乎有什么轻轻在铁盔上敲了一下。伸手去摘铁盔,一滴凉凉的水滴落在手背上,在手背上一弹,碎裂成数瓣散在空中。马岱心中一惊,抬头向天看去,乌黑的天空蓦地电光闪现,犹如一株盘根错节的巨树,将墨黑的天空瞬间撑得支离破碎,紧接着一声霹雳在头顶炸裂,天地似乎都在摇晃。 “哗” 大雨倾盆而下,四周陷入无边的黑暗。 连着数日的西风终于带来了夏日最后一场大雷暴。 ※※※ “该死,该死,怎么会无缘无故下起雨来了。” 三人从雨中奔出,推开一座院门,挤到一座堂前的屋檐下,其中一人一边抖着身上的雨水,一边不住地抱怨。 “三辅一带一向是西风雨的,这几日连着刮西风,天空又一直灰蒙蒙的,下雨不过是迟早的事,淋雨只怪你没见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旁边回道。“你是有见识,有见识不是也和我一样淋雨。”先前的那个声音道。“哼,一直被老厌物追着,哪里有时间准备嘛。你只会胡搅蛮缠,我懒得理你。琪英大哥,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 这三人正是从长安就被左方追着的黄睿,费瑶,颜渊三人。 黄睿道:“不妨事。看来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了,我们进屋吧,升火烤烤身上的衣服,顺便歇息歇息。”费瑶拍手笑道:“还是琪英大哥有见识,这么好的主意只有琪英大哥才想得出来,旁人是绝对想不出来的。”颜渊道:“是啊,只有琪英大哥有见识,原来你也是无见识的。”费瑶怒道:“你怎么总是和我作对。”颜渊道:“一路上你就针对我,你说话不带刺,我会和你作对?”黄睿在两人斗嘴声中,推开堂前木门,缓步走进屋中,屋中火光随即一亮。费瑶道:“我懒得理你。琪英大哥,等等我”飞身跑进堂中,迎面却是一股尘土的味道,费瑶急忙用手捂住鼻子,堂中黄睿高举火折,伫立在一尊神像前。那泥塑高约九尺,脸面不知何时已损坏,只剩下彩塑的躯干,身上流带漂浮,如流风回雪,瑰姿艳逸。 颜渊这时走了进来,仰头说道:“好象是个女神”费瑶道:“穿成这样当然是女的了,难不成男的会穿成这样?”颜渊冷哼一声,没有搭理她,继续道:“只不知是九天玄女还是女娲娘娘”费瑶道:“为什么不是西王母?她也是女的,你怎么这么肯定是九天玄女”颜渊大怒:“我惹你了吗?一路上我说东,你就要说西,你让琪英大哥评评理,到底是谁和谁作对。” 黄睿道:“好了,别吵了,你们两个都不对。这里写着的,敕建洛神神女宫,这个应该是洛神甄宓。”正在斗嘴的两人齐齐停下,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块匾额斜靠在祭台边,厚厚的灰尘下正是“洛神宫”三个大字,旁边几个小字,写着“敕建洛神神女宫”。匾额上的字,金漆已斑驳,唯余下微可辨识的笔画。 费瑶道:“还是琪英大哥看得仔细,不似旁人,什么都没看清就在大喊‘九天玄女’啊,‘女娲娘娘’啊。”颜渊喝道:“够了吗?”费瑶不理他,笑着向黄睿道:“琪英哥哥,这洛神是什么神仙啊,为什么会有人供奉她?”黄睿扫了一眼费瑶,心道:“你不是长安人吗,如何会不知洛神?”转念一想,也难得有机会令两人不再吵嘴,耳根子清静清静也是好的,开口道:“据传甄宓是三皇五帝之始的伏羲圣皇的女儿,当时连年大旱,农田山林尽皆干涸,甄宓为祈雨,以自己为祭品,投身洛水。天帝感念她一片赤诚,令其为洛水水神,保洛水一带风调雨顺。” 故事并不长,费瑶虽然已听过洛神的故事,但以黄睿清亮的声音在雨夜中娓娓道来,只觉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黄睿看着堂上的洛神像,心道:“不知这洛神什么模样,只看身姿必然是绝色女子。”蓦然间,一个倩影涌上心头,心中一暖,思虑道:“如果洛神是小倩的模样,谁人会如此狠心将她的头像砸掉?若真有人砸,我就算是粉骨碎身也要维护她的周全。”一时间思如潮涌,难以自已。 颜渊侧头看着堂上的神像,不言不语,也在想着心事。 三人各有所想,堂内便静了下来。 忽听得“嗒”的一声轻响,黄睿手中火折燃尽,神堂瞬间没入黑暗。颜渊啊的一声惊叹,埋怨道:“讲什么故事吗?没火了,这下衣服可烤不成了,湿衣服搭在身上会着凉的,现在该怎么办?”费瑶怒道:“你这个人没肝没肺,甄宓可以为了百姓牺牲自己,你连少个火也要抱怨。”颜渊怒道:“你讲不讲理,甄宓是甄宓,我是我。好好,我看你是诚心不让我烤火让我着凉死,你记清楚了,甄宓是为百姓死,所以死后为神,我着凉死,什么也不为,死后一定成厉鬼,一生一世都缠着你。”费瑶尖叫一声,颤声道:“你,你不要吓我。” 颜渊心中大乐,拖着长音道:“费曜,我死的好冤啊,我要你偿命。”费瑶惨叫一声:“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颜渊哈哈大笑。黄睿道:“别闹了。我这里还有个火折,只是没有木柴。没有柴续着,火折烧不久的。”颜渊道:“刚才在檐下碰到许多枯枝,应该还没经水,我这就抱过来。”黄睿道:“我也去。”两人迈步向堂门摸去。费瑶眼见四周黑荡荡的,总感觉身边似有什么在晃动,心中害怕,颤声道:“我,我也去。”急步跟在两人身后。 檐前的枯枝不少,三人各抱了一捆进到堂中。火星在黝黑的神堂中跳了几跳,终蹿成一条半尺来高的火苗。黄睿将火折就近枯枝,轻烟袅袅中黑暗的神堂逐渐明亮起来,火苗跳跃,昏黄的火光在浓浓的夜色中圈出小小的空间,光晕以柔和的轮廓和夜幕相接,慢慢融合,清脆的雨声中说不出的静谧。 费瑶将手中的火棍在火堆中拨了拨,噼叭轻响,几点火星迸溅,黄睿蓦然心动,恍惚间,时光似乎倒流回去年冬天的襄江边。那也是在火堆边,那也是三个人,隔着火堆,是一双澄澈秀美的眼眸,带着几许羞怯,几许忧伤,卷曲的睫毛上犹有几滴晶莹的泪珠。就在那一刻,天地崩溃了,大地裂开了,黄睿只觉得自己往下坠落,不断的下坠,下坠,坠落在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只是如今你又在哪里?自南阳那夜大雪中醒来,再去房舍找寻时却已是人去舍空。这半年来一处一处寻访行踪,到如今却只有这夜半灯火顾影相对胸中猛地大恸,泪水瞬时遮住光线。朦朦中,跳跃的火光中一人越来越清晰,低眉垂首,秀发轻拂,夺人心魄的清丽 ※※※ “沈大人,你终于到了。”姜叙苦笑道。 沈思翻身下马,急步走到他身前道:“公子如何?”姜叙道:“公子不言不语,一人呆在灵堂里已经五日了。能想得办法我都想过了,就差没有将灵堂烧了。”苦笑着不住摇头。 一把温婉的女声在身旁道:“公子现在何处?”丽人轻纱蒙面,衣衫飘飘,音色清润柔美,长发微微挽了个宫髻,写意的披散在肩上,只看身影就知道是人间绝色。 姜叙轻咳一声,道:“这位姑娘是”沈思道:“这是小倩,是公子的,公子的”猛然想起,吴晨和小倩两人,虽然情深意笃,但没有成婚也没有婚嫁媒妁之言,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小倩微笑道:“公子的贴身女婢。” 姜叙道:“一直在灵堂中不吃不睡,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劝他好了。”当下在前领路,引着众人向汉阳帅府走去。帅府前已清出一片空地,一座白色的灵棚占了数十丈的空间。灵棚前跪着一排将士,为首一人面色清白,脸容方正,正是不见多时的王乐。天空虽然灰蒙蒙的,天气却是闷热异常,几人跪在地上,黄豆大小的汗珠不停从额头涌出,滚落地上。身上的红色兵服隐隐透出几道盐渍的白痕,显然已跪了数日。 沈思惊道:“这是做什么?”姜叙苦笑道:“劝公子。只要公子一天不出灵堂,他们就在灵堂外跪一天。什么办法都想过了,这是不得已想出来的。” 小倩道:“姜军师,你让他们起来吧。这样跪下去,公子熬不住前,他们先熬不住了。一路行来,我看军士神色匆匆,应该是大战在即,此正是用将之时,希望军师劝他们以大局为重。”姜叙神色闪过一丝惊诧。小倩转身向沈思道:“沈太守,我先进去看看公子,希望能劝得动他。”沈思拂了拂胸前的长须,点头道:“好。”小倩向姜叙和沈思行了一礼,匆匆推开灵堂大门,“支呀”一声,灵堂门又关上,将灵堂和外边隔开。 灵堂非常空阔,中间摆着一张宽大的灵床,床上躺着的那人极其英俊,脸色蜡黄。鼻中一股冰片,麝香的气味,显是为防止尸体腐化,专门用药物进行了处理。 小倩心道,想来这就是姜囧了。张目四顾,一人半跪在灵堂的角落里,双目深陷,发须蓬乱,正是吴晨。 小倩悄悄走上前去,两个月不见,吴晨形销骨立,与印象中的吴晨判若两人,心中一酸,轻唤道:“公子,公子。” 半晌,吴晨才转过脸。双目痴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小倩,一丝亮光慢慢在失神的眼眸中汇聚,终于汇成了焦距。 “小,小倩”吴晨痴痴的低吟道。 小倩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出,跪在了吴晨身前。 “公子,是我,你的小倩来看你了。” 吴晨一把扶住小倩的双肩,猛然间紧紧抱住,强忍已久的泪水终于溃堤而出。 灵堂外的姜叙听到声音,喜道:“哭出来了,应该没事了。” 沈思捻须道:“应该是没事了。伯弈,这一路行来兵丁神色仓皇,确是大战将临的神态。此次敌人是谁?夏侯妙才吗?” 姜叙道:“夏侯渊被令明重创后至今未复,李典率军又被隽隽垣重创,兵士毫无斗志,令明趁胜追击,将青州军赶过了散关,李典、费清等人被迫紧守眉城。”沈思欣慰地道:“令明是越来越厉害了。如此说来敌人不是三辅方面的,那会是难道是羌人。”拂须的手不由一颤。姜叙苦笑道:“不但有羌人,还有氐胡。汉阳在夏侯渊一月的强攻之下,砖瓦破碎,城垣残败,我军主力又随令明远击眉城,羌胡闻听后齐聚大军,趁火打劫,几日来连续攻下西、新令、显亲、成纪、略阳等地,只余下上邽、翼县、河阳还在我们手中,如今听说正向汉阳合围而来。”沈思皱眉道:“都有些什么人?”姜叙道:“葫芦河流域所有的羌人以及符氐,号称拥兵十万。”沈思道:“十万?汉阳有多少人?”姜叙苦笑道:“不足五千。”沈思大吃一惊:“五千对十万?那不等于必死无疑吗?” 一把尖利的嗓音在旁边响起:“必死倒不至于,但如果主公还不振作,那就真是必死了。”一个短发的年轻人随声从姜叙身后转了出来,年纪在二十上下,清秀的面容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鹫厉。沈思道:“这位是”姜叙道:“彭兄,单名羕字永年,是我军的随军军师。”沈思道:“哦,看来彭军师是有办法了。”彭羕一脸傲然:“当然。”脸忽然腆下去,苦着脸道:“但主公若一直这样子,军心不稳,有再好的计策又能如何?” 一把低沉又略显憔悴的声音道:“有何计策说出来吧。”木门吱呀一声拉开,吴晨在小倩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吴晨眯了眯眼,用手在额前搭了下凉棚。刚从黑暗的灵堂出来,对灵堂外的强光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门外跪着的数十位将领哑声道:“主公”王乐更是语声呜咽,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不是不让跪的吗?怎么又跪了?快起来,快起来”吴晨嘶哑着嗓子说道,颤巍巍的向跪在地上的王乐走去,一个趔趄,身向前倾差点摔倒地上,小倩紧走几步用力扶住,王乐就着跪着的式子紧挪向前,一把抱住吴晨的小腿,泪水滚落眼眶。 吴晨微笑道:“快起来,快起来。王乐,好久不见了,怎么见面就哭?这不像是男儿大丈夫,更不像是我左右手的表现!”王乐心中激动,开口道:“公公子。”语声哽咽,拖着长长的哭腔。 彭羕、姜叙等人见吴晨出了灵棚,也是大喜,沈思忙道:“公子出来就好了,饿了几天了,快去准备吃的,快去准备吃的。”小倩道:“几日未进食,脾胃虚弱,需要一些清粥,我这就去煮一些来。”吴晨一把拉住转身欲待离开的小倩,眼中万般的不舍。小倩微微一笑,低声道:“还有大事要商量,他们都在等着。从今往后我都不再离开公子了。”说到最后一句,小倩双颊晕红,目光下垂,声音细如蚊衲,几不可闻。 吴晨心中一荡,缓缓松开手,小倩低头将脸上纱巾重新带好,随着一个仆婢走了开去。 吴晨看着小倩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心中又是辛酸又是甜蜜,半晌才回过神来,向沈思道:“我师兄没来吗?”沈思道:“翟公子已和马岱将军赶到山城,助元直破夏侯惇。”吴晨愕然道:“马岱?西平失守了?”沈思情知说下去又将提到阎令的事情,吴晨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定仍未从姜囧为救他而死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岔开道:“听翟公子说,好像是主动撤出西平的,具体的事情我不是太清楚。啊,伯弈,你来信时说成将军重伤,翟公子命我带来一服药”吴晨情知必是“大还丹”一类的,思忖道,如果当日自己未曾将“大还丹”遗失,姜囧受的伤再重又有何相关?姜囧之死自己终是脱不了干系。念及此,鼻中一酸,泪水滚滚而出。 姜叙见状急忙向吴晨告了个罪,拉着沈思向成宜养病的房间走去。彭羕道:“主公,现在去议事厅讨论如何?”吴晨轻呃一声,猛然呆了呆,诧异的看着彭彭羕道:“永年,刚才叫我什么?”彭羕脸色一红,随即正了正荣,清了清嗓子道:“主公,我叫你主公。”吴晨微笑道:“你不是一直不愿承认的吗?”彭羕脸色一变:“谁说的?我什么时候否认过?”众兵丁见彭羕脸红脖子粗,一副好斗公鸡的模样,不由莞尔。 文珏从文援身后探出头,嘻笑道:“我曾听一人大叫过‘保护主公’,后来这个人又说‘平生我只说单数个字的话,双数字的从来不说,你定是听错了’,不知彭军师认识不认识此人?” 彭羕翻了翻白眼:“世上人多了去了,每个人说的话都要记住,我哪来这么多闲功夫。你们烦不烦,究竟要不要击溃羌胡?”吴晨道:“哈哈,当然要了,好,我们就去议事厅看看彭军师有什么高策。” 众人经过刚才一番嬉闹,心情都放了下来,嘻嘻哈哈的拥着吴晨走进议事厅。王乐,文援两人扶着吴晨在议事厅正中的帅位坐下,吴晨道:“永年,说说你有何计策。” 彭羕起身道:“十万对五千听起来很可怕,但事实却非如此。我军同心同德,临阵死战,以一可敌百。羌人习性,有利可图则蜂聚蚁集,无利可图则瓦解云散,此之可战者一。虽数十倍于我,却分为百十个部落,号令不一,指挥不定,不过离心离德之徒,趁乱分羹之辈,此可战者二。我军以精兵突击羌胡匪首,擒贼擒王,断其匪首,羌人自会散去。战胜,威立,虽千万何惧哉?” 王乐在旁道:“军师所言有理,但羌胡糜众将多,如何才能探得羌胡匪首的位置,一击而中?”彭羕翻了翻白眼,道:“屈诸侯者以害,役诸侯者以业,趋诸侯者以利。以羌胡个性,不过贪图汉阳财货,主公可派人假意奉承,带上金珠玉石贿赂羌胡首脑,以低下之辞骄羌胡之心。首脑受贿后必不防备,将骄则兵惰,兵士懈怠,我军却已探知匪首所在,疾兵突进,一击而中。” 吴晨高声道:“就依永年之计。但这出使之人”帐下转出一人,道:“主公,我曾在湟中呆过数年,颇熟悉羌胡的方言,属下虽不如彭军师、姜军师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若以卑辞骄敌之心,却自信有此能。”说话这人身高不足七尺,三缕长须飘在胸前,白净的脸庞有着汉阳人特有的秀气,但眼角却已显鱼尾纹。 王乐躬身在吴晨身边道:“此人姓张名华,字子烨,汉阳人,现下为汉阳主薄。”吴晨微笑道:“出使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子烨可想好说辞了?”张华笑道:“此次出使,一是以骄词助长羌胡野心,使其以为我军孱弱,因而疏于防备,二是以强辞显示我军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让其不敢造次,主公以为我所说如何?” 吴晨点头道:“柔中带刚,绵里藏针,主薄之职实是委屈你了,此次出使成功,你就是我军的行军司马。王乐,你随伯烨下去挑些礼物送给我们的羌王和氐王。”王乐,张华两人同时行礼退下。 吴晨向彭羕道:“依永年来说,此次疾兵突进的将领应该”门外一声大喝:“主公,此次我一定将符肜的脑袋给你带回来。”一个大汉随着声音大步踱进厅中,吴晨惊喜道:“令明回来了?”庞德向吴晨深鞠一恭道:“钟繇派人来讲和了,我怕此人遭韩遂毒手,所以亲自将他护送来了。”吴晨微微一鄂:“哦,有请。” 庞德道:“那人还在帅府外,我想主公还是亲自见他为好。”吴晨长身而起,一旁的文援当即扶住,吴晨笑道:“好,我就走一趟。”庞德愕然道:“主公不问是谁?”吴晨摇摇头:“既然令明建议我走一趟,我自然要走一趟,对令明我是一百个放心的。”庞德心中一暖,急忙在前引路,众人跟在吴晨身后向帅府走去,彭羕三步并作两步越过众人紧随着吴晨。 一行人走得很快,到了大门口,正见一人安坐在门前的大树下,长须飘飘,须发灰白,面容清矍。那人见一行人走了出来,当即站起身,上下打量了打量吴晨,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安定吴公子了,皇甫郦有礼了。”说罢,深作一揖。吴晨心道:“原来他就是皇甫郦,皇甫家是安定大族,它的一举一动对周遭百姓的影响不容低估,难怪令明会劝我亲自来迎。”这些念头只在心间一闪而过,笑着迎了上前,道:“原来您就是皇甫先生,吴晨对先生异常仰慕,不想竟然真的有幸能遇到您。”也是深作一揖,脱开文援的扶助向皇甫郦走去。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地上,被皇甫郦一把掺住。 皇甫郦心中惊异,不由低声道:“吴将军好大的胆子,姜囧才被刺身亡,如今我远道而来,你竟然任由我扶你。”吴晨微笑道:“你只不过是说客,不是刺客。对皇甫郦这个名字,我信得过。”皇甫郦心中更是一惊,原以为吴晨号称“妖狐”必然极尽诡计,和他见面必然有些曲折,却不料此人竟然坦诚的令人惊异。来时的盘算有错,脚下不由一虚。但皇甫郦终究是久经场面,交错间借扶起吴晨的当儿已调适好心情,两人一前一后,在庞德等人的引领下走向议事厅。 吴晨在文援的搀扶下坐上帅位,微笑着向皇甫郦道:“先生有何教我?” 皇甫郦起身道:“此来先是为祭奠一代英才姜囧,并代司隶校尉钟繇钟大人向吴将军致慰问之意。”堂中数人登时站起,怒目瞪向他。吴晨道:“多谢钟大人一番好意,这个情我领了。令明,带皇甫先生去见隽垣。”皇甫郦摆手道:“不忙。我还有一事,是为弥合安定、司隶两家战事而来。死者已矣,为求生者不蹈死者覆辙,皇甫郦不才,愿作两家鲁仲连。” 厅内众武将齐齐抽出兵刃,厉声喝道:“钟老贼和我家仇深似海,淘干大河之水也洗刷不净,你空口白话就可以一起了账?”皇甫郦闭口不语,双目凝视吴晨。吴晨挥挥手,众将将手中长刀插回刀鞘。吴晨道:“皇甫先生也听到了,钟繇纵夏侯渊肆虐汉阳,一路烧杀,妇孺不留,其罪罄南山之竹,难书于万一,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先生凭什么可以让我两家和好?” 皇甫郦哈哈大笑:“好一个罄南山之竹,好一个决东海之波,吴将军文采斐然。此来我也想过见了将军应该如何说,但真等见了将军我才知,将军人中龙凤,并非一般言辞可以打动。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皇甫郦唯有为将军分析一番利害了。” 吴晨道:“希望先生不要令我失望。” 皇甫郦微笑道:“那便从当前局势说起。凉州八郡,将军得安定、汉阳(即汉阳),金城三郡,而韩遂据武威、张掖、酒泉、敦煌,梁兴马腾等人尚纵横陇西。安定以东,杨秋、马遵环绕于外,鹰视狼行。甘谷、临渭、成纪、显亲、略阳,近在咽颊之间,羌、氐与之接壤而为执肘。湟中王宋建,白马羌、烧当羌肆虐湟水,为金城眉睫之患。或许这些人,将军并不放在眼中,而以司隶为将军大敌,但我闻吴之患齐者,而卒灭吴者越,秦之患匈奴者,而溃于积弱之旅,迁徙之徒。时之所兴,势之所凑,燎原之火,一爝未灭,而可焚林,将军不可不察。将军四面受敌,何苦多添一个司隶?再以日前局势而言,将军虽向东击溃夏侯渊,韩遂却又起于西陲。刀兵多处,左右受夹,左伏而右起,右伏而左起,将军来回奔波,难有宁日。为将军计者,先灭患于肘腋,将司隶之争暂放一旁,待将军灭了四周星火,再举雄兵东征,将军以为如何?” ※※※ 作者按:《不知怨》是一代歌后凤飞飞的一首名作,原书中引用了这首歌的歌词,但未指出出处,修改后将歌词虽然没有再直接引用歌词,但仍借用了歌的意境,作者在此说明。 第六十五章 口蜜腹剑 彭羕冷笑道:“先生一番高论,确是令人心动,但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指教。” 皇甫郦微笑道:“彭军师有何不明,直说无妨,指教却是不敢。” 吴晨脸上笑容依旧,心中却是一懔,暗忖道,彭羕来我这里不过是最近这一个月的事情,手底下那些兵丁还不一定认识彭羕,皇甫郦只凭声音相貌就可推断出是谁,反观自己却不知道钟繇身边都有些什么人物,情报搜集方面,自己和钟繇之间差的太远,以后要多注意培养这方面的人才才是。 彭羕道:“韩遂派人刺杀我军中大将,钟繇使人刺杀我主公,我军与两处皆不共戴天。韩遂纵横武威,我军屯住天水,两个地方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中间还隔着黄河天险,眉城天水间却不过百十来里。放着嘴边的肥肉不吃,却翻山去啃沙子,这样的事情我还从没听说过,是以不解,望先生教我。”语气虽然谦和,言辞却是咄咄逼人。 皇甫郦抬手拂了拂胸前的长须,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吴将军英才盖世,终是击杀朝廷任命的安定太守程银而窃据安定郡。知道的会说将军吊民伐罪,不知道的却会说将军心怀叵测,聚众谋反。天下之大,能知将军苦心者有多少?将军难免为天下忠义之士所齿冷。将军若继续攻打眉城,岂不是更坐实了聚众谋反之论?以个人恩怨为借口,行谋反之实,恐难封天下悠悠之口。” 彭羕嘿声道:“依先生之论,韩遂是朝廷任命的‘镇西将军’领凉州刺史,我军攻打韩遂,就不会坐实聚众谋反了?” 皇甫郦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利’之所在。韩遂、马腾、程银、张横等人原是受湟中叛匪裹挟叛乱,朝廷不究既往,令其督属部曲保境安民,四人不知悔改,峙强斗狠,凉州、三辅百姓震恐,司隶大人深以为害,幸得吴将军英明勇略,安定百姓才未受四人屠戮,钟大人甚为嘉许,当时曾派新丰令尹张既张德荣大人至安定,本是为正式任命吴将军为安定太守,却终因一些小小误会,安定与三辅兵戎相见,实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皇甫郦说到此处,蹙眉长叹,显是内心极度哀痛。 吴晨心道,小小误会?那天若非小倩及时赶到,我早被钟惠那个小娘皮杀了,到了你嘴中却成了小小误会,你说假话的本事不在奸商之下,脸皮之厚更是令奸商退避三舍。 心中虽这样想,脸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皇甫郦顿了顿,继续道:“韩遂、马腾为祸凉州已近二十年。这二十年来,先是黄巾之乱,后是十长侍之祸,再到董卓乱政,关东*并起,中原大乱,朝廷无力西顾,以至凉州乱匪横行,百姓怨声载道。将军若讨平韩遂、马腾乱匪,戡平凉州之乱,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以此不世之功,司隶大人可保举将军为凉州刺史。” 曹操任命钟繇时,特许钟繇“不拘科制”提拔人才,而钟繇在任司隶校尉时,同时被授予“假节”,即先斩后奏的权力,保举吴晨为凉州刺史这等事,对钟繇而言确是举手之劳。吴晨心知皇甫郦此来,是“驱虎吞狼”之计,但诱饵却是太过诱人。自己一直没有正式称号,率兵征讨陈仓、眉城、郿坞等地,所过之处虽然秋毫无犯,却从来没有见过一呼百应、夹道欢迎的场面,百姓眼中除了恐惧仍是恐惧,可以想见当年李榷、郭汜之祸是如何惨烈,说不寂寞那是假的。有了“凉州刺史”的称号,政治上就占据了主动,与现在顶在头上的“乱匪”的名义相比实是天壤之别,而且要实行姜囧提出来的“跨有凉并”的战略构想,和钟繇讲和是先决条件,如今由钟繇提出当然是最佳局面,心中不由一动。 吴晨眼中的神采虽然一闪即逝,仍被皇甫郦看在眼中。皇甫郦暗松一口气。自接到钟繇从长安发来的飞鸽,皇甫郦就一直在揣测这个用雪崩、山洪攻敌,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妖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帅府门前见到吴晨时,皇甫郦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黝黑、瘦干、憔悴,一脸无害笑容的少年实是与心中的“妖狐”形象相差太远,心中多少有些轻视。待到了议事厅才发现,自己实在是低估了吴晨。和彭羕论战时,吴晨一言不发,静静的坐着,似乎两人的说辞早在意料之中。“揣摩”之术,原是针对说话者的弱点步步为营,寻暇抵隙,最终令其落入精心布置的网中,早年皇甫郦出使四方,见惯了那些所谓的风云人物,却从来没见到像吴晨这么样的人,如一泓深潭,深不见底,莫测高深。捧也捧了,骂也骂了,吴晨却是毫无动静。面对一个完全没有破绽的对手,皇甫郦自己都有点绝望了,钟繇在信中曾说,万不得已,可以许吴晨“行凉州刺史”,但只能作为最后底线。刚才一番争论,皇甫郦情知用“行凉州刺史”绝难打动吴晨,狠了狠心,将前面的“行”字去掉。此时见吴晨露出在意的神色,心中暗骂道,小贼,原来这世上还有你心动的事。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大哭,嗵嗵嗵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兵丁扑进议事厅,声泪俱下道:“大帅,决不能和钟繇狗贼议和。大帅,你忘了上邽两千兄弟怎么死的吗?你忘了上邽三千百姓怎么死的吗?和狗贼讲和,那些兄弟死不瞑目啊。” 吴晨暗叹一声,温声道:“王戬,快起来,事关大局,我会慎重考虑的,文援,扶王戬下去。”文援低应一声,缓步向王戬走去,王戬满面泪水,磕头如捣蒜,敲得地板砰砰直响,鲜血顺着额头流在脸上,混着脸上的泪水,一片血色模糊,说话更是抽抽噎噎,泣不成声:“狗贼禽兽不如,大帅,大帅,千万不能讲和” 吴晨长叹一声,道:“这事我会慎重考虑的,脸上的伤要紧,文援,还不扶王戬下去疗伤。”文援身为天水人,对横行屠杀的夏侯渊恨之入骨,听皇甫郦来讲和,心中极不情愿。王戬来闹,文援大是痛快,但听吴晨高喊自己的名字,只得快步走到王戬身边,劝道:“王戬兄弟,公子说会考虑的,公子哪件事不是为我们考虑?别闹了,这里还有客人”王戬放声大哭:“这事还用得着考虑吗?公子说要考虑,那是要议和啊”突然感到文援在自己的手臂上掐了一把,不由愣了一愣,抬眼看时才发现文援不住的向皇甫郦的方向驽嘴,登时恍然大悟,猛地跳起来,满面狰狞,咬牙切齿的道:“都是你这老不死的狗贼,我今天把你的脑袋揪下来送给钟繇,看他还讲不讲和。”转身就向皇甫郦扑去,庞德、彭羕高喝住手,皇甫郦向后连退数步才躲开王戬,文援、梁愆几人急忙赶上,一把抱住拳打脚踢大声嘶嚎的王戬,生拉硬拽的向门外拖去,王戬势如疯虎,人群中仍是不住向外冲突,却被众人死死拉住,哭声惨厉,人被拖出大厅老远仍能听到。 吴晨苦笑道:“皇甫先生受惊了。看在皇甫先生的面子上,钟惠刺杀我的事情就此揭过。但先生也看到了,议和的事情牵涉重大,我需要慎重考虑,今天不能答复先生,劳烦先生在天水多住几日了。” 皇甫郦抚了抚花白的胡须,长叹道:“安定、三辅之争,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位王君的家人想来也曾遭战乱屠戮。望吴将军以百姓福祉为重,早日定夺。” 吴晨点了点头,向彭羕道:“永年,你陪皇甫先生拜祭隽隽垣。”说到姜囧,吴晨的眼圈一红,声音微微哽咽。 彭羕向皇甫郦道:“先生请。”皇甫郦皱了皱眉,向吴晨道:“吴将军,我还有一不情之请。”吴晨道:“先生是想见韦端和韦康两兄弟吧。永年,这事你安排一下。”彭羕躬身应是,领着皇甫郦走出大厅。皇甫郦回身看了看吴晨,长叹一声,转身随彭羕走出大厅。 吴晨向庞德道:“眉城战事如何?”庞德道:“眉城一带近来瘟疫横行,染病的人先是全身发寒,面色苍白,一个时辰后全身转火烫,面色如血,浑身大汗。其后再转为寒,寒热轮流交替,严重的浑身抽搐痉挛。这病极为厉害,从染上到病死不过十日,而且传播也极为迅速,几乎是一人得病全家皆亡,不得已,我已下令撤回上邽,事关重大,所以亲自向公子汇报。”吴晨皱眉道:“怎么会起瘟疫的?”庞德道:“我军曾火烧汤峪,由于战事仓促,战后没有及时掩埋尸体,这几日又酷热难当,尸体早已腐烂变坏,山中野兽吃了腐肉,又被猎户猎到眉城,疫病就传播开了。据说眉城守将郝昭,贾华、费清等人都已染病,所以钟繇才请皇甫郦镇守眉城。” 吴晨紧皱眉头道:“我军有没有人染病?”庞德道:“来时还没有,但山中聚居的氐人中已有很多部族有人染上,死了不少人。我已下令张庭凡有疫病症状的人一律不准入上邽城。”吴晨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 门外一把嘶哑的声音传来:“但这场瘟疫不过才起,公子不能掉以轻心。”吴晨喜道:“公良伤好了。”成宜大步走进议事厅,血红的双眼满是笑意:“让公子挂心了。”邪异俊秀的脸上又挂起了慵懒的笑意,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也略显疲惫,但已不复先前的颓唐。厅内众将脸上也露出一丝喜色。沈思微笑着走入大厅:“来时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一个以前的老友,想来是钟繇派人来了。”吴晨站起身,庞德急忙上前搀住。吴晨向沈思道:“是皇甫郦,我还不知道主薄和他相识。”沈思脸上露出一丝回忆的神情:“记得应该是中平五年(公元189年),丁原公还任执金吾,所以孝灵帝祭天饮宴,我也有幸参加,那日曾见过皇甫郦。之后十常侍作乱,丁原公因为执掌京畿治安不利,被处死,我也迁出雒阳。最后一次听人说起他还是兴平初年(194),其后听说他被李榷、郭汜害死,没想到原来还在世上。”语气中唏嘘不已。历经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偶然得知故人在世,沈思多少有些感慨。 沈思身后的姜叙道:“此次钟繇派他来,是要议和还是劝我们投降?”吴晨道:“议和。坐下再说。”摆了摆手。众人各自坐下,姜叙道:“钟繇开出什么条件?”吴晨微笑道:“我们要转正了,不作匪了要作官了。” 沈思大笑道:“数月不见,公子还是这般爱说笑。”成宜道:“哦,钟繇给公子什么官职?”庞德撇嘴道:“凉州刺史。”沈思、姜叙、成宜哈哈大笑,姜叙道:“钟繇这厮也太过小气,刺史不过秩六百石,公良、沈大人如今都是秩两千石的太守,开出这样的条件,不是太让人笑话了吗?” 上古之时,全国划分为九州,其长为“牧”。汉武帝时因为疆土的扩大,将全国重新划分为十三州,每州配刺史一名,秩六百石,负责刺探、监察郡以下官员,同时也负责刺探民情。汉成帝时恢复古法,将全州的最高行政长官改为州牧,掌管一州的军政大权,秩正二千石,位在九卿之下。汉哀帝时,又改回刺史。灵帝末年,为讨伐四处作乱的黄巾,采纳太常刘焉的建议,将一州的最高行政长官由刺史改回州牧,统领一州军政民政大权,但刺史这个官职仍是保留下来,但也只是保留了刺探民情的职务。 沈思抚着长须笑道:“伯奕也要考虑钟繇的难处,公子既没有举过孝廉也没有作过茂才,升为刺史可说是平步青云了。何况我们头上还顶着‘匪’的称号,钟繇肯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向我们求和,已经难能可贵了。” 成宜道:“公子的意思呢?”吴晨微笑道:“一个字拖。如今是钟繇要来求和,形势很明朗,如果用武力能剿平我们,钟繇不需要和我们议和,所以钟繇必然有他自己的难处,主动权在我们手中。我们可以拖,钟繇却拖不起。拖的越久,钟繇的本钱就要加的越大。” 姜叙道:“公子是否还要继续向三辅进攻?”吴晨摇摇头:“钟繇人多势众,钱粮广备,短处是处处需要防备,兵力分散,我军的长处是行踪飘忽,游走不定,短处却是人手不足,财力贫乏,东西南北都有敌人。双方各有利弊。如今的局面我灭不了钟繇,钟繇也奈何不了我,再斗下去不是办法,所以钟繇想打通河东一线,将三辅和宛洛连接起来,为曹操西征打下基础。我们却要将四周的小敌歼灭,为平定凉州,实现‘跨有凉并’打下基础。议和,那就各人都要退一步,如果继续进攻三辅,难免让钟繇发狠,和我们缠上,平定凉州就遥遥无期了。” 姜叙、沈思两人互视一眼,心道,看来公子数日将自己锁在灵堂,不仅是为了凭吊姜囧,也是在得姜囧启发后,重新思考全局的战略部署。两人心中对姜囧的钦佩又多了一层。 沈思长于管财理民,姜叙长于决阵献谋,但论到战略部署规划,唯有姜囧可以向吴晨献策,对吴晨来说,姜囧不啻于伊尹太公,只可惜两人再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哀痛。 沈思道:“公子的意思是?”吴晨道:“既不答应和,也不攻击三辅。只要大军屯住渭水一线,钟繇就不敢轻举妄动,剩下就看钟繇的耐心了。”沈思愕然道:“如此一来,我军岂不是也被困在此处,那如何平定凉州?”姜叙道:“主薄忘了,我军控制渭水、泾水上游,顺流而下,关中平原任我来去,何况还有陈仓、城关惨痛的经历,我军小小的军事调动也会让钟繇寝食难安,我们多调动几次,钟繇的耐心就到底了。” 吴晨心中一恸,耳畔又想起姜囧清朗的声音中领泾水、渭水、黄河以制潼关 言犹在耳,却已天人永隔,念及于此,泪水瞬时模糊了视线。 ※※※ 山路坎坷,张华随着战马走动的频率不住颠簸。 很多年了,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骑着马了。望着远处起伏连绵的青山,心中别有一番滋味。第一次骑马那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中平二年。那年湟中胡人北宫伯玉,勾结先零羌,裹挟新安令边允、从事韩约,攻掠州郡,戗杀金城太守陈懿。陇右刺史左昌拥兵不救,长史大人盖勋极言力谏,终于触怒刺史,派了数百人给盖大人,出屯河阳。而自己就是那数百名老弱残兵中的一员。犹记得盖大人斜阳下颀长的背影,微风中猎猎飘舞的战袍,那时自己的心中是怎样一种情怀,那时的自己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哦!那晚明月高悬,长风向天,鸣镝突然连角而起,到处都是强悍的羌兵,到处都是同袍临死时的惨嚎,那时的自己又是如何的惶惑与无助? 岁月悠悠,白驹过隙,荏苒间已是近二十年沧桑,从天水到湟中,再从湟中到天水,兜兜转转,一切却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同样是沉沉的斜阳,长长的背影 身旁策骑的王乐忽得开口道:“子烨,带这些礼物会不会太少?”张华清秀的脸上满是回忆往事的惆怅,眼神却是深深的自信,道:“不少了。如果给的太多,羌人贪心一起,反倒助长了他们的气焰。”王乐长哦一声,一幅恍然大悟的神色。半晌,忽然小声嘀咕道:“那是不是太多了?” 张华哈哈大笑:“白璧一双,珍珠一斛,夜明珠十颗已经不算多了。怎么说也是统领千余部落的羌王和氐王,再少就说不过去了。” 说话间,突然一声尖锐的鸣响,一支鸣镝狠狠扎在张华战马前二尺,战马受惊,前蹄踏空而起,张华挟紧马腹,拉住马缰,大声喝道:“我是氐王窦茂的使者,要见羌王。” 树丛间嗦嗦一阵响动,从中走出数人,长发扎成无数细辨,向上绕在头顶扎成大大的发髻,皮毛的披肩半附在左边肩膀上,裸露在空气中的右肩肌肉纠结,显得骠悍桀骜。为首一人,身高在九尺左右,高鼻深目,面目极为深刻,瞪着马上二人,厉声喝道:“窦茂和我白马种向无瓜葛,他要你来作什么?” 张华高声道:“你是羌王像舒至还是氐王符彤?我是奉我王之命拜见葫芦河流域的羌王、氐王的使者,你自问有问我话的资格吗?” 刚才答话之人一时语塞,转身和身旁数人嘀咕了一阵,忽又大声喝道:“你说是窦茂派来的,我如何信你?” 张华神色凛然道:“我这里有神羽一根,是我王得天神所赐,此次出使,我王取来当信物,这里还有书信一封,令我面上贵王。信物就在我身上,你们不信,可以来取。” 王乐小声嘀咕道:“子烨,我们哪里有什么神羽啊。”张华低笑道:“王将军忘了信鸽吗?王将军从安定带来的信鸽实是鸽中极品,毛色秀丽无双。胡兵防卫森严,情况紧急,说不得了,只好拔根毛救救急。” 王乐心中更是不安,低声道:“那个叫什么窦茂的我们根本不识,为什么不干脆点说是从天水来的?”张华一边好整以暇的注视着从山坡上下来的一个胡兵,一边低声道:“他们正和我们交战,如果说是天水来的,你我二人早已是地上伏尸,更别提见羌王氐王了。”王乐道:“但扯这么大的慌,他们能信吗?”张华微微一笑:“站在山坡上的当然不信,但到了跟前的就会相信。” 那胡兵已下到坡下,见两人不住的交头接耳,心中害怕,厉声喝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在说什么?”张华翻身下马,大笑道:“哈哈,不过闲聊而已,盍稚如何称呼?”那兵丁瞪了张华一眼,张华心道,原来是不称盍稚的,那必是羌兵了。那兵丁将右手环首刀小心翼翼的交到左手,将右手伸向前,厉声喝道:“信物拿来。”张华从怀中掏出一根白色羽毛,一个信封,微笑着递到兵丁手中。兵丁觉手感有异,面色大变,急侧身去看,手中一物,晶莹圆润,在掌心中滴溜溜的乱转,竟是拇指肚大小的一枚珍珠,那羌兵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珍珠,立时惊的半晌说不出话。 山坡上的羌兵不耐烦的高喊道:“三伢,到底是不是真的?”张华微笑着,低声道:“这是我王送给羌王的宝物,如果你声张出去,我就告诉他们你想独吞宝物,后果如何你自己想想。如果不说,呵呵,到了你王那里我还有礼物送上。” 羌兵咽了口口水,急忙将珍珠放入怀中,转身大声道:“的确是窦茂的使者。” 听得羌兵如此说,王乐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山坡上的羌人似乎也松了口气,最先答话的那个小头目慢慢滑下山坡,来到三人面前,大声道:“我王现在不知何处,使者要见我王,必须先派人通知渠长,由渠长带领才能见我王。”张华身边的兵丁大声道:“我这就去找渠长。” 王乐、张华相对一笑,心知这兵丁必是趁找羌渠首领的当,要将刚收到的珍珠藏起来。小头目道:“三伢,不如你带使者直接去见渠长好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守卫。”那兵丁当下满口应承,连连点头,小头目带着剩余的兵丁慢慢隐入草丛。 那名叫三伢的收了好处,竟是极为卖力,三人途中又遇到七、八股羌兵,全仗身前这个羌兵蒙混过去。王乐见此人如此好相与,心中大乐,不由夸了他几句,那兵丁嘻嘻哈哈,竟然就和张华、王乐称兄道弟起来,不到半个时辰,王乐就连三伢的祖宗十八代连带着三伢心仪的女孩的祖宗十八代叫什么都知道了。王乐真是啼笑皆非,心道,人说羌人外表凶悍,但真要当你是朋友连心掏出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没想到今日就碰上一个。心中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有这么个人领路,确是让紧张的心情放松不少。 夜色慢慢黑了下来,路上的羌兵也越来越多,山坡、林间,一处处篝火亮了起来。听到羌兵来袭,汉民早已迁往天水城中,沿途的村落满布羌兵,在篝火前吵闹嘻笑,载歌载舞。王乐看在眼中,忧在心中。心事重重,战马就不由慢了下来,张华放慢战马脚步,和王乐走了个并排,低声唤道:“王将军这样走下去,天亮之前也见不到羌王。”王乐道:“当时彭羕提议偷袭,我还以为是个好计策,没想到羌人这么多,看这架势,越向西走,人会越来越多,我军那点兵力”苦笑着摇了摇头。 张华道:“不知王将军有没有发现,我们走了这许久,竟然没有见到一个氐人。”王乐道:“呀,不是子烨提醒,我还真没发现。的确,走了两个时辰竟然真的一个氐人都没碰到。”张华微微笑道:“这次都说是羌、氐共叛,却只见羌人不见氐人,如此古怪的事情,其中必然大有文章。”王乐道:“子烨的意思是?”张华微微一笑,正待答话,远方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一群人簇拥着大片火把而来,其中一人大声喝道:“对面来的是不是氐王窦茂的使者。”三伢大声回话道:“不错,正是我们。”喊话那人道:“我王已接到消息,在前面不远的驻马邑扎下行营,使者可与我同去。” 王乐心道,没想到真的能混到见羌王,原以为此行惊险无比,没想到竟是有惊无险。那群人飞快的奔到跟前,三人在簇拥之下向北边平地骑去,约小半个时辰后,一处行营远远在望,篝火连天,似乎从眼前一直延续到墨黑的天际,王乐倒吸一口凉气,但已经到了,眼前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到了行营,张华在和三伢告别时,趁机又在三伢手中塞了一枚珍珠,三伢笑得脸变成了一朵花。王乐在众人簇拥下向行营走去,偶然回头,却见营门处三伢仍在向二人挥着手。心中忽然有些不忍,这一路行来能够如此有惊无险,三伢功不可没。但二人见到羌王,必然会被揭穿身份,那时可就是祸福难料了。很想让三伢快走,有多远就走多远。刚停下脚步,张华立即低声道:“王将军,不要多做无谓之事,羌王才是我们此行目的。”王乐看了看眼前灯火通明的行营,转身看了看一脸真诚笑容,不住挥手的三伢,咬咬牙,迈步走进大帐。 大帐中装饰极为华丽,儿臂粗细的松枝点在两旁,照的整个行营亮如白昼,大帐的尽头挂着一整张虎皮,一个六十上下的异族老人静静的坐在虎皮下,宛如一座肉山,脸上的肥肉虚虚的向下耷拉着,半袒的右胸松垮垮的耷拉着。身后两名异族少女轻摇羽扇,王乐心知,这座肉山正是此行的目的,羌王像舒至。 张华向那老人深鞠一躬,道:“氐王使者参见羌王,愿羌王身体安康,多福多寿。” 像舒至轻哼一声,冷冷的道:“吴晨还好吧。” 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异族音调,但王乐听来却不啻晴天霹雳,直震的全身虚脱,冷汗涔涔。 第六十六章 其次伐交 张华道:“托羌王洪福,我家主上还好。” 像舒至一愣,原以为此二人必会极力狡辩,没想到却是坦然承认,心中想好的挖苦词竟然就这样闷死在胸中,一口恶气没处泻,恶狠狠的道:“吴晨要你们来作什么?是要向我称臣吗?” 王乐听像舒至语气傲慢,心中极不舒畅,不由冷哼一声。像舒至阴贽的双眼扫了扫王乐,目光到处,王乐浑身冰凉,宛如全身都被看透一般。心下骇然,没想到这座肉山功力竟然如此高深。 张华道:“听闻羌王死期将至,我主特令我前来吊唁。” “呛~~~~~~~” 身后羌兵抽出兵刃厉声怒骂,像舒至目中寒光暴现,整个身躯似乎又突然拔高数尺,王乐立觉胸腔一紧,呼吸为之一滞。惊骇之下,向后撤了一步,背后一阵刺痛,竟是倒撞在身后羌兵举起的尖刃上。 像舒至满脸肥肉乱颤,厉声骂道:“吴晨小贼舌尖牙利,手下的畜牲也有样学样。拖下去,拔了他的舌头,我倒要看看他舌头有多长。” 二人身后的羌兵轰然应命,上来就拉扯二人。王乐额头冷汗直冒,手足无措。张华哈哈大笑,高声道:“阎令、马超。” 像舒至神色大变,张华所喊二人,一个是羌人共奉的“神威天将军”,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煞星。羌人对此二人皆是又恨又怕,如今听张华高声喊二人名字,心头巨颤,厉声道:“你,你刚才叫什么?”张华在人群中道:“得罪羌王我死不足惜,大王尽管杀我。但我闻‘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大王不听肺腑之言,大祸转眼将至,到那时大王就算想后悔也晚了。’” 像舒至脸色连变数变,猛然挥手道:“松开他,让他说。”羌兵低声应是,放开被反翦双臂的二人。张华抖了抖被扭伤的双臂,心中却是大定。刚才高喊阎令马超二人的名字,原就是为赢得说话的机会。微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我有一事不明,想问大王。决阵两军之前,战必胜,攻必取,大王能否与马超相比?” 像舒至脸上肥肉颤了颤,思索良久才道:“不能。” 张华微微一笑:“行踪诡秘,心狠手辣,杀人于无形,虽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而能全身而退,大王能否与阎令相比?” 像舒至深吸一口气,道:“不能。” 张华道:“马超,羌人奉为‘神威天将军’,回龙谷一役,却被我主用大雪压在谷底,一万精锐丧失殆尽,人更是束手就擒。阎令,三次行刺我主公,两次重伤逃逸,一次险些丧命。以大王之能,不知能否办到?” 像舒至愕然半晌,终于开口道:“不能。” 张华道:“兴国氐王阿贵,杨池氐王杨千万与马超称兄道弟,而我主又是马超的结义兄弟,说起来我家主公也算是阿贵和杨千万的兄弟。以氐人个性,欺负自家兄弟就是欺辱自己。如果三家联军,我凭借天水坚城阻击大王于前,二氐王骚扰大王于后,不知大王有多大胜算?” 像舒至脸色灰白,摆手道:“我明白了,先生不用再说了。”霍然起身,恶狠狠的说道:“都是符彤害我。他说天水被围一月,城墙败坏,汉人一向欺负我羌、氐,此次正是报仇良机。我实是不知贵主还和‘神威天将军’是兄弟,不然就是将金山、银山堆在面前我也不会出兵。” 王乐心道,知道要吃亏了,就推得一干二净了,信你才鬼了。 张华道:“大王上符彤大当了。夏侯渊打破上邽,一路烧杀掳掠,钱财货物统统被他抢光,能退回天水城的都是青壮之人,老弱妇孺尽遭青州兽兵屠戮。如今天水满目疮痍,早已不复昔日繁华,羌人此来必无所得。而羌人以牧羊放马为生,逐水草而居。氐人却以耕田为生。退一万步讲,大王攻下天水,我主退回安定,城,大王不能住,田,大王不能耕,最终得利的是哪个?大王实是在为符彤火中取栗啊!而大王却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实是大错而特错,错至无以复加。” 像舒至厉声喝道:“好你个符彤,竟然让我上这么个恶当。”转身向张华道:“若非先生提醒,我险些铸成大错。”张华微笑道:“以安定和羌之间的情谊,我主已知必是有人居中挑拨,我主不愿羌、汉两家情谊就此而毁,所以才令我来向大王说明。” 像舒至神情大见缓和,微笑道:“哈哈,是我糊涂了。我这就下令撤军。” 王乐知此时危机已被化解,暗中长舒一口气。心道,难怪当日赢天随主公出使后,说打死也不当使者了,今日总算是领教了。暗下决心,以后宁可撞死也不当使者。 张华道:“我主本应亲自来见羌王,但由于天水公曹不幸殒身,我主悲伤过度,所以才令我来。临行时,我主千叮万嘱要我以羌、汉间情谊为重,并托我为大王带来一些礼物。” 王乐心知硬的已经用完了,现在该轮到软的了,连忙招呼羌兵将行囊从张华的背袋中谢下。 张华从行囊中取出白璧。那璧色泽圆润,细腻处宛若凝脂,火光中,隐有云雾缭绕,色泽粉中透白,白中透粉。像舒至何曾见过如此宝贝,原本被张华一惊二吓的,以为这趟白来了,没想到竟然得到如此的宝物,惊喜的嘴张得大大的,合也合不上。 张华道:“这是上等的羊脂白玉,价值万金。秦王曾以十五城换和氏璧,若在当时,这块璧就算不能换十城,八城也总是有的。” 像舒至喜得连连点头。 张华又从行囊中取出一颗晶莹剔透、鸽蛋大小的珠子。那珠子在张华手中发出蒙蒙辉光。像舒至眼睛越张越大,帐内的羌兵和帐外从帐门探入脑袋向里看的羌兵齐齐发出“哇”的一声惊叹。 张华道:“这是‘夜明珠’,能在黑夜中照物。可谓绝世奇珍。” 像舒至小心翼翼的接在手中。珠子发出的光虽然冷艳,入手却极为温润。像舒至爱不释手。 张华在旁笑道:“传闻文王手下大将敖广,曾获水中神龟献上鹅蛋大小的一颗夜明珠,其光能照亮整个西岐。大王可将火光熄灭,看看手中这颗能照多大的地方。” 像舒至急忙令手下熄灭火光。火把熄灭,营帐中一层潋潋滟滟的冷光,照的大帐中众人的脸色一片清冷,似乎酷热的天气也在这清冷的寒光中消退不少。 火光再亮起时,像舒至满身肥肉都像涂了一层油般,肥大的右手紧攥住夜明珠,呵呵笑个不停。 “哈哈,你家主公真是太客气了。他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以后安定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事只要派人传个话。” 张华深作一揖:“谢大王。” 帐外有人禀道:“大王,符彤来了。”王乐心中一紧,心道,看来又有一番风波了。 像舒至脸色沉了下来,冷哼一声道:“他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他呢。” 张华道:“大王,这厮一定是来挑拨安定与羌的情谊,大王切不可再上他的当。”像舒至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两个先退下,待我解决这厮后,再来商讨和你家主公的事。” 帐外此时已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此一行人的脚步,张华、王乐二人走到帐门必然会和此人碰面。像舒至脸色一沉,向二人努努嘴,再向自己身后努努嘴,二人当即会意,向像舒至身后躲去,藏在虎皮挂毯之后,像舒至身后的两个女婢将二人身形完全遮住。 两人才藏好,几个人已大步走入营帐。王乐从像舒至身侧看去,从营帐处入来五六人,当先一人,脸型四方,肤色黧黑,寸许长的短髯根根标起,连鬓接唇,毛发异于常人,令人印象深刻,高挺的鼻梁,深陷的双目,配上近九尺的身高,气势如渊停岳峙。这半年随吴晨征讨凉州,也见过不少人物,如此威猛绝伦,只怕就夏侯渊可与之相提并论。心下嘀咕,此人想来就是符彤了。 果然,像舒至冷冷的道:“符彤,你来作什么?” 符彤冷眼扫了扫大帐,眼眸如鹰如隼,缓缓扫过帐后时,王乐心跳陡的加速,宛如被利刃刺穿一般,心中大呼厉害,微侧身缩回像舒至身后,不敢再看。只听一把低缓深沉的声音在帐中响起:“窦茂派人来找你,人呢?” 像舒至道:“有这事吗?我为何没听人说起这事?像卫”一个声音道:“大王,未听说有使者来”像舒至道:“听到了吗,我这里没有接到使者来的消息。” 符彤厉声道:“我却已接到消息,有两人到了你的地盘,把那两人交出来。” 像舒至勃然大怒:“我是羌王,我接见谁,谁派人来找我,还轮不到你管。” 帐内一阵寂静,耳中唯有众人沉重的呼吸。王乐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受到帐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心中不由紧张起来,汗水不停的从手心渗出。 隔了半晌,符彤才低声道:“盍稚,窦茂虽是氐人,却属青种,青种和我白马种素无瓜葛,怎会好端端的派人来找我们?更何况窦茂远在武都阴平一带,即使派人也绝不会从天水方向来,那二人必定是吴晨小贼的说客。汉人向来奸诈狡猾,我问盍稚要这二人,实是担心盍稚上汉人的当。” 王乐心道,难怪一见面就被像舒至揭穿,这肉山看起来好骗,心里却是够精的。 像舒至冷冷的道:“上当?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人告诉我,天水城阙残破,正是大好机会,而我得来的消息却是城中皆是青壮男子,粮财缶空。这样的天水我要来做什么?是要我住城,还是要我耕田?” 符彤大怒道:“是谁造谣?”像舒至嘿嘿冷笑:“你有法子知道我这里来人,我也有我的手段知道天水的情况。”符彤暴喝道:“一定是那两个汉贼,人在哪里,我要宰了他们。”像舒至长身而起,厉声道:“符彤,此是我羌营,不是你氐营,这里还由不得你胡来。” “呛~~~~~~” 符彤身后的氐人突然拔出腰间长刀。 “呛”“呛”“呛”数声营帐内外的羌兵同时拔出长刀。 符彤冷眼扫了扫身周的数名羌兵,情知如果翻脸,即使能击杀眼前的像舒至,也绝难全身而退。强压住心头怒气,道:“不错,夏侯渊过后能撤回天水的,确是青壮男子。但此次出兵却绝非为我氐人谋利。盍稚难道忘了匈奴的民谣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无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符彤的声音沉闷舒缓,却蕴载着痛入骨髓的悲哀与无奈,如背负千年冰川的暗河,表面平缓,内里却暗流激荡,别有一番惊心动魄。 家园残败,战火纷飞,背井离乡,漂泊无依的愁绪蓦然堵住胸口,王乐鼻中一酸,泪水不禁涌出眼眶。泪水划过脸颊,王乐突然惊醒,心中骇然。 符彤继续道:“盍稚应该记得,战国纷争,羌人的土地从大草原的尽头一直到达东边的肴山,幅员万里。秦赢政时,汉人向西侵占羌人土地,将羌人赶到了吴山以西。楚汉相争,羌人的土地又重新扩展到肴山。汉立后,羌人的土地日益缩小,至刘彻时,羌人已被赶到了西海以西。王莽夺权,汉人大乱,羌人的土地又扩展到吴山。自刘秀建国,羌人再次迁徙至陇山以西。从周至秦,从秦至汉,千余年来,汉人每次强大,就是羌人倒霉之时,汉人每次衰弱,羌人就有好日子过。如今汉朝廷大乱,无力西顾,正是羌人大好时机,却偏偏降下一个吴晨。小贼虽然奸诈狡猾,但却雄才伟略,短短半年占领凉州八郡的三郡,若任由小贼行事,两年之内,小贼必然统一凉州。一盘散沙的汉人重新合在一处,羌人的苦日子就要到了。” 符彤虽然骂吴晨奸诈狡猾,却不得不承认吴晨雄才伟略,王乐听在耳中,大是受用。暗暗得意道,这符彤嘴虽然臭,眼光不错。 “天幸小贼得意忘形,以弱击强,在钟繇处狠狠载了个跟斗,元气大伤,此正是羌人的机会。趁其羽毛未丰之时,将其除去,凉州就永远是我们的天下,否则终有一日,我们会像匈奴一般,被迫西迁至漠北苦寒之地,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有我符彤在一天,决不能让此事发生。” 符彤说到此,右臂上挥,巨手突然握成拳头,目中精光闪烁,状若天神。像舒至脸上的肥肉颤了颤,符彤心知像舒至已有些心动,声调缓和下来,道:“盍稚,你我都是白马种,同奉神猴为祖,我会害自家兄弟?” 像舒至沉吟道:“我要考虑考虑。”符彤心中暗怒,却知不能将像舒至逼得太紧,大声道:“好,盍稚,我的大帐就设在驻马邑东六十里的蒲亭,盍稚想通了,可以派人找我,告辞。”转身走出行营,围在帐外的羌兵迫于符彤的气势,自动让开一条路,氐人鱼贯而出,不久就听到马蹄翻飞的声音。 像舒至厉喝一声:“出来。” 张华,王乐从虎皮背后走出。王乐心下惴惴,暗道,这下是真要倒霉了。 像舒至阴贽的双眼冷冷的盯着眼前二人,寒声道:“刚才符彤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如今还有何话说?” 张华哈哈大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王难道忘了,马超就有羌人血统,我主如果要对付羌人,会和马超结为兄弟?我主如果要攻击大王,会让我来送给大王奇珍?”像舒至厉声道:“还敢狡辩,难道符彤说的那些话还有假不成?” 张华道:“假不假我不知。我只知秦时西海大片土地都属于月氏,羌人被月氏奴役。其后匈奴冒顿单于起于北疆,月氏被匈奴击溃远走,羌人又开始被匈奴奴役。若非我孝武皇帝雄才伟略,击溃匈奴,羌人至今犹是匈奴臣属,何来羌人统治西海之说?汉人强则羌人弱的说法,完全是一派胡言。符彤造这些谣言,其情可疑,其心可诛。” 像舒至愕然半晌,张华道:“反观符彤,对大王颐指气使,他以为他是谁?刚才大王不答应他的要求,此贼就想谋害大王来着,大王难道忘了?他心中早有并吞羌部落之意,只是碍于大王身边多有忠义之士,才未敢下手。” 像舒至点了点头:“不错,此贼刚才确有谋刺本王的意思。” 张华道:“我闻‘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大王本是葫芦河流域羌人之主,统领千余部落,我主以兄弟之礼相待。符彤却在大王面前撒蛮耍横,此事若传出去,只恐天下人都会在背后耻笑大王。” 像舒至霍然起身,怒骂道:“符彤奸贼,欺我太甚,我现在就起兵灭了他。” 王乐呆呆的看着像舒至,实在难以相信,半刻前要杀要刮的还是自己和张华,经张华一番舌辩,奸贼又成了符彤。转变的有些太快,王乐只觉头昏脑胀,不知身在何方。 张华道:“大王想要报仇,其实不难。”像舒至道:“这话怎么说?”张华道:“刚才符彤已将其屯扎的地点说出,只要我作一件事,可令其千军万马齐化成灰。”像舒至惊道:“竟然有这种事?” 张华微微一笑:“大王随我来。” 一行人随着张华走到行营外,张华从身上取出丝绢,咬破右手食指在绢上写了几个字,走到自己的坐骑旁,从马脖子上挂着的笼子中取出信鸽,将丝绢绑在信鸽腿上,双手捧着信鸽。刚才堂上,张华荣辱不惊,此刻捧着信鸽的双手却微微颤动。 张华将信鸽捧在头顶,心中暗暗祷告:“皇天在上,保佑我主一击而中,免去天水眉睫大祸,张华就是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 “扑楞楞”,信鸽振翅而飞,在众人头上绕了两匝,蓦的双翅一收,径向东边投去。 ※※※ “哐”一声,木门大开,寒风猛地灌入,卷着细密晶莹的水珠,泼散在神堂中。跳跃的火苗被风吹得贴地撩烧。火堆旁沉沉入睡的三人齐被惊醒,坐了起来。 黄琪英看着敞开的木门,微笑道:“是风。”探头向外看去,屋外天色黑沉,蒙蒙的火光中,雨丝密如牛毛,雨竟然还没有停。黄琪英看了看大半灰烬的火堆,起身道:“木柴快烧完了,我到外边再抱些来。”颜渊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我也去。喂,你去不去?” 费瑶打了个哈欠,翻身睡倒,呢哝道:“不去了,好悃,我再睡会。”颜渊道:“你不去,我要去,麻烦你把我的腿放开。” 费瑶脸色刷的通红,如同突然被人踩到尾巴,一跃而起,尖声道:“你的腿要伸过来,和我有什么相关?”颜渊冷笑着,指着神像前一块空地道:“我记得某人好像开始的时候睡在那,”又指了指眼前的费瑶,“现在睡在这,不知是谁占了谁的地方。” 三人中费瑶最小,黄琪英武功最高,所以分配地方睡觉时,费瑶分到神像下的空地,离门最远,黄琪英离门最近,颜渊恰在二人中间。费瑶却不知何时从神像下移到了颜渊脚下,将颜渊的小腿当了枕头。 费瑶恼羞成怒,大声道:“我就是占了这块地方,我就是喜欢占这块地方,谁规定我不能在这睡,是当今皇上还是当今丞相?” 颜渊也是大怒:“你这人讲不讲理,你要占地方没人拦你,你抱着我的腿就是不行。” 黄琪英暗暗摇头,要不是到长安之前从没听颜渊提起过费曜,真要以为颜渊和费曜从祖宗十八代起就是仇家。长安遇见后,两人一个时辰一小吵,三个时辰一大吵。这一个半月,耳朵天天充斥两人的吵骂,实是苦不堪言。心道,还是眼不见心不烦,转身向外走去。黝黑的院落中突然亮起一双晶莹通透的大眼。那双眼酒杯般大小。黄琪英确定此双眼绝不属于人,不由大惊失色。这一带荒郊野岭,莫非是山精树怪?故老相传的种种传闻,齐涌上心头,一丝寒意瞬间从后脊窜起,身上的汗毛根根倒立而起。右掌急竖立胸前,厉声喝道:“什么妖魔鬼怪?” 神堂中正斗嘴的二人听到黄琪英大声呼喝,忘了斗嘴,齐向屋外望去,费瑶当即惨叫一声,躲在颜渊背后。 作者按:羌是一个古老民族,殷商时期就一直在中国西部牧羊放马。其后的历史文献中,《周书》和《春秋》都有羌族的记载。而氐和羌共同出现是在《诗?商颂?殷武》中“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这首诗据传是宋襄公所作,但作为一个民族最早能追溯的史料是司马迁的《史记?西南夷传》,所以史界认为《殷武》这首诗中的“氐”是“狄”的误写,由于秦始皇焚书坑儒,当时很多历史资料与诗歌都是口传,难免会在以后的抄写中写出同音意异的字。氐一般认为是羌汉化的一个分支,她保留了羌的大部分习性,也从汉族处学来很多。氐的生活方式一般分为三种,完全游牧,半耕半牧,纯耕作。而书中的白马羌在《史记》《西羌传》《汉书?地理志》中一般统称为“白马羌氐”,因为这些作史的大家本着考究学问的严谨态度,不敢明确称其为氐还是羌。小说中因其成法,所以称“白马种”。 古羌人认为自己的祖先是神猴,所以书中有“奉神猴为祖”的说法,作者在此一并说明。 第六十七章 突如其来 黄琪英厉声喝道:“这里是洛神宫,什么妖物,敢在此撒野?” “嗒,嗒” 一阵踩踏泥水的声音,那双大眼慢慢迫近,黄琪英愈加惊慌,心道,莫非成年的老精不惧天神?叱喝一声,疾跃而前,右掌斜斜切向夜色中的怪物。掌势催逼之下,细如牛毛的雨线化成万千雨针,射入迷蒙不清的雨幕。 眼前的大眼忽的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黄琪英一掌击空,暗叫不好,身随掌起,扑入雨中。身后的火光将整个院落映的迷离不定,雨粉漫天毫无遮掩的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黄琪英将全身内力运至极至,思感在雨丝中寻找诡秘的怪物。 “啊!” 神堂中传来费曜的尖叫声,黄琪英暗叫糟糕,没想到怪物的身手居然如此强横,自己全力封堵之下还能蹿到神堂中。大喝一声,急跃入神堂。 堂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还有一匹马。 那马足有一丈来高,全身墨黑,皮毛被雨打湿,明灭的火光映衬下,如镶嵌了无数的宝石,熠熠闪动。身旁站着的少年身高不过七尺,雨水打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显得干瘦异常,手上的一杆方天画戟却足有一丈多长,碗口粗细,火光中整条戟闪烁着流动的寒芒,戟头锋刃处更是异彩流动,显见得锋锐无比。 黄琪英长舒一口气,心道,原来那双眼睛是那匹马的。想想也觉好笑,那马全身墨黑,若非那双眼映着火光,黑夜中谁能看清? 颜渊挡在费瑶身前,费瑶见黄琪英进来,尖声道:“琪英大哥,就是他。” 那少年竟是理也不理三人,迈步就向祭台走去。颜渊、费瑶二人顺着他的脚步慢慢向黄琪英靠去。那少年走到祭台下,将手中的大戟靠在祭台。“吱~~~~~”一阵刺耳的声响,石质的祭台竟然横移数分,神像也颤了几颤,泥灰扑漱漱的坠下。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少年提着大戟像丝毫没用力,众人多没在意,没想到大戟如此沉重,这少年若非天生神力,那一身功力就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了。 那少年脱下身上湿透的长衫。少年穿着长衫时已觉得他很瘦,脱下长衫后,三人才知道什么叫皮包骨头。那少年却丝毫不在意,将长衫拧了拧,顾不得将自己身上抹干,拿着衣服就向那匹马抹去,胸前挂着的小油布包在颈下晃来晃去。那马喷打着响鼻,垂头向那少年脸上挤挤靠靠。 那少年嬉笑道:“乌鸦嘴别闹,我帮你抹干了咱们就开饭了。饿了大半夜了,想早点吃就乖乖的。”一人一马嘻笑胡闹,竟然就当堂中三个大活人如祭台上的木偶泥塑一般。 三人虚惊一场,不由相视苦笑。黄琪英向那少年抱了抱拳,微笑道:“小兄弟,刚才多有得罪,黄琪英向你赔不是了。” 那少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继续和那马嬉闹。黄琪英讨了个老大的没趣,不觉有些悻然。费瑶冷哼一声绕到火堆边坐下,将后背对着那一人一马,正将火光挡住。 黄琪英心道,刚才终究是我们先骂人家‘妖魔鬼怪’,也难怪人家生气,如今又将光挡住,那就更加说不过去了。走到费瑶身边,拉了拉费瑶。费瑶冷哼一声,竟是稳如泰山。黄琪英见拉不动费瑶,抬高声音道:“小兄弟,身上湿着容易着凉,过来烤烤火吧。” 那少年此时已将马身上的雨水擦干,冷冷扫了三人一眼,转身打量了打量神堂,迈步向祭台走去。黄琪英见他走近,暗中提气,心道,费曜如此对他,此人若猝起发难,以刚才进神堂时所显示的武功,费曜决非他的对手,说不得了,只好替费曜挡挡。 颜渊紧紧盯着那少年,手中慢慢握起一把泥沙,心道,你敢来,我就先撒你一脸灰。那少年看也不看费瑶,一把提起靠在祭台的匾额,抖了抖匾额上的灰,“喀啦”一声将那块匾额折成两半。几块木屑迸射而出,那少年“啊”的欢呼一声。 费瑶大怒,起身厉喝道:“你干什么?”那少年理也不理,将两块匾额夹在肋下,一把提起祭台边大戟,径向那匹马走去。费瑶叱喝一声:“把牌匾留下。” 十指忽弹忽拨,指风嗤嗤,分袭少年脸上“颊齿”“迎香”“人中”“眉际”数大穴位。黄琪英暗叫不好,高声喝道:“手下留情。” 右掌一记“暗香浮影”向二人中间劈去。颜渊心中也是大急,无奈费瑶已扑到那少年身前,费瑶侧向自己,那少年却是背对自己,这把沙子要撒出去,不定把谁的眼睛迷了。 三人眼前陡的一花,那少年已脱出费瑶指风,缓缓向那匹马走去,以黄琪英的眼光竟也没能看清这少年是如何办到的。费瑶扑了一空,愣了一愣,再自高自大也已明白,自己和这少年的武功不在一个档次。当下不敢再打,转身厉喝道:“小贼,把牌匾留下。” 黄琪英道:“小兄弟,多亏有洛神庇佑,我们才能在这里遮风避雨。‘受人滴水,涌泉相报’,小兄弟为什么把洛神的匾额折了?” 那少年冷冷的道:“我要生火,当然要木头了。我不拆它,难道去拆门?”提起手中大戟向那匾额削去,“哧”的轻响,已从匾额上削下一块长三寸,宽半寸,厚几分的木片。三人面面相觑,心中皆道,洛神庙已如此破败,决不能再让人将匾额砍成柴火烧了。但这少年使起这么沉重的一把大戟轻松得就像在用一把菜刀。而刚才和黄琪英、费瑶交手时少年所显示的轻功,即使是追得三人抱头鼠窜的左方,想来也难在其手下讨得好去,更遑论三人了。 黄琪英干咳一声,道:“生火需要火折,小兄弟,你有火折吗?” 那少年冷哼一声,将挂在脖子上的油布包卸下,从中取出一个火折,示威性的向三人晃了晃。 颜渊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火快灭了,琪英大哥,我们到廊外抱些枯枝来升火吧。” 少年一愣,手中的大戟慢了下来。黄琪英赶忙答应一声,脚下却没有动。少年忽的一声冷哼,手上大戟一起,又是一块木片跌落地上。三人心头一紧,那少年偷眼将三人的表情尽看在眼中,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狡撷的微笑。 黄琪英低声道:“不如我们去多抱些柴,回来分给他好了。”费瑶嘴角当即翘了起来,颜渊道:“怎么?不想?那你从他手里将牌匾抢过来啊。”费瑶赌气道:“去就去。”转身就要走,黄琪英一把拉住费瑶,道:“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再不快点,匾额就要被他削完了。”费瑶狠狠瞪了一眼用大戟在匾额上比划的少年,再狠狠瞪了一眼颜渊,迈步向外走去。 黄琪英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向门外走去。忽听门外费瑶“啊”的一声尖叫,黄琪英足下用力飞身纵出。颜渊正要奔出,黄琪英已倒飞而回。颜渊急忙问道:“费曜呢” 费瑶慢慢从屋外走进神堂,颜渊气道:“没事你鬼喊什么?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蓦的发现,费瑶神色惶急,大眼中满是泪水。颜渊和费瑶斗了一个半月的嘴,还从未见过费瑶露出这样的神情,急向黄琪英看去。黄琪英脸背着光,双目紧紧盯着费瑶,神情凝重。颜渊再向费瑶看去,终于看清了费瑶脖颈下那只骨瘦如柴的手。 颜渊失声道:“左方。” 费瑶身后探出一张愁眉满布,皱纹横生的脸。 “黄琪英,又见面了。” ※※※ “大王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符彤从马背上跳下,行营中一人已急不可待的迎了出来。那人身材高瘦,嗓音低沉雄劲。 符彤道:“我早已经回营,只是在营门处突然有人报,营内又发现数名族人染上疫病。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必须先处理一下,就这样耽搁了一个时辰。” 那人道:“小贼派往像舒至那边的使者呢?大王可曾将他们杀了?” 符彤冷哼一声:“像舒至个老混蛋,早晚我要他好看。我问他要人,他死活不给,还说那是他羌营,不是我氐营,由不得我胡来。” 那人道:“不好,一定是小贼的人已经游说过像舒至了。”符彤道:“魏先生不用紧张,我已将魏先生告诉我的话全说给像舒至听了,我走时老贼已经心动,不用我动手,老贼也会杀了那两个汉贼。” 那人道:“大王一定要把和像舒至的话完完全全,一字不漏的说给我听。”符彤笑道:“魏先生好兴致,但此时离天亮已不到两个时辰,营中军务繁忙,再加上如今疫病猖獗,想想就令人头疼。这样吧,明天早上我再将我到像舒至大营后发生的事情告诉魏先生,如何?” 那人道:“这件事拖不得。小贼最擅长纵横俾合,借力打力。初起安定时,他人丁稀少,就曾借张横的力击溃马岱,之后又借张横、成宜之力击溃韩遂。每次小贼派人出使,必然会出现联盟反目,同党相伐的惨事,所以对小贼的使者,大王万万小看不得。” 符彤突然沉下脸,冷冷的道:“魏子京,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氐人筹划,但从我下马开始,你就一口一个小贼。我和你说氐族瘟疫蔓延,你连听都不想听,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氐族人。我看你不是为氐人筹划,而是因为两次败在小贼手上,心有不甘,所以借我的手消灭小贼,为你自己报仇的。”冷哼一声,从魏讽身边挤过。魏讽被挤得踉跄一步,退在一边,符彤身后的氐人随着符彤向行营走去,走过魏讽身边都是冷哼一声。 魏讽紧走几步,转到符彤身前,嗵的跪下,大声道:“瘟疫蔓延的事可以慢慢来,但如果让小贼的使者挑拨成功,氐人就要面对羌人、小贼的两面夹击,这才是氐人生死存亡的大事” 符彤一脚将魏讽踹翻在地,厉声喝道:“五天来,各处行营都传来有族人染病,全氐部落已有数百人染上瘟疫,全族上下人心惶惶,这叫可以慢慢来?难道全氐人都染上了瘟疫才快快来吗?呸!”一口浓痰吐到魏讽的脸上。 魏讽像突然被点了哑穴,什么声息都没有了。浑身的血液就在浓痰吐到脸上的瞬间降到了冰点。耳中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自从败给吴晨以来,他魏讽还剩下什么?那些自己视为兄弟手足的兵丁卷在浑浊的河水中,他,无能为力。曾经引以为傲的谋略,在小贼面前形同儿戏。他魏讽还剩下什么?尊严。但那口浓痰吐到脸上的那一刻,他魏讽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符彤那一声“呸”如山谷回音般反复回旋在耳际。 “哈哈哈,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哈哈哈” 魏讽突然向天狂笑,泪水却漱漱的从眼中落下,魏讽却还是在笑,疯狂的笑。 笑声中,天在转,地在转,天摇地动,海啸山崩 魏讽突的停止大笑,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回首向营外看去。营外仍是一片静谧的夜色,但凭着多年军旅生涯锻炼出来的敏锐的感觉,魏讽清楚,一定有什么正在急速逼近。 “轰”一声巨响,漫天彻野的火炬在刹那间暴起,尖锐的号角如利刃般在天际一划而过,瞬间撕裂黎明前黑夜的静谧,千军万马纷踏而来,整个平原陷入空前的混乱中。 ※※※ 黄琪英沉声道:“把他放了。”左方嘿嘿冷笑:“放了她?好,拿《天人合一诀》来换,一手交书一手交人。”那少年忽得抬头看向堂中四人,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颜渊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急步走近火堆,将书就着火苗,大喝道:“你不放人,我就将《天人合一诀》烧了。” 左方仰天大笑:“这一路上,你烧了两本《论语》,撕了一本《大学》,水中丢了三本《中庸》。你说,我还会信你吗?” 虽是大笑,苍老阴鸷的脸上却不显一丝笑容,昏黄的双眼满是讥讽。嗓音嘶哑沙嘎,满蕴真力,震的众人耳中嗡嗡直响,泥灰漱漱的从梁上落下。 颜渊摇头晃脑道:“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万一我手里这本是真的呢?”左方昏黄的眼珠翻了翻,手上微微加力,费瑶气息不顺,脸色憋得通红,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眼中滴落。 那少年哈哈大笑,忽然起身道:“呵呵,乌鸦嘴,好久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热闹了,我们就不烤火了,吃饭,一边吃一边看热闹。”那马长嘶一声,在那少年身前蹦来跃去。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腾的跃上祭台,坐了下来,探手从油布包中掏出一个大饼,撕成两半,一半递向那匹黑马,一半拿在右手中。那马又是一声长嘶,原地蹦了一蹦,这才慢慢走上前来,啃咬少年手上那半片大饼,咔嘣嘣一阵脆响,那饼竟是豆干压制而成。 那少年看堂中四人都向自己看来,呲着满口白牙笑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继续,继续。” 左方冷哼一声,心道,小畜生,你笑,你现在就给我使劲笑,等我收拾完这三个,回头再收拾你。向黄琪英道:“你是要她的命还是要书?”黄琪英长叹一声:“左老前辈,我是真的没有《天人合一诀》,你叫我怎么给你呢?”左方冷笑道:“你会没有?如今全天下都知道《天人合一诀》和《太公兵法》在吴晨手中,也都知道安定人人修习天人合一诀。吴小贼如此大方,从襄阳到南阳的一个月你都和他在一起,他会不传给你?你骗鬼吧!” 黄琪英还待再说,颜渊大声道:“不错,吴晨不但给我们了,而且就在我手上,你想要取就来拿吧。”转头向祭台上的少年翩然一笑:“小兄弟,我把这本《天人合一诀》先交给你保管。”甩手将手中的书向那少年丢去。 少年尖叫一声:“乖乖不得了,这个烫手山芋可要不得。”手忙脚乱的去拨打丢在怀中的书,那书被他一挡,倒撞而回,径向火堆中跌去。左方心中一急,正待抢身救书,祭台上那少年忽的大声道:“老叫化儿,小心!” 左方一凛,黄琪英已纵身而至,两掌相错,一掌疾拍左方面门,一掌切向左方扣住费瑶脖颈的左手的脉门。 颜渊大声喝道:“左方,你再不救《天人合一诀》,它可就要真烧了。” 左方心神一松,脚下微错,黄琪英指尖已划上左手脉门。那少年哈哈大笑:“老叫化儿,别信,那书是假的。”左方冷哼一声,右掌掌劲外吐,将身前的费瑶向黄琪英前拍的右掌送去,左掌横拍,反扫黄琪英左掌脉门。黄琪英眼前陡得换成费瑶,右掌如果继续拍实,费瑶肯定受伤,脚下急点,向后撤步,费瑶蓦的横抛出去,两只骨瘦如柴的双手一前一后急拍向面门。黄琪英退势已成,左方却是尾随追击,黄琪英避无可避,无奈之下搓掌成刀,急劈左方。 “嘭”两掌相交,劲气疾旋,神堂被四溢的劲气轰击,两旁土墙一阵晃动,梁顶泥灰纷纷落下。火堆更是被这一击掀起的气浪掀翻,灰碳乱飞,火星飞溅,神堂中登时暗了下来。 黄琪英惨哼一声,抽身飞退,左方如影随形,急趋而上,双掌如花间蝶舞,交互穿飞,将黄琪英紧紧缠住。劲气交击声不绝于耳。 颜渊情知再斗下去,黄琪英非吃大亏不可,当即高声喝道:“左方,你难道不要《天人合一诀》了?” 那祭台上的少年大笑道:“好老叫化儿,你眼前这个是这伙人的头,逮住了千万别松开。抓住他,什么天人合一,天人合二的不就都有了。” 缠斗中的左方心中一凛,心道,只顾报仇了,竟然忘了正事。原来左方恨透了黄琪英三人一路戏弄,如今眼看就能将黄琪英毙于掌下,心中不由升起复仇的快感,招招狠辣,恨不得一掌将苦苦支持的黄琪英毙于掌下。如今得那少年提醒,掌下的力就不敢使足了。黄琪英压力一松,虽然仍狼狈不堪,局面倒相持起来。 颜渊直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跳上前去掐死这个挑事挑非的小贼,厉声喝道:“小贼,你给我闭嘴。” 那少年嘻嘻笑道:“老叫化儿,这个站着说话的一直拿着《天人合一诀》,书烧了不要紧,逮住他,再让他背出来不就行了吗?你眼前那个要不要也罢。” 左方心道,不错,一路上都是那穷酸拿书唬人,逮住他不就什么都有了。心中打定主意,厉喝一声,横掌连劈。左方倾力而为,黄琪英情势登时紧迫。颜渊恨得五内俱焚,破口骂道:“臭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那少年哈哈大笑:“老叫化儿,屋里的火快灭了,再不快点就看不清了。我看你眼前那个比较扎手,这个站这儿说风凉话的,看你俩打的这么热闹却一直不上去帮忙,想来是个不会武功的。抓这个,这个好抓。” 左方大喜,心道,还是这少年心思巧,一会收拾完这三个,就略微惩戒一下他好了。两掌急错,一掌拍向黄琪英面门,一掌拍向黄琪英胸腹,手掌还未及身,掌力已如巨涛怒卷,黄琪英胸腔一紧,呼吸艰涩,正待侧身避开,左方一脚已无声无息侧踢而至。黄琪英右掌下翻,疾按向左方脚尖,一股至阴至寒的内劲透掌而入,黄琪英惨哼一声,断线风筝般横跌开去。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左方眼见黄琪英重伤,长笑一声,扑向颜渊。 颜渊听那少年说话,就知要糟,放眼望去,费瑶趴在墙边,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黄琪英左拙右支,落败也只在须臾之间,自己不会武功,难道这次三人真的要死在这里? 一愣神间,左方已疾扑而至,手上那把沙子想也不想兜头向左方撒去。 那少年忽然大叫一声:“啊呦,这人好毒”左方心头一凛,一分神间,眼中一阵刺痛,沙子已迷入眼中。左方怒吼一声,探抓急抓,颜渊侧身滚开。左方眼睛被迷,刚才一抓全凭一冲之力,此时抓空,整个人狠狠撞在墙壁上,撞得七荤八素,昏头转向。扑簌簌一阵急响,砖瓦从房梁上乱砸而下。左方虽有护体真气,被砖瓦陡的一砸,心中慌乱,这时耳中才传来那少年惊声尖叫:“他手里有暗器,老叫化儿小心” 左方恨得挠心,心道,你早不喊,晚不喊,等我中了招才喊,等会儿让我逮住你,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那少年道:“喂,老化儿,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左方冷哼一声:“不过是些沙子,死不了人。”那少年道:“不要小看沙子啊,你千万千万不要揉眼睛。沙子迷入眼中,越揉越痛。早先讨饭的时候,我也被沙子迷过眼。那阵子黄沙漫天,不迷也得迷啊。我就使劲揉啊揉啊,揉啊揉啊”左方听那少年大叫揉眼,只觉眼中酸麻难忍,双手止不住的就想往眼睛上揉去,终于在手掌触上眼皮的那一刹清醒过来,大喝一声:“住口,你给我闭嘴。还有,让你那匹畜生给我安生点。”此时堂中烟雾迷漫,那匹马在堂中不停喷打响鼻,来回跳跃,搅得左方更是心烦意乱。 那少年道:“是,是。不过老叫化儿,你现在看不见了,如何抓那三人?”左方冷哼一声,不答那少年的话。那少年自顾自的道:“其实也容易啊,要是我啊,我就守在门口,沙子迷了眼,总有从眼睛里出来的那一刻。三人窝在神堂里,也总有个三急四急的。不守好门口,这些人就跑了。” 左方心想,不错,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一定要守好门口。当下起身,凭着刚才的记忆向神堂门口摸去。那少年怪叫一声:“哎呦,真是流年不利,说什么来什么,我这就去出恭。老叫化,你守好了门,千万不要让他们三个跑了,我去去就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那少年果真奔出门去。 左方摸到门口,心中大定,冷冷的道:“黄琪英,看你们三个能忍多久。” ※※※ “琪英大哥,那小贼油腔滑调,诡计多端,那老叫化不是他的对手,我们不用再等了。”颜渊道。 黄琪英微微摇了摇头:“要不是他东一句、西一句的引开左方的心思,我们现在还困在神堂中,算起来他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说什么都要当面致谢才对。” 费瑶低声道:“要不是他,你还不会受伤。”黄琪英微笑道:“要不是他,我们今天就都死在左方手里了。这人古灵精怪,但却有侠义心肠。嗯,费曜,你的伤势怎么样?”费瑶轻轻摇了摇头:“还好,暂时死不了。” “嗒嗒”一阵轻响,一匹马缓缓从山路上跑下。微微曙色中,马上那人一脸奸笑,黄琪英心知必是那少年,高声道:“少侠留步。” 那少年在马上笑道:“你们三个还没走吗?不怕那老叫化儿追上来?” 黄琪英向那少年一抱拳道:“刚才多亏少侠援手,不然我们三个必无幸理。”少年嘻嘻笑道:“你说话喜欢掉书包,我最不喜欢你这种人。我可没救你,是你们耍赖皮,趁我和老叫化说话的机会跑了出来。好了,我要走了,不然超哥会剥了我的皮的。”一拍马头,那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下了一晚上的雨,山地湿滑,那马却是奔走如飞,如履平地,眨眼工夫已到山脚。 黄琪英冲着那少年的背影大声喊道:“少侠,请问尊姓大名?” 那少年似乎转身摇了摇手,那匹墨玉马却已转过山脚。 黄琪英不由得有些惆怅:“如此奇人竟失之交臂,可惜,可惜。” 颜渊恨道:“那小贼刁钻奸猾,和他在一起才叫倒霉。”费瑶有气无力的说道:“要不是他,我们绝不会这么狼狈,最好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他,否则剥了他的皮。” 黄琪英哑然失笑,心道,难得你们两个还有意见相符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色,长叹一声道:“好,我们走吧。” 地面陡的颤动起来,闷雷在天际滚滚翻动。颜渊抬头看了看天:“咦,看这天一点也不像是要下雷雨啊?” 费瑶摇头道:“不是打雷,是马群,成千上万的马群。一定是有大军在附近经过。” 黄琪英面上一喜,道:“听说安定大将军马超率领三千羌骑偷袭蒲坂,照脚程他们应该也到了泾水一带了,估计是他们,我们去看看。” 三人齐向一个小山头奔去。地表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整个山脉似乎都在晃动。耳中已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充斥耳间的只有整齐划一的铁蹄践踏在地上的隆响。三人奔上山头,放眼望去,山下万马奔腾,排山倒海般前压而来,令人有种瞬间窒息的感觉。 费瑶惊叫一声:“是匈奴人。” 第六十八章 舔犊情深 大军如秋潮澎湃,无止无休,隆隆的蹄声在天地间回响。三人震惊于匈奴骑兵的气势,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黄琪英才道:“匈奴人不是一向在并州的云中、雁门、定襄一带吗?怎么到左冯翊了?”颜渊一摊手道:“不关我事,路不是我带的。” 费瑶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颜渊,却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中平五年,中山太守张纯受黄巾贼蛊惑叛乱,孝灵帝发诏调南匈奴兵平乱。当时南匈奴羌渠单于就派儿子左贤王于扶罗助汉。但不久灵帝驾崩,于扶罗就留在了河东郡平阳县。这些匈奴骑兵中多杂有汉人,应该是从平阳来的。” 此时虽仍蹄声隆隆,大军却已渐渐远去,三人说话也渐听得真切。 颜渊诧异道:“咦,匈奴这些事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是匈奴人吧?” 费瑶的外公是一代名将皇甫嵩,爹爹费清领司隶军事,三个哥哥也在外统领军事,这些事当然是从家人讨论时局时听来的。费瑶说出来,本想在二人面前表现一番,却被颜渊戴了个匈奴的帽子,心中大是恼火,怒道:“你才是匈奴人。” 黄琪英眼见二人又要起争执,连忙道:“河东的匈奴怎么会到洛水一带来?”费瑶狠狠瞪了一眼颜渊,却见颜渊也是一幅虚心受教的模样,心头一喜,笑道:“不知道。”黄琪英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颜渊愣了一愣,忽得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你的见识就这么多” 一声厉啸,震的群山不住轰鸣,一条身影从半山的洛神宫中电射而出。三人惊的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 睁开眼,窗外一片婉转的啾啁。起身,推开窗户,晨风扑面。 初秋的晨风有些凉意,吹在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清爽。 小倩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木盆,柔声道:“公子,洗把脸。” 晨光透过窗户洒进房中,柔和的光线宛如一层轻纱,衬得小倩清丽的脸容愈加秀美。 吴晨谦然道:“是不是我推窗户的声音惊动你了?”小倩笑吟吟的道:“懒虫,我啊,早醒了。”将盆中的手巾摆了摆,拧干水,递给吴晨。 吴晨接过手巾,一边擦脸,一边笑道:“我懒吗?你换别人试试,让他一连几天不睡觉,看他能不能第二天卯时起床。”小倩笑道:“卯时?现在已经是辰时快到巳时了。” 吴晨惊道:“巳时了,怪不得肚子饿的咕咕响了。”小倩转身出门,不一会儿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木盘,清香四溢,吴晨食指大动,伸手就要去拿木盘中的陶碗,小倩却轻轻将吴晨的手拨开。 “沈太守说吃饭前要先喝这个。”小倩指着木盘中另外一个陶碗道。 那碗中青黑的一碗,药腥扑鼻。吴晨的脸立即苦了下来:“我没有生病啊,干吗要我吃药?” 小倩道:“最近瘟疫大起,沈太守说,从令明形容的疫症症状来看,很像是‘冷热病’,所以连夜集起天水的大夫开了这副药方。虽然不一定对症,但有备总是无患。” 吴晨苦着脸道:“真要喝?”小倩点了点头。吴晨捏着鼻子,大口大口的吞下药汁,汁液顺着嘴角向下流去。小倩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巾,轻轻抹去吴晨嘴角的药渍。 吴晨鼻中一阵少女的幽香,心中一荡,闭上眼睛任小倩擦拭。 “嗯,喝完了吗?” 吴晨放好碗,指了指另一边嘴角:“还有这里没有擦。”小倩脸色通红,手像触电一般急缩而回。吴晨笑道:“咦,这块丝巾以前没见你用过,是新买的吗?”小倩道:“不是,是苏姐姐教我织的。”吴晨道:“苏姐姐?哪个苏姐姐?”小倩道:“就是安定文案苏俊的姐姐苏娟啊。”吴晨恍然大悟:“啊,我记起来了,就是她啊。没想到她还会织布。”小倩道:“不是布,是丝。”吴晨笑道:“这丝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小倩道:“自己养的。那天苏姐姐来看我,还带来了她的小儿子孟青。孟青张口就问我会不会养蚕。在襄阳时我也曾养过,就说会,于是他就拿出一盒蚕子,都是些刚出壳的幼蚕,足有一两千条。”吴晨大喜,心道,我怎么没想到养蚕呢?蜀国就曾以蚕桑立国,蜀国年入的三分之一都来自蜀锦,天水的气候潮湿温润,正适合大规模养蚕。我正在为缺钱的事犯愁,看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兴冲冲的道:“他从那里弄来这么多蚕子?”小倩笑吟吟的道:“这个,公子应该比谁都清楚啊。” 吴晨啊的叫了一声:“奸商,一定是奸商给的。”小倩笑道:“孟青对我说,那天他们正在草地上找蛐蛐,看见翟大哥也低头在草地上找什么,就都跑了过去,看能不能帮什么忙,接着就看见翟公子拔草喂那些蚕子。”吴晨心道,奸商什么地方不去,偏在别人找蛐蛐时候过去,那不是诚心想骗人吗?蚕吃草?这么馊的主意也只有他才想的出来,他干嘛不干脆拿白菜叶喂蚕?如此处心积虑,这次要价一定不菲。 小倩道:“翟大哥看他们喜欢,就说:‘蚕啊,又叫天虫,就是说天上才有的虫子。据说从咱们汉人的老祖宗黄帝的妃子姜嫄就开始养蚕,慢慢传遍天下。南方比较多,北方要养不容易,而且蚕还特别娇贵,养的不好就全死了。’孟青他们看着蚕子吃草,觉得很有趣,就问要怎么样才能不死。翟大哥说:‘我们都不会养蚕的。这蚕啊就是要南方人才能养,你们要养蚕,应该去问南方来的人啦。只是这附近有谁是南方来的呢?’”吴晨心道,奸商这是明知故问。 小倩道:“孟青说公子是南方来的,可是翟大哥说你不在安定,等你回来,这些蚕子就都死光光了。小胖说我是从襄阳来的,应该会养蚕,于是孟青就央着苏姐姐来找我。”吴晨道:“后来呢?”小倩笑道:“那些小孩子怎么会有耐心,以后都是我和苏姐姐还有苏姐姐的一帮姐妹养蚕。”吴晨诧异道:“奸商喂蚕子吃草,那些蚕子怎么会没死?”小倩道:“我也觉得很奇怪啊,从来只听说过蚕吃桑叶,没听说过蚕吃草的,那些蚕子怎么会没死呢?养下去后,直到吐丝,那些蚕子也没事。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很想问翟大哥,可是过了一阵他就去西平了。” 吴晨沉思道,翟星行事一向出人意表,这件事不问他是弄不清楚的。向小倩道:“养蚕很辛苦,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小倩摇了摇头:“不苦。沈太守知道我们养蚕后,就派人发了告示,蚕丝可以按价折算成五铢钱顶当年的赋税,我们手里的蚕就分了出去,我和苏姐姐俩人养的蚕也不过三、四十条。” 吴晨心道,沈思可说是管理内政的好手,有他在,自己真的省了很多事,就是年龄有些偏大,五年十年的沈思还可以,但十年之后呢? 小倩道:“公子,粥快凉了,我给你盛碗热的。”端起木盘向外走去。吴晨笑道:“你呢,吃了没有?一块吃吧。”小倩嫣然一笑,再端盘进屋时,盘中果然是两副碗筷。两人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数月未见,两人各有机遇,小倩性格温婉恬静,吴晨活泼跳脱,说起打仗的那些事情,眉飞色舞,将这数月来的经历说的绘声绘色,紧要关头更是添油加醋,极尽跌宕起伏之能事。时间就在两人闲聊中飞逝,那种青涩的、似懂非懂又甜的不行的滋味,在两人的心湖中轻轻流淌,眼中的柔情越来越浓。 “咕咕” 小倩一惊,诧异道:“什么声音?”吴晨脸色通红,恬然道:“我的肚子。”小倩抿嘴一笑:“刚才不是”透过窗户向外看去,日影竟已西斜,几个时辰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小倩赧然一笑:“呀,原来要吃午饭了,我这就去准备。”将两副碗筷收在盘中,吴晨一把按住小倩的手,柔声道:“还是两副碗筷。”小倩羞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吴晨欢叫一声,蹦在床中,一把揭过被子盖在脸上。小倩出身诗书世家,谨受男女之别,平常不要说搂抱,要握个手也是不能够,刚才趁机握了一下小倩的手,就像是偷了情接了吻一般,让吴晨激动得不能自已。 门外忽然响起文援的声音:“公子,庞将军在议事厅等候公子接见。” 吴晨心中一惊,起身披上外衣,疾步走出房间,大声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战事进行的如何?”文援道:“巳时就回来了,那时大帅还在用膳,所以”吴晨脸上一红,知道那时自己正和小倩在房中说话,当下加紧脚步,向议事厅走去。 ※※※ 城外欢声雷动。迫在眉睫的大祸,一夜之间消失无形,百姓自发的走上街头,宣泄数日来累积的忧惧和惶恐。二人到议事厅时,厅内也是谈笑风生。 吴晨微笑着走进大厅,正在说话的沈思,姜叙,彭羕起身相迎,庞德,成宜,张华,王乐齐迎出大厅。吴晨向庞德道:“令明,此次大胜你把奖惩人员的名字报给沈主薄,按功行赏。”庞德高声应是。 吴晨向张华道:“子烨,这次你离间羌、氐,功劳不小,按上次说的,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行军司马。”张华正待谦虚,王乐道:“子烨,你就不要再谦虚了,当时的情况惊险异常,回想起来真还有些后怕。如果不是你啊,我这条命就搭在像舒至的大营里了。”吴晨笑道:“看来你们出使的那一幕很精彩啊。”沈思三人此时也走上前来,沈思拂着胡须道:“一波三折,奇峰迭起,我们这些听得都胆战心惊啊。”吴晨道:“看来我错过一场好戏。王乐,你担任天水太守间,疏于防范,至令敌军成功偷袭,损失数千兵丁,这个罪很大。这次你戴罪立功,但还不够,所以要降你一级,你担任的长水校尉就交给令明。”王乐低头应是。庞德道:“主”吴晨道:“不用说了,这次令明力了大功,该赏就要赏。此次伤亡情况如何?”庞德道:“氐人人心涣散,我大军突袭,人人作鸟兽散,没有遇到什么抵抗。此事蹊跷,公子来时,我们也正在说这事。” 吴晨道:“哦,氐人一向勇猛,这次这么不禁打是有些蹊跷。”彭羕道:“把符彤提出来问问不就成了。”吴晨喜道:“连符彤也抓住了?”庞德道:“不但符彤,连他儿子一起,一共抓了三十几个氐人头目。” 吴晨道:“好,把符彤带上来,问问他。”王乐应了一声,唤来一个亲兵,耳语了几句,亲兵急奔出厅。吴晨又和众人说了会话,众人刚坐下,就听到大铁链哗啉哗啉的巨响。片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但见那人乌发披散,铁髯戟张,双目圆睁,神情甚是威猛。脸上、颚上数处伤口,肩头、膝头处也有数处刀伤,鲜血仍未凝结,隐有血水向下滴落,双手双足铐在铁铐中,中间连着大大的铁链。 吴晨低声道:“为什么铐住他?”王乐附耳在旁道:“此人武功极高,昨晚连伤我十余名兵丁,若非令明和成帅联手,真还制不住他。”吴晨低哦一声,上下打量起符彤。 彭羕冷冷的道:“符彤,见了我家主公,为什么不跪下?” 符彤仰天大笑,厉喝道:“我符彤纵横凉州,叱咤风云,这次不小心中了你们这些狗贼的奸计,到了这里就没打算活着。从来只有站着死的氐人,没有跪着生的氐奴。要我向狗贼下跪,我,呸。” 一口浓痰向坐在厅上的吴晨吐去,厅中人影一闪,一人从旁窜出,再返回坐下,动作如兔起鹄落,迅捷之极,正是成宜。彭羕怒道:“给我掌嘴。”符彤身旁的兵丁高声应是,扬手就要打,吴晨道:“算了。”兵丁低声应是,退在一旁,符彤冷冷的看向吴晨。 彭羕道:“如今你是阶下囚还敢如此放肆,委实狂妄已极。你挑动羌人发动叛乱,可知罪吗?” 符彤嘿嘿冷笑道:“从刘邦狗贼开始,四百年来,汉人杀了多少氐人?汉人杀我氐人,这笔债,我氐人要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彭羕森然道:“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如今杀你就像杀条狗般简单。但我主宅心仁厚,体念氐、汉情谊来之不易,也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若深自忏悔,向天下发布告示,说明自己实因贪图天水财货,是以挑动羌人谋反,并保证今后痛改前非,签订汉、氐和约,此生再不犯天水,我家主公或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符彤仰天长笑:“古来圣贤皆难逃那一日,符彤尽心中所想,虽死无憾。但只要我符氐不绝,亡汉者必氐。” 彭羕喝道:“把人带上来!”厅下的兵丁大声应是,只听得铁链声响,押了三十余人到厅上,其中一人年纪只在七、八岁,但和符彤却是极像,显见得三十年后,就是符彤现下的模样。 符彤见到那人,脸色登时大变,惊喝道:“洪儿,你怎么也被这些狗贼抓住了?怀归呢?”他这一声呼喝,震得厅中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吴晨心中更是狂澜海啸,乱成一团。 吴晨熟读历史,符洪在历史上虽然名声不显,他的孙子却是中国历史中叱咤风云的一代巨擘般的人物符坚。若历史走向没有被扰动,百年之后,符坚将统一中国北方,陈兵百万于淝水。但如果此时杀掉符洪,就没有符坚,历史又会走向何方?直到这一刻,吴晨才真正感受到是如此的贴近历史,历史的脉搏就在自己手中,只要一句话,历史的足迹就将从此改变。如此巨大的震撼力,令吴晨难以自己。 符洪小眼通红,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手上的铁链铮铮作响,哭道:“怀归叔叔死了,他为了护我死在这些狗贼手里。” 彭羕笑道:“我听像舒至说,氐王对这个儿子疼爱有加,还经常夸口兴氐者必符洪。”语声陡然转寒:“现如今你儿子也在我们手里,我倒要看他如何兴氐!” 符彤提气暴喝:“吴晨,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当,围攻天水,全是我主谋,你拿我儿子做什么?” 彭羕笑道:“符洪,你们这些氐人阴谋犯汉,全是乱贼,要诛三族,但只要你爹爹肯向天下谢罪,表明此生决不进犯天水,就可保全你们的性命,你为何不劝劝你爹爹。”符洪擦了擦脸上的泪渍,朗声道:“只有站着死的氐人,没有跪着活的氐奴,要杀就杀。”铁链铮铮响动,符彤扑到符洪身边,一把将儿子抱进怀中,虎目中满是泪水,哽咽道:“傻,傻儿子。” 彭羕道:“符彤,你儿子说的话,你可是听到了。”符彤转身望着身后三十余名被捕的氐人,这些朝夕相处的手足弟兄,如今虽然衣衫褴褛,神情憔悴,但大难临头之际,脸上的神色却是无比坚毅,看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眸中,透漏出的生亦何欢,从容赴死的豪情,符彤更是心如刀绞,泪水滚滚而下。模糊的视线中,又幻出无边无际飘摇的篝火,耳中,似乎又飘起悠远的氐谣,嘴角浮起一丝凄凉的笑意。扬名万世,千古豪雄,不过是过眼云烟,一场迷梦,纵能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终不过一抔黄土。今日,这迷梦终于醒了。 推开怀中的符洪,符彤嗵的一声跪下。 符洪惊叫道:“爹”符彤身后的氐人惊呼道:“大王” 符彤脸容平静,说道:“吴晨,氐人此次大败,再无力争夺天下,这些我认了。我也别无所求,只求你放我族人和我儿一条生路,我可以向神猴明誓,吴晨在一日,符氐终身不踏入汉境。” 氐人齐齐跪倒,放声痛哭:“大王” 符彤转身厉声喝道:“你们听着,我死后,立即带洪儿撤往漠北,吴晨在一日,终身不得踏入汉境,违我令者,永世受神猴鄙视。” 氐人泣不成声。 符彤转过身:“吴晨,给我把刀,我自己解决。” 吴晨深吸一口气,在杀与不杀之间终下了决定。微笑道:“不用了。符彤,你是英雄,你的儿子也是英雄。氐人重英雄,汉人也重英雄。你们走吧!” 彭羕惊道:“放了他们?” 不但符彤愕然,其余的氐人更是惊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晨微笑道:“汉、氐相处已有三百余年。其间汉人有不对,氐人也有不对。但就如千流万壑东流入海一样,两族终有一日会成为一个民族,虽然万里关山,但终会有那么一天。”起身站了起来,忽得说道:“汉人也不止一个吴晨。”遥想百年后,淝水烟波浩渺,惊涛裂岸,谢玄雄姿英发,身后十万雄兵整装待发,吴晨洒然一笑,拂袖出厅。 ※※※ 吴晨笑着走进院落,正见小倩在收拾,一幅正要出去的样子。 “啊,要出去?”吴晨道。 小倩点了点头:“嗯。”吴晨道:“我和你一起去。”小倩微笑道:“我去的地方,公子不便去。粥我放在锅里,用温火墩着,公子饿了就去盛。”吴晨道:“为什么去不得?不行,你去的,我就去的。”小倩低声道:“我去看姜大嫂。” 吴晨一愣,终于想起自己本应该早些去看这位救命恩人的妻子。这些天心伤姜囧的英年早逝,又要应付羌、氐联军,一时忙昏了头,连最重要的事情也忘了做,若非小倩心思细腻,自己真是罪无可恕了。 低声道:“姜大哥因我而死,我真的应该去。”小倩慢慢走到吴晨身畔坐下,脸上爱怜横溢。吴晨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幸福,万般滋味缠绕在心头。两人脉脉相对,良久无语。 小倩轻声道:“我还不知道姜大嫂住哪儿,公子同去也好。”吴晨微笑道:“那我们就要快点了,不然一会儿太阳就下山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落,抬头看到月门处的庞德。吴晨道:“令明是来劝我收回成命,不要放了符彤?”庞德摇了摇头:“不是,庞德昨日可以擒他,它日他若再作乱,庞德仍旧可以擒他。”吴晨点头微笑:“令明豪气冲天,我军之福。那此来是为什么事?”庞德一脸肃容:“局势极为严重,可称我军自安定起事以来面对的最为严峻的局势。” 吴晨吃了一惊,说道:“究竟什么事?”庞德道:“瘟疫。氐族进犯天水,沿路不断有山中的氐人投入氐族大军,起始时,符彤还心喜异常,最后才发现,原来是场大灾难。” 吴晨道:“你是说这些氐人已经感染了瘟疫?”庞德道:“是,而且瘟疫传染极为迅速,由于瘟疫突如其来,氐族大军人心惶惶。”说着,庞德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吴晨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次俘虏的氐人之中也有患瘟疫的?”庞德嗵的跪下,大声道:“庞德一时不查,将这些人带进天水城,请主公处罚。”吴晨心道,怪不得这么大的事沈思,姜叙等人不来,原来是让庞德负荆请罪的。转念再想,没想到瘟疫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传进天水,这是不是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呢? 瘟疫随时可能爆发的阴影笼罩心头,一阵秋风轻轻吹过,吴晨背心一片冰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旁边小倩轻轻扯了扯吴晨的袖子,吴晨这才醒悟过来,向庞德道:“此事虽然不能小看,但绝不是令明的错。幸亏氐人在天水只呆了几个时辰,或许还未传染也不一定。如今至紧要的是赶紧将和患病的人相处过的人隔离起来,观察一段时间。令明,氐人走了吗?” 庞德道:“此事是符彤临走时说的。依脚程,应该走了。”吴晨向庞德伸出手:“令明,此事不怪你,起来吧。” 庞德身子又是一抖,斜向旁边倒去。吴晨大惊失色,正要伸手扶起庞德,却被小倩一把拉住。 “公子,不可。” 吴晨道:“为什么?”小倩指着庞德道:“庞将军曾说过,疫症初起时,染病的人先是全身发寒,面色苍白,一个时辰后全身转火烫,面色如血,浑身大汗。公子看庞将军。” 庞德缩在地上,脸色苍白,唇色铁青,身子抖个不停。一股凉气顺着吴晨后脊窜起,似乎突然坠进冰窖。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房屋的阴影投射在地上,平添几分凄凉诡异。 吴晨咬了咬牙,急步走向庞德,伸手要拉起庞德,庞德虎吼一声,一把将吴晨推开。吴晨愣了一愣,庞德打着冷颤道:“庞德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主公万金之躯,不不能过来。” 吴晨怒道:“什么贱命,你的命我看最金贵,世上没有能比人命更金贵的了。你不要躺在地上,我带你去看大夫。”急步走近,庞德热泪盈眶,趴在地上无声抽噎着,眼看吴晨走近,又是一把推去,吴晨猝不及防,被庞德推得在地上连翻两个跟头。 庞德满面泪痕,哽咽道:“庞德就是死,也不要主公搀扶。主公莫再过来,否则庞德血溅当场。” 吴晨气的全身直颤,破口大骂道:“你个死木头,刚才我们在一起说了那么长话,你要传染给我也早传了,你再不让我带你去看大夫,我我”吴晨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没有办法惩罚庞德,说到后来语声渐至哽咽,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小倩柔声道:“庞将军既然不愿公子扶,那不如叫两个兵丁用木板将庞将军抬去看大夫好了。”庞德打着寒颤,摇头道:“如此还是会传染给其他兵士,到最后瘟疫还是会蔓延。” 小倩眉头也皱了起来。三人正在僵持,文援心急火燎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公子,不好了,成帅,成帅他” 吴晨苦笑道:“公良也染上瘟疫了?”文援一愣,说道:“公子怎么知道?”吴晨苦笑着指着地上的庞德:“庞将军也染上了。”文援倒吸一口冷气,一时疆在当场。 沈思、姜叙这时带着几个兵丁快步走了进来,看到院中情景,脸色大变,沈思颤声道:“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一步。”吴晨心知沈思、姜叙二人必是看到成宜被传上疫病,怀疑庞德也染上了,二人最怕就是庞德在和自己说话时将疫病传染给自己,所以带着兵丁希望能来得及阻止二人见面,却没想到看到眼前一幕。 吴晨道:“如今至紧要的是将患病的人隔离起来,之后遍访明医,为这些人进行诊治。”庞德怒吼道:“你们走,你们走”众人眼前突的一花,似乎有个青影在眼前闪了闪,庞德已经萎顿在地上。 吴晨向小倩投去感激的一眼,一把背起庞德,向愣在当场的人道:“快辟一间净室,让生病的人都住进去。” ※※※ 议事厅虽然宽大,但数十人住在其中,仍觉得气闷异常。 桌上油灯如豆,灯光昏黄,衬着众人血色的面容,平添几许悲凉。 沈思道:“西厅已经辟出来给另外那些兵士住,但人数已越来越多,如果不当机立断,只恐” 吴晨满头大汗,沉声道:“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我们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彭羕道:“我看此事一定要封锁消息,否则城中百姓大乱,后果不堪设想。”吴晨道:“瞒是瞒不住的,瘟疫传播如此迅速,迟早会传入百姓家,那时人心慌乱,才真是不堪设想。我看就把消息发出去,只要我们不乱,百姓就不会乱。” 门外忽然传来打斗的怒吼,姜叙道:“我去看一下。”话声刚落,符彤高大魁梧的身躯已出现在厅口。数十名兵丁高举明晃晃的刀枪堵在符彤身后。 姜叙喝道:“符彤,你来作什么?”符彤嗵的一声跪了下来,哽咽道:“吴公子,救救我的孩儿,救救我的洪儿。” 吴晨心中一惊,说道:“符洪怎么了?”彭羕低声道:“公子小心,谨防有诈。” 吴晨暗中提气,慢慢走近符彤,符彤手忙脚乱的从背上卸下符洪。就着油灯看去,符洪双颊赤红,唇色鲜红至几欲滴出血来,黄豆大小的汗珠从额头处不住的渗出,吴晨失声道:“瘟疫。” 第六十九章 相见争如不见 吴晨闭目静静坐在漆黑的屋中,窗外云淡风清,月华如水。 小倩端着木盘走进房中,盘中托着一个香炉,轻烟袅袅,檀香扑鼻。小倩将香炉放在桌上,燃起火折将房中的油灯点亮。 灯光昏黄,将吴晨苍白憔悴的脸容衬得更显疲惫。 小倩低声唤道:“公子,从中午起就没有进食,起来用点晚膳吧。”吴晨微微睁开双眼,清澈的眼中满布红丝,望见小倩眼中的焦虑,心中一暖,苦笑道:“看着一个一个都倒下,可我却束手无策,怎么吃得下啊。”小倩道:“大夫看了吗?他们怎么说?”吴晨一掌拍在桌案上,怒道:“庸医,一群庸医。只不过叫他们来看看,他们就要死要活的。惹得我急了,一个个拉出去砍头。”小倩低声道:“也不能怪他们,我听苏姐姐说,兴平初年,关中就曾起过瘟疫,当时十室九空。他们既然害怕,想来是没法医治的。” 吴晨双手插进发间,狠狠地拽着自己的头发,满脸的痛苦,低声呻吟道:“如何传染不知道,如何医治更是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小倩柔声道:“公子,不如问问翟大哥好了。”吴晨眼中一亮,喜道:“啊,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托的跳起,一把拉住小倩,在屋中旋了几个圈。两人在屋中停下,吴晨双臂把着小倩的肩头,喜道:“哈哈,小倩,你真是我的女诸葛。” 小倩脸色微红,轻轻说道:“公子喝碗稀粥吧。”脱出吴晨双臂,缓缓走向桌旁,将粥碗递向吴晨。吴晨一把接过,走到桌旁,席地坐下,嘻嘻笑道:“是啊,好久不见奸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沈太守说他在山城助徐大哥,如果就这样请他过来,徐大哥那里不知会不会缺人手。” 小倩微笑着看吴晨有滋有味的喝着稀粥,说道:“刚接到安定发来的信鸽,泫中谷一战,徐大哥火烧夏侯惇万余兵丁,青州副帅费曜被马岱将军活捉。”吴晨大喜,说道:“真的?” 小倩从怀中取出一块丝绢,吴晨接在手中,就着火光看去,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小倩微舒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也渐渐平缓。 “哈哈,太好了,怪不得钟繇老小子要来求和呢。”吴晨兴奋的在屋中走来走去,“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担心徐大哥那边的事了。倩,快写一封信,请翟大哥尽快来天水。” ※※※ “奸商,你怎么才来?”吴晨看着翟星不紧不慢的样子,心里就一肚子火。 翟星苦笑道:“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不怕死吗?如今天水闹得是瘟疫,不是什么头疼脑热的小病。”吴晨身后的兵丁已走上前,接过翟星手中的缰绳,将战马牵到一边。 翟星向沈思道:“沈太守,城中情况如何?”沈思一脸憔悴,哑声说道:“很糟。疫病已从接触那些氐人的兵士中传开,百姓纷纷外逃。”翟星向吴晨道:“弄清了疫病是如何传染的吗?” 吴晨满嘴火泡,自三天前向安定发出信鸽,吴晨就天天盼着翟星来,没想到翟星兜头就是一盆凉水。恶狠狠的道:“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请你来吗?” 沈思道:“这病寒热交替,很像‘打摆子’,病状如此严重,却又有些让人说不准。但我已命人用艾草熏了城中各个角落,也将城中各处积水排干。” 翟星点点头:“我估计也是‘打摆子’。沈太守做得非常对。”吴晨轻轻拉了拉翟星衣袖,低声道:“‘打摆子’,什么病?”翟星微微一笑,低声道:“就是疟疾。”转身向沈思道:“带我去看看那些病人。” 沈思、吴晨二人在前领路,一行人快步向帅府走去。 晚风瑟瑟,街道两旁砖瓦残败,街上更是不见人影,偶尔从残败的路旁出现一两人,暗淡的眼神中也满是惶恐。回想记忆中天水店铺繁华,行人如织,与眼前的满目疮痍实是相去天壤,翟星不住的叹息。 三人到帅府门前时,姜叙、彭羕领着一帮文臣等在门口。翟星和二人见面又是一阵寒暄。虽然在安定时,彭羕听说过翟星,此次却是首次会面,震慑于翟星天下第一高手的威名,连一向口无遮拦的彭羕也拘谨起来。 吴晨心急如焚,没等几人客套完毕,已拖着翟星到了客厅。 符彤满脸憔悴,双眼通红,见一行人走进,立时站了起来。 “吴公子,这就是你说的神医?”符彤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像公子哥多过像名医的人,眼中满是疑惑。 吴晨苦笑道:“如今我只能相信他。他若也不知如何医治,我我” 翟星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氐王符彤了。呵呵,让我看看令公子。”符彤急忙拉开锦被,将符洪的手抽出。翟星俯下身,翻了翻符洪的眼皮,又让符彤将符洪的嘴撬开,看了看符洪舌头的颜色。吴晨不懂什么医道,也不知翟星在作什么,只能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翟星,但见翟星神色越来越凝重,一颗心也渐渐往下掉。 翟星扫了一眼厅中众人,微笑道:“呵呵,就这些人吗?”沈思在旁道:“不止这些,帅府的东、南、西、北厅都辟出来了,连校场也征用了,人数共四千六百名。”翟星点了点头,向吴晨道:“呵呵,吴老板,有事想和你商量。”拉着吴晨就要向门外走去,符彤一把抓住翟星的手,急声道:“神医,我儿的病?” 翟星哈哈大笑:“氐王放心,有我在,保证小王子死不了。”符彤眼神一亮,双手紧握翟星的手,追问道:“真的?神医,医好我儿,您要什么我给什么,只盼神医早施妙手。”翟星拍了拍符彤的手:“氐王放一百个心。” 厅中众人听翟星如此说,心中大定,吴晨身后的文官低头交谈,一扫厅内紧绷的气氛。翟星向吴晨笑了笑,向厅外走去,吴晨会意,急步赶上。 翟星缓步向前,吴晨惴惴的跟在后面,翟星越走越慢,走到花丛旁时,终于停下脚步。吴晨正要开口,翟星已长叹一声:“这病我治不了。” 吴晨先是一愣,接着怒吼道:“你治不了?那你刚才还在大厅上大吹法螺。如今符彤被你哄的一愣一愣的,现在又说治不了,你,你让我如何向符彤解释。” 翟星一摊手,苦着脸道:“难道你想让我对符彤说,你儿子死定了,你不要指望有人能救他,快办理丧事吧。”吴晨气的七窍生烟,怒吼道:“那你也不该说保证小王子死不了的话。” 翟星笑道:“我治不了,但我确实可以保证符洪死不了。”吴晨怒道:“治不了,那不还是死定了咦,你说什么?” 翟星长叹一声,说道:“这病确实是疟疾,而且是恶性疟疾,一般通过蚊虫叮咬传播,因此你那些出城偷袭的兵丁无一幸免。沈思处理的不错,用艾草熏了城中各个角落,所以你们这些人没染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染病的有四千多人,城外更是不计其数,我手上却只有几颗特效药,这么多的人不可能都治好,给了符洪,庞德、成宜和你那些宝贝兵丁就都要完蛋。”左手摊开,掌中赫然是几颗药丸,每颗药丸桐子大小,颜色有如枯叶。吴晨眼中一亮,探手向翟星手中的药丸抓去,翟星哈哈大笑,将手缩在背后。 吴晨咬牙切齿道:“这么几颗药你也要我掏钱,你也太小气了。” 翟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算盘,拨拉着算珠道:“为说服程游,共摔了十个景德镇瓷杯,价值六十个信用点。救了马岱、马铁各一条命,价值四百信用点。三千条蚕虫,价值二百信用点。疟疾特效药每粒十个信用点,共五粒五十个信用点。总共七百一十个信用点,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零头我就不要了。七百信用点,这药你拿走。” 吴晨气的浑身哆嗦:“五颗特效药,我能治几个人?剩下的那些难道看着他们死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翟星一把拉住吴晨的臂膀:“呵呵,吴老板,买卖不成人意在。啊,这样好了,我顺便附送你一条消息,如何?”吴晨怒道:“一条消息就要七百信用点?”翟星道:“不错,四千多条人命就系在这条消息上,你说值不值?”吴晨转身盯着翟星,翟星脸上仍是那幅慵懒的笑意。吴晨瞪了翟星半天,忽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骗人。”翟星脸色一沉,一把抓过吴晨右手,将手中药丸塞给吴晨,怒道:“哼,我好心要你救人,没想到你这么小气。这五颗药都给你,你愿救哪五个就救哪五个好了。你好自珍重,我走了。” 吴晨深呼吸数次,压下心头的怒气,说道:“看在四千多条人命上,我认了。” 翟星看着吴晨在读卡机上划掉七百信用点,明亮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笑意,却隐隐然有层水雾。吴晨道:“奸商,我已经付过钱了,你可以说了。” 翟星淡然一笑:“不用肉疼,这次可能是你我最后一次做生意,以后你就是想找我,也找不到了。”吴晨道:“你说什么?”翟星似乎不愿多谈,俯身从花园中拔出一株草。那草颜色紫红,形如稗草,翟星将草递向吴晨:“蚊虫性喜湿润潮湿,所以夏秋时节是疟疾多发之季。但毒蛇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这草名常山,也喜欢湿润潮湿之地,尤其是天水、汉中、成都这三处盆地,遍布这种草。而它正是治疟疾的良药。” 吴晨心头狂喜,小心翼翼的从翟星手中接过那株草,说道:“我这就拿给他们服。”翟星笑道:“中医药道讲究君臣佐使,主药之外还要加中和调理之药。常山之所以能治疟疾,正因它毒性猛烈。就这样拿给他们服,他们不死,世上便没死人了。” 吴晨将那株草凑近鼻端,鼻中一阵腥臭,心知这药果然有毒,问道:“那还需要加什么药?”翟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不知道。” 吴晨失声道:“什,什么?说了半天,还不是全白说了吗?” 翟星长叹一声:“我虽然不知道如何配药,但有人知道。你去找这人,他一定能救所有人。”吴晨道:“是华佗还是张仲景?”翟星哈哈大笑:“华佗现在还是名小学徒,就算找到他,他也不会治。张机远在南阳,等你将他寻来,这里的人也死光光了。”吴晨长舒一口气,笑道:“这人一定是住附近了。我就怕你要我去找个没边没际的人。说吧,这人是谁。”翟星道:“这人住在武功县蟠溪村,从天水顺渭水而下,不过一天的路程。你去到那里后向两座大山处直走,两峰夹峙下一处茅屋便是。还有,这人架子大的紧,你最好亲自走一趟。” 吴晨奇道:“你知道他住哪儿,为什么不自己请他来?”翟星道:“都让我做了,要你做什么?”吴晨冲口说道:“我留下来看着天水啊。”翟星沉下脸:“你时间很多吗?一来一回就要三天时间,何况他还不一定愿意同你来。你再啰里啰唆,这里的人就全死光了。这是地图,拿好了。”将一片纸塞进吴晨手中。 吴晨连忙点头,说道:“我这就和沈主薄说一声。” 沈思、符彤等人见吴晨跑了进来,忙站起身。吴晨道:“主薄,治病的方子已经有了,现在就缺配药的人。我必须亲自走一趟,你安排人手将所需的药采好,等人一来就可以配药了。” 沈思道:“公子要去何处请人?”彭羕道:“派人将那人请来不就成了,何必主公亲自走一趟。”姜叙道:“我去安排车马。” 吴晨道:“这人在武功县蟠溪村,坐船一天就可以到,不用安排车马了。听说这人架子大的紧,要请他来,必须亲自走一趟。”符彤惊道:“刚才那位神医难道也不成?”吴晨将药丸塞到沈思手中,道:“这里有五颗药是我师兄给的,可救五人,主薄你分一下,我这就走了。我走的这几天,天水的事就交给我师兄处理。” 语声悠悠,人已消失在厅堂外。 符彤咬了咬牙,向沈思道:“沈太守,我孩儿就交给你了。”大步奔出门外。 ※※※ 吴晨正向前奔,猛听得身后衣袂声响,一人从身后追来,回头望去,正是符彤。吴晨道:“氐王怎么来了?”符彤道:“我全族人尽遭了瘟疫,我不能就此袖手。吴公子,这一路上该如何走?” 吴晨道:“那人住在渭河边,我们先去码头,坐船顺流而下。”符彤道:“好。” 两人并肩边走边说。符彤见吴晨如此年轻,轻功却是极高。早先被吴晨部下所擒,心中犹有些不服,暗起比拼之心,足底加劲,全力向前。吴晨只道符彤担心儿子和族人的病,不想在路上耽搁所以才全力奔跑,心想自己也不能耽搁,体内真气流转,也是越奔越快。 两人一前一后,快如离弦之箭,六十多里的路程,盏茶功夫即至。码头上的安定兵丁远远看见两条人影向码头跑来,高声斥道:“什么人,再往前就放箭了。” 吴晨大声喝道:“阚节在吗?快给我准备一条小船。”阚节听到吴晨的声音,急步走出营帐,大声道:“公子我在这里。”那些手举弩匣的兵丁,急忙垂下手。符彤、吴晨停下脚步,稳稳立在码头边。 吴晨向阚节道:“给我准备一条船,我要去渭水畔的蟠溪村找人。”这一路奔来,符彤已是竭尽全力,此时内息在胸中早乱成一团。虽比吴晨先到码头,却是丝毫不敢张口,唯恐换错一口气弄至走火入魔。但听吴晨说话却没有丝毫气喘,宛如刚才那段路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在跑一般,心中更是惊异。 阚节道:“我陪大帅去。”吴晨微笑道:“如今瘟疫肆虐,人心不稳,这里不能缺人,我和氐王两个去就成了。”阚节悻悻然的指挥手下调出一艘小船。 吴晨、符彤两人走上小船,慢慢摇起橹桨向湍流的渭水中荡去。 此时天高气爽,两岸青山夹峙,渭水浩浩荡荡,东流而去。遥望天际,秋水长天共一色,吴晨只觉胸怀猛地一宽,数日来郁积心头的苦闷一扫而空,大笑道:“片帆千里征犹远,埃奈一声万重山。” 望着两岸不住向身后退去的青山,符彤心头也是一宽,大笑道:“吴公子豪情令人钦佩。”吴晨笑道:“如今我还真有点感激这场瘟疫,古人说‘祸之所依,福之所伏’,没有这场瘟疫,氐人和汉人还在打来打去,你我二人也不可能坐在同一条船上去找同一个人。” 符彤苦笑道:“吴公子的想法还真是与旁人不同。”吴晨笑道:“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有些路是一定要走的,与其伤心失落,何不开开心心呢?”符彤望着吴晨童真的笑脸满是欣喜欢畅,长哦一声,望向奔流向前的滔滔河水,脑海中又浮现符洪血色的双颊,眼中一片模糊,渐渐的脑海中又幻出一簇簇飘摇的篝火和篝火旁载歌载舞的族人,不由得心驰神往。 两人顺流而下,不多时一轮明月升起,照着奔流的渭水,如银蛇乱窜,又如满河箔金碎玉。 两人不敢耽搁,连夜赶路,终于在天明时分赶到武功县。 河岸芦苇丛生,晨风中轻轻摇摆。 吴晨指着地图道:“地图上有个河汊,河汊两边有山,左边山成叉状,应该是这里了。”符彤探头看了看吴晨手中地图,点头道:“的确很像。”吴晨道:“逆溪水向南有两座山对峙”符彤道:“是不是那两座山?”吴晨顺着符彤手指的方向看去,依稀见有两山夹峙。吴晨道:“是了。两山夹峙下的那处茅屋,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人的住处。” 两人弃船登岸,向那两座山奔去,一路上山脉连绵,奔出十多里,道路越来越窄,再行八九里,一旁森木古柏,另一旁山峰壁立,唯有一条小路,蜿蜿蜒蜒,仅容一人勉强过去,想来是山中樵夫踩踏而成。二人怕林中蚊虫,不敢越林而过,只在小路上前行。山路一会儿攀缘向上,一会儿盘曲向下,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一条石径从两山处穿行而入。径两旁山壁陡立,怪树盘根,几块巨石高突而起,顷刻间就要砸下一般。两人心下惴惴,生怕不小心碰到山崖,将巨石晃下来。此时虽是初秋,却仍是赤日炎炎,但走到此处,山峰早已将日头遮去,山风猎猎,扑面微寒。 又行了一阵,眼前光线逐渐转亮,隐隐传来流水声,两人加快脚步。再行数丈,眼前豁然开朗。所处之地是一处山谷,一条溪水蜿蜒流淌,数十户人家掩映在青树绿草之间,绿荫森森,空山寂寂,流水潺潺,宛如世外仙境。 吴晨叹道:“想来这里就是蟠溪村了,果然是好地方。”符彤道:“两山夹峙之下的茅屋,是不是那里?”两人对面一里之外,两座青山夹峙,山脚下果然有一间草屋。吴晨道:“希望那人在家。”二人快步向前。 草屋门前一排半人高的篱笆,在草屋前圈出数丈的空间,篱笆门关着,草屋的门却敞着,屋前空地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悠闲自得的踱来踱去。 吴晨敲了敲篱笆,大声道:“屋里有人吗?”半晌,竟是无人应声。吴晨道:“好像人没在家。不知是出去采药还是云游了。”符彤诧异道:“云游?”吴晨道:“就是到外面闲逛,逛个一年半载的才回来。”符彤脸色一变,急道:“一年半载?那我的族人不是都死了?”吴晨道:“别急,别急。我看草屋的门敞着,不像是云游。”心下却是惴惴,又敲了敲门,抬高声音道:“屋里有人吗?” 蓦的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响,吴晨、符彤两人急转头望去,一个素衣灰麻的少女挎着篮子走到二人身前。那少女皮肤白皙,容貌秀丽,宛若一地的钟灵秀气全聚在她身上。吴晨心道,她不会就是奸商让我找的那人吧?怪不得奸商不肯来,两人会不会是因情生怨,因爱成恨? 少女微笑道:“两位好像是外乡人。”铿锵激昂的秦地乡语,从她嘴中吐出却似乎变成了乌苏软语,微微一笑,令二人如沐春风。吴晨道:“你是这屋子的主人?”符彤大声道:“神医姑娘,我们远地而来,正是找你配药的。”那少女抿嘴一笑:“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这间屋的主人,鲁伯伯去钓鱼了,王大哥上山采药,我是来帮他们收拾房子的。”边说边推开篱笆门,向二人道:“进来坐吧,鲁伯伯钓鱼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不过王大哥应该就快回来了,你们到屋里等他吧。” 两人跟在少女身后进到房中,中间一个过厅,将整个草屋分成三部分。少女将二人引进左边的厅舍。房中一个竹榻,向外敞开的窗户下一个小案,案上放着一卷摊开的竹简,两个坐垫分放在小案两侧。竹榻边一个木柜,整间房屋干净清爽,丝毫不显单调。 少女笑道:“你们随便坐吧,我先去做饭了。” 屋外蝉声凄凄,平添几许烦躁。吴晨百无聊赖,坐到案前,翻起了案上的竹简。那竹简牛筋赤黑,多有磨损,竹编也已失去竹子的颜色,透出一股被汗水浸透的深红色,竹节都已被磨平,想来已经不知经过多少人翻阅。吴晨扫了扫竹编上的字,竟然满篇都是大篆,不由得苦笑,自己连小篆都认不得几个,更何况大篆?但既然这人认识大篆,想来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心中不禁对此人又多了一份信心。 符彤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不时地在屋子中踱几步。 忽然门外篱笆响动,符彤急走出门,吴晨快步跟上,还未走出厅口,符彤已一脸沮丧的走了进来。吴晨愕然道:“人呢?”符彤气鼓鼓的道:“什么人,是头羊,羊在拱门。”侧耳倾听下果然传来山羊咩咩的叫声,吴晨不禁哑然失笑。 此时又是一阵响动,吴晨道:“这次我去看吧。”符彤气道:“不用看了,一定还是羊在拱门。”院前却已响起那少女的声音:“王大哥,这里有两个外乡人来找。”一把爽朗的声音道:“哦,知道了。”吴晨、符彤心中大喜,齐齐抢出门外。待见到篱笆门外背着药篓的那人,吴晨不禁愕然道:“是你?” 那人看见吴晨也愣了愣,大大的眼睛随即笑成了两条缝,说道:“吴公子,怎么是你?”符彤惊异道:“你们认识?”吴晨苦笑道:“他曾经救过我的命,你说我们认识不认识。”符彤更是诧异,那人放下背上药篓,大手在身上的葛布上蹭了蹭,笑道:“吴公子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吴晨道:“当然是找你再救一次命了。”心道,王翦字药师,我早应该想到他是个大夫的。王翦微笑道:“吴公子说什么?”符彤深作一揖,大声道:“神医,天水疫病传播,听闻只有神医可以施以妙手,万望神医不辞辛劳,随我们去天水救治百姓。” 王翦一鄂:“疫病?什么症状?”吴晨道:“症状是一会儿发寒,一会儿发热。” 王翦微笑道:“哦,那是‘打摆子’,兴平初年时,关中也发过一次。如果是别处可能不太好治,但天水多有常山,我再开个方子,配成药就可以治了。”吴晨听得王翦知道病名,也说出了常山,心中大定,道:“还是请王大哥随我同去好一些,因为城中有数千人,城外还有数万人。人数众多,病情万一出现反复,我们还要再来请教王大哥,来回奔波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王翦吃了一惊:“这么多人?此事非同小可,你们在此处先等等,我去去就来。”疾步走出草屋,向林外奔去。 吴晨惊愕道:“他怎么了?”那少女道:“他去找鲁伯伯了。”吴晨暗忖,他师傅,就是那个会《天人合一诀》的老人了。翟星不愿意来,难道是和他有什么师门仇怨不成?符彤急道:“姑娘,你那个鲁伯伯钓鱼的地方离这里远不远?神医什么时候能赶回来?”那少女微笑道:“不远,就在村西口,两位安心坐一会儿,王大哥很快就会回来。” 果然,半盏茶的功夫,王翦从林中飞奔而出,吴晨、符彤二人急忙迎了上去。吴晨道:“如何?”王翦道:“师傅同意我去看看。”向那少女道:“我这次去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必然回来。家里的事就有劳你多照看了,别忘了喂小白,不然它会不停的撞篱笆。还有那只大花,不要让她带着鸡群出院门。天凉了,别忘了给师傅添件长衫。” 那少女连连点头,王翦事无巨细一一交待,符彤心中实是不耐,但又不好催促,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王翦交待完毕,到屋中取了几件换洗衣服,领着二人向山外走去。那少女却从房中奔出:“王大哥,这是我刚烙好的大饼,你带在身上。”将一个布包塞进王翦手中。王翦点了点头:“知道了,快回去吧。”摆了摆手,三人疾步而行,那少女跟在三人身后,直送出很远很远。三人奔出十里外,犹能见到那少女亭立在山尖的纤细的身影。 三人晓风露宿,一路几乎没有停歇,沿路所见,大批大批的难民向天水方向涌去。三人向难民打听后才知,由于瘟疫传播,眉城、散关一带的难民逃出家园,向长安和汉中方向逃难,钟繇为避免瘟疫扩散到整个关中,下令眉城闭关不纳。汉宁太守张鲁也关闭了阳平关。而此时天水方向却传出有人患瘟疫被治好的消息,一时风传千里,难民抱着一线希望就向天水而去。 吴晨看着这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难民蚁聚蜂随般的涌向天水,忧心如焚。两日后,三人终于赶到天水,此时庞德、成宜等人已康复,指挥大军疏导难民,遥见三人,急忙迎出。 吴晨道:“这是我请来的神医王翦王大哥,令明,公良,之前你们也见过面的。”王翦抱拳笑道:“久仰。”庞德、成宜抱拳还礼,吴晨道:“如今城内情势如何?”成宜道:“上万难民涌了过来,听有些人说,后面还有一大批,如今城内住满了人。沈太守,伯弈,永年这几日为闭不闭关吵得不可开交。”吴晨愕然道:“我师兄呢?”庞德道:“昨日接到徐军师发来的飞鸽传书,阎令那厮在安定出现,所以翟大哥连夜赶回去了。”吴晨恨得牙痒痒。王翦在旁道:“疫情如何?”成宜苦笑道:“很糟,这么多人挤在一处,什么病都出来了。”王翦道:“吴公子,我这就去开药方,公子给我再派一些人手,我带他们去采药。”吴晨道:“令明,你全力协助王大哥。”庞德大声应令。 吴晨急忙赶往帅府,和沈思、姜叙、彭羕等人商议如何应对难民大军的事。姜叙、彭羕坚持不再接纳难民,因为天水本身才遭洗劫,城中存粮不够。沈思则请吴晨一边向符彤或像舒至求援,一边从安定调出粮食。 吴晨、沈思两人都是难民出身,二人心中根本没有拒不接纳难民的想法,吴晨当即请张华出使羌部落,并派人向更远的兴国氐王阿贵、杨池氐王千万求援。同时,向安定发出急调大批粮食来天水的命令。 等吴晨忙完这些,已是三天以后。王翦已配好药,城中支起数只大锅,一时药味冲天,烟火弥漫。分配药又成了大问题,吴晨忙得焦头烂额。 数日后,段正、唐强押着第一批粮食到了天水,也带来了徐庶给吴晨的一封信。吴晨急召沈思、成宜、彭羕、姜叙等人商议。 “什么?匈奴围攻左冯翊?”彭羕惊道。吴晨苦笑道:“徐大哥是这样说的。蒲坂一向是河东郡的郡治所在,义兄烧了蒲坂粮仓,寄居河东的那些匈奴人就以为机会到了。”沈思抚着胡须道:“匈奴这么一闹,钟繇老儿头就更疼了。”姜叙道:“此事是大大的好事,为何公子看起来似乎不是很高兴?” 吴晨道:“聚居在云中、雁门、定襄一带的匈奴也开始有动作了,他们的先头部队已出现在北地郡,如果让他们占了北地,安定东面和匈奴的缓冲就没有了。湟中王宋建在西边也蠢蠢欲动,北边韩遂又纠合了一只数万人的大军,徐大哥要我赶回安定商议大局。沈主薄,今日起由你暂代天水太守,难民、恢复生产等,还是你有经验。伯弈,你和成大哥负责军事,看好眉城那边的皇甫郦和钟繇。我带永年和王乐回安定。”沈思笑道:“遵令。啊,有件事我始终不明白,眉城不是也闹瘟疫吗?为什么皇甫郦听说天水闹瘟疫,当天晚上就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吴晨、姜叙、彭羕哈哈大笑。 ※※※ 回到临晋的那天,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众人多没带伞,淋着雨,嘻嘻哈哈的跑了进城。徐庶听到消息,和翟星一起,带着马超、马岱、赢天、段明、苏俊、孟晓、韩皓等人迎出城门。城中的百姓听到消息也跑了出来,大街上人潮汹涌。吴晨骑在马上向那些欢呼的百姓拱手行礼,一炷香的路程就这样走了半个时辰。 到了府邸没多久,程福来到府中,先向吴晨问安,随后道:“公子,我那处来了三个匈奴人,他们说有要事和公子商量。”吴晨愣道:“匈奴人?”彭羕低声道:“会不会是刺客?”马超道:“刺客又何妨,义弟,我陪你一起去,要他们来的去不得。”数月未见,马超黑了许多,威势却是更盛从前。徐庶道:“程东家愿代他们传话,想来是有信物代为传递了?” 程福笑道:“还是徐军师厉害,信物在这里。这三人数日前就到了我的客栈,直到今日才托我将信物送给公子。倘若不是有这信物,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随便代人传话。”吴晨笑道:“不妨事,信物给我。” 程福从怀中掏出一件令牌,向上递去,彭羕低声道:“小心有毒。”段明从翟星身后走出,接过令牌,摸了摸,这才递给吴晨。吴晨接牌哈哈大笑:“是他,他竟然能来安定,我这就去看他。” ※※※ 黄琪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时探头向窗外看去。颜渊也是心神不宁,有一搭没一搭的支吾着费瑶。 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哈哈的笑声,三人登时站起身,一人已从迷离的烟雨中步入厅堂。黄琪英眼前一亮,只见淡淡的云髻宛若浸在一层迷蒙的水雾,湿湿的发丝一绺一绺垂在额前,天然雕饰,清爽秀丽。 天地蓦然崩塌,万里征途的苦闷消融得无影无踪,蚀魂消骨的相思熔化得不留半点残渣,万物都已不复存在,世间只有她,低眉垂首,动人心魄。瞬间的凝视,尘世已轮回万劫。 “哈哈,颜渊,你怎么来安定了?”门外一把清亮的声音响起,一人迈步走进客厅。费瑶和小倩向那人望去。黄琪英的眼光却丝毫没有动,迷蒙的水气丝丝缕缕柔柔的包围着那张魂牵梦系的面容,但那人的脸上和眼中却只有一个他。 黄琪英胸口如遭重锤,房间忽然变得很大很大,和小倩的距离变得很远很远,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的不真实,一切似乎都在坍塌,向自己挤压而来。 抬眼望向窗外,依旧是秋雨迷离 ********************************** *********************************** 作者注:常山这种药,张道陵在四川传教时用来治疗疟疾所用。史书只载其名,未载其形。 第七十章 萧萧斑马鸣 吴晨笑道:“我听程掌柜说有三个匈奴人找我,起始时还很惊讶。待看了令牌知道是你后,就不惊讶了咦,琪英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吴晨惊喜交加,大步上前,把住黄琪英的肩膀。黄琪英心中酸涩难忍,哽咽道:“我,我” 吴晨哈哈大笑,抱住黄琪英搂了搂。黄琪英手足无措,偷眼向小倩看去,小倩脸上爱怜横溢,黄琪英如遭雷亟。暗忖,她能这样望着我,我就是立时死了,也不枉了。拍着吴晨的肩膀,哈哈笑道:“南阳你不辞而别,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所以来请罪了。” 吴晨笑道:“琪英大哥永远是我的好大哥,我哪里敢生大哥的气。你怎么会和颜渊走到一起的?还有,你们这身匈奴服是怎么回事?”黄琪英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吴晨笑道:“说来话长,那就慢慢说,说上十年八载的也好。”松开黄琪英,一拳擂在颜渊肩上:“路痴,老实交待,这次是不是又是你带路?” 颜渊苦着脸揉着胸口,说道:“天地良心,这次绝不是我带路,我们是一路问过来的。” 吴晨笑道:“哈哈,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你带的路,领着他们到雁门关外转了一圈才绕到安定。” 黄琪英趁着吴晨和颜渊说话的当,向小倩走了几步,低声道:“小小倩倩姑娘,半年没见了。” 望着眼前黑如点漆,明如寒星的双眸,黄琪英情如潮涌。多想告诉她,这一路自己真的走的很辛苦,多想告诉她,这一路走来,自己真的走的很累,为何却在出口的霎那,渡尽情劫犹言无悔的深情,只化作一声淡淡的问候? 小倩微笑道:“琪英大哥,好久不见了。” 黄琪英鼻中一酸,眼圈霎时红了。 颜渊慢慢蹭到小倩身前,红着脸支吾道:“小,小倩,你这一,一年,好”费瑶冷哼一声,一脚踢在颜渊胫骨上,颜渊惨叫一声,抚着脚蹦起来,怒目瞪向费瑶,喝道:“你作什么?”费瑶拉下脸道:“我最狠那些平时满脸正气,看见女人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伪君子。” 颜渊怒道:“我是伪君子,你就是真小人。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诚不我欺。” 费瑶出身富贵,一路跟着黄琪英、颜渊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实是苦不堪言,但只要想到能时时见到颜渊,所受的那些苦和心中的甜蜜两相比较,就已微不足道。今日见小倩清秀端丽,绝色无双,不由得有些自怜自艾,再见到颜渊对小倩和颜悦色,腼腆儒雅,对自己却是恶狠凶霸,一时再难自己,放声痛哭。 吴晨、黄琪英愕然看着二人。颜渊也是吃了一惊,没估到和自己吵了一路的费瑶竟然会为一句话大哭,心中歉然,低声道:“别哭了,这么多人,你个大男人,哭着让人笑话。” 颜渊难得如此温言相向,费瑶心中却是愈加气苦,哭的更是大声。吴晨向小倩看去,小倩微微摇了摇头,也不清楚两人怎么回事。翟星、马超此时也走进院中,赢天和段明跟在二人身后,听得屋内大哭,赢天嘻嘻笑着跑了进屋,一见三人,哈哈大笑:“真是你们啊。你们怎么又变成匈奴人了?” 吴晨诧异道:“咦,你认识他们?”赢天笑道:“经过洛水的时候见过啊,当时这三个被个老叫化儿追得到处跑,末了拿本破书充《天人合一诀》硬塞给我,想让老叫化追我,他们好继续跑路,被老叫化识穿,打得三人屁滚尿流”赢天边说边笑,颜渊、黄琪英却是脸色越来越红,头越垂越低。费瑶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怒道:“什么破书?明明是本《大学》。”赢天笑得前仰后合:“是,是,不是破书。但被打得屁滚尿流总不是我胡说吧!” 吴晨眼见三人窘迫,心知不能让赢天再胡闹下去,干咳一声,说道:“赢天,听说你回来已经有一阵子了,这段时间有没有去苏俊那里温习功课?”赢天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支吾道:“诶呦,诶呦,早上吃坏了肚子,诶呦,这可憋不住了,大哥,我先走了。”段明听到功课的事,心中一突,急从翟星身后走出,扶住赢天,道:“师弟,肚子不舒服吗?师傅,我扶师弟去看大夫?”翟星笑着点头,段明向马超眨了眨眼,扶着赢天道:“这边,这边,小心。”一前一后从旁门溜出客栈。 吴晨摇头苦笑,翟星和马超却是哈哈大笑。 费瑶上下打量着吴晨,心道,那小鬼唤他作大哥,颜颜渊又让店东将信物交给吴晨,莫非此人就是安定匪首吴晨?如果我将此人擒下,岂非大功一件?突又想起一事,侧眼向翟星和马超瞄去。暗道,刚才那人扶那小鬼走时唤此人“师傅”,唤那小鬼“师弟”,那此人就是那小鬼的师傅了?那小鬼的武功我就不是对手,他师傅我就更不是对手了,一时雄心尽灭。忽又想到,世上多有徒弟强于师傅的,或许眼前这位就比不上他徒弟。想到此,心下又有些跃跃欲试。一双眼不住向翟星扫去。心道,他为什么总在笑?难道自己的心思都被他知道了?还在笑?他为什么总在笑?最可气的是,他为什么还笑的那么好看。 费瑶脸霎时红了,只见众人的嘴一张一合,耳中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跳的越来越急,越来越快,滚滚的,烫烫的,似要破胸而出。 徐庶迈进大门,愕然半晌,随即大笑道:“黄公子,怎么是你?”黄琪英道:“你是徐徐庶,徐元直。”徐庶笑道:“难得黄公子还记得我。黄公子怎有空到安定来,令尊身体可好?”黄琪英皱了皱眉,道:“他老人家还好。”瞥眼望去,小倩已和吴晨并排站在一起,胸中大恸,不免有些心灰意懒。 翟星笑道:“呵呵,三位远道而来,招呼不周,还请见谅。吴老板也是才回安定,一路风尘,身子也疲乏。不如这样好了,吴老板先回去歇息,晚上再设宴款待三位如何?” 吴晨乐道:“我不累”耳旁却响起翟星的声音:“要你回来是商议大事的,不是看朋友聊天的。” 吴晨急转口风:“琪英大哥,颜渊还有这位小兄弟的匈奴服应该去换一换,从天水到临泾这一路走了五、六天,我也要去收拾收拾,不然见不得人了。这样吧,这客栈你们也不要住了。太守府中还有几间空房,不如你们搬过去住好了。” 黄琪英、颜渊自是极为乐意,费瑶见颜渊喜笑颜开,心中是一万个不乐意,但却没有开口。 吴晨道:“王乐,你回去和韩皓说一声,要他准备三间客房,我有三位朋友要住进去。” 王乐大声应令,疾步走出客栈。 ※※※ 一行人走在街上,黄琪英心不在焉,颜渊魂不守舍,费瑶低头想着心事,三人皆是默不作声。吴晨虽兴高采烈,却不好多说什么。 临泾和天水相距不远,气候却是迥异,天水犹是林木欣荣,临泾却已是满树枯叶。这几日天空又一直飘着蒙蒙的雨丝,夏日的余威褪尽。雨水冷冷打着路旁的枯叶,风雨萧瑟,黄叶飘零,入眼一片浓浓的秋韵。 吴晨落后几步,悄声问翟星:“奸商,刚才我说错话了吗?”翟星道:“说错话?什么时候?”吴晨道:“客栈啊!”翟星笑道:“有吗?我怎么没有觉得?”吴晨向前面三人孥了孥嘴:“那他们怎么不太高兴?”翟星淡然一笑,叹道:“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可能是秋天到了的原因。” 吴晨沉吟道:“离人心上秋?你是说他们不会在安定常住,过几天就要走吗?” 翟星笑道:“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会在安定常住,这事你还是问他们比较好。”吴晨道:“奸商,最近说话怎么总是怪怪的?”翟星耸了耸肩,笑道:“有吗?”吴晨点了点头:“有。上次在天水说什么‘这次可能是你我最后一次作生意,以后你就是想找我,也找不到了。’,今天又说‘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翟大哥,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如果不喜欢我叫你奸商,我可以改的。” 翟星道:“呵呵,别胡思乱想了。到了。” 此时一行人已走到安定太守府前,韩皓等在太守府外,见众人走近,忙上前行礼。 “公子,西厢房三间客房已腾出来。” 吴晨道:“徐大哥,代我招呼琪英大哥,有些话我想和我师兄说。”徐庶朗声一笑,向黄琪英道:“黄公子,颜公子,费公子,这边请。” 吴晨微笑着向三人点了点头,见一行人走远,一把拉住翟星,真诚的道:“翟大哥,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朋友,我哪里作错了,哪里说错了,你可以告诉我,只要你说,我一定改的。”翟星笑道:“我看你还是唤我奸商好些,一时换了称呼,还以为你在唤别人。想要叫大哥,那边有个徐大哥,后面还有个马大哥。王翦呢,你请到了吗?” 吴晨道:“请到了”翟星长舒一口气,低声道:“王翦是个人才,既然请来了,就不要让他走了。有人找你说话,你忙,我走了。”向吴晨眨眨眼,迈步向府外走去。吴晨回头望去,是苏俊。 苏俊深鞠一躬,说道:“公子,这段时间在外征战,如今得胜归来,可喜可贺。”吴晨心道,本是找翟星好好谈一下,你却在中间插上一脚。苦笑道:“子雅,有事就说吧,繁文缛节这一套就免了。”苏俊低头道:“公子既然让我说,我就说了。陆生曾对高祖说‘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文武并用,长久之术’,这半年,安定渐渐稳定,百姓也开始有好日子过了,是否修座学堂,重续儒学?” 吴晨笑道:“子雅的想法不错,你可以去向程太守说。”苏俊脸色一红:“我曾经向程太守请示过,程太守说我书生气太浓” 吴晨心道,原来是被程游骂了。如今安定四周烽火不断,能不能守住还是问题,哪有余力养一群书生,难怪程游骂你书生气太浓。微笑道:“子雅的想法确有可取之处,这事你就不要过问了,我和程太守去说。啊,回来也有半天了,怎么不见程太守?”苏俊道:“筹到的粮和天水所需还有较大出入,程太守一早领着人去筹粮了。” 吴晨暗道,程游是个人才,应该好好赏赐。笑着道:“继圣人绝学是件大事,马虎不得,如今安定诸事还没有头绪,这事也不急在一时。这事我记下了,程太守一回来我就给他说。”苏俊一揖到地,欣喜道:“我这就给他们说去。”吴晨忙道:“不忙,不忙,子雅饱读圣贤书,我这里有个朋友你一定想见。”苏俊道:“他们还等着我回去传话”吴晨笑道:“子雅什么时候变成急性子了?不急,这人你真的一定要见见。”向不远处的文援道:“文援,传我令,校尉以上官员今晚到‘隆福盛’,为我的好朋友设宴洗尘。”文援高应一声,吩咐兵丁下去传令。吴晨转向苏俊,说道:“这人姓颜名渊,是圣人颜回的子孙。”苏俊惊喜道:“真的?”吴晨笑道:“我怎么会骗你?走,和我一起去‘隆福盛’,我介绍你们认识。” ※※※ 彭羕路上微感风寒,身体不适,向徐庶告了假。天际大黑,所有人终于到齐。 吴晨举起手中酒樽向黄琪英道:“黄大哥,好久不见了,这一杯为你接风洗尘。”黄琪英急忙起身,仰脖一干而净。酒质干爽清冽,入口浓郁,不由赞道:“好酒。”吴晨向颜渊道:“颜渊,我知道你不能喝酒,这一杯你我就沾沾唇好了。”颜渊道:“好。”两人举杯相祝,吴晨抿了一小口,举杯向费瑶道:“这位小兄弟,请。”颜渊道:“他不会喝酒”费瑶怒道:“谁说我不会喝酒。”举起手中酒樽,一饮而尽,那酒入口如火炭,从口舌一直撩烧到心窝,费瑶剧烈咳嗽起来,呛得鼻涕眼泪齐流。众人哈哈大笑,徐庶笑道:“小兄弟,吃菜,吃菜,压压酒,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吴晨笑道:“琪英大哥,你们那身匈奴服究竟是怎么回事?”黄琪英苦笑道:“还不是因为左方。”颜渊叹道:“吴晨,你可把我们害惨了。”接下来将如何与黄琪英在风陵渡相遇,如何在霸河岸边遇到左方,一路缠缠打打,到了洛水,如何看见匈奴大军,为躲避左方,不得不装成匈奴人,这才一路逃到安定的事讲了出来。 吴晨吃了一惊:“匈奴人竟然到了洛水?我还一直以为他们在蒲坂一带。”马超道:“我军烧了左冯翊粮草后,段炜和卫凯就向潼关方向撤去,郭援亲率大军向潼关,平阳的匈奴大军在单于呼厨泉率领下,强渡蒲坂,直插左冯翊。匈奴左贤王豹则率领云中、雁门一带的匈奴沿黄河而下,准备袭取北地。” 徐庶道:“如今是八月初,鹰飞草长的九月转眼即至,匈奴蠢蠢欲动。杨秋、马遵本已袭取西州,正是听闻匈奴北下后才撤的军。”颜渊笑道:“吴晨,我来考考你,南匈奴一向在云中、雁门、定襄一带,怎么却到了河东平阳?” 吴晨道:“哈哈,我只知道匈奴的确是在平阳,但究竟为什么去了就不知道了,你这个问题算是难倒我了。不过今日我特意请来了先生,问他,他一定知道。”起身向陪在末座的苏俊道:“子雅,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圣人颜回的子孙颜渊。”苏俊脸色通红,向颜渊道:“久仰,久仰。”吴晨笑道:“这位就是安定文案苏俊苏子雅,诸子百家多有涉猎。”颜渊急忙还礼道:“久仰。”吴晨向苏俊道:“子雅,刚才那个问题,你知道吗?” 苏俊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话,声音有些发颤,直着嗓子道:“知道一些。”吴晨笑道:“好,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吧。” 苏俊清了清嗓子:“中平五年,中山太守张纯反叛,与黄巾贼交相呼应。灵帝下诏调南匈奴兵助剿。羌渠单于派儿子左贤王于扶罗助汉。但南匈奴部族中有人反对出兵,在芙稷发动叛乱,杀了羌渠,另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于扶罗滞留在河东,就自立为持至尸逐就单于,并亲往雒阳请灵帝发兵助匈奴平叛。此时灵帝驾崩,朝廷自顾不暇,于扶罗又不能归国,只好留在河东郡平阳县。” 苏俊因为紧张,开始时语无伦次,越到后面越是流利,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吴晨哈哈笑道:“如何?”颜渊叹道:“子雅博通今古,我是心服口服。”费瑶冷冷的道:“一直说于扶罗,那什么左贤王豹的和那个叫呼厨泉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苏俊道:“呼厨泉是于扶罗的弟弟,于扶罗于兴平二年病死,按匈奴的习俗,兄终弟及,呼厨泉就当了单于。左贤王豹是于扶罗的儿子,于扶罗还有一个儿子是右贤王去卑。”费瑶心中犹是不服,道:“你说留在并州的匈奴自立单于,那为何还听什么左贤王的调遣?他不是于扶罗的儿子吗?”众人听费瑶问的有理,齐向苏俊看去。 苏俊道:“须卜骨都侯单于死于初平元年,南匈奴单于的位子就悬置起来,而左贤王豹与其父于扶罗不同,此人心狠手辣,好勇斗狠,南匈奴那些人认为此子颇有当年冒顿单于遗风,皆愿听从其号令。” 费瑶心中不服,张了张嘴,却发现再问不出什么来。 吴晨道:“子雅学识渊博,令人佩服。我敬子雅一杯。”举樽向苏俊,苏俊急忙抬起酒樽。一杯下去,清俊的脸庞登时红了。吴晨放下酒樽,笑道:“子雅,关于匈奴,你是不是能再讲讲?我看大伙儿都挺爱听的。” 厅内众人纷纷叫好,苏俊酒气上涌,胸中豪气顿生,道:“那我就献丑了”翟星咳嗽一声,将面前小案向吴晨的方向移了移。吴晨此时已经几杯落肚,头有些飘,丝毫没有察觉翟星移近,向着苏俊大声道:“快说,快说。” 苏俊微微一笑:“匈奴祖先传说名淳维,但匈奴人最为崇敬的还是冒顿单于。有汉以来,我朝和匈奴绵延数百年的征战也是始自这位冒顿单于,鲜卑、羌、氐等用的鸣镝也始于他。” 黄琪英道:“我曾听说,冒顿造鸣镝是为了杀他的父亲头曼单于。”苏俊道:“头曼死于鸣镝之下是汉人所传,至于冒顿是否真的是为杀头曼而造鸣镝,年代久远已不可考。但匈奴人习性贵壮健,贱老弱,当时头曼已老,冒顿如此作也不无可能。” 吴晨道:“那后来呢?南北匈奴分裂是怎么回事?”苏俊道:“那是元帝时候的事。当时匈奴呼韩邪单于亲来我朝提请和亲,孝元帝选宁胡长公主远嫁异邦”费瑶道:“宁胡长公主?她是不是叫王嫱?”苏俊道:“正是。她又名昭君,坊间流传的铮曲‘昭君出塞’,说的正是这位远嫁异邦的公主。” “远嫁异邦”黄琪英心中怅然若失,持樽的右手一阵抖动,樽中水酒一阵摇晃,波纹一波一荡间蓦然幻化成小倩,似嗔似喜的看着自己,整个心似乎被陶空了,耳中再容不下其它渣滓。 苏俊续道:“呼韩邪单于原有子名囊知牙斯,即以后的乌珠留若鞮单于,宁胡长公主又为呼韩邪单于生了一子名知牙师。光武帝建武二十二年,乌珠留若鞮单于去世,按匈奴终弟及的习俗,本应将位子传给知牙师,但乌珠留若鞮却在去世之前将知牙师杀死,单于的位子就传给自己的大儿子蒲奴,小儿子右逐日王比不满蒲奴继位,率匈奴南八部兵四万余人自立,向光武帝称臣” 对面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马超大喝一声从敞开的窗户扑出,吴晨和众人探头向外看去,一道人影在房梁间忽隐忽现,迅速远去,昏黄的灯光在蒙蒙的雨夜中犹显飘摇,衬的那人的身影愈加诡秘。 王乐倒吸一口凉气,惊道:“阎行明!”吴晨厉喝道:“追,死活不论!”众人轰然应命,翟星道:“慢着,不用去了。”众人愕然望向翟星。翟星望着漫天的雨粉,低声道:“他没有恶意,而且以他的身手,谁也拦不住他。”众人默然,想起阎行明如鬼似魅的武功,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寒意。 街上一阵混乱,黄艾领着一群人急匆匆的向此处赶来。 马超不知何时已从黑暗中蹿出,手上提着一大袋物事,依稀是个人的模样?吴晨暗道,莫非阎行明又刺杀了我手下的哪个大将,专门扔到自己面前示威?想到此处,心猛地一紧,哑声道:“义兄,你手上,你手上”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吴晨的肩膀,吴晨回头望去,正是翟星。 “那人和阎行明前后脚来的,凭呼吸可以推断出不是安定的。” 吴晨愕然道:“你早就知道两人躲在外面?”翟星耸了耸肩:“你现在知道也不晚。”脚步声响,马超从楼梯处上到厅堂中。此时众人都聚在窗口,马超无法穿窗而入,只好援梯而上。 吴晨急忙赶到马超身边,道:“这人是谁?”马超摇了摇头,将手上那人掼在地上。那人一身紧身黑衣,脸型四方,眉目极有棱角,满身满脸却全是污泥,泥水顺着衣襟和披散的发丝不住地往下滴落,想是从房顶跌下时恰好跌在水坑中。手上还紧攥着一把安定强弩,弩箭已扣上,弩弦也已拉好。吴晨背后一阵凉意,以两处如此短的距离,加上安定强弩的威力,若此人真射出弩箭,后果不堪设想。 费瑶惊呼一声:“魏讽!”众人齐向费瑶望去,费瑶脸色通红,向颜渊身后躲去。 马岱道:“无论此人是谁,此行显然是来行刺。”马铁道:“若是来行刺,阎令那厮怎会出手点他的穴?”众人一阵默然,众人也觉此事波澜诡谲,不明白阎令为什么做出如此反常的事。 赢天忽得大笑道:“我知道啦。阎行明恨大哥入骨,必要亲手杀了大哥,这厮却来抢阎行明的生意,阎行明自是不愿意啦,出手将他制住,再现身引起我们的注意,让我们将他逮住,借我们的手杀了此人。” 段明摇头道:“不通。倘若阎令不愿别人杀大哥,他可以将此人偷偷杀了,根本不需借我们的手。他如此做,明摆了会打草惊蛇。大哥这里防卫更加森严,阎令再想行刺不是愈发难了吗?”王乐道:“或许阎令本来想偷偷杀了他”转念一想,以阎令的身手,决不会将人的死穴错点成昏穴。 尹默道:“问问他好了。”尹默话不多,每句话却是非常中肯,众人连连点头。赢天飞起一脚将那人手中弩匣踢飞,再起一脚,踢在那人尾锥处,大声喝道:“起来。” 人尾椎处是督脉起点,赢天一脚踢去,一股刚猛无俦的内力窜入那人体内,那人身子颤了颤,慢慢爬了起来。抬头望了望众人,蓦地看见吴晨,瞳孔一阵收缩,眼中绝望、愤恨、愧疚、不平五味杂陈。 吴晨道:“你是魏魏讽?”吴晨曾在陈仓城墙上远远见过魏讽一面,但那也已是两月之前的事,原先印象就比较模糊,其间多有变故,对魏讽的印象更是只残留一个名字。 魏讽讥笑道:“不错,我是魏讽。你杀人如麻,遇到个掌底游魂,难怪会一时想不起来。”身后传来一声怒吼,魏讽立觉一股沛不可挡的巨力从背后传来,整个身子如遭雷亟,飘起来,再重重摔到地上,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脑际一团混乱,隐约间听到有人喊住手,接着眼前一黑,再不醒人事。 马超将手搭在魏讽脉门,皱眉道:“段明下手并不重。此人昏倒是因风寒入骨,想来从天水到安定的这几日他都在外窥伺,直到今日才找到机会下手。”徐庶道:“此人阴沉,城府深厚。倘若将他留下,日后必为我军大患,不如” 吴晨沉吟未决,外面一阵喧哗,楼梯一阵剧烈的颤动,一座肉山出现在眼前。吴晨惊喜道:“程太守”程游满面寒霜,冷冷的道:“怎么回事?”马岱道:“这人意图行刺”程游扫了扫四周狼藉的杯盘,冷哼一声,向吴晨道:“天下之乱皆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如今天水灾民居无安身之所,食无裹腹之粮,哭天怨地,鬼神落泪。安定百姓为解燃眉之急,省吃俭用,三餐不济。民多穷困,你却在此大鱼大肉,大欢大宴。俗已乱而政不修,你与纣王何异?” 吴晨被程游骂的狗血喷头,一时懵了,吃吃道:“我这里刚来了三位朋友,我只是为朋友接”程游厉声道:“纣王造酒池肉林也只因有人送他一对象牙箸。你这里吃吃喝喝的花费难道还比象牙箸少了?”吴晨怒气上涌,喝道:“难道我就不能和朋友喝酒聊天?难道我朋友来看我,我全让他们去喝西北风?你讲不讲理?”程游也是怒气冲冲,高声道:“这一顿饭,你知道能让多少户百姓吃半年?六十户。六十户半年的口粮让你一顿吃光,到底是谁不讲理?”马超怒喝道:“够了,程游你给我闭嘴。安定是义弟的,他想怎么就怎么,还轮不到你管。”程游脸色涨得通红,怒道:“好,好,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从今天起,我也不当这个安定太守了。” 摘下头顶的帽子狠狠摔在地上,迈步向楼梯走去。 “慢!” 程游停下脚步,吴晨慢慢走到官帽处,俯身捡起帽子,用手轻轻郸了郸帽子。翟星斜倚在窗台,微笑着看着吴晨。吴晨深呼吸数次,拿着帽子走到程游身前,低声道:“我错了。”程游冷哼一声,道:“你说什么?”吴晨微微抬高脸庞,眼中泪花闪现,哽咽道:“我说我错了。” 马超、马岱、赢天、段明等人见吴晨受辱,气的浑身颤抖。程游道:“今天的事如何解决?”吴晨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道:“这笔钱就从我的俸禄中扣。”程游冷哼一声,从吴晨手中接过帽子,迈步走下楼梯。 马超怒道:“这人真是太嚣张了。”徐庶看着吴晨抹泪的样子,心中一软,高声道:“明天还有很多事,今天就到这里了。” 众人望了眼吴晨,低头鱼贯而出。徐庶拍了拍马超肩头,两人引着黄琪英等三人向外走去。 翟星拍了拍吴晨肩头,笑道:“好了,别哭了。你年少气盛,受点委屈是应该的。”吴晨哭道:“可他也不用这么不给我面子,以后我的脸往哪儿搁?”翟星笑道:“是你自己忍不住,能怪的谁来?程游愿意辞那就辞好了。”吴晨张了张口:“我”翟星笑道:“我什么我?你不就是想说人才难得,所以不得不低头求他?” 吴晨点点头。翟星笑道:“你不过面子上挂不住而已。但一个面子却换来一个忠心为你管理的人才,究竟你是占大便宜了还是吃大亏了?”吴晨破涕为笑。翟星摇着脑袋慢慢踱下楼,边走边道:“老古人说‘吃亏就是占便宜’,这句话果然有大道理。” 吴晨追到楼口,大声道:“奸商,别急,我有事找你。”翟星笑道:“我也有事和你说,不过今天不行,明天下午吧。”吴晨道:“你给我的地图破了,我”翟星已转出店铺,吴晨急步走到窗口,翟星的身影已转过街口。 “有生意也不作,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商人。” 吴晨低声咕哝道。 ※※※ 吴晨、翟星两人骑在马上,文援等一干亲兵远远跟在二人身后。吴晨道:“为什么骑马出来?”翟星道:“连着几天都下雨,好容易晴起来,当然要出外郊游一番了。”抬眼眯着渐渐西沉的日头。 吴晨道:“郊游当然可以,不过办正事要紧。昨天我给你说,你卖给我的地图破了,你那里应该还有新的吧。”翟星笑道:“当然有。看在你这么照顾我生意的份上,就白送你一份好了。”从怀中掏出一个纸盒,递给吴晨。 吴晨愕然道:“这么大方?里面一定有鬼。”翟星道:“说是白送,有人还不要,这年头财大气粗就是好啊。”吴晨道:“谁说不要了。”一把夺过翟星手中纸盒。吴晨原本想着翟星会将拿盒子的手背在身后,将右手递到身前,笑呵呵的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好像以前那么做,却没想到竟真的将盒子拿在了手里,心中突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强笑道:“奸商,你这回真的不要钱?怎么转性了?” 翟星道:“呵呵,商人偶尔也会做做大甩卖的促销措施嘛,没什么好古怪的。”吴晨心中稍稍有些放松,但还是追问了一句:“你说以后要找你也不一定找” 翟星岔开道:“你手下现在有四个谋士,徐庶、姜叙、彭羕和程游。你认为他们各有什么优点和缺点?” 吴晨沉吟道:“徐大哥稳重,姜叙缜密,彭羕精明,程游嗯,刚直。” 翟星道:“徐庶稳重睿智,但却是看着你一步步成长的,看着你从挫折中成为一代强者。对你,他有种对自家小弟一般的娇宠。有时你的一些错误,他明明看出却会故意不指出,只是希望你在碰壁后慢慢长大。但有时一些错误会葬送你得来的一切,你自己要小心。姜叙缜密多才,却善于锦上添花,不善于雪中送炭,他在成宜手下就发挥不出来,而到了你手下却善筹多谋,若有一天你临大难,难保那时他也会束手无策。彭羕精明强干,却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如果不压压他,难免他日会酿出大祸。程游刚直犯上,对他你能忍则用,不能忍则早些放他走。” 吴晨连连点头,笑道:“奸商,你看人的眼光很厉害啊。不过,我怎么觉得这番话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呢?”翟星道:“那你就当我这是‘遗言’好了。”吴晨一怔,道:“我又说错话了?” 翟星笑道:“不是。你应该知道,我只是个商人,不是将军。将军却向往铁马冰河,商人却喜欢和平宁静。这半年来在凉州见多了生离死别,见多了漫天烽火,早已经厌倦了。所以我要走,去寻找自己喜欢的生活。” 吴晨急道:“可你们公司不是保证旅客生命安全的吗?你走了,我怎么办?” 翟星长叹一口气:“我只是一个商人,对行军、布阵一窍不通。论军事才能,王翦胜我万倍。依我看,他不在战国名将王翦之下。有他在你身边,我还有什么好担心?” 吴晨哽咽道:“可我的武功对了,阎行明,安定除了你,谁还是阎行明的对手?你不在我身边”双手拉住翟星的马疆,泣不成声。 翟星道:“你不是把阎行明打的落荒而逃吗?看他昨晚的样子,好像并不想再刺杀你。” 吴晨泣道:“我不要王翦,我这就把他送回去了。翟星你不要走,这世上,我只你一个朋友” 翟星哈哈大笑,指着东南的天空:“看那里” 吴晨顺着翟星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黑点在水蓝色的背景下舒缓的移动。小小的黑点,在广阔无垠的天空的衬托下显得无比孤傲。 翟星道:“看到了吗?那是只鹰。是鹰,就会去搏击长空,是鹰,就会翱翔万里,是鹰,就注定孤独。鹰的天空,只有一个王者。你是鹰,我也是,你有自己的天空,我也有。早在安定之战后我就曾想过要走,只是那时你羽翼未丰。如今你已是凉州的王者,你走的路已经远不是我这个向导可以带领的了。” 嗓音低沉暗哑,吴晨鼻中一酸,热泪夺眶而出。 翟星道:“呵呵,你哭起来稀里哗啦的,哭倒三百里长城的孟姜女见了你也要甘拜下风了。” 吴晨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哽咽道:“我哪里哭了,我,我只是被沙迷了眼” 翟星大笑道:“被沙迷了眼,哈哈”笑声中,战马猛然前蹿,清脆的蹄声在旷野中远远荡开。 夕阳如火,万物在火焰般的余辉中蒸腾升华。 余晖中那一人一骑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吴晨鼻中犹如万根钢针同时扎刺,泪水早溢满眼眶,却只能紧紧咬住下唇。 “啪”,手中纸盒竟然被捏成一团。吴晨大惊,急忙打开手中纸盒。盒中哪有什么“地图”,揭开一层层纸,露出一些浆糊和一张寸许长的纸条,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四个字。 “用这个粘”。 吴晨惨叫一声:“奸商” 远方的战马稀溜溜一声鸣叫,人立而起,马上那人高举起右手向身后挥了挥。吴晨跨下战马一震,突然向天悲鸣,马嘶在旷野中滚滚传开。 泪水终于奔涌而出。 泪眼中,天际的那只苍鹰,依旧在天空孤寂的翱翔。 第七十一章 凉州好大雪 长风浩荡,在身后猎猎吹拂。四野苍茫,夕阳将一行人的身影长长地拖在地上。战马踯躅,缓缓踏着不知何时修建的驿路。 回到临泾时,天色已全黑。 ※※※ 风狂野的摇撼着树木,牢内灯火在风中显得越发昏暗飘摇。 静夜中突地传来喀喀两声轻响,牢门吱一声推开,狂风顺着缝隙呼啸而过,熟睡中的费明登时被惊醒。睁开眼,昏黄的灯光中一名黑衣蒙面人闪身而入,身后寒光隐隐闪动,背在身后的右手赫然执着一柄长剑。费明不知此人所为何来,侧了侧身,向牢中的暗处躲去。 “魏讽,魏讽”黑衣人蹑手蹑脚的走下台阶,口中轻声低唤。猛听得铁链铮铮响动,第一间牢房的费曜急喝道:“小妹,小心。”喝声中,一名安定兵丁从暗中扑出,刀光闪烁,长刀直劈黑衣人脖颈。黑衣人猝不及防,惊退一步。安定兵丁一刀未中,长刀圈转,当头向黑衣人劈下,黑衣人再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牢房的木栅栏上,那兵丁心中大喜,高喝一声,挺刀直刺,眼前蓦的一片昏黄,沙子迷入眼中,双目刺疼难忍,长刀立时刺偏。黑衣人侧身横滚,长刀狠狠刺在木栅栏上。费曜急扑而前,手中长链卷出,套住兵丁持刀的右手,低声向惊魂未定的黑衣人喝道:“小妹,动手。”那安定兵丁眼中酸痛,心中慌乱,高声呼喝:“来人,有人劫”黑衣人矮身而上,一掌劈在兵丁脖颈。兵丁闷哼一声,萎顿在地。 牢中众人齐齐舒了一口气。黑衣人胸膛急速起伏,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费曜道:“小妹,你怎么来了安定?”黑衣人扯掉脸上黑纱,露出费瑶清丽的面容,拉住费曜的手惊异的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费曜清秀的面容露出一丝苦笑,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费垣急声道:“小妹,此地不宜久留,离开这里再说。”费瑶愈加惊异:“二哥,怎么你也在这里?”费垣俊脸一红,催促道:“钥匙在那人身上,这事等我们出来后再说。”费瑶俯身从兵丁身上搜出钥匙,起身打开牢门,将费曜等人放了出来。费曜脱去手上镣铐,和费瑶分持着钥匙打开另两间牢房的木门。待得将所有牢门打开,耗时已是不少。窄窄的通道两侧挤满三辅将领,众人被关了许久,今日脱出牢笼,心中兴奋异常,但又知仍身在险境,心下难免惴惴,不敢高声喧哗。此时费明也从牢笼中走出,向开牢门的费瑶道:“小妹,你怎么会来救我们?”费瑶道:“我和几个朋友一齐来安定。来的那日正见魏讽将军行刺小贼,却被阎行明抓了”韦端惊喝一声:“阎行明?他怎么会帮小贼?”费瑶瞟了一眼从对面牢房中出来的韦端,没理他,继续道:“一月来我一直想救魏将军,但吴晨总呆在府中,临泾戒备森严,始终没找到机会。今日吴晨出城去见北地来的使者,守卫去了一多半”费明道:“怪不得今日守卫这般少了。”费曜惊道:“北地的使者?杨秋的人还是马遵的人?”费瑶道:“我也是听下人说的,使者到底是杨秋还是马遵派的,我也不清楚嗯,魏将军呢?怎么没见到他?”费明苦笑着指了指角落中痴痴呆呆望着牢窗上栏杆的那人,说道:“在这里,不知小贼用了什么手法将他制住,自半月前进来后就这般痴痴傻傻的。”费垣道:“别只顾着说话,小贼若是回来了,我们就逃不了了。”费瑶道:“人数这么多,只怕我一个人带不出去。”韦康道:“不妨事,费四小姐可以将兵器运进来。兵器在手,我们再想办法。”末后,突然补了一句:“最好多运一些木盾。”众人想起安定强弩的威力,心头一阵冰寒。 费瑶无奈的点了点头,费曜快步走到安定兵丁尸身旁,褪下兵丁身上的号服,向费瑶道:“小妹,我和你一同去找兵刃。” 二人从牢门悄悄出去,牢中众人屏息等候。小半个时辰,牢门轻轻拉开,费瑶捧着十几套号服闪了进来,费曜跟着走进,向后张望了一下,这才将门轻轻掩住。费明急迎上去,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们还以为是轮换的兵丁呢。”费瑶轻声低笑道:“这就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几日我一直在牢房附近转” 架在两兵丁中间的魏讽呆滞的双眸突然动了动,颤巍巍直起身,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费瑶喜道:“魏将军,你没事了?”魏讽高声道:“我自是没事,你刚才说什么?”纵步上前,一把抓住费瑶肩头。韦端低斥道:“魏子京,噤声。你不怕把小贼的人惊动了?”魏讽布满红丝的双眸中满是狂暴和迷乱,用力摇晃着费瑶:“你刚才说什么,说什么。”费瑶只觉魏讽的双手如十只铁簪紧紧抓在肩头,痛彻心扉,双目含泪道:“你,你抓疼我了。”费曜和费垣只道魏讽被关了太久,陡然获释,心中喜悦难禁,就此失心疯了。眼神交汇间,二人分从左右扑向魏讽。“嘭嘭”两声,魏讽左右肋立中一拳一掌,魏讽面色灰白,高大的身影晃了晃,一线血丝从嘴角慢慢溢出。魏讽却是浑若未觉,呢喃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日防夜”费瑶在魏讽爪下脸色越加苍白,费曜和费垣齐喝一声,挥掌再上,掌缘斜斜切向魏讽脖项,魏讽陡然矮身,侧身撞入费曜胸腹间空当,手肘撞处,费曜惨哼一声,倒飞而出。费垣惊怒交集,侧腿连踢,魏讽一把拉过费瑶挡在身前,费垣惊喝一声,急忙收腿,魏讽却从费瑶身后闪出,一掌劈在费垣小腿侧处,“喀啦”一声,费垣右腿小腿骨当即断折。费垣惨叫着向后跌去,“嗵”一声闷响,费曜此时才摔在地上。 魏讽瞬间重伤二人,牢中将领不由得呆了。费曜、费垣可说是这三十余人中的好手,仍禁不起魏讽一肘一掌。逃难之际,多出一个武功如此强横的当然极好,坏就坏在魏讽突发失心疯,堵在门口,不分自己人胡杀一通。内外交困,实是最差的境况。韦端急走两步,低喝道:“魏讽,你要做什么?快让开门。”魏讽高声讥笑道:“韦端,当日你掘开杜水水道,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窘迫?”韦端面色一变,韦康尖声喝道:“魏讽,你今日是来算这帐的吗?”魏讽哈哈大笑:“不错。我正是来替那两千将士向你二人讨这笔帐的。”韦端低声道:“魏将军,当时是我一时糊涂了。不过我那般作,也是为消灭安定匪患不得不勉强为之。看在大家同袍的份上,此事先搁下,等脱离险境,再商议如何补偿那些兵丁家属,如何?” 魏讽仰天狂笑:“离开此处后你还会记得那些兵丁?同袍情谊?掘开杜水时,何曾见你有半丝同袍情谊?”韦康怒道:“魏讽,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武功再高,我们一拥而上,你绝非对手。”魏讽嘿嘿笑道:“今日我什么酒也不吃,却要看看你能吃些什么酒。”陡得提气高呼:“来人啊,有人劫狱” ※※※ 帐帘一挑,一身庄稼汉衣衫,斗笠低低压在面前的大汉走了进来。吴晨道:“你就是杨秋派来的使者?”那大汉向吴晨深鞠一恭,说道:“正是。”吴晨上下打量了一下大汉,那大汉身材高壮,露在衣衫外的大手,骨节嶙峋。吴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你家太守派你来有何事?” 大汉道:“如今匈奴分三路进犯北地,富平、参绕、雕阴失守,匈奴左贤王豹顺泥水南下,泥阳眼看不保。泥阳与临泾隔泥水相望,可谓唇齿相依,泥阳失守,临泾就是匈奴兽兵下一肆虐之地。将军雄才伟略,如何定夺,心中自当有数。”吴晨道:“安定与匈奴素无仇怨,可谓井水不犯河水,你家主公却曾趁我军远出之际和韩遂勾结犯我西州城。此次匈奴来犯,不过是杨秋投井下石的报应。这一月来,安定没有趁火打劫,已算是仁至义尽。如果杨秋派你来是劝我出兵的,哈哈,你可以回去了。” 那大汉朗声笑道:“人说吴晨奸滑赛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马超冷哼一声,怒目瞪向那大汉,那大汉也是冷哼一声,横眉瞪向马超,两人目光相对,大汉陡的倒退一步,黧黑的脸庞一丝红晕一闪即逝。两人却才隔空交手,那大汉在马超凌厉的杀气侵袭之下,内劲逆回经脉,不得不倒退一步,卸去身上重压。吴晨微微一笑:“你家太守的话已传到,你可以回去了。”那大汉道:“慢。吴将军,倘若你不愿出兵,今日也不会来见我,我说的对不对?”吴晨笑了起来,既不否认也不承认。那大汉被吴晨的笑容搅得更是混乱,咬牙道:“将军等的只是我家主公能开出的条件,那我明说好了。我主知将军为天水难民之事焦虑,北地受匈奴屠戮,能拿出手的也不多,但为两家和好,我主竭尽所能筹措到一百只滩羊,五百斛滩枣,愿助将军渡过难关。”站在吴晨右手边第二位的程游开口道:“兴国氐王阿贵,杨池氐王千万,听闻天水有难,分调五千斛、八千斛粮救援天水,远在仇池的窦茂也遣人送来三千斛粮。杨太守只出这些,若传出去,不但惹汉人耻笑,只怕异族人也会耻笑,杨太守面上也没什么光彩。”大汉脸上一红,抗声道:“非是我主吝啬,只因匈奴来势汹汹,财货被搜掠一空,能出这些已是竭尽全力。” 站在马超下手的彭羕说道:“使者所说有理。所谓‘救人于难,鸿毛重于泰山’,北地受匈奴灾祸之际还送滩羊、滩枣援救天水,不管多少,总是一份人情。”使者喜道:“这位先生实是明理之人。”彭羕嘿嘿笑道:“但若杨太守真送财货来,我才出兵,知道的会说杨太守恤民重情,送财货只为援救天水,不知道的却会说我主贪图北地财货,此行与匈奴何异?”使者大喜,连连点头:“先生说的太对了。”彭羕道:“对出兵一事,我有一良方,不知使者愿不愿听?”那大汉怕吴晨阻止,急忙点头:“先生明理之人,所言句句肺腑、切中要害。先生有何良方,尽可讲得。”彭羕道:“使者也应有所耳闻,阿贵、千万、窦茂、像舒至、符彤等羌王氐王,连同汉阳太守成宜成将军、行金城太守程游程将军等联名推举我家主公为凉州牧。只是这名单上异族人多了些,凉州各郡的太守少了些,不如杨太守也作一举荐人如何?我主若为凉州牧,匈奴入侵北地就是入侵凉州,我主率兵讨伐名正言顺,使者以为如何?” 那大汉心道,亏我以为这囚徒要替我说话,不成想这里心最狠的就是他。程游也不过要我多送一些财货,你却要我保举小贼。小贼若成了凉州牧,北地也成了他所辖地域。让他率兵驱逐匈奴,岂不成了前门据虎,后门进狼? 徐庶看出那使者的心思,微笑道:“当年小霸王孙策自领江东时,不过是些郡丞、县令之类的人保举。此次保举我主的不但有太守,还有多位羌王、氐王,此事可成已毋庸置疑。若杨太守也在表上署名,说来也可算是我主恩人,他日必当有所回报,否则岂非让世人耻笑我主忘恩负义?但若” 徐庶拉长声音,后面的话已尽在不言中。那大汉沉吟不决。此时帐帘一挑,文援快步走入帐中,俯身在吴晨耳边低语了几声,吴晨失声道:“魏讽杀了韦康?” ※※※ 一行人匆匆赶回帅府时,马岱、黄艾等人已将一干三辅囚犯押上议事厅。王乐、段明见吴晨等人来到,急忙迎出。围在外的安定兵丁自动散开,让出一条路。吴晨一瞥之下,只见厅堂中黑压压的挤满了人,中间三十余人,成扇形散开,大部分穿着囚服,中间夹杂着数个歪歪斜斜的穿着安定军服的人,这些人或座或卧,神色萎顿。 徐庶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王乐道:“有人劫狱。这些人被放出后,魏讽突然要和韦端算当日掘开杜水的旧账,一伙人闹翻了,这才惊动兵丁,但我们赶到时,魏讽已将韦康杀了。”吴晨扫了扫躺在地上的二人,其中一人黑须垂胸,面容阴鸷,正是韦康。胸口一滩污血,胸骨深陷,显是被人一掌击碎肋骨,脏腑破裂而死。韦端坐在韦康身边,灰发散乱,老泪纵横,目光凶狠的瞪着魏讽。魏讽身上鲜血淋漓,右臂上五处指痕,血肉外翻,白色的臂骨隐隐可见,鲜血顺着虚垂身侧的右手向下滴落,脸上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冷漠。吴晨在正中的帅位坐下,向彭羕点了点头,彭羕会意,开口道:“此事起因是有人劫狱,只要你们将劫狱那人供出来,剩下的事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对捉拿劫狱人有功的,以将功折罪论,安定将予以从宽处理。”言下之意是要提醒韦端等人,说出劫狱那人,你们要对魏讽怎么着就怎么着,安定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同时点醒魏讽,只要供出那人,安定可以为他提供保护。短短几句话,已将一拨人的对立挑了起来。吴晨暗暗点头。 魏讽冷冷的道:“劫狱的人是我。这几日我装疯卖傻,正是要守卫疏于防范。昨晚我借装病之际,将守卫骗在身旁,突下杀手,取下钥匙。一切都是我做的,与旁人无关。”转身扫了扫厅中怒目而视的一干三辅将领,惨然一笑,低声道:“我魏讽原不过是借昨晚情势,为被韦端、韦康两兄弟放水淹死的两千弟兄讨回公道。但众位苦苦相逼,终至错手杀死韦康。魏讽大错筑成,罪无可恕,众位兄弟,先走一步了。”猛地向围在外的安定兵丁冲去,兵丁齐声大喝,手中长矛疾刺而出,魏讽不避不闪。撞矛的刹那,一人高喝一声,疾跃而前,长臂舒展将魏讽硬生生的拽了回来。那人脸型英俊,眉目如刀削斧凿般的深刻,正是马超。 马超道:“义弟,之前有言在先,供出劫狱的人从宽处理。魏讽既然招供,咱们不能食言而肥。”吴晨冷冷的扫了一眼魏讽,叹气道:“他还杀了我们一名兵丁,就此饶过他,我如何向那兵丁的家人交待?”马超向徐庶投去求救的眼神,徐庶微微摇了摇头。彭羕开口道:“魏讽果敢刚烈,人才难得。他既然杀了韦康,在三辅已无容身之地,若能诚心归降,便是自己人,主公再善加厚慰兵丁家人,想来可安其他兵丁之心。” 吴晨心道,魏讽常驻扶风、陈仓一带,以后攻略雍州,得他相助,成功把握大增。略一沉吟,向魏讽道:“魏讽,彭军师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怎么说?”马超见有转机,低声斥道:“魏讽,还不叩见主公。”费曜高声喝道:“魏讽,钟大人待你如子侄,咱们威武不屈,仍是三辅血性男儿,若你投降,猪狗不如。” 魏讽咬了咬牙,猛地跪在地上,向吴晨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魏讽叩见主公。”三辅众将齐声喝骂。吴晨哈哈大笑,长身而起,绕过书案走到魏讽身前,掺扶起魏讽,笑道:“子京客气了。安定与别处不同,不用下跪的。”彭羕在旁道:“主公得一将才,可喜可贺。”吴晨扫了一眼怒愤填膺的三辅众将,淡淡的道:“将他们关下去。”魏讽大喝一声:“慢。”吴晨愕然望向魏讽。魏讽咬牙道:“我既投了主公,就不能让主公难做。那兵丁是我用这只手杀的”勉强抬起右手,看了又看,猛的大喝道:“我就将它赔给主公。”左掌疾拍右臂,喀一声脆响,右臂臂骨当即折断,仅赖一丝皮肉与肩胛相连,断臂随着魏讽颤抖的身躯不住摇晃。厅中众人齐声惊呼。吴晨惊道:“魏讽,你这又是何苦?”魏讽脸上的肌肉因刺骨的疼痛而扭曲,苦笑着向吴晨摇了摇头,颤巍巍的走到韦端身前,冷冷的道:“韦端,你杀我两千弟兄,我也杀了韦康,我和三辅就如今日我和这条手臂一般”左手抓住右臂,刺啦一声,硬生生拽了下来,鲜血喷溅的韦端满头满脸,厅中众人见情景如此凄厉,一时全没了声息。魏讽满头满脸的大汗,将左手中的右臂掷在韦端面前,急速喘着气道:“从今往后,我和三辅再无瓜葛,再无瓜葛” “葛”字才出口,整个人已软瘫在地上。马超急纵上前,连点魏讽胸前数大穴位,止住魏讽右臂喷涌而出的鲜血,程游从怀中掏出疗伤圣药,往魏讽臂前抹去。厅中一时间乱作一团。三辅众将见魏讽如此刚烈,心下黯然,费曜撕下囚衣前襟递向马岱,低声道:“用这个给他包扎一下吧。”马岱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个我就留下,剩下也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一众三辅将领默默的向外走去,低头前行的费曜蓦的回首望了望人群中的魏讽,长叹一声,转身迈步出厅。 吴晨向杨秋的使者苦笑道:“让使者见笑了。”使者长声大笑,揭开头上的斗笠,远远扔在厅中,那使者一张长方形脸,眉骨、颧骨高耸,腮下一层刮过胡须后的浓浓青影。程游厉声喝道:“杨秋,是你。”杨秋大笑道:“不错,正是某家。吴晨,前有马超、姜叙,后有成宜、程游,今日魏讽这般刚烈的人也投了你,想来你也是有些手段。某家一生也没什么嗜好,却偏爱赌上一铺,如今就将身家性命与你赌了。” 吴晨淡然一笑:“杨太守不怕赌输了?”杨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某家孤身来安定,已是输无可输。但某家在北地的人脉还在,在冯翊、河东的眼线还在。冯翊、河东有何风吹草动,皆逃不出某家的眼线。有这些本钱,将军以为可否赌上一铺呢?” 吴晨笑道:“绰绰有余了。杨太守,咱们就赌他娘的一铺。”两人击掌而誓,相对大笑。此时众亲兵已将议事厅清扫干净,几人分宾主坐了下来。徐庶道:“自五日前匈奴攻下参绕,再从射姑山穿泥水后,安定的探子就再没探到匈奴有什么大动静,不知杨太守处有何消息?” 杨秋心道,这么快就来考我了。洒然一笑,道:“这得从冯翊的局势说起。呼厨泉从蒲坂进入冯翊后,一路顺洛水而下,十日前于商颜山却突遭钟演埋伏,虽然杀退钟演,但锐气已失,不得不停下休整。匈奴此次进犯,本是兵分两路,分进合击,右路军受创,左路军怕蹈右路军覆辙,行程就压了下来。且安定于数日前派马铁驻守彭阳,匈奴左路军统帅豹也怕将军使人捣他后路,因此将原先囤积在参绕的那些民脂民膏转往雕阴,此事未完成之前,他不会有任何动作。” 吴晨道:“马遵那边境况如何?”杨秋道:“猴崽子在雕阴被尹屠骨都侯击溃后,撤退到直路一带,指望着靠奇苑水阻住匈奴,一幅得过且过的奴才相,想起他就让人恶心。”吴晨心中一乐,暗道,两人在北地斗了多年,难怪杨秋如此厌恶他了。徐庶道:“以太守推断,豹需多长时日能将民脂民膏运完?”杨秋道:“不出十日。匈奴只在乎女人、牛马,其余的珍奇玩物、绫罗绸缎不能带走的会一把火烧光。某家在参绕的眼线昨日传来消息,涂翟骨都侯率五万匈奴兵从高奴渡过洛水,向泥阳而来,以豹的个性绝难容忍涂翟将自己的功劳抢走,定会抢在涂翟到来之前发难。” 徐庶叹道:“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吴晨道:“咱们准备的仓促,豹也准备的仓促,何况一路上豹顺风顺水,咱们又一直隐忍不动,他对安定的防范之心虽然有,却必定很小。打他个措不及防完全可能。”马超点头道:“义弟说的有理。这一月来我和义弟一直在商讨豹的战术,此人惯于大迂回包抄,常作敌后突击。杨太守,我看不妨将泥阳防线向东北推三十里,作出全力防御涂翟的姿态,豹必然会顺泥水疾下。我军可在庆水附近埋伏,待他来时,打他个落花流水。” 杨秋嘿嘿低笑:“这几日某家头疼的要命,不想来安定后却是一身轻松。早知如此,一月前某家就该来了。”彭羕道:“要打豹措手不及,我看不如向外传出消息,孟起将军率大军屯驻漆县,作出趁火打劫冯翊的姿态。一来可掩饰我大军动向,二来可安豹的心,令他放心南下。”吴晨一拍桌案,说道:“好,就这么办。文援,明日在‘隆福盛’为义兄饯行,你去将临泾所有名士都请来。”程游黑着脸道:“上次请客的钱,主公还没支。”吴晨尴尬一笑,恬着脸道:“为了此次大胜,先预支如何?”徐庶大笑道:“若主公俸禄不够,我和孟起的那份也垫上好了。”吴晨扫了眼彭羕,彭羕脸色立变,急摆手道:“我在程福那欠了一屁股债,天天被那老狐狸追,垫俸禄的事别找我。” 文珏在厅外忽得大声道:“公子,程老板说有要事找彭军师。”彭羕慌忙向厅内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就说我不在,就说我不在”众人望着彭羕仓皇的背影放声大笑。 ※※※ 落日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金黄,层层云霞铺映得宛如镕金煅玉。 钟繇负手望着天际,似已沉醉在落日的美景中,连皇甫郦走近也没有发觉。皇甫郦低咳一声,钟繇没有转身,却长叹一声道:“马超的大军已进驻漆县了。”皇甫郦鄂然道:“安定要趁火打劫?”钟繇转过身,摇头道:“难说。”向皇甫郦作了个请的手势,说道:“皇甫兄请。” 半月不见,钟繇两鬓已然全白,整个人似乎突然间苍老了十来岁,皇甫郦看在眼中,心中唏嘘不已。钟繇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几日彻夜难眠,皇甫兄陪我走上一段如何?”皇甫郦道:“难得有机会在山路上散散心,顾所愿耳。钟大人请。”钟繇也不客套,沿着山路缓缓向前走去,皇甫郦慢步跟在身后。半晌,钟繇才低声道:“文灿的后事办得如何?”皇甫郦缓缓说道:“文灿得疫病而死,按风俗已火化,骨灰”钟繇身躯一震,泪水止不住从眼中涌出,哽咽道:“文灿实因我而死,当年若非我一力邀他出仕,何有今日挫骨扬灰之祸。”突地向着群山大声哭道:“文灿,我对不住你,文灿,魂归来兮,魂归来兮”哭声若杜鹃泣血,震的山谷轰鸣,皇甫郦越听越感凄凉,不知不觉间,泪水已夺眶而出。钟繇却是越哭越是伤心,哭声中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声,皇甫郦知钟繇纵情率性,当年为求韦诞手中的蔡邕手书而不得,曾嚎哭数日,呕血数升,今日这般哭法,必然大受内伤,当即纵身而前,一指点向钟繇颈后睡穴,入指处陡觉一滑,一指登及戳在空处,眼前人影晃动,钟繇已自跃开。皇甫郦说道:“元常不能再哭了。” 钟繇用袍袖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和脸上斑驳的泪影,苦笑道:“哭又能如何?不哭又能如何?”皇甫郦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向钟繇,道:“这是文灿的遗书,他要我一定亲手交给你。”钟繇接过遗书,展开看了看,哑声道:“郝昭?皇甫兄觉的此人如何?”皇甫郦道:“知机慧敏,盖代英才。元常怎会想起问他?”钟繇道:“文灿信中说郝昭见机度势,聪慧英敏,他死后可将眉城防务托付给郝昭。”皇甫郦长哦一声。钟繇道:“这事我会考虑。兄从眉城来,汉阳方面有什么动静?”皇甫郦道:“眉城、散关一带百姓都逃到汉阳避祸,成宜、沈思虽从羌人和氐人处调来一些粮食,但难民人数众多,赈灾抚民诸事繁杂,一直没有余力弄出大动静。”钟繇冷哼一声:“将予取之,必先予之,将予弱之,必先强之。小贼最喜招揽流民,此次一去数万,小贼定然欣喜异常。但以安定的财力,哼哼,只怕有命吃,没命吞,这回看噎不噎得死他。”皇甫郦点头道:“从翼城我军探子发回的消息看,小贼确是撑的很辛苦。但屯兵漆县,莫非正是因财力不足,这才趁匈奴南下之机趁火打劫?” 钟繇道:“此正是我连日来忧心之事。皇甫兄,此次请你来,是要你再辛苦一趟。”从怀中掏出一份奏折,递给皇甫郦。皇甫郦愕然道:“表?谁上的?”钟繇冷笑道:“小贼上的,要朝廷封他为凉州牧。”看着皇甫郦疑惑的神情,钟繇解释道:“小贼派人将表呈给当今皇上,司空大人得知此事,将小贼的表抄了一份遣人送了过来,我也是一个时辰前才拿到。”皇甫郦道:“曹司空的意思”钟繇长叹一声:“三辅的形势和天下的形势,皇甫兄当很明了。朝廷正倾力在河北一带剿除袁逆之乱,暂无余力顾及吴晨这等乱匪。”言下之意,皇甫郦已是全然明白,苦笑着点了点头。钟繇道:“但也不能让小贼这般猖狂,曹司空已向皇上进言,表小贼为偏将军,领并州牧,将祸水东引。此事要劳烦皇甫兄走一趟。”皇甫郦点了点头。钟繇看了看天色,叹道:“如今已是仲秋,算脚程,兄至安定时已是入冬。安定边鄙苦寒,这里有雪貂披风一件,是当年我到长安上任时,曹司空送与我的,今日我将它转送于你。”左手一扬,管家钟安从林中走出,手上捧着一件毛色纯白的披风。钟繇从钟安手中接过披风,双手捧着递向皇甫郦,皇甫郦心中一暖,双手捧过。 钟繇叹了一声,低声道:“子京如今也在安定,此去当能见到他”皇甫郦一惊:“他也被俘了?”钟繇摇了摇头:“不是。听说他手臂断了,我这里有一味药,劳烦皇甫兄带给他。”从钟安手中接过一株药草,递给皇甫郦,皇甫郦将手中皮裘递给身后的贴身小厮,双手接过。那药茎呈紫色,长有三尺,几片毛茸茸像羽毛一样的叶子横生在侧,正是当归。皇甫郦一鄂,随即明了,一时间心潮汹涌,竟至哽咽。 钟繇缓缓道:“灵芝生王地,岂可入荆棘?长风会有时,愿随泾水归”钟繇边吟边走,高大的身影渐渐没入林中。 ※※※ 连着数日的风越刮越猛,不过晌午,天色已全黑下来。西北风狂暴的在荒野中肆虐,“砰、砰”地击碎一处处沙丘,卷起无数黄沙和枯枝,漫天彻地的飞卷,口鼻中一股浓烈的土腥味。伴着狂风尖厉的呼啸,满天乌云不住翻滚,不住变幻着诡异莫名的形状。 漫天的黄沙中,远处高低起伏的青山如低矮的沙丘,时隐时现。 青山起自安定郡三水县东南,呈南北走向,斜向东南而下,一路逶迤至安定郡彭阳县东北处,全长上百里,安定和北地就以此为两郡交界,堵苑水和白马苑发自青山,向东注入庆水。庆水又称西河,源自北地郡西北的卑移山,一路蜿蜒南下,至眴衍附近注入泥水。此次行军正是要赶往眴衍,阻截匈奴左贤王豹。 马超高声喝道:“全军急速向前,到前面的山下歇息。”安定铁骑的行军由西南向东北,狂风侧吹,马超只能侧过身发布命令,饶是如此,仍是吃了一大口沙土。兵士听得号令,精神一震,加速向前奔去。 东北面一团沙尘狂卷而起,如秋潮夜至,汹涌澎湃。段明高声喝道:“是匈奴人,匈奴人想偷袭彭阳。”马超立时明白,匈奴一直在参绕停顿,不是因为右路军受挫,而是原想趁安定坐山观虎、疏于防范之际,突然而至,抢占彭阳。不想安定先派马铁、尹默等人率军巩固彭阳城防,计划一时受挫,就此隐忍下来,待到安定放出风声,大军向漆县移防,豹终于跳了出来。马超背脊一阵发凉,暗自庆幸,若非在讨论如何阻截时,徐庶一力主张从彭阳穿泥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念头在心间一闪而过,马超厉声喝道:“不惜一切抢占山地。” 全军皆知生死悬于一线,没命的向前奔去。匈奴骑兵也已发现狂奔而来的安定铁骑,调整方向,也向小山奔来。 安定骑兵由西南向东北,匈奴骑兵则由东向西,两处皆是侧受风,步履艰难,但却知此战胜利与否,悬于谁能抢先攻占地利,咬牙倾尽全力向前奔驰。 马超一马当先,沙暴狂野的抽打在脸上,肌肤火辣辣的疼痛,沙尘肆溢让人无法呼吸,但青山已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忽听得前面号角声响,山头上涌出几排匈奴骑兵,当先一员将领,身材敦实,身披一件纯黑的狐裘,高举长刀,仰天高呼。马超心中陡然闪过一丝寒意,身旁的段明已高声喝道:“放箭。”如此大风,弓箭早已失去准头,窜入黄沙中的弩箭被风沙卷着,瞬间消失不见。马超正要下令结阵,身旁一匹黑马电窜而前,那马神骏异常,数十丈的距离眨眼即过,山石间更是纵跃自如,待到匈奴兵将围攻上来,一人一马已窜至山顶,手中大戟一挥,正面的数名匈奴兵丁立时变成一堆残肢肉末,狂风中翻卷着瞬间消失无痕,血色的大戟一拖一拽间,侧面围上的数名匈奴兵丁被从中腹剖开,内脏在狂风中不住摇晃。匈奴兵见他如此悍勇,尽皆骇然,安定军士欢呼狂喝,纷纷向山上涌去,马超、段明、马岱、王乐心中更是狂喜,纵马奔上山头。待到山头,马超眼前陡然一阔。安定这边的山势陡峭,匈奴那边山势却是极为平缓,数万匈奴兵争先恐后向土山上涌来,如海啸狂飙,令人呼吸为之停滞。 马超大声喝道:“布阵,长矛兵在前,强弩兵抢占西北角。”马超此次带军共一万五千名,人人皆习练长矛、强弩,实是安定的精锐,而随众将涌上山头的不下百人,听得马超发令,六花阵立时展开,兵丁交互疾驰、旋转勾连,分时如落英缤纷,聚时如繁花怒放,匈奴兵丁见一小队一小队的兵丁不住穿梭来去,眼花缭乱。放眼而去,尽是安定兵丁的身影,也不知涌上来了多少人,心怯之下,不住向后退去,山头的空地越来越大,涌上的安定兵丁越来越多。 沉闷得号角在狂沙中远远响起,匈奴兵丁向后慢慢退去。马超知匈奴兵虽然被杀退,但匈奴人数多过安定数倍,何况败象未露,撤退必是在准备下一次进攻,当即高喝道:“月牙阵。”长矛兵扼守山道,渐渐向中间回缩,月牙阵依山势向内回缩,不但可有效阻止匈奴骑兵的冲击,同时由两侧长矛兵辅翼,也使得匈奴人无法进行两翼包抄。安定军布置完毕,整个山脉已在匈奴骑兵齐整划一的冲锋中颤动起来。散乱的匈奴骑兵在狂沙飞舞中汇成一股铁流,宛若大海潮生,浊浪灭顶扑至。 凄厉的号角顺势而起,弩箭雨点般狠狠扎向匈奴骑兵。弩箭借风之势,更添凄厉,匈奴骑兵势若奔雷的攻势瞬间停滞,但后续匈奴千军万马齐踏而止,千余人冲进阵中,王乐高声呼喝,长矛兵齐声呼应,一时间喊声震天,喊声中长矛电刺而出,当先的百余名匈奴兵当即被长矛洞穿。匈奴兵却是强悍至极,踏着血水狂涌向山。段明高声喝骂,劲弩再次齐射,百余匈奴骑兵惨叫着翻身摔下马背,匈奴气为之夺,终于退下山去。 段明哑声向马超道:“将军,我看匈奴必然还要进攻,匈奴人实在太多,这样守下去不是办法。趁狂沙漫天,目不视物,我军侧翼向东北延伸,骑兵从侧翼绕出,兜匈奴后路,匈奴后军败退,我趁势从山上杀下,三路围攻,匈奴必破。”马超点头道:“好是好,但匈奴士气犹盛,中军的防守不能弱了。再等一等,等匈奴士气下降,我军再向东北延伸侧翼。” 此时风势越来越狂,越刮越猛,黄沙劈头盖脸的望脸上抽来,令人难以睁开双眼,天地宛如重回洪荒初开之时。匈奴在此期间,又换了几个方向向山上冲击,被一一击退,冲上山的匈奴兵丁越来越少。马超见是时候,令赢天率领四千骑兵从侧翼向匈奴后军兜去。匈奴前军久战不利,后军焦躁,突然一支人马杀到,匈奴后军主帅急忙指挥兵丁堵截,却见一人一马电射而至,手起戟落,匈奴后军主帅已被劈成两半。匈奴后军登时大乱。安定兵丁趁势攻击,匈奴后军推搡逃命,乱成一片,匈奴主军得知消息,急忙要抽调人手援救后军,山上号角鸣响,马超从山上破磊而出,三路夹击,匈奴大军被冲得土崩瓦解,向南沿泥水窜逃,马超率大军趁胜追击。此时漫天飘起了鹅毛大雪,风狂雪急,天地一片苍茫。 ※※※ “来了,来了。”文珏高声笑着跑了进来。徐庶、沈思等人急忙向门口走去。今日是朝廷加封吴晨为并州牧的大日子,吴晨一大早就到南门处去迎接朝廷使节,徐庶、沈思等人原本也想同去,却被吴晨劝住,只带了姜叙、成宜、庞德几人。 徐庶等迎出门时,吴晨已走了进来,一脸喜气。见一行人走近,大笑道:“这位是忠义将军领司隶军事皇甫郦,此次朝廷派来的使节。”徐庶道:“久仰。”沈思淡然一笑,说道:“好久未见了。”皇甫郦点了点头。吴晨继续道:“这位是长离川的羌王像舒至,这位是长离川的氐王符彤,这位是兴国氐王阿贵的使者”吴晨一一介绍,引荐到魏讽时,符彤惊喝一声:“魏讽,竟然是你。”魏讽扁了扁嘴,没有接话,脸上依旧是那幅冷漠的神情。吴晨笑道:“你们认识?”符彤神色变了变,随口道:“曾经打过交道。”没有再多说什么。吴晨继续引荐众人。待引荐完毕,徐庶朗声道:“皇甫将军,吉时已至,不如开始吧。”皇甫郦点点头,迈步走上议事厅帅坐,高声道:“皇恩浩荡,吴晨跪下接旨。”吴晨等厅内众人急忙跪倒。 皇甫郦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吴晨孝义聪慧,西和羌氐,下抚百姓,凉州平乱,震慑宵小,忠勇可嘉,特加吴晨偏将军衔,领并州牧,即日上任,钦此。” 礼毕,全厅人齐声欢笑。忽听得门外一片吵嚷,一人已急急奔进门,大声道:“别忙下圣旨,别忙下圣旨,等等我,等等我”众人愕然望向大门,正是赢天。赢天看着众人都站在厅中央,只皇甫郦一人站在桌案旁,长舒一口气道:“哈哈,幸亏我来的及时,开始吧,开始吧。”吴晨道:“开始什么?已经宣读完了!”赢天气急败坏的道:“什么?为什么不等我,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见过宣读圣旨哪。”吴晨哭笑不得,心道,宣读圣旨又不是作戏文,有什么好看的。轻咳一声,道:“你不是和义兄去眴衍了吗?怎么跑回来了?”赢天嘻嘻笑道:“不用去眴衍了。我们在青山附近和匈奴左贤王豹碰上,三路夹击,打得豹抱头鼠窜,五万人马被杀得剩下不到两千人。只是因为下了场大雪,我们的马又不如匈奴马匹一般可以在雪地上奔走,这才让他跑了,不然连他也捉回来给大哥当礼物。” 吴晨大喜:“真的?”赢天连连点头,徐庶、沈思等人兴高采烈,像舒至、符彤齐向吴晨道贺。皇甫郦扫了一眼魏讽,魏讽眼中痛苦之色一闪即没,和众人一起大笑起来。皇甫郦心中一动。 吴晨笑道:“这是大喜讯,今日果然是好日子,双喜临门,值得好好庆贺一番,酒宴已经摆好了,大家赴宴吧。”众人在吴晨、徐庶带领之下进入酒宴。酒宴半酣,符彤将吴晨请了出去。 天空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雪花。凉风扑面,吴晨不由得精神一阵。 符彤向吴晨道:“吴将军,你救我一族人,符彤没什么能感谢的,他日若用的上我,尽管派人往漠北来找我。”吴晨愣道:“氐王要去漠北?”符彤点了点头:“当日我曾许下誓言,终生不踏入汉境。如今,该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但若有一日,你需要我帮忙,万水千山我也决不皱一皱眉头。”吴晨望着符彤刚毅的面容,情知劝不住符彤,微笑道:“那我送送氐王好了。” 两人并肩前行,符彤牵着马,一路上没有说话,吴晨也沉默不言。到西门时,远远见一群人等在雪中。符彤猛然转身道:“吴将军觉得魏讽此人如何?”吴晨望着符彤彪悍的脸型,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此人城府深厚,我看不懂他。”符彤哈哈大笑:“原来是我多虑了。吴将军希望后会无期。”翻身上马,在马上向吴晨拱了拱手。催马而行,静立雪中等候的那群氐人也翻身上马,随着符彤急速远去。 吴晨望着符彤远去的身影,心头感慨不已。 文援在身后低声道:“公子,雪下大了,我们回去吧。”吴晨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先回吧,我再走走。”文援低应一声,向众亲兵走去。 吴晨信步向旷野走去。 其时满天碎银乱羽,北风扑面生寒,抬头望着铅云密布的天空,密密麻麻的雪片像从压在头顶的乌沉漩涡中迸涌而出,随风飞舞,煞是纷乱。雪片风中精灵般从天上坠下,落在额头上,眼睛里,嘴唇边,倏地融化,化作冰凉的水珠,冷冷的拂过脸颊。 远远望去,漫天飘舞的雪花中天地一片苍茫,银装素裹换成了另一个世界。轻轻吐出一口气,白色的气雾风中浮起,随着雪花翩翩飘逸。 短短的一年,历经无数风波险阻,历史的巨轮终于扭转前进的航向,凉州从昔日的纷争不休变为如今的百废待兴。日后,历史的航程还会掀起何样的惊涛骇浪?前路,还有多少暗礁险滩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 漫天飘舞的大雪中,广阔的凉州大地群山起伏,有如银蛇狂舞,蜡象奔腾,胸中豪情顿生。抬手接住一片飞舞的六角精灵,微笑着低吟道:“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抬头又看了看天,大笑道:“好大的雪!” 笑声在风雪中荡漾,随着满天飞卷的雪花飘散在无垠的旷野 第一章 沮水之战 许县,司空府。 四周灯火早已熄灭,书房中一人却仍在火烛之下,伏案而坐,手上捧着一卷竹编。那人年纪在四十上下,脸型微胖,面色微黄,短须稀疏漆亮,一双细眼微眯着,望着手中竹编。 窗外北风劲吹,树枝随风狂摆,疾风击打书房木门,两扇门吱呀乱响。突的一声巨响,木栓中断,木门向内急打。一双大手忽从夜色中探出,似缓实急,木门分开的刹那已被其拉上。狂风吹断木栓,两扇木门撞开之力直如惊马,那人将两扇木门拿住,却是丝毫不见费力,但狂风仍是飚进静室,桌案两侧火烛的火苗被风吹得几乎与案平齐,看书之人急起身用手护住身前烛火。火苗一侧一缩,蓦的缩成一点,嗒声熄灭,一阵青烟从火芯中袅袅升起。那人望了一眼另一侧依旧燃烧的火烛,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道:“志意护烛,反令其早熄。南辕北辙,何过于此?”将手中竹编掷在桌案之上。那闭门之人从暗中缓步走出,从怀中掏出一只火折,燃着,就近火烛,火苗跳了两跳,渐渐升起。那人身形壮硕,脸型朴拙无华,毫无过人之处,烛火掩映下的一双眼睛却晶莹润泽,神光内敛,实是一身功力登峰造极,返璞归真之相。那人将火折收好,说道:“主公何苦为些无稽之谈费神?” 原先看书之人冷哼一声,道:“腐儒之言,我曹操何曾记挂心上。若无我,天下已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哪里轮到这些腐儒聒噪。”摆了摆手,岔开道:“论脚程,元让该到了。”那大汉道:“夏侯将军已在外等了半个时辰”曹操一鄂,随即释然,淡淡的道:“不过是输了一仗,有何大不了的。几月不见,不想元让也染了些迂腐气。仲康,你去传他进来。”那大汉正是曹操的亲卫,许褚许仲康。 许褚低应一声,转身拉开房门,寒风灌入,烛火飘摇。曹操负手望着风中残烛,硬朗的面容神色漠然。轻嗒一声,火烛再熄,曹操脚下微动,但终于没有向前踏出一步,炯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怅然,怔怔的望着熄灭的火烛。许褚轻叹一声,拉好房门。 待许褚引夏侯惇到书房时,屋内火烛已重新点燃。夏侯惇向前几步,嗵的跪倒,大声道:“罪将夏侯惇,攻鹑阴月余不下,损兵万余,请司空大人降罪。”曹操放下手中竹编,淡淡的道:“河南尹大人,依你之见,该如何定夏侯将军的罪?”夏侯惇凄然道:“夏侯惇急然冒进,损兵折将,当领死罪。”曹操细眼微眯,一瞬不瞬的瞪着夏侯惇,夏侯惇神色惶然,冷汗不住渗出。隐在暗处的许褚只觉屋内气氛如山雨欲来黑云摧城,压抑至极,心下惴惴,不知不觉间冷汗也已从额头渗下。半晌,曹操忽得长笑一声,说道:“起来吧。胜败兵家常事,打输了就来请死,谁还敢为大汉领兵?”夏侯惇惊道:“孟德不怪我”曹操霍然起身,板着脸道:“怪,当然怪。听到你兵败泫中谷,一连数日我食不甘味,睡不安寝,直到传来你安然脱身的消息,这才放下心来。元让,你不但是本家栋梁,更是汉室栋梁。兵丁死了还可再行招募,元让普天下却只一个。得你安然无恙,死万余兵丁又何妨?”夏侯惇心头暖热,哽咽不语。曹操顿得一顿,语锋一转,道:“话说回来,元让带兵也非一日两日,当深知狭地防火攻,如此轻易上徐庶的当,实是说不过去。我已上表将你下贬一级,以儆效尤。”夏侯惇恶狠狠的道:“若非徐庶村夫累月以言语相激,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上此恶当。下贬一级,我没有话说。但小贼猖狂,若让其养成羽翼,天下皆为羌戎。如此为祸天下的恶贼,不可不疾除。” 曹操微哼一声:“嘿嘿,为祸天下?河北袁绍,荆州刘表,江东孙权,新野刘备,济南、乐安的黄巾徐和、司马俱哪个不比吴晨强百倍,就算再往下排十名也轮不到他这个黄口小儿。”斜眼扫了一眼夏侯惇,缓步绕过桌案走到夏侯惇身旁,用手拍了拍夏侯惇肩膀,语气转缓,说道:“本初自初平年间经营河北,至今已历十载,以本初的作派,十年不算短,河北人心皆向本初。如今屡败,民心思变,趁势征伐,河北可定。若不趁此机,远兵雍凉,待本初收尽残兵,其势再起,兵祸迁延,天下安定更不知何时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元让处我这位置,该如何定夺?”夏侯惇长哦一声,恨声道:“但我至今不明,孟德为何要表小贼为并州牧”曹操仰天长笑:“我不表他,他自己就不会封吗?”转过桌案,缓缓坐下,说道:“韦端在他手中,如此境况与大耳贼在徐州何其相似?天下皆云陶老贼将徐州甘心情愿让于大耳贼,你信吗?大耳贼不是照样自称刘徐州?与其让吴晨名正言顺的成为凉州牧,不如先表其为并州牧”脸色忽得阴沉下来,道:“何况本初已派人联络吴晨,不先在二人之间打下楔子,难道坐等二人联手不成?”夏侯惇终于释然,长叹一声,欣然道:“孟德思虑绵远,确非我能测度。”曹操淡淡的说道:“妙才、曼成处情况如何?” 夏侯惇道:“妙才先被庞德击伤,又遭瘟疫,数月来身体一直不适,已回长安修养。曼成如今在陈仓,和杜畿一起防卫陇坻的梁毓、李卓。”曹操皱了皱眉道:“吴晨留在上邽的有些什么人?”夏侯惇道:“张庭和杨巡。”曹操一鄂道:“吴晨手下不是有一虎一狼的吗?这些人到哪里去了?”夏侯惇道:“李文曾被小贼派去佯攻盩厔,被击溃后逆泾水返回临泾,马岱、马休、马铁等人投降后,李文被徐庶村夫派往西北,和马休一起镇守萧关,防御武威的韩遂。庞德则被小贼召回安定。”曹操道:“是了,西北原有个韩遂的。”沉吟了半晌,续道:“元让,明日早朝由你上一表,表韩遂为凉州牧。天色已不早,谈话就到此。车马劳顿,明日还要早起,元让下去歇息吧。” 夏侯惇行礼退出书房,门外狂风呼啸依旧,但多日来压在心头的愧恨荡然无存,心中平安喜乐,扑面的寒风也觉柔和起来。转身望了望灯火明亮的书房,长笑一声,向外走去。步出月门,一把清越的声音在前响起:“元让兄,好久不见了。”夏侯惇抬头看去,明灭的灯光之下,来人年纪在二、三十岁间,脸型清瘦,肤色白皙,两腮带着一丝病态的酡红,正是议郎参司空军事曹纯曹子和。曹纯身后一人,身形彪悍,脸部笼在夜色中,线条虽深刻,却带着一丝稚气。不用看夏侯惇也知,这少年必是曹真。 曹真的父亲名秦邵,兴平末年,曹操大军被豫州刺史黄琬率部众击溃,曹操只身逃走,被秦邵收留。赶来抓人的兵将没找到曹操,就将秦邵杀了领功。秦邵留下二子,长子秦真次子秦彬,曹操将长子收下改名曹真。曹真个性刚烈勇猛,曹操虽然喜欢,但认为刚烈易折,而曹纯个性恬冲淡雅,于是将曹真交给曹纯教养,希望曹真日后能够刚柔并济,不负秦邵舍身救己的苦心。 夏侯惇笑道:“子和,真儿,这么晚还不歇息?”曹纯微笑道:“我是想啊,可是被人拉起来了。”曹真嗫喏了一阵,突然迈前几步,跪在夏侯惇身前,大声道:“元让叔叔,我想去凉雍前线打仗。”夏侯惇疾前一步,探手抓住曹真肩膀,猛地一提。曹纯大惊,叫道:“元让,手下留”曹真在空中连翻数个跟头,眼看要头上脚下摔在地上,腰上猛地一挺,空中硬翻了个身。夏侯惇脚下一纵,跃在身旁,在曹真背上拍了一掌,曹真稳稳的落在地上。夏侯惇朗声笑道:“真儿功夫大有长进,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强多了。果然是名师出高徒。”曹纯暗舒一口气,笑道:“真儿还不多谢元让叔叔提点。”曹真被夏侯惇一抓一扔,虽然安稳落在地上,但仍是惊魂未定,此刻怔怔的呆在一旁,听曹纯如此说,心中蓦然大喜:“元让叔叔肯让我去凉雍了?”夏侯惇道:“不错,过得两年,你成年了,我一定带你去。”曹真满脸的失望与沮丧,嘟囔道:“为什么还要两年?吴晨手下的大将赢天不过才十五岁,泥水一役,斩杀匈奴数名大将,名震天下。算来他比我还小一岁,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夏侯惇独目中精光闪现,大声道:“吴晨和匈奴打起来了?”曹纯苦笑道:“不但打起来了,还打得酣畅淋漓。元让在路上所以没有听说。吴晨经此一役,名声鹊起,有腐儒竟谓小贼这一仗,重现孝武雄风,重塑轩辕血魂,是大汉重执天下牛耳的开端。” 夏侯惇心头潮涌。自黄天道造反以来,中原烽火处处,原本物华天宝、万邦来朝的大汉分崩离析,历经孝武、光武多代雄主全力开拓的繁忙丝路,更成为异族进窥中原的漫漫征途。多少次午夜梦回,遥想起卫青、霍去病叱咤西域,震慑番邦的无上荣光,唯有叹息嵯峨。如今听曹纯口气豪雄,只觉全身热血如沸,大声道:“子和,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快说。”曹纯道:“这说起来话就长了。匈奴分三路进攻北地,马超在安定与北地交界的青山和匈奴左贤王豹率领的左路军遇上,马超坚壁不出,豹打得性起,率领数万匈奴兵强攻,马超令左翼延伸,趁着强劲的西北风攻占上风处,其后骑兵顺左翼绕到匈奴后路,以雷霆万钧之势斩杀匈奴后军大将。匈奴后军溃败,马超破垒而出,三路夹击,打得豹沿泥水窜逃。”夏侯惇哈哈大笑:“痛快,痛快,打得好,打得好,后来呢?”曹纯道:“涂翟骨都侯闻听豹败北,和尹屠骨都侯兵分两路进攻泥阳,一路由涂翟率两万铁骑,从灵武顺庆水南下,向泥阳左路进迫;一路由尹屠率领三万铁骑,从雕阴沿洛水直下,渡沮水,拊泥阳之背。”夏侯惇急道:“两路进逼,好狠。吴晨那臭小子是如何应对的?” 曹纯笑道:“若元让处在吴晨的位置,该如何应对?”夏侯惇沉吟道:“若我是吴晨,泥阳之北,多条水道纵横切割,不利匈奴大兵围战,可将匈奴大军分而治之,胆子小一点,也可以隔河对峙。泥阳之南,山川环绕,不利马匹行走,可依险据守。”曹纯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吴晨正是采取北攻南守。他令徐庶、马超、庞德等人据守南面山麓,自率主力北进,一战即退,将涂翟引入水道纵横的池沼之地,又令王乐、唐强、云仪等人率小股兵分出,骚扰匈奴补给粮道,自己则领着涂翟在水道之间兜圈子。如今涂翟已在原地追了他半月,最新的战况虽然还没传到,但涂翟已师老兵疲,补给又跟不上,看样子是要被吴晨全歼了。”夏侯惇哈哈大笑:“小贼够狠,不过我喜欢。哈哈,他日捉到他,定要和他喝两盅。”曹纯笑道:“只怕是不成。”压低声音道:“孟德前几日已颁了禁酒令。”夏侯惇低笑道:“不让孟德知道不就成了。”两人相视大笑,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是极为欢畅。 曹真见两人谈得畅快,自己想要的却早已被二人扔在九霄云外,心中郁卒,闷哼一声。夏侯惇向曹真道:“其实真儿说的不错,你这个年纪的确应该上战场磨练磨练了。但我虽然想带你,仍要孟德同意才行。”转向曹纯,说道:“小贼虽然猖狂,但安定西有韩遂、马腾,东、北有匈奴,元常与妙才又在南全力堵截,将小贼限制在安定、天水一带当不是难事。今日我和孟德倾谈,孟德并不将小贼放在心上,却放心不下河北战事。不如子和带真儿到河北历练一番,孟德缺人之际,当会同意。真儿在他眼皮底下,他也放心。待过上半年光景,他对真儿的能力认可了,我再将真儿调去三辅。否则贸然提出,真儿恐怕连河北都去不了。”曹真大喜:“真的?”夏侯惇大笑道:“我何曾说过谎?”曹真欢叫一声,凌空翻了个跟头,向外跑去。 夏侯惇看着曹真的背影,微笑叹息。曹纯道:“若说孟德小看吴晨也不尽然,小贼连克韦康、魏讽、费清,连妙才都在他手下吃了大亏,如此猖獗,可谓吕布以来的第一人。但小贼起的是时候,挑的更是地方。邺县传来消息,袁本初已病入膏肓,看看待死,河北能否平定只再此一举,我大军倾巢囤积河北,实无力腾出手对付他。且安定离河北不下千里,中间还夹着个刘表。倘若从河北撤军转攻安定,难保不令刘荆州以为我军要攻打他而心生疑惧。”苦笑着摇了摇头:“孟德原本是要举兵西征,被文若劝住了。文若、公达、文和与我商议良久,仍是理不出个头绪。此次召元让回来,是因元让和安定军有过数次交手,大家想听听你有何建议。”夏侯惇苦笑道:“我的建议?我若知如何对付小贼,如今他已在许县大牢了。”略一沉吟,道:“子和为何没提到奉孝?”曹纯道:“天气转冷,奉孝旧病又犯了,已告了假,在家休养。”夏侯惇皱了皱眉,道:“子和也要留意身子,别像奉孝般”曹纯道:“那是自然。好久不见,众家兄弟都等着元让呢。咱们在此谈了这半天,估计都等急了。”夏侯惇大笑道:“我也很久没见他们了。”忽得低声道:“有酒吗?”曹纯呵呵低笑:“这还用问?”夏侯惇回头望了一眼灯火明亮的书房,低声笑道:“那还不快走。” ※※※ 风落落吹过,枝头残叶随风飘零,冷冷滚过街头。皇甫郦心中更添几许悲凉,长叹一口气,加快脚步,向前走去。转过街头,就望见王霆的府第。魏讽来安定后还没有专门的府第,王霆随梁毓镇守陇坻,房子空着,程游就将魏讽暂时安置在此。守在门口的兵丁此时也望见了皇甫郦,微笑道:“皇甫将军又来找魏都尉了?”兵丁年纪只在十七、八岁,笑起来眼眯得弯弯的,嘴角微微上翘,露着两颗小小的虎牙,很亲切很讨喜的样子,也是这寒冷的冬日难得能令皇甫郦感到暖心的事。 皇甫郦笑道:“不在吗?”兵丁道:“大清早程太守就让人将魏都尉召走了。”皇甫郦心一阵紧缩,长哦一声。兵丁见皇甫郦满脸的失望,安慰道:“皇甫将军,如果是有急事,可以去太守府找魏都尉。”皇甫郦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急事,只不过明日就要起程回长安,所以来看看他。此地一别,相聚更不知何年了。”兵丁年纪还小,不懂人生际遇离合的无常,但看着皇甫郦落寞的神情,心中还是有些酸涩,说道:“那,魏都尉回来,我代将军传达好了。”皇甫郦道:“就有劳小哥了。”笑了笑,转身向来路走去。转过街头,迎面一阵寒风掠过,枯叶在风中卷挟着,翻滚着,扑打在身上。皇甫郦心中一动,转身而去。 兵丁微笑道:“皇甫将军,魏将军还没有回来”皇甫郦道:“呵呵,我知道。刚才在街口,忽然想起来临泾之前,一位老友曾托我将这封信带给子京。这一月来,只顾着和程太守商议两军俘虏的事,竟将这件大事忘了。”从怀中取出信封,双手递向兵丁。兵丁正待接过,脸上忽得一喜,笑道:“魏都尉回来了。” 皇甫郦转身望去,一队人马缓缓从长街的那端走近,当先一人,一脸的冷漠,正是魏讽。 魏讽翻身下马,扫了一眼皇甫郦,径直向院中走去。兵丁道:“魏都尉,皇甫”魏讽转身,左手扯出别在腰间的空荡荡的右手袖子,冷冷的道:“皇甫先生,我和三辅早已如我同这支右臂一般,再无任何瓜葛。望先生以后不要再来打搅我。”转身走入院落。皇甫郦望着魏讽身侧那只被风吹起的空袖,嘴中满是苦涩。余下的兵丁低头快步走入院中,看门的兵丁苦笑道:“皇甫将军,我看您您还是回去吧。”皇甫郦长叹一声,将手中信封塞入兵丁手中,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封信就麻烦小哥帮我送到。”摇头向来路走去,忽得转身,从身上卸下那件雪貂披风,卷了卷塞进兵丁怀中,低声道:“天气转凉,这个你替我带给魏都尉。”转身踯躅走入风中。漫步走回官驿,厅堂内的三辅官兵吵成一片。垂手在旁、微笑着看两个弟弟争得面红耳赤的费曜,听到脚步声,转头向外望了望,见皇甫郦面色晦暗的走了进来,匆匆迎上,低声道:“还是没见到他?”皇甫郦摇了摇头,道:“见到了,不过唉,不说他了。明日就要上路,都收拾好了吗?”费曜点头道:“都收拾好了。”皇甫郦扫了一眼争吵的二人,道:“他们在争什么?”费曜微笑道:“如何歼灭涂翟骨都侯。”皇甫郦苦笑着摇了摇头。费曜道:“程游那边的事办的如何?”皇甫郦抚了抚胸前长须,道:“都办好了,但应尽的礼数要到,我这就去找程游,向他辞行,这样明日我们一早出发也不用打扰人家。”费曜道:“我和先生一起去。”皇甫郦道:“还是我一个人去吧。吴晨虽然将你们放了,但临泾很多人并不赞成,难保不会有想惹事的。”费曜点头道:“先生路上小心。”皇甫郦微微一笑,转身走出厅堂。 到太守府时,程游正忙得焦头烂额,桌案上的竹简堆成了小山,但仍不时见兵丁捧着布卷、竹简找程游批阅,程游顾不得和皇甫郦寒暄,只是紧一阵松一阵的问了问皇甫郦他们什么时候走,所需物品是否筹办齐全,还需什么尽管开口等。皇甫郦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程游没有多作挽留,继续埋首在竹简堆中。皇甫郦从太守府出来,在街上随意漫步。皇甫家在安定郡算是豪族,只是皇甫郦年少时就随叔叔皇甫嵩南征北讨,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记忆中的临泾早已模糊不清,望着一簇簇新起的瓦房,整饬一新的街道,皇甫郦感慨万千,就这样忽走忽停,回到官驿,天色已全黑。 “剥、剥”窗棱上传来两声轻响,皇甫郦立时惊觉,翻身坐起。“剥、剥”又是两声,皇甫郦箭步迈到窗前,探手拉开,一条黑影翩若惊鸿,急掠五六丈,窜到围墙上,脚下一点,越出院落。越出的霎那,那人似乎向皇甫郦招了招手。皇甫郦纵身而出,跃上围墙,其时长风吹拂,月华如水,黑衣人停在数十丈外一间矮房的屋脊上,似乎在等皇甫郦。皇甫郦提气掠向屋脊,那人立时向西跃去。两人一前一后,奔向临泾城西外的桑林。 黑衣人在林中纵跃如飞,身子陡然一弹,向一株三人怀抱粗细的大树跃去,离大树只有三尺时,伸脚在树干上一撑,身形疾速拔高,没入枝杈中。皇甫郦见那人身手虽然敏捷,但空中纵跃摇摇摆摆,心中更无怀疑,身形弹起,在横生而出的树干上连续几个纵跃,窜上树冠。如水的月华将树冠上黑衣人高大的身形,衬得越加孤傲伟岸。 皇甫郦低喝道:“魏子京,是你吗?”蒙面人一把扯去脸上黑巾,露出魏讽冷漠的面容。一阵风吹过,黑衣随风猎猎飘拂,长发在风中狂摆,魏讽脸部刚硬的线条愈加分明。魏讽望着皇甫郦,目中陡然闪过一丝恨毒,冷冷的道:“涂翟投降了。”皇甫郦惊道:“什么?”魏讽道:“这已是十日前的事。涂翟秘密会见小贼,两人达成交易,涂翟撤回美稷,匈奴囤积在富平、灵武的民脂民膏,搜刮来的牛羊、女人,一并归还小贼。”眼中的恨毒蓦然大盛,低声厉喝道:“涂翟这个懦夫,冒顿单于的脸让他丢光丢尽了。若他再坚持二十日,寒冷的天气定能将所有水道冻上一层厚冰,小贼赖以阻挡匈奴大军的地理优势将丧失殆尽,那时小贼的末日就到了,只是这懦夫”左手一拳猛地打在树冠上一根枝丫上,数丈长的树杈寸寸爆裂,木屑在狂风中疾转,漫天飘撒而去。皇甫郦暗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消息可靠吗?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临泾一点动静都没有?”魏讽嘿嘿冷笑:“小贼率主力穿泥阳东面山脉,沿沮水兜向尹屠后路,想在沮水完全冰封之前,将尹屠一鼓而歼。程游奉命将涂翟投降的消息压下来,临泾除了程游、黄艾和我之外,再无第四人知道此事。”皇甫郦道:“子京又将此消息告知我?莫非”魏讽沉声道:“小贼来安定后,阴险狡诈,诡计百出,短短一年,连得安定、金城、汉阳,如今连杨秋也投了他。势力扩张如此之快,纵观凉雍,再无人是其对手。我闻千里之堤,虽可阻万丈狂涛,却难免溃于蚁穴,原因只为一个动于外,而一个蚀于内。非常之时,必用非常之事。对付小贼,只能入于死地而后生。”音色低沉凄厉,皇甫郦心头一酸,凝眸向魏讽看去,此时一朵浮云掩住月光,夜色浓郁,遮盖了那张脸上的所有神情。皇甫郦心中不胜唏嘘,道:“原来子京是自为死间,但何苦自断一臂呢?”魏讽切齿道:“小贼阴险狡诈,要得他信任,非一朝一夕之功。因循旧步,只怕得他信任时,他已倾覆汉室。不自断一臂,小贼怎会如此快的信任我?”皇甫郦苦笑道:“子京受累了。”魏讽厉声狂笑:“一臂,换小贼一命,我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寒风狂吹,乌云散去,月华重现,魏讽齐肩的长发在头顶狂摆,凄厉的面容更添几丝狰狞。皇甫郦见魏讽心中的怨毒如此之深,心下涑然。魏讽今日终于将心中苦苦压抑的事情尽情说出,心情激荡,急促呼吸,一时也不言语。两人之间一阵静默。半晌,魏讽道:“先生送我的药,听说是代先生的一位朋友转送”皇甫郦道:“是元常。”魏讽像突然被人点了穴,整个人呆住了。皇甫郦道:“他还托我送你首诗,‘灵芝生王地,岂可入荆棘?长风会有时,愿随泾水归。’”魏讽只觉心似乎被掏空了,双膝软软跪倒,全身止不住的颤抖,鼻中酸涩,用力吸了几吸,泪水却仍是夺眶而出,抽咽道:“当归,当归我做了这么多错事,司隶大人还如此看重我”猛地用力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哽咽道:“司隶大人托先生送当归给我,我本应和先生一同回去。但大事未成,我还不能走。”皇甫郦叹道:“子京一番苦心,元常当能谅解。”魏讽道:“我出来也有一个时辰,小贼虽然有些信任我,但疑虑未消,我不能出来太久。”两人又商量了以后如何互通信息的手法之后,魏讽匆匆离去。皇甫郦望着魏讽瘦削的身形没入密林,抬眼望了望圆如银盘的明月,长长叹了口气。 ※※※ 北风尖啸着掠过雪原,雪片扑扑簌簌从天落下,茫茫大雪中,绵延数里的匈奴阵营,如同西北面高大山脉向东延伸出的一支支脉,斜斜穿向沮水。 西北面一团雪雾漫天卷起,如雪海潮生,奔腾滚涌,战马践踏雪地沉重杂乱的轰响,闷雷般滚滚由远及近,渐渐充塞耳间。 尹屠黑马黑裘,高踞阵营的最前方,扑面的北风撩起皮帽下披肩的花白长发。远望着迅速奔近的敌军已接近阵营半里,尹屠猛地高喝道:“冒顿的子孙,以祖先无上的荣光,冲啊!”巨大的号角声震天而起,淳厚凝重的音质穿透滚滚马蹄声,在茫茫雪原中震荡回响。三万余匈奴骑兵如溃堤而出的怒涛浊浪,汹涌澎湃,厚厚的积雪在马蹄践踏之下,缓缓腾起,随着战马逐渐增速,雪雾越腾越高,如排天巨浪从万仞高山陡然倾泻而下,转眼之间万潮涌动,匈奴铁骑汇成一条白色狂龙,在雪雾之中奔腾翻卷。 两支队伍越奔越近,尖利的号角响起,弩箭从雪雾中奔射而出,千余支强弩划破气流产生的尖锐鸣响,刺的人耳膜生疼。一排齐射后,数百战马齐声惨嘶,前蹄猛得跪倒,余力带得这些战马擦着雪原疾滑数十丈,马上的匈奴骑兵被战马掀翻,前冲得惯性令这些匈奴人在空中几个翻滚,这才重重摔在雪地上,有的脖颈触地直接被掼死,有的被翻滚而至的战马狠狠压在身下,肠穿肚烂,有的被身后骑兵铁蹄踏过,瞬即被踏成肉饼,一时间皑皑白雪上血迹狼藉,惨不忍睹。 前涌翻滚的匈奴铁流滞得一滞,又翻卷拍击而上,鸣镝的锐响从带着一丝血色的雪雾中尖啸飚起,数万只鸣镝飞蝗般狠狠扎入对面的雪潮,翻滚的雪潮瞬即停滞,呼啸的北风中隐隐传来尖利的惨叫。尹屠高声喝道:“冒顿的子孙,冲啊!”匈奴铁骑再次涌动起来,千军万马呼啸而前。 凄厉的号角音质陡变,忽高忽低,抖得一颤,急转直下,号角声中,安定军转身向东北狂命奔去。尹屠厉声喝道:“追!”当狼群遇到负伤奔逃的猎物时,狼群的主力会不紧不慢的跟在猎物身后,而边翼则迅速向前兜击,分进合击,将猎物围在其中。匈奴人从小生长在雪原,以狼为图腾,对这种战术极为熟悉也极为擅长。见安定军接战即溃,巨大的牛角声轰隆响起,匈奴人迅即漫开,两翼加速向转身窜逃的安定军兜去。号角在急速奔驰的安定军中响起,接着又是数百只羽箭从雾中电射而出,百来名匈奴骑兵被弩箭贯穿,翻身摔倒。趁前追的匈奴军一时停滞的机会,安定军逃窜方向再变,由东北向西北窜去。 尹屠喝道:“小贼仗着安定强弩,要打消耗战。传令,拉远距离,紧紧追随。安定的战马在雪地上跑不了多久。”牛角声中,匈奴骑兵压下速度,但仍是远远吊着。 北风越刮越猛,雪粒狠狠击打在脸上,起始时如尖刀扎刺,渐渐麻木,到后来整个脸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但雪粒击在眼中仍是叫人难以忍受。就在尹屠认为已忍到极限时,前面的安定军终于停了下来。雪雾慢慢散尽,大约两千余人高举大盾长矛,形成一个半圆形,将战马和千余弩箭兵围在中间。这数千人的身后一条玉带从西北方半里外高耸的山脉蜿蜒而出,绕过这些人身后,风雪中虽然看得不是很清,但凭地理位置可以推断,正是沮水。这些人中高高竖着一根长杆,杆上一面战旗逆风飞扬,猎猎飘舞,战旗红色的底面上用青色绣着一个大大的“段”字。 尹屠眯着眼道:“竟然不是小贼。”身边的爱将哲勒曦道:“安定军中有一个叫段明的,是小贼师兄的徒弟,也是小贼的爱将,小贼诈死赚韩遂时,安定防务就是由段明指挥的。估计是小贼的前锋。小贼万万不会想到,涂翟撤退时会放出灵鹰通知咱们,原本想打咱们措手不及,竟然会被咱们将前锋包围。”尹屠微眯的双眼闪过一丝寒光,说道:“他就是赢天的师兄?”哲勒曦道:“应该不会有错。此人背水结阵,勇气当不在赢天之下。”尹屠嘿嘿冷笑:“怪他命不好了,什么名字不好取,偏要取名短命。”高声厉喝:“进攻。”两人谈话的功夫,匈奴兵已布阵完毕,数万人围成半圆,将安定前锋紧紧围在中央。牛角声中,万马齐嘶,万人齐呼,轰响震耳欲聋,万余战马践雪扬雾,涌起滚滚雪潮,铁蹄踢踏,整个地面都在颤抖。冰面下湍急流淌的沮水,在地面的震颤中咆哮沸腾,被冰封的冻水狠狠击打冰面,发出哗哗的巨响,更显匈奴骑兵的奔袭威势。 段明厉声喝道:“放箭。”巨盾兵后的千余弩箭兵,齐声呐喊,五百余弩箭穿过飞雪,扑向滚滚雪潮。雪潮滞得一滞时,五百弩箭再次扑出,狠狠扎入匈奴兵阵。匈奴人弯弓搭箭,箭雨遮天蔽日般射向围成半圆的安定军,长矛兵躲在巨盾之后,千余匈奴人高举弯刀挡在头脸之前,单手操控战马以曲线向前,趁弩箭兵换箭的空隙奔突而前,狠狠契入半圆阵中。长矛洞穿马腹,数百战马凄声长鸣,但还是让数百匈奴人冲进阵中,挥刀乱砍,剩余的匈奴兵如闻到血腥的狼群,蜂拥而上,段明和云仪高声喝骂,纵身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刀砍掌劈,死守不退。填充上弩箭的箭兵再次齐射,尾随而上的匈奴人被迫撤退,陷进阵中的匈奴人在优势兵力的包围下终于被歼灭。 激战半个多时辰,数万匈奴兵轮番冲击,段明和云仪等一干将领浑身浴血,坚持不退。莽莽雪原上匈奴人遗尸遍地,但巨盾兵也伤亡数百人,半圆的阵形越缩越小。云仪叫道:“段明,箭矢快用完了,赶紧放下长纛吧!”段明双眉紧皱,狠狠盯着再次狂卷而来的匈奴兵丁,沉声道:“这已是匈奴人最后一次狂攻,只要挡住这次,匈奴人的士气就全没了,那时放下大纛,一定能全歼尹屠。”云仪急道:“但兵丁已撑不下去了。”段明怒道:“是你撑不住还是兵丁撑不住?”云仪脸上变色,翻身上马,尖啸着冲向破阵而入的匈奴人。迎面的匈奴人呵呵狂叫着卷刀直劈,云仪厉啸一声,手中长枪疾探,匈奴兵立被云仪一枪捅在脖颈上攉死,旁边赶上的匈奴人见云仪不及拔枪,尖声叫着挥刀而上,云仪猛力一挑,枪上的匈奴兵被他横贯而出,狠狠撞在想偷袭的匈奴人身上,那匈奴人立被撞倒马下,云仪催马上前,一枪将其钉在地上。刷一声,另一旁匈奴人已赶上,挺刀立劈,云仪眼见不及拔枪,合身扑上,张口咬在那匈奴人的脖颈上,颈血溅的云仪满脸。云仪右手反扣,将弯刀夺在手中,反手将一名匈奴人劈成两半,左掌横劈,将被咬死的匈奴人尸身劈下马去。涌过来的匈奴人眼见云仪凶悍异常,心不由怯了。云仪呵呵狂叫着纵身而上,匈奴人齐发声喊向后撤去。 段明见匈奴人撤出军阵,知道已是时候,高声喝道:“放纛!”尖锐的号角声传遍整个雪原,轰隆隆的闷响紧接着想起,无数骑兵从西北的山上涌出,整齐划一的蹄声隆隆回响。匈奴骑兵陡然间侧后翼杀出无数敌军,心头慌乱,向沮水撤去。沮水上虽然已经冻了数尺冰面,但仍承载不住数万人马践踏,轰隆一声巨响,冰面裂开数里长的缺口,万余匈奴人惨叫着翻入冰水,一时之间整条河都染成了红色。冰面的裂纹迅速蔓延,沮水裂成无数碎冰,翻卷拍击着将惨遭横祸,一时呆愣的匈奴人立被卷进冰水中。安定军趁势攻击,岸上的匈奴人大股歼灭,小股流散,数万大军瞬即土崩瓦解。 第二章 妖女初现 (上) 匈奴残兵沿沮水逃窜,西面一团雪尘猛地弥漫而起,皑皑雪原涌出无数精骑,马超、庞德从尹屠后路兜截而至,人心散乱的匈奴人无心恋战,丢下数百条尸首,向南溃散而去。 此战匈奴入侵北地的部族大部被歼或投降,剩余少数流窜。大战得胜,人人喜笑颜开,吴晨、彭羕、唐强等人没有随大军继续追击,留了下来随行收助伤员。雪原散落的伤兵见吴晨等人走近,互相搀扶着聚了过来。一名十七、八岁的兵丁,被羽箭射穿小腿,眼见众人往前涌,渐渐的就将吴晨等人围住,心中焦急,忘了脚上的伤痛,全力向前奔去,伤腿踩在地上,一股钻心的痛疼传来,脚下立时一滑,哎呦一声摔倒地上。 “唉,小哥,没事吧!”身后一人将手伸前,那兵丁见人群越聚越多,嘻嘻哈哈的向前走去,自己却动弹不得,心中惶急、沮丧,泪水登时*眼眶。身后那人转到兵丁身前,蹲下身,抚着兵丁的伤脚道:“很疼吗?”兵丁摇了摇头,泪水却扑漱漱的涌了出来。那人朗声笑道:“不是伤口痛,怎么还哭?啊,不会是为了摔一跤就哭吧,那倒是像个娘们了。”兵丁怒道:“你晓得什么。”奋力起身,一瘸一拐的向那一大群人挪去。那人跟在兵丁身侧,大笑道:“我知道了,你想去见吴公子,对不对?你的脚不方便,这样吧,我来背你。”在那兵丁身前俯下身,兵丁一鄂,那人催促道:“还不快上来,再拖一拖,吴公子就走了。”那人的话对此时心急如焚的兵丁来说,确有极大的说服力。兵丁咬了咬牙,趴在那人背上。那人站起身,笑道:“抓稳了,咱们这就追上去。”兵丁心头涌过一阵潮潮的暖流,紧紧扒在那人肩头,低声道:“这位大哥,这次多谢你了。”那人笑道:“谢我作什么?不是你们以死相拼,匈奴人还不知会猖狂到几时。”那兵丁笑道:“说起来,好像这次大战没你的份了?”那人大步向吴晨等人所在跑去,呵呵笑道:“有是有,不过没怎么打匈奴人就被你们打跑了。”兵丁冷哼一声,道:“看你人高马大的,怎么尽往后面躲?我看你才是娘们。” 那人哈哈大笑,正待接话,两人身旁走过数人,一人瞥眼扫了扫二人,忽的惊叫道:“韩平,你怎么骑到王都尉身上去了?快下来,快下来!”韩平大惊道:“你,你怎么是都尉。快让我下来,让我下来,我的腿没事,可以自己走的。”王乐道:“什么都尉不都尉的,你腿上有伤,我不能不管你。”韩平哽咽道:“你是都尉,我却是个小兵,你你”挣扎着要从王乐背上下来,王乐怕韩平脚触地后伤上加伤,执意不肯,二人争执不下之际,吴晨、彭羕等人走了过来。 吴晨笑道:“两位这是在作什么?玩骑马打仗吗?”韩平见吴晨笑吟吟的走到身边,脸上挂着的无比自信,如冬日的阳光般照得身上暖融融的,心潮起伏间就忘了回话。王乐尴尬的笑道:“这位小哥的腿受伤了,但他心急要赶上大伙儿,我怕他伤上加伤”吴晨望着兵丁稚气的脸上满是揪心的疼痛,心下谦然,道:“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唐强、文援等人急忙在地上铺上担架,帮王乐将韩平放在担架上,吴晨俯身卷起韩平被血渍浸透的裤管,羽箭从小腿侧后穿进,从腿骨前侧穿出,吴晨用手轻轻抚摸羽箭,低声道:“疼吗?”儒慕与感激溃堤而出,韩平嘴角微微牵动,泪水溢出眼眶,点了点头,猛然觉得如此一来,真的显得自己像娘们了,急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摇了摇头。 吴晨微微笑了笑,低声道:“忍住了。”韩平紧咬下唇,点了点头。吴晨用剪刀剪断羽箭的雕翎,转身对王乐道:“王乐,有金创药吗?”王乐从怀中掏了掏,取出一个小瓶,道:“有”吴晨见韩平注意力被引开,用力拔出羽箭,韩平惨叫一声,腿血喷出,溅得吴晨半身都是鲜血。吴晨运指如飞,连点韩平腿上数处大穴,血流登时变缓。吴晨从王乐手中取过金疮药,将药末倒在伤口上。韩平此时疼得满头大汗,紧咬得双唇一片惨白。血流渐渐止住,吴晨长舒一口气,用前襟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从文援手中接过麻布,包扎起伤口,说道:“过上一两个月,你就又可以行走如飞了,但这一两个月内不要乱动。”韩平用袖子抹了抹奔涌而出的泪水,用力点了点头。吴晨起身向王乐道:“王乐,这位小哥可是你自己找来的,我就交给你照顾了,如果你照顾的不好”向彭羕道:“都尉下面是什么?”彭羕道:“一抹到底算了。”唐强在旁道:“公子,王乐这一月来跟着公子屡立战功,此次扶助兵丁更是爱兵如子,能不能将功折罪?”彭羕撇嘴道:“将功折罪的说法大大不妥。”唐强脸色一变,彭羕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本来就没罪,怎说的上将功折罪?”唐强哈哈大笑,说道:“彭军师说的是。公子,王乐爱兵如子,公子应该大大的加赏才是。”吴晨还未答话,王乐豪爽的笑道:“我如今负责伤兵营,照顾伤兵职责所在,不用奖赏。”吴晨笑道:“一边说赏,一边说不赏,还真不好办啊。”大声道:“大伙儿说赏不赏?”众人齐声道:“赏。”吴晨提高声音道:“该如何赏啊?”聚集过来的兵丁大声嚷道:“官复原职,官复原职。”韩平抹了抹泪水,大叫道:“升将军,升将军。”起先大喊的兵丁跟着转腔,大喊“王将军,王将军”。 吴晨笑道:“我听官复原职喊的比较大声,那就官复原职好了。”韩平提高声音道:“升将军,升将军。”吴晨哈哈大笑,伸手在韩平头上掳了两下,笑道:“升将军以后大有机会,不但王乐有,你也有。”韩平被吴晨亲昵的动作弄得面红耳赤,低着头,嗫喏着说不出话。吴晨向众人道:“如今汉室江山支离破碎,百姓辗转呻吟流离失所,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咱们不但要将这破碎的江山重新统一,更要重现万邦来朝的孝武盛世。击败匈奴,重建凉州,只是漫长征途的第一步。今后还有大把建功立业的机会等着咱们,不但王乐,他,大伙儿都有机会成为将军。路漫漫其修远,大伙儿要尽自己的努力。”围观的兵丁轰然应是,受伤后的沮丧、颓唐一扫而空。一个兵丁在人群中大叫道:“大帅,咱们这次击败匈奴,下个该轮到谁了啊?”一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神情。吴晨道:“伤没养好就想上阵,是不是想将王都尉一抹到底?”围观的兵丁齐声大笑。王乐笑道:“他急,我也急,就算一抹到底,只要先让咱知道下个收拾谁也不冤枉。”众兵丁跟着哄闹,此时,一彪人马疾驰而至,吴晨、彭羕等人急忙迎上,云仪翻身下马,跑了过来。吴晨道:“前面战事如何?”云仪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雪水,喘着气道:“尹屠率匈奴残兵顺沮水逃窜,马将军、庞校尉和赢天已追过去了,段明派我先来向大帅禀告。”吴晨道:“哈哈,呼衍尹屠此次老命不保了。”走上前拍了拍云仪的肩膀,笑道:“云仪,此次作战很勇敢”云仪眉头一皱,整张脸扭曲变形,吴晨惊道:“怎么,受伤了?让我看看。”云仪向后退了几步,勉强笑道:“不妨事,小伤。”唐强已转到云仪身后,啊的惊呼一声。吴晨纵身而上,云仪急忙侧身,却被吴晨一把扶住肩头,将脊背扭了过来,背上数十道血痕从脖颈处一直延伸到腰部,红色的战袍几乎被血全部浸湿。吴晨鼻中一酸,怒道:“伤成这样还说是小伤。王乐,云仪我就交给你了。”云仪惊道:“不行,他们都在杀敌,我不能进伤兵营”后侧身想向战马奔去,脚下一软,狠狠摔在雪地上,王乐一把掺起,探手抚上云仪额头,低声道:“很烫,在发烧。”吴晨道:“王乐,我和唐强一路收治伤兵,你带云仪这样的重病号先回沮阴。” 北地山地纵横,其中犹以南北向的西子午岭和东西向的卑移山为最。西子午岭北起北地郡华池县,与卑移山相接,向东南绵延而下,至栒邑东北与新平郡内的云山交错,全长二百余里,沮水即发源于西子午岭中段。沮阴位于子午岭向东南伸出的一条支脉上,俯瞰整个沮水冲击平原,是穿过西子午岭进攻泥阳的必经之途。两个多月来,徐庶、马超和尹屠一直在此对峙。 吴晨率兵到沮阴时,徐庶、杨秋、王乐、王戗等人出城迎接。相隔数月再次相见,众人欣喜异常。一番寒喧后,吴晨将伤兵交给王乐、王戗护理,领着一干将领回大营歇息。征战时还不觉得如何,回到营帐,精神松懈,立觉浑身酸疼,疲惫不堪,一头栽倒枕席,便即人事不知。起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时分。 洗漱完毕,文珏端上食盘,吴晨望了眼陶碗中能映出人影的清汤,苦笑道:“这粥是越来越淡了。粮草还没运到吗?”文珏道:“前日段校尉运来一批,先补给了段明、赢天的前锋营,然后是马将军和庞校尉的陷阵营,分到咱们这里时就只有这些了。”嘟着嘴道:“干嘛什么事都最后轮到咱主帅营啊?”吴晨笑道:“瞧你这嘴嘟的,够挂几碗清汤的了。他们在前面阻击破敌,不吃饱肚子怎么能打胜仗?”喝了一大口清粥,说道:“徐大哥的军机营粮食够不够?”文珏道:“够。昨晚徐军师不送多余的稻米过来,咱们连清粥都没得喝。”吴晨一愣,哈哈笑道:“这阵子先是夏侯渊纵兵劫掠,再是羌、氐围攻,后来大批难民涌入天水,哪有什么多余的稻米。文珏,你把徐军师送来的稻米送回去。”文珏嘴又嘟起来,吴晨笑道:“啊呀,了不得了,让我数数,看能挂几碗清汤,一、二”文珏嘿嘿笑了起来,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帐外一声干咳,一人挑帘而入,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来人面目粗犷,身形壮硕,正是杨秋。 吴晨道:“正在说怎么处理匈奴留下的死马的事,杨将军坐。文珏,你先下去吧。”抬手让了让身侧的枕垫。文珏知杨秋找吴晨有事相商,收拾碗筷,退出营帐。杨秋道:“尹屠大败,呼衍氏式微,涂翟在泥水不战而降,兰氏声名一落千丈,南匈奴三大姓中,只剩下独木难支的须卜氏,匈奴再不能为患,安定北面威胁缓解,可喜可贺。”吴晨笑道:“将军是来说服我进攻马遵的吧?”杨秋朗声大笑:“什么事也瞒不过州牧大人。”吴晨道:“那就说来听听,有什么利可图。”杨秋道:“北地西面多山,东面河池滩泽纵横,加之洛水纵贯而过,灌溉便利,粮田丰美,秦时有北地粮仓之誉。进占直路,可缓解我军军粮匮乏之危,此其一。其二,马遵退守直路,万余人马被匈奴挤压在奇苑水与沮水之间,此时出兵,不过旬日可全有北地。但若等马遵知晓尹屠兵败,兵势散开,平定北地就需南征北讨,战事久拖,难免生变。” 吴晨道:“听上去很让人心动。”伸手在桌案上敲了敲,笑道:“将军和马遵在北地斗了多年,不知他手下有什么比较成气候的人物?”杨秋听吴晨口气大有出兵的味道,心头狂喜,道:“猴崽子手下多是些无能之辈,只一个马周还算成些气候。”吴晨沉吟道:“马周?没怎么听说过,将军不妨说来听听。”杨秋道:“马周扶风人,其父马承原是皇甫嵩手下一名文案,当年王允令皇甫嵩追剿董卓匿藏郿坞的金银,马承贪心大起,伙同韦端私下鲸吞金货。案发,马承反咬一口,韦端几乎被革职,其后皇甫嵩病逝,韦端大权即将在握,马承孤身前往翼城,煽动马腾、韩遂进攻三辅,趁三辅大乱之际,携全家逃往北地,其人心计之阴险可见一斑。” 吴晨笑道:“那也是马承够阴险,和他儿子好像没什么干系。”杨秋尴尬的笑了笑:“某家和猴崽子在北地斗了多年,不是某家夸口,若单一个马遵,他早死了多时了,骨头也早被野狼叼去吃了。一直以来相持不下,正是这马承两父子。”双臂一振,皮毛的褡裢寸寸破裂,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肤,肌肉纠结的右臂胸口却有两处杯口大小的伤疤,色呈嫩红,边沿肌肤扭曲皴裂,令人触目惊心。杨秋苦笑道:“两处箭伤都拜马周这小子所赐。”吴晨心下骇然,起身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罩在杨秋身上,道:“天气寒冷,先披上这个。”杨秋道了声谢,将吴晨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紧了紧,阴沉着脸道:“去年马承病死,某家以为猴崽子再无人可用,奋起而击,却中马周伏军,大败而回,留下这两个箭疮。当日若非见机的快,避开心口,今日已无某家这号人物。” 吴晨见杨秋脸上犹有余悸,可以想见当日中伏时战斗的激烈,正要出声安慰,门外传来文援的声音:“大帅,马遵的使者来了。”吴晨一愣,鄂道:“马遵的人来作什么?”杨秋嘿嘿冷笑道:“猴崽子消息灵通,估计是接到尹屠战败的消息,派人来查探我军意图的。”吴晨沉吟了一下,高声道:“有请。” 一个身披皮毛面目呆板,身材壮硕的大汉大步走入营帐,见了两人,行了一礼,瓮声道:“俺奉族长马遵的吩咐,给并州牧吴晨吴将军送请帖来的。”杨秋长身而起,走到使者身旁,探手接过使者手中书信,双手递给吴晨。吴晨展开信看了看,随手放在一边,道:“马将军还好吧?”使者咕噜道:“俺不知道什么好不好的,信俺送到了,马祭酒说信送到就回。俺走了。”吴晨笑道:“使者一路辛苦了,怎么着也要吃顿饭才走啊。”起身抓住使者臂膀,大声道:“文援,请使者下去用膳。”使者见吴晨瘦削俊秀,与心目中威武雄壮的并州牧相去甚远,多少有些轻视,见吴晨抓住自己臂膀,暗叫声好,默运真力,臂膀外绷,想将吴晨摔出去,蓦觉吴晨右掌一紧,一股真力从掌中传出,若有似无,运到臂膀的真力与之相撞,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浑身更是空荡荡的难受,有如全身气力都被这股怪异的内力吸纳一空,大吃一惊,呆呆的望着吴晨。吴晨笑着松开手,顺手拂了拂使者肩膀上的灰尘,道:“直路离沮阴不下百里,一来一回就是二百里,使者吃过饭再走也不迟,马祭酒问起来就说是我请客。” 使者仍未从刚才的震撼中惊醒,呆呆望着吴晨,嘴中吃吃的不知在咕哝什么。文援揭开帐帘,向使者道:“有请使者。”使者懵懵懂懂中被文援请了出去。杨秋道:“马遵信中说什么?”吴晨道:“他请我后天到直路,说有要事相商。”杨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鸿门宴,如此老套的伎俩也用。将军千万不可上当。”吴晨哈哈大笑:“鸿门宴又如何?霸王不是照样奈何不了高祖?何况马周不是范增,马遵更不是霸王” “话不是这样说”徐庶挑帘进入大帐,吴晨笑道:“徐大哥来了。”文珏在帐外探出小脑袋,笑道:“还有一个被人追债追得到处跑的彭军师。”彭羕在文珏脑袋上凿了个暴栗,笑骂道:“你这尖嘴的小厮,怎么竟揭我的短。”文珏哎哟一声,捂着脑袋缩回帐外,帐内众人哈哈大笑。吴晨道:“徐大哥的意思似乎不同意我去。”徐庶道:“以鸿门宴比喻不恰当。高祖赴宴,霸王营中有项伯照应,有什么诡计提前都有个准备,如今马遵有何安排我们一无所知,不如不去。”杨秋道:“安定大破匈奴,猴崽子震惊于安定兵势的强盛,倾心相投,意料之中。若猴崽子出自真心,咱们又左右推搪,恐令天下英雄寒心。若猴崽子确有诡计,咱们不去,岂不又成了胆小怕事”徐庶淡淡扫了一眼杨秋,杨秋只觉徐庶的眼神如雨夜雷闪,直透心扉,心中一惊,停口不语。 吴晨斜眼瞥了瞥彭羕,彭羕干咳一声,道:“孟起有英布之勇,令明有樊哙之雄,孟起领雄兵于后,令明贴身相随,如此前往,既不坠安定声名,又可令马遵投鼠忌器,不敢肆意妄为。”吴晨道:“徐大哥认为呢?”徐庶看着吴晨炯炯的目光,脸上神采飞扬的自信,淡淡一笑,道:“那就这么办吧。”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文珏稚嫩的声音响起:“程老板,又来找彭军师了?”彭羕笑骂道:“这小厮,又来诈我。”众人齐声大笑,门外却传来程福沙哑的嗓音:“呵呵,此次是专门送粮草来的,顺路来看看公子。彭军师在吗,刚才似乎听见他的声音。”帐中笑声嘎然而止,彭羕脸色大变,低声道:“就说我不在。”帐外已响起脚步声,彭羕手足无措,目光四处乱瞟,急切寻找藏身之地。吴晨哈哈大笑,大步上前,揭开帘帐,门外站着的竟是黄琪英。 吴晨一愣,笑道:“琪英大哥,怎么是你?”黄琪英也是一愣,俊秀的面庞闪过一丝红晕,道:“我是来送粮草的,顺路”探头向帐内瞄了瞄,蓦然对上吴晨清澈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惶然,支吾道:“段校尉刚送了一批粮草,还没回临泾。程太守说前方吃紧,人手又不够,我,我就”吴晨笑道:“所以琪英大哥就自告奋勇的来了,你这个大哥的确没话说。”黄琪英心头一颤,低头不语。徐庶走出大帐,道:“这批粮草怎么运来的这么快?”程福走了过来,笑道:“大军击溃匈奴,廉县、富平、灵州的大户纷纷解囊,河套一带散居的汉人也凑了些牛羊,运至临泾。临泾的商户、百姓见人家大老远的都送粮送肉的,我们不能落后,也凑了些运来。”吴晨感叹道:“有劳你们了。”程福笑道:“公子这话就见外了,没有大军奋勇作战,匈奴南下,别说粮食,连我们这些老命在不在还不知道呢。”边说边垫起脚尖向帐内看。吴晨笑道:“彭军师刚才还在,这会儿好像和段明去查营了。”程福眼中闪过一丝狡颉的笑意,脸上却是一片茫然,说道:“这样啊?马将军命段都尉送我们进来的,怎么这一会儿就陪彭军师查营了?”大声道:“段都尉,段都尉”段明远远的应了一声,一脸喜气的跑了过来,高声道:“程老板,什么事?”吴晨的笑容僵在脸上,徐庶哈哈大笑,道:“段明,不是程老板找你有事,我找你有事。这边。”迈步向营后走去,段明喜气洋洋的跟在徐庶身后。 走到帐后,段明道:“军师找我什么事?”徐庶沉声道:“后日,并州牧要去直路赴宴。”段明一惊,道:“军师担心马遵摆鸿门宴?”徐庶道:“杨秋城府深沉,马遵和他在北地斗了多年却是胜多负少,其人必是诡计多端。自古宴无好宴,杨秋又在旁一力怂恿,其中有些什么,要好好想想。”段明点点头:“明白了。军师是要我紧紧跟随公子”徐庶摇摇头:“依我看,马遵既然明着邀请,面上绝不会动手,若有诡计必在暗中。所以明里要作准备,暗里也要准备。”段明道:“军师是要我暗中保护公子?”徐庶笑道:“派兵的事,我会找孟起商议。此事要悄悄进行,不要让并州牧知道。”段明道:“军师放心,公子绝不会知晓的。”犹带一丝稚气的脸上露出一股纯洁的自信与沉稳,令人莫名觉得心安。徐庶心道,怪不得翟星这种旷世奇才也愿收段明为徒,他日此子前程不可限量。伸手拍了拍段明肩膀,道:“此行凶险,紧要关头只要并州牧平安就行,行藏露不露都在其次。”段明点点头,徐庶忽得怒斥一声:“何人,藏头缩尾”段明大喝一声,纵身向帐上扑去,一条人影飘然而起,空中急转没入营帐间,闪得几闪,消失不见。身形迅捷,宛若鬼魅。 吴晨、黄琪英、文援听到怒喝都已赶过来,吴晨惊问道:“是谁?阎行明吗?”徐庶摇了摇头:“不是。看背影应该是个女子。”吴晨向文援道:“传令,各营加强戒备。”段明从帐上跃下,喘着气道:“跑了,没追上。”吴晨皱眉道:“段明,你去知会令明,要他加强巡逻,增设岗哨,发现来路不明的,格杀勿论。”段明应了一声。黄琪英一直痴痴的望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此时突然惊醒,拉了一把吴晨,低声道:“吴并州大人,我有话和你说。”吴晨道:“什么事进大帐说吧。”黄琪英摇了摇头,低声道:“是有关我的一些私事。”吴晨上下打量了一下黄琪英,黄琪英脸上一红,吴晨笑道:“我知道了。”回头向亲兵招呼一声,拉着黄琪英走过几个营帐,停住脚步,用肩膀蹭了蹭黄琪英肩头,“说吧,这里就咱俩兄弟,是欠了钱还是托我说媒?”黄琪英望着吴晨一脸的坏笑,忸怩道:“什么啊,你别乱说。”吴晨笑道:“唉,我有什么乱说的,不是你说的私事吗?”黄琪英脸颊通红,顿了顿,肃容道:“刚才那人应该是小倩。”吴晨失声道:“什么?怎么会”身后的亲兵纷纷探出头向这边看来,吴晨急忙压低声音道:“小倩不是应当在临泾吗?怎么会到沮阴来。” 黄琪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悲哀,残留的香气虽然被北风吹得不剩几丝,但刻骨铭心的香气,一丝就已经足够。为什么眼前这个小倩深爱的男子却仍懵懂不明? ※※※ 着装艳丽的仕女进进出出,将果脯杯盏摆放在帐中的数个小案上。 马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吴晨会来吗?”低头看竹简的马周,没有抬头,低声道:“放心,他一定会来。”马遵道:“宾载说他会来,某家自是深信不疑,但仍不明白宾载为何有如此大的把握。”马周微微一笑,合上手中竹简,道:“天下得失,在于人之得失。黄巾叛乱汉室倾颓,天下群起逐鹿。绞尽心汁搜刮人才以求割州霸郡称雄一方者,多如过江之鲫。但并世人才翰若星海,怎能搜刮得尽?天下纷攘虽已近二十载,江河湖海山林草泽中仍有不少大才,观睨天下,以待其主。没有气魄任用天下豪杰,没有气度扭转乾坤厘定四海的人,这些人看不上,如当年太公隐匿渭水,一待就是三十载,直至文王恭身相请,才出山显其万世之才。吴晨自凉州起事以来,拔段正王乐于行武,用马超庞德于寇仇,任程游魏讽于禁狱,气度雄浑,英雄侧目,近日又大破匈奴,声名如日中天,他决不会为了小小直路,自己给自己安上一个胆小怕事,猜忌他人的臭名。” 马遵道:“哈哈,确是如此。”马遵道:“何况,吴晨起事时日较短,自己培养的人才,如王乐、赢天、段明等人,仍难独挡一面,不得不任用从外投奔而来的人。安定南征北讨,屡战屡胜,外投之人出力最多。马超如是,庞德如是,其后的成宜程游更如是,这又使得吴晨对自己在他人心中的自信,到了自高自大的地步,认为别人倾心相投意料之中,别人不投反倒会有些意外。咱们邀请他,他断然不会放弃这个兵不血刃就全有北地的机会。” 马遵皱了皱眉,道:“但安定势力如此之大,咱们把小贼作了,马超发起失心疯,一百个直路只怕也受不住他含怒一击。”马周微笑道:“那就看明公如何看待安定如今的强大。欲强兵者,必先富其国。安定地近河套,民风彪悍,三岁孩童也习马射箭,但土地贫瘠,民力困苦。所以吴晨击退西凉联军之后,率兵直下,占领凉州最为富庶的汉阳,又趁钟繇疑惧安定真实意图之际,奇袭陈仓,想一举拿下进占三辅天府之国的门户。不想却被钟繇突袭汉阳,夏侯渊更是纵兵肆虐,将膏腴之地践蹋得寸草不生。其后吴晨虽水淹陈仓、火烧汤峪、活捉韦端,但残破的汉阳已再难支撑吴晨纵横驰骋的大军,安定也不过一击即走。汉阳之战,钟繇尽显打蛇打七寸的老谋深算的本性,影响之深远,恐怕安定三五年内也缓不过气。”顿了顿,脸上浮起一丝微笑,道:“吴晨将涂翟困在白马苑,堵苑水之间,他难道不想一举消灭涂翟?正是因为安定粮草不足,兵力难以为继,所以虽然面子上占尽了上风,仍不得不放走涂翟。此次击溃尹屠,受伤、冻伤的兵丁不计其数,安定已然力尽。譬如两虎相斗,匈奴这只病虎死,吴晨这只幼虎伤,正是卞庄刺虎之时。” 马遵目中寒光一闪,道:“如此说来,应当趁机出兵才对。”帐外一人大声禀道:“太守,吴晨率五百兵丁已经到十里亭了。”马遵长身而起,喜道:“真来了。”马周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的喜色一闪而过,脸上却仍是那副懒洋洋的神色,道:“安定即使病入膏肓,但以直路的兵力仍不是它的对手。”马遵疑惑道:“宾载的话我有些糊涂,既然不是安定的对手,干嘛要惹它?”马周微微笑道:“明公与杨秋在北地斗了多年,这厮是个什么货色,明公会不知?他与韩遂关系一向密切,韩遂数月来一直没有动静,起始是等吴晨与钟繇两败俱伤,其后匈奴南下,韩遂又坐看匈奴与安定相争,数月的苦心,终于让韩遂等到了。为配合韩遂在西线的战事,杨秋这厮定会撺掇吴晨进攻直路,延缓安定向西线调度的时间。”马遵破口骂道:“这狗贼恁的心毒。”马周道:“所以不能坐以待毙,先下手为强” 在旁听了半晌的马敦突然道:“我知道了,咱们这次是要效仿霸王”撮掌成刀,作了个下劈的动作。马周眼中的不屑一闪即过,道:“不错,昨日我已命人用火油浇过这间大帐方圆数丈的泥土,帐毡也在油中浸过多时,主公借如厕走出,就可命人举火焚帐。再在帐外布置三百刀斧手,一声令下,刀斧齐出,吴晨背生双翅也难有生路。”马敦鼻子抽了抽,用力嗅了嗅,道:“不是祭酒说出来,俺还没发觉,仔细闻闻,帐中真有火油的味道,哈哈”马周眼中的讥讽愈浓,马遵道:“但小贼诡计多端,火油味道这么浓,恐怕会被他察觉。”马周道:“这个明公不用担心。前几日我命马聍送信,令其信到即回,吴晨见马聍如此匆促,定会借机从其嘴中套出我军部署。不出所料,马聍确是用过饭才回,如今吴晨已知明公有一爱妾名如玉,明公爱若至宝。筵席中请玉夫人作陪,明公起身如厕,吴晨必不防备。” 马遵尴尬笑道:“宾载还未有妻室,不知这天下至乐。如玉爱妾,肌肤赛霜欺雪,浑身柔若无骨,实是极品中的极品。其它什么都可以答应,要烧死她,这个”马周淡淡的道:“正因主公不舍,才更能令吴晨防不胜防。吴晨一死,安定大乱,咱们就再不用局促于北地。与此相比,究竟哪个对主公更为重要?” 马遵脸上一阵阴郁,门外大声禀道:“吴晨已到营外。”马周将竹简蓦的一合,紧紧攥在手中,喝道:“主公,是时候决断了。”马遵眼中寒光一闪,高声道:“小翠,请玉夫人赴宴。” ※※※ 两扇沉重的营门在眼前缓缓敞开,露出营门内的人马,正中一人身材干枯瘦小,尖嘴猴腮,宛若一只大马猴披着一身人的衣服。 吴晨哑然失笑,心道,难怪杨秋会称马遵猴崽子,贴切,实在是太贴切了。苦忍着笑,拱手向马遵道:“马将军。”马遵哈哈大笑,大步迎前,一把把住吴晨的臂膀,道:“向日听闻吴公子人物俊雅,才识渊博,今日相见,才知更甚传言万倍,惊若天人,惊若天人。” 论官阶,吴晨是并州牧,马遵是赖着不走的行北地太守,但初次见面马遵既不称官职,也不行官礼,摆明不愿低吴晨一头。吴晨道:“马太守镇御边陲十余载,匈奴闻风丧胆,寓于寸地,裹足不前,吴晨惭学后进,对马太守敬慕有加,得太守夸奖,实是惭愧,惭愧。”马遵似乎没听出吴晨话中嘲讽的意味,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既是彼此仰慕,某家就托大一声,唤你一声老弟好了。”吴晨心道,你真是马不知脸长,猴不知屁股红。微微笑了笑,身后庞德冷冷的道:“与我家主公称兄道弟的,一是天下第一高手的翟星翟奸商,一是世代拜将封侯的马超马大将军,马太守不知有何资格可与此二人同列?”杀气暴涨而起,马遵立觉四周空气猛地坍塌紧缩,胸口一滞,心跳几乎停跳一拍,急忙运气相抗,怒涛海啸般的杀气却在霎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澎湃而出的内力击在空出,登时逆回经脉,不由得向前踉跄一步,就如突然要向吴晨磕头一般。吴晨哈哈大笑:“太守客气了。”一把扶住马遵。 马周见马遵面色苍白,知刚才隔空交手,马遵吃了大亏,笑着走上前,深鞠一躬,道:“北地祭酒马周马宾载拜见并州牧吴大人。”马周不过二十五、六岁上下,青黧的脸色将粗旷的眉目衬得有些阴晦。吴晨心道,这就是杨秋提到的马周了。心下一凛,朗声笑道:“祭酒大人过谦了。” 马周微微笑道:“北地与匈奴交战旬月,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却寓于寸地,裹足不前,赖州牧大人百里行军,奇袭解围,不能不惭愧。”吴晨暗道:“这是在讽刺我之前一个月的作壁上观了。”庞德喝道:“马太守精兵数万,却一触即溃,损兵折将迭失要隘,致令匈奴猖獗肆虐,百姓流离。后又不思进取,潜匿直路,缩头不出。我家主公为汉阳疫情及数万难民忧心忡忡之际,听闻匈奴叩关,仍率兵千里赴援,震慑异族宵小。马祭酒身为大汉臣民,不思为国尽忠,上下相率怠惰,敷衍塞责,反对击退匈奴兽兵入侵之人出言怨怼,难道真以为我朝典律是摆设不成。”马周正待反口相诘,一股刚猛雄浑的潜力当胸压至,胸肺似乎要被挤压而出一般,气息一浊,后面的话竟全部咽入肚中。外人看在眼中,就如马周慑于庞德的义正言辞,缄口不语一般。吴晨朗声大笑:“今日赴宴而来,不开心的事,留待筵席之后再说。太守请。”右手搭在马遵脉门之上,迈步走向营内。马遵叫苦不迭,但经脉受制,只能随吴晨向里走。马周脸色一红,突然笑了一笑,大步向前,领着吴晨向大帐走去。 马敦见一行人走近,急忙迎上。众人进到大帐,分宾主而坐,庞德双手抱着长剑立在吴晨身后,目光下垂,看也不看马遵。马遵战战兢兢的和吴晨客套了几句,不时瞥眼看看庞德,再向外瞥几眼。 门外环佩叮咙,侍卫大声禀道:“如玉夫人驾到。”马遵急忙起身,干笑道:“并州大人击溃匈奴,威名远播,我这位夫人最佩服当世英雄豪杰,听闻大人今日来赴宴,所以一定要来见见大人”庞德大手缓缓抚摸着冰冷的剑鞘,冷冷的道:“不知太守今日邀宴究竟是要作什么?难道只为令夫人想见我家主公一面?”马遵惊出一身冷汗,情知如果应答不对,帐外虽有万余军队,终快不过庞德伸手一剑。绞尽脑汁,脑中却一片空白,嘴中支支吾吾,也不知在咕哝什么。马周微笑道:“听说并州大人缺少粮草和药材,太守大人特意准备了四百车粮草和一百车药材。请并州大人来,正为此事。两月来因乱匪横行,我家太守虽有心却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并州大人与匈奴独力相抗。如今大股匈奴被歼,只余少数匈奴作乱,道路还算畅通,所以准备将粮草药材运往安定,以尽绵薄之力。”马遵连忙道:“对,对,正是此事” 吴晨笑道:“原来如此,太守大人费心了。”耳旁忽然传来细如蚊蝇的语声:“骗你的,那马周是个笑面虎。”吴晨心中又惊又喜,脱口道:“小”猛地打住,哈哈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少数匈奴作乱也不可不防”马周呵呵笑道:“大人说的是。” 环佩声响,帐帘一挑,两人缓缓走了进来。当先一人,宫蕚高髻,妩媚艳绝,及地的长裙摇曳生姿,翠环金佩,玲珑有声,如丝的媚眼环视营帐,娇声道:“大人,这么冷得天,让奴家走这么长的路,人家不依。”声音娇嗲,如蜜糖沿着羹匙滑落地面,湿湿腻腻的感觉,惊起吴晨一身寒栗。 马遵长身而起,干笑道:“夫人,你不是最喜少年英雄吗?大破匈奴的并州牧今日来直路做客,不让你来见见,只怕一生都要怨我了。”如玉看了看吴晨,媚眼更是宛若要滴出水来,娇声道:“原来是并州大人,大人击破匈奴,名震华夏,妾身敬大人一杯。”双手从马遵案上捧起酒樽,向吴晨举了举,轻啜一口,吴晨哈哈一笑,举杯一饮而尽。如玉似若不胜酒力,粉腮飘起一丝微红,玉手无力的搭在马遵肩头,美目流转,帐中兵士都是一副色予魂受的神色。 吴晨暗觉好笑,心道,这些就受不了了,如果到我所在的时空,大街上到处都是身穿比基尼的美女,你们可怎么办才好哦。心中记挂小倩的声音,向如玉身后扫了一眼。随如玉一同进来的丫鬟,一身粗布土衫,神色呆滞,一幅受了刺激吓傻了般的模样。吴晨扫了一眼,觉得毫无稀奇之处,目光转向对面的士兵。 马遵手下兵丁多是先零种的羌人,高鼻深目,皮毛的褡裢,络腮的胡须,乌黑的长发结成无数小辫垂在两肩。吴晨逡巡了两眼,只觉其中也不像有人是小倩装扮的,目光又向帐内其他人瞥去。 “别再望了,再望就被笑面虎看出来了。”耳边传来小倩的声音,吴晨闻声向马周看去,马周微微一笑,吴晨点头示意,心下莞尔,知小倩定是已到了帐中。黄琪英说的没错,那天的确是小倩,她知道自己要来直路,先一步赶到,查探马遵有什么诡计。如此深情,真不知自己是几世修来的。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潮潮的感觉,紧紧暖着胸口,只觉此刻就是天塌下来也不怕了。 马周起身,向马遵道:“太守,我去看看那些粮草和药材装运好了没有。”马遵眼中闪过一丝惶恐,点了点头,道:“好。”马周向吴晨深作一揖,笑道:“并州大人,我有事先告辞了。”吴晨笑道:“有劳祭酒大人了。”马周微微一笑,挑帘而出。耳旁响起小倩的声音:“这间大帐已浸过火油,外边还有三百刀斧手埋伏。公子须小心马遵,他起身如厕就是纵火时机。”吴晨暗叫声好险,心想:“马周这人够狠,想来是想将如玉和帐内兵丁一起烧死。如果不是小倩提醒,根本想不到此人心思如此细腻狠辣。” 马遵哈哈笑着站起身:“如玉,你先陪并州大人在此,我去去就来。”吴晨笑道:“太守不须担心,装运粮草的事,祭酒一人足够了。”马遵呵呵笑道:“三急四急总所难免,并州大人见谅了。如玉,还不为并州大人添酒。”如玉双目含春,轻轻道:“奴家为并州大人添酒。”吴晨接过酒樽一饮而尽,长身而起,笑道:“马太守,不如同去如何?”马遵脸色一变,纵身跃向帐门,眼前陡的一花,庞德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冷冷笑道:“太守真这么急?” 马遵惊退一步,吴晨已疾步赶上,探手扣上马遵右手脉门,笑道:“今日多喝了两杯,不觉有些昏眩。我看酒宴就到此吧。太守请。”马遵半身麻痹,不由自主的被吴晨扯向帐外。 揭开帐帘,迎面正是马周。马周脸上丝毫不见惊慌,微笑道:“并州大人这就要走了?”吴晨笑道:“今日多喝了两杯,觉得有些不胜酒力。”马周道:“粮草、药材已准备好了,大人不如过过目,一起运走好了。”吴晨暗忖:“马遵在我手中,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朗声笑道:“好。”马周微笑着在前领路,营门口果然停着数百辆粮车。文援走到一处粮车,拔出长刀,“嗤”一声,黄灿灿的小麦从袋中洒落雪地。 马周道:“大人为匈奴入寇一事,忧心如焚。直路地小民贫,只能尽些绵薄之力,还望大人笑纳。”吴晨道:“好说。只是我只带了五百人来,恐怕这次不能运粮草了。”马周笑道:“无妨,我已将这些粮车穿成串,下垫雪橇,只需一些马匹就可拉动。另外太守大人也同意拨一百人马为大人赶马扶车。”吴晨笑道:“那有劳太守多送一程了。”拉着马遵向外走去。马周微笑着跟在两人身后。 送出五六里远,吴晨终于放开马遵的右手,笑道:“马太守为人热肠,心怀社稷,吴晨深感钦佩。送行千里,终有一别,就此告辞。” 翻身上马,向马遵举手作了一揖,拍马大笑而去。 马遵朝吴晨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吐沫,咬牙道:“滑头的妖狐,到了地头都让他跑了,还白送他四百车粮草,这次真是偷鸡蚀把米,丢人丢到家了。”马周仰天大笑:“明公不用沮丧,此次小贼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第三章 妖女初现(下) 马遵疑惑道:“宾载的话我不明白。”马周笑道:“四百车粮草送给他,是给他陪葬的。直路至沮阴有绵延十余里的山地,他有粮车拖累,不可能在山脊上纵马驰骋,必然要走山间谷地。车中已预先藏了硝石硫磺。只需用山石泥土封住谷口,用火点燃四百车粮草药材,小贼还有活路?”马遵吃惊道:“宾载不是说要在大帐”马周哈哈大笑:“小贼在直路出了事,马超会不找咱们的麻烦?但小贼在路上出了事,咱们有一百兵丁同时身亡,找到的兵器又是杨秋手下惯用的砍刀,马超问起,咱们一推了之。以马超的个性,杨秋必死无疑。” 马遵惊道:“原来宾载从末打算在直路动手”心中突然大喜,笑道:“一箭双雕的妙计,宾载为何不早说?”马周道:“预先向明公说出计策,明公就演的不像了。吴晨奸诈狡猾,一眼即可看破,从而联想到路上必有埋伏。如今吴晨以为咱们被他吃的死死的,心中还在回味刚才的英勇机智,绝想不到路上还有伏兵在等着他。”马遵哈哈大笑:“小贼,这次看你怎么逃命只是如今草木凋零,四百车粮草恐怕烧不死他。” 马遵笑道:“明公忘了肤施(作者注:今延安)的黑油吗?黑油从石中冒出,遇火即燃,水泼不灭,土屯不熄。搜集的六十桶黑油原本是留给匈奴人的,如今匈奴大败,只好留给吴晨了。” 马遵仰天狂笑:“小贼,看你今后如何猖狂。” ※※※ 车队逶迤在山路上,眺望前方,沮水如一条玉带在山谷外流淌而过。 文援回头望了望山路上缓慢前行的车队,兴奋的说道:“大帅,没想到此行如此顺利,还得了这么多的粮草。”吴晨笑道:“其实最危险的时刻一瞬即过,还记得马遵要起身如厕吗?真要让他出了大帐,咱们可就完蛋大吉了。此次多亏有令明在。”庞德皱了皱眉,说道:“能够毫发无损离开直路,自是极好。但心下总觉得惴惴不安,似乎有大事即刻就要发生。” 吴晨望了望四周地势。 两侧山峰夹峙,壁立两侧的山崖十余丈高,崖面冰雪悬挂,刺骨的寒风冷冷吹过冰挂,吹起颗颗冰粒。 吴晨笑道:“直路这一带山势险峻,不易积累冰雪,这样就不用担心有人用雪崩对付我们。寒冬时节,草木不盛,也不用担心敌人用火攻” “攻”字才说出口,一大片积雪突然从前面的谷口倾泻而下,在峭壁间层层撞击,沿途的雪块岩石裹夹而下,雪潮翻涌,如山阙崩裂,洪水溃堤,说不出的可怖可畏。 众人惊呼一声,拨转马头向来路奔逃,数十声尖锐的鸣响刺穿山崩地裂般的隆响,从四面八方飞扑而至,十余人惨叫着坠倒雪地。尾部带着蹿跃火苗的羽箭,在空中划着各种诡异的曲线,飞蝗般狠扎而下。粮草药材立时烧了起来,火苗又点燃车中的硝石硫磺,刺鼻的浓烟滚滚升起,遮天蔽日。 文援高声啐骂:“*奶奶的,是匈奴人”吴晨厉声喝道:“望上冲。” 庞德长啸一声,从马上腾空而起,扑向侧壁的悬崖。离崖壁数尺,右手大刀急探而出,尖刃在崖壁上一撑,身形陡然上弹,窜向崖壁上埋伏的兵丁。 崖顶上一人厉声喝骂,数十名兵丁从崖顶窜出,高举环首刀,高声怒喝,挥刀向空中的庞德砍去。庞德空中急扭腰力,急纵而上的身形猛地下沉,在众兵刃临身之际,先一步下坠。只这一线之差,众兵丁刀刃当即落空。庞德厉啸一声,左手横怕,空中横移数尺,手中长剑挥出,一团寒芒滚滚涌动,当先数名抢攻的兵丁被裹入其中,叮叮当当数声脆响,那数名兵丁惨叫一声,打着旋飞跌而出,眼耳口鼻鲜血淋漓,眼见是不活了。涌上前的兵丁被这几名兵丁翻跌的尸身阻的一滞,庞德借力高飞,斜斜掠过众人头顶,身形疾沉,在雪地上一个翻滚,避开迎面劈上来的数柄长刀,反手一挥,手中长剑挽出十余个剑花,空中立如火星乍现,跳荡飞跃之间爆变成万点剑雨,洋洋洒洒溢满数丈空间。 吴晨厉声喝道:“跟我冲,冲上去大伙儿才有活路。”反手一拍马头,借一拍之力纵身向悬崖扑去,嗤嗤数声尖响,几只尾部带着火苗的鸣镝电射而至,吴晨内息急转,空中转向,斜斜飘向数尺外的一侧崖壁。文援贴身相随,大喝一声,手中长刀挑开射向吴晨侧后的羽箭。亲兵见吴晨亲冒矢石,士气大震,齐声高喝着向崖上扑去。 一人喝骂着从一侧山崖上探出头,手中大旗一展,数十个兵丁抬着几个大木桶步出崖际,其中一个兵丁用木瓢舀出桶内物事,向下泼洒,数丈空间顿时黑乎乎一片,好似凭空铺开了一张大网。 吴晨蹿在最前,身上登时被泼中,只觉鼻中一阵刺鼻的油腥,一个蹿跃,避开迎面射来的数只羽箭,用手攒了攒长衫上黑乎乎的油渍,惊喝一声:“是石油小心” 崖顶展旗那人哈哈大笑:“放火,烧死他们。” 数十只羽箭拖拽着长长的白烟,射向空中飘舞的黑油。 “轰轰”,数声闷响,星火爆闪,黑色的石油化作一团团火云。吴晨惊喝一声,侧身在山崖上急滚,躲开一片数尺的火焰,头顶蓦的一阵火热,一片丈余大小的火云当头罩下。前力已尽,后力未生的吴晨头脑间猛地一阵空白,火云越来越近却无力做出避让的动作。一股巨力突然从背脊传来,整个人被撞得狠狠摔在崖壁上。回头看时,文援已被火云卷在其中,全身火苗蹿跃,如涅磐的火鸟。 烈焰中的文援嘶声喝骂:“操你奶奶的,老子死也和你拚了”带着浑身的火蛇向山崖上爬去。 吴晨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嘶声狂喝着向文援扑去,几名亲卫死命拖着吴晨,将他向反方向拉走。 崖顶的石油不时泼洒而下,不过走出七、八丈,数名亲卫又有几人被火油泼上,在雪地间无助的扑滚,辗转呻吟。 吴晨肝肠寸断,泪水止不住的涌出,只是这一刻的自己,却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无能为力。 刺鼻的烟雾无孔不入的钻进肺中,浑身无力的软弱感像巨蟒一样紧紧地攫住他,将他拖往绝望的深渊 没有了烈焰,没有了浓烟,没有了惨呼,没有了恐惧,浑身轻飘飘的,如同在云雾之中。 远远望见英俊的姜囧,一身素白缓缓走来,身后是张坚、董愈和无数年轻的士兵。 原来大伙儿都在这,原来大伙儿都在这等我 姜囧,你怎么又哭了 还有张坚,董愈,不要哭,大家又在一起了 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呼唤,像塞外长风吹动驼铃的低吟,吴晨心头巨颤,所有的感觉如潮水般涌入身体。 一个身影在烈焰与烟雾弥漫中若隐若现,凄声呼唤:“公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吴晨只觉满嘴的苦涩,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那人远远的奔来,在吴晨三丈远处突然停住,滔天的烈焰弥漫的尘烟也遮挡不住的清丽双眸,满含着欣喜的泪水。 吴晨呢喃道:“倩,是你吗,是你吗”小倩伸手抹掉脸上的胡须,露出清丽的面容,含泪微笑道:“是我”吴晨泪流满面,哽咽道:“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踉跄着向小倩奔去,紧紧的将她拥在怀中,宛如抱住了整个世界,再也不分开。止不住的泪水,顷刻沾湿了小倩的肩头。 数只羽箭如腾空的毒蛇,破烟而出,直扑吴晨身后。小倩惨淡一笑,突然扳过吴晨。 吴晨惊恐的望着电射而至的羽箭,胸口好像堆积了数千斤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眼前的一切突然之间变得缓慢起来,羽箭撕裂虚空荡起层层的气浪,血般鲜红的火舌,在白色的雪上缓慢跳动,山风裹夹着浓烟,轻轻震颤,一张张惶急的面孔张着嘴高喊着什么,却没有任何声音,一切有如梦幻 “嗤,嗤”两声,小倩一声闷哼,喷出一口鲜血,软软瘫倒在吴晨怀中。 吴晨紧紧搂着小倩,手颤抖的摸向那两支羽箭,入手冰凉。顺着箭杆向上摸,入手一片腻湿。吴晨的心掉到了谷底,将手伸到面前,满手的鲜血。 泪水瞬即模糊了视线,远远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遥远如空洞的回音。 “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庞德长剑一抖,身前围攻的数名兵丁踉跄跌退,庞德身随剑进,厉喝一声,向前扑出,空中陡然一沉,侧身滚入正欲合围的两名兵丁之间,左掌右剑,两名兵丁惨叫也没发出,狂喷鲜血侧跌而出。山崖上的兵丁多如蝼蚁,若被围拢,武功再高十倍,也不免葬身乱刀之下,庞德击杀二人,不敢停留,趁围攻的兵丁捉错方向之际,扑向兵丁身后,长剑再挥,又是数名兵丁打着旋翻跌而出。 身后风声急响,庞德一声长啸,纵身飞退,以脊背硬闯入数名兵丁组成的刀阵中,空中突然一个旋身,千点寒芒扑洒而下,“铮铮”数响,数柄长刀齐身而断,那数名兵丁惨呼一声,扑地身亡。 山崖上兵丁见庞德如此悍勇,心中一怯,持着兵刃围在庞德身周,却是谁也不敢上前。庞德双手将长剑抱在怀中,刚才一轮急攻,令庞德真气损耗严重,此时趁机调息。 谷中隐隐传来兵士凄厉的哭喊,庞德望向山谷,谷中烟雾迷漫,火焰噬天,又望了望山崖下,无数人马海潮一般前涌而来,心中陡然生出势穷力竭的无力感,暗道:“今日就算死在此处,也要将主公救出去。”长啸一声,纵身扑向兵丁,兵丁齐声大喊,举刀乱劈,庞德左冲右突,顷刻间又杀十余人,但围攻而上的兵丁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都是刀枪,粘在身上的血块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铮~~~~~”一声脆响,庞德手中早已卷曲的长剑终于断裂,挥舞长刀的将领嘿嘿一声冷笑,举刀当头劈下,庞德厉声狂喝,手中断剑用力向那人掷去,纵身前扑,双手一合,紧紧将劈头而来的长刀夹住。那人惊呼一声,来不及躲避,被断剑贯身而过,软软瘫在地上。 锋利的刀锋将庞德的发髻砍断,及肩的长发在凛冽的山风中猎猎飘舞,一道殷红的血丝从发际缓缓流出。 围攻的兵丁齐声欢呼:“这厮受伤了,上啊!” 庞德心中闪过一丝苦涩,望着身前兵丁恐惧与惊喜交错的眼神,心道,山顶上人太多,一时杀之不尽,山谷下隆隆不断,又太过危险,还是先将主公救出来再说。大喝一声,作势前扑,身前的兵丁惊呼一声,向后狂奔,庞德哈哈大笑,反身向悬崖奔去。 对面山崖突然一阵骚乱,层层的烟雾中,一匹黑马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庞德心头狂喜,大声道:“对面是赢天吗?”烟雾之中传来嘎嘎的笑声:“庞黑脸,我大哥呢?”笑声清越,内力充沛,震得山谷阵阵回鸣,庞德自问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时闻听赢天的声音,心中悲喜交加,鼻中酸涩难忍,哽咽道:“主公,主公被匈奴鞑子困在谷中”赢天大声道:“庞黑脸,听你中气不足,是不是受伤了?” 展旗的匈奴将领厉声喝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一个快死的残废,成不了什么气候。大伙儿上,以祖先冒顿的荣光,宰了他们。” 赢天大笑道:“庞黑脸,我在这边,段明在你那边。乌鸦嘴跑的快,我就先上来了,估计段明一会儿就应该到了。”山谷间一阵清朗的大笑:“我已经上来了。”赢天笑道:“段明,咱俩比一比,看谁立的功大。”段明道:“好,就这么说定了。”庞德高声道:“段明,你在这边看着,我下去将主公迎上来。”段明高声应道:“好。” 赢天哈哈大笑,左手轻拍乌鸦嘴的头。乌鸦嘴长嘶一声,连续几个纵跃,横越十余丈距离,跃至那展旗的兵将身边。赢天横戟笑道:“喂,猴崽子,刚才是不是你骂我乳臭未干?”展旗那人嘿嘿冷笑:“大爷正缺匹好马,不想就有人来送了。”手中长旗一抖,狠狠戳向赢天。 “嗒”一声轻响,一团黑影瞬间闪动,赢天连人带马突然到了那人身侧,举戟力劈,展旗那人登时被劈成两半,两片身子保持持旗力刺的式子,跌跌撞撞滚下山崖,沿途内脏抛掷一地,直是诡异惊人。正倾倒黑油的兵丁惊呼一声,抱头鼠窜。 小倩紧紧靠着吴晨的胸膛,苍白的面容露出一丝喜色。 “听,是段明和赢天他们来了。” “嗯。”吴晨轻应一声,脸上爱怜横溢,右手轻轻抚摩小倩汗湿的发际。 隆隆几声闷响,小倩侧头向上看去,几只木桶滚下山崖,在崖间尖壁上碰撞翻滚,坠入火中。烈焰猛地爆裂,卷起更高的火舌,火油四溅,火势越来越狂,越来越猛。 小倩挤出一丝笑容:“上去吧,谷底太危险了” 吴晨痴痴的道:“我抱你”小倩脸上一红,低声道:“伤不是很重,公子不用担心”吴晨一把抱起她,痴痴的道:“可是我就是担心啊” 小倩眼中闪出眷恋难舍的无限柔情,嘴角一丝苦笑,突然厉喝一声,从吴晨怀中脱出,一掌击在吴晨肩头。 一股巨力将吴晨抛在空中,吴晨惊喝道:“小” 眼前突然被急坠而下的火焰遮住了视线,吴晨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全身的力气就在这一刻突然被抽离,整个人再没有了声息。 一匹惊马纵身而过,吴晨狠狠坠在马上,除了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心中一片空白,没有疼痛,也没有悲伤,任凭战马带着他狂奔,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 也不知奔了多久,战马一声惨嘶,前腿跪倒,在冰面上滑行十余丈,哒然不动。 吴晨被前冲的惯性掼出数丈,狠狠摔在冰面上,冰棱在脸上刮出数道血痕。但吴晨却静静的趴在冰面上,一动不动。 这定是场噩梦,梦里,文援死了,倩也死了 身上为什么在痛 不,身上不痛,那只是心在痛,一抽一抽的,只是心在痛 这只是场梦,只是场梦 身后脚步声响,一个女声道:“喂,你是死了还是没死?” 声音如风动冰棱,寒泉跌宕,说不出的悦耳,却又无比的冷漠。 吴晨双手在冰面上慢慢摩挲,缓缓撑起身子,望着满手的鲜血,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那女声笑道:“你是心疼你的亲兵死呢,还是心疼你的女婢死?” 吴晨转过身,狠狠的瞪着她。 身后那人一身粗布土裳,清丽的仪容不施一丝脂粉,瘦削的身姿俏立皑皑雪地之上。凛冽的北风吹起粗布土裳,猎猎飘飞的衣袂,更衬出一种雾霭流岚,流风回雪的绝世风姿。 那女子笑道:“亲卫和小婢为了救你,先后被火焚死,你除了瞪瞪我这个弱女子和在此地抹眼泪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大丈夫在世,一不能周护自身,二不能周护亲朋,连累别人惨死非命,似你这般一无是处,我若是你,早已羞愧难忍,一头撞死了。” 吴晨哑着嗓子道:“他们死的时候,你都看见了?”那女子笑道:“那是自然”话说出口,脸上笑容一僵。吴晨缓缓坐起身,悠然道:“那时满天都是箭雨,烈火焚烤,浓烟刺鼻,你若是个弱女子,现在早已是一堆焦炭。处心积虑跟我到此,又出言讽刺,我如果一头撞死,岂不随了你的意?” 那女子讶异道:“这世上有人贪生怕死,拒不承认自己懦弱无能,反指派一个弱女子有心谋害,州牧大人,你说这世上无脸无皮,还有人能出其右吗?” 吴晨冷冷的道:“有人先在太守帐中扮傻装痴,又在烈火焚烤的山谷中毫发无损,后又紧跟一匹惊马在雪原上奔驰半晌,若这样一个女子也能被称为弱女子,天下就没有不是弱女子的了。” 两人唇枪舌剑,寻暇抵隙,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吴晨身后的衣衫慢慢鼓胀而起,身前的衣襟向身上紧紧贴去,宛若逆风而行一般,但此时的吴晨却处在上风口,情景之诡异,非当时所见,不能想象。 那女子美目流转,嫣然一笑:“如果没有我在旁周护,那匹惊马如何会不偏不巧就在大人坠下之际,纵身而过?没有我在旁驾驭,山谷中烈焰处处,那匹马如何会毫发无损的将大人带来此处?对救命恩人,大人尚且多方猜忌,如此少恩寡情之人,难怪会在亲兵小婢死后,无动于衷,侃侃而谈了。” 那女子遥控惊马半个时辰之久,虽然精修《洛神宝典》,但内力损耗之巨,非常人所能测度,何况吴晨虽然在气势上被压制住,但护身真气如流水运转,不滞于物,自己气势的每一次撞击,都被这股怪异的真气斜斜带往别处,对峙良久,仍是找不到吴晨的破绽,只能以言语相讥,吴晨心神只要有一丝松动,必可一击而杀。 吴晨道:“山谷大战,我方已占上风,没有你纵马将我劫出,我已经到沮阴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没有料到安定的战马如此神骏,一路操控,内力损耗过巨,再难支撑下去,只能杀马留人。你连马匹也不放过,论心狠手辣,你若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那女子悠然笑道:“你以为你真的那么厉害,我真的奈何不了你?还记得玉夫人敬你的那两杯酒吗?天下至毒莫过于鹤顶红,我却不知如此美丽之物是不是真能杀人于无形,就滴了两滴在你的酒中,此刻你是不是觉得心一抽一抽的疼呢?” 吴晨听她悠然的语气,心知不妙,更知她所言确是事实,脸色微变,心神略分的刹那,那女子已一掌轻轻拍出,四五丈的距离,如同挪了一小步,身法之轻灵翔动,身姿之缥缈迅捷,只怕阎行名也要稍逊几分。随着一掌劈至,吴晨宛如突然置身暴风的风眼之中,四下的空气突然变成实质,四面八方惊涛骇浪般翻腾拍击,浑身的骨头都要被撕扯成碎粉。 吴晨叱喝一声,右手疾拍而出,衣袖鼓胀,两掌相交的霎那,衣袖中数只袖箭电射而出。那女子轻笑一声,空中身形斜斜拔高,宛如早料到吴晨的袖弩一般。随着她身形上拔,四周的空气似乎也被她一同带走,整个空间蓦的坍塌压缩,吴晨只觉胸腹间如遭重锤,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挤压而出。正在吴晨惊骇莫名之际,护体真气一阵异动,那女子一脚已无声无息踢至,吴晨左拳虚捏,空中微画一个半圆,斜斜切向疾踢面门的那只脚的脚踝,一式“顺水推舟”,空中似迁似引,将其引向斜处,身躯后扬,紧贴冰面,恰恰躲过毙命的一脚。 那女子在空中轻咦一声,显然吴晨的功夫令她大出意外,但那女子却是处变不惊,左脚反踢,向直起腰身的吴晨后心踢去,脚未至,惊人的气浪已破空而至,吴晨只觉背后如遭雷殛,张口喷出一口鲜血,顺势前扑,躲过紧随而至的飞踢。 那女子空中一个旋身,缓缓飘下,脸上挂着神女般的微笑,嫣然道:“你连我一招都接不下,还敢妄称英雄?羞也不羞?不如我给你个机会,自己了断如何?”吴晨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微微笑道:“我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想要我的命,你也只能痴心妄想。”那女子娇笑道:“哦,真的吗?我还真有点不信,咱们不妨试试” 吴晨摆了摆手,道:“我说你杀不了我,你不想听听理由?”那女子不知可否的笑了笑。吴晨微微笑道:“你千错万错,就错在不应在沮水上想杀我。前几日匈奴在此大败,沮水冰面被破过一次,如今虽然又封上,但冰面薄弱。刚才交手之际,我一直不离开这块地面,因为正全力打破寒冰。要知道,我的功夫可是从水里练出来的,只要入了水”那女子脸色微变,叱喝一声,纵身而上。 吴晨厉喝一声,身前的冰面四分五裂,无数碎小的冰块爆起,将吴晨的身形遮住。等那女子穿出碎冰时,吴晨坐的地方只留下数尺宽的冰缝,碧绿的沮水一波一漾,将一丝血绩缓缓漫开。 那女子狠狠跺了跺脚,娇嗔道:“奸诈的妖狐,下回别让我碰见你。” 吴晨抬头向上看去,冰面上一团黑影站了片刻,突然消失无踪,心头的巨石终于放下。 阳光透过冰缝照入水中,整个水下世界斑驳陆离。从冰缝向上看去,水波潋滟,粼光闪闪,宛如人的眼眸,*泪水。吴晨静静飘在水中,胸中只有那一刻小倩凄然欲绝的眼神,它像一把尖刀,在心中一刀刀划下,划的支离破碎,划的鲜血淋漓 光线慢慢晦暗,吴晨终于爬出冰缝,一身冰水栽倒冰面上。心里空荡荡的,空的就像这暮色中的雪原。 第四章 冀州来客 冰面一阵颤动,远处亮起无数星火,数百人在雪原上齐声高喊,声音随风吹进耳中,遥远如微风轻轻吹过草尖的振颤。吴晨张了张口,却一声也喊不出。 一人高声惊喝着跑了过来,一把抱起吴晨,呼唤道:“公子,公子” 吴晨睁开眼,入眼是王乐焦急惶恐的眼神,微微张了张口,胸口一痛,昏死过去。 ※※※ 慢慢睁开眼,眼前是灰色斑驳的墙壁。斜侧过身,是一扇窗,温暖而和煦的阳光,透过窗透撒进屋中。吴晨呆呆的望着金丝般在空气中颤动的光线,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人挑帘而入,吴晨侧头看去,王乐红肿着双目,手中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陶碗。 两人目光相对,王乐呆了呆,突然惊喜的叫起来:“王翦,王翦,主公醒了,主公醒了”手中的陶碗打翻在地,翻身跑了出去。 远远听见王乐在门外兴高采烈得大喊大叫,吴晨嘴角挂起一丝苦笑。 一阵脚步声响,几人同时抢进门,吴晨望着马超、徐庶、赢天、段明红红的眼圈,心中陡然涌起一阵潮湿温润的感觉,哑声道:“义兄,徐大哥,赢天,段明”语声慢慢哽咽。 徐庶微笑道:“永年也在,他陪了好几天,此刻正在陪客人,一会儿就到” 王翦越众而出,走到吴晨身前,揭开毛毡,右手搭上吴晨脉门。 赢天抢前一步,道:“大哥,你终于醒了”眼圈更红了,语声哽咽,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马超用手搔了搔赢天的头,道:“怎么又哭了,你这一哭,你大哥又要哭了” 吴晨用左手抹了抹狂涌而出的泪水,微笑道:“义兄还说我,你自己不是眼眶也红了。”马超尴尬的笑了起来。 吴晨长吸了口气,道:“徐大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王翦,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庶道:“此处是泥阳的府衙” 段明道:“大哥中了剧毒,一直昏迷不醒,师傅又没什么消息,还是赢天花了两天两夜将王大哥从天水接过来”吴晨茫然道:“两天两夜?我已经躺了两天两夜了?” 王翦将吴晨的右手塞回皮褥,微笑道:“吴公子已经躺了十天了。鹤顶红的毒虽然剧烈,天幸大人先天真气已有根底,此刻体内剧毒已基本排清,只需再静养几日,就可康复如初。”马超朗声道:“有劳王兄弟了。”王翦微微一笑:“众位兄弟情坚,让我这山野鄙人也深有感触,只盼能帮上些忙才好,呵呵” 听到呵呵的笑声,吴晨心中不由得浮起翟星慵懒的笑容,寻思道:“奸商现在不知到哪里去了。他临走时推荐王翦,没想到真被他说中了。若知道王翦救了我的命,他心中一定非常得意。” 徐庶见吴晨面色苍白,摇头笑道:“大伙儿还是先出去,州牧大人才醒,要多休息才是。”吴晨醒了这一会儿,也觉头有点儿昏昏沉沉的,微微点了点头,众人轻轻走出房中。 吴晨望着王翦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暗忖:“到底该不该请王翦出山呢?” 翟星走之前曾说,有了王翦就不再需要他。吴晨明知那只不过是他的托辞,但心中却仍抱着一线希望。或许一直不用王翦,终有一日翟星会回来。但三个月过去,翟星始终杳无音信,心底的希望越见渺茫,加上文援、小倩在眼前身死的打击,终于起了请王翦出山的念头。 帐帘轻轻挑动,王乐端着陶碗步入房中,房中立时飘起一股浓郁的药味。王乐低声道:“刚才那碗药撒了,我又重新倒了一碗。王翦说,这药要趁热喝,药力才容易发出来。” 听着王乐低声细语,又想起了烈火中奋力爬向山崖的文援,吴晨心头巨颤,低声道:“文珏呢?”王乐道:“已经安排王湝照顾他了公子不要多想,喝药吧” 吴晨从王乐手中接过药碗,望着青青黑黑的一碗,耳旁似又响起小倩温润如玉的声音。 沈太守说,吃饭前要先喝这个 最近瘟疫大起,沈太守连夜集起天水的大夫,开了这副药方 泪水一滴滴的滴入碗中,溅起一圈圈的涟漪。吴晨扬脖一口喝干,甩手将陶碗掷在墙上。“啪”的一声,陶碗摔的粉碎。王乐心中一惊,吴晨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淡然道:“这个药碗用不上了,以后也永远不会用了。” 吴晨的脸色虽然有色苍白,但凝练睿智的气质,却更深了一层,犹如经过山谷岩涧无数次的跌宕挫折,山泉终变成了宽阔的河流。王乐心潮激荡,咬牙忍住狂涌而出的泪水,狠狠点了点头。 吴晨缓缓坐起身,道:“王乐,将那次中伏的伤亡名单拿给我。”王乐应了一声,大步迈出房门,趁门帘遮住吴晨视线的当,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抬头,是一片暖暖的阳光,嘴角不经意间挂起一丝微笑,大步迈出院落。 ※※※ 慢慢摊开微微泛着淡青色的竹简,第一列赫然写着文援的名字,吴晨心中刺痛,手中的竹简几乎拿捏不住。王乐低声道:“此次中伏,五百七十九人身死,四十八人重伤,其中亲兵四百一十二人,伤三十九人,段明、赢天率领的前锋营死” 吴晨望着竹简。那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张熟悉的面孔,曾经生动年轻的面容逐一浮现在渐渐模糊的视线前。手轻轻描绘着每个字的一笔一画,就像要将这些名字深深刻入心中,永不相忘。 帐帘挑动,一人踉跄着走了进来。吴晨愕然侧头,不知何时王乐已退出房中,房中只剩下自己和眼前这个须发蓬乱,浑身上下散发着刺鼻酒气的人。 “琪英大哥,你怎么” 黄琪英满布血丝的双眼寒光爆闪,一个踉跄跌倒塌前,一把揪起吴晨的衣领。 “混帐白痴”黄琪英咆哮着,一拳狠狠砸在吴晨脸颊上,“徐庶告诉你不要去直路,你是白痴还是失心疯了” 吴晨眼前金星直冒,一股热热的液体从鼻腔缓缓流出。右颊又是一阵剧痛,吴晨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再重重的撞在墙壁上,五脏六腑似乎都要颠倒过来。 门外兵丁听见房内巨响,跑了进来,厉声吼着上前撕扯黄琪英,黄琪英却像是发了疯般,扭脱几人的手脚,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吴晨胸口。 吴晨胸口剧痛,身子立时蜷缩起来。 一个女声凄声喝道:“住手” 黄琪英闻听声音,像突然被点了穴,就着踢人的式子,再也不动。小倩一瘸一拐的走到墙壁下一动不动的吴晨身边,缓缓蹲下,轻轻抚摸吴晨嘴角溢出的血丝。吴晨奋力睁开红肿的双眼,望着眼前清丽而苍白的面容,如在梦中,呢喃道:“倩,是你吗?是你吗?”小倩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是我,是我”两人悲喜交加,抱头痛哭。 黄琪英胸口如遭雷殛,灰暗的房顶似乎突然倾覆下来,将胸口压得紧紧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双膝一软,缓缓跪在地上,泪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王乐闯入房中,惊喝道:“这是怎么了?” 小倩急忙脱出吴晨的怀抱,清丽的面容一片绯红。房中众人如梦初醒,吴晨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道:“琪英大哥在教训我。琪英大哥教训的是,这次是我太大意了。但这种雕虫小技,只可愚我一次,我保证绝没有下一次。” 彭羕此时也走了进来,愕道:“这是怎么了?”彭羕身后一人怪声笑道:“古人倒履相迎,已是千古传诵,今日并州大人跪着相迎,更胜古人千倍万倍了。”吴晨朗声笑道:“荀友若,怎么是你?”和小倩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小倩脸红红的,低垂着头。 荀谌笑道:“怎么,不欢迎?”吴晨笑道:“若是不欢迎,怎么会跪在地上。”荀谌哈哈大笑:“半年没见,你的口舌功夫还是这么了得。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将身后的一名文士拉到身前,笑着道:“这位是辛毗辛佐治,现任平原令。” 辛毗白净的脸庞,两颊微微有些胖,眯着眼,饶有兴致的望着吴晨。 吴晨寻思道:“据历史记载,曹操得河北,是辛毗向曹操献的坐山观虎斗的计策,坐看袁尚、袁谭相争,曹操得河北,一半是辛毗的功劳。”微笑道:“久仰大名。”辛毗微作一揖,道:“并州大人客气了。” 吴晨掺着小倩在床榻上坐下,柔声道:“有朋友来看我,我先出去一下。”小倩红着脸,轻应一声。吴晨走到痴痴呆呆的黄琪英身边,一把将他搀起,用手拍了拍他膝盖上的尘土,微笑道:“琪英大哥,你担心我的安危,我真的很高兴” 黄琪英苦笑一声,心头五味杂陈,低垂着头,缓步走出房间。 吴晨长叹一声,接过亲兵递上的长衫,转向荀谌,微笑道:“荀友若,你是什么时候到泥阳的?”荀谌道:“来了有七八天了。前些日子你一直昏迷,也不好打扰。刚听说你醒了,就央彭治中带着过来了。” 吴晨被封为并州牧之后,封徐庶为军师将军,署偏将军府事,虽然偏将军并不能开府,但吴晨既然作此安排,旁人也没什么话说。沈思为并州别驾,彭羕为并州治中。治中负责管理对外事务,因此荀谌想来探病,只能去找彭羕协商。 吴晨笑道:“荀友若,你是从河东来吧。这么老远跑过来看我,却让你等了七八日,心里过意不去。这样吧,我请你喝酒,武帝时流传下来的‘玉泉酿’,算是赔罪。”荀谌笑道:“顾所愿耳,不敢辞。”吴晨微笑着转向辛毗:“辛兄呢?”荀谌道:“他虽然不喜欢这个调调,但此行还有重要的事要说,他是一定要跟过来的。”吴晨一鄂:“重要的事?”彭羕道:“辛大人此行从冀州来” 吴晨吃了一惊,道:“辛大人从冀州来,袁大将军可好?”荀谌三人露出会心的微笑,辛毗叹道:“友若对我说,并州大人天资聪慧,闻一知十,我是真的领教了。此行正是袁大将军派我来见并州大人的。” 吴晨心中大喜,寻思:“如今消息闭塞,一直不知老奸巨滑的曹操有什么动静,好不容易来了个消息灵通的,一定不能轻易放过。”笑道:“走,到书房去谈。”向王乐道:“王乐,在书房摆宴。”王乐道:“王翦说了,公子养病期间,最好不要喝酒” 吴晨笑道:“大夫的话,你要不听,就要生病,你要全听,那就要饿死了。”荀谌笑道:“说得是,说得是。”吴晨扫了一眼一旁直皱眉的王乐,微笑道:“好了,算我怕你们了。不喝,我陪在一旁看,总可以吧。”王乐这才点了点头。吴晨道:“我和他们先去书房,王乐,你去请徐大哥过来。”微顿了顿,道:“把王翦也请过来吧。”王乐微一错愕,随即点了点头。 吴晨作了一个请的姿势,荀谌当先,四人说笑着走向书房。到书房时,王乐已将筵席张罗完毕。 分宾主坐下,吴晨道:“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辛兄此来,当是袁大将军派来结盟的使节。辛兄,依你之见,我该不该和袁将军结盟?”辛毗苦笑道:“并州大人说话一向都这么直白吗?”吴晨笑道:“友若是我的朋友,辛兄既然是友若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如果大人不愿说,就当我刚才那句话没说过。”举起手中酒樽,“众位远道而来,我也没什么可以招待的,薄酒一杯,请。”举樽轻抿一口。 辛毗微微皱了皱眉,仰脖一口喝干樽中水酒,白净的脸色登时一片绯红,起身高歌道:“水酒一杯兮乱我心,不胜酒力兮放狂言。” 吴晨青紫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心道,好聪明的人辛毗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缓缓道:“自光武帝河北起事,扫平天下,河北即成我朝重中之重。河北地势险要,背负沧海,太行天下之脊居其南,漳卫阻于北,独留一面以制诸侯。且河北民力充裕,财力富足,天下货殖,十有其四出自河北,天府之国,非其主不可守。本初虽然号称四世三公,却好谋无断,外宽大而内嫉才,虽得河北,却非其主。连年丧败,兵革疲弊,不思悔过,反诛杀谋臣,其荒溃昏庸不可言表。对内宠信三子袁尚,又令四子分掌河北兵权,兄弟相争祸起萧墙之局已成。加之去年蝗灾泛滥,冀州黄巾死灰复燃。天灾人祸,齐至并临,此天绝袁氏之兆。天下皆知袁氏灭亡之日屈指可数。” 书房门推开,徐庶和王翦走了进来。吴晨微笑道:“徐大哥来了。”举起满满的酒杯,向徐庶身后的王翦道:“大夫,遵照你的吩咐,我没喝酒。”王翦笑而不答,王乐带着几个亲兵走了进来,在旁搭了两张小案。吴晨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徐大哥,安定能有今日盛况,多是徐大哥运筹之力。”荀谌笑道:“之前见过面了。”吴晨指着王翦道:“这位是王翦,字药师,天水瘟疫,全靠他一人之力扭转乾坤,我师兄称其有经天纬地之才。” 荀谌知道这位师兄自是翟星,没想到一脸和气的人,竟能得翟星如此夸赞,心中一惊,上下打量起王翦。 王翦赧然笑道:“我只是个打柴的,偶尔跟着师傅学了几个药方”荀谌拱了拱手:“王兄与秦国名将同名,自是不同凡响。”吴晨笑道:“王兄太谦了。坐,坐”徐庶和彭羕谦让了一阵,在吴晨左手坐下,彭羕移到下位,王翦在最末相陪。 吴晨向辛毗道:“辛兄刚才的一番话,是劝我不要和袁将军结盟了?”辛毗摇了摇头:“河北战事已呈现两虎相争之局,袁本初老革荒悖,令人齿冷,曹操坑杀数万河北士卒,心肠歹毒,令人发指。河北智士对此二人厌恶万分,此乃天赐将军良机。将军起于草莽,不过一年据有数郡,万余兵力,破袭数万匈奴,大长汉人志气,义士翘首,英雄侧目。以将军的威名,奋臂河北,百姓哪个敢不箪食壶浆来迎接将军?” 吴晨暗道:“你是想让我去河北,再找个机会作了袁绍,取而代之。以你们这些大家族的实力,扶助我成为冀州之主不费吹灰之力。如果不知道历史进程,这个点子确有极大的诱惑力。可惜按历史来说,我真到了河北,袁绍早已经蹬腿了。内部四分五裂,外部强敌压境,手中又没什么资本,就算孙武复生也要束手无策。”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荀谌急忙道:“我以身家性命担保并州大人的安全。”吴晨心道,听你的口气就知道,这次一定是你主谋。瞥了眼彭羕,彭羕干咳一声,道:“两位也知,我家主公才经历过直路之祸,五百亲兵死伤殆尽,我主更是身中剧毒,两位又邀我主去河北,关山万里,这个险” 辛毗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欲成大事,有些险是必须冒的。” 徐庶开口道:“我看这样好了,我们就去趟河北。”吴晨一愕,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徐庶竟然狮子大张口。荀谌与辛毗两人眼神相对,眼中喜色一闪而过。 徐庶接着道:“但这事还急不得。两位这几天在彭阳应该听到些风声,韩遂伙同武威的邯郸商、张猛,湟洮一带的宋健,裹挟数万贼众骚扰金城郡,气焰嚣张,百姓震恐,安定仍需并州大人留下稳定民心。只要韩遂之乱一平,并州大人就可以随两位大人去河北了。” 辛毗和荀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荀谌道:“这个,好像时日就太久了些” 彭羕道:“凉州之乱未平,我家主公就去河北,难免会让有些不知内情的人乱嚼舌根,以为我主无力镇压贼寇,避乱河北。谣言传开,我主威名受损,恐怕就难令河北志士心服了。” 辛毗荀谌又换了一次眼神,辛毗道:“两位大人的话听上去有些道理,其实不然。韩遂在凉州作乱近二十载,势力雄厚,贼党众多,将其连根铲除,就算以安定的实力,恐怕也要费些时日。须知时不待人,河北之机稍纵即逝。何况我来彭阳途中,听人说道安定大将军马超有万夫不挡之勇,羌人奉为神威天将军,以他之能,难道不能堪平凉州之乱?徐军师说需并州大人留下镇守大局,莫非安定真的如此无人?” 吴晨心道,软的不行,又来激将法了。扫了一眼徐庶、彭羕,二人脸色都有些涨红。心中长叹,怪不得说点将不如激将,连徐庶如此沉稳的人也受不了别人如此激将。扫了一眼王翦,王翦表面上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细看之下,柔和的眼神深藏着数点火星,不时的跳跃飞溅。心中一动,向王翦道:“王大哥,辛兄认为韩遂难破,你认为呢?” 王翦一愕,不知吴晨为何突然想起问自己。吴晨笑道:“王兄,我师兄对你推崇备至,我也非常看好你。” 众人讨论天下大事时,王翦听得目眩神迷,其后听两边唇枪舌剑,各找对方说话的漏洞,如同战场交锋一般,更是心血沸腾,此刻见吴晨如此说,心头一热,笑道:“我一个山野村民懂得什么,但辛大人认为韩遂难破,作为邻近凉州的三辅百姓,却不敢认同。” 微顿了顿,双眼扫视了一下众人。眼神如电如虹,被他扫视而过,众人心跳莫名加速。虽然他脸上仍挂着谦和的微笑,但经过这番眼神扫视,众人只觉面前似乎陡然换了个人般。此刻的王翦,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一往无前,千军辟易的惊人气势,众人被这股气势所吸引,都想听他下面怎么说,即使被他驳斥的辛毗也没想到要开口反驳。 王翦道:“凉州自韩、边章之乱,已近二十载,寻常百姓随韩遂作乱,是因贪图他人财货,不愿承担稼穑之苦。谋臣为乱,是为显示天纵之资,寻一步登天的捷径。但纷乱二十载,战场相搏,生死难料,虽然得了财货,只怕也无命享受,兵士早起堕心,只愿天下就此安定,早享田畴庐墓之乐。而韩遂诛杀结义兄弟,令人不齿,谋士寒心,何况这些谋士跟随韩遂多年,随他东征西讨,名不过草寇,实不过爪牙,既不能光宗耀祖,更不能福荫子孙,心中早已倦怠。由此观之,韩遂虽然气焰嚣张,但土崩瓦解之势已成,要消灭他,如今正是最佳时机。” 第五章 有子长舌利如剑 荀谌干笑道:“王兄的话听起来鼓舞人心,却与事实不符。韩遂短短数月纠合数万大军,气焰猖狂之极。土崩瓦解的话,想来不过是王兄无端揣测而已。二十年深耕的势力,不是空口白话说没有就没有的。枉自评断,不顾事实,只会贻笑千古,于今形势毫无裨益。”讥讽的味道,数里外也可以嗅出。 徐庶道:“关于土崩瓦解,我可以代为解释。并州大人起兵安定之前,阎忠不堪成为傀儡,含怨病死,羌盟分崩离析,金城、汉阳、北地、陇西各处太守公开叛离羌盟,拥兵自重,互相攻伐。这个荀大人是经历过的。至于土崩之势,临泾之战后,安定俘虏了数千西凉羌兵。这些俘虏用短短数月的时间,在榆中至建昌,包括苑川、靖远、七里河、马啣山的大片地区,开垦了数百亩良田。因此,虽然汉阳遭受青州军肆虐践踏,安定仍能足食足军,这些西凉兵丁功不可没。屯田措施成效显著,又吸引了万余难民,分批从狄道、枹罕、媪围涌进榆中等地,定居置业。百姓脱离韩遂纷纷涌向安定,可见王翦老弟所说的土崩瓦解并非子虚乌有,空口白话。” 荀谌尴尬的笑了笑,吴晨道:“友若来凉州时日较短,何况程太守实行屯田安民,也是友若离开金城后才开始的,友若不知也没什么奇怪的。”荀谌道:“哈哈,不过经徐军师如此一说,倒是长了番见识。” 似乎刚才的话与王翦没有丝毫关系。王翦也不生气,脸上仍是挂着谦和的微笑。 辛毗摇头道:“董卓的西凉兵战力之强,关东诸侯罕有对手,但遇到韩遂也只有惨淡收场。宋建属下的义从羌,战力冠绝凉州。张猛的兵丁更是连年与北匈奴、鲜卑等异族交战,即使吕奉先手下的并州兵只怕也不过如此。吕布率领数千人就可纵横天下,以曹操心肠之狠毒,用兵之诡谲,仍费时三年才勘平吕布,何况韩遂等人有数万之众?以此相推,要对付韩遂,没有四五载只怕是不成。到时曹操大军深入河北,宗室迫于大势不得不投向他,将军后悔也来不及了。” 吴晨笑道:“韩遂虽然号称拥兵数万,在我看来,却无异于土鸡瓦狗,举手就可灭之。”荀谌惊道:“原来并州大人早有应对的计策了,怪不得大军一直没有动静。” 吴晨心道,我昏迷了十天,如今是什么局势还不清楚,哪里有什么应对之策?但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却是作战的常识。 辛毗也是非常吃惊,道:“想来安定已有全盘计划,不知能不能讲来听听,这样我和友若也好向河北众人交代。” 吴晨微微一笑,斜眼瞥了瞥彭羕。彭羕心中叫苦,暗道,这次牛皮可吹破了。向徐庶投去救助的眼神。徐庶微笑不答,侧目向王翦看去,众人的目光也齐齐转向王翦。 王翦笑了笑,道:“宋建自中平年间(公元184年)号称‘河首平汉王’,至今已有十八载。他手下有数万义从羌,又割据湟、洮富庶之地,十八年来却始终裹足湟水与洮水之间。由此可以看出,此人小富即满,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只要给他一次迎头痛击,打的他疼了,他自会龟缩回枹罕,此时再派人晓之以利,动之以害,就可兵不血刃全取湟洮。” “张猛和邯郸商,二人面和心不和,在武威明争暗斗已不是一日两日。张猛重兵驻扎黄河北岸,一直被其压制的邯郸商决不会放弃大好机会。利用二人之间的矛盾,调动张猛来回奔波,待他师老兵疲,于地势险要处,如黄河渡口等地,张机设伏,就可将其一鼓而歼。” “韩遂虽然经历了临泾大败,但也已休养了大半年。对他,可以先避而不战,集中兵力打击宋建和张猛。等消灭了此二人,韩遂的两翼就暴露出来。分兵从两翼进击,以雷霆万钧之势截断韩遂后路,重兵再从中央挺进,将其军队切割包围在湟水与黄河之间,韩遂纵横凉州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王翦的论述战略明晰,条理分明,具极佳的可操作性,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就连抱着“姑且试试”的徐庶,也由于太过震惊而呆在一旁。 王翦见众人没有一点声息,脸上一红,低声道:“我没带过兵,不知道是不是有哪些地方说错了。”吴晨笑道:“有是有一些,但没有带过兵,就可以将战役的层次设想的如此周到,已算是天纵奇才了。” 彭羕笑道:“辛大人如今还有什么顾虑没有?” 辛毗长舒一口气,道:“怪不得并州大人能纵横凉州了,手下果然有惊世之才。依王兄推算,大约需多长时日可以扫平韩遂等人?” 此时辛毗的语气,已不似起始时居高临下,反而带着一丝咨询的意味。 王翦道:“多则一年,少则半年。”荀谌嘿嘿笑道:“王兄推断的依据是什么?”王翦皱了皱眉,道:“根据粮食成熟期推算。韩遂之所以选在如今发难,是因为安定军粮、兵力不足。其实如果汉阳没有涌入数万难民,安定的军粮应该是够的,但涌入的难民实在太多,安置这些难民,损耗了安定大量财力物力,以至于安定有心无力,面对韩遂咄咄之势,只能处于战略守势。但有弊则有利,安定百姓众多,经过近半年的振荡,各处难民基本都分到了田地,今年夏收,就可见成效。到时人力物力齐备,就可由战略防御转向战略进攻。韩遂方面,则正好相反。经过半年的消耗,物力、人力损耗严重,治下百姓又不时逃窜,正处于彷徨无措之际,此时两翼突然夹击,断决粮道,再另重兵从中央突击,就可将其连根拔除。” 彭羕、徐庶、辛毗等人都露出心服的神色。 经过这半天,吴晨身上已有些疲乏,胸口郁闷,有一种欲呕又呕不出的感觉。王翦的话,到最后已成耳旁的一片嗡响,再也听不清。情知身体还未完全复原,再待下去非昏倒不可。笑了笑,道:“徐大哥、永年,你们先陪友若和辛兄,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去歇息了。” 众人这时才发现吴晨脸色灰白的怕人,王翦急忙走上前,搭了搭吴晨的脉,向徐庶等人低声道:“只是有些疲乏,休息一阵应该就没事了。” 吴晨起身向荀谌拱了拱手,道:“友若,你和辛兄也不是外人,你们慢慢聊,我先告辞了。”向辛毗点了点头,走出书房。 不知何时,天又飘起了雪,迎面的雪地,光线有些刺眼,胸口汹涌决堤的感觉更强了,一浪接一浪,憋得整个人透不过气来。 有人走了过来,掺住了右臂。 “公子,我背你” 吴晨摇了摇头:“你扶我慢慢走吧。”王乐应了一声,扶着吴晨慢慢向后院走去。 雪片洋洋洒洒,轻轻飘下,迷迷茫茫间,天地似乎重新融为一体。小径两旁的花木的枝杈上附着一层冰雪,风轻轻掠过,冰枝错落,如万株梨树,花蕊在风雪中勃然怒放。 吴晨心中一片浑然,只觉自己似乎已超脱而出,静静的在半空中俯视着一切。心中平安喜乐,胸口的郁闷也似觉察不到了。 “令明呢?”吴晨抬起头,任雪花冷冷的飘在脸上。 “上次中伏,亲兵死伤殆尽,公子也昏迷不醒,庞校尉自责不已,如今正在四下招募兵卒,准备重组亲兵营。” 吴晨微微笑道:“令明武功之高,只略逊义兄,他担任亲卫,大材小用了。李卓呢?他在陇坻怎么样?” 王乐道:“那次伏击后,徐军师就发了调令,估计他已经出发了,这几日就到。”顿了顿,支吾道:“公子,有件事不知道该怎么说”吴晨淡淡的道:“是王霆要回来?” 王乐尴尬的笑了笑。吴晨长叹一声:“他是我的第一任亲卫长,那些亲兵几乎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如今这些人十有九死,让他不管不顾,简直是要了他的命。要来就来吧。韩遂现在进兵到哪里了?” 王乐道:“韩遂命王承帅五千铁骑为前锋,自统三万大军殿后,从允吾出发,从西向东进攻建昌,如今陈兵七里河。宋建令段规为前锋,统领两万大军,从枹罕出发,向定西扑来,现在在马啣山附近。张猛自为前锋,从媪围出发,现在应该在黄河北岸的白银城附近。三路夹击,看来是想将咱们的榆中屯田一口吞下。” 吴晨在心中默想了下地图,沉吟道:“李文、马休、马岱、尹默他们现在在哪里?” 王乐道:“驻扎在勇士县附近。”吴晨笑道:“有些胆小了。王乐,如果是你,你怎么办?”王乐道:“要是我,我也会驻扎在勇士县,居中策应” 吴晨摆了摆手:“韩遂这些人,你越谨慎他越猖狂,你大胆一些,他反倒会怕你。如果是我,我就会堵在七里河东岸,既可沿河而上逆攻枹罕,又可跳过黄河进攻媪围,封一面而制三面,让他们动弹不得。” 王乐笑了起来:“我们这些人怎么可以和公子相比”吴晨笑道:“王乐,跟我这一年,拍马屁的功夫长了不少啊。”王乐呵呵笑着,用手搔了搔头。 吴晨拍了拍王乐的肩膀,道:“你们比我强,我更高兴才是。”刚才用了用心思,此刻头又有些昏起来,迈步向居室走去。 王乐道:“徐军师还有事”吴晨笑道:“什么事吞吞吐吐的。王乐,你官越大,胆子却是越来越小。” 王乐低声道:“徐军师说,韩遂在西边起事,东边的事是不是可以先缓缓” 吴晨猛的停住脚步,王乐低垂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吴晨深呼吸数次,缓缓道:“一切由徐大哥办理。” 挣脱王乐的搀扶,大步向房中走去。 王乐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渍,苦笑着走向书房。 推开门,彭羕立即开口道:“事情怎么样了?”王乐道:“公子虽然不高兴,但还是说‘一切由徐大哥办理’。”徐庶微笑道:“并州大人极重感情,此次死伤这么多亲兵,能做出与马遵和解的姿态,已经很不错了。永年,张华什么时候到?”彭羕道:“估计和王霆、李卓他们一起,就最近这几天。” 徐庶笑着向荀谌解释道:“张华是安定的使节,屡次出使,不辱安定声名,并州大人也对他赞不绝口,称其舌辩之才不让张仪,天下罕有其匹。像舒至与符彤作乱汉阳,就是张华出使,成功离间羌、氐同盟。此次又要靠他去说服马遵了。” 王翦看着荀谌脸色有些不善,心中暗乐。荀谌以口舌纵横驰名河北,徐庶明着赞扬张华,却又说天下罕有其匹,暗里可就把荀谌比下去了。 彭羕心道,刚才你们这两龟儿子说安定无人,主公在场没好意思骂你们,现在也让你们尝尝这个瘪。笑道:“张华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憨厚老实,但说起话来,占尖带刺,实是人不可貌相。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口舌功夫真是了得,比那些名享天下,却屁大点的事也没办成的人,可要强太多了”话锋一转,道:“听元直兄说,荀大人是在出使荆州时,和我家主公见过一面。可惜刘表只是条守户之犬,荀大人名享天下,竟也劝不住他,呵呵” 指桑骂槐,尽在不言中。 荀谌脸色巨变,猛地将樽中水酒一饮而尽,霍然起身,嘿嘿冷笑道:“不就是马遵吗?我去去就来,后日若盟约不成,我这个荀字倒着写。”辛毗急忙起身,道:“友若”荀谌甩了甩袖子,飘然出厅。 ※※※ 马周介绍道:“这位是司隶军司马,领新平郡丞傅干傅子介。”马遵哈哈笑道:“上次见过一面。钟大人身体可好?”傅干道:“托将军的福,钟大人身体安好。近日听闻将军火烧桥山,烧的贼匪吴晨体无完肤,仓皇而逃,至今生死不明,钟大人钦佩异常,特令我前来祝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向马周。马周双手接过,呈给马遵。 马遵笑得更是欢畅,接过信瞥了一眼又递还给马周,笑道:“大雪封道,我以为这消息就直路附近的人知道,没想到竟连钟大人也知道了。” 傅干道:“马太守一向英雄了得,钟大人赞将军为一时之人杰,时常感叹直路长安离的如此相近,却未能和太守大人见上一面。但钟大人对太守的事一向极为重视,虽然大雪封道,但钟大人收到将军大战得胜的消息,即刻就派我前来道贺。” 门外一个兵丁跑了进来,在马周耳边耳语了几声,马周皱了皱眉,俯身凑向马遵耳际。傅干急忙侧耳倾听,马周说的声音极低,就算傅干将一身功力功力运至极致,也只断断续续听到“忠臣”两字。 马遵脸色变了变,低声嘟囔道:“我和袁绍一向没什么瓜葛,荀谌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来找我?”傅干心中不由大乐,心道,我正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没想到你就说出来了。 马周正欲附耳低语,望见傅干悠然自得的神态,哈哈一笑,道:“高干、郭援都是袁绍在后扶持,荀谌身为袁绍谋士,此行当与此二人有关。” 马遵道:“宾载以为此人见还是不见?” 门外几声惨呼,数名兵士打着旋翻跌而入,跟着一声长笑,一人阔步而入,鼻子深深勾下,似若鹰嘴,令本来极为英俊的面目显得有些阴鸷。兵士持矛将那人团团围住,那人却对离身体仅有寸余的刀枪不理不睬,朗声笑道:“马太守,此行荀某既不为高干也不为郭援,而是为救马太守身家性命而来。” 傅干冷笑道:“高干郭援的靠山,一个是袁绍,一个是南匈奴。袁绍日薄西山,今年能保的命在已是祖先余荫福庇,想插手关中事务,不过是痴心妄想。南匈奴更不用说了。”拱手向马遵道:“这种挟异族以自重的人,数典忘祖,无脸无皮,实乃不知廉耻为何物的禽兽,大人若信他的话,只怕太守先祖泉下有知,也要蒙羞。” 荀谌不住的冷笑,指着傅干道:“太守大人,此人当面诋毁大人,骂大人数典忘祖,无脸无皮,禽兽不如。如此猖狂之徒,太守若放任其行,此事传出去,天下人都会耻笑太守。” 傅干厉声喝道:“我何时骂过太守”瞥眼望见围在荀谌身周的先零种羌人,冷汗登时冒了出来。 马遵冷哼一声,狠狠瞪了一眼傅干。马周微笑道:“荀大人远来直路,莫非就是来和人争吵不成?”荀谌上下打量了一下马周,心道,这厮可以抢马遵的话头,看来要说服马遵,必先要说服他。说道:“马大人所率部众,自五个月前被尹屠骨都侯率兵击溃,一直据守直路,不知有没有此事?” 马周道:“的确有此事。”荀谌傲然道:“并州牧吴晨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击溃涂翟数万人马,尹屠黯然撤回美稷。以此雄兵挥戈东进,大人不知有何应对之策?” 傅干冷笑道:“荀大人牙尖嘴利,只可惜张口尽是臆语胡话,骗骗无知村妇还行,在此狂言,不过惹人耻笑罢了。”荀谌双眼斜瞥向上,一脸的不屑,道:“太守大人,不知此人究竟是谁,在此胡言乱语,既骂太守禽兽不如,又讽刺太守是无知村妇。若大人再不将其乱棍打出,不知他还要如何羞辱大人。” 傅干厉喝道:“荀谌,不要栽赃嫁祸,我何时骂过马太守”荀谌仰天大笑,道:“禽兽不如,你是骂过了的,这个大家都听见了。至于我所说,句句金玉良言,太守如果不听,直路寸瓦难留。太守既然必然会听从我所说,那句无知村妇又该安在谁头上?” 马周微笑道:“荀大人慢慢说,但听不听,却还要看荀大人到底要说什么。”傅干躬身一礼,道:“这厮不过是吴晨的说客。如今韩遂、宋建、张猛、邯郸商等人围攻榆中,兵力号称二十万,吴晨自顾不暇,怎么可能有余力对付直路?大人千万不要上此人的当。” 荀谌冷冷的看着傅干,等他说完,才说道:“屁放完了?”傅干一张黑脸挣得通红,厉声喝道:“荀谌,若不是看在你兄长荀彧的份上,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荀谌哈哈大笑:“他自是他,我自是我。你有本事,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去。若没有本事,就不要在此吠吠个没完没了。”傅干气极反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接下来放些什么屁。” 荀谌斜眼瞥了瞥傅干,向马周道:“天下方有事,宋建裹足湟、洮间,胸无大志可见一斑。张猛、邯郸商面和心不和,两人之间不过是汉阳像舒至与符彤之约而已,只要动动舌头,两人自己就会打的不亦乐乎。何况韩遂惯于两面三刀,凉州人有哪一个会信他?和他会盟,又有哪一个不提防他?以此东凑西拼出的兵力,统帅之间又互相猜忌,太守以为他们真能成事?” 傅干冷笑道:“是不是东凑西拼,打过才知道。”马遵沉吟不决,抬眼看向马周,马周躬身施礼道:“傅干此人口舌无端,多次口出狂言侮辱明公,若不乱棍将他打出,难免为天下人耻笑。” 傅干一愣,正待开口反驳,马遵厉喝一声:“来人呀,将这个腐儒给我乱棍打出去。”兵士大喝一声,齐涌而上。傅干长笑一声,探手拉住一名兵士手上长矛,内力狂涌而出,兵士惨呼着横跌而出。傅干挥矛劈刺,幻起重重矛影,数名兵丁身上溅血,向外散开。 傅干横矛笑道:“好久没有动手,也不知身手退步了没有,今日正好拿你们练练手。”荀谌嘿嘿一声冷笑,突然欺身而上,一掌疾拍傅干面门。傅干摆矛直刺,猛觉手上一沉,荀谌的袍袖后发先至,将整个手掌隐在其中,卷在长矛之上,正是荀家绝学“流云铁袖”。一股巨力从矛杆上传至,将长矛斜斜荡向外侧。荀谌中宫直进,左掌斜切傅干脖颈。傅干惊得魂飞魄散,危急间急忙松开长矛,抽身猛退。身形猛的一滞,竟已被荀谌抓住领口。傅干惊怒交集,膝盖上提,猛地顶向荀谌下阴。荀谌冷笑一声,变抓为送,将傅干向墙上掷去。 蓬! 一声巨响,傅干狠狠撞在围墙上,尘屑乱舞,雪粉乱飞。傅干喷出一口鲜血,贴墙而上,翻出太守府衙。落在地上时,胸腹间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软软靠在墙上,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耳旁隐隐传来荀谌和马周刺耳的笑声,心中更是羞愧愤恨。 府衙中传来几声尖锐的呼哨,傅干知这是先零羌追捕敌人的讯号。只是刚才狠狠的撞了一下,全身血气翻涌,别说是跑,想挪一步也难。 “在这里,在这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周响起,数十名兵丁围了上来。 傅干惨淡一笑,瞥眼扫了扫身前众人,缓缓闭上眼。胸腹之间猛地一阵剧痛,已被一名士兵当胸狠狠踢了一脚。 那兵丁见傅干没有反应,起脚再踹,一把沙哑的嗓音道:“慢。此人屡次辱骂太守,我要亲自拷问,让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贱民知道,咱们太守可不是想骂就能骂的。你们把他带到我那处。”兵丁应了一声,走过几个人,将傅干全身绑了起来。 兵丁押着傅干走过几条街,来到一处院落,那把沙哑的声音响起,狞笑道:“带他到牢房,我要好好伺候他”。一阵锁链声响,似乎打开了一扇房门。一股大力猛的传来,傅干被狠狠掷在地上。 傅干紧紧咬住牙关,竟是一声不吭,眼睛更是紧闭,一副任凭处置,视死如归的神色。 那把沙哑的嗓音道:“你们到外面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打扰。”兵丁齐应一声,走了出去。那人转身闭上牢房大门,缓步走了过来。 “好了,他们都走了,你就不用再装了,可以睁眼了。” 傅干张开眼,苦笑道:“厚成,若不是你,此次我真要命丧直路了。” 马敦笑道:“还好意思说?去了三辅这么长时间,都升了郡丞了,也不想着提携一下我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还反过来要我照应你。若不是怕你死后到我老爹面前告我,我才懒得理你。” 傅干苦笑道:“此次回北地,就是来提携你的,不然大雪封路,我巴巴的跑过来送死不成?”马敦道:“真的?”傅干道:“自然是真的。先扶我起来。”抚着胸口,在马敦的搀扶下坐到一张刑凳上,说道:“钟大人和呼厨泉在临晋一带对峙已经半年,吴晨大军却一直屯驻在泥阳,顺泾水直下,就可以奇袭长安,钟大人一直不能尽全力剿除呼厨泉。如果北地有人对吴晨进行牵制,情况就好一些,所以此次盟约对三辅极其关键。厚成,你能不能再安排我秘密见一次马遵” 马敦吸了口气:“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是马周开口帮得荀谌。咱们太守对马周言听计从,他开了口,这件事就基本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了。”傅干道:“厚成,此事实在是太关键了。你再想想,除了马周外,马遵还比较信任谁?我们可以去找他。”马敦皱了皱眉道:“除非”傅干急忙道:“除非什么?”马敦道:“除非是玉夫人帮咱们说话。听翠儿说,咱们太守从来没有拂逆过玉夫人。不过,上次马周要太守烧死玉夫人,太守也听了,好像玉夫人也不是真的能顶事。” 傅干心头狂喜,仰天大笑道:“厚成,你只要能安排我见玉夫人,直路与三辅盟约必成。到时你就是最大的功臣,司隶大人一定会重用你。”马敦惊喜道:“真的?”傅干笑道:“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骗你?”马敦道:“好,你跟我来。” 马敦打开后门,两人侧身而出,转过几条街,在一处院落的后门处停下。马敦伸手在门上轻轻重重的敲了几下,一个小婢探出头,马敦急忙笑道:“翠儿姐在吗?” 那小婢道:“翠儿姐正在陪夫人。”马敦道:“你给翠儿姐通个信,说我有急事找她。”从怀里掏了掏,取出个玉坠塞进小婢手里。那小婢爱理不理的道:“我只管传话,翠儿姐来不来,我可不管。” 吱呀一声,关上门。 马敦向傅干苦笑道:“子介也看到了,我这督尉还不如一个看门的丫头。这回我可是把赌注全压你身上了。” 傅干低笑道:“只要说动玉夫人除去马周,三辅直路盟约必成。一世人,两兄弟,我怎么会不帮你?” 门缓缓打开,一个丫鬟走了出来,马敦急忙迎上前:“翠儿”那丫鬟一把拧住马敦的耳朵,啐道:“作死了你,这几天都死到哪里去了”马敦护着耳朵,呻吟道:“啊哟,啊哟,耳朵要掉了。有外人在,你给我留些面子。”那丫鬟斜眼瞥了瞥傅干,松开手道:“这人是谁?你把他带来作什么?” 马敦道:“这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前几年去了三辅,深受司隶大人的赏识。如今回来,就是让我也去三辅”眼见那丫鬟面色有些阴沉,急忙道:“你也不想我这一辈子什么也不成,就迎你过门吧?” 那丫鬟脸色稍微和缓,道:“今日来找我,就是说你要去三辅?”马敦道:“我这兄弟在直路还有些事要办。此事如果办成,别说是督尉,就是校尉也做了。但此事要办成,需要玉夫人帮忙。翠儿,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玉夫人见见我这位兄弟?” 眼见那丫鬟仍有些犹豫,马敦道:“翠儿,这件事如果办成,你我就再不用被人使唤。你跟我到三辅,我最低也是一名郡丞,到时你就是郡丞夫人” 那丫鬟狠了狠心,道:“你们跟我来。” ※※※ 环佩叮咚,一个烟视媚行的女子在小翠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烟波流转,宛若能勾魂夺魄一般。侍立在旁的马敦立时神魂具丧,呆若木鸡。 玉夫人缓缓坐下,娇声道:“就是这位先生说咱们大祸将临吗?” 慵懒娇腻的语声,似若能滴出蜜来,娇媚的双眸上下打量着傅干。即使以傅干的定力,也觉周身万分的不自在,干咳一声道:“不错。”马敦在旁道:“这位傅先生在司隶极有名声,看人测相奇准无比,司隶大人也请他望过气。” 玉夫人露出疑惑的神情:“是吗?” 傅干道:“夫人眉目珠圆玉润,大富大贵之相。只是”玉夫人追问道:“只是什么?” 傅干肃容道:“夫人眉心暗淡,乌云罩顶,旦夕之间奇祸必至。”玉夫人花容失色,惊道:“怎么会如此?”小翠在旁道:“先生可看出些什么?”傅干一瞬不瞬的瞪着玉夫人的眉心,沉吟道:“眉心暗淡,主小人谗言。太守大人身边是旁有人经常跟随?” 马敦道:“有一祭酒名马周,与我家主公出入相随。”玉夫人点了点头。傅干一拍大腿:“是了,定是此人。此人与太守大人出入相随,这馀桃之事,断袖之情,恐怕是难免了。贵主宠爱夫人,此人心中嫉恨,在太守大人面前出言陷害,自然”突然闭口不说。 如玉夫人的面色冷如冰霜。 马敦恍然大悟道:“啊,玉夫人,我记起来了。十日前主公宴请并州牧吴晨,我就听马周说,主公如厕,就令人放火焚烧大帐。玉夫人,您想想,如果当时主公走出大帐,帐中就剩下您” 如玉夫人浑身颤抖,咬牙啐道:“马周,你竟然想置我于死地我也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 榆中:汉代的榆中,在今甘肃省兰州市东。 建昌:今榆中西北、临夏北部。 苑川:今榆中东北部。 狄道:今岷县东北、渭源县西南部。 枹罕:今临夏市东北。 媪围:今皋兰县南部。 第六章 意冷心灰 吴晨推门而入。 听得声响,在床前抻抖被褥的小倩回眸嫣然笑道:“你你回来了。”眼中露出一丝喜色,见吴晨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脸上一红,低声道:“被褥十天没有换了,有些潮,我新换了一床。” 声音温柔而恬静,如明澈的山泉,涓涓流动,带动一股暖流在吴晨心扉间轻轻流淌。吴晨低应一声,缓缓走到小倩身旁,伸出双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小倩娇躯一僵,半晌,双手松开被褥紧紧抱住吴晨,两人都生出彼此血肉相连的感觉。一时之间,二人谁也没有出声,就这样紧紧地拥着,心中的柔情缓缓漾开,仿佛置身温柔荡漾的湖心中,在暖暖的涡流中不住地旋转,飞坠,不住地飞坠心中平安喜乐,只觉一生中从未如此快活。 不知过了多久,吴晨想起小倩扑进门时一瘸一拐的样子,心中一动,将小倩拦腰抱了起来,向榻前走去。小倩低呼一声,双颊绯红,美目紧紧闭上,一双玉臂却紧紧搂着吴晨的脖颈。吴晨将小倩放在榻上,见她晕红双颊,娇羞无限,长长的睫毛低低垂下,明艳不可方物,心中一荡,俯身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伸手卷起了她左腿的裤脚。 修长丰腴的玉腿,大部分被烧伤,皮肤卷缩皴裂,在一旁宛若凝脂的肌肤映衬之下,让人心中一片冰寒。吴晨心中剧痛,用手缓缓抚着伤痕,颤声道:“倩,你受苦了。”想起烈火中的文援,咬牙道:“马周,这笔债,要你千倍、万倍的来还。” 小倩低声道:“此次中伏虽然伤亡惨重,但未尝不是件好事。我在马遵营中曾听马周评价公子,他说,因为四方豪杰纷纷来投,公子对于自己在他人心中地位的自信,到了自高自大的地步。此次中伏,应当看作是预先敲起的警钟”吴晨愣了一愣,惊觉自己竟然真是如此,不由苦笑道:“马周这龟儿子果然有些门道。” 小倩听彭羕的口头禅竟出现在吴晨的话中,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明眸皓齿,俏嫣如花,吴晨心神一荡,心中怨恨大减,笑道:“我都忘了问了,你几时学的易容?扮了个先零羌士兵,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小倩微笑道:“是从公子给我的那本书里学来的。开始是学着好玩,没想到这次就用上了。”吴晨道:“哪本书?”小倩似笑非笑的望着吴晨,吴晨恍然大悟道:“《葵花宝典》。它怎么会记载这些?”小倩笑道:“在书的夹层里,内容和书无关,似乎是有意放进去的” 吴晨眼前蓦然闪过翟星那双狡颉而又明澈的双目,和他讨价还价的情景,在眼前一一浮现,所有的细节清晰的如同一切都发生在昨天。当时只觉到被他戏弄的郁闷,此时心中却涌起一股潮潮湿湿的感觉,说不出的温馨怡人。不经意间,嘴角已挂起一丝微笑,低声笑骂道:“奸商” 小倩道:“我也有件事,一直没有想明白,公子怎么会中的剧毒?”吴晨摇了摇头,苦笑道:“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只注意防备马周弄什么阴谋,全然没想到旁边还有人在打主意。还记得那个和玉夫人一齐进入大帐的小婢吗?”小倩想了想,道:“想起来了。马遵令我们请玉夫人时,马敦说有事,将小翠叫走,玉夫人就随便唤了个婢女,莫非是她?可从她身上一点儿也察觉不到杀气啊。”吴晨道:“原来这后面还有事。那个小婢一身武功实是极为可怕,虽然功力上可能要逊阎行明一两筹,但身法诡异奇幻,不在阎行明之下。她肯屈身侍奉玉夫人,想来玉夫人应当更加可怕。唔,我看应当派人打探一下玉夫人究竟什么来历才是。” 小倩笑道:“我看也是,最好能亲自打探一番”吴晨脸上一红,道:“我说的是真的”小倩也不辩驳,只是抿着嘴笑,吴晨脸更红了。小倩微笑道:“既和我们作对,武功又高的女子,似乎只有洛神宫的那些人,两人会不会出自洛神宫呢?”吴晨道:“那人的武功的确与哪云,哪兰二人极为相似,只是她的年龄和哪云差不多,似乎又不该有那么高的武功”小倩皱了皱眉,沉吟半晌,道:“只凭猜是猜不出的,等翟大哥回来,以他的见多识广,应该会有多些线索。” 吴晨有些伤感的道:“他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小倩吃了一惊,吴晨叹道:“当雏鹰羽翼长成之时,老鹰会将它推出筑在崖壁上的巢穴。”小倩道:“倘若小鹰不会飞,不就摔死了。怎么会如此残忍?”吴晨摇了摇头,道:“只有如此,雏鹰才能真正学会飞翔,否则永远也不能靠自己的翅膀去搏击长空。”苦笑着道:“而我,就是那只被一脚踢出鹰巢的雏鹰。” 小倩用手捂住吴晨的双手,轻轻的道:“雏鹰一定可以成长为搏击长空翱翔万里的雄鹰的。”吴晨心头一暖,手慢慢翻转,将小倩的手握住。 窗外,雪花静静飘落,一片沙沙的轻响,四下里说不出的静谧。二人目光相对,心中甜蜜温暖,只愿此刻就此停留,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 “寒舍简陋,荀大人莫要见笑。”马周边说边将荀谌让进院中。 荀谌心道,你也是个祭酒,简陋能简陋到哪儿去?迈步走进院落,迎面数株梅花,枝干古拙苍劲,淡黄的花蕊在飞雪中傲然绽放,一条小径从中径穿而过,延入梅丛深处。错落的枝杈间,隐隐露出一座茅屋的屋檐。荀谌忖道,怪不得远远就闻到一股暗香,原来他竟将梅花种在自家院落。观这些梅花的形态,定是下过一番功夫,此人也算是个风雅之士。心中对马周的恶感稍减,微笑着从梅丛穿过。 茅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一张琴案,一张棋案,角落里堆了一堆酒坛。一张竹榻极为宽大,几乎占了茅屋一半的空间,但榻上多一半堆满了各种竹简。 马周道:“坐,荀大人坐。”将棋盘从棋案上搬到榻上,探手从酒坛堆中取出一个陶坛,拍掉坛口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立时溢了出来。荀谌赞道:“好酒。闻酒香,坛中的酒应是二十年的‘玉泉酿’。” 马周笑道:“荀大人好厉害的鼻子。天寒地冻,没有这酒,这日子没法过了。”将酒坛递给荀谌,转身又取出一坛酒,笑道:“我这屋中不常有人走动,所以也没有什么酒具,荀大人只凭酒香就可以断出这酒的年份,想来也是好此物的,我们就拿坛子好了。” 荀谌接过酒坛,轻啜一口,大声赞道:“好酒。我记得这酒是吴并州接掌安定之后,才命人酿制,至今不过一年,不知祭酒从何处弄来这许多坛二十年的美酒?”马周道:“‘玉泉酿’向来是凉州美酒。当年膘骑大将军在玉泉大破匈奴,孝武帝命御史从长安携带数十坛美酒,前往玉泉嘉赏膘骑将军。膘骑将军将酒倒入井中,舀井水与全军将士痛饮,传为千古佳话。大军撤后,有酿酒师傅就开始用玉泉的井水酿造美酒,从此,饮‘玉泉酿’就成了凉州百姓追思膘骑大将军的习俗,世代相传,而玉泉郡也改成了酒泉郡。” 马周越说越慢,脸上一片憧憬儒慕之色。荀谌遥想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冲天豪情,抬起酒坛,大喝了两口,朗声笑道:“好酒,好酒” 马周缓缓叹道:“往事越百年,自孝安帝永初二年(公元108年),羌人开始在凉州不断起事,道路不通,纷乱扰攘,‘玉泉酿’作坊不得不由酒泉迁移至相对安定的金城郡,但酒的酿造仍不免时断时续。至中平初年,凉州爆发羌人*,‘玉泉酿’坊主霍麓因和金城刺史陈懿过从甚密,全家被*的羌人杀死,当时凉州人都以为‘玉泉酿’就此失传”低叹道:“谁也没有想到,吴晨来了之后,会重新开启‘玉泉酿’的酿造。”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不住地摇头叹息。 荀谌心中不住的冷笑,暗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佩服吴晨,只是你放起火来,手下却是一点儿也没留情。 马周见荀谌毫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脸上一红,笑道:“想着不久就要和荀大人在吴并州手下共事,不觉有些失态了。荀大人,请。”举起手中酒坛,向荀谌一举,仰脖喝了一大口。 荀谌道:“马太守命我和祭酒商议会盟的具体细节,天色已不早,我还要赶回泥阳向吴并州商谈此事,祭酒应尽早切入正题。”马周用袖角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微笑道:“前次是并州大人来直路,我想此次该我们回访才是,我会尽力说服太守去泥阳,荀大人认为可好?” 荀谌点了点头,道:“时间呢?”马周道:“自是越早越好,荀大人认为后日如何?” 荀谌还未答话,远远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群人向院落中围拢了来。 蓬! 院门被一脚踹开,数十名兵丁蜂拥而入。荀谌面色一变,心道,莫非是此人的奸计,令我以为他真要会盟,用言语将我留在此处,而让马遵带兵来捉我?提掌就欲向马周劈去,却见马周也是一脸茫然,当即将双掌缓缓拢入袖中,暗中提气防备,忖道,如果是马遵调兵捉我,我先一掌将你劈了。 马周霍然起身,推开茅屋门,荀谌紧紧贴在马周身后,步入院中。马周喝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让你们来闯我的府邸?”一人在数十名彪悍的先零羌兵丁的簇拥中缓缓走出梅丛,阴恻恻的道:“是我。” 马周惊道:“明公,怎么是你?”荀谌心中惊怒交集,右掌隐在袖中,缓缓贴到马周背心,心道,你对答稍露破绽,我只需微吐掌力,就可立时震断你的心脉。脚下跨前一步,朗声笑道:“马太守可是记挂会盟一事?” 马遵冷哼一声,没有接话,身后的马敦皮笑肉不笑的道:“两位可是商议好了请太守到泥阳会盟?” 马周道:“不错,前次吴并州来直路,此次论礼也应当是我们回访。”马敦笑道:“太守,您听到了,他正是要您去泥阳。”马遵脸色巨变,咬牙道:“马宾载,我待你们父子不薄,你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就想我的命?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马周道:“明公,你的话我不明白”马遵叱骂道:“不要唤我明公,你不是骂我老革荒悖,愚佻短虑吗?既如此,我也不配你当你的明公。” 荀谌心中不住地冷笑,忖道,你们两个在此耍什么猴戏,以为人人都似吴晨般好骗吗?右掌仍是紧紧贴着马周的背心。 马周微微扫了一眼一脸得色的马敦,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道:“听说傅干和你一起长大,不想他竟然说动你来帮他。”向马遵深鞠一躬,道:“明公,老革荒悖,愚佻短虑的话,我从未说过,这些都是有人栽赃嫁祸。” 马敦嘻嘻笑道:“当日想烧死如玉夫人,难道不是你?你逼奸不遂,怕事机败露,趁吴晨来时想趁机烧死夫人,好死无对证。马周啊马周,就算你满身的嘴,此事想赖也赖不掉的。”马周道:“此事纯属莫须有,邀请玉夫人,全是为令吴晨上当而设下的圈套。我从未想要烧死玉夫人,何来杀人灭口?” 马遵怒喝道:“如玉亲口向我哭诉,如果没有此事,她会平白冤枉你不成?当日你一人走出大帐,将我留在帐中,难道不是想借刀杀人?若非我福大命大,吴晨又沽名钓誉,今日直路早已是你的天下,你自是不需杀人灭口。”马周昂然道:“明公说的没错,吴晨虽然机变百出,但为人光明磊落,趁人之危是决不会做的,所以当时留明公一人在帐中,明公绝无危险。但玉夫人为何要陷害我,我也不知,此事需要当面对质才能说清。” 马遵气的浑身颤抖,怒喝道:“你你简直恬不知耻。”马敦身后一人大声道:“马宾载,你口口声声为太守筹谋,今日之事如何解释?天下皆知曹司空代天子征伐四方,曹司空之令即天子之令,钟大人奉曹司空之命镇御关中,吴晨抗旨不遵,实是谋逆贼寇,你却让太守和贼寇会盟,岂不是要太守成为篡逆同党,株连三族?” 马周冷冷的道:“傅干,不用藏头缩尾的,你的声音聋子也听得出来。”傅干揭开头上衣物,嘿嘿冷笑道:“马周,你没有话说就想转移话题,是吗?”马周笑道:“你的话根本不值一晒,我何必浪费唇舌和你蘑菇。”躬身向马遵道:“投吴晨有三个理由。其一,大势所趋,其二,强弱所使,其三,身家所系。凉州自孝安帝永初年间开始动荡,至今已百余年,而朝廷对待羌民叛乱,不外两种方式,其一为大军镇压,但羌民生性彪悍,以暴制暴,只能激起更多的羌民同仇敌忾,如何能镇压得了?其一为苟合偷安,对羌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说起来也只不过是纵容叛乱而已。所以凉州叛乱起而复平,平而复起,大汉国力眼见日渐倾颓,凉州羌、氐、羯、匈奴等异族实力却极速扩张,整个凉州已如一座洪炉,熔浆随时都会倾泻而出,将华夏烧成一片飞灰。” 这些人听马周的话,不过是觉的这些话有些道理而已,但若是吴晨在旁,必然要惊讶于马周洞穿历史的惊人目光。若历史走向不被扰动,数十年后,平定江山不过十余载的司马王朝,就将由“八王之乱”“永嘉之祸”揭开中国历史中长达数百年的“五胡乱华”。这股历史长河中掀起的狂涛巨浪,将把富庶的中原摧毁成一片荒芜,其中的匈奴刘静,氐人符坚,鲜卑慕容垂,羌族姚苌,羯人石勒等人尽皆出自凉州。 马周续道:“但祸兮福之所倚,如果驾驭得法,混乱纷杂的凉州却未尝不是我大汉的福地。动乱百年,民心思定,正是此时,此势也。观吴晨应对羌氐叛乱,对一向和马超交好的羌人,采用联合抚慰之策,对挑动造反的符氐坚决用兵镇压。而当氐人遭受大难,向汉阳求和之时,吴晨又倾尽全力帮助氐人渡过难关。吴晨对待异族恩威并用,刚柔并济,就连一向厌恶汉人的符彤也为之倾倒。虽然手段还略显稚嫩青涩,但已如黑夜中的一线曙光,令凉州重现统一契机。此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挡。” 傅干道:“太守莫听他胡言乱语,吴晨短虑寸谋,弄至汉阳大乱,不思悔改,反尽力盘剥羌氐,令像舒至、千万、阿贵等羌氐部落向其输入贡物,连远在仇池的窦茂也未能幸免,此举已大失羌氐民心,符彤更是远遁漠北。所谓重现统一契机,全是马周信口胡诹。” 马周冷冷扫了一眼傅干,道:“你懂得什么,只会在此信口开河。马超与千万、阿贵是生死之交,氐人以助朋友为荣,就算为朋友去死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如今马超有难,而援助也不过是些粮食,对一向从事农耕的氐人来说,这有何难?更何况若没有汉阳在前顶住瘟疫,像舒至、千万、阿贵这些羌氐族部族迟早要被瘟疫席卷,到时受损的决不是一些粮食,帮汉阳正是在帮自己。以窦茂来说,他远在仇池,非吴晨兵力所及,用不着听吴晨的号令,他送粮食助汉阳,更可见吴晨在氐人中的口碑。” 傅干冷笑道:“那符彤呢?符彤远走漠北又如何解释?”马周一脸的鄙夷之色,将头扭向一旁,向马遵道:“钟繇屯兵临晋,和呼厨泉相持不下,却始终不敢调动驻新平的两万守军围攻这位匈奴单于,正是怕安定顺泾水直下,奇袭长安。钟繇具数万雄兵,却不敢直缨安定锋锐,何况直路的兵丁不足万人?强弱之势已明。他令傅干前来游说明公,不过是期望直路能拖一下安定,使他能够安心对付南匈奴罢了。安定若因此进攻直路,他只会趁机围攻呼厨泉,决不会来帮明公。” 傅干朗声笑道:“鼠目寸光,竟至于斯,可笑,可笑。天下皆知钟大人乃曹司空股肱,袁绍四世三公,号称百万雄师,仍被曹司空谈笑间剿除干净,更何况乳臭未干的吴晨?到时大军西来,十个吴晨也不是对手。” 马周见马遵眼中本来显出一丝惊慌的神色,听傅干如此一说,又腆起了胸膛,一副无惧无畏的神色。心中长叹一声,心道,不等曹操大军来救,直路早已片甲不留。此人的无知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我父子二人怎么会尽全力辅佐这样一个人?霎时间心灰意冷,再不想说下去。 荀谌暗道,马周此人能说会道,目光更是深远,如果投了吴晨,只怕我就要被他压在头上了,不趁此时将他除去,更待何时?长笑一声,冷笑道:“马周,何必与如此愚蠢之人多费口舌,你将他擒下,我对付兵丁,你我二人杀出直路。”一掌拍向马周后心。 马周只觉一股雄沛无俦的内力蹿入经脉,全身经脉被撕扯撞击,难受得几乎要吐血,身子不由自主地向马遵扑去。马遵厉喝一声,纵身而上,三丈的距离一步而过,一拳击在马周胸口,喀喇数声,传来一阵肋骨爆裂的脆响,马周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如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狠狠撞在茅屋的侧墙上,弹了弹,软软瘫在地上。屋上的积雪扑漱漱急坠而下,撒在马周身上。 荀谌鼓掌笑道:“狡兔死,良狗烹,好,够狠。只是狡兔还未死,你就要杀良狗,岂非让天下人齿冷。”马遵怒喝道:“你们两个蛇鼠一窝,马周联合外人阴谋算计家主,如此背主家奴,死得好。他死了,就轮你了。”荀谌大笑道:“我可以向天明誓,他至死也没有想到要反你,莫非你真是老眼昏花,连人是被扔出去的还是自己扑出去的都分不清?” 马遵陡然一愣,荀谌用言语挤兑马遵,正是在等这一刻,眼见马遵失神,立时纵身扑至,双袖如风车翻转,将马遵拢在重重袖影之中。马遵厉啸一声,左拳右掌,破入袖影之中,竟是以快制快,和荀谌对攻起来。一时掌袖相交的闷声,不住响起,密集如急雨击打浮萍。 “蓬!” 两人硬对一掌,纠缠的身形分向两侧跌开。马遵倒飞而回,狠狠撞在兵丁身上,兵丁登时一阵大乱。荀谌振袖飞退,脊背狠狠撞在茅屋侧壁上,红晕自脸上一闪即逝。茅屋被荀谌这一撞,立时茅草纷飞,沙土混着积雪乱飘而下。 马遵厉声喝道:“给我上。”彪悍的先零羌兵定轰然应是。 荀谌长啸一声,作势前扑,倏地后退,以脊背之力硬生生撞入屋中,“嘭”一声巨响,再从另一侧撞出。茅屋经数次撞击,本已摇摇欲坠,此刻终于轰然坍塌,一时之间,劲气如江河溃堤狂飙而起,沙石积雪满天飞扬,四周一片迷蒙。 待马遵冲出雪尘,荀谌已在数十丈开外,衣衫飘飘,身形迅速移离,纵了几纵,消失在民房之间。 傅干此时冲出尘雾,大声喝道:“别让荀谌跑了,他一去,吴晨必来。”马遵厉声喝道:“追,给我追。” 第七章 嗟,来食 兵丁高喝着向院外涌去。马遵长啸一声,纵身翻出院落,空中一个提纵,落在战马上,回首向紧跟而来的马敦厉声喝道:“看住马周,等捉住荀谌,我要将两人一起用油炸了。”一拨马头,纵马向荀谌逃逸的方向追去。 先零羌追捕逃犯的铁哨声此起彼伏,马遵循声追向北门。大门虽然紧闭,但本应在门旁守卫的兵丁却横七竖八的躺在雪地上。 马遵厉喝道:“人呢?”鼻青脸肿的守门令急忙爬起身,颤声道:“翻,翻城出去了。” 马遵甩手一掌扇在守门令的脸上,守门令惨叫一声,翻跌着摔了出去,砰一声闷响,头颅狠狠撞在城墙上,脑浆迸裂,眼见是不活了。马遵气急败坏的道:“还不快把吊桥放下来。”余下的兵丁立时蹿了起来,跌跌撞撞的爬上城楼,搬弄吊桥的绞盘。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吊桥狠狠砸在地上,劲气激荡之下,雪雾冲天而起,马遵催马冒雾而出。经过此番耽搁,傅干领着一队骑兵追了上来,跟着马遵穿出城门。纵目望去,皑皑雪原上,一个黑点正迅速向西面起伏的山峦移动,傅干心中大喜,高声道:“大人,荀谌在那里。” 马遵亦是狂喜不已,仰天大笑道:“荀谌,看你能逃到哪里去?追!”用力一夹马腹,战马吃疼,全力向前蹿去。 北地马虽然个头矮小,但常年生长在雪原,马蹄粗糙,极适宜于在雪地上长途奔袭。荀谌却是在雪地上徒步而行,轻功虽然高妙,终不及马匹来的迅捷,与追兵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不过半个时辰,荀谌与马遵之间相隔已不过百步。马遵喜不自胜,高声笑道:“荀谌,今日你死期到了。放箭!” 数十只羽箭破空而起,向荀谌射去。荀谌袍袖翻飞,将及身的羽箭一一击落,朗声笑道:“马遵,够胆就继续来追,看你还要不要直路了。”马遵暗自一惊,忖道,莫非是吴晨的调虎离山之计?不由回首向直路看去,只见东面一股浓烟低低的压在半空。马遵心下更惊,勒住马头,厉声喝道:“小贼攻城,快回去,快回去。” 傅干高声道:“大人,荀谌只是在虚张声势,吴晨生死未卜,怎么可能率大军来攻?” 荀谌哈哈大笑道:“不错,我是在虚张声势,那些烟是寻常人家在烹食晚膳,太守大人,够胆就来追吧,我等着大人。”脚下却丝毫不敢停留,内力运至极致,全速前奔,倏地一顿,拔身而起,投往数丈外积雪皑皑的小山,袍袖挥打,将身后射来的数只羽箭一一击飞,身形弹得几弹,已转过山腰。 马遵唿哨一声,率众向直路而去。傅干心急如焚,但知若没有马遵和一众手下跟随,自己绝非荀谌对手,眼见马遵回援直路,心中虽然一百一千个不情愿,却只能拨转马头,随马遵向来路狂奔而去。 奔得越近,烟越浓,黑沉沉的压在直路城上空,如一团研磨不开的黑墨,所幸直路城外并没有大军围困,马遵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进到城中,郡丞马成率着数十名兵丁赶来迎接,马遵指着遮天的黑烟,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成擦着汗道:“马周放火烧城”马遵怒道:“马周?他不是死了吗?马敦呢?我不是命他好好看管马周的吗?”马成战战兢兢的道:“马督骑深受重伤,现下已被抬回府养伤”马遵厉喝一声,一脚将马成踢飞,破口大骂道:“饭桶,一群饭桶,一群人竟然连个快死的人都看不住。” 傅干探身一把揪住一个兵丁的衣领,大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兵丁吭哧道:“马祭酒,马祭酒”傅干翻身下马,整了整兵丁的衣领,微笑道:“慢慢说,别怕。”兵丁眼中闪过一丝余悸,喘了几口气,道:“太守走了之后,马督骑就抓起了祭马周,两人说了几句话,不知怎么的,马督骑就放了马周,又用刀子剁了自己的手。马周又说大伙儿都中了毒,只有烧了梅林才能解毒,大伙儿心里害怕,就开始放火烧林,一烧就燃着了附近民房。” 兵士虽然说得有些散乱,但傅干略一思索,对整件事情已有了大概的了解,知马敦想将马周关押起来,在提他的时候,马周却趁机下毒,马敦为了保命,只能将中毒的手剁去。马周又趁兵丁群龙无首、昏头昏脑之际,诈哄兵丁焚林,要将整个直路付之一炬。想想此人缜密的心思,毒辣的手段,阴狠的为人,傅干只觉背后似乎被一条蝮蛇慢慢爬过般的毛骨悚然。 马遵怒道:“马周呢?他往哪个方向跑了?若被我抓住他,非剥了他的皮不可。”兵丁颤声道:“只顾着灭火了,不知道他往哪儿走了”马遵飞起一脚,正中兵丁前胸,兵丁惨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立时身亡,但一踢之力未绝,尸身仍被抛出数丈,这才嗒一声落在地上。鲜血一路抛洒,令人触目心惊。 傅干道:“大人,马周这厮深知直路底细,若让他逃到吴晨那里,后果堪虞。这厮身受重伤,一定跑不远,多派人手,四处去找,一定能找到他。” 马遵高喝道:“马歂,你率三百兵丁出西门,马蕤,你领三百兵丁出北门,马芳,你带三百兵丁出南门,一定给我捉活的,捉不到马周,你们提头来见。”三人齐声应是,率领兵丁匆匆而去。马遵高声呼喝着,带着刚才的兵丁向东门狂追而去。 马成抚着胸慢慢爬起来,低声啐骂着命两名兵丁负责处理街上的那具尸首,抚着胸口,在家丁的扶持下一瘸一拐的向府衙走去。瞬息之间,除了那两名兵丁,大街上的人一走而空。 其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兵丁走到尸身旁,搓了搓手,抬起两只脚,向另一个兵丁道:“小六子,你抬头,我抬脚。”小六子大约十六七岁,长的非常清秀,走到尸首旁,不经意扫了一眼尸首圆睁的双目,只觉背脊一片冰寒,苦着脸,慢慢蹲下身伸手去抬头颅。手还未触到尸身,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臭小子,真他奶奶的没用。”身材瘦小的兵丁狠啐一口,一把将小六子推开,伸手去抬尸身的头颅,眼睛却正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鼓鼓胀胀的瞪着自己,心头一阵发毛,急忙缩回手,吭哧了一下,道:“那什么,小六子,去找两根绳来。”小六子擦了擦嘴角,支吾道:“张老大,取绳子作什么?”张老大眼睛一翻,怒道:“你怎么这么笨,找绳子将两条腿一绑,这么一拖,就可以拖到乱葬岗了。你奶奶的,我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个活宝。” 小六子低眉顺眼,连连称是,张老大怒道:“还不快去。”小六子爬起来,撒腿就跑。 “真他奶奶的比驴还蠢,非打一鞭才挪一步。”张老大喃喃骂道。此时暮色沉沉,雪下的有些紧了,四周有些迷蒙不清,沉沉的阴影覆在地上,一阵寒风吹过,卷起片片雪花,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张老大心里打了个突,缩身向街道旁的墙壁靠去。肩头靠在墙上,心中大定,肩头却突然被一件物事打了一下,张老大心胆俱裂,嘶声喝道:“什什么人”半晌身后却没有一丝动静,张老大眯着眼缩脖慢慢向后看去,身后竟然空无一人,雪地上却有一枚五铢钱。当兵虽有俸禄,但时常被克扣,如今却是天上掉下来钱砸到身上,张老大心中大喜不已,探首向前看去。果然,半丈远处还有一枚,再过两丈又是一枚,雪粉弥漫,视野有些不清,似乎远处还有一些。张老大心中狂喜,大步向钱奔去。那钱有一株没一株的,蜿蜿蜒蜒拐向一处街角。转过街角,每枚五铢钱的距离越来越远,拾得几枚,已走了小半条街,再抬头时,眼前已无一丝钱的踪迹。张老大犹不死心,又向前走了大半条街,却再也没什么收获,此时随风远远传来小六子尖锐的嘶喊:“张老大,张老大” 张老大奔了两条街才捡到十余枚五铢钱,心中不由有些怏怏,如今听小六子叫个不停,怒道:“他奶奶的,鬼叫什么,来了,来了。”向前又扫了几眼,恋恋不舍的向后走去,走到街角,小六子已奔了过来,喘着粗气道:“张老大,你跑哪儿去了,我等你半天了。”张老大冷哼一声,道:“方便去了,绳子找到了吗?”小六子连连点头道:“找到了,找到了。”张老大拉着小六子正要先前走,斜眼之间,突然瞥见一枚五铢钱在街角的墙壁下,暗道,定是刚才走的匆忙竟没有发现此处还有一枚。当即哎哟一声大叫,纵身向那钱扑去。小六子惊道:“张老大,你怎么了?”张老大一个翻身将钱攥在手里,乐道:“没,没什么,只是摔了一跤。”小六子心下纳闷,怎么摔跤摔得这么兴高采烈?眼光一扫,对面的街角一块物事闪闪发亮,竟然是一块碎金,心头不禁狂跳。建安年间,黄铜冶炼极为困难,所以极为贵重,一块小小的黄铜,足够一户人家数年的开销。再瞥眼扫了张老大一眼,果然正往怀里揣些什么,当下再不犹豫,也是哎哟一声,纵身向那块碎金扑去。 张老大道:“他奶奶的,鬼叫什么。”小六子将碎金紧紧攥在手中,虽然手心有些冰冷,但心中却暖烘烘的,咧嘴笑道:“我也不小心摔了一跤。”张老大心中立时起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那还不快起来。”小六子见张老大没起疑心,心中狂喜不已,攥着碎金,慢慢跟在张老大身后。不时紧紧手捏捏那块金子,心中越来越充实。趁张老大不注意时,将金子揣入怀中。 张老大突然转过身,一把揪住小六子的衣领,劈手将金子夺在手中,左手拍了拍小六子的脸,干笑道:“他奶奶的,你这王八羔子也想跟我斗,差远了。”小六子一愣,突然暴跳起来,一头撞在张老大的脸上,张老大仰面跌倒,小六子趁机抓向张老大的手,张老大飞起一脚,正踹在小六子的腹部。小六子惨叫一声,蜷缩在地上。张老大晃悠悠的站起身,喘着气笑道:“怎么,不服?不服再来打过。”见小六子虽然蜷缩在地上,一双眼却是死死盯着自己,生像要活吞了自己一般。虽然要再打过也不怕他,但若让他泄露出去,自己也永无宁日,终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做了才安全,开口道:“看什么看,我这是为你好,以你小子的功夫,让人知道你有金子,有十条小命也让人给宰了。好了,就算哥哥替你保管,以后哥哥吃香的,绝不会让你喝臭的。”从怀中掏出那十余枚五铢钱,塞进小六子手中,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笑道:“等把尸体埋了,咱们就去喝两盅。” 小六子心中虽然恨极了张老大,却知不是他的对手,要对付他,总要找个时机才行,当下闷声不吭,垂着头,缓缓爬了起来。 两人走到尸体旁,用绳子一人套住一只脚,绳头背在肩上。两人同一心思,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作了对方,不约而同的向北门拉去。守门的兵丁见两人走近,嘻嘻哈哈打了几声招呼就放行走人。两人各不言语,拖着尸体走向城外的乱葬岗。 天色越来越暗,风雪越来越大,击打在脸上,令人难以睁开双目。顺着北风,远远传来野狼的呼啸。由于战乱频仍,乱葬岗一带就成了野兽不时出没的地方,尤其是野狼。寒风中听来,呜呜的长啸,有如钝锈的刀锋在冰面上慢慢刮过,更见刺耳凄厉。 小六子本就有些胆小,此时更是惊得满身寒栗,不由向张老大靠去。张老大心中暗暗冷笑,突然惊喝一声:“狼,狼来了。”小六子颤声喝道:“在哪儿,在哪儿?”张老大满面惊慌的指着小六子身后,小六子急忙向后看去,张老大纵身而前,一把扭住小六子的脖颈,用力一扭,只听喀的一声,小六子双眼鼓胀瞪着张老大,慢慢栽倒地上。张老大俯身从小六子尸身上摸了摸,从怀中搜出那十余枚五铢钱,起身飞脚将小六子踢飞,嘿嘿笑道:“臭小子,想跟我斗,还嫩了点儿。”看了看天色,正欲迈步回直路,扫了一眼直挺挺的尸首,心中一动,迈步上前,俯身向尸身怀中摸去,突然惊声惊呼:“鬼,鬼”向后惊退,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竟是被生生吓死了。 原本应当早已死去多时的尸身,抚着胸膛缓缓坐了起来,正是马周。马周深知马遵脾性,情知如果知道自己逃跑,必然派人四处追捕,加之身负重伤,骑马飞奔不啻痴心妄想,但只凭走路,更是想逃也逃不远。算准马遵回城,必然会杀死向其报告自己已经逃跑的消息的兵丁,此时用钱引开抬死尸的兵丁,自己再扮作死人,必然能逃出直路,并可以顺路到乱葬岗。 乱葬岗本就是狡兔三窟中的一窟,马周早已在那处准备好了马匹干粮,到时就可以边养伤,边思索未来的去向。于是趁城中火起,众人慌乱之际,先换好兵丁服,藏身一处井下。待火势被扑灭,通过倾听先零羌哨声,暗暗潜藏到马遵回来的必经之路。其实城内大火初平,一片混乱,他在脸上又故意抹了黑灰,杂在兵丁中,竟是无人发觉。其后沿路撒钱不但引开张老大,更在张老大和小六子之间种下芥蒂。两人互相防备,又怎会注意尸首是不是有任何不同?加之马周又在脸上抹了些鲜血,盖了些冰雪,雪越下越大更是帮了马周大忙。只是千算万算,终是没算到张老大竟如此没耐心,离乱葬岗还有数里之遥就动手杀人,本待这贪心的小子来搜自己身时,就出手制住他,但张老大却竟然如此胆小,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数里路,平常眨眼即过,如今却是难比登天,没有张老大拉扯,只凭自己万万到不了。此时的马周就像填海的精卫,眼看要将海填平,却将最后一块石子咽进肚中,心里说不出的悔,道不尽的恨。 马周苦笑着摇了摇头,情知再想也是无用,干脆不想。左手抚着胸口,缓缓站起身。脚脖处虽然早已用皮毛裹了几层,但被绳子绑着在雪地上拉了数里,早已是酸痛难忍。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瓷瓶,服了几颗伤药,胸口的郁闷大大减轻。扫了一眼,满脸愤恨难平的小六子,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俯身在张老大身上捅了几刀,又一瘸一拐的走到小六子身旁,将匕首塞进小六子手中,长叹道:“这匕首始终是沾了你仇人的血的,如今拿在你手中,也算是为你报了仇,你若在天有灵,也当保佑我平安才是。” 正欲起身而行,肩膀上突然被什么搭住,马周惊得魂飞魄散。北地一带多有雪狼,惯用前爪搭在人肩膀上,令人误以为是同伴,趁人转身之际,一口要断脖项。此时无声无息肩膀一沉,马周立知不妙,顺势前扑,雪狼附身而至,锋锐的前爪急探而出,嗤一声,立时在马周肩膀处留下数道血痕,马周为扮死尸,特意穿着的柔韧的皮毛,在雪狼利爪之下直如无物。马周惨叫一声,侧身翻滚,肩膀一着地,立时反腿后蹬,一脚正蹬在纵身前扑的雪狼的胸腹上,雪狼嗷一声惨叫,空中翻滚狠狠坠在雪地上,打了个滚,站了起来,全身白毛乍起,眦着牙瞪向马周。 这也是马周首次直面背后偷袭的雪狼。这匹雪狼一身皮毛纯白柔滑,身子如牛犊般大小,腰腹窄小,前肢却肌肉鼓胀,全身上下充满无尽的爆发力,惨绿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瞪着自己,眦着雪白的牙齿,一丝寒意不经意间从心中腾起,直向头皮窜去。 “嗷”一声狂啸,雪狼再次纵身而至,强劲的扑击,激起无数雪粒漫天而起,后发先至,急雨般向马周脸上扑打,马周急忙向旁翻滚,胸腹间猛地一阵钻心的疼痛,本已接好的断骨由于这番用力竟然再次断折,这一瞬间,雪狼前爪已深深抓进马周肩膀。马周嘶吼一声,用力踹在雪狼柔软的胸腹上,雪狼被蹬的后半身腾往空中,但前爪依然不放,就此一抓之力,用力向马周脖项咬去。生死一瞬间,马周急忙缩身,整个人缩进雪狼怀中,双手用力抱住狼肩,用头顶在雪狼颔下*处。雪狼想咬咬不到,头颅却被马周不住地向上顶,呜呜尖叫着拖扯着半吊在脖子上的马周在雪地上不住狂奔,不时在雪地上翻滚,想把马周扔下来。 马周腰腿在雪地上不住的撞击,直是痛彻心扉,胸腹间更是钻心的痛,却咬紧牙关,头用力向上顶。此时万万不能松手,只要松手,绝对没有活路,只有将雪狼颈骨顶断,才可能能逃出葬身狼腹之祸。 天色越来越黑,风雪越来越大,那匹狼也不知扯着马周跑了多远,马周浑身疼痛,意识越来越模糊,那匹狼却像是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一般,越跑越迅捷,不时地颠翻兜转,跳纵蹦跃。 “砰!” 马遵脑袋突然被撞了一下,本已有些昏沉的意识遽然一醒。“砰!”头又被狠狠的撞了一下,身子更是连番被尖锐的石子撞击,马周恍然大悟,情知这匹狼被自己顶颈骨顶的疼痛难忍,此时慌不择路,正在向山上爬去。若再坚持一下,必然能将这匹狼顶死,精神不由大震。 越向上行,积雪越厚,狼爬得越来越慢,马周心中却是越来越喜。突然间,雪狼身子急速前倾,带动马周身体跟着向前倾翻。心念电光火石般一闪,马周立时醒悟:“不好,此处是悬崖。”但此时明白已然迟了,一人一狼翻滚着向下摔去。雪粒石块在身旁倾泻而下,风声鹤唳,马周情知此时生死只在一瞬间,双腿用力,狠狠夹在雪狼的腰腹上,腰腹用力,空中一个翻身,将雪狼压在身下,待摔下山崖,总有雪狼在下面垫一下。刚翻身而上,嘭一声闷响,马周只觉一阵巨震,震得整个胸腹似若颠倒了过来,但下倾之势未绝,一人一狼弹得一弹,再往下倾翻而去。原来此处崖壁并非壁立而起,之中仍是不少突起,一人一狼在崖壁间层层撞击,带动雪层石块倾泻而下,轰一声震天的闷响,一人一狼随着雪流坠入崖底的积雪中。 “什么事,贼厮鸟的,前面究竟怎么了?”一把豪雄的嗓音响起,震得山谷不住鸣响,马周听闻人声,心头一宽,昏死过去。 前面的兵丁打起火把,照了照,大声禀道:“三哥,前面好像发生了雪崩,把路挡住了。”那被唤作三哥的大汉破口大骂:“奶奶的贼厮鸟,老子要找马遵算帐就下雪封路,好容易到了地头,就拿雪崩吓老子。老子天生不信这个邪,跟我把雪铲平了。”撸袖子就上来铲雪。身后一人道:“王校尉,千万不要亲自动手,雪崩未停,此时不宜动手。何况如今我们深处山谷,需谨防敌人埋伏。”王校尉瞪了一眼身后的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怒道:“贼厮鸟的,不把雪铲清了就不会中埋伏了?真是狗屁不通。”提起大铲向雪堆走去,中年人摇头苦笑。兵丁见主将亲自动手,纷纷上前,挖雪扫路。 “三哥,三哥,这里有匹狼啊,还有个人。”一个兵丁大声唤道。王校尉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拎起牛犊大小的雪狼,在手中掂了掂,哈哈大笑道:“奶奶的贼厮鸟,这趟见大哥,走得匆忙没带什么礼物,没想到就从天上掉下来一件。”大手比划了比划,喃喃道:“做件披风小了点儿,勉强应该可以做件褡裢。”向身旁的兵丁道:“把他叫醒,问他哪儿还有这样的狼。”身后的中年人急忙道:“王校尉,应当问他有没有埋伏。”王校尉大眼一瞪,怒道:“是大哥重要还是埋伏重要?埋伏我自是会问的,但也得等忙完了大哥的事。你再聒噪,信不信我把你撕了。”中年人只能苦笑摇头。 身旁的兵丁,用力拍了拍马周的脸,大声道:“喂,醒醒,问你话哪。” 马周悠悠醒转,打眼扫了扫身前的兵丁,目光停在不远处一条大汉的身上。那大汉极为彪悍,此刻虽静静地站在远处,但却隐如浩浩汤汤的大河,内蕴澎湃汹涌的惊人气势,平生所见也只有庞德凝重如山的气势可稍胜一筹。心中暗道:“安定手下虽然人才济济,大部分却都听说过,但此人怎么没什么印象?” 那兵丁见马周醒转,微笑道:“老兄,好点儿了吗?我们有几句话想问你。”亲切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马周只是听说安定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对老百姓说话和气可亲,今日算是终于领教了。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众位于我有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不忘,只要是我知道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大汉大声道:“贼厮鸟的叫化子,说话文绉绉的,老子平生最恨书虫。”狠啐一口,转身就走。那些兵丁见他生气,急忙追在身后,那人却忽得停住脚步,从怀中掏了陶,掏出一块黄铜,又摸了摸,摸出一块大饼,转身丢给马周,道:“叫化子,看你几天没吃了,这饼和金子就换你这头狼。这狼我拿走了。” 装死人,被人在雪地上拖着走,马周没有哭,和雪狼搏斗,一路跌跌撞撞,历经九死一生,马周也没有哭,但望着怀中的大饼,鼻中却一阵酸涩,泪水夺眶而出。 第八章 兵贵因敌 兵士见马周落泪,停住脚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指着马周窃窃低语。王校尉怒道:“一哭二闹三上吊,书虫都是这般出息,你们理他作甚。”身后的中年人走上前,就着明灭的火光向马周望去,见他一身的冰雪,脸色灰白,泪水划过面颊,留下两条细长的冰溜,手臂虚垂在身侧,丝毫没有动手擦拭的举动,心中当即明了,俯身探看他的伤势。 那姓王的校尉见那中年人行止古怪,怒道:“张华,你和他蘑菇什么,我们还要赶路哪,你到底走不走。” 这王校尉正是吴晨的第一任亲卫长王霆。去年四月吴晨率军南征,王霆随梁毓转战陇坻,将亲卫长的位子交给了李卓。随后李卓奉命调梁毓支援围攻陈仓的大军,就由文援接替了李卓的职务。而当李卓到达陇坻时,梁毓却已接到徐庶和翟星联名发出的“屯驻陇坻,静观待变”的急令,梁毓因此终于没有增援。不久就传来吴晨大军被水淹下落不明,凉州牧韦端大举来攻的消息,梁毓等人就一直屯驻陇坻,伐木塞道,和出陈仓的韦端以及后来屯驻陈仓的杜畿相抗。 文援身死,徐庶以署偏将军府事的名义,调李卓接任文援的职务,王霆不顾反对定要跟着来。李卓、张华扭他不过,只好任他同行。到了沮阴附近,王霆突然变卦,非要到直路找马遵报仇,李卓、张华拿他没办法,只能由李卓星夜兼程赶往泥阳,向吴晨报告此事,张华则留了下来在旁边提点王霆。 张华向马周笑了笑,转身走到王霆身旁,低声道:“王校尉,我看他是舍不得你手中的银狼。你强抢他人财物,若被主公知晓,一顿棍棒是难免的。到时棒伤难愈,你就不能替那些亲兵营的弟兄报仇了。” 王霆望了望手中的雪狼,又瞄了瞄一身褴褛的马周,嘟囔道:“奶奶的小气鬼,不就是匹狼吗,老子不要成不成?”正要甩手丢回去,但看那狼毛色纯白,没有一丝杂毛,明灭的火光下,色泽如缎如绸,心中着实舍不得,一时之间又有些犹豫不决。王霆的神色,张华尽看在眼中,低声道:“王校尉,这还是其一。其二,如今风大雪大,若没有本地人领路,我们很容易迷路。我看他深夜坠下悬崖,应当是本地人,有他领路我们才可以顺利赶到直路,否则在雪地上大绕圈子,主公奇袭直路,王校尉恐怕会赶不及替弟兄报仇了。” 王霆一愣,突然用力在张华肩膀上拍了两下,哈哈笑道:“贼厮鸟的,书虫说的话有时候还是蛮中听的。好,你去问问他,愿不愿当我们的向导。”张华苦着脸,用手揉着肩膀,走向马周。 马周苦笑道:“不用说了,我两手两腿尽皆断折,倘若没有遇到你们,必死无疑。向导,我可以当。这雪狼不是我的,只是适逢其会,和我一同跌下山崖,你们要就拿走吧。” 王霆咧嘴大笑:“哈哈,老子就知道你够爽快,这个朋友老子交定了。你们”抬手指了几个人,道:“做个雪橇,将他抬上去。”几个兵丁齐应一声,从粮草堆中取出几条硬柴,再用麻布条在各个连接处扎稳绑好。凉州一带冬季漫长,风雪又大,雪橇是主要运输工具,尤其当年吴晨从小安定起军,就是从雪橇开始,军中老兵引以为荣,新兵训练,最先也就练扎雪橇,所以那几人手脚极是麻利,不过片刻一个雪橇就已扎好。 王霆和另几个兵丁一起抬起马周,放在雪橇上。几个善于跌打推拿的兵丁走上前,将马周四肢断骨接好。接断骨原本极痛,马周咬紧牙关,任凭豆大的汗珠不住从额头渗出,竟是一声不吭。王霆见他如此硬气,心情舒畅,哈哈笑道:“好,好汉子,看在你这么硬气的份上,我就帮帮你。”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取出药膏抹在马周断骨处。 马周只觉肌肤传来一阵清凉,断骨处火辣辣的疼痛大是减轻,鼻中隐隐传来龙澹香的香气,知这药必然极为名贵,不由怔怔的望向王霆。王霆笑道:“贼厮鸟的臭花子,这回可便宜你了。这药膏是梁毓家祖传的跌打药,那老小子小气得紧,老子磨了他一年才给这一瓶,老子还没用过,先给你小子用了。” 一日之前马周还是半个北地说一不二的人,如今却四肢皆断,形同废人,落魄至此,原本就自怜自艾,王霆对他的称呼虽不中听,但说的话却露出一丝真诚,马周心头一暖,泪水差点涌出眼眶。强压下流泪的冲动,马周沉声道:“我可以保证,以后你再不会用到伤药了。”王霆一愣,道:“说什么?”马周微微一笑,没有回话。王霆哈哈大笑:“书虫就会胡说八道。”接过兵丁递上来的麻布,在断肢上缠了几圈,取过硬柴,在断肢两侧固定好,再用麻布用力缠上,对马周的话丝毫不以为意。马周不由的苦笑,心道,马周啊马周,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智深如海,叱咤北地的那个马周吗?你现在只是一个叫化子,只是一个谁也看不起的残废、可怜虫。心中这般想,不免有些意兴萧索,只觉刚才还不如直接从崖上摔死,就此什么也不知道的好。 王霆将马周四肢固定好,又将断折的肋骨接上,这才站起身,跺了跺脚,抖落身上的积雪。仰头望去,昏黄的火光中,只见漫天大雪,纷纷扬扬飘落而下,心中一阵烦闷,猛啐一口痰,骂道:“奶奶的贼厮鸟,下,下,下,下个没完没了,哪天看不把你下个大窟窿。”张华摇头苦笑,走上前道:“王校尉,大雪不停,道路湿滑,不如在此停一宿,明日再上路。我们赶了七八日路,兵士也有些疲惫了。” 王霆冷哼一声,大步向前迈去,兵士都不吭声,拖橇跟在王霆身后向西北而去。雪橇晃晃悠悠,马周在其上不住摇摆,原本和雪狼打斗已令马周浑身酸痛,精疲力竭,再晃得几晃,终于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天色大明,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从两旁高耸的崖壁向上望去,是一线碧蓝的天空,光影流动,昨晚的经历已变得极为遥远,如今想起,恍如隔世。 身下的雪橇仍是不住颠簸,马周动了动,这才惊觉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个皮毯,一直盖到下巴。长长的绒毛随着雪橇的颠簸,在鼻尖不住搔刮,有种麻酥酥的感觉,一阵奇痒,马周禁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身旁随即传来一阵哄笑,笑声中,一个兵丁道:“喂,醒了,饿不饿?我这里有些吃的。”马周转头向那人望去,那兵丁大约十五六岁,一幅憨憨厚厚的模样,双颊此时被北风吹得通红,见马周转过头,将手中的大饼向马周晃了晃,道:“吃不吃?”马周微笑着摇了摇头,那兵丁咬了一大口饼,俯身抓了把雪塞进嘴中,用力咀嚼起来。拿饼的手红彤彤的,十根手指肿得像小萝卜,左手背上一块拇指肚大小的冻疮,隐隐间渗出黄脓,想来已在如此严寒的天气中行了多日。 那兵丁见马周盯着自己,睁了睁眼,将大饼递向马周。马周微微一笑,仍是摇了摇头,哑声道:“我不饿,你吃吧。”那兵丁憨憨一笑,道:“我叫何平,你叫什么?”马周张了张嘴,涩声道:“我姓高,叫高柔,你叫我高柔吧。”瞥了眼身上的皮毯,道:“这是” 何平咬了一口大饼,边吃边笑道:“是张使节的,听说这是他出使羌氐部落要来一大堆粮食后,咱们主公送给他的。”马周长哦一声,心道,原来那中年人就是张华,看他憨厚老实的模样,竟然可以挑拨像舒至与符彤多年的交情,实是人不可貌相。笑了笑,道:“咱们那位校尉叫什么?”何平向嘴里塞了一口雪,咽下嘴中的大饼,道:“王霆。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当他的面喊他官职,他会踢烂你的屁股的。”马周听何平说的有趣,低声笑了出来,何平也憨憨的笑了起来。马周笑道:“为什么?难道是嫌小?”何平摇了摇头,道:“不是。咱们校尉平生最佩服的就是他的堂哥王乐。王乐大哥本来是长水校尉的,汉阳之战时正是他镇守汉阳,由于疏忽导致被夏侯渊偷袭,因此就被主公贬了一级。算官职,咱们校尉反在王乐大哥之上,所以他听人喊他的官职就生气。” 马周哑然失笑,心道,怪不得王霆对张华一副要生吞活剥的模样。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何平皱了皱眉,一把拉住拖动雪橇的战马。马周一愣,向四周看了看,发觉整支队伍已停了下来。 马周惊道:“前面怎么了?”何平低声道:“有人来了。”马周瞥眼望向四周,身周的兵丁早已六人一组的站到了一起,如花瓣一般,分守一角,而六个小组又隐隐组成更大的花瓣。心道,这就是吴晨赖以成名的“六花阵”了,只不知道它是如何变化的,竟能令纵横凉州近二十载的韩遂和老奸巨猾的钟繇畏之如虎。 前面又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在崖壁间低沉回鸣。安定兵丁的神色愈加凝重,四周的氛围渐渐沉闷,马周拼命仰头想向前看,只恨却什么也看不到。 蓦的远远传来一声号角的低鸣,何平等人脸上喜色一闪而过。何平长舒一口气,笑道:“是自己人来接我们了”话还没说完,前面一阵马蹄声响,地面轻轻的颤动。根据地面的颤动,马周估计人数起码有上千人。马蹄急响,何平拉着马周避向一边,数十匹马掠过二人,向山上奔去。低沉的号角此起彼伏,在整个山谷间回荡,身旁涌过的骑兵越来越多。 何平等人避在一旁,凝神倾听,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半晌,何平转身向马周道:“是主公亲自领军,咱们有大仗要打了。” 马周急忙道:“何平,带我上去看看。”何平摇头道:“不行,你的骨头才接好,如果乱动,以后会变残废。我负责照看你,你出了事,王三哥会把我的屁股踢烂的。” 山东面战鼓擂得更响,大地剧烈颤动,数万只马蹄践踏地面的隆响,震得人耳鼓生疼。马周知必是吴晨和马遵在直路城外交战,心痒难搔,大声道:“何平,我知你是遵守军纪,但错过这一场大战,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了。”何平还未答话,身旁的兵丁道:“何头,他都不怕残废,你还替他担心什么,咱们上去吧。”另外数人齐声催道:“上去吧,上去吧。”何平的脸涨得通红,咬了咬牙道:“你们小心抬他,等看过了,咱们悄悄的下来。你们谁也别给我添事。”众人喜形于色,悄悄向山坡上移去。此时千余兵马埋伏在山坡上,再无空地容纳这几人,这些人只得慢慢向两山夹峙处走去。走到一处山侧的一块巨石下,何平作了一个手势,叫众人放下马周,自己转身爬上山石,刚探出头,“啊”的一声轻呼,僵在当场。另几人纷纷扑了过去,也是一声轻呼。 马周仰头只能看见这几人的背影,耳中战鼓雷鸣,心中着实难受,狠了狠心,一个侧身翻下雪橇,用手肘托着前行,爬上山崖。眼睛慢慢探出山石,入眼是数里外万余兵马组成的方阵。 那方阵密密层层一排接一排,如林的长矛在阳光中闪烁着刺眼的寒光,一股巨大的压迫力,凌然直冲胸臆。方阵对面是数千身披皮毛的先零羌战士,如河中芦苇般密集的弯刀,斜举向天,威势也是极为惊人。 马周心道,原来是先零羌人增援马遵了,这场戏有得看了。 战鼓越敲越急,如闷雷在九天不住滚动,激得人血脉贲张,就在鼓点最雄浑的一刻,喊杀声震天而起,密密麻麻的羽箭飞蝗般扑出军阵,无数弯刀在寒光中闪动。铁蹄践踏,雪尘急扬而起,如银山雪岭,喷薄而来,声势雄伟之极。 尖锐的号角声一丝铁线般飚向半空,旌旗挥展,方形军阵立生变化,一排排战骑由内向外层层翻滚,阵形两角迅速延伸,中军向后退却,形成一个中间凹陷,两翼外张的偃月阵。铁骑奔践,雪尘滚滚涌动,整个阵形瞬即没入滔天的雪潮之中。远远望去,安定的阵形犹如一只两翼张开,振翅冲天的硕大无朋的飞鸟,两翼包夹处正是以锥形阵奔突而前的数千先零羌人。安定军阵变化过程中,弩箭始终没有间断,黑压压乌云一般窜入奔袭而来的先零羌人阵中。马周心中叹服,如此众多的兵丁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如此流畅的完成阵形的变幻,已是难能可贵,但更难得的是,阵形变换中始终保持骑射,阻住敌人进攻,为完成阵形变幻赢得了时间。安定军中确有不世出的奇才,军阵得他调教,难怪会纵横关内,所向无敌了。 马周心中虽然念头百转,眼睛却是紧紧盯着战场上的变化。安定虽然完成军阵变幻,但两翼并没有继续延伸以形成包围合击,而是依旧保持中间夹击的阵势,全军随着先零羌骑兵的奔袭,不住向后退却,通过分层阻击撤退,和锥形阵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依仗安定强弩的远程射击能力,不断射杀逼近的敌人。但安定后退的速度终不及先零羌人正面突击的速度,因此两阵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激战扬起的雪潮汇聚在一处,再难分出彼此,只能根据滚动的潮头和潮尾的距离判断是否已短兵相接。只见那在后涌动的潮头急速迫近,众人看的惊心动魄,心越提越高,蓦然间,强风裹着惊人的寒意刮面而过,口鼻之间立时被气流堵塞,胸腹更是如遭重锤,齐齐被掀翻在地,还未明白发生什么事,雪潮已急涌而上,将众人卷入其中。一时间,眼前白茫茫一片,恍如置身云雾之中。 山谷中号角尖鸣,铁蹄踢踏,山脉剧烈颤动,埋伏在山坡的伏兵催马窜上上崖,随即俯冲而下,金戈铁马,高山滚石,如雪龙破浪,气势雄浑至极点。金鼓齐鸣,中间夹杂着号角的尖鸣,刀枪碰撞的脆响,刺得人耳鼓欲裂。雪雾滚滚,山石崩裂,混着泥沙雪层急坠而下,震倒在巨石下的几人双手抱头,紧紧趴着地,任凭雪块泥沙击打在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阙的颤动渐渐变小,震天的嘶喊越来越远,下滑的沙石雪块慢慢停止,何平立即从半人高的积雪中一跃而起,扑向那块山石,探首望去,滚滚的雪潮向东而去,显是山下的大战,以本部军马大胜结束,此刻大军正在追击残余的敌人。何平长舒一口气,举手揉了揉太阳穴,刚才的大战看的目眩神驰,至今还未缓过劲来。蓦地发觉雪橇半竖着扎在积雪上,原本应当在其上的马周竟然已不知踪影。心中大急,高声唤道:“高柔,高”一把微弱的声音从身侧传出:“我,我在这儿” 何平循声望去,只见马周夹在巨石与山岩的缝隙中,身子深深埋在积雪下,头颅虽然露在外面,却是挂满冰雪。何平急忙走上前,和另外几个兵丁将马周挖了出来。马周虽是狼狈不堪,脸上却是带着惬意的微笑,哈哈长笑道:“痛快,痛快。”安定军从变阵,诱敌,出伏,合围,破敌,追袭所有环节犹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虽然大大小小经历过数十战,马周仍是看得如痴如醉。何平等人见他如此,心中更是自豪,边将马周抬上雪橇,边争论刚才的战事。此时山下号角响起,何平等人急忙抬着马周向山下奔去。 留守的兵丁大部分都找了个地方观看此次大战,听到号声都向下赶,何平他们抬了个半残废的马周,脚步有些慢,成了最后一个归队的小队。王霆高踞马上,沉着脸道:“奶奶的贼厮鸟,你们死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慢?”何平道:“我们抬他去解手了。”王霆扫了一眼满身冰雪的几人,冷哼一声,没再说话。何平转身,向马周吐了吐舌头。马周亦向何平眨了眨眼,余光从何平身侧掠过,瞄向王霆身后那人。那人一头漆黑的长发,松散的披了下来,只在颈后将长发扎了扎,眉目清秀,只看侧面已知此人极是英俊。身后背着一把大弓,足有一人多高,弓柄处的杨木色呈暗红,隐隐有层润泽之意,显然是不知被摸索过多少次,汗水早已浸润其中。马周心道,此人想来就是号称安定第一神射手的“小李广”云仪了。王霆挥手道:“贼厮鸟的,呆着干嘛?难道还要老子请你们回阵。” 何平等人急忙拖着马周走进队中,众人催马前行,王霆转身向云仪道:“云仪,你说大哥已经知道老我来了,那大哥怎么说?”云仪道:“主公说‘他来才是王霆,不来我倒要怀疑是另一个人了。’”王霆哈哈大笑:“老我就知道大哥最体谅我了。”云仪微笑道:“你来,主公不怪你,不过你要挟军队,不从调令,主公可是很生气,昨晚还征询要怎么处罚你。”王霆嘿嘿笑道:“不就是军棍吗?老子皮糙肉厚,打二十给老子搔痒,打四十舒坦筋骨,打六十活络经脉。”云仪笑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但我听赢天说,此次主公不但要打你军棍,还有另一样刑罚等着你,保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霆一呆,急忙道:“喂,小白脸,你可不能见死不救,究竟是什么刑罚,先给老子透透气。”云仪笑道:“我也不知道,反正看赢天提起那刑罚,就吊起一副苦瓜脸,想来轻不了。”王霆脸色一变,喃喃道:“不会是‘凌迟’‘腰斩’吧?”云仪哈哈大笑:“你把主公想成什么人了。不要多想了,此刻主公只怕已在直路城下,再想也没什么用了。” 王霆心下惴惴,极想就此调头而去,却不好在兵丁面前丢这个脸,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但马速却是压了下来,一行人赶到安定大军在直路城下的大营时,已是未时时分。极目望去,茫茫雪原上,营帐一座连着一座,绕城而建,看架势似已将整个直路团团围住。主营建在直路西门外,只见股股黑烟从营帐深处滚滚而上,隐约可见火苗不住窜动,但直路城西门却是大门紧闭,吊桥高锁,完全没什么动静,氛围有些诡异。众人匆匆赶到大营外时,王乐已等在营门处。 王霆近一年没见王乐,此时相见分外高兴,一把抱起王乐原地转了十来个圈。王乐也是极为欣喜,在王霆肩上擂了几拳,众人见他二人兄弟如此情深,脸上不由都挂起了微笑。 王霆拉着王乐,大声嚷道:“堂哥,听小白脸说你官复原职了,是不是真的?”王乐微笑道:“是啊,公子让我官复原职了。”王霆哈哈大笑,道:“如今你是校尉,老子也是校尉,咱哥俩终于又平起平坐了。”王乐点了点头,转向云仪道:“云仪,此次大战,添了些伤兵,公子要我带王霆去见他,那边的事就有劳你了。王霆带来的兵丁也暂时安排在伤兵营。”云仪应了一声,带着兵丁向大营深处走去。 王乐一把抓住想趁机偷溜的王霆,王霆拼命后退,嚷道:“堂哥,堂哥,我受伤了,真的受伤了,我看我还是先去伤兵营,养上一年半载的,等把伤养好了,再去见主公。”王乐笑道:“我听你中气充足,就算有伤也重不到哪里去,公子又不会吃了你,你往后躲什么啊?”巡营的将士远远望着这二人在营间空地拉拉扯扯,都抿嘴偷笑。王霆瞪大眼睛,怒道:“笑什么?再笑,信不信老子把你们屁股踢个稀巴烂。”向王乐嚷道:“堂哥,他们取笑我,我收拾完他们再去见大哥。”王乐大笑道:“王霆,你到底在怕什么?”王霆直着脖子道:“我怕?老子怕什么,走就走。”大步向前走去,歪斜着就要绕向一边,王乐摇头微笑,紧走一步,拉住王霆,道:“走错了,这边。”扯着王霆向帅帐走去。李卓立在帐外,见二人走近,急步迎上前,道:“公子领着徐军师、彭治中以及张华等人到城下去了,公子特意让我留下来,说如果你们来了,就带你们去城下见他。”王乐喜道:“已想出破城之策了?” 李卓点了点头,领着二人一边走,一边笑道:“彭治中说,如今天寒地冻,可以结水成冰,筑出几座高台,居高临下,压制住马遵埋伏在女墙下的弓兵,那时攻城就事半功倍了。”王乐心中大喜,足下加力,向西门跑去。王霆和李卓跟在王乐身后,三人到达大营与直路西门之间的空地时,就见空地上早已支起了百余口大锅,数百兵士铲雪入锅,锅下火舌不住蹿越,浓烟从下滚滚冒出,遮天蔽日。王霆心道,原来刚才看到的浓烟是在烧雪水,老子还以为是埋锅造饭呢。 指挥兵士挖雪烧水的段明,远远见三人走来,向三人挥了挥双手。三人急步上前,王霆探眼望向一只铁锅,见锅中热气翻滚,水色一片泥黄,惊异道:“小段子,你怎么把沙子也混锅里了?”段明笑道:“单用雪水筑出的高台可不容易上去,所以彭治中要我将泥水和砂石混合在一起,锅里有些沙子没关系的。”向后指了指,道:“那边赢天率队在挖泥沙,大哥刚才在这里,现在去那边了。王胡子,你来了就好了,我们正缺人手呢。” 王霆冲着王乐说道:“堂哥,你也听见小段子请我帮忙了,你先和大哥说一声,等破了直路城,我再去见大哥。”段明一拳擂在王霆胸口,笑骂道:“早先犯军规的时候干嘛去了?现在倒来拉我当垫背的。”王霆揉着胸口,唉声叹气道:“亏我当你们是好兄弟,临到事头,个个往后躲,竟然都不拉兄弟一把。”身后一把声音道:“王霆,你要他们拉你做什么?”王霆悚然一惊,暗暗吐了吐舌头,低垂着头,转过身,突然跪下来,大声道:“大哥,我这次来就是为弟兄们报仇的,我也知违犯军纪,没脸见你,你怎么罚我都成,但一定要等我手刃马周马遵这两贼厮鸟。大哥,我给你磕头了。”嗵嗵几声,连着磕了几个响头。 吴晨叹了一口气,道:“上次遇伏全是我的错,如此多的兄弟因我而死,要说没脸见人,是我才对。你起来吧。”王霆想起那些自己亲自挑选的弟兄,鼻中一酸,哭道:“大哥如果不同意我手刃那两狗贼,我我就不起来了。”吴晨道:“好了,好了,我同意你戴罪立功,肯起来了吧。”王霆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站起身。吴晨向王乐道:“王霆违犯军纪的四十军棍,就先记在帐上,等攻下直路,功过一起算。”王乐,王霆连连点头。吴晨道:“我知道军棍打了你,你也记不住,这样吧,再罚你抄写十份‘安定军规’,攻下直路后交给我。”王霆脸色立时涨得通红,旁边的赢天段明李卓等人噗嗤一声,喷笑出来,彭羕张华背过身,肩膀急速耸动,显是正在偷笑。王霆狠狠瞪了几人一眼,苦丧着脸向吴晨诺诺点头。 吴晨向王乐道:“刚才接到任晓传来的急信,韩遂张猛联兵已攻下勇士县,李文、马岱、尹默退守祖厉。如今三方联军正大举向祖厉而来,你率四千骑兵星夜兼程增援高平第一城,护住祖厉右翼。”王乐听得消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大声应是,急匆匆跑了下去。段明道:“如今我们围住直路,马遵困守孤城,正是我军一鼓作气之时,应该等攻下直路才”彭羕道:“今日大破先零羌和马遵的联军,据俘虏所说,城内守军只剩下不到六百人,若计策成功,明日我们就可以在直路太守府休息了。”王霆鄂道:“什么计?”彭羕道:“嘿嘿,城内守军不过六百人,四门均守,每门只有一百五十人,何况我们明显是以西门作为进攻重点,马遵防御重点自然也会放到西门,此时其它三门必然空虚,我大军就可趁虚而入。” 众人连连点头,赢天忽得高声喝道:“大哥,马遵出来了。” 吴晨等人顺着赢天的手指方向看去,城内浓烟滚滚而起,烟尘中马遵和傅干依着护板向下探望。 马遵指着城下忙碌的安定兵丁道:“此计有用吗?”郡丞马成躬身施礼道:“徐庶曾以此计大破夏侯将军屯土成山的计策,想来应当有用。他们在城下筑城,我们在城上筑城,筑来筑去总比他们要高。”马遵点了点头,忧心道:“钟大人何时才能来增援?”另一旁的傅干道:“我已将信鸽放出去了,估计这几日就到。”马遵松了一口气,双手紧紧抓住城墙,喃喃道:“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全靠你了。”傅干望着一夕之间苍老了十余岁的马遵,心中闪过一丝恻隐,数千精锐片刻就被扫平殆尽,任谁也受不了如此打击。马成道:“太守尽管放心,属下就是粉身碎骨,也会护直路周全。大人累了,我扶大人下去休息吧。”马遵摇了摇头,抬眼望向西边。此时日头西沉,照得天边血一样红。望着城下绵延数里的大帐,马遵只觉满嘴的苦涩,心道,或许这已是我见到的最后一次日落了。长叹一声,转身向城下走去。 走在街上,见街上巡逻的兵丁亦是满脸的惊慌,马遵更觉身心俱疲,今早的一战,似乎已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精力,恍惚间踱进书房,铠甲也不及除去,倒头便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城内喊声大作,急忙跳起,跳上战马,匆匆赶到街上,只见东门处火光嗜天,到处人喊马嘶,再往前奔了一段路,残兵败将飞奔而来,马遵大惊失色,探手抓住一个失魂落魄的兵丁,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那兵丁惊道:“马马超,马超杀进城了”马遵怒道:“马超怎么进城的?”远远就见马成率这一队兵定跑了过来,马遵甩手将那兵丁掷在墙上,纵马向马成奔去,大声喊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马成瞧见马遵,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大喝道:“杀了马遵,杀了马遵咱们就有活路了。”兵丁大喝一声,齐齐围了上来,马遵一刀劈翻数名兵丁,厉声喝道:“马成,你疯了?”马成哈哈笑道:“马超已杀入城中,你说弟兄们跟着你还有什么活路?跟着你一起死,不如将你宰了,献给吴晨领功。”马遵厉声喝道:“你,是你放马超进来的?”马成狞笑道:“早知道安定会打破城门,真不如早些放他们进来,不然今日也不用落得要宰了你去献功。马遵,反正你已经日暮途穷了,弟兄们跟你这么长,也没落下什么好处,不如就用你项上人头成全我们吧。” 马遵气得吐血,厉声咆哮道:“背主家奴,我成全你,我成全你去死。”纵身而上,一刀向马成劈去。嗤嗤数声疾响,数只羽箭电射而至,马遵心神一懔,空中一个侧身,向旁横移数丈,伸脚在墙壁上一撑,越过围墙,没入黑暗中。 马成率众奔上前,见墙壁上一瘫鲜血,大喜道:“马遵受伤了,大家分头去搜。”众人皆以为马遵必然疾速遁去,呼喝着跳过围墙向马遵逸去的方向追去。听得兵丁远去,用壁虎功趴在墙壁上的马遵这才跳了下来。左大腿上一根羽箭深深扎入骨中,微动一动都觉得疼痛异常。 一阵马蹄声响,数十骑从一墙之隔的大街上飞驰而过,马遵闪身贴在墙上,只听傅干尖利的嗓音在墙外响起:“想活命的就点燃附近房屋,用火阻住他们。”马遵正待*出去,远远听见一把高昂激越的声音道:“抓住傅干马遵的,以功免罪,死活不论。”马遵听出那高喝之人正是马超,惊得魂飞魄散,紧紧贴在墙上一动也不敢动。傅干那数十骑飞奔而过,数百骑跟着奔驰而来。马遵望着翻卷嗜天的火焰,心知大势已去,逃命要紧,从前襟上撕下块布条,将大腿狠狠匝住,双手扶住羽箭,用力上拔。“嗤”一声,血箭喷出半尺来高,马遵“啊”的一声惨叫,直是痛彻心扉。此时蹄声隆隆,战马鸣嘶,马遵的惨叫淹没其中,丝毫没有引起注意。马遵咬紧牙关,将金疮药撒在箭疮上,从前襟上再撕下一块布条,将伤口包上,辩了辨方向,腾身向自己的宅邸奔去。一路只见火舌蹿跃,百姓涌出被火点燃的房屋,纷纷向四处城门涌去,一时间惨呼响彻整个直路城。安定大军被人流堵在各条街道上进退不得,只得下马灭火,疏导难民。马遵心中暗赞傅干手段了得,天赐如此良机。纵身跃得几跃,翻身蹿上太守府府第后院的高墙。马遵隐身在一株柳树之后,向园中望去。 此处正对后院的一处池塘。塘前一座小二楼,楼上透出昏黄的火光,在四周嗜天的火焰的映衬下,显得无比静谧。马遵双臂一振,飞扑而下,脚尖轻点,在池中假山上微一借力,一跃数丈,扑到阁楼的窗漏之外。微推开窗,正见如玉夫人正在对镜梳妆,流光之下,分外明艳动人。马周心头一暖,暗道,那些人都是忘恩负义的背主家奴,只有如玉才是真正对我好,不管我穷也罢,富也罢,贵也罢,贱也罢,只有她是真心对我,知道我会回来接她,早已经梳妆打扮了。正待现身相见,忽听一阵脚步声响。马遵瞬即侧身,贴在墙上。 只听屋中响起小红的声音:“夫人,你要的珠钗我拿来了。”马遵心道,原来她一直记得我说最喜欢她带珠钗的样子的话。心头更觉温暖,转身就要扑入屋中,猛听得小红笑道:“夫人戴上这支珠钗,才真的像州牧夫人,并州牧见到你,一定会宠你宠的发狂的。到时候,夫人一定不要忘了我呀。”这话就像兜头一盆冰水,浇得马遵从头一直凉到脚底。 如玉夫人望着镜中的面容,微笑道:“小妮子嘴这么甜,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我听见马队的声音了,小红,你去看看,是不是并州牧的军队来了”猛听得砰一声巨响,窗透四分五裂,马遵纵身扑了进来,如玉夫人尖叫一声,转身向房外奔去,却被马遵一把抓住发髻,硬拖了回来。如玉双手护住发髻,大声哭喊。马遵咬牙切齿的道:“贱人,贱人”甩手一掌掴在如玉的脸上,反手正要再甩,猛得惨叫一声,一个踉跄撞在墙壁上,飞灰扑漱漱急坠而下。马遵右手捂着大腿上的玉钗,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玉夫人。原来如玉被马遵打得忍受不住,拔下玉钗就向后插,正插在马遵的箭伤上。 小红飞奔过来,扶起惊魂未定的如玉,惊声道:“夫人,夫人,你没事吧。”如玉望着满面狰狞的马遵,在多年积威之下,惊得几乎软瘫到地上,只能在小红的拉扯下向后退去,嘴中嘶声喊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马遵暴喝一声,纵身而上。马遵这一扑势如疯虎,如玉尖叫一声,将身旁的小红向马遵推去,反身奔向屋外。小红被马遵含怒一击击中胸腹,喷出一口鲜血,尸身撞破另一边窗透,摔下楼去。马遵毫不停留,足下一点,扑出房门。“嘭”一声闷响,劲气飞溅,马遵倒飞而回,脊背狠狠撞在墙上,接着缓缓瘫到地上,脸上红晕急涌,“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 一个全身素衣的少女,扯着如玉缓缓走入房中,昏暗的火光照在那少女绝美的容颜上,整个厅堂似乎都亮了起来。马遵双目狠狠地瞪着二人,胸腹间急速起伏,缓缓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贱人” 那少女微微一笑:“我们是贱人,你呢?你只是条丧家之犬。”马遵咆哮道:“没你们这些贱人,我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恨不得食你”那少女淡淡的笑道:“荀谌是你逼走的,盟约是你要和三辅定的,军战是你指挥的,关我们什么事。”马遵心头蓦然闪过马周说的那些话,心中又痛又悔,仰天长啸道:“恨不听马宾载的话,以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弹身而起,向那少女扑去。那少女轻笑一声,一掌迎向马遵。“嘭”一声闷响,马遵向后跌退,踉踉跄跄连退十余步,砰一声跌坐在地上,那少女逆风飞退,经过如玉身边时,提起愣在一旁的如玉,纤足轻点,奔出门外,风动冰凌般的声音随风远远传来:“马遵,像你这样的废物,不值得我杀” 马遵泣声长笑,猛地弹起身,扑向妆台,一把将上面所有物事扫到地上。烛台跌落地上,立刻点燃纱幔,火苗蹿跃,向上燃去。房中纱幔极多,迁延纵横,火势沿着纱幔迅速蔓延,霎时在整间房中烧了起来。马遵望着身周越来越大的火势,仰天狂笑:“烧吧,烧吧,都烧光吧” 火势越烧越旺,瞬间将整个小楼卷入火舌之中,远远望去,如血色的浪潮不住翻卷排击,火舌吞吐撩烧到附近宅舍。火势蔓延,太守府熊熊燃烧起来,渐渐和府外的火焰汇合在一处。整个直路陷入一片火光之中。吴晨仰天望着天际一明一灭的火光,长长叹了口气,道:“北地号称秦地粮仓,如今被一把火烧光,难民安置又是件头疼的事了。张华,主薄在汉阳安置流民的事进行的怎么样?”张华道:“进行的还算顺利,只是安置流民时日尚短,而且如今已是初春,汉阳已开始春耕,此时正是农忙时节,安排春耕,修复水利等等,都需要沈别驾操心,只怕沈别驾难以分身到北地来。”辛毗躬身施礼道:“并州大人如果信任我,我愿担任北地太守,我可以保证在一年之内,重现北地昔日秦地粮仓的盛况。”荀谌心道,不想你见机比我还快。吴晨笑道:“佐治愿承担治理北地的重任,我真是求之不得,客套话我就不说了。”辛毗放声大笑,深鞠一躬道:“多谢并州大人。”吴晨向李卓道:“北地郡仍有少数匈奴肆虐周围县镇,李卓,你留下来辅佐辛太守。”李卓点了点头。 彭羕道:“钟繇和呼厨泉在左冯翊相持不下,我军应当趁此时机西征韩遂,将这个龟儿子一举拔除。”张华道:“钟繇不敢全力围剿呼厨泉,是因为我军一直囤驻泾水上游,如果此时大举进攻韩遂,恐怕就会给予钟繇机会,围歼呼厨泉,那时局势恐怕不利于我军西征。” 吴晨和彭羕相视大笑。 ※※※ 建安七年(公元202年)三月,并州牧吴晨在平定北地三日后,向司隶校尉钟繇上表,以调解三辅和南匈奴之间的争执为名,命安定大将军马超率兵大举进驻漆县,做出顺泾水而下的姿态,而安定的主力共一万三千人,却在吴晨率领下,顶着漫天飘飞的大雪,踏上了西征之路。 第九章 借尸还魂 三月的凉州虽仍是大雪满天,三月的长沙却已是春意盎然。 晴空万里,碧波翻滚,湘江浩浩荡荡北流而去,西岸岳麓山翠碧如嶂,倒映在江水中,如万树千花随水奔流。江船如织,来往穿梭,惊起一群群鸥鹭从江面飞掠而过。 湘江向北注入长江,通过湘江水路,可直达长江北岸,因此自张怿投降刘表后,长沙就成为襄阳与陵、桂等地之间的枢纽,水运由此繁忙兴盛起来。 一叶扁舟夹在川流的江船中,划破琉璃般的江水,向东岸驶来。船首一人斜坐船舷,左腿前伸,右腿微曲,修长的双手抱着曲起的右腿膝盖,一双星眸眺望江面不时飞起的白鹭,满面洒然的笑意。和煦的春风撩起漆黑的长发,衬着清俊绝伦的面容,令此人愈发显得洒脱不羁。 摇橹的船家向前望了望,空出一只手捋了捋被风吹到脸上的白须,笑道:“客官是第一次来长沙吗?”那人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悠然的神色,道:“呵呵,是这次的第一次来。”船家笑道:“这次的第一次,难不成还有下次第一次吗?”那人哈哈大笑,老船家跟着哈哈大笑,忽听得江上一把尖锐的声音远远传来:“翟星,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长沙来了。”此刻江上水声滚滚,那声音穿透波浪,宛如说话人就在身旁,显然呼叫之人内力不弱。那船家急忙探头望去,只见数艘艨艟,破水急驶而来,水面上的江船纷纷让路,不由苦笑道:“看来这叫翟星的人要倒霉了。”船首那人笑道:“呵呵,怎么说?”那船家道:“客官有所不知,刚才呼叫那人叫蔡瑁,是荆州水师的都督,更是刘荆州的小舅子。翟星惹了他,怎么会有好果子吃?”船首之人长身而起,笑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那么就请你们去江里吃鱼吧。” 船家见翟星背对自己,从橹浆中悄悄抽出长刀,正欲扑向翟星,眼前突地一花,翟星已到了面前,身法之玄妙,实为平生仅见,船家大骇,抽身急退。翟星哈哈大笑:“葛长岭,你也大小算是个太平道的护法,沦落到当*的地步,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于吉?”葛长岭惊愣道:“你,你既然认出是我,怎么还会上我的船?”翟星笑道:“上别家的船要付钱,上你的船可就不用付钱了。”长笑一声,腾身而起,“呜”的尖啸,数百只羽箭分从四面八方齐射而至,狠狠扎在船板上,雕翎不住的颤抖。葛长岭惨叫一声,身上连中数十只羽箭,翻跌入江中。翟星从空中急坠而下,身形在渔船上一顿,长笑声中,向数丈外的一艘渔船跃去,衣袂猎猎,恍若御风而行。脚下的那叶扁舟却逆水破浪,直向十余丈外疾驶而来的艨艟奔去。 “篷”一声巨响,扁舟撞破艨艟船首的破浪,蹿入船舱深处,木屑纷飞,江水灌入船舱,艨艟向江面倾翻,船上的兵丁尖叫着跳入江中。合围而来的兵丁见翟星只用一叶扁舟就击毁己方一艘艨艟,无不惊骇。 蔡瑁厉声喝道:“射。”弓兵从蔡瑁身后绕前,前排半跪,后排站立,张弓搭箭,向身在空中的翟星射击。羽箭破空,呜呜声响,声势凄厉,翟星哈哈长笑,袍袖挥舞,将数十只及身的羽箭远远击飞,身形猛地一沉,整个人贴着水面平飞,右手在身下的船篷上一撑,斜飘而出。“篷”一声,船篷寸寸爆裂,劲气如龙卷风般狂卷而起,埋伏在船篷中的数名高手,惨叫着翻跌入江中。翟星空中几个翻滚,身形蓦地舒展,飘出数丈,左手拇指在一个正欲划开的渔船上的船篷上一点,向逆水疾驶而来的帅船扑去。蔡瑁见翟星不向岸上窜逃,反向帅船扑来,岸上布置的高手全没派上用场,心中不由暗骂失策。 自襄阳一战,翟星虽然在夹击之下深受重伤,但仍成功带着吴晨、小倩二人脱险而去。蔡瑁自知与二人结怨太深,再难善了,尤其是吴晨大破匈奴的消息传到荆州,蔡瑁更是惊慌,于是在各个路口、渡口等地埋伏亲信以提防二人。翟星顺三峡而下,进入荆州境内,蔡瑁就已接到消息。起始蔡瑁还不敢相信这消息会如此轻易获知,但随着翟星大摇大摆一路游山玩水般的向长沙而来,蔡瑁才终于相信。于是按翟星的行进路线,特意在湘江布置杀局,不想却完全被翟星识穿,如今邀来的那些高手虽然合围而来,但最近的一条船离帅船也有数十丈距离,实是远水难救近火,心中惊怒,向船尾退去。边退边高声喝道:“放箭,放箭。长兵,封住船首,戳死他。”船首的兵丁齐声高喝,十余支长矛疾刺而出,翟星袍袖挥打,将羽箭一一拍落,身形一顿,空中蓦然转向,改直飞为下冲,扑向船首的破浪。长矛兵手中一空,飞纵而来的敌人突然凭空消失,惊愕之间,眼前陡地一花,来人已稳稳站在船首。敌人究竟如何上的船,竟然没有一人看清楚。 翟星双足一踏上船板,袍袖立时挥出,呆愣在船首的十余名兵丁,只觉一股巨力沛然而至,身不由己向斜侧摔跌而出,扑通、扑通数声,跌入江中。蔡瑁厉声喝道:“围住他,不要让他跑了。”翟星袍袖挥出,迎向左侧一排急冲而来的长矛兵,兵丁觉手上一沉,手中的长矛直欲脱手而出,骇然惊退,用力回夺兵刃,手上却突然一空,巨力瞬时消失无踪,用力回夺兵刃的力道立时反噬自身,齐齐向后跌退,那股柔和而又莫可抗御的巨力却如溃堤洪水,追身而至,胸口如遭雷殛,纷纷向后抛跌,十余名兵丁倒撞在急冲而来的后续兵丁上,甲板上的兵丁立时乱成一团。翟星长笑一声,满甲板游走不定,扑通扑通之声不绝于耳,众人尽皆被他抛入江中。 蔡瑁惊见翟星不用半盏茶的功夫就收拾了船上百余名兵丁,心胆俱寒,探手揪住身旁张允的衣领,将张允向翟星掷去,纵身后跃,跳向江中。 一年半前被翟星一招而擒,张允引为平生奇耻大辱,这一年半隐居家中,苦练“百步神拳”,如今再见翟星,一年来的雄心却突得消失无踪,只觉手软脚软,膝盖只想向船板跪去,突被蔡瑁从后偷袭,更是惊得魂飞魄散,空中手脚乱挥,惨呼道:“饶命,翟大侠饶命”再无半分高手的架势。 翟星一把抄住张允的脖颈,喝道:“抓鱼去吧!”张允庞大的身躯向空中的蔡瑁急速追去。“砰”一声,蔡瑁被张允撞的眼前昏花,本已下坠的身子,再往前翻去。翟星长笑一声,身子一弹,横越数丈,一脚踩在张允脸上。“嗵”的巨响,张允坠入水中,溅起数丈高的水浪。翟星借一踩之力,扑向空中的蔡瑁。蔡瑁厉喝一声,举拳直捣翟星急踏而来的脚底。拳脚相触的刹那,翟星脚底传来一股沛然莫测的力道,震得蔡瑁耳中一片轰鸣,难受至要吐出血来。 “嗵!” 蔡瑁被翟星一脚踩在脑袋上,狠狠砸入江中。翟星放声长笑,衣袖飘飘,向东岸逸去。其时河风阵阵,吹得翟星一身白衣猎猎飘舞,恍若江神凌波飞渡,身形蓦的在一艘江船的桅杆上一顿,飘身而起,没入片片渔帆深处。 岸上与江船上的众人看得又惊又畏,半晌才醒过来。“陆矶楼”位于湘江东岸,正对湘江中流的橘子洲,江上打斗时,众人齐拥向窗口,此时方缓缓散开。一个年轻汉子边向酒案走去,边叹道:“早先就听说翟星是‘天下第一高手’,原以为是以讹传讹,今日一见,确是不负‘天下第一’的美誉。”一个身穿黑衣大汉子高声道:“那是自然了,从他师弟那就可以看出来了。”一把暗哑的声音接道:“翟星还有师弟?是谁啊?” 楼上众人哈哈大笑,齐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坐在窗下,大约十五六岁,脸色黝黑,相貌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只是身上穿着较为名贵的青绸,想是哪家不常出门的公子。 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笑道:“小哥,翟星的师弟就是吴晨吴并州啊。”那少年疑惑的道:“吴晨又是谁啊?”众人一愣,突然间放声大笑。 那身穿黑衣的汉子喘着气笑道:“小哥,你又不是小姑娘,如何会连数月来盛传的吴晨吴并州都不知道啊?莫不是最近都躲在闺房里绣花?”众人哈哈大笑,那少年脸色涨得通红。众人笑声中,那年轻的汉子道:“吴晨以万余兵力破袭数万匈奴,大长我汉人志气。若说天下武功最高,自是翟星莫属,但论‘天下第一英雄’则非吴晨莫属。”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冷笑道:“匈奴一群蛮夷而已,又懂得什么叫兵法?破袭数万蛮夷,如何及得上官渡之战曹司空以十万兵力大破百万雄兵的雄才伟略?论天下第一英雄,非曹司空莫属。”一个身材高壮的汉子起身道:“老兄得话不错,天下英雄自以曹司空为首,但江东自小霸王死后,孙权于内忧外患之际,力挽狂澜,不过三年,江东不但渐趋安定,隐然更有大胜往昔之貌。若论天下英雄,孙权当属一人。” 座上几个柴桑口音的人连连称是。一个清秀的书生起身说道:“刘荆州一介书生,单身匹马平定荆州,拒袁术,抗张济,收张怿,威怀兼治,开疆拓土。收留十余万南迁难民,安慰赈赡,招诱有方。放眼四周,除荆州安宁平静远离战祸之外,何处还有让人安居乐业之地?若论天下英雄,刘荆州当仁不让。” 那身材高壮的汉子大声道:“刘表只是条守户之犬,如何能算英雄?”那书生厉声道:“孙权的老爹就死在这条守户犬手上。刘荆州不算,更轮不到孙权。”那高壮汉子大怒道:“你懂个屁,老子的事能算到儿子身上?满嘴喷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一步跃到那书生身前,“啪”的一声脆响,那书生被扇的在空中转了两圈,蓬的一声撞在侧旁的案桌上,盘盏齐飞,酒水淋漓,案桌旁那人虽是急速后退,仍是被酒菜泼了一身,不由勃然大怒,厉声喝骂道:“直娘贼的江东狗崽子,敢来长沙欺负人,大伙儿上。”挥拳就扑了上去,身旁数名长沙人一齐涌上,柴桑这边见对方人多势众,也是一涌而上,两拨人立时厮打起来,一时拳头臭脚乱飞,酒盏杯盘乒乒乓乓摔在地上,油水遍地,湿滑无比。众人踩着酒水跌倒地上,犹是厮打不休,扳头拽脚,掐腿拧手,抠鼻撕嘴,乱成一片。忽听得马蹄声响,楼下传来官差的高声喝骂:“奉水师都督之命,抓拿太平道妖人翟星,敢窝藏妖人,敢拒捕反抗的,格杀勿论。” 楼上正在厮打的众人愣了一愣,发一声喊,又厮打起来。腾腾腾数声,一个魁梧的家丁奔了上楼,扫了一眼鼻青脸肿横七竖八的众人,高声道:“少爷,少爷,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刚才在窗口的那少年从一人裆下探出,眦着被打得红肿的脸,应道:“建义,我在这里。”建义急步而前,将挡路的人提起衣领就是一甩,不管胖瘦,距离总在一丈远内,两旁瞬即各堆起两座人山。建义大步而前,提起少爷身上那人,直接掼出窗户,扑通一声巨响,跌入江中。众人见他如此勇猛,慢慢停下手,缓缓从地上爬起身。建义扶起少爷,说道:“少爷受惊了。”那少爷满脸的兴奋,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向躲在楼梯口的酒楼老板大声道:“陆老板,今日这损失就由我付了,改天你来我家取吧。”陆老板哭丧的脸立时堆起了笑容:“黄少爷,这真是太破费。古有孟尝君扶危济困,今有黄叙黄少爷豪风不让古人。”黄叙眉开眼笑,迈步就要向楼下走去,建义低声道:“少爷,我背你。”在黄叙身前蹲下身。黄叙脸色一变,一把将建义推开,一瘸一拐的向下走去。众人心道,原来竟是个瘸子,怪不得要人背了。 建义怒目瞪向众人,厉声喝道:“看什么看?”众人急忙低头,突听陆老板惊呼一声,接着蓬蓬一阵乱响,竟是那少年足下不稳,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滚下楼去。建义大吃一惊,纵身而下,一把扶起跪在地上黄叙,大声道:“少爷,你没事吧?”陆老板也奔了过来,说道:“黄少爷摔到哪里了,我这儿有上好的跌打药。” 黄叙望着手上沾着灰尘的血痕,心头一阵酸涩。自五岁那年的一场怪病之后,左腿就再没有什么知觉。从此以后,小伙伴上房上树,他却永远只能在树荫下远远观望。看着那些曾经一同玩耍的同伴迅捷爬上树,在树上放声大笑,看着他们从树上摔下,在父母的抚慰下放声大哭,黄叙真的想和他们一样爬树,一样因为从上面摔下而尽情痛哭,但这小小的愿望却又是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及。今日在酒楼,大家不分东西的乱打一通,黄叙脸上身上虽然挨了不少揍,却觉得自己终于成了一个正常人,再也不用被人当废物一样供着。但从楼梯上摔下,黄叙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个废物。 建义望着黄叙眼中的泪水,长叹一声,柔声道:“少爷,我搀你走吧。”陆老板道:“不如上点伤药吧。唉,残废之人是不该逞”惊见建义怒目而视,陆老板咕一声,将嘴边的话吞下下去。黄叙愣愣的望着自己的双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建义俯下身,将黄叙背起,大步向驿站走去。到了驿站,建仁等人已驾好马车,建义吆喝一声,数十家丁赶着十余架马车向攸县而去。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路上亮起了灯火。建义等人赶了半天的路,腹中饥饿,停了下来,准备在江边的市集上买些吃的充饥,黄叙却一直坐在马车中没有下来。建义低声道:“少爷,赶了半天路,吃些什么垫垫肚子吧。明日老爷五十大寿,到时宾客云集,就没功夫吃了。”黄叙木然的摇了摇头。建义向建仁大声喝道:“三弟,你带他们进里面点些吃的,我在这里陪少爷。”建仁高应一声,带着家丁进了店铺。 建义笑道:“少爷想不想知道,为何此次老爷愿意让少爷随我们出来采买货物?”黄叙木然的摇了摇头。建义低声道:“我听大哥说,老爷亲自去襄阳请名医张机来为少爷诊治。听说张机此人有活骨化腐之能,一生活人无数,此次必然能治好少爷的腿。老爷所以让少爷跟我们一起来,就是要给少爷一个惊喜。”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黄叙淡淡一笑,没有接话。这十年来,黄叙已不知见过多少号称名医的大夫,又有哪次不是满怀希望而去,伤心失望而回。十年来,针刺火炙、冰冻锤敲,也不知受了多少次,天山的雪莲,长百的山参,岭南的灵芝,终南的首乌,也不知吃过了多少,心中对自己的这条病腿早已不报什么希望。 建义急道:“少爷不信?少爷千万不要不信,这次的张机绝不是那些庸医,老爷可是千辛万苦才将他请来的。”黄叙微微一笑,道:“我信,真的信。”放眼向湘江望去。此处市集已近官路边界,要回攸县就要沿小径东行,离湘江将越来越远。此时凉风习习,江水奔腾不息的轰响随风送入耳中,宽阔的江面上万点渔火明灭不定,黄叙想起翟星凌波飞渡的绝世身姿,心中暗自神伤。长叹一口气,心道,若能如他一般,就算只有一日,此生也不枉了。 片刻之后,建仁等人走了出来,一行人继续赶路。黄叙枕着双手,望着漆黑的蓬顶,眼前仍是午间所见的那一幕。侧身拉开窗帘向外看去,只见窗外繁星点点。黄叙静静望着无垠的星空,心中渐趋宁静。随着马车的颠簸,耳中波涛的隆响变得有如天籁神女曼声轻吟般的低沉遥远,漫天的繁星越来越模糊,终于靠在车窗,沉沉睡去。 马车一阵晃动,缓缓停了下来,黄叙立时惊醒,揉着惺松的睡眼,探身向窗外看去。原来赶了一夜的路,已经到了攸县县城。马车停在城门旁,车旁建义和建甫正在低声交谈,两人身后是数十名兵丁。黄叙招呼道:“建甫大哥,你怎么来了?”建甫转身,朗声笑道:“少爷去了一天一夜,老爹不放心,让我在这里等着。我已经很小心了,不想到还是将少咦”向前迈进一大步,厉声喝道:“”建义,不是让你好好照顾少爷的吗?少爷脸上是怎么回事?”建义低声道:“大哥,少爷说想”建甫怒道:“老爷把少爷好好的交给我,如今少爷弄成这样,你叫我怎么向老爷交待?你叫我怎么向爹爹交待?”建义被训斥的满面羞惭,垂下头去。 黄叙怒道:“这是我自己打架打的,和建义无关。我爹和平老爹怪罪起来,让他们都冲我来好了。”推开车门,走下车去。建甫狠狠瞪了建义一眼,走上前要搀黄叙,黄叙拨开建甫的大手,一瘸一拐的向前挪去。建甫忙向建义使了个眼色,建义急忙赶了上前,搀住黄叙。黄叙用力一甩却没能甩开,眼见街上行人已多,若摔在地上实是大丢面子,一甩没甩开,就任由建义搀着。进入城门,沿街东行,远远就见平老爹在府门之外站着,向这处张望。平老爹的名字叫平福,曾是黄叙爷爷的书僮,自七八岁起就跟随黄家,几乎是看着黄叙的父亲黄忠长大的。黄家从南阳迁至攸县,平福不离不弃,一直跟随,因此在黄家地位极高,连黄忠都要敬他数分。 黄叙见平福今日迎了出来,心道,不知是谁有如此大的面子,竟然连平老爹都出来迎接。此时平福也看到了黄叙,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大声道:“义伢子,怎么不背少爷?”黄叙道:“老爹,我想自己走走。”在建义搀扶下加快脚步向平福迎去。平福一把扶住黄叙的臂膀,脸色陡然一沉,怒道:“义伢子,少爷脸上怎么回事?”黄叙道:“是我自己打架打的。老爹,一路上我还没吃呢,快饿死了,我们快进去吧。”平老爹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向黄叙道:“少爷怎么能不吃呢,我这就去热些少爷最爱吃的菜来。”和建义一起左右扶持着黄叙向府中走去。蓦的一人从对面走来,一身白衣胜雪,身材俊逸,正是翟星。黄叙大吃一惊,暗道,他怎么来攸县了?翟星冲几人笑了笑,迈步向张灯结彩的府中走去,家丁见翟星仪表不凡,笑脸迎了上来,大声道:“客人到。”从府门处走出两个家丁,引着翟星进入府中。翟星笑容满面,迈步而入。黄叙满腹疑窦,心急着想入内探个究竟,足下就有些加力。平老爹只道他腹中饥饿,道:“义伢子,背少爷进去。”建义道:“是,爹。”黄叙心急进门,顾不得许多,立时趴在建义背上,道:“建义,先去大厅。”建义应了一声,迈步而入,门口负责司仪的二管家宁则,大声道:“少爷回来了,老爷在后厅”黄叙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开口催建义快走。 进了大厅,只见厅中一片喧嚷,一百余人分坐各处,各自说话,翟星却不知到了何处,黄叙心中莫名的有些惆怅。正在此时,门前一阵喧哗,宁则大声道:“刘将军到。”来的此人正是刘表的侄子,镇军将军刘磐。刘表自得长沙之后,就命刘磐为镇军将军,黄忠为翊军中郎将,坐镇攸县,防备东吴。名义上刘磐为一军统帅,实际上军中大小事务皆由黄忠掌控,刘磐一介书生,本就不懂军事,也乐得清闲,直接搬到了长沙去住。此次黄忠五十大寿,刘磐亲来,算是给足了黄忠面子。 黄忠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刘将军,哪阵香风把你吹来了。”声若洪钟,气势极是豪迈,厅内众人齐齐起身,向厅外涌去,建义背着黄叙跟着人流走出厅外。黄叙探头向院中看去,只见刘磐身材高瘦,脸色青白,歪歪斜斜的站着,似乎一阵风来就会被风吹走一般,白色的战袍皱巴巴的贴在身上,而父亲虽然一身便衣侍立一旁,气势却如渊停岳峙,说不出的伟岸。黄叙心中的自豪油然而生。 刘磐大声笑道:“黄老将军五十寿辰,如何能不来?”将手一招,身后一名兵丁走上前,双手捧着锦盒,黄忠接过锦盒,转身递给身边的建信,笑道:“将军能来寒舍,已是蓬荜生辉,如何能再让将军破费?”刘磐笑道:“将军操劳军务,威震四方,这些是应该的,应该的。微薄贺礼,不成敬意。”双手一拍,又是数十名兵士走了进门,抬着贺礼走入府中。黄忠朗声大笑,抚了抚灰白的长须,道:“将军的好意我就领了。来呀,将礼物收下。”侧身一让,向刘磐道:“将军,请。”刘磐微微一笑,迈步向内厅走去。 忽得门外又是一阵喧哗,几个人走了进府,当先一人须发银白,衣袖飘飘,道骨仙风。黄忠急忙迎了上去,惊喜道:“神医,终于来了。”来人正是张机张仲景,张机正待客套,猛然间大厅内砰的一声巨响,众人心头一颤,急忙向后看去,大厅内的人抱头蹿出,黄忠脸色一变,纵身扑入厅中。黄叙催道:“建义,我们也进去。“建义应了一声,背着黄叙奔入大厅。厅中寿堂碎成一片,一人趴在寿堂的碎片上一动也不动。黄叙惊呼一声,因为那人正是翟星。 黄忠俯身探了探翟星的鼻息,灰白的眉毛紧紧皱到了一处,向黄叙道:“你认识他?”黄叙从建义背上下来,说道:“他,他怎么了?”黄忠皱着眉道:“鼻息脉搏全无,应是死了。但身上却又没有明显内伤,蹊跷,蹊跷”不住摇头。黄叙心道,莫不是一路被蔡瑁追杀,力尽身亡?但刚才见他又是好好的,难道是旧疾复发?急忙道:“爹爹,你不是请了神医张机来吗,何不让他看看。否则此人无缘无故死在家中,会让人乱说的。”心中却盼张机千万不要是浪得虚名,要真能有救死之术才好。 黄忠沉吟道:“如今也只能如此。建义,将建甫叫来,把他抬进内厅,我去请神医来看看。”转身欲行,建义却惊叫一声,黄忠向建义看去,只见建义满面地惊骇,上下牙的的直响,指着自己身后,黄忠急转头,只见趴在碎片上的那人缓缓坐起身。刚才黄忠亲自探视,此人心脉鼻息皆断,早已是死人一个,如今却缓缓坐了起来。黄忠一生经历大小阵仗无数,但一个认为死去的人却在自己面前直起身,却是平生首次经历。望着那人缓缓坐起,黄忠只觉一丝寒意从脑后电蹿而起,直冲顶心,汗毛根根倒立而起。一步纵到惊得目瞪口呆的黄叙身前,厉声喝道:“你是何方妖物?” 那人缓缓坐起,冷冷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黄勉是也。”声音苍老遒劲,却出自一个二十五六岁年纪的人之口,实是说不出的诡异。厅中三人更是如闻晴天霹雳,震得动弹不得。 因为黄勉正是黄忠的父亲,黄叙的爷爷。 窗外阳光普照,厅内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第十章 惟心所使 就在三人一楞神间,地上那人弹身而起,鬼魅般飘了过来,数丈距离一蹴而过,身法之诡异,身形之玄妙,令人咂舌。黄忠厉喝一声,右拳直击而出,虽是简单的一拳,却是以拙破巧的绝妙招术,身前半丈空间在拳风中蓦然激荡,木屑尘灰狂飙而起,封堵了翟星所有前进的变化。翟星的身形却于此刻突然停顿半拍。就这看似简单的停顿半拍,黄忠立时有一种一脚踏空,向前倾翻的可怕感觉。“波”一声,黄忠硬吐一口浊气,身形前扑,左掌从右臂袖底推出,掌势厚墙般向翟星印去。翟星的身形却突然加速,斜侧飘出,横移一丈,脚下一顿,向黄忠身旁的建义扑去。 此人在空中转了个之字形,动作却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丝毫没有给人予任何突兀的感觉,轻功之妙,实是匪夷所思。黄忠心中一惊,厉声喝道:“奇门遁甲?左元放是你什么人?”右掌斜劈,化作漫天的掌影,长江大河般向翟星卷去。翟星突然变向,抢至黄忠身前,一拳直捣面门。拳风雄浑厚重,黄忠须发皆飘,侧退一步。翟星放声长笑,探手提起黄叙。黄忠惊怒交集,厉声道:“放下他。”一拳向翟星后背轰去。 “蓬”的巨响,翟星刚才所站地面尘灰飞扬,尘灰中翟星提着黄叙飘身而起,向房顶逸去。黄忠怒吼一声,腾身上抓。翟星在房梁上一点,侧飘而出,身后蓬的巨响,木屑纷飞,砖瓦爆裂。翟星空中横移,避开身后黄忠的飞身一击,抽出银针,正要施针,突然望见臂弯下黄叙闪亮的眼睛中满是笑意,立即板起脸道:“笑什么?难道不怕我要你的命?”黄叙笑道:“如果是‘借尸还魂’,现在提着我的就是我爷爷,爷爷怎么会要孙子的命?如果不是‘借尸还魂’,你就是翟星。你和蔡瑁有仇都没杀他,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又怎么会杀我?所以不管你是谁,都不会要我的命,我为什么要害怕?” 翟星鄂道:“你认识我?”黄叙笑道:“昨日你在湘江大战蔡瑁,我正在陆矶楼上,你和蔡瑁相斗的全过程我都看到了。”翟星苦笑道:“带你去陆矶楼的那位,真该送他到衙门去打板子。你不害怕,我可有大麻烦了。”空中几个纵跃,避开黄忠势如疯虎的扑击。 厅外众人听得厅内乱成一片,都涌了进来,只见大厅中两人在地面与房梁之间纵跃扑飞,前面一人一身白衣,手中虽提着一人,身法仍是迅捷无伦,追在身后的正是黄忠。建甫、建仁高喝一声,拔刀就要上前围攻,却被张机挡在身前。张机高声喝道:“住手,黄将军若想令郎痹症痊愈,就快住手。” 黄忠厉声道:“神医,此人劫持我儿,我,我要将他碎尸万段。”张机大声道:“将军弄错了,他正在为令郎治病”黄忠吃了一惊,身形停了下来。前面的翟星也停了下来,放下手中的黄叙。张机急忙走上前,望了一眼黄叙,奇道:“咦,翟老弟,为何没有下针?”翟星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他这样子,叫我如何下针?”张机向黄叙看去,只见黄叙犹带稚气的脸上满是兴奋,双目更是闪动欣喜的神色,张机不由哈哈大笑:“看来翟老弟‘借尸还魂’之计是完全没派上用场。忧思恐伤皆可入药,虽不能使其惊惧,但使他心情喜悦,同样可以打开心结。”向黄忠道:“请将军择一秘室,我为令郎施针救治。”平福此时也走进大厅,听得黄叙的病腿有救,急忙吩咐建甫建仁收拾一间静室。黄忠道:“究竟是在怎么一回事?” 张机指着翟星,微笑道:“这位老弟是我的朋友,性喜玩笑耍乐,将军受惊了。”黄忠鄂道:“他是神医的朋友?”张机笑道:“忘年之交。此次若非他到山中找我,黄将军去我庐舍,只怕也是白去了。我听将军说,令郎左腿痹症已久。少年心性本爱玩乐,却终日只能与床榻相伴,心中必然闭塞。若要医治,必先通其心障,所以才请他假扮‘借尸还魂’,使令郎以惊忘忧,我方好施针救治。这可多有得罪了。” 黄忠疑惑道:“以惊忘忧?”张机道:“譬如人之打嗝,惊之则愈。人之患得患失,疯狂颠痴,惊之则痊。医道一理,千变万化,应用之妙,唯存一心。”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黄忠释然道:“原来如此。”向翟星深鞠一躬,道:“方才失礼之处,多有得罪。”翟星也是深鞠一躬,道:“方才冒犯将军亡父,才是多有得罪,将军大人大量,不计小过,心胸宽广,令人钦佩。天下武功高强人士所在多有,但武功高强却又心胸宽广的,当世除将军之外,不作第二人想,真正令人心服口服。”黄忠听翟星语气无比真诚,心底残存的芥蒂终于消失无踪,朗声笑道:“阁下神功无敌,黄某才是真正心服口服。”张机笑道:“你们两位就在此互相吹捧好了,我可要先进去诊治病人了。”翟星微笑道:“我还是去打个下手吧,趁机还能多学两手。”平福引着二人向净室走去。 黄忠挂念儿子的病情,正要跟去,身旁的众人却贺起寿来。黄忠无法,只得一一谢礼,宁则吩咐众家丁打扫大厅,重新排列桌案,一时之间,侊酬交错,厅中又喧嚷开来。等黄忠送走这些贺客,已是深夜,中间虽然建义来通报过几回,但黄忠仍是放心不下,送走最后一名贺客,黄忠急忙赶向后厅。 厅中烛火通明,从窗口看去,张机,翟星两人对案而坐,平福建义及张机的数名弟子垂手侍立在旁。黄忠见张机神色从容淡定,心神不由一松,大步迈进屋中,说道:“神医,我儿的病怎么样了?” 张机起身,说道:“不要急,不要急。春日木气旺盛,心浮气躁易令虚火攻心,大损肝脾。来,坐,坐下说。”黄忠虽然心急,但见张机不紧不慢的神态,知急也无用,坐了下来。张机道:“我已用针为令郎疏通过经络,只是令郎痹症已久,肌肉萎缩,经脉滞涩,冰冻三尺绝难于一日消除,我看还需针治十余次,方能得愈”黄忠喜道:“有劳神医了。”张机微微一笑,道:“我还没说完,将军先别忙谢我。”黄忠一愣,张机续道:“令郎痹症过久,医治又不得其法,所谓阴气重则腿脚痈塞。阴气阻于下,阳气不得通,阴阳失调,以至虚火上升,伐损肺金” 翟星见黄忠听的满头雾水,微笑道:“令郎‘缺盆’穴是否阴天寒冷之时就会疼痛难忍?”平福道:“是啊,是啊,每到阴天寒冷,少爷都会大叫肩骨疼痛,有时痛的在地上翻滚。”黄忠吃了一惊,说道:“叙儿阴天肩骨疼痛,我怎会不知?”平福低声道:“少爷怕老爷担心,说不要告诉你。” 翟星微笑道:“不出张老哥所料,令郎肺经确已受损。”“缺盆穴”位于锁骨上窝,属手太阴肺经,阴天天寒疼痛难忍,正是肺经受损之相。黄忠虽然不懂医术,但武学亦讲究奇经八脉之理,自是明白,急道:“神医,那还有救吗?”张机摇摇头,平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水滚滚涌处,哑着嗓子道:“请神医施回春妙手,救助少爷”张机叹了口气,掺起平福,道:“非不想救,实不能也。病已入脏腑,药石无功。”平福老泪纵横,就要再往下拜,张机道:“这处有副药,可保他十年之命,只是这十年之中,决不可做劳力之事。”建义道:“劳力之事?习武算不算?”张机道:“自然算。”建义一呆,喃喃道:“那岂不是和废人没有两样?” 厅外拐角处突得传来一声脆响,显是被人撞翻花木,接着传来有人踉跄而走的声音,厅中众人心中一惊,黄忠摇头苦笑,说道:“我去看看。”向张机、翟星拱了拱手,大步走出内厅,向黄叙的别院走去。 别院灯火已熄,黄忠敲了敲房门,说道:“叙儿,我知道你在里面,我进来了。”推开房门,房内漆黑无光,月光斜斜撒落,微微可见黄叙斜侧着身子躺在榻上。黄忠缓缓走上前,只见黄叙瘦削的肩膀不住地抽搐耸动。黄忠黯然神伤,心道:“娥姬,当日你舍我而去,不想今日连我们唯一的骨肉也要离我而去了。”一时鼻中酸涩,情难自已。 黄叙翻转身,脸向黄忠,轻声道:“爹爹,神医是不是说我还有十年好活?”黄忠低哦一声,大手轻轻抚摸黄叙的脸颊,道:“医家之言,不可尽信的。”黄叙道:“爹爹不用安慰我了,昨日我在湘江上,见翟星大战蔡瑁,当时就想若能如他一般,就算只有一天,此生也不枉了,不想今日就能和他并肩逃避爹爹追捕,老天待我已不薄,就算是即刻去死,也心甘情愿了,何况还有十年好活。”黄忠望着暗夜中熠熠闪动的双眸,心中酸楚,暗道,就算散尽家财,也要治好叙儿的病。探手在黄叙的发间撸了撸,微笑道:“傻儿子,别乱想,你昨天才想和翟星一般,今日就能实现,可见上天眷顾,你会长命百岁的。咦,你说那人叫翟星。”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黄叙心中满是兴奋,丝毫没注意黄忠神色的变化,说道:“是啊,外面都传他是‘天下第一高手’,真估不到他竟是如此随和的人。”黄忠笑了笑,为黄叙掖好被角,说道:“今日事情太多,你好好歇息,明日神医还要为你再行诊治。”起身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黄叙忽道:“爹爹,你说人死之后,会不会有黄泉路?”黄忠心头一颤,说道:“不要胡思乱想,快睡吧。”迈出房门,轻轻闭上门,在月门旁侍立的建义匆匆走了过来,低声道:“老爷,江东派人来为老爷贺寿。”黄忠低哦一声,作了个悄声的手势,建义会意,两人向内厅走去。 黄叙听得两人低声说的话,悄悄爬了起身,见二人匆匆而去,心道,他们终当我是废人,商量要事都要避开我。心头苦涩,睡意全无,披上外衣,拉门而出。此时月影西移,夜凉如水,黄叙拖着病腿,在院中走了几步,脚下一软,扑通摔在地上。心中更觉凄苦,泪水瞬时溢出眼眶。 忽的从假山凉亭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人高声道:“且夫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安有常则?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虖若深渊之靓,泛虖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保,养空而浮。德人无累,知命不忧。细故蒂芥,何足以疑!” 黄叙知这正是贾谊的《鹏鸟赋》。贾谊当年被贬到长沙,长在湘江边踯躅漫步,河边多有贾谊留下的遗迹,黄叙随是南阳人,但在攸县长大,对贾谊自是极熟,对这首刻在陆矶楼旁的《鹏鸟赋》更是倒背如流。赋中说生命虽然无常,但只要无欲无求,悠闲宁静,就没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心中不由得又惊又喜,直起半身,大声道:“是翟翟先生吗?” 翟星从凉亭探出身子,笑道:“是你啊,怎么不在屋里睡,反而躺在院中?”黄叙脸上一红,道:“先生不是也没睡吗?”翟星笑道:“庭院幽静,月色华美,所以特意在此对月饮酒,不想把你吵醒了。”黄叙道:“没有,没有,是我自己已经醒了。翟先生,我我能不能上去。”翟星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求之不得。”黄叙心中欣喜,蹒跚向假山上爬去。翟星也不来扶,笑道:“黄叙,刚才那首赋你知道是谁作的吗?”黄叙道:“贾谊,贾太傅。”翟星笑道:“不错。贾谊才情之佳,有汉以来屈指可数,这首赋跳荡洒脱,气势恢宏,别有一番海阔天空的意境。只是由他写来,却多了份小家子气。” 黄叙跌跌撞撞,手脚并用爬上凉亭,在台阶上坐下,喘着气道:“哦,为什么?”翟星朗声笑道:“只因他本就不是一个洒脱的人。若真如赋中所说,他决不会短短三十余岁就抑郁而终了。其实怀才不遇得又何止他一个。”朗声吟道:“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风云感会起屠钓,八百周祚谁堪敌?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黄叙听他吟的慷慨激昂,心神大震。翟星笑道:“要论落魄,谁还能比贩牛不成,屠宰亦不成,营营碌碌数十载的姜太公?要论凄凉,谁能比甘受胯下之辱的淮阴侯?比起这两人,贾谊可是强太多了。以贾谊的文采,孝文帝的知人善任,贾太傅绝不该只是一个太傅。” 黄叙狠狠点了点头,翟星笑道:“所以要成为一个强者,不只是身体,还需要自己的内心。只有内心百折不饶,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知道孙膑吗?”黄叙点了点头,翟星悠然道:“他被庞涓挖去两腿膑骨,两条腿都不能行走。但他两次出征,围魏救赵,减灶诱敌,破袭魏国数十万兵马,令强极一时的魏国就此一蹶不振,也掀开了一直压住秦国染指中原的最大的绊脚石。战国七雄,浑而为一,决不能不提这位半身残疾的孙膑。他虽然没有坚强的体魄,却有矢志不渝的雄心。惟心所使,无往而不利,无往而不胜。” 黄叙低喃道:“惟心所使,无往而不利,无往而不胜”心潮滚涌,全身热血如沸。举目向天望去,其时月已西沉,东面的天空云蒸霞蔚,一轮红日喷薄欲出 ※※※ 天边黑幕渐渐褪去,地面黑潮却滚滚而来,数万雄兵漫山遍野,分向三门压来。 屈吴山由西北向东南绵延数百余里,在高平第一城附近与陇山交汇,而祖厉正位于屈吴山斜向西南伸出的一条支脉的西麓。祖厉水从南面的最高峰马营山奔流而下,蜿蜒北流百余里,在靖远附近注入黄河,而屈吴山的这条支脉,在祖厉水千百年来的冲击之下,断成两截,祖厉城正位于两条断脉的夹峙之中,居高临下俯瞰祖厉平原,祖厉水从东面斜穿而过,成为祖厉城东面天然的屏障。祖厉城南北两侧城墙长约一里,东西各一里半,两侧青山夹峙,背后河水湍急,实是兵家必争之地,自榆中失守之后,李文、马岱等人就退守此地,仰仗地理与韩遂、张猛联军相抗。 号角雷鸣,杀声轰天而起,敌阵迅速推进,如滚滚浪潮澎湃而至。见敌军到城下百余步,李文嘶声高喝:“投箭。” 躲在长达一里半的城墙下的兵丁长身而起,厉声长喝,挥舞铁锤,敲击在架设在女墙上的长标尾端,儿臂粗细的长标破空而出,带着撕裂虚空的尖啸扑向潮涌而来的敌兵。 这些长标本应是神机弩车所发,榆中之战,李文等人撤退时不得不将所有守城的神机弩车砸毁,以至到守祖厉时,再没有神机弩可用,韩遂等人尾随追至,尹默只能命人将长标架设在女墙上,以三只木叉支好,再命臂力雄浑的军士以铁锤砸击,威力虽然没有神机弩发出来的那般锐不可挡,但亦是非常惊人。长标急速旋转,蓬的巨响,冲在最先的数十名兵士,手中的木盾立时被击的碎成数片,长标破胸而入,将那数十名兵士狠狠钉在地上。 只听得号角声响,马蹄奔践,两个千人队分从巨橹兵左右奔突而出,交互疾驰,张弓搭箭向城上射来,尖锐的破空声立时充塞耳际。羽箭在空中交织错落,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城上数十名兵丁不及闪到雉堞之下,惨叫一声,分别被数只羽箭洞穿,仰面摔倒在城墙上。 李文猛侧身贴到女墙下,破口大骂道:“他老奶奶的,韩遂这厮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箭。”数日来不分昼夜守城,嗓音早已暗哑嘶嘎,听来就如生锈的钝刀在铁锅上撕刮,令人说不出的难受。尹默苦笑道:“箭多还没什么,只是看这箭的强度,他们必是仿照我们库存的那些弩作处了新弩。西凉弓箭射程加远,才是我们真正的大麻烦。” 李文嘿嘿笑道:“赝品总是赝品,遇到真货就会原形毕露。”耳中劲箭破空声减弱,立时长身而起,高声喝道:“放箭。”无数劲箭急雨般向城下飞去,一时之间人仰马嘶,皑皑雪原上,血流成河,在北风之中凝结成鲜红的血冰,令人触目惊心。 韩遂、张猛所率兵丁,杂有大量异族兵丁,狂猛彪悍,城上羽箭不住射杀同伙,更激得凶性大发,踏着地上的死尸,潮水一般,一浪一浪扑击而至。军阵与城墙之间的距离约来越小,片刻之间,一里多长的城墙竖起数十座云梯,西凉兵丁厉声高叫着顺着长梯向城上爬去。远远望去如蚁聚蜂随,伴随着震天的嘶吼,令人不寒而栗。 尹默嘶声吼道:“火油、滚木放!”数人齐喝一声,将巨大的滚木推出城墙,滚木狠狠砸在城下,立有十余名兵丁躲闪不及,被滚木砸得脑浆迸裂,肠穿肚烂。兵丁抬着刚烧开的滚油顺云梯抛洒而下,吱吱青烟之中,云梯上的兵丁厉声惨叫着翻跌下城墙,狠狠摔在地上,惨叫嘎然而止。擂石被推出城墙,顺云梯下滚,将云梯中断而开,云梯上的西凉兵齐齐摔下城去。滚石去势更迅,裹夹着风雷声,将城下数名兵丁砸得筋骨断折,哀号不已。但西凉兵丁犹如闻到血腥的狼群,此刻冲破箭网,士气大震,数十架云梯破去,又是数十架云梯搭起,前赴后继,直似不知死为何物。在西凉兵怒涛海啸般的攻击下,百余名西凉兵终于成功登上祖厉城墙。这些西凉兵丁上城立以刀盾护身,在城墙上围出一个却月型,护住云梯,空处一块空地,城墙下的兵丁纷纷向此处缺口涌来。 李文大喝一声,腾身而上,手中巨矛飚射而出,红缨跳动之间,如万点火星蓦然迸发,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首当其冲的两名西凉兵眼见对方枪势虚幻莫测,侧身闪到盾牌下,两旁的兵丁齐声厉喝,分从左右贴地滚来。 “嘭”一声闷响,长枪几乎在同一时间点在两个盾牌上,两人狂喷鲜血,向后抛飞。此时贴地滚来的兵丁已附身而至,寒光闪动之间,分向李文双腿砍去。李文长喝一声,巨矛破入刀影中,嘭的一声击碎盾牌,将从右侧扑来的兵丁钉死在城墙上,左足反踢,正中左侧扑来的兵丁的手腕。那兵丁腕骨爆裂,惨叫一声,向后跌退。 忽听身后一阵惊呼,尹默尖声喝道:“小心” 身后杀气排山倒海而来,李文长啸一声,长矛爆裂而开,手中半截断矛从肋下急探而出,向后刺去,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身后那人如果继续进击,必然被断矛戳伤。只听身后嘿嘿一声冷笑,那人竟是刀势竟是丝毫没有变化。“哆”一声,断矛戳在铁盾之上,李文心头巨颤,厉啸一声,侧飘而出。“嗤”一声,那人一刀砍在李文肩膀之上,血水爆溅,身后那人轻“咦”一声,显然李文空中转向的轻功,大出他的意外,致使刚才必杀一击竟而落空,不得不对李文的实力重做判断。 李文则一个跟头栽倒城墙,侧身翻滚,一拳击飞扑跃而至的西凉兵丁,转身面对刚才身后偷袭的敌人。 只见那人身高足有九尺,乌黑漆亮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跳动,似乎孕育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一直延续到鬓角的络腮胡须,钢髯一般根根标起,再加上一身黑色的豹皮,衬得整个人如雄狮一般。 那人哈哈笑道:“早就听闻安定有‘一狼一虎’,只是一狼不过而而,想来那虎也强不到哪去。”声音高亢尖锐,刺得人耳膜生疼。 李文冷笑道:“究竟有多厉害,试了才知道。”探手从身旁的兵丁手中接过一把长戟,一颤一抖之间,银枪化作万千枪影,向那人横扫而去,那人仰天狂笑,身子微侧,已跃至李文身侧,大刀化作一片厉芒,横剁李文岱腰腹。“嗤”一声锐响,一根银枪从斜刺飙刺而出,电射向那人脖颈刺去,那人举盾相迎。 “叮~~~~~~~”金铁交击得的响激的人牙酸腿软,马岱被震的倒退一步,清秀白晰的面容上红晕一闪而逝。那人被马岱一击震得微顿了一顿,李文厉啸一声,戟势展开,层层叠叠,银涛翻腾,向那人卷去,马岱亦是一声长啸,合围而来。 “铮铮铮”数声,李文马岱齐齐倒退三步,那人一个旋跌,狠狠撞在女墙上,厉啸一声,翻身而起,扑向城墙。李文一声爆喝,急步踏前,大戟化作一道匹练,向那人卷去。那人身在空中回刀反撩,“铮”又是一声脆响,李文倒退数步,砰一声坐倒城墙上。那人亦是空中失衡,斜斜跌下城去。西凉兵丁齐声惊呼。 尹默大声喝道:“李校尉,你怎么样?” 李文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长身而起,一脚将一个西凉兵丁的尸体踢出城外,厉声喝道:“西凉兵见村屠村,见城屠城,若让他们破了祖厉,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兄弟们,再加把劲,宰了这些狗崽子。”此番话语,李文用内力高送而出,山谷加峙,回音隆隆,虽是千军万马齐声嘶喊,仍是传进安定兵丁耳中。兵丁累日苦战,已是疲惫不堪,听得呼喝,心道,李校尉的话不错,绝不能让西凉崽子破了祖厉,否则真是死路一条了。鼓起气力,奋力死战。西凉兵丁眼见主帅被击下城,锐气大失,不住后退,终止被逼退城下。 号角声远远响起,西凉兵丁缓缓向下退去,震天的嘶喊渐渐平息,城墙上下只留下千余具尸体。斑斑血迹,断肢残臂,在日头之下,更显凄凉。 第十一章 南向方略 李文望着缓缓撤退的西凉兵丁,长长舒了一口气,哑声道:“哈哈,狼崽子终于退下去了。”干笑数声,哇的喷出一口鲜血,雄躯一软,向地上瘫去,在旁的尹默一把扶住。马岱急忙赶了过来,问道:“李文,伤势如何?”将手伸向李文。李文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借马岱的一拉,站直身,嘿嘿笑道:“死死不了。他奶奶的,张猛那老小子功夫确有些鬼门道。” 马岱正待接话,一声号角响起,远处雪尘激扬,两条雪龙分从南侧山峦奔腾而下,疾如锋矢,破雪而来,顷刻之间冲进敌阵。撤退的西凉兵丁一阵散乱,但终究是久经阵战之师,军阵中金鼓轰响,步兵向内聚拢,挺长兵迎向敌军,骑队错落,斜刺里拦截过去,两军在城下里许处近身厮杀,一时间万马奔腾,雪浪滔天,金鼓大作,风吼雷轰,声势惊人。 城上众人看的目瞪口呆。李文惊道:“怎么回事?”众人也是大为惊愕,马岱喃喃道:“莫非是公子大军来援了?”李文高喝道:“开城门,我们从后面冲他娘的。”尹默道:“等等,韩遂狡猾赛狐,这两支队伍可能是敌人诱军之计,不可轻易打开城门。” 马休此时跑了过来,大声道:“李校尉,看样子好像是援军来了,咱们要不要冲出去?”李文高声道:“兄弟们,主公来增援我们了,我们冲他娘的。”城墙上的兵丁轰然应令。尹默急道:“不可,不可,若是有人假冒,轻易出兵,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马岱怒道:“若他们真是公子的援兵呢?坐看他们死战不成?”李文、马休瞪着着尹默。尹默心思大乱,念叨道:“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对了,我们在城上击鼓,做出要出城攻击的架势,既可帮助友军,又不会蹈入陷阱。” 李文大手一扬,高声喝道:“将所有大鼓集合起来。” 城中共有四十余面战鼓,李文亲自操鼓,鼓捶撞击鼓面,“咚”的一声闷响,浑厚的鼓音在山谷间回荡,声若惊雷。 “咚~~~~~” 四十余面战鼓跟着敲响,雄浑的鼓声在山峦间撞击回响,如九天霹雳不住在耳际炸裂。山峰上的积雪在震天的轰响中漱漱坠落,雪层震裂下滑,越滑越快,到最后已如万丈雪瀑,垂直倾斜而下。远远望去,直如万山崩裂,海倒江翻,说不出的惊怖。 西凉后军此时终发觉有异,心胆俱裂,向西奔蹿,中军正全力抵挡敌军进攻,此时被从后冲击,登时大乱,骚乱如水波纹般急速扩展到整个西凉军,全军乱作一团,向西边的平原狂奔四散。从山上奔袭而下的军队此时也是乱成一片,顾不得追击西凉军,全力向平原奔驰而去。 城上众人震惊于大自然无可抗御的雄浑伟力,全都愣在当场。一阵狂风漫城而上,众人被风裹着狠狠掼在城墙上,雪雾跟着漫上城墙,将众人淹没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雪潮终于散去,李文扶着女墙站起身,甩了甩头上的积雪,向四处观望。只见祖厉城两侧连绵起伏壁立对峙的大山,除了山顶积雪深厚,山腰以下一层蒙蒙的白色,隐隐露出泥土的黑黄,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他奶奶的,敲鼓竟然把山敲塌了。”身旁众人此时也已直起身,用手扑打身上的积雪,听得李文的感叹,齐齐一愣,忽得放声大笑。 马岱擦着眼角的泪水,笑道:“早知道如此,不如方才西凉军来袭之时就敲鼓了,也免了和他们打生打死的。”尹默苦笑道:“一鼓之威,竟至于斯,若非亲眼所见,打死我都不信。”马休叹息道:“只可惜敲晚了,若早敲那么一刻半刻的,起码杀它一半人。” 尹默道:“方才那两只队伍应当是埋伏在山上的,倘若提前引起雪崩,必定全军覆没。若是敌人假装那倒罢了,如若是主公增援的军队,咱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李文道:“哈哈,说来有够险的,指望那不是公子的援军才好。其实想来,公子远在泥阳,要到祖厉最少需七八日,那两只队伍是援军的可能不大。”马岱苦笑道:“恐怕真是公子的援军。”李文鄂道:“怎么说?”马岱指着西面的平原,苦笑道:“因为我已经看到赢天了。”李文急转过身,向马岱指着的方向看去,一骑黑马远远奔来,深厚的积雪中,犹是纵跃如飞,正是赢天的“乌鸦嘴”。 李文吐了吐舌头,苦着脸道:“这回要被骂死了。”马休长哦一声,忽道:“方才雪崩,不知又伤了哪些人,我这就去看看。”向城墙远处一溜烟的飞奔而去,身边的亲兵急忙跟在身后。马岱疾步向城楼下奔去,头也不回,大声嚷道:“我去看看是不是有哪处城墙被雪崩压坍?”亲兵一窝蜂的跟了下去。尹默支吾道:“我我去看看羽箭够不够用。”李文一把拉住尹默,喝道:“主意可是你出的,谁都能跑,就你不能跑。”不由分说,扯着尹默站在城楼上。 此时赢天已跑近,乌鸦嘴长嘶一声,停在城下,赢天大声道:“李文,李文,刚才是谁引的雪崩?” 李文连连摇手,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他。”用手指了指身旁的尹默,尹默满布皱纹的脸更见凄苦。赢天哈哈笑道:“厉害,厉害,比大哥那次厉害多了。”城上众人原以为会被他骂个狗血喷头,没想到竟会被大加赞赏,不由的相对愕然。 赢天大声道:“尹军师,这次可要多谢你了。”腾身向城墙上跃去,伸脚在墙壁上一撑,跃到女墙上,转身打了个唿哨,城下的乌鸦嘴长嘶一声,向来路奔去。赢天跃下女墙,一把拉住尹默,紧紧抱了抱,笑道:“此次若非尹军师,我们可就惨了。”尹默一脸的尴尬,李文奇道:“怎么?”赢天笑道:“我们来了有半个时辰了,一直在山上,只等韩遂露出破绽,就扑下山来个里外夹击。只是老家伙狡猾的紧,竟来个假退,引我们下山,如果不是你们引起雪崩,真要被他包圆了。”身旁众人联想到方才的情景,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李文干咳一声,道:“击鼓虽是军师的主意,但击鼓的人却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没有我奋力击鼓,军师之计再妙也是徒然。”赢天笑道:“是啦,是啦,该多谢你的。”一人从城楼下跃了上来,大声道:“倘若没有战鼓,李校尉敲什么?搜集战鼓的人可是我。”面容清秀,正是马岱。 李文板着脸道:“不是巡城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巡完了?”马岱嘻嘻笑道:“啊,巡完了。”快步走到赢天身旁,道:“赢天,许久不见,轻功又高了不少啊!这次是公子亲来吗?” 赢天眼中喜色一闪即逝,用手搓了搓被北风吹的通红的脸颊,道:“不是,我和王翦一起来的。大哥还在后面,估计三日后才会到中宁。” 马休惊异道:“咦,公子不来增援我们?”李文阴着脸道:“不是去看伤员了吗?怎么,也看完了?”马休干笑两声,道:“哈,哈哈,看看完了。” 尹默皱眉道:“大帅到中宁,莫非是要截断靖远至甘沟驿的粮道?” 祖厉水从马营山一直蜿蜒北流,在中宁附近改向,流往西北,于靖远汇入黄河。中宁离靖远百多里,离祖厉也有百多里,是两者之间的枢纽。自攻下榆中,李文等人退守祖厉,在北线,韩遂与张猛联军一直依赖靖远作为枢纽,盘活整个运粮路线,而中宁正在这条路上,因此尹默才有截断粮道一说。 赢天道:“当日商议战事时,徐大哥似乎说过要截断粮道之类的话。”马岱道:“公子还需三日才到中宁,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赢天道:“大哥怕你们等急了,叫我们日夜兼程来祖厉。徐大哥还说,要我们别怕减员,减员了,后面有人给我们收着。我们连奔了四日四夜,到这里正巧赶上韩遂攻城,就冲了下来。一路上没有怎么休息,兄弟们身体疲乏,不然也不会被韩遂那老家伙围起来。”众人长哦一声。 马休道:“咦,赢天,你的马呢?”赢天道:“王翦说,看你们只击鼓不敢出城,必定以为我们是韩遂派人假扮的,所以着我来通知你们一声,这段时间他们先聚拢失散的弟兄。我来了,就让乌鸦嘴回去叫他们了。”转身向西边望了望,喜道:“来了。”众人向西望去,只见数里之外,一团雪雾滚滚而来。 ※※※ 张猛挑开帐帘,大步迈入帐中。偌大的营帐中只韩遂一人,一袭灰色的皮裘,负手立于羊皮毡作的地图旁。听得声响,韩遂微微侧身,薄薄的双唇,唇角微向上翘起,配上清瘦的面容,别有一番冷然嘲弄的味道。扫了一眼张猛,转身,背对张猛,淡淡的说道:“子楚为何事生气?”嗓音浑厚低沉,带着几分饱经沧桑的沙哑,很有一丝不温不火恬淡从容的味道。 张猛大刺刺的坐到帅案前,冷哼一声,道:“不说你也该明白,为何下令撤兵?”韩遂抬眼望着地图上中宁的位置,淡淡的道:“遭遇雪崩,无论人兽,都会惊慌失措。撤兵之事,非我本意。” 张猛霍然起身,怒道:“我说的是午间攻城的事。”韩遂漠然转身,在帅案前坐下,淡淡的道:“我本意是假装撤兵,将山上伏兵引下,将他们困住,看城里的那些人救是不救。若救,就可趁机杀入城中,若不救,就可将援兵一鼓而歼,杀杀小儿嚣张的气焰。”顿了顿,长叹一口气,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竟被李文尹默这两个畜牲误打误撞,引起雪崩,坏了我的大事。”鸷厉的神色于细长的眼中一闪而逝。 张猛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道:“原来盟主是如此筹划的,是我错怪盟主了。”韩遂嘴角又挂起那丝冷漠的微笑,道:“你已和安定伏军交过手了,感觉如何?”张猛冷哼一声,道:“小贼好大的名头,可惜盛名之下不过而而。那两千兵丁,我举手就可灭之。也不知马孟起是哪顿饭吃错了,竟然跟了他。” 韩遂微微一笑,说道:“无智小儿崛起凉州,非是没有原因,钟繇老奸巨猾,不是也吃足了他的苦头?你若小看他,就有苦头吃。就以此次援军来说,据杨秋发来的消息,小儿大军屯住漆县,可你看,小儿的援军不是已经到祖厉了吗。若我估计不错,小儿必定已在赶往这儿的路上。”起身,走到地图旁,用右手点了点中宁。 张猛吃惊道:“他要断我粮道?”韩遂微微冷笑:“我军攻陷榆中,李文这畜牲不在定西阻击,反再向后退百余里,于祖厉停下,自然是将战线拖长。这畜牲在榆中耗了我一个月,我军粮草已近磬空,天寒地冻,又难以就地补给,如今我军粮草在北线主要依赖白银城通过靖远中宁一线输送,南线则通过洮沙定西一线输送,两条线皆不下百余里,战线拉得这么长,小儿必然要向这动心思。” 张猛摇头道:“但我不明白,盟主为何肯定小贼会对中宁下手?”韩遂道:“若攻击南线,则需通过通渭和陇西,梁兴、马腾、李堪这些蠢才虽然内斗不休,但若进入陇西,这些蠢才仍会齐心协力先对付外敌,小儿乐得他们如此,此际自不会去招惹。” 张猛点头道:“盟主深谋远虑,下官佩服。”韩遂清瘦的脸上,笑意又浓了几分,声音抬高几许,道:“小儿援军已至,按其一惯的作风,必于五日之内到达中宁。由安定至中宁,绕屈吴山,十日之内难到达,因此他必是穿五指山。五指山山势陡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谓天时地利皆在于我。小贼不穿五指山则罢,若穿五指山,必遭灭顶,子楚可有意乎?” 张猛嘿嘿大笑,道:“我这就领军。”大步走出营帐。韩遂望着张猛的背影,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此时帐帘一挑,忠义校尉庞柔急步走入帐中,向韩遂拱了拱手,道:“方才接到王将军发来的飞鸽,安定军于昨日晚间突袭中宁。” 韩遂又惊又怒,半身猛地前倾,双手撑住桌案,瞪着庞柔,喝道:“什么?怎么会来的这么快?”庞柔苦笑道:“一刻前接到杨秋发来的飞鸽,说于七日之前,王乐率四千兵马出发,去向不明。”韩遂脸色一片死灰,缓缓坐下,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儿在直路耽延三日,不但是给钟老儿看的,也是给我看的。杨秋这个蠢材,如此重要的消息到今日才发来。”一拳猛地击在桌案上,“嘭”的一声,桌案立被击穿,庞柔惊退一步。 韩遂目光凶狠的瞪着庞柔,如一匹择人欲嗜的恶狼。庞柔心中惊愫,只想就此转身而去,韩遂却大笑起来,哑声道:“好,好个妖狐,确有些心计。令仪,如今只能由你走一趟了,去陈仓,说服钟老儿出兵。”庞柔低声应令,躬身退出营帐。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远望东面的山脉,延绵伸展,若滔滔大河,滚滚而逝,低沉的斜阳之下更形苍莽虚凉,庞柔心头涌起一股悲凉。长叹一口气,向马营走去。身旁的亲随见庞柔脸色不善,低头不语,跟在庞柔身后向马营走去。 营帐中忽得号角雷动,尘烟滚滚,旌旗招展之间,一队人马向营门外奔去。庞柔心中惊异,向营外跑了几步,此时身旁一名兵丁急奔而过,庞柔一把拉住那名兵丁,问道:“出什么事了?有敌人来袭吗?”那名羌兵道:“是张郡丞点兵,说是要去阻截吴晨小贼。”庞柔还待再问,兵丁已甩脱庞柔的拉扯,向数名控马疾奔而过的羌兵奔去,其中一人向下探手,那兵丁跑得几步,飞身一纵,一把拉住那人臂膀,借一扯之力腾身而上,飞身之间,探手在马背上一撑,横移往另一匹空骑的战马,身姿极是矫健。若在平时必然迎来喝声一片,但那数名兵丁却没有大声鼓噪,控马前奔,显是午间雪崩的阴影仍未驱散。 阎柔心道,如此士气如何能应付用兵神出鬼没的吴晨?身后马蹄声响,一人高声喝道:“庞校尉。”庞柔急忙回身,只见张猛一身戎装,高踞战马之上,庞柔道:“郡丞此去可是要阻截吴晨?”张猛哈哈笑道:“不错,据盟主推断,小贼近日必穿山而过,此去阻截,小贼死无葬身之地。”庞柔笑了笑,正待告知王乐突袭中宁的事,张猛却放肆的笑了起来,道:“听人说庞校尉的二弟庞德如今在安定军中,小贼依为臂膀。庞校尉纵弟投贼,庞家列祖蒙羞。此去伏击,我可要代为教训了。”庞柔心头愠怒,说道:“我与庞德各为其主,他若能为主尽忠,也算不辱庞家名声。”甩袖奔入马营。 张猛冲着庞柔的背影高声道:“那我就成全他。”大喝一声,催马驰向营外。 营门外数千战骑踢踏低嘶,长矛林立,雪亮的矛尖在夕阳下不住闪烁耀眼的寒光。张猛策马而前,手中长刀猛的一举,喝道:“出发!” 号角鸣响,战马嘶鸣,铁蹄奔践,数千战骑向北奔去。 祖厉平原位于屈吴山支脉与西面的黄家山之间。黄家山属屈吴山向西南延伸的一条支脉,只是由于祖厉水的冲击,在祖厉与甘沟驿两处断开。两侧山势在甘沟驿处向内聚拢。向南,两侧山脉渐行渐远,至祖厉附近山势再次向内聚拢,形成两头狭窄,中腹宽大的平原。战骑由祖厉向北,地势渐趋开阔,远远望去,起伏高耸的山峦从两侧分向东西逶迤而去,平原一望,漫无边际。向北奔半个时辰,日头坠入地平线,天色黑了下来,一弯斜月高挂天空。清冷的月光下,两侧山峦只如细细的黑线,嵌在天地之交。冰层封盖的祖厉水如一条玉带蜿蜒起伏在东面的平原上。 疾行数个时辰,两侧山脉渐渐逶迤夹击而来,山势绵垣起伏,夜色中,更形高峻险拔。林木森郁,从山坡延伸到路边,将宽阔的平原束窄成宽仅里许的通路,冰冻的祖厉河从中直穿而过。几日来运粮辟出的道路顺河而走,延入山势夹峙之间。松散的骑兵放缓脚步,向河岸聚拢,东西蔓延数里的军队慢慢散列到河岸数里,沿岸向北行走,岸下半丈处正是冰冻的祖厉河。冰面下河水奔流不息的隆响闷雷般在耳际回响,令人血脉为之贲张。向前再行出数里,眼前蓦的一暗,月光已被挡在一座山峰之后,山风阵阵,迎面而来,寒意迫人。 张猛提气高声喝道:“点火把。”身旁的心腹雷赭策马奔到张猛身后,低声道:“大人,这一路急奔,只怕未到目的地,兵士已累垮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张猛向四处望了望,冷笑道:“你说在这里休息?”雷赭道:“前面五里就是甘沟驿,那处我军有兵驻守,食宿皆有着落,不如”张猛冷哼一声,说道:“我正是要赶去那里!”雷赭讨了个没趣,赔笑道:“还是大人有见地,属下佩服。”张猛哈哈一笑,提高声音道:“再赶五里,到甘沟驿歇息。” 兵丁奔了大半夜,听得只需五里就可休息,当下都是高声回令,山谷之中一片嗡响。张猛志得意满的大笑数声,控马向前踱去。雷赭拍马跟了上前,在旁毕恭毕敬的说道:“大人,此次小贼丧命五指山,并州牧的位子就此空下来,将军立此大功,上报朝廷,这并州牧的位子必是大人的。”张猛道:“小贼还未死,说并州牧这事,太早了。”雷赭道:“此次小贼必死无疑,并州牧的位子已是大人囊中之物。”在马上深鞠一躬,道:“下官叩见并州大人。”张猛开怀大笑。雷赭继续道:“此次说不定马超也跟来了,那时马超身死,这‘神威天将军’的名号,嘿嘿,自也是并州大人您的。” 张猛听闻“神威天将军”,笑声嘎然而止。雷赭一惊,急忙打住,偷眼向张猛望去,只见张猛的双眼精光闪动,月色之下又如两簇跳跃的火焰。雷赭暗舒一口气,心道,幸亏没拍在马蹄上,不然吾命休矣。 前方猛地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响,如夜枭尖鸣,刺的人一个激灵,汗毛倒竖而起。 雷赭惊道:“是安定的铁哨”语声还未完,眼前轰的一下,两侧崖壁上亮起无数火把。强光入眼,刺得眼眸生疼,所有兵丁急忙用手挡在眼前。 一把豪雄的嗓音响起:“西凉贼寇,庞德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内力雄浑厚重,震的山谷不住轰鸣。 张猛色变道:“不好,中伏了!” 箭雨暴射而至,张猛身周的数名西凉兵厉声惨叫,翻身坠倒马下,张猛挥舞刀盾,挡开雨箭,拨马回奔,谷中亲兵跟着向后奔逃。后面的兵丁听闻谷中轰鸣,以为又发生雪崩,更是心胆俱裂,没命狂奔。前军冲踏后军,数千兵丁溃不成军,向南溃散而去。及至天明,张猛方才收拢残兵,安营扎寨。惊奔一夜,兵士又累又饿,营寨扎好已是巳时末。此时北面雪尘滚滚而起,韩遂率领大军奔至。 张猛将中伏之事向韩遂说明,韩遂心头怒恨,直想一掌将张猛拍死,但张猛终是一方大豪,且和自己交战多次,互有胜负,此时翻脸,难免两败俱伤,予吴晨以可趁之机。强压下怒气,高声指挥军队向前开拔,张猛道:“庞德那厮还在甘沟驿,此去必会中安定埋伏。”韩遂微微一顿,淡淡的道:“依背主家奴的个性,若非职责所在,昨晚必会紧追而来。他既没有追来,必是负责阻援,援军一退,自然要回中宁参与围攻,此际绝不会在甘沟驿。”说完,看也不看张猛,策马向前骑去。 张猛心头火起,正待发作,猛听得“呜”的一声号角,数百战骑从北面奔来,听号声正是西凉军号,西凉军中立时鸣号回应。韩遂翻身下马,抚马观望。不多时,一个浑身浴血的将领奔了过来,正是负责镇守中宁的抚军中郎将王承。王承翻身跪倒,泣不成声。韩遂惊怒道:“你怎么回来了?中宁呢,中宁怎么样了?”王承声泪俱下道:“今早城中百姓偷开城门,王乐庞德一涌而进,中宁失守了。”韩遂一脚踹翻王承,厉声咆哮:“蠢材,蠢材,一群蠢材,为什么不把那些人全杀光了再守城?我要你们何用?传令,全军向中宁开拔,不管死多少人,都要将它夺回来。”翻身上马,王承在雪地上连滚带爬的奔了过来,高声泣道:“祖厉大寨今早发来信鸽,说定西遭遇安定军奇袭,要大人火速增援。中宁丢了不要紧,但定西丢了,我军后路就被截断了。” 韩遂惊得目瞪口呆,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小儿进攻南线?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王承道:“段明率领数千身着西凉军服的兵丁,诈称是马寿成的援军”韩遂向天悲吼一声,胯下战马蓦然人立而起,前蹄疾踏而下,王承被铁蹄踹翻,肋骨爆裂,吐血身亡。 第十二章 饮马黄河 张猛倒吸一口凉气,惊悸间大退一步。韩遂高踞战马之上,冷冷扫了一眼张猛,转身高喝道:“王承守城不利,迭失要塞,我已将其就地*,若还有于贼寇之前不尽力死战者,他就是下场。” 平原上万余兵丁噤若寒蝉。 北风劲吹,旌旗旗角不住甩动,发出啪啪的声响。韩遂厉声喝道:“出发,夺回中宁。” 雷赭悄悄踱到张猛身旁,低声道:“大人,咱们要不要跟去?”张猛甩手就是一掌,将雷赭劈在地上,怒道:“当然要去,不去回武威的路都没指望。”翻身上马,向北而去。万余兵丁跟着动了起来。 大军一路向北,至甘沟驿时已是未时时分。甘沟驿是个拥有数百户人家的小镇,两侧山势高雄峻奇,祖厉水从镇东穿行而过,贴山而行,镇上的房屋散列在河边,将道路束窄成只可令数匹战马并肩而过的小径,正是伏击的绝佳地点。 韩遂虽然听王承说庞德已率军围攻中宁,但仍不敢大意,大手一挥,号角声里,数十兵丁抢进镇中。片刻之后,从镇中传来一声唿哨,韩遂高喝一声,纵马驰向出镇的小径,全军蜂随而去,片刻间穿过甘沟驿,渡过祖厉,前奔十余里,四围长皆里许的中宁城出现在眼前。一望无际的平原,一座孤城傲然伫立,别有一番凛然的气势。 韩遂厉喝一声:“攻城。” 号角声此起彼伏,烟尘弥漫,数千兵丁弃马举盾,向中宁逼迫而去。 王乐望着城下密密层层潮涌而来的兵丁,再向远处看去,只见烟尘滚滚,不见尽头,刚毅的面容闪过一丝忧色,道:“西凉势大,我军准备是否充足?”身旁的云仪道:“百姓打开城门时就已估到西凉会反攻的局面,但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和我们同生死共患难了。”王乐向身后扫了一眼,城墙下数百人挑担负筐而待,虽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却是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心头一热,豪气顿生,高声笑道:“兄弟们,就让西凉人尝尝我们的厉害。” 躲在城垛下的兵丁轰然应令。 庞德大步走上城楼,向王乐拱手,道:“王校尉,韩遂兵力远胜于我,兼程而来,必以为我军不敢出城攻击,我军当出其不意,突袭而出,挫其锋锐,后城方可守。” 王乐皱眉道:“依令明的意思,我们出城迎击?”庞德道:“我军主力可在城上大声鼓噪,吸引韩遂注意,我率两千军士从西门而出,从侧面偷袭韩遂主军。” 中宁西门不远处就是祖厉水,地势狭窄不利大军铺开,韩遂若攻城必然避开此处,所以庞德有此一说。王乐皱了皱眉,此时城外号角雷动,西凉兵越迫越前,王乐狠狠攥了攥手,急促的吐出一口气,道:“令明,有劳你了。”庞德大喜,深深施了一礼,转身欲向城下奔去,王乐高声道:“令明”庞德愕然转身,王乐沉声道:“一切小心。”庞德心头巨震,点了点头,疾步步下城楼。 王乐转身面向西凉兵丁,高声喝道:“击鼓。” 鼓声隆隆,居高临下,在旷野中轰鸣。西凉兵丁想起昨日午间由鼓声引出的伏兵,至今思起仍是心惊不已,再闻鼓声,前进的步伐不由一滞。韩遂厉声喝道:“敢于两军阵前不尽力杀敌者,王承就是你们的下场。”西凉兵丁放声怒吼,拼命向前奔去。 王乐高声喝道:“放箭。”尖利的号角声中,城墙上万箭齐发,骤雨般扑击而下,西凉兵高举盾牌,护住头脸。羽箭扎入木盾的哆哆声,不绝于耳。虽有数十兵丁被羽箭洞穿胸腹,滚地哀号,但羽箭的威势在盾牌阻挡之下威力大减,西凉兵丁踏着血迹,潮水般涌向前。 数拨羽箭的功夫,西凉兵已攻至城下,数十架云梯高高竖起,垒石、撞木接踵而来。城上兵丁亦是滚木擂石,油浇火焚,城下西凉兵丁虽死伤枕籍,但攻势犹是如怒海潮生,前赴后继。一时间城上城下杀声震天,浓烟羽箭,遮天蔽日。 猛的鼓声大作,一队兵丁从西侧袭而至,当先一人,长刀翻滚,挡者披靡,身后的兵士武艺精强,阵法变幻,数人一组,忽分忽合,分进合击,错落之间,连杀百余名西凉兵士,西凉军左翼登时大乱。 韩遂此时正在中宁城外半里处的一座土坡指挥大战攻城,见庞德率军冲击左翼,当即高声喝道:“背主家奴,你还有脸见我!”庞德厉声喝道:“韩遂,你屠戮百姓,猪狗不如,谁人是你的家奴?”两人声音一个高亢,一个雄浑,虽是千军万马,仍是清清楚楚传进众人耳中。 张猛仰天笑道:“就让我替盟主收拾这个背主家奴。”催马从土坡上疾奔而下。庞德一刀劈翻身旁一名兵丁,厉吼一声,策马向张猛迎去,长刀斜劈,化作一道晶莹剔透的匹练,长江大河般向张猛卷去。 “哆~~~~~” 刀盾相交,发出一阵怪异刺耳的鸣响,空气以刀盾相交一点为中心,水波般颤动,瞬即之间急速扩散,二人身周数丈方圆的十余名兵士惨叫一声,被狂飚震的旋跌而出,重重摔在地上,耳鼻溢血,眼见是不活了。 张猛只觉一股巨力沛然而至,胸腹如遭重锤,向侧翻跌,连带着胯下战马亦是硬生生震出丈余。那马斜向跌退,蓦的惨嘶一声,轰然瘫倒地上。张猛气血虚浮,不及从战马上跳下,直接横掼而出,重重摔倒地上,头盔跌落,满身尘土,鼻中眼角鲜血外溢,狼狈万分。庞德跨下战马亦是长嘶一声,倒退数步,令庞德错失跟进劈杀的良机。武威的兵丁见他如此强悍,心下骇然,护着张猛向后不住倒退。庞德趁势向小丘冲去,围在韩遂身周的西凉兵丁围攻而来。庞德长刀挥舞,当先数名兵丁当即被劈翻在地,西凉兵丁胆战心寒,虽是堵在前方,却不敢真上前相斗。 庞德见韩遂身周兵丁密密麻麻,再向前冲,马力已不足,高喝一声,拨马返身而走。西凉兵丁皆以为庞德心怯而走,发一声喊,正待追击,庞德拨马而回,策骑全力冲进西凉军阵,刀劈马踏,又是十余名西凉兵士身死当场。堵在韩遂身周的十余名西凉兵丁惨叫一声,四散而逃。韩遂高声厉喝,右翼数十名兵丁兜截而至,堵在庞德身周。 在城上的云仪见韩遂全力防范庞德,长啸一声,一箭射向韩遂。韩遂正指挥亲兵围攻庞德,猛听得一声鸣响,一支羽箭电射而至,急忙挥刀撩拨。 “嘭!” 前冲的劲力与韩遂的内力相撞之下,羽箭寸寸爆裂,韩遂震的手臂酸麻,心中暗道,不好,若给城头上的小子再射几箭,连刀也提不动了。催马向丘下蹿去,执旗的西凉兵丁跟着向下狂奔。 王乐厉声喝道:“云仪,射旗。”云仪高应一声,纵身而起,在女墙上一点,飞身向城外扑出数丈,空中弯弓射箭,怒箭穿透烟尘,奔雷般射向晃动后退的西凉帅旗。 “哧”一声尖响,帅旗应声飘落。王乐惊喜交加,鼓足内力高声喝道:“韩遂死了,韩遂死了,西凉兵丁投降不杀。” 城上兵丁听得主帅如此高喊,跟着高喊。城下百姓亦是齐声呼应,一时间喊声如山呼海啸,震天动地。 低沉的号角远远传来,西凉兵丁缓缓而退。 王乐驻足城墙之上。其时日头西沉,残阳似血,几匹驽马一瘸一拐的于尸首堆积如山的战场上徘徊低嘶。长风低呜,吹动残破的旗幡,心中别有一番凄凉。 此战韩遂张猛联军阵亡千余人,安定方面也有数百人死伤。经此一战,韩遂锐气受挫,对中宁围而不攻,王乐紧守城门,一面着庞德修缮城池,一面着云仪救治伤兵。全城外松内紧,静待吴晨援军到达。 晃眼之间数日就在相互对峙中过去。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冰雪渐渐消融,祖厉河面不时传来冰棱断裂的巨大轰响。湍流的河水夹着巨大的冰面滚滚北流,如万千银鲨逐波嬉戏,极是壮观。 王乐斜倚城墙,侧河而立,只见薄薄的晨霭之中,滔滔银浪飞腾激荡,极目远望,大河辽阔与天相接,直似无际无涯,连日的忧心也似已随波而去,心胸大宽。 身后一阵脚步声,王乐侧身看去,正是云仪。王乐道:“公子有什么消息?”云仪道:“还没有什么消息。这几日山雪融化,多处路段被山洪冲塌。为安全计,估计公子可能取远路,绕屈吴山到中宁。”王乐望向北边连绵起伏的山峦,皱眉道:“山洪冲塌路段?”心中蓦的一紧,呢喃道:“屈吴山,屈吴山”苦笑一声,闭口不语。 云仪变色道:“公子不会有事的,公子虽然姓吴,但此吴非彼吴。”王乐朗声笑道:“公子百无禁忌,是我多虑了。”指了指西凉营垒,道:“有动静了。” 号角声中,万余兵丁开出营寨,在营寨与中宁城间空地列阵相待。中间数千兵士手持长矛巨盾,两翼各有四千骑兵护卫,却是面向北侧而立,右翼侧对中宁。 云仪奇道:“看西凉的阵势不像是要攻城。”王乐沉声道:“韩遂狡猾多智,对他的花招,只有不管他做什么,我们自己准备自己的才最重要。”云仪应了一声,目光转向西凉军阵。 西凉列阵完毕,号角渐次低落,远远望去,矛戟林立,旌旗猎猎,军阵绵延数里,气势极是迫人。城上安定军见西凉阵势古怪,不明就里,亦是偃旗息鼓,静观待变。一时间城上城下都是鸦雀无声。 隆隆闷响由天际远远传来,只见远处一条黑线,雾霭之中缓缓移来,兵刃辉映的寒光点点闪烁。蓦然间尘灰大作,万蹄奔践的隆响闷雷般在耳际不住翻滚。 王乐惊呼一声:“不好,是西凉的援军。” 尘灰之中,万马奋蹄疾驰,战鼓雷鸣。远远听见韩遂高亢的声音响起:“攻破中宁,屠城三日,所获归各人所有。”城下西凉军齐声呼应,喊杀声直如天崩地裂。军阵转向奔驰,潮水般向中宁城迫来。王乐高呼一声,城上羽箭飞蝗般扑下,万头攒动的黑潮为之一滞,转瞬之间后继的人潮又扑击而至,踏着尸首与血迹狂涌向城头,数十人合抬的垫木,巨鲨般破开人浪向护城河铺去。城头战鼓雷动,安定军居高临下,巨箭强弩,骤雨般向下射击,一蓬蓬鲜血雨点般泼洒在护城河,漾起无数血色涟漪。数百具死尸扑伏在护城河中,血色盈河。西凉兵丁踏尸越河,竖起百余座云梯,蚂蚁般向城头爬去。女墙后的安定兵丁齐声高喝,滚油火柴泼洒而下,城中百姓挑担负荷,将火油滚木擂石源源不断运上城墙。长约数里的城墙上烟尘处处,云仪、王乐、庞德各督师一方,指挥安定军化解西凉一次次的冲击。 此番大战,从早上辰时一直战到申时时分。安定军仗着地利与数万西凉兵丁尽力周旋,其时皓日当空,碧空如洗,孤城上下却是数万人浴血相搏。城头城下死尸堆积如山,坚实的城墙在西凉军前赴后继的撞击之下,数处破损,面目狰狞的西凉兵怒潮一般喧嚣而入,城墙上城墙边尽是纠缠相斗的兵丁,城墙的数处缺口越来越大。 “轰隆隆”一声巨响,残破的城门终于在无数次撞击中轰然倒塌,溅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西凉军士气蓦然巨盛,嘶吼着:“屠城,屠城”狼群般冲入城中,城内城外交相互应,“屠城”的轰响直如海啸山崩一般。 王乐厉声高喝:“兄弟们,绝不能让西凉人杀进城,就算命不在也绝不能丢了中宁。”纵身跳下城墙,迎面数个西凉兵奔突而至,王乐厉喝一声,挥刀劈砍,奔前的西凉兵手中长矛当即断折。王乐跟进扑击,连杀数人。陡听得头上羽箭鸣响,身旁的亲兵惨叫着被羽箭钉在地上,抬头上看,只见数十名西凉兵丁弯弓搭箭,向拼死相抗的安定兵射击。王乐暗骂失策,厉啸一声,跃向城头,长刀挥舞,将数支羽箭远远击飞。右手翻搭,搭住女墙壁沿,翻身踏上城墙,侧身横劈,将两名持矛挺刺的西凉兵砍翻在地。放眼望去,城墙上下尽是西凉兵丁的身影,尘烟之中,兵丁源源而上,直似无穷无尽一般。王乐只觉身心俱疲,咬牙暗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今天就把命搭在这儿了。 蓦的一声号角利刃般划过天际,尘烟滚滚处,两支军队以惊人的高速、排山倒海般的压迫而至,西凉军阵人浪翻滚,溃不成军。城内压力登时大减。王乐热泪滚滚而出,放声怒吼道:“主公来了,主公”只觉胸口热潮翻滚,后面的话哽在胸口,泣不成声。庞德厉声喝道:“西凉军中伏了,大伙儿加把力,将他们全宰了。”城内大军齐声呼应,一声高过一声,至最后已如惊雷阵阵,响彻云霄。 一声号角远远传来,西凉军骑散乱后撤,一队队步兵水银泻地般从骑兵阵营中奔突而出,挺长矛兜截而至,堵在骑兵之后。弓兵压在步兵之后,乱箭射住阵脚。安定军见不能趁势追击,压住阵脚,看着西凉兵丁缓缓向西撤下。 吴晨高踞战马之上,叹道:“西凉兵虽败不溃,确是精锐之师。”荀谌抢先道:“若不是因南北出击,导致军力分散,韩遂再强十倍今日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彭羕撇嘴道:“若不在中宁牵扯西凉军力,引致南线顺利突进定西,龟儿子绝不可能孤注全力围攻中宁。”荀谌冷笑道:“真是奇哉怪也,若只攻击北线,韩遂就不会来攻中宁?”彭羕翻着白眼道:“攻不攻不知,但如今北扯南进之计却是令那龟儿子来攻了,莫非有人眼大却目不视物?” 吴晨挥挥手,笑道:“别争了。要争,到旁边争吧,我的耳朵都要被你们吵出茧子了。”催马向前,荀谌彭羕怒目相视,冷哼一声,分从左右跟在吴晨身后。此时王乐庞德云仪等人已赶出城,列队相迎。吴晨跳下战马,急步走到几人身前,一把掺住要下跪的王乐,王乐哽咽道:“若不是公子及时赶到,我们中宁”吴晨微笑道:“其实是我来晚了才对,害你们受苦了。”向庞德微微点了点头,走到云仪身前,拍了拍云仪的肩膀,道:“背上的伤好了?”云仪赧然道:“早好了,公子还记着哪。”吴晨笑道:“好了就好。”放声向身周的兵丁道:“前几日辛苦你们了,这几日就放你们的假,好好休息。”兵丁轰然应令。 庞德低声道:“韩遂大败,我军当乘胜追击才是。放假一事,望主公深思。”吴晨微微一笑,道:“我军长途而来,兵士疲惫,以远袭近,以劳击逸,兵家大忌,追击韩遂的事要先缓缓。”庞德扫了一眼吴晨身后的兵丁,虽是大胜之余,神情兴奋,但仍难掩满面的疲惫,微微笑了笑,不再说话。 吴晨下令大军于城外扎营,自己带同彭羕荀谌以及王乐庞德等人到各军营抚慰军士。及至将一切忙完,已是四更时分,王乐随即安排房舍将众人安顿下来。 吴晨赶了数日的路程,到了卧室,倒头便睡。次日清晨,早早就被震天的鼓声惊醒。披上外衣,走出营帐,庞德云仪已等在帐外。吴晨微笑道:“外面怎么这么吵?”王霆道:“贼厮鸟韩遂派人讨战。”吴晨笑道:“讨战?我看是讨打才对。”王霆哈一声笑了出来,云仪亦是忍俊不禁。庞德道:“那打是不打?”吴晨道:“不理他,他喜欢讨打,我们还不定有兴趣打他。王霆,这几日文珏怎么样?”边说边向城楼处走去。王霆跟在身后,道:“好了许多,这几日和兄弟们也说上话了。”吴晨微微点了点头。 几人上得城头,王乐已在城头相待,见吴晨等人走至,急忙迎了下来。吴晨道:“外面有多少人?”王乐道:“大约有九百多人。”引着众人走上城楼,吴晨探头向外看,果然有数百人松松散散的在城下列了几个方阵,阵前数十人纵马疾驰,喧嚣喝骂。远远望去,韩遂的西凉大军停在数里之外,黑压压一片,延绵数里。 庞德怒道:“西凉明是欺我无人,派几个破兵就敢来挑衅。主公,庞德愿领一军,杀尽这些尖嘴臭贼。”吴晨笑道:“让他们骂吧,骂一骂难道就死人了?那些骂的人也很有文采,既可以舒舒他们昨日大败的心气,又可以让咱们增广见闻,我看这样很好。”向王霆道:“端些酒菜来,我和王乐庞德在这里观看西凉兵丁如何骂街。” 庞德、王乐见吴晨如此,不好再说些什么,憋了满肚子火,狠狠瞪着城外的西凉兵丁。西凉兵丁见吴晨上城,更是用力鼓噪。庞德刚抬起酒樽,听得西凉人大骂,砰一声将酒樽重重顿在桌案上。 吴晨笑了笑,向云仪道:“云仪,借你的弓一用。”云仪取过大弓,双手递给吴晨。吴晨接在手中,从身后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大步走到女墙前,左手把住大弓,右臂运力,将这足有十石的硬弓拉了个满月,厉喝一声,怒箭流星般窜出,正在大声鼓噪的一名西凉校尉,蓦的尖叫一声,翻身坠下战马,颈血嗤嗤,喷出数尺高。羽箭虽然洞穿那人颈项,去势却未衰,带着一串血迹,电射入军阵前排的一名西凉兵丁胸腹,兵丁惨叫一声,软瘫在地。城头上的安定兵丁愣了一愣,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惊变之下,西凉兵丁骇然四散。 吴晨微微一笑,将大弓还给云仪。云仪满眼儒慕之色,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大弓。吴晨随意的拂了拂手,向满面惊喜的庞德王乐笑了笑,说道:“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动,万石之钟不以莛撞起音,这些西凉兵摆明是韩遂引我出军的诱饵。要打就要逮住韩遂打,这些毛毛脚脚的小脚色,不值得为他们生气。” 坐下举起酒樽,向王乐庞德道:“王乐,令明,许久没有和你们共饮了,请!”王乐庞德高举酒樽一饮而尽,放下酒樽相视而笑。 不过片刻,韩遂又派了数百人骂战,西凉人有过前次教训,不敢离城墙太近,远远的就开骂。吴晨则在城墙上摆起酒宴,对着骂战的西凉兵丁谈笑风生。 及至傍晚,西凉兵丁骂了一日,喉咙干涩,身体虚软。吴晨在城上笑道:“令明,是时候了,把战鼓集起来,我要操练西凉兵马。”庞德一愣,高声传令。军中搜集数十面战鼓,于城头上咚咚的敲了起来。城外西凉兵听得鼓声,以为城中兵丁就要杀出城,纷纷后撤。吴晨哈哈大笑,高声喊停。城上鼓声停止,城门处又没有动静,西凉兵丁慢慢又撤了回来。吴晨传令击鼓,鼓声又震天街响起来,西凉兵丁再次狼狈后撤,城上安定兵丁见西凉兵丁行止有趣,皆放声大笑。 一连数日,韩遂派人在城下讨战,吴晨摆宴听骂,及至傍晚,就用鼓声操练西凉兵丁。西凉兵丁前两日听闻鼓声还有些惊骇,过得两日,再不惧惮,鼓声响起犹自喋喋不休。 一阵风吹起,城楼上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当乱响,众人衣衫更是猎猎飘舞。 吴晨望着城外懒懒散散的西凉兵丁,徐徐道:“令明,去把韩遂的人头带来。” 众人闻声巨震,将目光投向吴晨。 吴晨淡然一笑,漆黑的长发在风中狂摆,纷乱的拂过线条深刻的面容,衬着身后半空中疾走的乌云,自有一股千军辟易、所向无前的豪情壮气。 庞德心头震撼,疾奔下城楼。 城楼上鼓声隆隆,西凉兵丁指着城楼大声笑骂。地表猛地沸水般颤动起来,祖厉水在地表的振颤中奔腾咆哮,河水拍击翻卷的轰响惊天动地。隆响之中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以惊人的高速从侧后翼冲入西凉军阵,喊杀声冲天而起,另一支军队从中宁城外的大营奔袭而出,山洪崩泻般向西凉军阵右翼狂猛的压了过去。 吴晨厉声高喝:“开城门,杀出去。” 轰隆一声,吊桥狠狠砸在地上,数十战骑一涌而出,向旷野奔去,接着又是数十骑,数里长的距离战骑一拨接一拨,恍如浪峰一个跟着一个,雪崩似的重叠在一起,汇成无坚不摧的滚滚铁流,冲向西凉军阵。 三股军兵如三道锋矢,将心志松懈的西凉兵丁仓促间组成的防线,瞬间绞杀成齑粉,西凉兵丁的战意在安定军毁灭性打击下终土崩瓦解,沿着祖厉河溃散狂奔。 此时一道电光划破天空,天地一片煞白,跟着一声惊雷在头顶炸裂,将战场上的一切声响全掩盖下去。 大雨滂沱而下。 吴晨任冰凉的雨水泼洒在身上,高声喝道:“追击,追到靖远也要宰了韩遂。” ※※※ 三月十九日,靖远。 黄河浩浩荡荡从靖远城西流过。祖厉水在靖远附近注入黄河,远远望去,两河交接处,惊涛裂岸,万潮奋进,一个潮头翻卷向天,另一个潮头已追随而至,重叠翻卷,腾起千丈,飞雪在浪尖不住滚涌,叟然拍下,在河岸处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潮头,回卷而去,和接踵而至的浪涛撞在一处,轰隆一声,银涛玉浪飞溅向半空,蓦然崩泻,铺天盖地的飞溅而下。 吴晨叹道:“黄河之威,只有亲到黄河才能感受到。”王乐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吴晨笑道:“王乐,怎么连老夫子的话也用上了?”王乐感叹道:“遥想数百年前,膘骑将军也曾在此观看大河,心中就有些悸动,不知数百年后,后人在此观看潮头时,会不会想到我们。” 吴晨心头巨震,放眼望向湍流不息,滚滚北去的河水,喃喃道:“江流如是,后来更有多少英雄。”遥想由此而下数百数千年,英雄人物层出不穷,恰如此际河水一浪接着一浪推动历史奔涌向前,洒然一笑,催马向河岸上奔去。 第十三章 欲将心事付瑶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钟繇急忙迎出,火光之中,一行人匆匆走向大帐,当先一人须发皆白,正是皇甫郦。 钟繇向前迎出数步,道:“郦兄辛苦了,西凉与安定的战况如何?”身后的费清道:“元常,还是进大帐再说。”钟繇道:“啊,子卿说的是。郦兄,请。”挑开帐帘,侧身相让。皇甫郦微微点了点头,跨步而入,余人跟着进入大帐。 谦让声中,众人坐了下来。钟繇道:“郦兄从陈仓来,西凉与安定战况如何?”这已是盏茶功夫内,钟繇第二次询问两方战事,显见的对此极为关注。 费清、张既等人齐将目光投向皇甫郦。 皇甫郦抚了抚胡须,叹了一声,缓缓道:“局势对韩遂极为不利。”众人听得皇甫郦语声沉重,不由得窃窃私语,帐内一片嗡响。钟繇摆了摆手,帐内静了下来。皇甫郦道:“小贼命长水校尉王乐提前数日出发攻击中宁,又以杨秋为反间,向韩遂发送假的战报,致令韩遂部署失误,猝不及防下,于三月五日被安定突袭北线。韩遂调重兵回攻中宁,在定西附近潜伏的抚远校尉段明,假冒马腾援军诈开城门,于三月七日攻占定西。” 费清皱眉道:“安定进攻南线?马腾、梁兴这些人竟放任安定通过陇西?”张既道:“我曾听闻,当年膘骑将军进攻盘踞定西的匈奴时,率兵沿小径横穿屈吴山,一夜之间飞越百里山岭,匈奴措手不及下,死伤数万。莫非段明走的就是这条古道?” 皇甫郦苦笑道:“正是。因这一古道年代久远,早已不为人知,因此韩遂对南线的防范并不注重。却不知安定从何处获知此道,率兵突袭,轻易攻占定西。” 帐内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暗自揣测,若自己也在韩遂之位,会不会被这一奇兵打的措手不及呢?心下惴惴,不由得一阵默然。费清皱眉道:“一向只听说马超王乐如何,庞德李文如何,如今又窜起赢天和段明。唉,小贼手下的大将越来越多了。”钟繇沉声道:“只恨小贼初起安定时,对他太过大意,致令今日让其养成羽翼。” 张既见帐内气氛沉闷,岔开道:“方才所说是三月七日的事情,如今已是四月初三,这一个月来的后续战况又如何?”皇甫郦道:“三月七日韩遂率兵攻中宁,被王乐出奇兵击退,双方在中宁对峙五日。三月十二日小贼率援军到达中宁,韩遂数以轻兵挑战,小贼养精蓄锐,坚守不出,并于每日傍晚击鼓诈敌,韩遂不查其机,麻痹大意,于三月十七日晚被庞德从后击破,小贼率军三路并进,韩遂急撤靖远,小贼穷追不舍,疾驰百里,破袭靖远。” 众人听得头皮发炸,遍体生寒。 费清急道:“韩遂和张猛呢?死了吗?”皇甫郦摇了摇头:“只听说小贼破袭靖远,没有韩遂和张猛生死的消息,估计是趁夜逃窜了,不然小贼必会传檄凉州。” 众人暗舒一口气。 张既道:“南线战况如何?” 皇甫郦道:“占领定西后,段明率兵与李文、赢天等部夹击祖厉大寨的韩籍,两军血战数日,韩籍部死伤枕籍,于十八日晚趁大雨滂沱之时,穿黄家山小道退往勇士县。成公英率兵出榆中接应韩籍,于三月二十日半路遇到段明率领的奇袭大军,两军激战一日,黄牛羌数十部落大举来援,段明部被击溃,回撤定西,羌人一路追赶,于高崖附近遭遇赢天与王翦大军伏击,羌人死伤惨重,与成公英部会合,退守榆中。” 钟繇道:“这个王翦,可是用常山医治汉阳瘟疫的那个药师?”皇甫郦点头道:“正是此人。”钟繇眉头皱了皱,长叹一声。 站在费清身后的费曜说道:“以安定行军的速度看,当是舍弃辎重,轻兵而进。孤军深入,军无蓄积,利在速战。西凉当闭营养锐,待机破敌。安定锐气一失,粮草又跟不上,自会溃不成军。成公英率兵出击实不明智。” 钟繇点了点头,清矍的脸上露出一丝嘉许的神色。 张既苦笑道:“常理来说确是无错,但西凉安定之战却非如此。据我所知,小贼于马岱韩遂争隆化时,就在榆中一带大开屯田,显是早已预见和韩遂之间的战事,先在边境一带囤积粮草。虽只短短一年,时间不长,但成效极为显著。个中情势,成公英当比我等更清楚才是。” 钟繇向皇甫郦看去,皇甫郦轻轻摇了摇头,钟繇暗舒一口气。 费清道:“宋建那边情况如何?”皇甫郦道:“宋建自二月渡过洮水后就一直屯驻洮沙,除向定西运过几次粮草外,三月到四月间,一直在观望。”费清痛心道:“宋建属下义从羌战力冠绝凉州,若有他参战,安定不会如此猖狂,只是此人,唉鼠目寸光,鼠目寸光。” 皇甫郦摇了摇头,道:“中平年间宋建的义从羌战力确是冠绝凉州,但此时已不同于往时。宋建簪称帝号后,对手下大将多加屠戮,稍有才能之士不是贬斥,就是抄斩,当年随他起事的人死得死,逃的逃,如今他手下尽是些无能之辈,溜须拍马之徒,战力早已不如先时。若不是看在他二十余年深耕,与羌人关系尚算不错,韩遂早已出兵枹罕了。”语气之中不胜唏嘘。 费清想起当年随皇甫嵩入陇西平乱,当时宋建意气风发、豪气冲天,如今却成了这般人物,心头亦是怅然不已。 钟繇道:“郦兄远来,当是累了,不如明日再说如何?”皇甫郦会意,微笑道:“各位,我就先告辞了。”钟繇笑道:“我送郦兄至营帐歇息。”费清起身道:“我也送送。”钟繇道:“子卿与郦兄多年手足之情,情谊深厚,送来送去的,只怕郦兄就不用歇息了。还是我送吧,郦兄奔波来去,皆为司隶安危,我不送送,于心不安。” 费清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我就不勉强了。”向皇甫郦拱了拱手,道:“郦兄,我明日再去看你。”皇甫郦抚须笑道:“已许久没有同子卿把酒共饮了,明日当与子卿一醉方休。”费清点头微笑。钟繇道:“郦兄,请。”把着皇甫郦的臂膀走出大帐。二人行出数座大帐,钟繇向身旁的近侍道:“你们先退下。”掌火引路的亲兵应了一声,向远处走去。钟繇向皇甫郦道:“我们到那边去谈。”向营外半里处一座小山指了指。皇甫郦点了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快步而前,不过片刻已登上小山。此时繁星密布,星光之下,四野一望。钟繇选择此处,当是不愿二人所谈落入第三人耳中。 钟繇指了指山顶一处大石,道:“我们去那处。”大袖飘飘,跃上大石,用袖子拂了拂大石,坐了下来。皇甫郦跟随身后,在旁边坐下。钟繇道:“子京处有何消息?”皇甫郦道:“子京传来消息说,虽然奇袭定西和中宁缴获了一批粮草,但由于日用过大,加上中宁一带山川雪水融化引致山坡滑塌,堵塞道路,粮草输运困难,安定粮草匮乏。小贼多次派人送信催促粮草,程游等人正在设法修缮道路。” 钟繇欣然道:“原来如此,怪道小贼停在靖远不动,原来是等待粮道休整。还有没有别的消息?”皇甫郦拂须道:“因联络不易,所以子京传来的消息也异常零散。”顿了顿,道:“是了,前次子京似乎提到小贼会派人游说宋建,叫我们不可不防。”钟繇皱眉道:“宋建在湟中深耕数十载,粮草丰厚,为人又是如此窝囊,若派人虚言恫吓,恐怕真让小贼得手了。” 皇甫郦道:“不如我走一趟?”钟繇摆了摆手道:“子京那方还需郦兄联络,此事就不劳烦郦兄了。我看让德荣走一趟,他熟悉羌中事务,当能阻止宋建投向小贼。”顿了顿,沉吟道:“梁兴、马腾等人知道段明横穿屈吴山后,有什么动静?”皇甫郦道:“震惊,对小贼用兵的神出鬼没极为震惊。我来之前,忠义校尉领安定太守庞柔先期到了陈仓,游说我军出兵攻击小贼后路。据他所说,梁兴等人虽然表面上仍是相互对峙,但私下里已在相互联络,以期共同抗御小贼。”钟繇追问道:“实力如何?”皇甫郦道:“据庞柔所说,梁兴有七千人马,李堪五千,马玩四千,马腾最少,但亦有两千人马。”钟繇道:“这样一算就有一两万人,他们攻击小贼南线,既可与韩遂两面夹击,又封堵小贼回军路线,此时我军再由陈仓进攻陇坻,大增胜算。” 皇甫郦道:“我军攻击陇坻,马超会不会趁机偷袭长安?毕竟我军大部如今被匈奴牵制在此。”钟繇朗声笑道:“和匈奴对峙只是假象。小贼手脚不利落,和左贤王豹及呼衍尹屠的战事未能斩草除根,豹和尹屠都撤到了临晋。我已令傅干暗中与他二人接触,二人对小贼恨之入骨,极力劝导呼厨泉攻击安定。呼厨泉也已有这个打算,只是由于右贤王去卑一力坚持与袁绍和郭援的盟约,执意对峙,才成如今这个局面。这两个月来,豹拉拢屠各部各族渠长,去卑势力已大不如前,说的话越来越少人听。我看不需半月,匈奴内部就要翻个天,那时头疼的就该是徐庶了。” 皇甫郦皱眉道:“元常不可大意。我听子京说,袁本初派往安定联络小贼的使节辛毗,已折服于小贼的气度,成为北地太守。袁绍与南匈奴关系密切,小贼正在通过辛毗,假借袁绍的名义,影响和操纵匈奴美稷王庭的走向。小贼手段圆滑最善浑水摸鱼,又屡次大胜匈奴,崇拜英雄的匈奴人对他又敬又恨。若他成功在美稷扶植南匈奴单于,将各部渠帅大部人马控制在手中,临晋的渠帅将不得不臣服于他,那时头疼的恐怕只会是我们。” 钟繇倒吸一口凉气,失色道:“好狠的手段,是我大意了。若没有子京深处小贼核心,洞悉阴谋,这个跟头可栽大了。”站起身,负手而立。此时更深夜漏,春寒郁郁,凉风拂面,遍身寒意。 皇甫郦苦笑道:“小贼至厉害处,是令人不知其所攻。不知其所攻,自不知该如何守。与他对敌,自认胜券在握,最终却发觉所食不过是其钓饵,以致连本带利的都输给他。” 钟繇微微一笑,道:“既知其部署,自不需怕他。我会知会傅子介,将小贼的部署转告豹,呼厨泉自会找徐庶的麻烦,这方面不需我们过问。至于陈仓方面”微顿了顿,道:“我看还是不动为好。”皇甫郦道:“坐山观虎斗?”钟繇淡然一笑:“段明善纵深突破,陇西一带又山峦耸峙,不知从哪个沟哪个坎的就可穿行而出,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所以要牵制小贼,出陈仓不可行。”皇甫郦紧蹙双眉,低声道:“莫非汉阳?”抬头望向钟繇。钟繇朗声笑道:“小贼用兵有个特点,用过一次的招数,他不会再用第二次。以他来看,我军用过一次的招数,自也绝不会再用,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再打一回汉阳。”负手向天,冷冷的道:“姜囧已死,看这回谁能守住翼城!” ※※※ 黄琪英道:“山路虽经程太守率人多日抢修,但滑塌的路段太多,因此此次运粮,只有这数十车。”吴晨点了点头,道:“琪英大哥辛苦了。”向满身泥水的兵丁道:“各位也辛苦了。”众人齐道:“大帅辛苦了。”吴晨微微一笑,向云仪道:“先将这些粮草带下去。”云仪应了一声,领着运粮兵向城中走去。王霆拉着黄琪英的臂膀,将他拖在一旁,低声道:“黄琪英大哥从临泾来,有没有人托你给老我带点什么?”黄琪英愣了愣,道:“谁?” 王霆扫了一眼吴晨,见他正和荀谌彭羕两人说话,暗舒一口气,低声道:“何平!”黄琪英清俊的面容闪过一丝歉然,摇了摇头道:“前线战事吃紧,走的匆忙,所以”王霆长哦一声,满脸的失望。 吴晨笑道:“王霆,和琪英大哥谈什么谈的这么开心?”王霆像被蛇咬了一口,猛的转身,堆起满脸的笑意,支吾道:“没什么,没什么哈,今天天气不错,哈,哈哈”吴晨笑道:“真没什么吗?”文珏忽得从黄琪英身后探出脑袋,嘻嘻笑道:“我可是全听见了,王霆说”王霆满面通红,猛的跳将过去,一把捂住文珏的嘴,喝道:“不许说。” 文珏笑得前仰后合,旁边的人却是满头雾水。彭羕走了过来,指着文珏笑问道:“这小厮又在讹谁?”王乐朝满面通红的王霆努努嘴,笑道:“不用问,自然是王霆了。” 吴晨走到黄琪英身边,低声道:“琪英大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黄琪英道:“王霆问我,有没有人托我给他带什么过来。”吴晨心中一动,向在旁看热闹的王乐道:“王乐,你给所有人发个令,要写家书的抓紧写,写完了让琪英大哥送回去,向家人报个平安。” 身旁的兵丁尽皆轰然,一时间人声鼎沸,十余个兵丁尖笑着奔向大营。吴晨领着黄琪英进大帐时,消息已传遍全军,几人走过营帐,只见一群群的兵丁围在数个大帐周围,手中拿着木片和竹片。有些兵丁挤不进去,急得在外面大叫大嚷。一名兵丁突然跑了过来,向吴晨道:“大,大帅,能不能帮俺写个家书?”吴晨双手连摆,笑道:“我?不成,不成,我的字见不得人。”那兵丁满脸的失望,吴晨笑道:“我不行,但有人行。”凑到那兵丁耳旁说了几声,那兵丁转眼眉开眼笑,向彭羕深鞠一躬,道:“彭军师,大帅说你是咱军中数一数二的才子,写封家书是举手之劳,能不能帮俺写一封。”一旁的荀谌听兵丁转述吴晨的话,心中大大不悦,微哼一声。彭羕原本不愿替这兵丁写信,眼见荀谌不悦,心中大喜,白眼翻了翻荀谌,欣然接过木片,说道:“好,你要写什么?”几个跟在那兵丁身后的兵士一声欢呼,立即有几个人跑了开去,不一时搬来桌案,拿来笔砚。那兵丁喜不自胜,念叨道:“写什么呢?写:爹,娘,石头在外身体好不成,爹娘不识字,写了也不认识哎,直娘贼的,后面推什么推。”彭羕见那兵丁身后迅即站了数十名兵丁,只觉头皮发炸,猛然见荀谌一脸幸灾乐祸的站在外面看,当即高声喝道:“荀大人文采名动天下,要写家书的快找荀大人。”数名排在队末的兵丁涌向荀谌。 吴晨哈哈笑着拉黄琪英避向一旁,以免池鱼之殃。黄琪英苦笑道:“让兵丁写家书可是你的命令,你却置身事外,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吴晨笑道:“我也是有心无力,我的字要拿得出手,我自会帮忙。”忽得低叹一声,道:“倘若军中人人都会写字,该有多好!”黄琪英心头一震,双目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吴晨。吴晨感叹道:“大汉建朝逾四百年,却还有如此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希望在我有生之日,能让所有人都读书认字。”黄琪英心道,轩辕帝以来数千年未做到的事,要在数十年内完成,谈何容易。 吴晨微微一笑。道:“琪英大哥,临泾最近有什么变化?”黄琪英皱了皱眉,道:“变化?新开了一家酒馆算不算?”吴晨道:“新开一家酒馆?哈哈,我早就想多开十几家,杀杀老狐狸的威风。”两人走到一处大石旁,吴晨用袖子拂了拂灰尘,坐了上去,黄琪英眉头皱了皱,站在一旁。吴晨知他少爷脾气,不习惯在石地上坐,也不勉强,说道:“谁开的?生意怎么样?”黄琪英道:“是皇甫家开的,因才开张,生意颇见清淡。”吴晨暗忖,如今粮价奇贵,若说安定还有人家能开起酒馆,非皇甫家莫属,只是皇甫郦个老滑头怎么会想到在临泾开起酒馆了?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问道:“都有些什么人常去啊?”黄琪英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吴晨见黄琪英谈兴阑珊,淡淡一笑,道:“琪英大哥远来辛苦了,我带大哥先去营帐休息吧。”跳下大石,引着黄琪英来到大帐。庞德已命人将营帐搭好。吴晨送黄琪英进了大帐,片刻后就起身告辞,黄琪英也不挽留。吴晨退出营帐,沉思道:“皇甫郦不是那种有钱烧着玩的人,看来应该让程游查一查那家酒馆才是。” 走入帅帐,向文珏道:“文珏,取纸笔来。”文珏道:“大帅也要写家书?”吴晨笑道:“我有什么家书要”蓦然间,小倩明眸皓齿的倩影在心头涌动,心中一热,微笑道:“是该写封家书了。”文珏嘻嘻笑着跑了出去,不一会跑了进来,手上拿着纸墨笔砚。 吴晨铺开纸张,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临到笔头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咬着笔杆,趴在桌上,眼前文珏用墨在砚台一圈一圈的磨,如同一波一波的涟漪在心头荡漾,不觉就此痴了。 ※※※ 写家书的骚乱持续了两日。安定在这一段时间外紧内松,内部是多个识字的兵丁以及彭羕、荀谌等人被一群群的兵丁围着抄写家书,外部则是庞德派出一批批斥候侦查韩遂、张猛的下落,写家书的第三日,李文处派来了斥候。 吴晨与李文派来的斥候谈话时,黄琪英一身戎装走入大帐。吴晨愕然道:“琪英大哥要走了?”黄琪英道:“已待了数日,估计程太守也等得很急了。”吴晨向李文派来的斥候笑了笑,说道:“一会儿再说,我先送送琪英大哥。” 黄琪英道:“并州大人忙就不要送了。”吴晨笑道:“送是一定要送的。”拉着黄琪英的手一直送出大营,王乐、庞德、云仪等人跟在身后。送到大营外,黄琪英向前走了几步,转身向众人拱了拱手,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何况不久又要送粮草过来,不必如此隆重。”吴晨道:“好,那我就送到这里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给程太守的信,望琪英大哥能亲自送到他手里。”黄琪英接过信,珍而重之的放进怀里。吴晨顺势走上两步,用身体挡在众人之前,从怀中掏出另一封信,低声道:“这封信拜托琪英大哥帮我转交给她。”黄琪英接过信,信封上赫然写着“崔倩亲启”四个小字,心猛地一痛,就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难过得要吐出血来。 黄琪英不知自己是如何接过来的信,如何向众人道的别,如何踏上的回临泾的路,一切只像是行尸走肉。行出数里,身后一阵马蹄声响,黄琪英回头去看,一骑飞奔而至,马上坐着的正是王霆。王霆高声喝道:“黄琪英,等等。”催马到了黄琪英身前,说道:“哈哈,幸亏赶上了。”黄琪英微微笑了笑,道:“王校尉有什么急事吗?”王霆搔了搔头,道:“也没什么急事。”压低声音道:“琪英大哥,托你办件事成不成?”黄琪英心头涌起一阵酸涩,涩声道:“是吴晨还有信要我送?”王霆嘻嘻笑道:“不是大哥的事,是老子我有点事。麻烦琪英大哥回临泾时,帮我找一趟何平,叫他们快把我要的物事送过来。”脸一绷,咬牙道:“你给他们说清楚,若是耽误了老子的事,老子回去后把他们的屁股一个个踢个稀巴烂。” 黄琪英苦笑道:“我会记住的。”王霆哈哈大笑:“有劳你了。”拱了拱手,拨马而去。黄琪英摇头苦笑,身旁的校尉道:“黄公子,咱们该上路了。”黄琪英点了点头,一行人向东续行。不过数日,于路上碰到段正率领的另一拨运粮队,得知程游已令黄艾在高平第一城设置大营,前方粮草此后皆由高平而出,于是命人带同运粮车赶往高平,自己带着数十兵丁和数十兜囊的家书驰往临泾。 越往临泾,黄琪英心头越觉苦涩,心里清楚,自己决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将吴晨的信送给小倩,每当想起小倩接到吴晨的信时温婉柔美的笑容,心头就像有一把生锈的剑刃在慢慢的戳刺。但他却依然策马向临泾飞奔,哪怕就是见小倩后,他会心灰心碎而死,他也愿意。有时他会想,倘若有一天,自己真的死在她面前,她会不会为了自己流泪? 暮色渐起,暮霭之中,恢宏的临泾城越来越近。经过近一年的扩建修整,临泾城已由原先的小城,变得初具规模。王戗在城墙上远远望见黄琪英等人驰近,派出斥侯相接。 黄琪英随斥侯奔进临泾东门,王戗已迎在城门。黄琪英翻身跳下马,说道:“程太守在吗?我这里有一封信,吴并州要我亲手交给程太守。”王戗道:“今日午间徐军师派人将程太守接走,至今未回。”黄琪英低哦一声,指了指士兵身后的背囊,说道:“这些背囊中是前方战士写的家书,吴并州叫带回来向临泾的家人报个平安。”王戗忙指挥兵士搬运背囊。黄琪英将马缰递给身旁一名兵士,正欲前行,被王戗一把拉住。王戗笑道:“黄公子一路车马劳顿,我已安排晚膳,为黄公子接风洗尘。”黄琪英微微一笑,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带他们先去用膳吧。”轻轻推掉王戗抓在臂膀上的手,急步向州牧府走去。 天色越来越黑,黄琪英越奔越快,从城门到州牧府一里来远的路程瞬息即至。门前的守卫见是黄琪英,打了声招呼,也不阻拦,黄琪英大步而入。 停在灯火稀疏的内府前,黄琪英整了整衣衫,深吸几口气,稳了稳狂乱的心跳,敲了敲门,朗声道:“小小倩姑娘在吗?我是黄琪英,这里有封信给你。” 只听院中吱呀一声,屋中人推门而出,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静夜之中,黄琪英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直似破胸而出。此刻黄琪英心中,如同黑夜中蹒跚寻路跌得鼻青脸肿的旅人蓦然望见树梢亮起引路明灯那种百感交集、喜不自胜却又想嚎啕大哭的那种感觉。 门闩轻摇,一人从门中探出头,说道:“有信给她的吗?交给我就行了。”扫了一眼黄琪英,接过他手中的信,转身入内,蓬一声将门紧紧闭上。黄琪英只觉满嘴的苦涩,愣愣的望着紧闭的大门。 院中蓦的响起小倩温婉的声音:“苏姐姐,谁在外面?”苏娟道:“是送信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小倩走了出来,惊喜的道:“琪英大哥,怎么是你?” 月光撒在小倩清丽的面容上,美的不带一丝人气,黄琪英就听见心中有什么蓬一声断裂,泪水夺眶而出。 猛听得哐的一声巨响,一人尖笑着从旁边的院落跑了出来,一人跟在身后厉声怒吼。小倩转头向那边望去,如水的月光柔柔的撒在小倩的侧影,如一层圣光。黄琪英呆呆的望着眼前魂牵梦绕的俊俏脸容,心头一片宁静平和,只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就这样生生世世的凝望着她,就这样生生世世的守护着她 身后猛的一声欢叫,费瑶大声道:“琪英哥哥,你怎么回来了?”黄琪英浑身一震,愕然惊觉,偷眼见小倩明如秋水的眼眸带着疑问凝望着自己,俊脸一红,支吾道:“啊,前方有要急信要送” 从费瑶身后忽的探出两只胳膊,向费瑶手中的纸抓去,费瑶猝不及防下,竟被那人劈手将纸夺了过去。费瑶怒道:“你干什么?人家还没准备好呢,快还来。”颜渊怒道:“谁跟你闹着玩?这是我的画,为什么要给你?”黄琪英哑然失笑,心道,不想这二人如今还是这般水火不容。 颜渊此时发现黄琪英,惊喜道:“琪英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也不先打个招呼?”向后看去,见小倩微笑站在门外,脸色陡的一红。费瑶纵身而前,一把夺下颜渊手中的画卷。颜渊惊怒交集,厉声喝道:“还给我。”探手抓向费瑶手中的画纸。费瑶闪身躲过,咯咯笑道:“不就是副画吗?看看有什么打紧,你不会这么小气吧!”边说边躲在小倩身后展开画纸,啊的大叫一声,大怒道:“姓颜的,你怎么会有她的画像。”。黄琪英侧首向那画上瞧去,只见画上那人侧眉垂首,秀发轻拂,虽寥寥数笔,小倩清丽隽秀的绝世仪容已跃然纸上。 颜渊又羞又怒,一张俊脸挣得通红。小倩柔声道:“这张像是我托颜大哥画的。”费瑶黄琪英听得小倩的话,不由一愣,连颜渊也愣在一旁。小倩轻轻从费瑶手中取过画卷,微笑道:“原本是拜托颜大哥随便画些什么,以作刺绣的样本,没想到却令颜大哥误会了。”走到颜渊身边,将画像递给他,微笑道:“颜大哥妙笔无双,风华绝代,但此画却不能用于刺绣,只能请颜大哥另画一幅了。” 话中推拒之辞已尽在不言中,颜渊心像被人突然用锥子扎了一下,一阵紧缩,只觉满嘴的干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浓重的夜色就像突然有了实质般向内挤压,紧紧压在胸口,压得他喘不气。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风轻轻吹过,黄琪英只觉一身的寒意。 费瑶笑道:“颜渊,你画的这么好,不如给我画一张吧,我这幅不需要刺绣。”颜渊目光似要滴出血来,狠狠瞪着费瑶,咬牙道:“你个男人家,要什么画像。”费瑶将束发的发簪摘了下来,如水的秀发披落瘦削的双肩,说道:“谁说我是男人家,我是地地道道的女孩子。这回你可以给我画了吧。”黄琪英和小倩都是吃了一惊,颜渊一字一字的从牙缝中挤道:“画猪画狗也不会画你。” 费瑶愣了愣,突地双手掩面哭着向府外奔去,脚下不稳,蓬的摔了一跤,爬起来又向前奔,瞬即没入夜色之中。黄琪英苦笑一声,向小倩和垂头不语的颜渊道:“我去看看她。”向费瑶逸去的方向追了下去。追出府门,费瑶却已不知跑到了何处。 黄琪英心急火燎的在街上到处搜寻,始终未见费瑶的身影。转过几条街,就见不远处的隆福盛门前聚集了一群人。黄琪英心道,他们聚在那处,或许见过费瑶也说不定。足下加力,奔向那群人。老远听见费瑶的声音道:“本姑娘有钱,凭什么不卖给本姑娘酒喝?”黄琪英心中一喜,暗道,原来真在这里。破开人群,走进大堂,就见费瑶满面酒气,靠在一张靠窗的桌案前,怒目瞪着小二。程福还没见过如此泼辣的女子,正没作处理处,见黄琪英走了进来,哭丧着脸道:“黄公子,你来的正好,你来评评理。程太守有令一人限购三两酒,你这位姑娘朋友跑进来先喝了三两,我说够了不能喝了,要结账了,她不但不给酒钱,还要打人。” 黄琪英从怀中掏出几粒碎金,递给程福,说道:“这是酒钱。”程福满面堆笑,接过黄琪英手中的金子,向众人道:“没热闹看了,散了,散了。”众人怏怏散开。 黄琪英走到费瑶身边,说道:“费曜,喝多了,跟我回去。”费瑶趴在桌上,醉眼朦胧的望着黄琪英,看了半晌,突然吃吃笑了起来:“琪英大哥,你也来喝酒了。小二,小二,再来三坛酒。”黄琪英温声道:“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来劝你回去”费瑶呢喃道:“我不回去,为了他哭了,累了,痛了,心碎了,他却什么也不知道,我回去干嘛。”说着说着,泪水就从眼中溢了出来。 黄琪英心头发堵,心道,是啊,我为了她哭了,累了,痛了,心碎了,她却什么也不知道。心中苦涩酸胀,猛地高喝一声:“程老板,拿酒来。”程福应了一声,令小二端上酒盏。费瑶抄起酒壶,咕咕的就往嘴中灌,泪水混着酒水滴落桌面。 黄琪英抄起另一个酒壶,仰头喝了下去,一道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五脏六腑,颊齿之间火烧火燎,全身血液似乎沸腾起来。 费瑶趴在桌上,秀眉轻蹙,轻轻唤道:“颜渊,颜渊”两声念得荡气回肠,情致缠绵,实是相思入骨。黄琪英觉得心似乎被挖空了,暗道,费曜,你苦了,累了,还有琪英大哥听你倾诉。可是我苦了,累了,又能向谁倾诉? 此时圆月亮如银盘,斜斜挂在窗漏一角,月华如水,静静流淌而入。黄琪英望着樽中的水酒,一轮明月随着酒樽的晃动不住的晃动。黄琪英仰头一口喝干,泪水就从眼角慢慢流了下来。 第十四章 出使匈奴 黄琪英将酒杯放下,发觉对面的费瑶已酩酊大醉,此刻静静趴在酒水淋漓的桌面,秀眉紧蹙,俊俏的脸颊,满布哀怨。黄琪英心道,她出身富贵,却随我和颜渊一路跋山涉水,餐风饮露,一路之上不知吃了多少苦,想来都是为了颜渊。颜渊啊颜渊,费曜对你情深若此,你若负她,我绝不轻饶。忽得触动心事,暗忖,我对小倩又何尝不是如此,连自己的事也管不了许多,如何又能管他二人之间的事。暗暗苦笑,举袖假作擦拭酒渍,偷偷抹去脸颊上的泪痕,抬头向程福道:“程老板。”柜台后的程福堆起笑脸,说道:“黄公子,您有什么吩咐?”黄琪英道:“能麻烦你找几个婢仆扶她回去吗?”程福道:“小事,小事。”转身向小二吩咐了几句,小二转身走出酒家。不一会儿,领来几个仆妇,左右将费瑶架起,走出酒家。 黄琪英向程福拱了拱手,说道:“有劳程老板了。”程福眯着眼笑道:“小事,小事,黄公子好走。” 黄琪英迈步而出,不知何时,街上已停了一驾马车,几个仆妇七手八脚的将费瑶塞向车中,车上站着一少妇,高声叱喝仆妇,正是苏娟。许是费瑶喝的太多,手脚不听摆布,任那几个仆妇如何调换位置,费瑶只是半个身子趴在车中。黄琪英摇头苦笑,上前几步,蓦地停住不动。阑珊的灯火中,小倩静静站在马头处,一手拉着马缰,一手在马背轻拂,夜风撩起秀发,纷乱的拂过清丽的面容,清丽秀美的如同一座神像。 见黄琪英走近,小倩淡淡的笑了笑。黄琪英惊喜交加,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急速的心跳,快步上前,说道:“小倩姑娘,你怎么来了?”小倩微笑道:“费曜是安定的客人,又是公子的朋友,公子着我要多加照顾。”黄琪英听小倩谈起吴晨,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觉心似乎被人用脚踩了一下,满心的酸楚,哑哑的道:“哦,是是该照顾朋友。” 苏娟在马车上道:“倩妹,她已经上车了,我们可以走了吗?”小倩高声道:“可以走了。”向黄琪英道:“琪英大哥,你随我们坐车回去吧。”黄琪英心中一喜,正要答好,苏娟道:“倩妹妹,车中皆是女眷,黄公子上车似乎有些不妥。”向黄琪英道:“倘若公子不嫌弃,可以坐前面。”指了指车夫身旁的位置。黄琪英欣喜的心情全没了,心头愠怒,向小倩道:“我不惯坐马车,这几日一直骑马,颇为颠簸,我走路回去。”小倩低声道:“苏姐姐决非轻视琪英大哥,只是为人性急,口不择言,冲撞之处,还请琪英大哥包涵见谅。”黄琪英暗暗苦笑,心道,黄琪英啊黄琪英,你一向自诩心胸宽广,为何一牵涉到她就变得如此小气。朗声笑道:“其实是今夜月色华美,想多看看而已,倘若坐车,就有些辜负了。”小倩微笑道:“既然琪英大哥有此雅兴,我们就不耽搁琪英大哥了。”走入马车,闭上车门。探首向车下的黄琪英笑了笑,说道:“琪英大哥一路劳顿,还望琪英大哥早些休息为好。”夜色阑珊,月影清稀,静静流泻而下,俊逸的眉,秀挺的鼻和明如秋水的眼眸,似浸在一层蒙蒙的圣光之中,就着淡淡的一笑,黄琪英心中的千般委屈,万般哀怨,瞬间消融的无影无踪,心中满是欢喜,暗道,她在关心我,她在关心我。 车夫“驾”的一声,策马而行,转瞬转过街口。黄琪英却仍痴痴的看着马车行去的方向,昏暗的灯光将黄琪英的背影长长的拓印在寂寞的大街上。 对面的街上猛的传来一声唔叫,黄琪英向那面看去,一只野猫从屋脊疾蹿而下,在瓦面上跃了几跃,悄无声息的没入夜色深处。黄琪英此时才缓过神来,迈步向州牧府走去。 迎面的夜风,清凉如水,抬头望向夜空,一轮明月亮如银盘,想起小时候每逢中秋,娘亲就会做好米酒面饼,将果蔬摆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在满目的清辉之下相对欢笑。如今圆月相似,却是人物全非。暗暗叹一口气,心道:“逃出家门这么久,爹爹和妹妹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妹妹和诸葛孔明的婚事不知又如何了?费曜比妹妹还小两岁,却为情所苦,以至于斯,门阀联姻,妹妹会幸福吗?”从妹妹又想到父亲,暗道:“我悔婚逃出家门,爹爹一定伤透了心。唉,他是一定不会为我伤心的,不然也不会迫我娶庞家的女儿。他一定是在为无法向庞家交待生气。”心中一酸,只觉自己一如方才的野猫,无家可归,孤独无依,方才的喜悦顷刻间土崩瓦解,心中被无边无际的酸楚淹没。 就这样踯躅而行,回到内府时,已是五更时分,远远瞥了一眼小倩所住的院落,只见大门紧闭,心头闪过一丝怅然。院中小厮听到声响,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门,见是黄琪英,急忙到厨下打了盆热水。黄琪英擦拭了下手脸,就吩咐小厮去睡。黄琪英脱去长衫,合身躺在床榻上,这才觉得身体真的有些疲乏,不久沉沉睡去。 这一晚睡梦中,几次梦见娘亲,娘亲似乎在张罗中秋赏月之事,自己也回到年少时,和妹妹在母亲身周无忧无虑的奔跑,不意间撞坏了桌案,盘盏跌落满地,自己重重摔在地上,手上腿上鲜血直流,父亲怒目而向,母亲却拉起自己,柔声呵护。那澄澈的双眼,满是痛惜与怜爱,卷曲的睫毛,犹带着几颗晶莹细碎的泪珠,侧目垂首,秀发轻拂黄琪英大惊失色,眼前之人,不知何时竟已变成清丽绝俗的小倩,就坐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探手就可将她揽入怀中。一个声音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大喊,就这样将她揽入怀中,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再不分开。 黄琪英心头狂跳,缓缓抬起手,向小倩伸去 猛听得一人在身后喊道:“黄公子”黄琪英心头震骇,啊的一声翻身坐起。环目四顾,一线曙色透入窗棱,屋中一片静谧,这才惊觉竟是一场梦,全身却已被汗水打湿。 门外剥剥几声响,一人唤道:“黄公子”黄琪英不由的苦笑,应了一声,起身披上长衣,拉门而出。王戗带着数名兵丁候在门外,见黄琪英走出,说道:“黄公子,今早程太守赶回临泾,有要事请公子前去商议。” 黄琪英想起怀中吴晨的信,点点头道:“我这就去。” 州牧府由原先的太守府改造而成,程游的太守府则是由韩德的府邸改造而成,两处相距半条街。进府之后,管家皇甫晟领着黄琪英直入内堂。吴晨曾在民间游历数年,饮食起居极为简朴,手下官员也多是如此,程游虽然出自大富人家,生活豪奢,但身为吴晨手下镇守后方的重臣,也不得不有所收敛。所以府邸虽雕梁画栋极尽富丽,仆人装束却多是粗布麻衣,贵为总管的皇甫晟亦是如此。 黄琪英走进内堂,大吃一惊,只见上首坐的竟是原本应当在漆县的徐庶。程游陪在左手,徐庶右手一人,年岁在三、四十之间,肤色白皙,脸型微胖,气度雍容威严,双目开阖间寒光凛冽,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辛毗。魏讽、李卓二人陪在末席。黄琪英与魏讽相交不深,只知魏讽为人低调,极少与同僚来往,总带着股落落寡合、孤傲不群的味道,黄琪英对他虽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向李卓笑了笑,目光转向徐庶,暗道,徐元直从漆县兼程赶到临泾,四位太守有两位坐陪,今日讨论的事情当是极为紧要了。 徐庶站起身,笑道:“一别数月,琪英老弟风采更胜往昔,着实令人羡慕。”其他几位此时也站起身,黄琪英苦笑道:“憔悴不少才是真的。”徐庶笑道:“琪英说笑了。坐,坐下说。”几个仆人走进大厅,在程游和魏讽间加了个座,众人谦让一阵,黄琪英坐到程游下手,从怀中掏出吴晨的信,双手递给程游,说道:“这是并州大人要我亲手交给太守大人的。” 程游接过信,撕开火漆展信观看。徐庶道:“并州大人身体还好吧?”黄琪英道:“神情虽有些疲惫,但气色还算不错。” 辛毗急忙道:“前方战事如何?”黄琪英道:“我到时并州大人已攻占靖远数日,其后两日一直在靖远休养,我走时大军仍没有开拔的迹象,想来这几日仍在靖远。”辛毗沉吟道:“停在靖远?莫非是要渡过黄河,勘平雍州四郡?抑或是绕道武威,从河口东渡黄河,抄截韩遂老巢?” 徐庶摇了摇头,道:“匈奴新败,北地平伏,如今安定四周只剩下南面的三辅,西面的韩遂以及安定汉阳夹击之间的陇西诸将。三辅实力雄厚,放手与我一搏,胜负难料,但外有郭援匈奴挚肘,内有西凉众将狐心叵测,钟繇虽知机慧敏,难于仓促成事。因此我军采用西攻南守的策略,向外宣称大军进驻漆县,趁钟繇狐疑观望之时,于西面猝起发难,用密如迅雷的连续出击,连下数城,收复失地百余里,将韩遂赶回榆中。韩遂主力被歼,一时难有作为,但因之而来的战线缩短,主力回缩,加上有黄牛羌、烧当羌等人撑腰,我军一时也奈何不了他,西线战事因此可以暂时缓一缓。此次战事风传陇西,钟繇当有所闻,他既知我主力转移至陇西一带,一定会有所动作,对他不可不防。因此下一步我军要做的就是进剿陇西诸将,打通陇西安定汉阳之间的道路,由此我军就可驱驰千里,纵横无碍,封一路而制两面,再无惧韩遂钟繇交相呼应。并州大人屯驻靖远是为了麻痹陇西诸将,增加我军奇袭的突然性。” 辛毗由衷叹道:“元直确有鬼神难测之谋。”徐庶微微一笑,说道:“佐治过奖了。”黄琪英不喜战事,听辛毗徐庶讨论战事,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将头转向别处。 程游此时已看完信,沉吟了一阵,起身将信递向徐庶,徐庶愕道:“怎么?信里有说到我吗?”程游苦笑道:“虽然已接到过并州大人多封书信,却仍是读不大懂。”徐庶接过信纸,展开看了起来,辛毗却上下打量起了黄琪英。黄琪英干咳一声,向程游道:“王守备说太守找我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何事?” 程游和辛毗相视一眼,辛毗微微点了点头,程游缓缓说道:“此次邀琪英来,是希望琪英能出使南匈奴芙稷王庭。”黄琪英脱口惊呼道:“我?出使芙稷王庭?” 徐庶放下手中书信,说道:“此事本应由友若或子烨去做,但二人却已被并州大人带往陇西。陇西数方角力,形势复杂,多有依仗二人舌辨纵横之处,芙稷方面的情势却又极是紧迫,不得不请琪英出来救急。琪英也知我军情势,我军将士多出自庶民,不通文礼,琪英出身荆州世家,深悉汉礼。除琪英之外,再难找出一人可以胜任出使匈奴的重任。” 黄琪英脸色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元直高看我了,论精通汉礼,程太守,辛太守胜我万倍,运补粮草一职已令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出使匈奴,是万万做不来的。” 徐庶道:“程太守受并州大人重托,坚守转运,给足兵粮,劳苦功高,安定是一天也离不了的。辛太守镇守北地,安抚百姓,劝励农桑,招募四方豪杰。北地渐趋安宁,但由乱入治,非一朝一夕之功,北地还需辛太守坐镇。不过这些都不是阻碍他们出使的根本原因,这件事非琪英办不可,还在于琪英的身份。” 黄琪英心道,我又有什么特殊身份了? 程游道:“初平时,南匈奴趁大汉内部之乱,数次寇略三辅、安定、北地等地,掠去了大量的汉人及财货。放涂翟时,并州大人和他商讨过迎回这些羁留在芙稷的汉人的事。此次出使匈奴,主要是落实此事。前几日涂翟派人请并州大人见礼他晋位‘撑犁孤涂单于’的大典,我们本拟趁此时机派人迎回这些汉人,辛大人也已有走一趟的准备,但不知为何这消息竞然传到临晋,呼厨泉与去卑极为震怒。如果辛大人一意前往,临晋与我共抗钟繇的局面难免有覆局之忧。但不派人前往,不免又与涂翟生出罅隙,那些汉人将会一直羁留芙稷,再难回到汉地。” 黄琪英道:“但我去,难道就不会引起两方的不快?”程游颤着满脸的肥*:“其一,琪英是并州大人的至交好友,琪英去观礼,如同并州大人亲自道贺,涂翟不会不快;其二,琪英是客卿身份,不居任何官职。去美稷,可说是基于朋友的立场去贺礼,呼厨泉即使知道也难以指责我们什么。” 徐庶道:“匈奴内部的事我们不去管,也管不了。这次去,就是和涂翟商讨放回汉民的事。但碰到如今这个非常时刻,只能用非常之事处理,琪英也当能体谅我们的苦处。” 黄琪英惟有苦笑。点头道:“若为这些羁留异邦的百姓着想,我是该走一趟,但只怕能力不足,反会弄巧成拙。”徐庶等人听他口气松动,如释重负。辛毗微笑道:“这个黄公子不用担心,最近我的堂弟辛垆才从河北赶来,他为人稳重,颇识大体,可以陪同公子一同前往。” 黄琪英道:“那我就去一趟芙稷吧。不知何时启程?”程游道:“涂翟的使节已来了几日了,一直催促我们快些派使节上路。既然琪英同意成行,自是越快越好,明日启程如何?” 黄琪英心底闪过小倩的侧影,不觉有一丝怅然,低喃道:“怎么这么快?”转念一想:“就算我日日在她身边又能如何,她还不是只当我是个该照顾的朋友?走早走晚有有什么区别?”心头一阵酸楚,起身道:“那我回去先收拾收拾,取些换洗的衣物。”辛毗道:“劳烦李校尉知会一声文鼎。”李卓起身应令,两人辞别众人,走出内堂。 走到月门时,一名兵丁疾奔而至,几乎和黄琪英撞个满怀。黄琪英闪身避开,那兵丁倒了一声歉,疾步奔入内堂。李卓惊道:“是斥候,前方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转身跑向内堂,还未进门,就听到徐庶失声道:“定西失守了?” ※※※ 韩遂霍然起身,惊喜道:“梁兴竟然将定西夺下来了?”斥候道:“两日前,庞校尉假作陇西太守梁兴的使节,入定西商讨投降事宜。又以庞德兄长的身份,假意和李文结拜,于席间喝酒时,窃走令箭,支开城门处的安定兵丁,放入陇西大军。” 韩遂一拍大腿,喝道:“好,好一个庞柔,胆大,心细。”转向一旁的成公英,说道:“公英,小贼这几日有什么动静?”成公英深邃的目光中满是喜悦,脸上却是平静如水,说道:“小贼这几日反复讨战,看不出什么异样”猛地一惊,说道:“不好,小贼可能已经撤兵围攻定西了,留下疑兵牵制我们。” 韩遂也是一惊,说道:“有这个可能,走,去看看。”披上盔甲,领着众人走上城墙。放眼望去,只见安定军营壁垒环峙,绵延数里,壁立的寨墙上插着密密麻麻的数枝,将营寨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其中有多少士兵。 韩遂道:“那些树杈什么时候插上去的?”望城的兵丁道:“昨日晚间还没发现,应当是今日早间才有的。”成公英见韩遂脸色阴挚,情知他若发怒,兵丁性命不保,急忙怒道:“今日早间的事情为什么不见来报?来呀,拖下去,将他重打三十大板。”话声中,上来数个兵丁将那那司城兵丁拖了下城。 韩遂冷哼一声,算是对成公英越权代疱的不满,目光随即转向安定兵营,喃喃的道:“小贼究竟在搞什么鬼?” 成公英道:“小贼的辎重都在定西,定西失守,他应当比我们更急,我看十成十是虚张声势,故布疑阵,以阻止我军和梁将军腹背夹攻他。” 韩遂冷冷的道:“公应所说不过猜测而已,小贼用兵奸诈狡猾,你以为他是故布疑阵,却正是陷阱。” 成公英道:“不如我领五百军士冲杀敌营,如果小贼已走,营内必无人迎战,如果小贼未走,五百军兵的损失也不算大。” 韩遂沉吟了一下,道:“公英去我不放心,还是另选派偏将去试探。”成公英应令,令偏将成轸率五百军士悄悄打开西门,绕向安定军营。 低沉的号角声缓缓响起,五百兵士厉声呼啸着向安定大营狂冲而去。城头上的韩遂、成公英都暗捏一把汗。那五百兵丁瞬息之间已冲出半里远,进入安定强弩射程,安定营中却不见丝毫动静,不过片刻,已有数匹战马奔至安定营寨之下。韩遂大喝一声:“好个妖狐,真摆做座空寨吓人” 话音未落,陡然间尖锐的号角从安定营中飙起半空,面向营寨的树杈同时翻倒,露出一张张强弩,遮天蔽日的羽箭随即飞蝗般从营寨上扑射而下,百余名西凉兵瞬间之内被射杀在地。余下之人惊得魂飞魄散,拼命后撤,却由于迫得太近,在紧接下来的几拨羽箭中被一一射杀。 城墙上的众人原本见己方兵丁轻易靠近安定营寨,心下都以为安定一定是空寨,却于冷不防间亲眼目睹自方兵士被全部射杀,心头直是惊骇欲狂。 韩遂咬牙切齿道:“又上小贼的当了。” 远远传来吴晨清朗的笑声:“本以为会射只‘鹰’,却只猎到数百只麻雀,凉州牧何其小气也!” 韩遂冷冷的道:“定西失守,并州大人犹能稳坐军帐,这份养气的功夫,韩某佩服之至。”风中隐隐传来吴晨嘿嘿的干笑声,此后再无回音。 韩遂今日又上一次恶当,不但折了五百兵士,更是大挫士气,心头恼恨之极,恨恨的走下城墙。成公英紧追而下,道:“明公,定西失守,小贼一定会紧急撤回定西,否则就要深陷腹背夹击的劣境。此次不过是临走前的下马威,令我军不敢于他回军时追赶的计策。” 韩遂冷冷的道:“依你之见呢?”成公英道:“可密令斥候于通往定西的各路要道埋伏,小贼在路上一出现,我军就可以先一步探知。我军出动的人少,但效果却最佳。” 韩遂点点头,说道:“这件事交由公英去办!” 是夜,成公英全副盔甲登城瞭望。 天气虽已是四月中旬,但春寒依旧料峭,侧刮而过的夜风,寒意刺骨。月亮虽缺了一角,却依旧明亮,满目清辉之下,绵延数里的安定营寨中却是一片漆黑,黑圩圩的犹如深不见底的渊朔,隐隐透出一种令骨髓深处都为之战栗的杀伐之意。 想起日间安定歼灭五百兵丁的隐蔽性和突然性,成公英就有一种全身战栗,浑身冰凉的无力感。 猛然间,东面的山峦上一线火光闪了闪,瞬间化成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满目清辉中不住的跃动。 成公英只觉浑身血液猛地沸腾起来,暗喝一声:“小贼,你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第十五章 高崖之战 此时正向高崖行军的吴晨等人,也望见了数里之外的那处烽火。段明兴奋的道:“大哥,韩遂真的派人出击了。”吴晨自听闻定西失守后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平和,低声道:“此次李文大意失定西,导致我军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而解除当前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吃掉韩遂,破其东西夹击的策略!” 一旁的彭羕道:“万一这次韩遂这龟儿子窝在龟壳不出来怎么办?”吴晨略一沉思道:“倘若他不出来,就突袭首阳县,佯攻陇西,吸引梁兴部南下,在其南下的过程中再实施分割包围,各个歼灭!” 抬眼望了望天色,抬高一些声音道:“赢天,去把那几个西凉斥候收拾了。我们就在高崖等候韩遂大驾光临。” ※※※ 高崖位于榆中东北二十里处,陡峭雄峻的马啣山与绵延起伏的黄家山分列南北,两侧山势左右逶迤而至,在高崖陡然*,形成长约数里的峡谷,是由榆中赶往定西的必经之路。庞德赢天以及部下的六千人埋伏在南侧的马啣山,而吴晨段明率四千兵士埋伏在北侧的黄家山。 为了隐藏兵士和战马,已将两侧山崖茂密的林木中部伐空,但从外面看去,却没有丝毫异样。 月影西斜,将山峰的侧影长长投射在山下的土路上。谷外满目清辉,长逾两尺的野草在夜风中不住摇摆,如海浪翻滚,一直延往天际的尽头。 吴晨想起听闻上邽失守后伏击魏讽的那次战役,那晚与今夜是何其相似同样是后方突然失守,腹背受敌,粮草运补被敌人截断,情况坏至不能再坏;同样是节节胜利之下突如其来的打击,陷入动辄全军覆没的窘境。只是那晚满天星斗,今夜却是明月高悬。 倏忽之间,那次战役已过去了近一年,其间水淹三军,火烧汤峪,佯攻槐里,活捉韦端,破袭夏侯渊既有胜利的欢欣,也有失败的苦涩。想起麦积山下姜囧满面不舍,痛声疾呼的凄烈,乔山山谷烈火中奋力向上攀爬的文援刚毅不屈的怒吼,不由黯然神伤,心头一片酸楚。 身旁的段明轻声道:“大哥,有动静了。” 吴晨低咳一声,极目向旷野中望去。 乱草之中,一线黑雾徐徐升起,点点火光明灭闪烁,似若草海之上突然涌出万千渔火,瞬间漫布整个旷野。 吴晨精神一震,暗道,来得好。 那数千铁骑来得极快,不过片刻,前锋部已进入山谷。铁蹄踢踏的隆响在山谷中不住轰鸣。 段明压抑住满心的兴奋,低声道:“大哥,出击吗?” 吴晨摇摇头道:“韩遂生性多疑,而且经常干些损人利己的事,他知我军撤军,虽然想追击,但也害怕我军可能留下了部队殿后。以他的个性,只会怂恿张猛先来追击我们。要破除腹背受敌的局面,这次一定要吃掉西路军的韩遂,张猛这个小脚色,让他过去。” 一旁的彭羕心悦诚服的道:“还是主公棋高一筹。” 吴晨微微一笑,凝神向下看去。 数千铁骑从山谷中奔践而过,蹄声隆隆,转瞬奔驰出谷。片刻后,只余下满谷的尘灰和逐渐远去的蹄声。 谷对面忽的响起几声“咕咕”的鸟叫,吴晨知是对面埋伏的赢天在询问方才为什么不出击,向段明点了点头。段明双手合拢,正欲作答,被吴晨一把拉住。段明吃惊的望向吴晨,却见吴晨目光炯炯的望向西面的旷野。段明凝目向右望去,不住翻卷的草浪中,无数人影在夜色的掩护下急速迫近,人数在万余之间。 一定是韩遂的追兵。念头一闪而过,段明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际,全身都热了起来。 那些人越奔越近,数百人突然加速冲进山谷,数百铠甲的颤动与奔踏地面的声音,在山谷中不住回荡。山上的众人知大战将临,心情都说不出的紧张,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吴晨神色平静如洹,从神色上一丝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握弩机的手,青筋越来越显。 远处的旷野中猛得响起一声低沉的号角,进入谷中的西凉兵士停住脚步,突然转身奔向谷外。夜色掩映下的旷野,原本蚂蚁般向谷口狂涌而来的西凉兵丁似乎也停止了前进。 吴晨悬在嗓子眼的心几乎跳了出来,暗喝道:“不好,被发现了!” 赢天学鸟叫的“咕咕”声,电光火石般在脑际一闪而过。对,一定是如此。为方便骑兵进驻山地砍伐了树林,但如此一来山林间栖息的山鸟都飞跑了。数百人奔进山谷,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没有夜鸟惊飞? 吴晨暗骂失策,正待长身而起传令攻击,脚下的山峦猛得一震,接着地表不住颤动,滚滚的马蹄声闷雷般从东面的旷野响了起来。吴晨大惊失色,抬头向左侧望去,东面的旷野中,无数火把挥舞晃动,一如火潮平地而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段明惊喝一声:“不好,上当了!” 吴晨冷汗瞬时浸透背衫。右侧有韩遂万余大军奔袭而至,左侧张猛率军回身反噬,情况至此已糟至不能再糟。念头在心间一闪而过如果返身逃走,自己这边四千人马可以借助山林的掩护逃至祖厉,但对面的庞德赢天以及六千兵士,必然陷入决死之境。倘若拼死一搏,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却有可能全军覆没 彭羕惊喝道:“主公快下令撤军,不然全军覆没了!” 吴晨只觉一股刺骨的冰寒从后背腾起,电流般蹿至头顶,在寒气的刺激下,全身汗毛都乍了起来。暗暗道,镇定,镇定,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闷雷般的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忽然一面旗帜从扬起的尘灰中斜飘而出,旗角猎猎,向西不住甩动。吴晨心头巨震,犹如身陷满天迷雾,骤然间电闪雷鸣,迷雾顷刻间荡然无存,心头一片雪亮。起身大呼道:“放火,将西面的敌军封住,全军攻击张猛!” 彭羕惊喜道:“此时正刮东北风,我怎么没想到放火阻敌?” 此次伏击本就已准备好火矢,只等韩遂进谷就封谷放火,此时听吴晨高声传令,安定兵丁精神大定,张弓搭箭,将绑有硝石火油的火箭不间断的射向西面的山林。火舌飞腾而起,在林间草丛撩烧。凉州四月的草木已有些青翠,经火苗一烧浓烟滚滚而起,将下风处的西凉兵丁裹在其中。奔涌而来的兵丁被烟熏的眼鼻刺痛,目不视物,阵形登时大乱。 吴晨厉啸一声,高举手中银枪策马奔下山崖,安定军齐声高和,跟着狂涌而下。东面旷野上的点点火光亦是迅速逼近,松散的队形逐渐聚拢。明亮的火光之下,只见军阵中的士兵身穿玄色短襟,偏袒右胸,竟然没有一人身穿铠甲。一面大旗迎风飘扬,玄色的底面上,龙飞凤舞的绣着一个大大的“宋”字。 彭羕尖声喝道:“是‘河首平汉王’宋建的义从羌!” 义从羌是一部分彪悍的羌民听从汉朝廷的征召,参加对鲜卑匈奴的征战。这些人生性狂野,悍不畏死,有秦军左手提人头,右手挟生虏,裸衣追击敌军的悍烈之风,战力冠绝凉州,因此从穿束一看便知。 吴晨原以为伏击之策被韩遂识破,令张猛假意过谷然后返身围攻,此时才知是宋建率兵误打误撞坏了自己的计谋,有些惊惶的心态平稳下来。但义从羌战力素来令凉州各诸侯为之侧目,吴晨首次碰上,不由得暗暗皱眉,寻思道:“宋建一向采取坐山观虎斗的策略,这次怎么会如此巧的赶上我和韩遂的争斗?” 段明高声道:“大哥,进攻吧!” 吴晨摇摇头:“等等,看清他们的实力再说,他们再靠近就用强弩射击。” 军号声响起,安定军驻足在两侧山崖的缓坡上,以左右夹击之势,列阵以待。数千义从羌缓缓聚拢,在两箭远处慢慢停下。此时天上明月高悬,万里无云,一派晴和,山崖上却火舌翻卷,舔噬天际,宛如炼狱。两军在明灭的火光中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更添一股惨烈之气。 吴晨望着对面义从羌军阵,虽然人马已经停下尘灰却并没有停止,前后左右四处滚涌,尘灰弥漫,映得火把光黄蒙蒙一片,耳旁不由响起马超说的话:“精锐之师奔袭,带起的尘埃层层叠叠,清而不乱。尘头散乱,非久经训练之师。军止而尘不止,四处溢出军阵的,必是疏于操练之师,以我军驯练之精良,尽可以一杀十。” 想到此处,吴晨嘴角溢出一丝微笑,心中涌起此战必胜的强大信心,低声道:“段明,我率两千兵丁在正面突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率剩余的兵丁和庞德分从两翼侧击!”段明低应一声,策马向左侧绕去。吴晨随即指示传令兵将命令以军号发出。军队部署完毕,吴晨静静注视着对面数千义从羌,只待庞德、段明各自就位就下令进攻。 忽然一名义从羌首领从阵中策马而出,向天大声疾呼。那人喊一句,身后的数千军士跟着喊一句,那人边喊边将手中大刀向天挥舞,义从羌士兵群起响应,手中长刀向天乱举。这些人越喊越大声,越喊底气越足,轰隆隆声若雷鸣,阵中的战马喧嘶齐鸣,一时间呼声沸反盈天、震天动地。 彭羕惊道:“龟儿子们在搞什么鬼?” 吴晨道:“管他搞什么鬼,先杀了领头的再说。”厉声喝道:“云仪,拿弓来!”云仪高声应是,将手中的大弓向吴晨掷去。吴晨一把抄住大弓,厉喝一声,双臂振力,一人高的大弓被拉成满月形,几乎在同时,战意、气机亦达至巅峰,长啸一声,羽箭破空而出,在明灭的火光中化作一丝黑线,电闪雷轰般扑向义从羌阵前领军高呼的首领。“嗤”一声锐响,羽箭洞穿脖颈,那人惨叫都没有发出,直接栽下战马。 两军相距不下两百余步,吴晨却一箭射死领军前锋,义从羌兵士心下骇然,身形后倾,拉得战马齐齐后退。 吴晨鼓足气力高声喝道:“跟我冲!”催马俯冲下山,兵丁齐声怒吼,狂潮一般向前冲去。对面的义从羌中战鼓也敲了起来,军阵在鼓声中缓慢启动,迎向飞奔而至的安定中军。吴晨厉声喝道:“放箭!”万箭齐发,羽箭的铁箭簇在噬天的火焰的映衬下,闪烁着冷艳的金属寒光,如万千流星瞬时迸发,狠狠扎入义从羌军阵,义从羌前排的百余名兵士被羽箭射中,惨叫着翻身坠落地上,无主的马匹四散奔逃,数十战马中箭,前膝突然跪倒将背上的兵丁狠掼而出,兵丁被远远摔在地上,来不及惨呼,安定骑兵高举长矛奔踏而过,瞬间将那十余人踏成肉酱。 数息之间,两军已狠狠撞在一处。矛刀交错,鲜血喷溅,十余名义从羌兵丁惨嘶着坠落战马。 吴晨从敌人胸膛抽出银枪,手腕抖动,一枪飙入正前方一名义从羌都尉的喉咙,那督尉长声嘶吼,脖颈顶着枪尖倾身前扑。吴晨手腕再抖,挥枪横扫,血色的枪尖从督尉脖颈斜飙而出,颈血嗤嗤,喷的督尉头颅在空中不住翻滚。正奔前的一名义从羌见眼前情景如此骇人,急拉马后撤,胸口猛得一疼,银色的枪尖带动喷涌而出的颈血,在空中划了一道鲜红的弧线刺入胸膛。那兵丁一时不得就死,怒吼一声,张臂夹住银枪,一名义从羌兵丁与一名督尉一左一右,夹击而上,督尉横刀斜掠,长刀沿枪杆砍剁吴晨握枪的双手,兵丁高举长刀,当头向吴晨劈下。 电光火石间,吴晨单手扳枪,猛得松手,长枪“嗡”一声反弹而起,狠狠撞在斜飘而来长刀上,一股巨力沿刀传来,震得那名督尉半边身子几乎麻痹,虎口更是鲜血喷溅,长刀脱手和银枪一起飞向空中。督尉惊骇欲狂,拨马后奔。 几乎在同一时间,左边的大刀卷着凛冽的劲风当头劈下,吴晨双手急探而出,以不可思议的高速迎向急劈而至的大刀。“啪”的一声,双手猛的合拢,将那柄大刀稳稳夹住,顺势前推。那兵丁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劲力当胸撞至,正欲拨马逃窜,已被刀柄撞碎胸膛,惨呼一声,翻身坠下战马。 吴晨催马而上,单手抄住从空中坠下的银枪,反枪横扫,挑在同枪一起下坠的大刀的刀柄上,长刀急射向拨马奔逃的那名督尉。“嗤”的一声,长刀洞穿脏腑从前激射而出。那督尉狂喷鲜血,尸身在马上颠了颠,随战马跑出数丈才坠下马去。 一旁的义从羌兵丁眼见吴晨顷刻间击杀四人,心下惊骇,纷纷向后退却。吴晨厉啸一声,纵马而上,安定军蜂拥而上,以吴晨为锥尖,利刃般深深锲入义从羌军阵。 山上的彭羕见正面已破入义从羌阵中,当即举号发令。一旁观战的庞德、段明等人立时发动军阵,数千兵丁手挺长矛以惊人的高速狂冲而下,整个山脉似乎都在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中颤抖。密密麻麻的长矛向前长长探出,冷艳的金属辉光寒意逼人,令人有种避无可避,瞬间即要被刺穿的骇人之极的压迫感。 “轰”的一声,庞德部在右翼先和义从羌撞在一处,冲击力之强,连山上观战的彭羕也有种瞬间窒息的感觉。锋尖处的庞德长刀翻动,身前数人从中腹被剖开,尸体在庞德狂猛的劲力的撞击下,向后抛跌撞在其后的义从羌兵士的身上,被撞的兵丁鲜血喷溅,倒翻下战马。 如此威势,看得义从羌众人头皮发麻,返身而逃。此时段明部率军破入义从羌左侧,与庞德部左右夹击,驰骋而入,所过之处义从羌人仰马翻,死伤枕籍,顷刻间穿凿而出。战骑在旷野中兜转,返身冲回。侥幸逃命的兵丁惊得魂飞魄散,战意顷刻间土崩瓦解,嘶喊哭嚷着向旷野四散奔逃。 吴晨指挥大军紧追不舍。追出十余里,猛见左侧火光闪耀,一队骑兵从侧翼奔袭而至,心知必是张猛的军队看见火光赶来增援,当即高声喝道:“段庞向右侧攻击,将他们赶过去。其他人随我来!”庞德、赢天、段明、王霆等人听闻军令,齐向右侧加速,掌劈枪挑,将溃散的义从羌向左侧驱赶。 义从羌被追了十余里,早已不辩东西,发觉右侧追击的安定兵丁勇猛难当,齐向左侧奔逃。 张猛见有盟守之约的义从羌鬼哭狼嚎奔突而至,高声喝道:“全军坚守,用箭射住阵脚,敢奔上前来的,杀无赦!” 一骑突然从夜色中奔突而出。那马与马背上的骑士一身黑色,而且马速极快,眨眼间旋风般奔至面前,张猛厉声喝道:“什么人”一支大戟已从侧前方疾刺而出,戟尖寒光吞吐闪烁,猛然间幻变成无数闪烁的寒芒,身周半丈方圆似乎都在其笼罩之中,狂猛之极的劲力,怒潮般从两侧狂涌而至,唯有正对敌人的正前方却是一团漆黑,不但不见寒光,也感觉不到迫身而至的裂人脏腑的劲力,反倒有一股极强的吸力将张猛向前吸去。更可怕的,如此强猛地招式,耳中却听不到一丝声音,如同敌人一戟将张猛从整个世界割裂开来。 张猛情知生死只在一瞬之间,厉啸一声,身子急速后仰,左脚勾住战马环辔,半个身子斜吊在战马上,一股森寒迫人的劲气刮面而过,如针如砭,激的张猛遍体生寒。那人轻咦一声,似乎没估道张猛骑术之精,竟能避过必杀一击。张猛听声音发自身后更是如受雷殛,心惊道:“若方才向前迎击,此刻已尸首分离。此人招式匪夷所思战马速度又是奇快,缠斗下去必死无疑。” 正待仰身催马,细碎至如万千银针破空的声音从头上狂飙而下。张猛急忙将左脚松开,头上脚下的向地上坠去,撞地的瞬间,右手横撑,从马腹下斜蹿而过。身后一声战马的惨嘶,几点水滴喷溅到脖颈上,张猛知必是那人劈死战马,暗叫声好险,左足点出,腾身跃向一名校尉,一脚将那人踹飞,空中转身*在战马上。 赢天高声喝道:“张猛,我还没打过瘾呢,快回来,继续打过。”蹄声细碎,黑马纵身而来,张猛心胆俱寒,拨马蹿入阵中。乱兵此时也一窝蜂的涌上前来。武威兵丁终究和鲜卑、北匈奴等异族征战多时,一边撤退,一边用刀劈砍阵中乱窜奔突的义从羌兵丁,尽力保持着阵形向东北撤退。 蓦的一声号响,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从右侧翼响起,吴晨率军从前方兜截而至,武威军不知前面有多少人,但见前方无数火把挥舞晃动,照得整个平原亮如白昼,惊恐莫名,转身向东溃散。 连退出十余里,张猛才收拢住残兵,回望旷野,满目清辉。风吹长草,无边的海浪不住起伏,一派安宁静谧,在后追击的安定军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再瞥眼身旁的残兵败将,个个神色疲惫,眼神中满是惊恐慌张,想起跨过黄河进入凉州时,这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子弟兵曾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却是如此落魄,张猛只觉心头一片茫然,有种不知所措又欲哭无泪的感觉。 “或许该是时候回武威了。” 张猛茫然的想着。此时明月沉在西边的山崖上,宽广的原野上投下一片银白的光影,曾经以为遥远至不可追思的记忆,就在此时复苏了。那时自己和张行等人斗鸡走狗,累了就去酒馆斗酒猜拳,那时是何等的逍遥快活。犹记得和张行一起去偷了人家的一只斗鸡,那家豪富的家丁追了出来,并放出了狼狗。那些狗子穷凶极恶的在身后狂吠,自己就在山路上没命的跑,用力的跑,但它们却越追越近,而张行也是越跑越远。山路上似乎只剩下自己和那群眦着白牙的狗子。自己倾尽全力想追上前,却越跑越慢,终于脚下一软摔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狗吠的声音近得就像已到了身后,心中无比的害怕,但手脚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就在此时,眼前忽然伸出一只手,张行急促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快,把手给我” 抬头,眼前是张行的大手。茫然间,张猛向那只手抓去,狗子,山路,大手,一切却在瞬间消失,只余下银白的月色依旧笼罩在旷野上。 张猛望着伸向前方空空的右手,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身旁响起雷赭的声音:“大人,后面有队兵马靠近,兵丁请求大人定夺。”张猛冷哼一声,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转身道:“是什么人?”雷赭道:“还还不知!”张猛怒道:“饭桶,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 一个兵丁跑上前来,大声禀道:“禀告大人,来的人是河首平汉王敕封大将军段规的人马。” 张猛冷冷的道:“早猜到就是这个没用的家伙!”雷赭顺着语气道:“不是他们咱们也不会败的这么惨!我看干脆把他们全宰了消气!” 张猛道:“算了,将他们宰了,还有谁替咱们和小贼交战?”雷赭颤着声音道:“大大人还要和小贼交战?”张猛道:“哼,不过输了几场连魂都被他吓跑了。看在你们这么胆小的份上,明日启程回武威!”雷赭惊喜交加,一揖到地,大声赞道:“大人英明!” 此时雷赭的一番话完全出自内力,没有一丝拍马溜须的做作,张猛如何听不出?嘴角漏出一丝微笑,道:“好,这就去见见段规!” 亲卫在前领路,领着张猛到新扎的寨门前,启开寨门,就见段规率领一队义从羌远远聚在营门外。张猛迎了出去,道:“段大将军,别来无恙啊?”段规年纪在四十岁间,胡须花白,愁眉苦脸,身高将近九尺,却有些佝偻。胡须头发上都挂着青草的碎叶,脸上、身上鲜血淋漓,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见张猛迎了出来,急忙翻身下马,道:“败军之将,本已无面目见人,只是想起还曾连累郡丞大人退军,实是罪该万死。此次来,正是专程负荆请罪。只是大错已成,规不敢自求原谅,只待大人赐规一死。”撩起前襟,双膝跪在地上。 张猛暗道:“什么负荆请罪,我看是找个地方藏身。看在你还有可利用之处,暂时不与你翻脸。”急忙赶上几步,扶住段规,道:“此战之败,输在小贼太过奸诈。胜败兵家常事,小输一场,也可令兵士多处一份警戒之心,并非什么大事。将军负荆请罪,猛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段规还待客套,一骑飞奔而至,斥候大声叫道:“段将军,数里外发现大批人马向此处奔了过来。”听闻传报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段规惊道:“不好,小贼又来了!”张猛厉声道:“快进营寨。下令兵士加快筑寨,敢怠慢的,定斩不饶。” 两骑从西面飞奔而至,其中一人高声喝道:“是我,韩文约!” 张猛、段规等人张弓等待,月色之中,马上那人脸容瘦削,面容鸠戾,确是韩遂。众人放下兵刃,此时才觉得背脊一片冰凉,原来是汗水浸湿了重衣。 韩遂跳下战马,怒声道:“为什么不拖住小贼?若再予我半个时辰,小贼必然全军覆没。此番不胜反败,全是你们这群废物坏我大事!”张猛冷冷的道:“我与段将军和小贼激战之时,不知凉州牧大人在何处?”韩遂声色俱厉道:“山火阻路,只有绕路来援。只需再撑半个时辰,小贼就必死无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你们也撑不到,要你等何用”肩背脊张,杀机登时升至极点。 第十六章 他乡故旧 韩遂自视极高,性子又爱迁怒旁人,否则当年被董卓击败,何以却鸩杀同盟的北宫伯玉与李文侯?昨晚葵园峡之战,韩遂将错处全推在张猛身上,以为未能将吴晨一鼓而歼,全是张猛堵截不力所致。含怒质问,张猛不但没有一丝忏悔之心,反倒怪自己驰援不力,如同当年与北宫伯玉李文侯商讨战事,被二人同声指责时一般,胸中愤懑难当,杀意巨盛。但见他面色铁青,双目厉芒闪动,袍袖鼓荡,无风自飘,原本高大的身形似若又拔高数寸。 张猛知韩遂动了真怒,出手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气凝神聚,全神戒备。 段规轻咳一声,道:“州牧大人息怒,此事全是规疏于计划,小贼乘虚而入,不但累得大军仓惶逃命,还连累了张大人一同撤军!规心中惶愧,正是负荆请罪而来。”向前迈出半步,与张猛隐成左右夹击之势。韩遂分心对付段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成公英急忙道:“将军千里赴援,虽信陵窃符救赵,不足以喻。昨晚小贼侥幸胜了一场,但依为后方重地的定西被陇西大军攻占,贼军粮草器械运补不及。三方和衷共济,小贼死期不远。因此今日虽小败,他日必定大胜,将军无需太过自责。” 韩遂心神一动,暗道:“公英说的不错。此时还需仰仗这些废物,未到将他们全宰了的时候。今日之仇,灭了小贼后,再和他们一一算过。”强压下怒气,哈哈一笑,道:“公英说的有理。段将军,‘湟中王’身子可还好?” 宋建自称“河首平汉王”,相熟之人却都称他“湟中王”。段规见提到宋建,急忙躬身施礼:“我主龙体安康,多谢州牧大人挂念。” 韩遂仰天大笑,紧走两步拢住段规肩膀,感叹道:“当年与‘湟中王’一同起兵申讨‘十常侍’,其时犹是少年气盛,转眼间已是悠悠二十载,一同起事的故人渐多凋零,而我也已两鬓斑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闻听故人身体健好,心中甚是喜悦。段将军不如随我一同回榆中,与我多讲讲‘湟中王’近况。” 段规想起昨晚安定骑兵左冲右突所向披靡的情景,心头犹有余悸,寻思道:“看来去榆中比较安全!”点头道:“我主若知故人如此挂念,心中也当十分欣喜!” 张猛暗暗冷笑,心道,段规,就看你如何死法!淡淡的道:“那就不远送了,几位好走!”拱了拱手,转身叱令军士进营寨。段规鄂道:“张大人不与我们回返榆中?”张猛道:“不了。昨晚大战,兵士死伤惨重,有些不死的,也是疲惫难当,我军就在此暂时休息,天明再定去留。”韩遂笑道:“莫非文则嫌我多有怠慢?”雷赭突然嘿嘿笑了起来:“怠慢倒不敢说,只是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前车不远,还是谨慎些为妙!” 段规心中一惊,暗道:“韩遂每逢战败,必寻人作替罪羊。拉我去榆中,莫非想向我下手?”一股寒意直冲脑际,冷汗涔涔而下。 韩遂仰天厉笑道:“是谁教你于主公面前抢话?悖礼家奴,要你何用?”众人只觉眼前人影晃动,韩遂已欺身至雷赭身前,右手箕张,迅捷无伦的抓向雷赭咽喉。指风嗤嗤,若被抓实,喉咙必然爆裂。雷赭惊呼一声,抽步后退,却被韩遂左手揪住前襟,一股巨力扯来,雷赭身不由主的向韩遂扑去。 张猛厉喝一声,大刀疾剁向韩遂右肩。韩遂若继续追击雷赭,必然躲不过身侧这一刀。张猛正是要逼他放手雷赭,侧身自救。 韩遂冷哼一声,侧身闪至雷赭右侧,改爪为拳,一拳击在雷赭右侧肋骨。雷赭惨呼一声,向张猛的方向抛跌过去。张猛圈转长刀,击向雷赭后方,阻止韩遂追击。韩遂揽手后退,洒然道:“悖礼家奴,我已替文则教训了。” “嘭”一声,雷赭旋跌着瘫倒地上,面色青灰,七窍溢血,显是脏腑已被震碎。张猛心头狂怒,正待发作,猛得见对面火把光闪动,无数人马齐涌而来,心知韩遂救兵已至,己方新败,将士疲惫,士气低落,绝非韩遂这些生力军的对手,厉声喝道:“走!” 韩遂冲着张猛的背影冷笑道:“不远送了。”成公英低声道:“明公”韩遂将手一摆,冷冷的道:“公英不必再说,我自有主张。今晚就在此安营扎寨!” 段规深鞠一躬,道:“大人代张大人教训悖礼家奴,劝诫‘亲君子远小人’之道,规佩服之至。但如今小贼势强,正是三方和衷共济之时,规愿效鲁仲连,劝解两家!” 韩遂微微一笑,道:“文则气头之上,将军入寨劝解,恐怕他会迁怒于你。公英,带段将军下去歇息!”成公英低应一声,领着数名兵丁架着段规走了开去。韩遂冷哼一声,瞥眼张猛的营寨。 张猛将帅营筑在一处土坡上,以居高临下之势,俯瞰整片旷野,其余营帐散布土坡下。营帐之间错落有致,连环嵌套,以群星拱卫之势列在帅营周围。 韩遂绕着张猛的营寨转了半圈,忽得走上一处土坡向营寨中观望。此时月亮已沉入西边的马啣山,日头还没有出来,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满天星月无光,浓重的夜色如一团万古不化的黑墨,沉沉的笼罩在天地间。张猛营寨中一片漆黑,唯有几处灯火稀落的亮着,寨墙上的兵士抱着长刀蜷缩在寨垛之后。偶尔从营中传来几声马嘶,也隐隐透着一股深深的疲倦。 韩遂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浓。 身后一阵马蹄声响,韩遂不用回头也知是成公英到了,冷冷的道:“公英可是来劝我的?” 成公英跳下战马,神情凝重的奔上土坡,道:“明公,属下思来想去,始终觉得有些不妥?”韩遂晒道:“有何不妥?击杀张猛的谋士,已经和他撕破了面皮,今日不杀他,迟早有一日他会来杀我。他与小贼一战,兵疲将乏,士气低落,正是天赐良机。古人有言:圣人不得违时,时亦不可失也。此时不取他,老天爷都不会答应!” 成公英急促的道:“不是张猛,是吴晨,属下觉得今日安定军行止有些古怪!”韩遂一愣,皱眉道:“公英,你的话我不太明白,能否说明白些?” 成公英一字一顿的说道:“吴晨用兵如狼。时机不利,即使身在冰天雪地,他也绝不会动一动。但只要时机有利,他就会奔突而出,一口咬住要害,猎物不死,绝不松口!” 韩遂想起与吴晨的数次交战,确如与恶狼交战一般,眉头不禁皱了皱。 “昌平之战,马超追出四十里杀死程银;渭水之战,小贼不惜顺水漂流二十里活捉韦端;中宁之战,更是追了明公百余里!而他纵敌不追时,多是在窥伺另一个更大的目标。如秦安之战,放弃追击马腾是为了突袭陈仓;槐里之战,从右扶风秘密撤军是为了全歼韦端!” 顿了顿,成公英面色凝重的道:“小贼弃张猛不追,必是另有所图,而这所图比全歼张猛更令他心动!” 韩遂变色道:“榆中,小贼要攻榆中!”成公英摇了摇头,缓缓道:“攻下榆中又能如何?七里河以西仍是明公领地,明公退回七里河,小贼依旧腹背受敌。这样的事他决不会做。由此推断,他的目标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双目一顺不瞬的望着韩遂。 “明公,你!” 韩遂心头巨震,愕然望向成公英。明灭的火把光中,成公英神色凝重。 半晌,韩遂才舒了一口气,哑声笑道:“既知小贼目的所在,可以此设局,将小贼引入彀中,一举歼灭。” 成公英摇了摇头,道:“依属下推断,小贼知明公必来增援张猛,因此放弃追击,将军队藏身两侧山谷,再派人于山头处窥视,静等我军露出破绽。我军在此耽搁了许久,小贼部署当已完毕,他这一击,必是雷霆万” “钧”字还未出口,尖锐的号角声在半空炸开,无数黑影从数里外漆黑的旷野中狂涌而出。万千火把光挥舞晃动,昏黄的火光中,安定骑士的战袍随马蹄溅起的尘土一起猎猎飘舞,直如千军万马从云雾中奔突而出一般。 韩遂厉声喝道:“公英,你率八百兵士结羌斗布阵,阻击贼军正面突袭。韩藉,你率强弩兵伏在巨橹下,听我号令起军射击!其他人随我驻守两翼,安定前锋败退,听我号令追袭,今日就报小贼追击百里之仇!” 安定锋锐奔袭越来越近,起始时杂乱不堪的细碎马蹄声,渐渐汇成整齐划一的隆响,直是惊天动地,震耳欲聋。成公英等人皆知,若被安定正面突破,必是两翼夹击,中间凿穿,后果不堪设想,当下齐声应令,率兵向前奔去。 低沉的牛角声在旷野中回响,西凉军营盘立时动了起来。 韩遂跨上战马,高踞土坡之上,冷眼瞧着急速逼近的安定前锋。两军相接越来越近,忽听得身后连着几声惨叫,韩遂急转身后望。不知何时身后已涌来二、三十匹黑色的战马,马上的骑士身着黑色的皮甲,在夜色的掩映下急速奔来。这些人速度极快,奔袭的声音更是被前方数千战骑冲锋的声音压了下去,若不是亲卫临死前发出惨叫,这些人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冲到身后。 韩遂心头一寒,情知此次伏击确是以自己为目标。吴晨以前军吸引自己的注意,将西凉军主力引在前方,后方派出精锐偷袭自己,只需将己击杀,西凉军将一败涂地。自方的应对完全落入小贼的算计之中,这种被人看穿看透的无力感,令韩遂毛骨悚然。想到如今小贼正在黄家山或马啣山某处山上窥视自己,更有一种如坠冰窖的无力感。 那领头的一骑奔袭速度极为惊人,瞬息之间催马到了土坡下,血色的大戟挥动,将迎面阻截的数名兵士齐腰斩断。韩遂厉声喝道:“阻住他!”身旁的十余名亲卫手挺长矛从左侧兜截而至,那人嘎嘎笑道:“韩遂,你连我们到了屁股后面都不知道,还想追击大哥,我看你是梦还没醒吧!”双膝一夹,战马陡的人立而起,就这缓的一缓,已让开从左侧包抄的西凉亲卫。战马前蹄落地,大戟顺势疾劈,劈入前方疾刺而来的长矛矛尖。“嗤”的一声锐响,戟尖直破至矛尾,跟着劈入胸膛。那名西凉亲卫被从中腹剖开,两片尸首倾翻地上,脏腑“哗”一声落到马上。从右侧兜截而至的西凉兵丁眼见此景,无不胆寒,其中几人更是哇的一声呕吐出来。赢天催马而进,侧身避过左侧横劈而至的大刀,戟尾横抡,两马交错之间,戟杆狠狠扫在那人背上。“咔啦”一声,兵丁脊椎断折,喷出一口鲜血,上半身直折着随战马从赢天身旁窜过。 韩遂眼见此人凶悍无匹,战术更是灵动,总是绕过众人阻截,击杀落单的兵丁,想来这跟着来的二十余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果然,那人一戟将一名兵丁戳下战马后,高声大喝:“超哥,快过来,韩遂在这里,这里龟儿子太多,我冲不过去。” 夜色之中隐隐传来一声长啸,韩遂心惊道:“莫非真是马超增援小贼?”心头大怯。猛听的人喧马嘶,前军和安定锋锐已接上阵。安定前锋虽然精锐,但在身长数丈的羌斗的羁绊下,冲击力大减,突进阵中十余步已难有寸进,大部分兵丁返身向左右两侧绕开,中间空隙处隐隐可见数百战骑于百步之外仰蹄践土,跃跃欲前,只待道路让开就发起冲击。若让敌军持续不断的冲击,即使羌斗阵再加厚数十丈也难以支撑,敌军返身让道,却正是射击良机。韩遂厉声喝道:“射!” 身旁的传令兵举起号角,正待发号,一骑突然从身后奔至,马上之人手起刀落,将司号兵斩于马下。来人面容粗犷,神色坚毅,正是庞德。韩遂知不是这背主家奴的对手,被他迫在身旁只怕有性命之忧,急忙催马奔向坡下。身后劲风猛然间巨石般撞来,韩遂拨马向左侧斜蹿,反手一刀撩向背后。 “呛~~~~~”一声巨响,排山倒海般的真力狂涌进经脉,韩遂半边身子麻痹,胸口难受至要吐出血来,身子在马上晃了晃,险些掉下战马。跨下的大宛良驹亦是悲鸣一声,被震得向左侧斜蹿半丈。韩遂侧身后看,身后一丈远处,一匹白马人立而起,奋蹄长嘶,马上那人被马身挡住面目,看不出是谁,只能看见一杆银枪从环辔间斜探而出。韩遂心中说不出的恐惧,暗叫声:“不好,马儿真来了!”厉声向亲卫喝叱道:“顶住,后退的统统杀了。”亲卫手持长矛挡在韩遂身前。韩遂一夹马腹,催马向张猛的营寨奔去。 蹄声隆隆响起,安定铁骑已发起第二波冲击。西凉号角同时吹响,号声低沉徊鸣,却是大军撤退的指令。韩遂知一定是庞德取得号角,假传号令,暗怒道:“背主家奴,迟早有一日拿你的人头祭旗。”连加两下马鞭,向前方疾驰。前方指挥的成公英等人听闻号令尽皆愕然,回望土坡,只见尘土飞扬,旗帜散乱,不见韩遂踪迹,心知后方被人突袭,急忙回身后援。安定锋锐趁机突击,西凉军指挥紊乱,各自为战,在威猛无俦的冲击之下,兵丁四散逃逸,溃不成军,大批西凉兵丁向身在近旁的武威营寨涌去。 张猛知此时若放西凉残兵进营,必然被吴晨尾随追击,而且这次绝不会只追击数里,能否保得命在都是问题。全身披挂立于寨门上,高声喝令道:“放箭,乱兵统统杀掉!”西凉兵却只顾逃命,蚂蚁一般向营寨涌来,有人更是顺着寨垒攀爬而上。张猛挥刀砍翻数名爬寨的兵士,武威兵士也知能否保命全在能否守住营寨,刀砍斧剁,长矛戳刺。 韩遂挥刀劈死身前数名挡路的兵丁,强挤到营寨下,厉声喝道:“我是韩文约,把寨门打开!西凉武威互为唇齿,文则当知唇亡齿寒之理,我军败退,文则难以身免!”张猛高声应道:“猛知唇亡齿寒之理,大人也当知王霸之事。安定军还未疲乏,大人请再战过。只待安定后力不继,猛自当与大人左右夹击小贼!” 建武四年,刘秀命马武、王霸征讨当时占据山东、豫东、苏北、皖北大部的刘永。刘永命大将周建苏茂与之相抗。马武围周建于垂惠(今安徽蒙城东北),苏茂为解周建之危,率四千兵丁偷袭马武粮营,马武回援时被伏兵击溃,率残兵逃向王霸军营。王霸拒不开营,并下令凡奔至营寨附近的汉军皆杀无赦。马武无计可施,只得返身和刘永军拼死相搏。两军激战半日,王霸见敌军将士已十分疲惫,尽起营中精锐杀出营门,大破苏茂周建联军。张猛此时引用王霸之事,显然没有一丝开门的意思,韩遂心头怒恨,却是奈何张猛不得,拨转马头向西窜去。此时西凉军已被冲散,乱兵六神无主,四处乱窜。韩遂在亲卫护送下,杂在人群中,身周尘土弥漫,视线迷蒙不清,耳中尽是兵丁的惨呼哭嚷,无主的战马不时在身旁狂嘶而过,心头说不出的惶恐。 猛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一人高声喝道:“明公,等等属下!” 韩遂听出是成公英的声音,勒马停在一处草坡下,成公英率着一干人奔了过来。此时天色微明,只见子侄辈韩籍、韩裳等人也在人群中,韩遂心中稍定。成公英奔至身前,向韩遂深作一揖,道:“明公无恙,属下大幸。” 众人灰头土脸,神色仓惶,袍甲血迹斑驳,人数更是不满百人,凉州苦心经营的数十载在韩遂心间一一划过,从最巅峰时期的领袖数十万部曲,势力跨越凉州三辅,到今日的不满百人,所遇挫败无过于此次,心中不由大恸,哑声道:“前方锋锐呢?”成公英低声道:“已被段明率军击溃。” 韩遂急怒攻心,仰天厉声笑道:“一时大意,竟为乳臭小儿所辱。我军后方未失,敌军腹背受夹,胜败之数尚未定!暂且让小贼嚣张一场,至榆中后再与小贼算账!今日之耻,他日当千倍万倍以报!” 远处闷雷般的马蹄声响起,初生的朝阳映射下,滚动的尘头中金属寒光不住闪动。众人齐声惊道:“贼军追来了!”韩遂寒声道:“怕什么!贼军以强弩扬名,昨晚之战却以长矛冲锋,可见成纪被断对小贼打击之巨。我军箭弩齐备,贼军不追来便罢,追来就让他来得去不得!” 众人见韩遂重现雄心,心中亦是大定,一干人拨马向榆中的方向驰去。庞德、王翦等人远远望见韩遂的身影,纵马狂追。那百余人人数虽少,却是西凉精锐,马术箭术极精,每逢安定追兵杀近,必返身以劲箭射击。连着两次冲锋被击退后,庞德命令控制马速,忽快忽慢的在西凉军后吊着,虽保持在一箭之地外,但只需西凉军稍露懈怠,就可冲击而上。 韩遂也正是要这一箭之地的距离,战马奔袭如此长距离的时间,已足够他逃进榆中城。两军一前一后,片刻间已穿出高崖之间数里长的葵园峡。再奔得半个时辰,雄伟的榆中城已出现在地平线上! 韩遂起自金城郡新安县,却是在榆中一战成名。中平二年十一月,董卓、鲍鸿于美阳大破韩遂、边章联军,韩遂退至榆中。张温令周慎追击韩遂,韩遂以成公英镇守榆中,亲率大军绕道葵园峡,于此截断周慎的粮道,周慎丢弃辎重撤军,韩遂趁势杀出,大破汉军数万人,朝野为之震惊。仓皇逃命之际再见榆中,只觉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榆中城墙南北长三里,东西长四里半,西南十里是高度位于雪线以上的啣山,七里河由此发源,向北奔流,沿榆中城西北半里外蜿蜒而过,汇入西北三十里处的黄河。而那处正是黄河大“几”字的第一个拐弯。 晨晖之中,榆中城旌旗招展,矛戟生辉。韩遂只觉筑城的每一块青砖都是如此的亲切。*数下马鞭,一边催马一边高声喝道:“开门!”众人亦跟着高声喊道:“开门!” 一人高踞城头之上,大声喝道:“凉州大人,榆中城门绝不会再为君而开。安定大军已近,免君自误,请君绕行!”喊话那人年纪在二十上下,身高七尺,脸型瘦长,面相清雅,一身青衣立于朝阳之下,自有一股儒雅不群的气度,正是扶风人苏则苏文师。 去年三月,吴晨以私通程银罪将韩至、师亮等人斩首,抄没韩家、师家家财入府库。因三辅战乱避乱师家的苏则连夜逃出临泾奔入榆中。至五月张横中计自杀,榆中并入安定版图,苏则又跑到金城(今甘肃省兰州市西)。西凉兵四处抓壮丁时将苏则抓入军中,韩遂以其才学任命为军司马。昨晚追击吴晨,大军倾巢而出,榆中空虚,韩遂特意超擢苏则为行榆中城守,不想正因这一任命,却被其拒在城门之外,韩遂如何能不气?厉声喝道:“苏文师,我待你不薄,你如此对我,你你算对得起我”急怒攻心,“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成公英高声道:“文师,州牧大人或有不当,但身为臣子,当应嘉善自勉,宽体苦衷。何况大人擢你于军旅,任命于落魄,知遇之恩未报,文师却效小人嗜主于危难,岂非令世人齿冷?” 苏则高声道:“公英不必再言,今日之举实出无奈。追兵已近,众位还是赶紧绕行榆中,否则难免自误!”成公英道:“听文师之言,似有苦衷”韩遂咆哮道:“不用和这背主家奴再说废话。守城兵将听着,斩杀苏则,献城来归的,赏金五千斤!”城墙之上却是丝毫没有动静,韩遂仰天惨呼,张弓搭箭,一箭向苏则射去。 “嗖”的一声,一件斗大的物什从女墙下飞出,正面迎向羽箭。羽箭射在物什上,被其带着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篷”的落在韩遂脚下,接着在地上滚了几滚。韩遂战马受惊,惊嘶一声,人立而起。成公英在一旁看得真切,那件物什竟是一个满面惊恐的人头。虽然经此一摔脸上沾了些灰尘,但眉目依然非常清晰,正是武威太守邯郸商。张猛出力助韩遂攻击安定,条件之一即是韩遂派人对付邯郸商。韩遂也怕邯郸商在武威挚肘张猛,起兵之始便命阎令刺杀邯郸商。此刻邯郸商的人头在榆中出现,躲在雉碟下的人已是呼之欲出了,即令成公英身经百战,也觉得此际脊背阵阵发凉。 韩遂拉住马缰,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头,面色瞬时一片死灰,惨啸一声,纵马向北狂奔。成公英等人急忙跟在身后。绕过榆中城,韩遂径向西行,直到七里河边,才缓缓停下战马。成公英急忙命众人搭建浮桥,自己催马来到韩遂身后,低声唤道:“明公”韩遂仰天长叹道:“众叛亲离,莫非这就是众叛亲离?”语声中说不出的悲凉。成公英道:“背离明公的,皆是鼠目小人。明公还有我们,如何能算众叛亲离?”韩遂霍然转身,满面泪水纵横,额上白发斑驳,片刻之间似乎就苍老了十余岁,苦笑道:“公英不必安慰我,我是真的老了。” 其实丽日当空,普照大地,榆中城矗立光线中,气势无比的雄伟。遥想当年纵马呼啸,驰骋沙场,如今众叛亲离,狼藉窜逃,只觉天下之大,却无容己一身之处。心中凄凉无比,终于哽咽出声道:“我老了,公英还年轻,去投吴晨吧!马超不是他对手,钟繇不是他对手,我也不是他对手,今后这天下会是他囊中之物吧。公英不必因为我耽搁了自己的前程!” 成公英翻身下马,双膝跪在韩遂身前,大声道:“明公待属下恩重如山,属下自幼失慈,明公抚养成人,教授武艺,超擢提拔,属下就算死也不会背叛明公。今吴晨虽然势大,却有钟繇虎视于汉阳,难以举兵远袭。若派兵镇留金城,少则难以保住诸县,多则挚肘用兵三辅,其势难以两全。明公于羌、氐多有恩义,且暂时隐忍于羌中,以待钟繇之变。安定三辅征战,明公就可招呼故人,安抚羌胡,其势仍有可为!” 韩遂望着成公英刚毅冷峻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暖意,鼻中一阵酸涩,动情的说道:“疾风方知劲草,岁寒乃见松柏,古人诚实不我欺!” 韩籍高声道:“明公,贼子追来了,快些上桥!”韩遂仰天长啸,高声喝道:“小贼,今日就让你猖狂,咱们走着瞧。”纵马冲上浮桥。成公英高声喝道:“兄弟们先过去,我抵挡一阵!” 西凉兵争先恐后的涌上浮桥。成公英仗刀挡在最后。此时王霆、云仪等十余人都已追至,眼见西凉众将在前,王霆骤马奔上浮桥,举刀劈向成公英。成公英哈哈长笑,一刀撩向空中的长刀。 金属撞击的脆响响彻旷野,王霆跨下战骑长嘶一声,连退数步。成公英冷峻的面容升起一丝坨红,但双足稳稳踏在桥头,竟是一步不退。 王霆高声喝道:“贼厮鸟的,好大的力气,再来过,老子不信拼不过你!”催马而上,仍是原式劈下。“镪”一声脆响,王霆再退数步,成公英面色苍白,嘴角逸出一丝鲜血。王霆大怒道:“再来,再来,我就不信拼不过你!”云仪此时飞身赶到,厉声喝道:“王胡子,你玩什么,叫你抓韩遂,不是叫你跟人拼臂力!抓不到韩遂,看大哥怎么收拾你!” 王霆赫然一惊,对成公英道:“贼厮鸟的,老子看你是个好人,让路,老子不难为你!”成公英艰难的摇了摇头,王霆大怒道:“老子那十篇军规还没抄完,放走韩遂老子要被罚抄多少份军规!”纵马踏上浮桥。成公英向后退了几步,回身看见韩遂离对面不过一丈距离,凄声长笑道:“明公,公英先走一步了。”飞足疾踏,脚下浮桥寸寸断裂,连踏数尺后,“轰”的一声闷响,浮桥终于断裂,桥上众人齐齐跌入水中,溅起半丈余高的水花,河水打着急速的漩涡,卷着众人向下游漂去! 韩遂凄声唤道:“公英,公英”云仪纵马驰到河边,急声唤道:“王胡子,王胡子,你死哪去了?”十余丈外传来王霆气喘吁吁的声音:“小白脸,老子在这里,快拉老子一把!”云仪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王霆匍匐在一处河岸下,左手揪住岸旁长草,在水中载浮载沉。云仪急忙跳下战马跑向王霆。 韩遂在对岸厉声喝道:“回去告诉小贼,今次之仇我一定会报!”拨马向西窜去。王霆拉着云仪的手爬上岸,喘着粗气道:“贼厮鸟的,逃命也逃得这么嚣张!”云仪一个暴栗敲在王霆脑袋上,喝斥道:“还不是因为你,不是你贪玩,韩遂这次死定了。如今韩遂跑了,我看这回是你死定了!” 王霆急忙道:“好兄弟,你不说,我不说,谁个知道是我贪玩放走了韩遂!好兄弟,你就救救哥哥。哥哥给你磕头了!”双膝跪地就要给云仪磕头。云仪闪到一边,急声道:“算我怕你了!”王霆仍是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向众人道:“兄弟们,你们一定要当什么也没看见!”众人又好气又好笑,七嘴八舌的应承一声。 “韩遂呢?抓到没有?”赢天催马奔来,老远就冲着众人大声喊道。王霆向云仪眨了眨眼,云仪无奈的应道:“被那老小子跑了,跑过河了!”赢天气急败的道:“老乌龟跑得还够快!兄弟们待这干嘛,快渡河去追啊!”众人齐应一声,沿河而走,寻路渡河,赢天另派一人急速回报庞德韩遂渡河逃走的消息。庞德不敢怠慢,派人将消息火速送往吴晨。吴晨带着彭羕荀谌众人于午间赶到榆中,庞德率众人在城门处迎接。 吴晨跳下战马,向庞德、王翦等人点头示意,一眼瞧见跪在众人末尾的苏则,朗声大笑,疾步走上前扶起他,笑道:“听说文师已经走了三回了,今次还走吗?”苏则赧然道:“不走了!” 吴晨拉着苏则的手走到榆中城门之下,拍着城门说道:“重新得回榆中虽然很开心,但能得文师相助,实胜得榆中百倍!”苏则赧然道:“属下无德无能,只怕当不起明公称赞!” 吴晨哈哈大笑道:“文师过谦了!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能不能请文师告诉我?”苏则抬头,只见吴晨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神色真挚而热烈,只觉心头暖意滚滚,几乎潸然落泪,急忙低头道:“只要是则所知,则知无不言!” 吴晨缓缓说道:“我想知道文师三次弃我而去,今次却献榆中的原因!” 第十七章 攻心为上 苏则道:“第一次逃离安定是慑于马孟起的威名。孟起对待通敌之人,一经发现株连三族,婢奴之辈也不免于难。则寄身来亮家,忧心河池之殃,所以趁夜逃出临泾。”吴晨哈哈一笑,道:“另外两次呢?”苏则正色道:“其实当年逃出临泾,还有对明公所行所为的忧心。明公敛流民,起临泾那日则也在,天象出现百年难遇的冬日火烧云,民间多传此与明公治凉有关。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圣人顺道而作,民心自正,谶纬之说,邪道异端,多缪少实,不可尽信。其时谣言四起,则忧心黄巾之乱起于安定,所以避乱逃逸。” 由于谶纬之说与光武帝刘秀一生极为契合,所以刘秀对谶纬极为笃信。光武中兴后,将与谶纬联系紧密的“新派经学”定为东汉最高学府“太学”的必修课程。东汉建朝两百年,谶纬随着各处私塾,学堂的建立,渗透到民间的各个角落,张角起事反汉就曾假借“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谶纬之说,而袁术称帝更是捡起几百年前就流传的“代汉涂高”的谶言获取民心,眼前的苏则却显然是对谶纬之说极为厌恶,可谓异数中的异数,吴晨不由得暗自惊异,不清楚苏则是因为憎恶“黄巾起义”而迁怒到谶纬,还是本身就讨厌这种根据“天人感应”衍生出来的学说。苏则却没有留意吴晨惊讶的表情,继续道:“则避乱榆中,亲眼目睹金城乱象,反而对明公的做法有了兴趣。明公治安定以来,均田以尽土地之利,亲往牢狱以拔擢贤良,高祖之法以减轻刑罚,四十税一以放宽赋役,儒生入政以敦穆教化,贤良诚服,百姓归心,四方闻风而归附者,如百川之归海。” 吴晨道:“那文师为何又再次逃往金城呢?”苏则左手挡住双眼,然后再拿开,放在眼前一尺远处,笑道:“有时离得太近,反而看不太清,放远一些,反而能看得更清楚。则对明公之政心中敬服,原本认为以半年为期,凉州百年动乱可以休矣,却没有想到以明公天纵之姿,四处征战,费时一年,未建尺寸之功,心中不免有些诧异。逃离榆中,正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 吴晨心神巨震。一年来的征战,韩遂与钟繇东西呼应,左伏右起,右伏左起,每当打的一方难以招架时,背后那人就开始动起了手,等到收拾完一方,先前一方却又缓过劲来,奔波一年,左右受夹的局面没有丝毫改观,这种境遇早已令吴晨倍感疲惫。今次在金城征战两月,原本是想利用古代信息传输滞后的有利特点,于漆县进行战略佯攻,趁钟繇疑惑安定主力位置之际,一鼓作气歼灭韩遂,然后再回师翼城,却被韩遂再次逃逸,心中的沮丧可想而知。此刻听苏则所说的正是困扰自己半年之久的问题,一时停下脚步,惊愕得望着苏则。苏则似乎早就料到吴晨会出现如此惊愕的神情,因此早已停下脚步,微笑着望着吴晨。彭羕道:“文师心中当已有所得,不妨说出来让主公多加参详。” 吴晨一把拉住苏则的手,惊喜地道:“文师何以教我?”苏则望着吴晨紧握自己臂膀的手,笑道:“人说明公待人赤诚,则初时不信,今与明公相谈,果不其然。”吴晨自知失礼,脸上一红,赧然松手。苏则道:“当年世祖孑身匹马(刘秀庙号世祖)赴河北,历经九死一生,困苦流离,而后能席卷天下,其中的原因不可不深思。窃以为,世祖得天下其因有二,一,文景余恩泽世犹深,民心思汉,世祖趁势而起,振臂高呼,百姓云集响应;二,以‘柔’道御服天下之众。天下非惟马上得之,马下的筹谋有时更胜马上数倍。” 吴晨连连点头,身后的彭羕、荀谌也不由露出深思的神色。此时一行人的方向是榆中城守府,庞德、王翦等人见众人沉思,悄声吩咐身后的士兵将战马牵走,绕离街区。 苏则续道:“世祖出身贫寒,取天下时得河北大族之力良多,推恩泽后,对关外大族关照也是良多。大族起邬堡,占良田,拥部曲,造兵刃,税收不缴国库,与国中之国几无所异。虽经孝明帝强行推广‘度田令’,扼制豪族兼并民间财产,收效却甚微。至桓灵二帝时,世家豪族坐拥数千良田万余部曲者,所在多有,但兼并之风不见减退,反有愈刮愈烈之势。豪族以万千家资不缴赋税,灾变横生朝廷无力赈济,不得不*鬻爵,筹措国库之用,又引致朝廷命官良莠不齐,乡官里官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祸乱乡里。天灾人祸,臻至并临,终于酿成史无前例的‘黄巾之乱’。” 说到此处,苏则清逸的面容涌起愤懑之色。曾辉煌数百年,以强悍与蓬勃朝气永载青史的大汉王朝,沦落到今日生灵涂炭的局面,吴晨心中不免有些怅惘,长叹了一口气。 苏则稳了稳心神,道:“明公以均田制扼制世族兼并土地,对百姓来说无疑是仁义之政,对病入膏肓的朝廷来说,更是一剂良方;明公又以均田户的农家子弟为兵,寓兵于农,兵农合一,闲时耕田,所授之田足以自养,不需地方支饷,战时为兵,为己而战,为军功而战,战力惊人,这些举措远远优于关外群豪的部曲制。以前史来看,影响之深远,实不下于卫鞅在秦国的变法。因此明公虽屡有挫折,兵士却始终汇聚在明公周围,不离不弃,不可谓不深深得益于均田农战之力。但对士族来说,均田制却是对其致命一击,因此对明公的政令,是要拼死反对的。” 吴晨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张华插嘴道:“文师之言差矣,安定、汉阳一带租调年增,兵师日盛,正如文师所言,皆得益于均田农战之力,安定、汉阳也有世家豪族,却不见他们有所怨言,文师所说拼死反对的话,有些过了。”苏则微微一笑,道:“并非如此。关东、关中、江南的士族各有不同,关东士族以邬壁为主,所谓部曲说得明白些就是奴隶。而自卫鞅变法以来,关中始终以自耕农为主,即使关外豪族成群,关中始终如是。建武以来,天候渐趋干燥,牧草连年歉收,匈奴、鲜卑、羯、羌等族连年南迁,对关中冲击之大,非在其中难以想象,尤其是郭汜、李榷大乱关中时,长安四十余日不见人迹”说到此处,苏则脸上露出一丝余悸,顿了顿才道:“多数人逃离长安走向周边。这些人本就自有土地,如今沦为豪族部曲绝非心甘情愿,时常*而起,安定的皇甫家、孟家,北地的傅家,金城的程家,汉阳的梁家、尹家、杨家等为此头疼不已,明公的均田制应势而生,所以在安定、汉阳、北地等地甚少受到冲击与*。”吴晨回想起起兵安定时,恰逢孟睿忙于平定部曲*,若非如此,以当时训练不足的两千人马,虽有马超帮手也难以攻陷临泾,不由得暗叫声好险。 苏则道:“陇西一带,辛家、鞠家,颜家,邹家,张家等名门望族已传了数百年,根深蒂固,而关中百姓外逃对其的冲击又远小于对身在安定、汉阳、北地这些与三辅相临地区的豪族的冲击,均田制在现实上不能另其获利,而在推行中又将削其称雄一方的实力,其对明公的均田制深恶痛绝,自是竭尽全力帮助韩遂与明公相抗。即使明公此次击杀韩遂,难保其不会再找出一人与明公作对。” 吴晨皱着眉头道:“文师的意思是要我放弃陇西?”苏则微笑着摇头道:“不是。应该说此际正是明公一统陇西的最佳时机,但方式和手段却要有些变化。则听闻辛毗辛佐治从冀州来见明公,被明公封为北地太守,不知有没有此事?” 此时几人已走到城守府外,吴晨正要拾级而上,听苏则岔到辛毗的事上,不由停下脚步,转身说道:“确有此事。”苏则嘴角漾起一丝深有含意的微笑,道:“明公莫非从来没有想过袁本初令辛佐治前来安定的深意?”吴晨一鄂,转身向荀谌望去。荀谌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经苏则提醒,我才想明白,原来如此。并州大人,我这就去陇西一趟,此行必能说服辛家。”甩袖向城外奔去。 苏则见吴晨和彭羕一脸愕然的神色,微笑着解释道:“河北辛家与陇西辛家本是一支,建武十三年,陇西辛家的一支迁去河北,这就是河北辛家。百年来两支多有来往,互通消息。袁本初对辛家知根知底,因此才会令深知陇西底细的辛佐治前来,一是探知明公是否有实力与之结盟,二来也可助明公一臂之力。也正是由于辛佐治担任北地太守的消息传到金城,辛家才撤去了对韩遂的支持,不然明公还需花费更多的时间平定榆中。” 吴晨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苏则道:“不但如此,鞠家与辛家的关系也极为密切。河北第一名将鞠义就是西平望族鞠家的从生子,与鞠家当代家主鞠啸同父异母。此人在鞠家不得志,通过陇西辛家联络到河北辛家,辗转投在袁本初帐下,遂成一生戎马名声。明公当以辛佐治治政北地为契机,采用攻心之计,笼络陇西各部豪帅,择选其子弟领地自治,取其强壮者为兵。以‘柔’道驾驭,陇西豪族归心,何愁韩遂不灭?” 吴晨为之愁苦半年的难题被苏则点醒,喜悦之情直如翻山倒海般在心头涌动,拉着苏则的手,哽咽道:“文师,我我”苏则微笑道:“还有一事需明公定夺,自来掩有西陲者必控制河西,当年世祖征伐隗嚣,也是先得窦融之力,不过两年,隗嚣势力烟消云散。若要根除韩遂,河西势力不可不用。”吴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沉吟道:“河西势力我方并不熟悉,不知谁可为‘河西窦融’?”苏则道:“酒泉人张行。此人拥兵一方镇守河西,鲜卑、北匈奴等部皆不敢南下,明公若得其助力,由其西渡黄河抄截韩遂老巢于后,明公率兵兜截于前,陇西诸豪截断韩遂支脉于左右,韩文约在凉州的势力将被连根拔起,再不能为祸。” 吴晨沉吟道:“张行子烨,那就麻烦你走一趟酒泉了。”张华躬身施礼道:“属下遵命。”彭羕嘿嘿笑道:“如此冒冒失失前去,张行怎会答应会盟?苏文师,你既举荐张行,自然也已经想好了如何说服他和我军共歼韩遂。不要卖关子,快说来听听。”苏则哈哈笑道:“人称彭治中神机诡谲,心思之巧不亚于陈平,今日则领教了。”向吴晨道:“张行早年曾浪迹武威,与张猛情同手足。张猛渡河之前,曾派人游说张行,张行则回言,明公之威不可测度,劝张猛保命守土,可见其对明公亦是敬畏有加。只要说服张猛来降,张行自会投向明公。则与张猛曾有数面之缘,愿借战马一匹,说服张猛来降。” 吴晨惊喜道:“那就有劳文师了。令明,文师此行责任重大,你要多加护卫。”庞德板着脸,一副不情愿的神色,苏则笑道:“则并非文弱书生,明公只需将张猛营寨所在告知,则只身前往。张猛虽有千军万马,可使其不得而用。”王翦在旁道:“此地已近金城,庞校尉职责所在,不敢或离大人,不如我陪文师前往如何?”吴晨暗道:“自从去年九月阎令在临泾露过一面之后,再没有听说过他的行踪。此人最善潜踪匿行,杀人于无形,三次刺杀我都没有得手,再下手时必是一击必杀,庞德不愿去也有他的道理。”想罢点点头,道:“那就有劳王大哥了。”转身向苏则道:“文师此行,可成则功莫大焉,即使不成,保全自身也是大功一件。”苏则知道吴晨是关心自己,提醒自己不要逞一时意气,心头不禁涌出一丝暖暖湿湿的感觉,微笑道:“则知道了。” 亲兵牵来两匹战马,苏则走到最先的一匹战马身旁,飞身而上,向吴晨道:“明日正午,则必领张猛来见明公。”拱了拱手,打马而去。吴晨望着苏王两人迅速离去的背影,心中颇觉欣慰,初听闻韩遂逃走时的郁闷消散一空,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彭羕在旁笑道:“主公也曾出使敌军,自是明了其间凶险。根据昨日与韩遂交战时张猛的所作所为,他和咱们敌对之心只怕没剩多少了,苏文师此行虽不一定成功,但绝无危险,可算是挑了个肥差。”吴晨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转身走向城守府。 张华见荀谌、苏则二人都已出使,自己身为并州使节却呆在家中,心中不免有些发堵,向吴晨深鞠一躬,说道:“属下曾随盖大人出守河阳,随行人中段规与属下情同手足,如今听说段规身为河首平汉王手下大将屯驻洮沙,属下愿往洮沙一行,说服段规来降。” 吴晨转身微笑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交给子烨,段规的事情不忙于一时。子烨多注意休息,以后有得忙,那时可不要怪我不体恤子烨。”张华知吴晨虽然年轻,智谋韬略却非自己所能望其项背,他既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自然再不好强求些什么,默默跟在吴晨身后进入城守府衙。彭羕紧走几步来到吴晨身旁,低声道:“宋建簪称帝号,若要争取仕人之心,其人不得不除。但宋建在湟中深耕二十余载,若我军出手,恐会引起湟中民变,不利我军怀柔之策。不如采纳张华的建议,劝降段规,再令其斩杀宋建,此为一石二鸟之策。” 吴晨淡淡的道:“那时又将如何处置段规?杀之不祥,用之失信于民。”长叹一声,道:“此事一时难以权衡利弊,还是先等到友若与文师的消息后再作定夺。”彭羕暗忖:“到时逼龟儿子自裁不就成了,主公什么都好,就是对人太重情谊。此事事在必行,应该好好想想怎生找个机会撺掇张子烨出使洮沙。”心有所想,脚步不由自主的有些放慢,落在了吴晨庞德的身后。吴晨向庞德道:“令明在湟中住过一段时间,不知对辛家和鞠家有什么了解?” 庞德道:“西平鞠家是传了百年的望族,门人子弟杰出者众多,尤其是鞠啸的两个儿子鞠渲和鞠英,常率部曲与羌民和卢水胡作战,多有斩获。陇西辛家主要在成纪一带,以饲养优良战马著称。”彭羕插嘴道:“那邹家和张家呢?”庞德道:“邹家和张家都位于河西,河西的数口盐井全在邹家势力范围之内,因此河西盐的买卖受邹家的控制。张家原本是河西最大的一族,因为家主张济在南阳被流箭射死,声名大不如前,但它的旁支如张猛、张进、张行等人都拥兵一方。” 几人交谈着走向议事厅,张华落在身后颇觉有些落寞,跟着几人走入议事厅,吴晨和庞德已谈论起榆中重建的事情,彭羕偶尔插上几句,三人谈笑风生,张华听三人谈论军政之事,并非自己所长,在议事厅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步出议事厅,只见日影微西,竟已是未牌时分,腹中微饿,这才记起一早到榆中还没吃什么垫肚子,回身向议事厅中望了望,信步向外走去。 自去年五月张横自杀,到今年二月李文等人退守祖厉,榆中在安定的实际控制下几乎有一年时间,其间屯田修路,盖屋砌墙,由乱而治,百废待兴。经过双方在此长达两个月的对峙,城内残垣断壁,坍街败路,面有菜色、衣衫褴褛的人踯躅在啃坑坑洼洼的街道两旁,直是满目疮痍。张华来时还不觉,此际边走边看,恍惚间似乎又重新置身于十余年前湟中*之后的汉阳,只是那时自己也是这些难民中的一员,内心满是仓惶恐惑,此时却是满腹辛酸,眼睛不由湿润起来。虽然已经知道不可能在街上找到什么吃的,但仍是走了又走,直行到申牌时分,折身走回府衙。 走到府门,文珏笑嘻嘻的跑了过来,大声道:“张使节,你跑哪里去了,刚才公子找你半天呢?”由于和文援文珏同是汉阳郡西县人,张华和这两兄弟感情极好,忙道:“公子找我什么事?”文珏笑道:“也不是什么急事,是想起了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准备开饭的,但不见了你,就让人到处找你。”张华一听急忙向议事厅走,文珏笑道:“晚了。他们等了你半个时辰,见你还不来,就先吃了。”张华哦了一声。文珏笑道:“公子让我给你留了一份,我一直帮你热着。老远看见你走过来,已经送到你住处了。”忽然压低声音道:“我帮你挑了好多肉哦!”张华忍俊不禁,探手在文珏头上搔了搔。文珏边笑边躲在一旁,说道:“跟我来!”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张华胸中的郁闷一轻,步履似乎也轻快了许多,跟在文珏后面向府衙后院走去。 榆中府衙在二月的大战中遭到部分焚毁,虽经西凉军的整饬,回廊雕梁之间仍能见到烟熏火燎的痕迹,回廊左转处应该是一片竹林,如今只剩下几块被烟薰成黑色的镇石孤零零的堆在那里。再一转,跑在前面的文珏嘻嘻笑着跑进一间阁楼。 “咦,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张华听见文珏的惊讶的呼声,急忙加快脚步,步入阁楼,不由得一鄂,脱口道:“高柔,你怎么在这里?”来人年纪在二十五、六岁上下,青黧的面色将粗旷的眉目衬得有些阴晦,正是那日跌下山崖,被王霆和张华救起的,托名高柔的马周。 马周发髻用一块青色的布包着,身穿一件皂色的襦襟,腰间丝带呈青色,将原本高大雄阔的身躯衬得颇有几丝书卷气,手里拿着一卷竹编,微笑着道:“直路一别,倏忽间已有两月,当日救命之恩,还没有来得及言谢,所以今日特意登门拜访。张大人不会觉得有些唐突吧?” 张华笑道:“那里,那里。”向站在一旁上下不住打量马周的文珏道:“这位先生姓高名柔,字”马周道:“自承载。这位小兄弟神韵内敛,他日必成大才,不知是谁家子弟?”张华道:“他是并州大人的书童。”马周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文珏见他夸奖自己,不由得心喜,对马周的敌意大减,嘻嘻笑道:“这位老兄弟吃了没有,没吃我给你拿点来。”马周笑道:“那就有劳小兄弟了。”文珏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屋内两人分宾主坐下。张华道:“承载的伤好了吗?”马周道:“王校尉的药很灵,如今除了左手还使不上力外,伤已基本痊愈。”张华听他在“王校尉”三字上特意加重语气,想起当日的情景,不由笑了起来。忽又想起一事,道:“承载是一个人来得吗?”马周道:“我是随何平一起来的。”张华道:“何平人呢?”马周笑道:“他随段将军的运补大军一起行动,如今当还在祖厉,估计晚上能到,我一无军职,二来又闲得无聊,因此先赶了过来。”张华道:“并州大人求贤若渴,承载文采斐然,不如我向大人举荐承载担任军中司马如何?” 马周心道:“如今最怕的就是和吴晨碰面,不然也不会错开何平先来榆中。”微笑道:“能在并州大人手下做事,承载求之不得,张大人能全力举荐,承载感激不尽。无奈身上有伤,并州大人又是用人之际,怕残破之躯占其位而不能服其劳,此事不如等伤全部养好再议,如何?”张华正待再劝,文珏捧着瓦罐跑了进来,放在桌案上,嘻嘻笑道:“老兄弟,这是你的。”向张华道:“张使节,你怎么还没动筷啊?”将桌案上的瓦罐揭开,将手中的筷子塞进张华手中,拉着张华走到桌案边,笑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转身冲着马周嘻嘻笑了笑,跑了出去。 马周笑道:“他是叫文珏吧,很好客的孩子。”张华道:“是啊,个性和他兄长很像。昨日乱兵四起,承载孤身一人从祖厉而来,这份胆识和气魄绝非一般人所能为。如此人才埋没人间其不可惜?并州大人” 马周急忙岔开道:“听说此次得榆中,是因为武功人苏则献城,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事?”张华道:“确是如此。不想承载才来就知道这件事了。”马周微笑道:“这件事在军中传的沸沸扬扬,入城门时就听到守门的兵士谈论此事。”张华点头道:“苏文师此人确是了得,也难怪军中盛传了。”马周哈哈笑道:“张大人真这么想吗?”张华愕然道:“难道不是吗?”马周摇摇头,笑道:“并州大人在陇西举步维艰,原因还出在自身失误上,绝非均田的原因。苏文师出身武功豪门,自然会对均田制多有挑剔,说话也只说一半。”张华愣道:“承载说的话我不太懂。”马周笑道:“均田以农田为主,辛家以牧养良马为业,战马需要宽阔地带奔腾翻越,牧场若被成一块一块,我还真不知该如何驯养良马了。以安定、汉阳其他各处的牧场来看,可曾实行过均田?因此说辛家不愿并州大人主政陇西,根子并非出在均田制上。并州大人驰骋关陇一年,寸功未建,辛太守主政北地不过两月,辛家即撤去对韩遂的支持,可见问题还是出在并州大人自身的失误上。” 张华道:“承载所说的自身失误是什么?”马周笑道:“成宜。成公良自投并州大人后,子烨可听说过他还打过哪些仗?”张华皱眉道:“这个倒是真没听说过。”马周道:“并州大人升任并州牧,安定有两人没有升职,一个是马孟起,另一个是成公良。因为二人都已位居将军,州牧大人也不过是偏将军衔,很难再升二人的职位。但在外人眼中,孟起与州牧大人义为兄弟,升不升官无所谓,反倒凸现成公良地位的尴尬,令有心相投之人寒心。” 张华听马周分析入理,一时鄂然,半晌才沉吟道:“并州大人对成帅处理的这件事上,的确是失误了。承载目光如炬,洞若观火,若能为并州大人效力,何愁功名不成?”马周摇头笑道:“山野粗鄙之人,闲云野鹤惯了,受不了许多约束。一大早就骑马过来,路上又没吃什么,真是饿急了。”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吴晨清朗的笑声:“子烨,今天中午跑哪儿去了,害我们等你半天,你说该怎么罚你。” 马周闻声脸色大变。 ※※※ ※※※ 作者按: “图谶之学”兴起于西汉末期,利用阴阳五行学说,依托儒家经典,预测一些即将发生的事件,或解释一些大自然的灾变异兆,如王莽篡汉就是借挖凿运河时出现的写有“新公代汉”的巨石,完成由摄政到即位的一系列步骤。即位后,王莽将谶纬作为重要政事裁定、决断的参考依据。 而光武帝刘秀的崛起则更富有戏剧性。王莽代汉之后,推行的措施十有九败,其余的措施也在复议中,民间怨声载道,出现了“复汉刘秀”的谶纬之说。王莽的国师刘歆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刘秀”,却原来彼刘秀非此刘秀,真正的刘秀早已在南阳贩粮运布。 由于刘秀早先曾从事商业运补,所以东汉两百年对商业的歧视并不严重,作者在此代为说明。 “代汉者当涂高”在西汉末期就已流传,公孙述在蜀建立政权就是扯的这面旗帜。涂高为上古大舜的姓,舜为黄帝子孙,而黄帝又姓公孙,所以公孙述能扯上这层关系。而周武王灭商之后,将舜的子孙封在陈国(今河南汝阳等地),袁术则是出生在此,也能拉上这层关系。刘秀曾因为这句谶言,写信给公孙述,事迹见《后汉书·光武纪》。 写到如今,《混迹三国》的立足关陇的战略应该算是完全呈现出来了,但仍要略作一些说明。 中国历史上经历过三次巨大的变革,第一次出现在殷末周初,原始部落的公有制,变更为以血缘关系划分的“分封采邑制”,并最终由周取代了殷商。 第二次历史变革,出现在战国中期的秦孝公时期,商鞅在秦国进行变法,废除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对财产的支配权,建立了以军功为基础的授田制,最终在关陇地区形成有别于关外贵族集团的军功军事集团。 第三次历史变革,出现在南北朝时期的拓跋鲜卑经营下的关中地区。 东汉末年,经过四百余年的发展,统治者门阀化,经济制度农奴化,思想领域谶纬化,帝国内蠹尽起,老态垂垂,这些都标志着帝国文明需要进行一次涤污荡垢的洗礼。而与此同时,全球气候变冷,欧亚大陆上400毫米降雨圈不断向南延伸,匈奴、羌、氐等民族随之不断入侵,既带来惨重的破坏,又向汉民族输送着新鲜血液。这一进程持续了数百年,历史称之为“五胡乱华”。帝国文明经过数百年火与血的洗礼,暮气渐消而锐气渐长,终于如浴火的凤凰振翅重飞。 在这一过程中,出现了称为均田府兵制的兵农合一制度,并最终以此为基础,在关陇地区形成了关陇军事集团。关陇军事集团的形成,标志着秦汉雄风渐渐远去,帝国迎来了恢宏的隋唐气象。 而均田府兵制的建立和完善离不开武功苏家的杰出人物苏绰的推动。按历史年代算,苏则应该是苏绰的曾曾祖父。 第十八章 行路难 张华喜道:“并州大人来了,咱们快去迎接吧。”马周低哼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张华一惊,问道:“承载,你这是怎么了?”马周道:“啊呦,不好,昨日晚间睡得太凉,今日又多吃了些油,肚子肚子疼!”张华急道:“要不要紧?我带你去看大夫。”马周强撑起一丝笑容,道:“不打紧,我忍忍就好了,张大人快去迎接并州大人。”张华见黄豆大小的汗水不停从马周额头渗出,大声道:“不行,你一定要去看大夫。”马周双手紧抓住张华,强走了几步路靠在桌案旁,有气无力的道:“有劳张大人去请大夫了,我动一动也难”张华急忙向外跑,马周斜眼见张华跑出房间,腾身而起,脱去长衣挂在衣橱中,闭上衣橱。回身想了一想,转身打开衣橱,拉出长衣一角露在橱窗外,疾步走到窗口,纵身上跳,一把抓住屋檐,缩身附在其下。 此时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就听见吴晨的声音道:“你那位朋友呢?” 张华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愣了一愣,道:“方才还在这里来着。承载,承载”文珏从庞德身后探出脑袋,嘻嘻笑道:“老兄弟这么大的人还玩藏猫猫,我可看见你了。”跑到衣橱处,“哈哈,看还抓不到你咦,没在这里。”俯身趴在床边,探身向里看,“这里也没有。” 吴晨微微一笑,道:“看来子烨的朋友病已经好了。令明,这边也没咱们的事了,就去门口迎接段校尉吧。”向张华笑了笑,向门外走去。张华送到门外,吴晨笑道:“子烨房中还有朋友,还是先回去陪他吧,不用送了。”和庞德文珏等人向府外走去,彭羕有意放慢脚步,落在几人身后,经过张华身旁时,停住脚步,低声道:“子烨,今日午间你与主公提起有个朋友叫段规?”张华一鄂,点了点头。彭羕压低声音道:“王霆他们抓了几个义从胡兵士,从他们嘴中得知昨晚就是段规领的军。簮称帝号可是诛三族的大罪,子烨可忍心看着老友满门抄斩而不拉一把?”张华又是一鄂,彭羕道:“听兵士说,宋建此时也在洮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子烨若想助老友一臂之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了。”张华点了点头,轻声道:“但并州大人那边”彭羕嘿嘿笑道:“能兵不血刃的夺取湟中,有谁愿意妄动刀兵?子烨此番前去,既能助老友脱困,又可获取军功,何乐而不为?”张华一揖到地,道:“谢治中大人教诲。” 彭羕哈哈笑道:“不用谢,你我尽力辅佐并州大人平乱凉州,这是份内事。”向张华拱拱手,转身加快脚步追向吴晨。 庞德向吴晨道:“方才那人明明躲在屋檐下,主公为何不肯让我将他揪下来?”吴晨微笑道:“他藏衣露衣,是有意告诉我们,不愿见生人。草莽之中卧虎藏龙,但这些人总有一些怪癖,就如苏文师一般,他既不愿见我们,又没什么恶意,那就由得他了。”文珏笑道:“我还以为是他没藏好呢,原来是故意的。我想起来了,他那么大的个子,衣橱里怎么藏得下,呵呵”猛然瞅见彭羕笑眯眯的快步走上前,当下嘻嘻笑道:“欠钱的军师刚才和张使节嘀咕些什么啊?是不是想找张使节借钱啊?”彭羕随手一记暴栗敲向文珏脑壳,笑骂道:“你这尖嘴的小厮,怎么总揭我的短?”文珏抱头啊的一声,缩到庞德身后,忽又探出脑袋,嘻嘻笑道:“没打上,没打上。”彭羕笑道:“是找张使节借钱来着,子烨说最近手头紧,过两天把尖嘴的小厮卖了,就有钱借我了。” 两人吵吵闹闹中,几人已走出府衙,只见数十名兵士站在府外装卸货物,领头一人大约十六七岁,面色黧黑,一脸稚气未消,但办起事来却是沉着稳重,数十名兵士在其指挥下,有条不紊的搬运货物。众兵将见吴晨、庞德等人走了过来,急忙放下手中的物事,单膝跪倒,大声道:“参见并州大人。”吴晨笑道:“起来吧,咱们安定不是不兴跪的吗?是谁破坏规矩,我可要下令拖下去打屁股了。”兵士嘻嘻哈哈站了起来。吴晨走到领头的兵丁面前,微笑道:“你是段校尉的先锋官吧,叫什么名字?”兵丁满脸的兴奋,说道:“我叫何平。”吴晨微笑道:“听口音和彭治中很像,是巴蜀人?”何平使劲点了点头,接道:“巴西宕渠人。”吴晨一听竟然真是巴蜀人,诧异的道:“好远,怎么来到安定了?”何平道:“我们那里有一些东川人,他们和关中的家人有书信往来,听说并州大人以劳力分田,按户调租,好多人都跑了回来。老家发大水,大伙儿觉得反正在家里也活不下去了,就都跟着来了。”吴晨望着一脸稚气的何平,这样的年纪本应在家中膝下承欢,无忧无虑,却不远千里跑了出来,不禁一阵感慨。兵士见吴晨和何平说上了话,都围了上来,吴晨微笑道:“这些都是你的同乡?”几个少年七嘴八舌的道:“我是。”“我也是。”围在吴晨身周,一脸的兴奋。 吴晨笑道:“你们是从安定来吧,那边情况如何?”何平道:“程太守接到主公的信后,将一些兵器厂停产,改造了农具,设立了司水官,典农官,程太守还亲力亲为整饬沟渠呢。”吴晨哈哈一笑,俊眉斜挑,探手在何平头上撸了撸,微笑道:“徐军师那边呢?” 何平道:“听说撑得很苦。南匈奴那边靠不住,呼厨泉和唐校尉打了几仗,抢了咱们一些粮草。夏侯独眼也从许县回到了云阳,听说还带来了几个军师。”一个兵士在旁道:“我们来的时候,军中都传孟起将军和夏侯独眼在泾水已经打过几仗了。”吴晨抿了抿嘴,道:“知道夏侯惇带来的军师都有哪些人吗?”何平摇摇头:“不知道。”见吴晨皱起了眉,连忙道:“徐军师让我给主公带话,他说南匈奴闹一闹没关系,闹得越凶,钟老贼对‘坐山观虎斗’的期望就越大,反而越不会着紧迫南匈奴的酋首们下决断,给咱们的时间也越充足。” 吴晨心道:“话是如此,但钟繇两个月时间没有动静,其中肯定大有文章。一个月还可以说成是没接到战报,两个月了,他肯定是收到消息了。他究竟会如何发难呢?” 何平道:“啊,对了,程太守、辛太守还让我带话来,屠翟骨都候请咱们派人参加他晋位‘撑犁骨都单于’的大典,咱们已经派人去了。”吴晨随口问道:“谁啊?”何平笑道:“黄琪英黄公子!” 吴晨脸上漾起一丝微笑,轻轻的道:“是他啊!”心中思道,安定至美稷,过洛水,翻长城,穿沙漠,长路迢迢,这一路颠沛流离,他却不辞辛劳,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始皇统一六国后,北方日渐兴盛的匈奴成为大一统的秦帝国的唯一威胁,秦赢政命蒙恬率十万精锐,破入北地,将匈奴的势力一举赶出河套。为支持军输,又发卒二十万修筑了从咸阳宫到龟兹的官路。武帝时期,卫青率兵深入漠北,将漠南匈奴王庭连根拔起。匈奴北逃,武帝将匈奴原先的驻地设置为朔方郡、五原郡,同时对秦时修建的南起渭城北至龟兹的官路扩建整饬加修,一直修到五原郡郡治五原(今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西),全长数千里。匈奴王庭美稷在西河郡,虽然不在这条名为“直道”的官路上,但若要从临泾到达美稷,也只能从这条路走。 黄琪英与辛垆、李卓率领五百兵丁,驾着十余车盛满礼物的马车,从临泾启程,先沿泾水而下,在戈琬津弃舟登岸,向东北方向走三十余里,绕过戈居城,就正式踏上了“直道”。 时当五月初,草色青翠,天高山远,四野一望,官路在山花遍地的草地上蜿蜒而行,不住的延伸,直没入天际尽头。战马的四蹄踢踏在青灰色的石子路上,纵目四顾,碧空红日,和风阵阵,心胸也不觉开朗起来。 “得得。”一阵蹄响顺风传来,黄琪英心道:“这一带卢水胡和匈奴残兵时常出没,不知谁人这么大胆,竟敢独自一人在此行走?”李卓伸手在嘴中打了个唿哨,原本松散的队形向内回缩,各小队勾连交错,隐隐呈现一种花瓣纷纭繁芜、相互错落的阵势,正是安定名满天下的“六花阵”。 不一会儿,一匹黑驴驮着一个少年出现在官路上。那少年一身青衣,面色黧黑,一脸病容,见到这一队人马,却不慌张,展开双臂在驴上乱挥着,高声喝道:“哎,哎,你们是哪里的?” 黄琪英微微一鄂,那少年说的竟是一口荆州官话,听了大半年生硬的秦地官话,竟在这里听到了家乡方言,不觉倍感亲切,心道:“不想竟能在这边荒之地碰上老乡。”猛然间小倩回眸一笑,嫣然而去的背影袭上心头,心中不由涌起一丝苦涩,心道:“不知她是更喜欢荆州方言,还是秦地方言。哎,吴晨一口秦地方言,想来她是喜欢秦地方言了。”想起小倩和吴晨,心又发胀发酸起来。 那少年催着黑驴跑了过来,满脸的喜色,大声问道:“你们不是匈奴兵吧?”那少年语音虽然古怪,但这些兵丁跟随黄琪英也有些日子,也算是能适应这种古怪的方言。李卓等人听他问得有趣,哈哈笑了起来。李卓笑道:“咱们自然不是匈奴兵。咱们若是匈奴兵,你还不早吓跑了?” 那少年停住黑驴,问道:“那你们是哪儿的兵?听说安定和匈奴正在交战,你们是不是安定的?”辛垆道:“小哥要找哪儿的兵?”那少年道:“不说就算了。”打驴向前奔去,兵士哈哈大笑,继续向前赶路,猛听得一阵蹄声响,那少年又调转了过来,在草地上与李卓等人走了个并排,大声道:“我向你们打听个人成不成?”黄琪英听是来找人的,想起自己不远千山万水来找小倩的艰辛,不由得怜意大起,接口道:“你要找谁?”那少年惊喜道:“喂,当官的,听你的口音是南郡人,咱们是老乡啊,没想到在这里竟能碰到老乡。”黄琪英微笑道:“是啊,我是南郡的,你呢?”那少年道:“我是南阳的。”黄琪英笑道:“你的口音一点也不像南阳的,倒像是长沙的。”那少年笑道:“是啦,我祖籍南阳,但很小就随爹爹迁到长沙攸县了。向你打听个人,翟星,认识吗?” 听到少年问话的士兵都笑了起来,少年怒道:“笑什么?很好笑吗?”李卓笑道:“小哥,这回你还真问对了。问咱们识不识奸商,就如同问杜康会不会饮酒,夫子会不会写字一般,你说咱们能不笑吗?”少年诧异道:“奸商?我没问奸商,问的是翟星!”人群中暴起一阵更大的笑声,少年怒道:“你们这些人好没礼数,人家问正事,你们乱笑什么。”黄琪英见那少年调驴欲走,微笑道:“小哥,他口中的奸商正是你问的翟星。”少年一愣,忽的高声斥道:“太没礼数了,翟星为人义薄云天,干嘛在后面骂他奸商?”兵士笑得前仰后合,黄琪英见那少年一脸的愤然,也不禁莞尔。辛垆长相敦厚,心思却是极为缜密,见少年一口奇怪的口音,开口就问翟星,但又不知翟星的雅号,即起了疑心,淡淡的道:“翟星名满天下,咱们自是知的。不知小哥找他做什么,说出来或许咱们能帮上忙。” 少年沉下脸,扭头不语。辛垆的一名唤作长陶亮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笑道:“还用问吗,肯定是来拜师的!”黄琪英见那少年脸上一红,想是被说中心事,但面色随即一沉,调转驴头,打鞭而行,倔强的神色如同当年的自己一般,心中一软,大声向着少年的背影道:“翟公子年前就离开安定了,安定上下除了并州大人外,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那少年一愣,调转驴头追了上来,道:“这么说你们真的认识他了?”李卓笑道:“咱们这五百兵士,不敢说全部,但半数以上曾和他斗过酒,行过令。”少年惊喜道:“你们是安定的,你们一定是安定的我,我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从驴子上一个跟头翻了下来,在草地上连翻了几个滚,又跳又笑,直是惊喜若狂。黄琪英想起一年前历获知小倩确切消息时,那种历经重重劫难突然将幸福握在手中的轰然而下、难以承受的巨大狂喜,令自己跳入灞河的情景。那情那景依稀就在昨日,今日却在这少年身上再次呈现,不由得百感交集,难以自己。 车队在兵士的笑声中缓缓向前,那少年跨上驴子追了上来,大声道:“你们这是去哪里?前面有好多胡人在山上伐树,凶得紧,不过是望了望他们,就派人追了我几里路。你们这里大车小车的,还是不要过去了。”辛垆心中一动,道:“在哪里遇上的?”少年指了指前路,道:“半个时辰前过那座山时见到的。”少年指的那座山,正是前往洛津的必经之路,依脚程,车队晚间时正好到达该处。卢水胡伐树筑寨,兵锋所指可想而知。黄琪英李卓心中掠过一丝阴影,李卓高喝一声,车队停了下来,黄琪英向那少年道:“大约有多少人?”少年挠了挠头,道:“总有一两百吧。”黄琪英心中腾起一股寒意。在卢水胡与匈奴残兵时常出没的地方行路,却连着数日平安无事,警觉性不知不觉中已降低了不少,若非天上掉下个少年,将卢水胡伏击的事预先告知,事起仓促,又处山峡之间,真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李卓冷哼一声:“多必让活得不耐烦了,连我们的人都敢动,这次要他知道什么是‘明犯强汉,虽远必诛’。”辛垆道:“卢水胡终是匈奴一支,我看后面还是呼厨泉在捣鬼,他是绝不愿见我们去美稷的。”黄琪英沉吟道:“这些都是其次,主要还是如何渡过这次难关。”李卓道:“这次跟我来的弟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卢水胡那些小脚色,以一当十不敢说,以一敌五的实力绝对没问题。”黄琪英道:“有劳李兄先去前面探一探。” 李卓应了一声,叫上十来个兵丁催马沿路北行,小半个时辰后就见到了一列山峰。暮色之中,山脉绵亘起伏宛如波涛,直道顺着山势沿入一座山中。那山虽不高,却极为陡峭,山路狭窄,仅能容数匹战马并肩而过。李卓在峡边望了望,忽然纵马驰入,马蹄踢踏山石小径的脆响在谷间不住回荡。跑了十余丈,纵马驰了回来。一名兵丁轻声道:“李头,有埋伏吗?”李卓点了点头,同来的兵丁脸上齐齐变色。李卓道:“走,回去准备准备。” 几人纵马回驰,黄琪英催马迎了上去,道:“情况怎么样?”李卓道:“我到山谷间转了一圈,见到山鸟于空中盘旋往复,不肯下落,由此推算一定是有人埋伏在其上。”辛垆道:“这样探路会不会打草惊蛇?”李卓道:“不会,大军前进皆有斥候探路,我们一沾即走,应该会令他们误以为是探路的斥候。”那少年连连摇头:“第一,咱们比他人多,第二,他们战力不如咱们,我看真要能打草惊蛇还好些。”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李卓道:“小哥说的有”那少年不乐意的道:“我叫黄叙,不叫小哥。”黄琪英笑道:“不管是叫小哥还是叫黄叙,反正说的有理。”辛垆道:“我想到一计,派一百人马到前面放火烧山引人,其余人埋伏在后面,将他们逼下山,再四面杀出。”黄琪英一拍大腿,笑道:“好计。”李卓道:“那我就先领一百人烧他奶奶的去。” 黄琪英、辛垆率领十余名兵丁绕开大路,穿小路斜插到一处山侧,东北面半里远处正是卢水胡埋伏的小山。太阳半垂在西边的地平线,雾霭不知何时弥散到了整个旷野,令整个山区呈现出一种云遮雾绕,迷离不定的不真实感。猛然间火光一闪,黄琪英只觉自己的心似乎也跟着剧烈的跳了一下。黄叙凑到身边,有些兴奋的道:“点火了。”辛垆将渗满汗水的手在大腿侧擦了擦,压抑住声音,说道:“要冲下来了。”健马长嘶,山巅两侧涌出数百战骑,散成扇形俯冲下山,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高声呼啸的胡人士兵。山坡上的众人看的阵阵心寒,原以为卢水胡埋伏的人数不过一两百,但如今才惊觉,埋伏在山上的伏兵竟有五百人之多。李卓大声呼喝,率领兵丁后撤,边退边引马弯弓,左右驰射阻住胡兵追击。猛听得鼓声震动,千余名胡人从山两侧奔突而出,向急速后撤的李卓后路抄去。 黄叙惊呼一声:“山下还有伏兵。”黄琪英冷汗刷的从额头流了出来,辛垆高声叫道:“快将拉货的马车赶过去,胡人贪图财货,定会乱了阵形。”黄叙道:“来不及了,被围住了。”喊杀声四下而起,山两侧涌出的胡兵从侧面截住李卓,两军随即陷入混战。陶亮高声喝道:“看那边,看那边。”众人顺着陶亮的手指看去,只见半山腰处亮起数枝火把,陶亮惊喜道:“那一定是敌人的主帅,他在那边观战。主公曾告诉我们‘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看他们的架势人一定很少,咱们偷偷过去,把贼人的头头宰了。”黄琪英跳起身,高声喝道:“文鼎,指挥全交给你了。”纵身一蹿跨上战马,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被拉得在原地旋转半圈,前蹄落地时,马头已经朝向山坡。辛垆惊呼道:“黄公子,你才是主帅。”黄琪英向辛垆摆了摆手,纵马驰下山坡。黄叙高声叫道:“等等我。”蹦上黑驴追了下去。辛垆道:“举火,放马车。”陶亮点燃手中的火把向山下挥动,四十余匹战马扬蹄长嘶,拖着十余车货物,发疯了般从山坳蹿出,奔向半里外厮战的人群。卢水胡兵士见数十匹战马拉着满载货物的货车从山坳中转出,齐声呼啸,顾不得追击李卓等人,纷纷向马车迎去,队形登时大乱。 黄琪英听得山下人喊马嘶,心知情势已非常紧迫,狠抽了几下马鞭向那处火把光加速冲去。草木急速后退,火光越来越近,影影幢幢间看到数个人影在林间晃动,黄琪英抽出长剑,正待全力策骑冲刺,猛听得身后蹄声响,转头一看,黄叙跨着黑驴从林中蹿出,急忙低声喝道:“你跟来做什么?”黄叙嘻嘻笑道:“爹爹从来不让我打仗,今天碰上一次,绝不能错过了小心!”一只羽箭尖啸着从黄琪英耳际蹿过,惊出他一身冷汗,急转回头,呜呜几声,数枝羽箭电射而至,黄琪英举剑挡格,“叮叮”脆响,只震得手臂酸麻不堪,心道,再挑几箭,只怕虎口都要震裂了。此时前方却传来一声尖叫,一名胡兵从树丛中踉跄奔了出来,鼓胀着双眼瞪着黄琪英,轰得一声摔倒地上,额头上一只羽箭深没至羽。黄琪英一阵惊愕,耳际猛地一阵风响,急忙磕马左带,嗤一声,右臂长袖被狼牙棒的尖刺划裂,黄琪英挺剑疾刺,长剑划出一道寒光,斜刺入胡兵眼中。来不及抽剑,一柄长刀已当头劈下,黄琪英惊呼一声,夹马斜带,身后一声惨呼,接着咕咚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摔倒了地上。侧身后看,方才偷袭自己的胡兵竟然伏身翻倒在地上,一只羽箭透颈而出。剩余的几名胡兵一阵错愕,忽得高喊一声,朝山下乱蹿而去。黄琪英稳了稳心神,高声道:“何方高人相救,黄琪英感激不尽。”正待抱拳行礼,右臂竟是火辣辣的一阵痛,低头细看,竟是被狼牙棒在手臂上划了深深的几道口子,整条臂膀鲜血淋漓,抬一抬也难。黄叙催驴赶了过来,嘻嘻笑道:“不是什么高人,就是我啦。”将手中的弓箭在毛驴颈下挂好,翻身跳下驴子,一瘸一拐的走到那使长刀的胡人身前,踢了两脚,笑道:“这家伙比那家伙穿的好多了,想来是领头的。”黄琪英道:“难怪他死了他们就都跑了。”黄叙道:“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打不打紧?”黄琪英吃力的跳下战马,左手连点胸口数大穴位,从怀中取出金疮药,一边在伤口上撒药,一边道:“李卓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黄叙道:“我去看看。”跨上毛驴,向林外蹿去。黄琪英眼前金星直冒,一阵晕眩,摔跌在地上。 这一战,五百兵士死伤五十余人,杀死杀伤胡兵四百余人,虽说是大胜,众人却都觉得心头郁卒,掩埋了战友的尸体,闷头踏上前路。不多久,天又下起雨来,众人戴起竹笠蓑衣,冒雨而前,赶到洛津渡口时,人马皆淋的透湿。 由于匈奴入侵,渡口早已荒废多时,唯有几间闲置已久的草房,孤零零的立在风雨中。辛垆令兵丁护着黄琪英先在一座茅屋住下,自己则张罗着士兵伐木造屋。 屋内一盏油灯昏黄明灭,屋外洛水拍击河岸的哗哗巨响,如轰雷咆哮。黄琪英躺在床上,思想起方才的情景,宛如作了一场梦般。“倘若方才我死了,不知她会不会伤心。”黄琪英曲臂侧卧,身前的桌案上,一灯如豆,“哎,她自是会伤心,我终是她该照顾的朋友。”想起小倩说的那句话,黄琪英就沤得心头发苦。很多次,黄琪英都告诉自己,走吧,走吧,再留在安定除了心痛还是心痛,回去吧,回去吧。但当望见深夜从她院中透出的灯光,两腿就再也不肯移动半分。想着倘若自己是吴晨,决不会远离她半步,或许吴晨并不在意她,终有一天他会移情别恋。小倩怜自己一直苦苦守候,为痴情所感,终以终身相托 感情如果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辛垆甩了甩蓑衣上的雨水,走了进来,说道:“李卓已找了几条船,陶亮他们也找到了几个洛水边上的船夫,天一晴,就可以渡河了。咱们人多货也多,能找到的渡船却只有这几条,要全部过河,估计要几天。”黄琪英轻哦一声,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歌声,苍凉绵远,古韵悠悠。此时风急雨狂,洛水轰隆,听来别有一番凄凉悲壮的意境。 黄琪英从床上坐起,问道:“他们在唱什么?”辛垆道:“直洛这一带的船歌。”合着节拍轻唱道:“洛水之水急兮,飙扬万里;洛水之水狂兮,浪卷云山;欲为之渡兮,击水中流;击水中流兮,被沥披澧,耾耾轰雷” 黄琪英叹道:“洛河水势狂疾奔放,能在这么狂的水中击水中流,也只有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直洛人。”黄叙走了进来,说道:“搏击江浪又如何?江头风浪虽然险恶,但还有比这更凶险万倍的事在。翟星就曾经告诉我‘江头未是风波恶,人间别有行路难’。”黄琪英只觉整个人被掏空了,一年来的彷徨无奈,失落心痛,在这寒江雨夜齐兜上心头,茫然间不知身在何处。 第十九章 扑朔迷离 辛垆诧异道:“听黄小哥方才所言,似乎与翟公子很熟。”黄叙道:“那是自然。他在我家住了几日,若不是蔡瑁和太史慈搅场,原本还会多住些日子的。”李卓从雨幕中蹿了进屋,卸下蓑衣,抖了抖其上的雨水,递给身后的陶亮,哈哈笑道:“这么说来奸商这几个月竟是去了长沙?”黄叙道:“是啊,他是三月份到的长沙,只是之后就再不知去向了。”犹带稚气的脸上闪过一丝怅惘,李卓道:“你想着他回安定了,就追来了。”黄叙道:“我在长沙听了许多关于安定的传闻,有吴晨了,马超了,赢天了,庞德了,心想着就算不能拜他为师,能来见见他们也是好的,于是就来了。”众人被黄叙的话提起了兴趣,纷纷聚了过来,陶亮好奇的问道:“长沙那边都传我们什么啊?”黄叙道:“很多啊,平羌氐叛乱啦,破匈奴啦。嗯,反正就是很多啦。”一名兵丁凑上前道:“除了咱们主公和几位将军外,长沙那边还有传谁啊?”黄叙扳着指头道:“有徐庶啊,姜叙啊,段明啊”抬眼正见李卓神情紧张的望着自己,嘿嘿一笑,道:“还有李卓大哥。”李卓惊喜道:“有我吗?真的有我?”黄叙点头道:“自是有的。”李卓志得意满的笑了起来,陶亮笑道:“咱们李头也大大有名了。”聚在身旁的兵丁都笑了。一名兵丁悄声问道:“陶哥,长沙在哪儿呀,听名字好像挺远的。”陶亮清清嗓子道:“长沙既然有个长字,自是离长安不远啦啊呦”李卓凿了陶亮一记爆栗,笑骂道:“啐,他奶奶的尽瞎说,长安在三辅,长沙在在总之很远了,两个地方八竿子打不着边儿。”陶亮揉着脑袋,嘟囔道:“原来李头也是不知长沙在哪儿的,怎知它不在长安边上?”李卓作势欲打,陶亮啊的一声闪到辛垆身后,屋内众人哄的大笑,连沉吟半晌的黄琪英此时也忍俊不禁,脸上浮起一丝微笑。 辛垆道:“黄小哥既从长沙来,如何竟会途径上洛?”黄叙道:“潼关蒲坂我都去了。卫凯伍习在风陵渡与郭援对峙,封了整个渡口,潼关进不来,于是绕道湖县北渡黄河,从河东到了蒲坂,却又碰上匈奴人到处抢粮,蒲坂渡口上的船夫跑得没剩几个,留下来的也怕撑船时被匈奴人抓了去当壮丁,不敢载人过河。最后是绕路到了颌阳的南路津,这才过了河。”黄琪英叹道:“黄叙,这一路辛苦了。”黄叙转头向黄琪英笑道:“这有何打紧,‘行万里路,破万卷书’,这一路上我可是长了不少见识。”稚气的脸上飞扬起坚毅与自信的神采,黄琪英心头一颤,心道:“同是风霜跋涉,一路之上,我只有自怜自艾,他却是坚毅执着。我连个孩子都比不上,她心中她心中自是没有我了。”心头不由得一阵酸涩。 辛垆向李卓道:“李头,关于渡河的事还需同你再商议商议。”李卓点头道:“好,我这就与你出去看看情形。”两人起身披上蓑衣斗笠,冒雨走向屋左数丈远处的树林。 五月已进入安定与北地一带的雨季,下了半夜的雨不但不见转小,反是愈趋绵密,密密麻麻的雨线不间断的击打在树梢上,发出飒飒的声响。两人纵身跳到树梢,从林上来到山坡最高处,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营地。几十座新搭建的木屋错落在林间坡地上,各屋透出的昏黄的火把光,于夜雨下显得朦胧而静谧,空气混和着草木的芬芳与雨水的清新,令人心旷神怡。 李卓深吸一口气,转身向辛垆道:“文鼎,还有怀疑吗?”辛垆摇了摇头,道:“没有了。黄叙引得那些话,都是只有安定才有的新词新赋,他既不是安定的,必定是见过翟公子的。而据我所知,三月时翟公子的确曾在长沙出现,并在攸县黄忠府中住了几日,黄忠也的确有个儿子叫黄叙。由此推断,他没有说谎。”李卓吃惊道:“奸商真去长沙了?”辛垆敦实的脸上露出一丝傲然:“诸侯纷争之际,唯有消息灵通方能查微补露,先发制人,我辛家正是袁大将军府下专则消息搜集与甄别的。十余年来的布线,大江南北有何风吹草动皆逃不出我们的耳目,尤其是翟公子的行踪,各家诸侯更是以专人负责搜集,这消息决不会有错。”李卓点头道:“既是如此,文鼎为何仍显得心事重重?”辛垆皱眉道:“今日在山峡间围攻咱们的,除卢水胡外,还有许多匈奴人混在其中,我担心呼厨泉为了阻止咱们去美稷,会不择一切手段,这一路恐怕会异常艰难。”李卓冷笑道:“最好是呼厨泉亲来,拿住他咔嚓一下,咱们也不用跑老远的路去参加什么‘撑犁孤独单于’大典了。”辛垆苦笑道:“真是这般简单就好了。”李卓想起这一路迢迢,卢水胡若真是阴魂不散,确是令人想想也头疼。辛垆也是暗自思量,两人谁也没有头绪,沉默下来。沉吟半晌,李卓忽得望向南边,低声道:“有人来了。” 辛垆一惊,转向李卓望的方向。为防止敌人借林木掩映发起偷袭,南边靠河山坡的树木已尽数伐尽,从这处看去,颇见空旷。明灭的火把光中,黑压压的河面上不时掠过一丝丝白浪,借着这些微弱的浪花反光,辛垆望见河岸山坡上似乎有许多暗影快速向这处围了过来,急忙提气喝道:“卢水胡来偷袭了,大家小心”尖锐的鸣响在四周凄厉嘶鸣,数只羽箭从雨幕中电射而出,两人从树梢上急滚而下,身后羽箭扎入树干的“哆哆”声疾如爆豆。两人摔跌在地上,溅起一阵泥水,心中皆呼侥幸,猛听得绵密的风雨声中远远传来一声惨呼,似乎是巡营小队队长赵英的声音,辛垆爬起身,厉声喝道:“进屋,进屋”一阵铁哨呼啸,数名挚弓的胡人抢进林中,辛垆与李卓大惊之下,分向左右滚出。“嗤嗤”数声,两人方才落足处插落数只羽箭。李卓挥手一掌,掌风激荡处扬起一片泥水,林中光线愈发昏暗,李卓借水幕掩护欺身而进,跃入众胡人中。 辛垆拔出腰间佩刀,正待抢身而上,三名胡人从林木间急奔而出,两人分从左右挺刀斜刺辛垆两肋,一人举刀当头劈下,辛垆抽身后退,身后猛得一阵锐响,一刀从左侧斜挑后背。辛垆听风辨形,反足踢在那人手腕,咔啦一声,那人手腕断折,惨叫一声,踉跄后退,背脊撞在一棵树上,枝叶上的雨水狂撒而下。辛垆眼前一片水雾,心中一惊,左脚绊在一条树根上摔倒在地。“嗤嗤”两声,两柄长刀从头顶疾刺而过,辛垆挺刀直刺,右手边那人惨喝一声,扯着辛垆的腰刀侧身翻倒,左侧的胡兵惊喝一声长刀圈转,当头向辛垆直剁而下,一名胡兵忽从雨幕中扑了出来,一头撞在那胡兵胸口,颈骨当即断折,被撞的胡兵则狂喷鲜血,在地上滚了滚,再无声息。那正面扑击的胡兵一阵错愕,辛垆矮身而进,幌身间已欺入那胡兵身前,一拳轰在其心口,胡兵倒飞而出,滚在泥水间扑地不起。直到此时辛垆才舒了一口气,雨幕中传来李卓的声音:“文鼎,你怎么样?”辛垆高声道:“方才多谢了。”李卓从树林间跃了出来,哈哈笑道:“都是弟兄说什么谢字。”嗒嗒一阵泥水疾响,十余名胡兵挚着弓箭出现在视野中,辛垆惊喝一声:“走。”两人翻身跃过一丛矮树,羽箭贴着头皮尖啸而过,惊出两人一身冷汗。但经此扑跃,二人离木屋只余数丈距离,陶亮黄叙等人高声喝骂着冲了出来,击打乱飞而至的羽箭,护持着两人进茅屋。辛垆、李卓一身泥水踉跄扑在地上,相对大笑。“砰”的一声,陶亮黄叙此时也冲进屋,将屋门紧紧闭上,哆哆声中,不时有羽箭穿透窗透,挂在窗上。辛垆用手抹去脸上的泥水,喘气说道:“有没有法子知会其它屋中的兵丁,将所有火把都灭了,咱们强弩的威力天下无敌,只需守住门,卢水胡就对咱们没什么威胁了。”黄叙拍手笑道:“好啊,咱们在屋里睡大觉,让卢水胡在外面淋他奶奶的。”屋中的兵丁齐声叫好,黄琪英起身将油灯吹灭,陶亮将火把掷在地上,一脚踏上,屋内顿时一片漆黑。李卓撮唇呼啸,屋外啸声此起彼伏,交相呼应。黄琪英斜挑开窗透,只见各处屋中火光一一熄灭,到最后一支火把也熄灭时,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宛若陷身于无底的深渊。羽箭射到窗透的声响渐渐低落,唯有风雨声与洛水的湍流声在耳际不住轰鸣,心下思道:“方才敌暗我明,如今两方都看不见,但我军隐于屋中,情势可比方才强多了。只是,卢水胡下一步又会如何应对?” 李卓高声喝道:“贼人以哨声指挥兵士分进合击,各屋督尉听着,听到哨声就向该处射击。多杀一个,咱们就多一分胜算。”雨夜中传来各屋的呼应声,接着传来数声惨叫。黄琪英侧耳倾听,风雨中时隐时现的铁哨声果然沉寂下来,紧绷的心情不由一松。蓦的火光一闪,一簇火苗在丝丝雨线中乍现林上,黄琪英暗呼一声:“不好,贼人要点火照明。” ※※※ 从此处望去,绵延数里的曹营尽收眼底,壁垒森严的营寨沿泾河走势而布,营中灯火辉映,天上星月黯然无光。徐庶双手撑着望楼的护墙,神色平淡如水。 辛毗从楼口走上,徐庶闻声转身道:“陇西那边有消息来了?”辛毗道:“李文尹默他们已撤回定西了。此次定西假作失守之计,不但引得韩遂出击,中伏大败,连一向谨慎的曹纯也上了恶当,栽了老大一个跟头,高柔是个人才。” 徐庶微笑道:“曹纯吃了苦头,下次可就不那么容易上当了。”将手中的信递给辛毗。辛毗展开信纸,就着亲兵高举的火把看了看,递还给徐庶,说道:“钟演围攻漆垣?呼厨泉竟真的让道?”徐庶将纸就火点燃,掷在城外。白色的纸张在火舌舔噬下很快化作灰烬,风卷处,灰烬四散而开,点点火星随风浮沉明灭,渐渐消失于视野。徐庶负手望向天空,叹道:“起风了。”辛毗抬头上看,一抹云霞斜斜掠过,将如钩的新月隐在其中。 ※※※ 吡剥数声,烛火中爆起几点油花,火光旋即一暗。吴晨将手中卷轴放下,起身挑了挑油芯,向门外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一人嫣然步入屋中,一身淡青色的布衣款款拂扬,有如芙蓉迎水摇曳,难以言喻的飘逸秀丽。眉目清丽秀致,蒙蒙火烛之下,实是明艳不可方物。吴晨愕然道:“是你?”竟是桥山之战时,于沮水遇到的那位不知名的女子。 那女子嫣然一笑,说道:“客人来了也不招呼坐一坐,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吴晨心道,她敌意未露,我若处处提防,倒让她看小了我。抬手让了让,道:“坐。”那女子微微一笑,在吴晨右手边的客位坐下,指着堆满桌案的卷轴,说道:“这些都是公文吗?一夜之内你要批阅如此多的公文?”一阵阵幽香似有若无的从她身上渗出,吴晨只觉满室淡雅清幽,心中宁静喜乐,随口应道:“是。”话说出口,就觉自己的言行似乎都在被她牵着走,宛不如平素的潇洒自如,心头涌起一丝恼怒,将卷轴尽数搬在桌下。那女子一双美目澄澈的望着吴晨,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袁本初死了。” 虽是轻轻一句话,吴晨听来却如海啸狂飙,心头巨震。按历史所载,袁绍的确死于近日,由于一直忙于陇西战事,袁绍死的事只在心间一闪而过,不曾挂于心上。但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袁绍一死,袁绍三子手足相残,河北势力分崩离析,曹操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其他诸侯。想想百万大军在神机莫测的曹操指挥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情景,吴晨爆起一身寒栗。 那女子笑道:“原来你是知道厉害的,我的确没有看错人。”吴晨深吸口气,压下乍闻惊人消息后心头涌起的滔天巨浪,说道:“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那女子道:“我也不瞒你,我名甄宓,是‘洛神’门下弟子。上代宫主出身临汝,与袁家干系非比寻常,因此神宫一向支持本初。但袁绍一死,河北破败之机已现,天下群豪余者碌碌,惟吴使君之才可与曹操颉抗,因此深夜到访,商议两家合作事宜。” 吴晨心道,原来面前的竟是“秋水洛神”,怪不得有如此绝世之容,也难怪会令曹植念念不忘了。微笑道:“‘洛神宫’既是一向支持袁大将军,无论人力、物力、财力自是以河北为重。曹司空收复河北已再无阻滞,贵宫与他合作似乎更合理一些。”甄宓轻叹道:“可惜‘补天阁’已先行一步了。神宫与补天阁一向不睦,所以你说的路行不通。”吴晨惊讶道:“补天阁?你说左慈帮曹操?”甄宓诧异道:“天下皆知此事,吴使君莫非竟不知?”吴晨摇摇头。甄宓嫣然笑道:“天下人不知的事你知,天下人尽知的事你反而不知,真不知你是真聪明还是真糊涂。左慈老儿与曹孟德私交甚笃,曹家子嗣众多,全因左慈密授玄术”说到此处,清丽绝伦的面容上现出一丝红晕,烛影之下,实是娇羞无限。吴晨虽是全心防备,心中仍是不由一荡,悚然一惊下忙收束心神。 甄宓幽幽叹道:“我知你一时也难以信任我。这般好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倘若此事能救你一命,你自会相信我的诚意。此次苏则献城,全是陇西诸豪于背后操纵。韩遂屡战屡败已令他们彻底失望,于是借苏则之手献城,否则他一介书生,如何能劝服城中兵丁弃城?”吴晨微微一笑,道:“这个似乎不用你告诉我。”甄宓美目望着吴晨,清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的道:“他们这般做,一则可借你的手除去韩遂,二则令你不疑有它,予他们以可乘之机。如今你的人马四处搜捕韩遂,各豪族中的高手却已沿密道进入城中,此时正潜伏在城西麴家。”说罢翩然起身,足下轻点飘向门外,身形在门口忽得一顿,回首嫣然笑道:“还有一件事忘了说。此次夏侯惇从许县回来,不但曹纯、刘烨、董承等人跟着来了,同来的还有许褚许仲康。此人最善林间水上狙杀,你要小心了。”抿嘴一笑,身形旋即消失于夜色中。 吴晨微微一叹,将卷轴搬上桌案。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彭羕的声音在外响道:“主公,人马在城西麴家已形成合围,只等下令就可强攻而入。”吴晨起身走出大厅,庞德从屋中暗处闪出,跟在身后。彭羕在厅外迎上,说道:“亏得韩遂龟儿子在榆中挖地道时令明也在,不然没准儿还真上了他们诈献城真偷袭的把戏。”吴晨道:“里面有多少人?摸清了吗?”彭羕边走边说道:“人是分三拨到的麴家,总数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分在四个房中。这是麴家的房舍分布图。”吴晨接过地图,喜道:“真有你的,竟连这也弄到手了。”彭羕嘿嘿笑道:“小事一桩。”几人走到府外,跳上战马,向城西驰去。 城西这一带原是榆中豪门富户聚居之地,数次战乱之下,原先的高墙瓦房只余下处处残垣败堵,壁立街道两侧。一行人一路西行,穿过三条街,再向北,就到了麴家所在的长街。段明在街口迎住众人,吴晨跳下马,道:“里面情况如何?”段明道:“没什么动静,可能时间还不到吧。”吴晨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近五更天,向段明道:“我从正门突进,你将箭手布好,埋伏在此处的肯定是陇西各豪门的精锐,既然来了,就一个都不要走了。”段明用力点了点头。 吴晨走至正门处,但见两扇朱漆的大门紧紧关闭,长笑一声,一拳捣出,砰的一声,两扇大门就着紧闭的势子倾向院中,门两侧的砖木碎石飞溅而出。吴晨一脚踏上,大门轰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卷起一阵尘灰。屋中人听闻巨响,纷纷涌了出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雄奇,面容粗旷,头发胡须微有花白,身穿一袭金色长衫,头戴一顶王冠,拇指肚大小的珍珠分作数缕镶缀而下。 吴晨微笑道:“宋建?”那人厉声道:“不错,正是寡人。小贼,你今日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珠帘碰撞声中,宋建已跃至吴晨身前,右手一拳直捣吴晨面门。动作如星丸跳动,迅捷无比,拳未至,拳头高速运动激起的拳风已铁锤一般砸了过来。吴晨斜身而进,避开面门一拳,左手搓掌成刀,急切宋建右手脉门,右臂曲肘,撞向宋建心口。宋建叱喝一声,右腿曲膝疾抬,撞向吴晨小腹,左手曲指成爪,抓向吴晨咽喉,指风嗤嗤,声势极是惊人。吴晨改撞为按,“蓬”的一声,膝掌相交,劲风四溢,两人身旁的兵士闷哼一声,旋跌而出。宋建只觉吴晨掌上涌出一股柔和的内力,将自身内力导向一旁,膝上一麻,这一撞的后式便再接续不上,骇然之下,抽身后退。 段明厉声喝道:“射!”密密麻麻的羽箭从墙上劲射而下,宋建探手从身旁抓过一名义从胡兵士挡在身前,嗤嗤声中,十余名兵士惨叫一声,被羽箭洞穿,翻倒地上。宋建厉喝一声:“撤。”将手中插满羽箭的尸首向墙上的弩兵用力丢去,返身扑向屋中。吴晨喝道:“想逃,没那么容易。”一声长笑,探手疾抓。宋建只觉右肩一紧,犹如被铁箍箍住,脚下用力,疾蹿向前。嗤的一声,右肩连皮带肉被撕下一大片,直是痛彻心扉,惨呼一声,踉跄摔入屋中。吴晨正待追击,眼前寒光猛地一闪,一人从屋中窜出,厉声喝道:“小贼,休伤我主。”一刀直切吴晨手臂,吴晨哈哈长笑,右拳虚握,一拳击在大刀背上。一股巨力传来,震得那人胸腹间血气翻涌,腾腾腾倒退数步,一口气终没喘上来,一跤跌在地上。 吴晨冲进屋时,屋内已是空无一人。庞德此时也掠进屋中,吴晨遗憾的道:“慢了一步,让他逃了。”庞德道:“咱们抓了不少义从胡,肯定有知道陇西那些人藏在何处。”两人走出屋,吴晨喝道:“将他们带回去慢慢审问。”义从胡与麴家部曲被反剪双手,鱼贯押出。彭羕段明押人先走,吴晨和庞德在屋中又巡视了一阵,这才上马而走。 方才的打斗惊扰到了附近的住户,各家院门紧闭,灯光全熄,街巷之间说不出的晦暗。一行数十人骑马走过,寂静的暗夜只能听到马蹄踢踏的脆响,和战马喷打响鼻的呼哧声。猛然间“蓬”的一声巨响,队伍行进中间的两堵砖墙爆裂而开,碎石泥屑飞溅而起,一时间人喊马嘶,乱成一片。行在最前的吴晨庞德回首查看后面发生何事,一条黑影从屋檐上急跃而下,人未至,森寒至无以匹敌的剑气,怒浪狂涛般倾泻而下。 ※※※ 一只羽箭“嗖”的一声射落马前,皇甫孚急忙拉住缰绳。“来者何人?”营寨上一名兵丁高声喝道。皇甫孚道:“我是安定的使者,奉徐军师之命,来下战书的。”营寨上的兵丁交头接耳了一阵,一名兵丁匆匆跑下营寨。城上偏将喝骂道:“安定人都是缩头乌龟,只知窝在龟壳不敢出来,这次肯来送死了吗?”皇甫孚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那偏将喝道:“缩头乌龟,骂你呢,没长耳朵吗?”皇甫孚跳下战马,在草地上屈膝坐下,任凭马儿在身旁低头吃草。那偏将骂道:“别家的使者皆是侍者成群,唯独安定一副穷酸模样,安定的男人都死光死绝了不成?”皇甫孚抬头看着夜色,竟是不搭理那偏将。那偏将骂着无趣,再骂几句,也不再不言语。片刻功夫后,营寨大门开启,一行十余人高举火把走了出来,一人高声喝道:“安定使节在何处,曹将军有请。”皇甫孚起身应道:“这里。”缓步走上前,那偏将在营寨上忽得高声喝道:“兄弟们可知并州牧吴晨最厉害的武功是什么吗?”营寨上的兵丁应道:“不知。”那偏将笑道:“一曰龟壳神功,二曰缩头神术。”皇甫孚面色一沉,顿住脚步。营上兵丁齐声大笑,一名兵丁高声接道:“史头,小人只听说过乌龟才长壳缩头,这吴并州大小也是一州一主,怎么好的不学,却偏学乌龟的功夫?”兵丁哄的大笑,连那接人的文官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偏将笑声更是宏亮,哈哈笑道:“我又不是安定人,焉知学乌龟有何好处?”皇甫孚转向那偏将,淡淡的道:“下来,和我决斗。”那偏将指着瘦削的皇甫孚,放声大笑:“你,你和我决斗?”那文官微笑道:“使节过激了,兵子戏言,如何能当真?”皇甫孚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偏将,一字一顿的道:“主辱则臣死,安定虽是偏僻之地,犹不敢忘君臣之义。此人辱我主上,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一番话所得决绝异常,众人笑容都僵在脸上。皇甫孚一字一顿的道:“还不下来,莫非那些神功都是你在练?”偏将厉声喝道:“下来就下来,怕你不成?”纵身跃下。那偏将高大魁梧,站在地上比皇甫孚高出一头不止,众兵丁心上一松,又笑了起来。皇甫孚向文官深作一揖:“今日奉徐军师之令,前来下战书,只因有人辱及主上,虽强弱不相敌,但舍此残命也要与其同归于尽。只是念及身系之命未能完成,有负军师所托,不免抱憾。有劳先生代为托办,孚虽在九泉之下也感念先生之恩。”从怀中取出战书,递向文官。文官听皇甫孚说的惨厉决绝,鼻中一酸,接过战书。皇甫孚向他深作一揖,拔出腰间佩刀,转身向那偏将,厉声喝道:“来吧。” 长风劲草,旌旗飞火,英雄赴义,众兵丁只觉胸口突然被什么堵上,眼前一片模糊。 ※※※ “嗤”的一声锐响,银枪突然从吴晨右肩标射而出,破入剑浪。“叮~~~~~”,数十声枪剑撞击的脆响汇作一声,吴晨身子连晃数晃,跨下的大宛良驹更是连连后退,陡的嘶鸣一声,奋蹄而起。空中的万点剑芒一滞之下蓦的暴涨,如万千缤纷勃然怒放,数丈空间中尽是闪烁吞吐的剑芒,无声无息间,大宛良驹中分而开,剑芒卷着血雾直刺吴晨咽喉。吴晨单手在马背上一撑,身形疾向后退,手中银枪标向半空,一颤之下化作万千枪影,大漠狂沙般飞卷而前。 “锵~~~~” 金属撞击的脆响响彻街巷,吴晨在空中翻身,投往街旁府门的一处飞檐。那人振臂后退,衣袂在夜风中猎猎飘舞,如一只巨大的蝙蝠在夜空滑行,脚尖在一处高墙上一点,蓦的化作一阵轻烟,鬼魅般向吴晨电射而去。庞德厉喝一声,长刀卷成一团光雾,蛛丝网般缠向那人。“吭~~~~~”,火星迸溅,两人在空中交手数十次,刀剑终于击在一处。身形乍分又合,“锵”的一声,两团光芒硬撞在一处。 此时从墙后屋檐跃出数十条黑影,其中一人高声喝道:“先宰了吴贼,其他人慢慢收拾。”五条人影从人群中疾射而出,在墙上屋檐上飞纵,数息之间已扑至吴晨落脚处,两人跃向半空,挺矛疾刺,三人散作扇形,刀剑斜指,气机牢牢锁定吴晨。吴晨手中长枪一抖,枪尖在空中波浪般颤动,越抖越快,“嗤嗤”声中,惊人的劲气如怒海潮升,浊浪狂啸而至。屋檐上其中一人惊喝道:“是马儿的‘怒海狂沙’枪,小心。”那两人也知厉害,长矛挥舞,护住身前要害,其他三人叱喝一声,刀剑风雷般卷向吴晨下盘。火光轰的亮起,强光刺目,五人眼睛不由一闭,吴晨飞扑而下。“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劲气狂掀而起,砖瓦飞泻,尘灰朦朦。一人惨呼一声,从空中旋跌而下,重重摔在地上,右肩血水泉涌而出。吴晨一个倒翻,踏在大屋的房脊上,落地刹那脚步滑动,蓬蓬踩裂数块青瓦。 围攻的四人分落在四角的飞檐,身后,安定兵丁高举弓弩火把,立在高墙各处。与庞德交战那人厉啸一声,抽身飞退,身形猛地一沉,避过急射而至的数十只羽箭,没入黑巷中。庞德双手环刀,沉着脸望着屋上对峙的五人。 北首一人沉声道:“不明白,为何我们计划如此周详的刺杀,你竟会预先获知。”吴晨微笑道:“是永年提醒了我。他对我说,‘亏得韩遂龟儿子在榆中挖地道时令明也在’。试问以令明谨慎的性格,既有秘道,如何会不派兵看守?你们也知令明个性,绝不该派人从他知道的秘道潜入城中。但探马却报知有批人从那处潜入城中,岂不是极为有趣?如此轻易就发现入城刺杀的人,与诈献城真行刺的大手笔比起来,实在是太不相衬了,除了认为他们是诱饵之外,还能如何想?”四人面色齐变,吴晨哈哈一笑,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丝,接着道:“我又想,榆中城北、城西都有地道,为何会选择城西而不选择城北呢?联想到这里街巷纵横,又有残垣败堵隐藏形迹,利于埋伏人手,于是就全部想通了。”北首那人冷哼一声,怒道:“既知是陷阱还来送死?”吴晨笑道:“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在我来的路上行刺呢,还是在我回的路上发难?原准备过来看看的,但你们生怕我不上当,又派人知会我这处有伏兵。我若不来,岂不是太冷落了客人?”甄宓风动冰凌般的声音远远传来:“人家是真的怕你上当才提醒你的,既然怀疑我,你的事我不管了。”吴晨循声望去,甄宓俏立在十余丈远处的一处屋檐上,十余名安定兵丁萎顿在地,显是被其制住了穴道,本是合围的阵势露出一处缺口。 甄宓嫣然笑道:“妖狐就是妖狐,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不过下次不会了。”在瓦面上一点,飞身没入街巷。立在飞檐上的四人猛地高喝一声,飞身扑向吴晨。“轰”的一声巨响,吴晨破开屋脊,身形急坠而下,银枪在屋面舞了个枪花,瓦片砖块四射而出。四人正待躲避,羽箭已铺天盖地劲射而至。“哧哧”的尖啸声暴雨般响起,四人刀矛齐挥,挡格羽箭。其中一人高声喝道:“撤。”庞德长啸一声,纵身飞扑,屋上四人心胆俱寒,跳下屋顶,分作四个方向窜入黑巷。长街上犹自与安定兵士肆战的十余名黑衣人齐声呼啸,向墙上腾跃,却被劲箭射穿,扑跌在街上。 段明一把提起地上躺着的那人,向从屋中走出的吴晨说道:“大哥,还是逃了五个。”吴晨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笑道:“此次陇西精锐尽灭,逃了五个人也无所谓。段明,这次你布置的很好。”段明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彭羕施施然从段明身后走出,指着段明手中的那人,说道:“主公,将此人交给我,一定从他嘴中撬出逃出的那五人的下落。” 吴晨点了点头,疾步走向庞德。“令明,伤到哪里了?”庞德摇了摇头,旋又皱起了眉道:“只是这次又让他逃了。主公伤势如何?”吴晨道:“不打紧,回去调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只是可惜了我的马儿。”走到战马的尸首旁,但见相伴年余的战马从前胸至马首分劈成两半,血渍脑浆散在一地。蓦地想起,这一年来南征北战,始终是这匹马相伴左右,自今往后,却再不能与这曾经生死与共朝夕相处的老友相见,心中只觉一片凄然。 段明压低声音道:“治中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此人?”彭羕向身后的何平道:“将他押到后府。”何平应了一声,从段明手中接过那人。彭羕转身嘿嘿笑道:“若论审讯的功夫,我称第二,安定没人敢称第一。只要我动动手指头,这龟儿子会连他祖宗十八代的乳名都告诉我。”挥手向何平道:“押回去,押回去。”段明心道:“原来彭治中还有这一手,不如去见识见识。”急忙道:“军师,方才逃走的四人可能回来救人,不如我帮你把他押回去吧,我这处兵多些。”彭羕嘿嘿笑着点头。段明向吴晨请了令,随彭羕先回府中。 一行人刚到后府,一名兵士已迎了出来,见到彭羕,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说道:“彭军师,那人招了,他说他叫段规,是‘河首平汉王’的大将军。” 彭羕向段明道:“如何,我早就说过。”段明连连点头,何平问道:“他供出陇西那些人在何处安营了吗?”那兵士一愣,支吾道:“他说不知道。”彭羕面色一沉:“小小件事也办不成。”甩袖步入屋中,段明押着那人急忙跟了进去,只见屋中烧着一盆炭火,数只被火苗烧的通红透亮的铁钎插在其中。从麴家抓来的那人双手被铁链拴着,分拉在两旁,从粱上垂下的皮套束在他脖颈上,将整个人向上吊,只两脚脚尖能点着地。彭羕喝道:“将他也吊起来。”何平与另几个兵丁应了一声,从段明手中接过那人,铐链穿套,吊将起来。彭羕走到段规身边,道:“陇西那帮人屯兵何处?”段规颤声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昨日战败,我从密道逃至麴家。苏则献城后,满城都是你们的兵丁,我不敢出门。到了晚间,圣上”彭羕喝道:“什么圣上,宋建是他龟儿子的狗屁圣上。”段规一哆嗦,凄苦的面容更形凄苦,连声道:“是龟儿子圣上,是狗屁圣上”彭羕哈哈大笑:“够了,快说后面的。”段规道:“还没和圣上”彭羕双眼一翻,段规迭声道:“是龟儿子圣上,是狗屁圣上”彭羕道:“说后面的。”段规苦着脸道:“你们就来了。” 彭羕侧眼瞥向身旁那位,段明在那人胸口“啪啪”拍了数下,那人悠悠醒转。彭羕嘿嘿笑道:“看来他是什么也不知道。你呢?”那人低声道:“你过来,我告诉你。”彭羕嘿嘿笑道:“我若是过去,我的耳朵就不保了。我也不怕你不说真话。来呀,把鼎架上。”段明好奇的问道:“军师要架鼎作什么?”彭羕道:“咱们巴蜀那边有道菜,名曰鱼游釜底。将活鱼捉来放在釜中,用文火慢慢炖制。沸水滚在上边,那鱼怕热就向下游。游啊游啊,鱼就始终在温水里炖。等炖熟了,酥香透骨,肉却不烂,鱼汤味道鲜美,鱼肉鲜嫩*。赶明儿我请你吃一次,保准你吃过之后就再也忘不了了。”嘴上说鱼,眼上却瞟着段规和那人,就如他二人是鱼般。段明只觉一阵恶心,苦笑道:“还是军师慢慢享用好了。天色不早,我,我先睡了。”逃也似的飞奔而去。段规凄声唤道:“彭军师,我有一至交好友张华,在吴使君处任使节。看在你与他同为臣属的情面上,饶了我吧。”那人却是厉声喝道:“求他做什么,求他不如求条狗。” “啪”的一声,那人衣衫皴裂,古铜色的肌肤上显出一道尺余长的血痕。彭羕收回手中皮鞭,冷笑道:“嘴倒是挺硬,别急,等鼎架好了,慢慢收拾你。”那人厉声喝道:“彭羕小贼,有种你现在杀了我,不然他日我定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何平疾步跃上,一把掐住那人牙关,扬手将一件物事塞进他嘴中。那人嘴中呜呜不停,却是听不清在说什么。彭羕嘿嘿冷笑,转向段规道:“子烨是我至交好友,我也听他说过有个好友名段规的,却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阁下这般脓包,不会是冒充的吧?”段规满头大汗:“有劳军师请子烨来。”彭羕向何平点了点头,何平转身而出。彭羕打了个哈欠,说道:“唉,你们手脚快些,天就快亮了。”一名兵士道:“军师,这鼎要现找,柴要现劈,水要现挑,实在实在是再快不了了。”彭羕道:“要你们快就快,啰嗦什么。有啰嗦的功夫,水也挑好了,柴也劈完了”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说道:“忙了一夜,真是有些困了。” 门外何平说道:“张使节来了。”张华大步迈入屋中,彭羕打着哈欠,对张华道:“子烨,他说是你的至交好友段规,你来认认。”段规见了来人先是一愣,两人分别几二十年,当初离别之时犹是少年青春,如今见那人面目沧桑,须发灰白,一时竟没有认出。但细看之下,眉目却依稀仍有当年的影子,失声叫道:“子烨,是你吗,是你吗?” 张华上下打量了一下段规,吃惊道:“你是何人?”段规喜极而泣道:“子烨,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段规啊,是你的段大哥啊。”张华向彭羕道:“永年,此人我不认识。”段规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嘶喊道:“张华,当年咱们逃出羌人营地,你感上风寒,是谁徒步二十里雪地为你取来药草,又是谁为你钻木取火,煮药熬汤?”张华霍然转身,吃惊的望着段规,眼中满是泪水。段规鼻中一酸,泪水亦是夺眶而出。张华哽咽道:“这些的确是当年段大哥为我所做,张华粉骨碎身不能为报。这位兄台,你告诉我,我段大哥在何处?” 段规犹如被人当头狠狠地敲了一棒,咆哮道:“张华,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奋身想扑向张华,扯的手上铁链哗哗乱响。彭羕哈哈笑道:“假的就是假的,别吵了。子烨,熟睡之时还要打扰,实在辛苦了,你先回去吧。”张华点点头,迈步走出门外。段规怒气填膺,破口大骂。何平纵身而上,也将他嘴塞上。彭羕打了个哈欠,向何平道:“我先睡了,等一切准备就绪,再叫醒我。”何平应了一声,彭羕带上几个亲兵走了出去,屋内只余下何平和另一个兵士,两人靠在火堆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昨日心惊胆战,今日又是胆战心惊,段规早已困倦,只觉眼皮越来越重,柴火的噼叭声越来越远,头一低,终于沉沉睡去。 正在迷迷糊糊之间,就听见耳旁有人轻声唤道:“段大哥,醒醒,段大哥”段规吃力的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正是张华。 ※※※ “锵~~~~” 金属交击的脆响震慑全场。皇甫孚一刀正劈在那偏将刀刃上,皇甫孚虎口震裂,鲜血顺着手掌流了出来。那偏将被皇甫孚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击震得倒退两步。“啊!”皇甫孚厉声高呼,双手举刀再劈。“叮”,“叮”,“叮”,数声脆响伴着皇甫孚声嘶力竭的呼喝,响遍整个营寨。剧烈的撞击下,淋漓的鲜血从皇甫孚眼角、鼻中、耳间不住渗下,皇甫孚却如发疯了般,用力剁砍,偏将不住后退。“吭”的一声闷响,偏将手中长刀断折,惊呼一声,正欲抽身后退,皇甫孚一刀已当头劈下,偏将举手抱头,刀光一闪,脑浆鲜血迸溅而出。皇甫孚以刀驻地,撑着疲惫的身子,转身望向曹营兵丁。一阵静默之后,一人突然喝道:“他杀了史头,咱们要替史头报仇。”众兵丁跟着道:“宰了安定乌龟。”“给史头报仇。” 皇甫孚望着群拥而上的兵丁,疲倦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淡然的笑意。 “都退下。”声音虽不高亢,却震得众人耳中嗡嗡回响。众人转过头,只见夏侯惇天神般立于火把下。“方才的事我都看到了。”夏侯惇走了过来,向皇甫孚道:“一人拼命万人莫敌,好汉子。”转首向众兵丁道:“安定人杀了你们的头,只因你们的头是个懦夫。徐庶村夫知道你们都是懦夫,所以才敢以一千人抗拒你们一万人。”众人一阵沉默,一个兵丁突然厉声喝道:“咱们不是懦夫。”其他兵丁跟着吼道:“咱们不是懦夫。”夏侯惇独眼精光闪烁,厉声喝道:“徐庶村夫派人来向咱们挑战了,徐庶村夫率领一千人来向咱们这一万人挑战了。是不是懦夫,现下我不知,但明日就知道了。你们要做懦夫吗?”兵丁厉声吼道:“不做懦夫。”“宰了安定狗。”夏侯惇转向皇甫孚,淡淡的道:“战书我已接下,回去告诉徐庶村夫,他要战,我便战。” 皇甫孚向夏侯惇深作一揖,转身向营外走去。 ※※※ 段规吃了一惊,嘴中呜呜叫了起来,张华悄声道:“段大哥,其实一进屋我就认出你了。但彭军师为人机警,若知是你,定会用百般手段折磨,以胁迫他供出陇西诸豪的驻地。我诈作不认,正是怕大哥受苦。”段规又呜呜叫了起来,张华道:“现下我取出你嘴中抹布,大哥千万别叫。”段规用力点了点头,张华目含泪水,用力将段规嘴中物事挖出,段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张华掏出钥匙,将段规手链、脖套解去,段规低声道:“子烨,大哥大哥错骂你了。”张华道:“若非大哥当年搭救,我早已死去多时了。为大哥粉骨碎身,在所不辞。”段规一把抱住张华,哽咽道:“好子烨,大哥当年没错救了你。”张华道:“此时离天明还有半个时辰,大哥随我出城,回洮沙吧。”段规道:“子烨知道我主去了何处?”张华道:“宋建簪称帝号,陇西诸豪也视之如眼中钉,大哥千万不要再跟着他了。”段规不耐的道:“我晓得的。”两人的声音惊动旁边那人,那人见段规起身要走,用力挥舞铁链。“哗哗”一阵急响,趴在火堆旁的何平翻了个身,惊得张华与段规大气不敢喘。幸亏何平只是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梦话后,气息转匀,两人紧绷的心这才放下。那人脑袋晃动,嘴中呜呜有声。段规一把扯住那人头发,低声喝道:“鞠英,你再动,信不信我毙了你。”鞠英眼中漏出一丝讥讽,振臂又抖了抖铁链。段规心头一颤,转身去看何平和另一名兵丁。见二人沉睡不起,缓和语气道:“算我怕你了,我带你走。”鞠英连连点头。段规转身向张华投去哀求的眼神,张华轻叹一声,将钥匙递给段规,说道:“我已准备了一套兵士服,如今多了一人,我还需再拿一套。你们在此等等。”转身迈出房门。段规解开鞠英手链脖套,鞠英被吊了大半个时辰,手臂酸麻,此时脱困,怒气上涌,一拳轰向躺在地上的兵丁脑袋,段规一把拉住,低声喝道:“你做什么,想害死我不成?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万一惊动小贼,你我都得死。”鞠英冷哼一声,倒是不再言语。张华闪身而进,将两套兵士服掷向二人,说道:“匆忙之际,随便拿了两套,将就穿吧。” 二人穿束停当,随张华寸出监狱,走至后门,猛听得身后有人轻笑道:“子烨,这么晚,这是要去哪儿呀?”正是彭羕的声音。 三人如闻霹雳,惊得僵立当场。鞠英默默运气,只待彭羕走近,一掌将他劈死。彭羕走了过来,笑道:“方才我正要去找子烨的。”压低声音道:“昨日傍晚我曾劝子烨出使洮沙,段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估计是逃回去了。此正是天赐子烨立功机会,却一直不见你的动静,心中都有些替你着急了。”三人心中大定,张华说道:“我这正是要去洮沙。”彭羕嘿嘿低笑:“原来子烨比我还能忍。不错,不错,此时主公已入寝,待他醒来,子烨已说服段规来降,嘿嘿,想想也令人觉得刺激。主公定会重赏子烨。你们两个”探手在鞠英和段规肩上轻轻一拍,两人直是惊骇欲狂。鞠英正欲发难,却听彭羕嘿嘿笑道:“好好保护张使节。此事办成,实乃大功一件。”打了一个哈欠,笑道:“我再去睡会儿,等会儿还要收拾那两个龟儿子。”缓步而去。三人长舒口气,急忙打开后门。守门的兵丁见是张华,也没有仔细盘查,三人一路顺利,出了榆中城,狂奔而去。 奔到七里河东岸时,天际已漏出一丝鱼肚白,张华停下脚步,说道:“大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就在此分手吧。”段规道:“子烨,你冒死相救,吴贼那里定不会放过你,不如随我走吧。”张华颤声道:“吴使君待我恩重如山,大哥却于我有救命之恩。今日忠义不能两全,我背着他放走了你。华亏负主君良多,即算他将我碎尸万段,我也毫无怨言。大哥,你一路保重。”段规抽泣道:“子烨,都是我害了你”鞠英喝道:“喂,走不走,天一亮,彭羕贼子发现我们不在,一定会派人追来的。你不走,我走了。” 段规急忙追着鞠英向河边芦苇地奔去。蹿入芦苇帐,猛听见张华大喝道:“大哥,当年救命之恩,张华无日或忘”声音哭泣颤抖,如怨如诉。段规只觉鼻中酸涩,几乎泪下。鞠英啐道:“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拨开芦苇丛,向内行去。段规一步三回头,只见张华跪在那处,一动不动。两人越行越深,芦苇交错,终于将张华的身影遮去。 段规道:“鞠英,你知我主公去了何处?”鞠英冷哼道:“别废话,要见宋建就跟着我来。只不知道你见他时,他是死了还是没死。”段规吃了一惊,再不敢言语。鞠英在前带路,沿七里河东岸一直南行,走了约半个时辰,到了一处山谷。此时天已放亮,晨曦迷离,段规跟着鞠英在山谷林间左一转右一转,再走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到了一处山谷,数十座营寨安置在山峡间,想是到了陇西诸豪安置之地。营寨上一名兵丁高声喝道:“什么人?”鞠英应道:“是我,鞠英。”那兵丁欢叫一声:“鞠少爷回来了,方才老爷还在说要如何营救你呢!”大门打开,两人匆匆步入营寨。 鞠英道:“老爷他们呢?都回来了吗?”开门的兵丁道:“回来了,早几个时辰就回来了。只是老爷不见了你,说一定要将你救回,正筹议如何相救的事。”鞠英道:“带我去见他。”几人快步走向主帐。兵士见鞠英走近,正待通报,鞠英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兵丁急忙缩回脚步。鞠英挑帘进入大帐,段规急忙跟上,抬眼正见宋建与韩遂靠背而立,鞠啸、辛袇,麴累,鞠光分立四周,隐然成合围之势,张既远远立于一旁。段规喝道:“你们作什么?”抢进战圈。 鞠啸惊见鞠英,抢步走到他身前,喜道:“英儿,怎么是你?你不是被小贼抓了吗?”鞠英道:“此事说来话长。”张既叹了一声,说道:“可是有人放你们出来的?”鞠英道:“不错,是张华。”张既苦笑道:“你们上当了。鞠门主,此地不可久留,快走吧。”鞠啸面色一沉,道:“张大人疑心我儿透漏行踪?” 张既摇头苦笑道:“不是令郎,而是张华绝不是以私费公的人。”段规喝道:“子烨与我情同手足,决不会骗我。” 张既冷笑道:“吴晨此人狡猾异常,他属下彭羕张华都是有样学样。当年羌氐围攻汉阳,正是彭羕献骄兵之计,张华出使又暗使离间计,氐人终至大败。这二人用计珠联璧合,诡异莫名。旁人放人我还相信,若是经他二人之手,定是‘欲擒故纵’之计。” 帐外一人道:“一别经年,德荣风采犹胜往昔。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语声清越响亮,震得山谷不住鸣响,正是吴晨的声音。 第二十章 恶战连天 吴晨率军在陇西征战数月,先令张华荀谌出使各处羌氐部落,切断韩遂后援。后又声东击西,设伏诈敌,连续几次重击,纵横凉州几二十载的韩遂抱头鼠窜,溃不成军,陇西诸豪对他早已是心存忌惮。昨日与他正面交手,部下精锐几乎被狙杀殆尽,陇西诸豪终于体会到他可怕之处。此时听他突然在营外山谷说话,心中惊骇,面色齐变。 ※※※ 猛听得一声惨呼,林上那簇火光疾坠而下,在林间颠倒反转,忽明忽暗,明灭之间嗒然坠地熄灭,四下里又是一片漆黑。黄叙斥道:“现在点火不是明着当靶子吗?胡人头领估计是气疯了,好一个馊主意。”辛垆道:“他用馊主意最好,他若不出些昏招,咱们倒要担心了。”陶亮叹了口气道:“不知方才点火的是不是胡人的头,真若是他,这下一箭射死了,他们可要换个聪明的出来了。咱们麻烦大了。”屋内众人听他语气幽怨,不禁哄堂大笑。 黄琪英沉吟道:“倘若方才点火的当儿,停在渡口的那几条船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屋内霎时一片静默。半晌,陶亮才小声说道:“那些胡人应该不会像黄公子般聪明的,李头,你说呢?”李卓忽得起身,闷声道:“我出去看看。”辛垆道:“李头,别忙去。胡人毁船也只是琪英猜测而已,也许情况不会坏到那一步。何况无论他们会不会毁船,此时去都于事无补。”李卓静默半晌,终于重重坐下。 黄琪英掀开窗透,向外看去,入眼一片漆黑,犹如天地重回洪荒未开,混沌未明的时期。忽觉手上一轻,窗透被另一人掀起,辛垆的声音响起道:“卢水胡要撤了。”黄琪英侧耳倾听,风中隐隐传来一长三短的铁哨声,由于距离过远,听来就如疾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哨声响过数遭,一阵踩踏泥水的杂响接着传来,大约有数百人从林中各处走出,向南奔去。声音越去越远,渐渐没于风雨中。辛垆长舒一口气,说道:“走了。” 屋内众人齐哦一声。黄琪英放下心头巨石,右臂上的伤就隐隐作起痛来。从怀中取出伤药服下,片刻之后,药力发起,昏昏沉沉间靠在床榻上睡去。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明,阳光从羽箭射破的数个窟窿透进屋中,雨不知何时竟已停了。黄琪英站起身,门边站立的一名兵丁转身向里望了进来,笑道:“公子起来了。”黄琪英点了点头,问道:“李头和文鼎他们呢?”兵丁提着装满清水的木桶走了进来,应道:“一大清早就到河边去察看渡河的事了。”黄琪英心道:“原来他们一早就开始忙碌渡河的事了,自己却睡到现在才起,真是妄为使节了。”舀起一捧水,淑了淑口,又用水打湿衣襟在脸上抹了几下,步出屋外。此时已是巳牌时分,天色晴明,碧蓝的天空就如潜在清水中向上望去的一般,纯净的不含一丝杂质。晴空之下,远山一抹,似云头起伏,绵绵延延一直伸向天际尽头。山峦沟壑之间,草木葱翠,一条青色的大道蜿蜒盘伏其中,大道的起点正是脚下百步之外的洛水。昨日到直洛津时已是晚间,没能得睹洛水的真实面目,今日却终于见到了。只见洛水足有数百步宽,泥黄色的浊流起伏狂翻,活像一条张牙舞爪、择人欲嗜的怒龙。黄色的泥水从河两岸夹峙的山壁沟壑之间奔跃而出,砸在汹涌湍急的河面上,形成一个又一个急速旋转的涡流。轰轰的水声更是震耳欲聋,犹如水卷轰雷,向南奔冲而去。 黄琪英心道:“长江水势虽比洛水为大,但这般浑浊湍急,如沸如羹的气势,却是稍逊几分了。”身旁的兵丁说道:“黄公子,李头他们在那里。”向山坡北首处指了指,黄琪英向那处望去,只见数十人站在河岸渡口旁,中间几人似乎向河中推着什么,李卓与辛垆站在一处土坡上,指着人群不时交谈几句。猛听得哗啦一声巨响,那重物终于被推入河中,是四条船,中间湍流的河水中浮起数丈方圆的一片黑色,竟是一排木筏。黄琪英心道:“原来是用船夹着木筏渡河。这般一来,渡河速度将加快不少。”喜道:“咱们去看看。”大步跑向渡口。 李卓见黄琪英奔下山,高声道:“琪英怎么不再多睡会儿?”黄琪英应道:“再睡下去,你们可都渡河走了。”说话之间,黄琪英已奔到近处,说道:“怎么想起这个法子过河了?”李卓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一早上咱们往河里扔了四块筏子,都被水冲走了,就想起试试这个法子。再不管用,那就只能用船一人一人的渡了。”辛垆说道:“这个法子在岸旁还可以,但若到了中流,不知能不能抗住。李头,最好找几个水性较好的兵丁上去试一试。”李卓高声点了几个人名。这几人脱下号服,站上木筏,数名船工跟着上了船。一名老船工高喝一声,数人齐齐划桨,怪船悠悠荡开,猛地一抖,被湍急的河水向下直冲出数丈,筏上众人齐齐摔倒,岸上众人的心忽得就吊到了嗓子边上。就听那老船工厉声高喝,船工奋桨劈水,怪船颠了数颠,稳了下来。老船工呼喝着号子,船工高声呼应,虽是水声轰鸣,仍是清晰传入耳中。那船在号子声中劈波向前,半个时辰后,终于渡到东岸。李卓喜道:“成了。”岸上众人齐声欢呼。 那怪船回来时速度增加不少,不过盏茶功夫即到西岸。黄琪英和十余名兵丁坐了上去。但见滔滔浊流奔涌奋进,无数细小湍急的漩涡在脚下急流而过,不时扑上面颊,蓦的想起那日与左方相斗、深受重伤时,被小倩拉扯着渡过襄江的事来。心道:“洛水与直道便只在直洛津交错,此后便越行越远了。渡过洛水后,离她便也是越来越远了。我与她会不会就如这洛水与直道般,只在各自浮沉之际偶然交错,之后便越行越远?”又想起这两日来多位弟兄殒身而殁,长路迢迢,或许自己也会殁于荒野,再不能与她相见。想到此处,不由得一阵心酸,望着船外的洛水怔怔出神。 到得东岸,前一拨渡河的兵丁已在岸边搭起了灶台。黄琪英这才想起,忙了一早上都还未进食,忙吩咐各伍长叮嘱人手埋锅造饭。兵丁找柴的找柴,垒石的垒石,分头忙了起来。黄琪英走到一处山石处,扫了扫石上的尘灰坐了下来,只见数屡炊烟从河滩空地袅袅升起,兵丁嬉闹的笑声夹在水声中传来,听来别有一番滋味。抬头向西岸望去,那边也飘起了炊烟。那处人比这处多,所以炊烟便有数十处。青烟之中,山鸟翱翔,一片平和,方才渡河时的凶险就知昨日般遥不可及。 等饭熟时,已先后有两拨人过了河,李卓杂在数十名兵丁中到了东岸,一脸阴沉。黄琪英急忙起身迎向他,说道:“李头,怎么了?”李卓低声道:“这边有埋伏。”黄琪英大吃一惊,若不是看到李卓面色不善,心中早有准备,这一声便喊了出来。急忙向北望去,只见晴日朗朗,山势绵绵,风摇翠障,四野寂寂,一派祥和宁静。再向西岸望去,身子猛地一震,脸色变得如死灰般难看。李卓苦笑道:“咱们还是大意了。”黄琪英哑声道:“如今该怎么办?”李卓道:“琪英随船先回西岸,这里交给我。”黄琪英望着李卓坚毅的神情,登时明白他心中所想,怒喝道:“你想让我舍弃这些兄弟一个人逃生?” 李卓还未答话,就听得一阵战马踢踏山地的声音在山峦间响起,数百胡人从山坡两侧绕出,散列在半里外的山脊上,河岸上众人看的头皮阵阵发麻。猛听得胡人群中响起一声唿哨,战马齐声长嘶,奋蹄而下。借助山形加速,俯冲而下的卢水胡,气势如狂风暴雨,威猛绝伦,瞬息间卷地而至。 ※※※ 漆县,泾水,已牌时分。 夏侯惇高踞青灰色的战马上,一身戎装,衬得雄壮的身躯更加伟岸。独眼精光闪烁,一瞬不瞬地望着数箭之外的安定军阵。身前是数千肃然无声的重装步兵,分作三队列在阵前,巨大的军阵从泾河西岸一直向西绵延半里,林立的矛槊映着初升的朝阳,寒光刺人眼目。空气中唯有泾水拍击河岸的巨响,与旌旗挺立西风、甩击飞舞的猎猎声。 “子和,徐庶村夫此战是何居心?”夏侯惇沉声道。 曹纯骑着一匹黄色的战马落在夏侯惇左侧后半个马身处,听他发问,清秀却带着一丝失血后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沉思:“安定人最喜用水,大破匈奴时,正是段明在河边列阵,诱引匈奴来攻,挫折匈奴锐气之后,吴晨从后侧发起突袭将匈奴人赶入沮水。此次徐元直仍是靠水列阵,马孟起的三千羌骑不可不防。” 夏侯惇望着从数里外的漆县县城后延伸而出、斜向西南而下的山峦,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子丹如何看?”夏侯惇右侧的曹真气鼓鼓的说道:“我看徐庶老贼还是上次那计,诈作军战不利,退入城中,在城上乱放冷箭。” 数日前曹纯与徐庶有过一场恶战。当时临泾的内线传来定西失守,徐庶要撤兵回援吴晨,陇西又传来李文尹默已逃向祖厉。曹纯经过两番对照,确信徐庶已无战心。两军接战,徐庶诈退,曹纯奋勇冲前,却被辛毗率人在瓮城伏击,几乎丧命。此时曹真提起旧事,曹纯脸上不禁一红。 夏侯惇巨手一挥,冷笑道:“好,今日就看看徐庶村夫还有何诡计。传令史涣向前接战,赵俨向安定乱贼侧翼移动。”身后的执旗手高声呼喝着摇动令旗。 “咚!” 雄浑的战鼓声轰的震响,右阵千余兵丁拔起身前巨盾,“嗬”的怒吼一声,开拔向前。数十万片铁甲撞击的哗哗声,响彻云霄。 千余人整齐迈进的踢踏声,铁甲的撞击声,混在泾河奔腾南去的轰鸣中,直是震耳欲聋,皇甫叔献虽然出身兵将世家,但仍是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大军作战,只觉一颗心怦怦狂跳,随着敌阵不住向前推进,更是越跳越快,撑得胸口发慌,双手紧紧扣着城墙上的青砖,由于过分用力,骨节都有些发白。皇甫孚转过头向他笑了笑。徐庶笑道:“叔献是第一次观战吧?”皇甫叔献脸上一红。徐庶哈哈一笑,转头继续看向战场。长风猎猎,吹得他的战袍不住飞扬,自有一番挥斥千军的豪迈气概。皇甫叔献心道:“难怪吴使君会将整个安定交给他了,的确是英雄不凡。”再向后看,族兄皇甫孚虽是站在徐庶身后,儒雅而又严谨的气度亦是不凡,心中不禁有些得意:“大兄气度非凡,难怪连极少夸人的郦叔也对他赞不绝口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敌军已奔到一箭远处,徐庶高喝一声:“传令投标手准备!”司号手吹响号角将命令发出,本是静立在盾牌后的投标手低身向后退出数步,四尺来长、碗口粗细的长标紧紧握在手中,另一端斜斜抗在肩上。 “放!” 一声吹角,数百支长标高速旋转着从阵中疾飞而起,一时间遮蔽了半个天空。瞬息间长标飞掠过两阵之间的空间,急雨般落在曹军阵中。阵中数十名兵丁胸腹脑际中标,被生生钉在地上,惨呼哀号声乱响而起。史涣高喝着挥舞盾牌磕击长标,砰砰两声,两只劲射而至的长标侧旋而出,一股巨力从盾面上传来,手臂被震得酸麻不堪,木盾几乎拿捏不住。“嘭”的一声,又一只长标破空而至,击在木盾边沿,旋起一蓬强劲的木屑,扑击在史涣脸上,长标斜飞出数丈,才力竭坠地。 虽然没有受伤,史涣仍是惊出一声冷汗,厉声喝道:“散开,散开。”由于与安定军前次有过一次交锋,不等史涣下令,兵士已四散而开,原本被长标击的有些散乱的军阵,分作数队,千余名兵士散在里许宽的旷野间,疾奔向前,长标虽然仍不时从天而降,却只能击中少数兵士。曹军再奔得十余步,离敌方军阵已不过四十步远时,漆县城头上此时响起一声沉闷的号角,安定兵丁起盾后撤。史涣厉喝一声道:“安定乌龟又要缩回城了。大伙儿向前冲,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啊。”兵丁齐声呼喝,疾奔向前,猛听得“嗤”的一声尖啸,百余只弩箭从密密层层的盾牌之后激射而出,奔在最前的兵丁急忙举盾档格,但羽箭又密距离又近,人群中溅起蓬蓬鲜血,连空气也漾起一丝凄厉的血色,数十名兵丁惨呼着滚倒在地,大军向前的步伐就此滞得一滞。史涣挥刀磕飞扑飞而来的数支羽箭,厉声喝道:“是哪个昨日大喊不当懦夫的?安定乌龟就在前面,怕死的就向后逃,看他们射不射得死你,是勇士的就跟着我冲!”兵丁听史涣大喝,知此时回身不啻于送死,向前攻击或许还有一线生路,八百兵丁放声怒吼,踏着地上的血水拼了命的向前奔。 在后观战的夏侯惇冷哼一声,高声喝道:“传令赵俨加速向前,从左翼钳击安定贼军。”蓬蓬的鼓声震天而起,密集的鼓点声中,原本缓慢前行的左军两千余人,齐啸一声,快步冲前,踏起的尘灰在西风中飞扬,如平地突然卷起浓浓的积雨云,向河岸上的安定军狂飙而去。此时安定前阵的将校也发现了侧击而至的赵俨军,全军加速向漆县县城退却。赵俨、史涣两军虽是越逼越近,但终差二十余步的距离,双方箭弩交错飞驰,密密麻麻的布满整个天空,曹真看的血脉贲张,恨不得飞到阵前推己军一把。城墙上的皇甫叔献却是为疾奔而回的己方兵丁暗捏一把冷汗。猛然间鼓声大作,赵俨军滚水般中分而开,一支百余人的骑兵突出军阵,马蹄翻飞,鬃毛狂舞,狂风扫地般疾冲而至,转眼间突入安定军侧翼,喊杀声、兵刃交击的金铁声震天动地。 夏侯惇狂笑一声,喝道:“好,解剽是个人才。传令赵俨从左翼包抄,截断贼军回窜之路。子丹,你率领两千兵丁由西向东攻击,将贼军向泾水挤压。”前锋接战时,曹真已看得热血如沸,此时听到自己名字,狂喝接令,举起手中长槊,厉声喝道:“虎豹营的勇士们,跟我来。”两千骑兵同时奔跃而出,铁蹄翻踏地面的轰鸣闷雷一般响起,尘土翻卷,急扬而起,更添大军奔行的威势。漆县县城上传来一声号角,千余战骑从漆县城西奔出,狂声嘶吼着,潮水般飞驰而来。战骑人马全身素白,正是马超的羌骑。 夏侯惇哈哈大笑:“马超终于出来了,好。”巨手一挥,高声喝令道:“全军听令”曹纯喝道:“慢。”夏侯惇鄂然道:“怎么?”曹纯皱眉道:“伏军出的太快,与徐元直深谋远虑的作风不符,其中一定有诈。再等等。”夏侯惇心中对曹纯一向敬服,缓缓收回大手。 对话的功夫,虎豹营与羌骑已接上了阵,两军飞奔皆是气势雄浑,相撞的霎那,犹如怒潮接流,巨响轰然飚起,直有惊天裂地之威。此时已近午时,天空阴云密布,阳光从一块块铅灰色的云层中透出,形成一束束光线,照临下土。泾河岸旁方圆数里的空地上,万余兵丁拼死相战。双方都竭力避免被对方压挤到泾河岸旁,分进合击中不断变换阵形,在胶着中寻找对方的破绽。数里方圆尘灰滚涌,伴着不远处泾河拍击翻卷的巨大轰鸣,就如天河溃堤,从九天奔腾咆哮而下一般。 再战半个时辰,安定军终于退缩至漆县县城与泾水交接处。鼓角雷鸣,蓄势已久的夏侯惇终于按耐不住,发起攻击。数千战马踢踏地表的隆响由远及近,潮水般呼啸而来。 徐庶厉声喝道:“时候到了,吹号!” 一声尖锐的号角划过长空,泾河上游数十只战船疾驶而下。西风鼓荡,战帆紧绷,船奔行的速度直是疾逾烈马。正策马前奔的夏侯惇大吃一惊:“徐庶村夫要作什么?运兵到我军后方?”曹纯摇了摇头。那船越驶越近,船头上一人,月色战袍,脸型微胖,漆黑短髯,正是辛毗。河风鼓胀袍袖,战袍猎猎飞舞,直如欲临风而去一般。 “蓬”的一声巨响,数十颗南瓜大小的圆球从船上疾抛而出,向岸上的曹军飞来。数十支火箭拖拽着白色的烟雾,在空中划过一道灰色的痕迹,于圆球即将坠入曹军阵中的刹那,闪电般追了上来。“轰”的一声巨响,圆球炸裂而开,散出绚烂无比的万千火蛇,爆炸引起的冲击波,震得方圆数丈距离的兵士旋翻而出,狂喷鲜血。 曹纯色变道:“是黑油!” 黑油见火则着,水淹不熄,土屯不灭,桥山之战时吴晨就被马周用黑油烧过,几乎身死,此事传遍司隶,夏侯惇如何不知?厉声吼道:“向西撤,离开河岸,离开河岸。” “嘭嘭”,几颗圆球又在曹军阵中爆裂,火光一闪,火势冲天而起,本已占据上风的曹军被数十颗黑油球炸得人翻马嘶,登时乱成一片。那数十条战船沿泾河穿梭,直插曹军后方,羽箭火矢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不时间又有几颗黑油球从天坠下,撒下漫天火焰,将张弓回击的曹军兵丁烧的跳脚乱蹿。 夏侯惇厉喝一声,铁枪挥舞将飞射而至的羽箭一一挑飞,排开人群,纵马赶到河岸,张弓搭箭,船上一名兵丁应弦翻入水中。河上锣声急敲,战船船舷边竖起厚厚的档板,夏侯惇连射数箭都被挡板隔住,安定的强弩却是不停射向岸边不及后退的曹军,纷乱奔突的兵丁不时翻倒在地,身上头上插着数支羽箭。夏侯惇厉吼一声,用力将铁枪掷了出去。铁枪逆风穿行,横跨十余丈的距离,“嘭”的一声击在一块档板上,厚逾数寸的挡板瞬即爆裂,挡板后的兵士惨呼一声,口喷鲜血,翻倒船上。安定兵丁见他神勇如斯,尽皆骇然,急忙划船向东岸靠去。辛毗怒喝道:“他只有一支铁枪,冲上去,射死他。”从船楼疾步跃下,一把推倒船舵旁的兵丁,操船向岸上靠了过去。其它战船见帅船奋勇当先,都道:“辛大人身为一军统帅奋勇向前,我们却向后退,这可让曹军的人看扁了。”纷纷将船驶了回来,本已稀疏的羽箭又密了起来。夏侯惇用手中长弓用力拨打,将及身的羽箭一一击飞,突然间胯下坐骑一声惨嘶,翻倒地上,竟是被十余支羽箭同时射中前胸。船上兵丁齐声欢呼,扣动弩机向夏侯惇射击。十余骑虎豹骑斜插而至,举盾牌将羽箭挡住。曹纯牵着一匹战马,策马奔到夏侯惇身边,夏侯惇纵身跳上,在众人盾牌掩护下向西撤去。 此时颦鼓声大作,西边的山坡上涌出两千余战骑,一杆大纛高高举起,上面的红色旗幡上写着斗大一个“马”字,旗下一员战将白衣素袍,迎风伫立。曹纯惊喝一声:“不好,是马儿。撤,快撤。”两千羌骑却已纵马驰下,以马超为刃尖,以惊人的高速破入阵中,犹如锋利的刀刃剁入朽木,所过之处曹军人仰马翻,溃不成军,直是当着披靡,威不可挡。夏侯惇望着纷纷倒地的兵丁,心如刀绞,厉喝一声:“虎豹营跟我来!”探手抓过一柄铁枪,向羌骑迅速迎去。穿过数拨乱兵,猛听得前方“当”得一声闷响,人群纷纷溃散,一匹战马跟着旋跌而出,嘭的一声摔在地上。马上的骑士摔跌而出,在地上滚了数滚,仰面瘫在地上,眼鼻之间鲜血长流,凄厉异常,正是曹真。 夏侯惇厉声喝道:“真儿。”喝声中,一匹白马从人群中步出,一人一身素白高踞战马之上,左手控索,右手提枪,英俊无匹的面容上神色平静,就如此刻并非置身万人肆战的战场,而是在河边闲庭漫步一般。 夏侯惇喝道:“马超!”马超微微一笑,说道:“夏侯惇!”黑如点漆的眼眸中突然亮起一丝寒光,如星火在烈焰中闪动,炙热而狂烈。夏侯惇长啸一声,左足踢刺马腹。战骑奋蹄长嘶,卷成一股狂风向马超冲去,两旁的兵丁化作一群斑驳的人影迅速向后飞退。两人之间的距离瞬即缩减至一丈,铁枪蓦的弹入夏侯惇手中,枪尖震颤,劲风尖啸,斜刺马超脖颈。重刃无锋却是无坚不摧,以马超之强仍是为之动容,眼中寒光一闪,手中银枪倏地裂开,散成满天枪影,枪尖激起的无数细小而强劲的气流,令人如突然置身无垠沙漠,狂风呼啸中,怒沙潮涌,灭顶而至。“叮叮叮”一串兵刃交击的闷响,尖锐而又沉闷,这种听觉上的错觉,令人胸口憋闷至要吐出血来。 人影乍合即分,盘旋交错又撞在了一处。铁枪翻舞,卷起漫天的黑潮,向马超狂拍而去,一丝银线从马超手中标起,如破开乌云的闪电。电光火石间,两把兵刃已击在一处。“锵”金铁交击得脆响震人心魄,狂猛的劲气狂涌而起,尘土飞扬,人群旋跌。夏侯惇冲出数步,调转马头,右手执着铁枪,直指十余丈外的马超,独眼精光四射,厉声喝道:“好一个西凉锦马超,名不虚传。” 马超喝道:“夏侯独眼,你也不错,可惜今日碰上了我。”长啸一声,纵马而上。一队虎豹骑斜侧兜至,拦了上去。夏侯惇厉声喝道:“你们作什么” 猛然间火光爆闪而起,回首望去,冲天的火舌从军营中狂飙而起。竟是安定战船顺河而下,将黑油弹远远抛掷在寨边青草上。黑油点燃长草,西风劲吹之下,火焰迅速蔓延到营寨,就此狂烧起来。一时间浓烟滚滚,火浪嗜天。夏侯惇呆望着冲天的火光,独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在马上晃了晃,喷出一口鲜血。曹纯拍马迎上,一把扶住夏侯惇,担心地道:“元让”夏侯惇低声道:“唉,又输了一场。传令撤军。”厉声向漆县县城的方向吼道:“村夫,这次再让你嚣张一回。下回碰面之前,管好你的脑袋。”调转马头,疾奔而去。 徐庶望着数里外明灭的火光,眼中的神情复杂,不知是欣然还是怅然。大手探出城墙,任凭狂风在指间缠绕呼啸而过。皇甫孚低声道:“军师”徐庶默然办晌,缓缓笑道:“好风。夏侯惇一退,漆县这边暂时不会有事了。” 沉静而睿智的眼眸在明灭的火光中熠熠闪动。 ※※※ 众人齐涌而出,营帐外兵丁早已聚在一处,面上都露出惊骇之色。众人顺着兵丁的目光望去,只见山崖上站着数人,为首之人正是吴晨。 吴晨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微笑道:“该来的都来了,好,很好。”众人只觉那目光若有实质,被它扫过,心头一阵狂跳,却是不明白他说的“好”从何来。吴晨顿了一顿,续道:“苏文师献城之时,曾向我建议‘攻心为上’,我原本也打算这么做的。原因是你们散居在凉州各地,倘若一个个剿除,我既没有那份耐心,司隶大人也不会给我足够的时间。但今日你们却聚到了一处,好,很好。”韩遂厉声喝道:“大伙儿听着,小贼要将咱们一网打尽。死拼还有一线生机,倘若首鼠两端,则死无葬身之地了。” 吴晨身后一人张弓搭箭,韩遂举刀挡格,“叮”的一声,羽箭碎成齑粉,韩遂连退两步,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被韩遂的话说得有些动心的人群,又沉寂下去。吴晨的目光移到辛袇身上,语声转柔,说道:“你是辛家的人吧,我与佐治相熟,你和他长的有些像。辛家一向出产良马,我军也一向缺少战马,倘若两家合作,各取其利,这不是很好吗?既不会两败俱伤伤了和气,也不会令佐治夹在中间难作。”辛袇面色微变。宋建厉声喝道:“小贼,要杀便杀,恁多废话?”吴晨微微一笑,说道:“能找出各位,子烨出力良多。倘若段规因此丧命,他定会因为负义而自杀殉友。看在子烨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张既见宋建脸上阴晴不定,暗喝道:“不好,小贼一上来便厉言向喝,将众人逼入死角。言语之中却机锋处处,令众人有一线生机之惑。再让他说下去,恐怕再无一人有决死之心。”急忙喝道:“别信他。张横当年与他有盟守之约,却被他逼得自杀身亡。小贼惯会背盟毁约,此际众位手中有兵,小贼不得不如此说。若信了他,被他骗尽手中精兵,他日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吴晨哈哈大笑:“张横趁我军围剿马腾时,偷袭安定,如此背盟弃义寡廉鲜耻之人在德容口中反成了守盟护义的义士,如此颠倒黑白,真正是不知羞耻为何物。敢请问,马遵与司隶大人也有盟守之约,北地之战时司隶大人的大军在何处?如今陇西之战已近两月,司隶大人大军又在何处?”当时北地之战,司隶大军被南匈奴拖住,抽不出手,加之吴晨下手太快,北地之战开始与北地易手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到长安,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但张既知此际若说实情,仍是逃不出见死不救的责难,反而会加深众人对司隶的不可信赖感。心念电转之下,高声喝道:“小贼在此聒噪,必是还未完成合围,此时奋力死拼,生死还可自行主宰。等他完成合围,真正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想活命的就跟着我冲啊!” 吴晨身后的云仪张弓搭箭,一箭射向张既。鞠啸高大魁梧的身形一晃,“叮”的一声用刀将箭挑开。羽箭带着破空的锐响从张既耳旁飞啸而过,没入他身后一名兵丁的前胸。那兵丁惨叫一声,扑地而死。张既厉声喝道:“安定狗贼杀人了。战也是死,降也是死,是男儿汉的就跟着我冲啊!” 陇西兵丁群情汹涌,齐声呼喝着向寨门蜂拥而去。猛然间,三丈多高的寨门无声无息间突然向后倒飞数丈,嘭的一声碎成数块,夹着凌厉的风声四散激射而出。满天的惊人劲气中,一匹黑马电窜而入,长戟挥动,飘起一片雪亮的寒光,从营寨旁数丈高的塔楼基座中飞掠而过,迎向疾奔而至的人群。黑马猛地长嘶一声,昂首奋蹄,“嘭嘭”两声,将跑在最前的两个兵士远远踢了出去。正向前奔的兵士吃了一惊,在那一人一骑一丈远处停下。就听得喀喀数响,塔基底座的硬木拦腰断折,上半截塔身轰得砸在地上,溅起满天尘灰。众人惊得连连后退。 马上的少年横戟笑道:“谁再向前一步,我可以保证,断成两截的决不会再是一座箭塔。” 第二十一章 摧锋正锐 鞠啸排开兵士,大步走上前,冷笑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我鞠啸没兴趣杀无名之辈。”马上少年嘎嘎大笑:“我叫赢天,你尽管提兴趣来杀我,杀不了我的便是乌龟王八蛋。” 鞠啸仰天长啸,蓦的纵身而上,手中长刀斜劈,嗡的一声闷响,刀光大盛,空中忽然涌起一层光圈,向一人一马卷去,气势虽然惊人,却不闻丝毫破空之声,刀中劲力蕴而不发,锋芒尽敛,刀势却是更加雄浑凝重。他与麴义同父异母,一刀之威已可遥想当年“河北第一名将”的威势。 赢天嘴角漾起一丝冷笑,手中长戟直刺而出,刺向鞠啸胸膛,竟是以硬撼硬的招数。即使马超成宜等人,在威震西北的鞠啸面前也不敢使出如此无礼的招式。鞠啸冷哼一声,心道:“臭小子找死。”长刀一圈,卷住戟头,手腕一翻,正想将大戟斜挑而开,那月牙戟猛地一沉,疾戳鞠啸小腹,鞠啸斜挑的劲力落空,脚下一浮,身子不由自主地便向前冲,沉下去的月牙戟此时却如毒龙一般疾挑而上,直攉鞠啸面门,大戟运动带起的劲力,先戟锋而至,排山倒海般疾撞向胸口。鞠啸重心已失,对方大戟乘虚攻来,实是糟至不能再糟,此时后撤已来不及,厉啸一声,举刀力劈。 锵的一声,刀戟相撞,鞠啸向后跌退。 赢天先以言语激怒鞠啸,令其含怒出手,又以速度与招式的变换,迫其以硬碰硬,以有心算无心,终令鞠啸吃了暗亏,此消彼长之下,大戟趁势追击而出,在空中画出一条曲线,斜刺鞠啸咽喉。丈余长的大戟挥动之际,大开大阖,举重如轻,给人以沙场万马酣战,破锋于锐的雄浑无伦的豪迈感觉。 鞠啸长刀翻飞,在空中漾起一层层光圈。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两人已交手数十下,旁观的西凉兵丁看的如醉如痴,齐声狂叫,鞠啸却是暗暗叫苦。赢天以一戟之意,挑、钻、翻、粘、扫、勾、削、斫,大戟每一次变换角度,每一次变换速度,都成为必杀一击,戟意绵绵,攻势雄浑,直如长江大河,无穷无尽。无论鞠啸如何腾挪变化,赢天胯下的乌鸦嘴都如影随形,一人一马配合的妙至巅毫,予鞠啸以密如骤雨般的攻击。鞠啸仓促硬碰一招,半口气憋在胸中,气息不顺,若是平常还倒罢了,此时却是双方激战,赢天水银泻地般的攻击根本不给他本分喘息之机,这股气郁积在胸口,越积越甚,胸口闷得发慌,再挡赢天数招,绵密的刀势终于缓了一线。赢天厉喝一声,挺戟直进,银色的大戟在尺寸的空间化作一道厉芒撞向鞠啸咽喉,劲气催逼之下,鞠啸须发箕张,恍若逆风而行。 叮的一声,劲气四溢,长刀翻滚着飞向半空,呛得一声,碎裂成数段。劲气散处,大戟的戟尖指着面色惨白的鞠啸的咽喉。 吴晨朗声笑道:“看来鞠老将军也有兴趣到榆中走一趟了。韩遂,你呢?”韩遂厉声道:“我没闲功夫和你闲扯,失陪了。”双足一弹,侧向跃开,一把抓住一名兵士的衣领向上丢去,挡住劲射而至的飞矢,转身之间已跃出数丈,纵得数纵奔至另一面山崖下,袍袖上挥,一只抓索从袖口急射而出,哒的一声,紧紧抓住山壁一处凸岩。韩遂身随索进,临崖飞纵。猛听得山崖上一人高声笑道:“撒网抓鱼了。”黑影一闪,一张大网从崖上铺下,正将韩遂罩住,韩遂急坠而下,“嗵”的狠狠砸在地上。山壁上随即冒出数人,为首之人正是彭羕。 吴晨微笑道:“镇西将军看来也愿意随我走一趟了。宋大人,辛大人,你们呢?”辛袇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鞠啸,又扫了一眼渔网中挣扎的韩遂,长叹一声,将手中长剑丢在地上。呛啷啷,呛啷啷几声响,辛袇身后几人跟着掷下手中刀矛。宋建面色数变,但仍是紧紧攥着手中长刀。彭羕森然道:“听说平汉王有两个儿子极是宠爱,随军打仗也带在身边,想来目下都在临洮城中了。”宋建怒喝道:“你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彭羕嘿嘿笑道:“簪称帝号是什么罪名,平汉王当应知晓,将他们五马分尸也不为过,又怎会仅动一根汗毛?但如果平汉王现下放下武器,我可代我家明公允诺,决不动他们一根汗毛。”宋建默然半晌,猛地抬头向吴晨道:“你怎么说?”吴晨微微一笑,说道:“彭治中所说即为我所说。”宋建瞪了吴晨一阵,沉着脸道:“好。”将手中长刀丢在地上。宋建身后的段规等人也将手中兵刃掷下。这掷下兵刃的举动相互感染,呛啷啷的声音在谷中不断回响,不多时的功夫,倒有一多半人掷下兵刃。唯有鞠英、鞠光等人散在鞠啸身后,望着大戟锋尖下的鞠啸踌躇不决。 鞠啸长叹一声,缓缓道:“鞠家子弟放下兵刃。” 猛听得彭羕厉声喝道:“张既,你在做什么”原来张既躲在人后,从怀中掏出信纸塞进口中,却被眼尖的彭羕发现,当即喝了起来。 嗒的一声轻响,赢天一人一马绕过鞠家兵丁,蹿至人后,长戟一挥,张既翻过人墙,摔在营寨前的空地上,张嘴哇的一声,吐出团纸来。张既从地上勉强爬起,奋力向那团纸扑去。 吴晨喝道:“赢天”“嗖”的一声锐响,一只羽箭从营外破空而至,张既右手当即被射穿,惨叫一声向后跌去。赢天纵马来到纸团边,将其捡起。营外马蹄声响,段明一手握弓,一手拉缰,奔了进来,身后蹄声隆隆,闷雷般滚滚由远及近。 吴晨见大队人马已至,暗舒一口气。为防备鞠英发现有人追踪,追踪而至的人极少,分守山谷两侧已是捉襟见肘,营寨前更只余赢天一人。若非他打破砦门,先声夺人,陇西这些兵丁群起发难,只能再次错过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良机。现在一切终于都过去了。 抬头望了望天空,此时朝阳东升,山风缓缓拂动,吹在脸上暖暖的,征战数月的疲乏与劳苦,似乎都已随风而去。叹了一声,说道:“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 云仪鄂道:“什么?”吴晨哈哈大笑:“没什么。”转身从峭壁走了下去。 从砦门走入时,段明、王霆等人已将投降的陇西降兵编列整齐,在兵丁押送下向谷外行去。彭羕迎了上来道:“那些信是钟老贼发给他的,还有一封,是马腾的回信。字迹沾了口水,又被龟儿子嚼了几下,有些看不太清了,要回去慢慢查看。” 吴晨沉吟道:“我早料到钟老儿不会这么老实,张既在陇西所作一切,显然都是他在长安进行操控。既然有马腾的回信,想来张既不但负责将一盘散沙的陇西诸豪汇集在一处,还负责联合陇右渭源一带的马腾李堪等人,对我军实施前后夹攻。不过夏侯渊一直没传出什么动静,倒是令人有些诧异。莫非他的病仍没有痊愈?”彭羕信心满满的道:“想知道夏侯渊在何处还不容易,张既既已生擒,将他交给我便成了。” 吴晨皱眉道:“怕就怕连张既也不知道夏侯渊在何处。” 对于这个“三日五百,五日一千”、行踪飘忽难测的急行将军,吴晨心中多少有些忌惮。彭羕道:“夏侯渊出击,其一是出散关,攻击西县翼县等地。上次老贼就这么做过,以老贼的个性,再做一次突袭的可能极大,而且从陇右到翼县,中间隔着一条渭水,不利我骑兵驰援。尤其是现在雨季已至,正是偷袭的最佳时机。” 吴晨道:“这个我也想过,所以专门留下伯奕和主薄镇守翼县,以张庭王戬等人藩守外围,诱其深入”彭羕嘿嘿笑道:“然后顺渭水而下,来个关门打狗?”两人相对大笑。笑了一阵,彭羕接着道:“其二是从右扶风穿吴山,进击高平第一城,截断我军补给。但这条路上羌胡部落众多,龟儿子在翼县不分夷汉,乱屠一气,早已惹怒了羌胡,这些羌胡部落会是他后路的最大隐患。孤军深入的部队,被人知晓行军路线就等于已丢了半条命,龟儿子虽然心狠手辣,但却不傻,攻击高平的可能就比出散关的可能小多了。” 两人走走谈谈,赢天云仪王霆等人见二人谈笑甚欢,都围了过来,王霆道:“大哥,你和小胡子谈什么呢,笑得这么高兴,说给老说给我听听行不?” 赢天云仪听他管彭羕叫小胡子,扫了一眼彭羕颔下那一小撮山羊胡,噗的一声都笑了,彭羕气得直翻白眼。吴晨淡淡的道:“正在说你昨天放走韩遂的事。你还欠我十篇军规,这次放走韩遂,你说该欠多少?”王霆得意的道:“回去就给大哥,要多少有多少。”吴晨微笑道:“你要给我的,是何平带来的那些卷轴吧。昨晚我看他带着一大包卷轴说是带给你的,当时我想,你从来不读书,怎么会托人带这么多书来。拆开来一看,竟然是别人代抄的军规,就全部没收了。”王霆的面色突然间涨得通红,忽然大声喝道:“那什么,前面的,怎么走得这么慢?大哥,我去前面催催。”逃也似的催马向前驰去,赢天云仪笑得跌脚,吴晨也不禁莞尔。一骑从远处驰来,和王霆交错而过,奔至前方,斥候跳下战马,高声禀道:“明公,苏先生和王校尉已领着武威郡丞张猛到了榆中。” 吴晨大喜,说道:“苏则真说服张猛了?好,干得好。赢天,你和段明负责押送,我先回榆中了。”赢天道:“大哥放心。”吴晨点点头,打马而去。云仪、彭羕等人紧追在后。 半个时辰后,榆中城已远远在望,城楼下站着数人,看身影正是王翦与苏则等人,中间一个身材魁梧满面虬髯的大汉,袒露上身,背负着粗大的荆条。吴晨连加数下马鞭,飞驰而至,跳下战马。那大汉见吴晨走近,咚的跪了下来。吴晨急忙走上一步,笑道:“这位将军想必就是张郡丞了。行这么大的礼,我着实担当不起。”出手搀住张猛,右手轻挥,张猛身上的荆条一一断裂。张猛自忖也能将这些荆条断开,但要如吴晨这般挥洒自如,却是不能够,惊愕之下,已被吴晨扶起。吴晨解下身上战袍,给张猛披上,笑道:“张将军在武威抗御鲜卑与北匈奴,令异族远离我边疆百姓,威名素著,我一向是极为钦佩的。凉州动荡百年,却始终能在大汉版图,正是许许多多如将军般的大汉好儿郎之功,说起来,应该是我向将军行礼才是。” 张猛原以为此次来降,即使能得保不死,也难免为安定人奚落,心中早打定主意,忍一时之气,回武威以后再说,不想却被吴晨温言抚慰,心中暖流腾起,哽咽道:“冒犯大军军威,实是罪该万死,此次厚颜负荆请罪,只求将军能谅罪于万一。”吴晨拉住张猛的手,笑道:“近二十年来,凉州动乱频仍,只因韩遂搅风搅雨,正所谓‘庆父不死,鲁难不已’,将军身在风口浪尖,难免会卷进来,但镇守武威也是有功的。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我们都要算一算。将军一早而来,用过早膳了吗?”张猛道:“来得仓促,还未用过。”吴晨道:“为了围剿陇西豪族的事,我也未用,不如将军和我一起吧。” 张猛连声道:“好。”正欲迈步,面色一红,停住脚步。咬了咬牙,说道:“吴使君若信得过我,就任我回营,明日午时,必然率大军来投,此后永不再反。”张猛来时,心中对这位从未打过交道的吴并州没有底,生怕被苏则诓骗羁留在榆中,于是将大军留下,以作不测之用,并明令副将,若午时之前自己还未回返,立即带人马绕且兰回武威,联合张行为自己报仇。此时对吴晨已是心服,咬牙将部署说了出来。 吴晨放开张猛的手,微笑道:“好,明日午时我在榆中城外等候将军大驾。”苏则牵过战马,张猛纵身跃上,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打马而去。 彭羕嘿嘿笑道:“看来武威这边暂时是不会有什么乱子了。明公,我先回去参详一下这些信,看看其中有什么可以加以利用的。”吴晨点了点头,彭羕催马向前,施施然而去。吴晨向苏则道:“苏先生此次游说张猛归降,大功一件,从今日起,先生就是并州别驾从事了。”苏则喜道:“谢明公。”吴晨微微一笑,向王翦道:“王大哥,这次也有劳你了。”王翦微笑道:“此次出使,全是苏先生的功劳,我只是跑跑腿而已。”吴晨笑道:“我也当过使者,其间的凶险深有体会,王大哥居功而不自傲,深有‘大树将军’遗风。” 东汉开国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征西大将军冯异,随汉光武帝刘秀南征北战,屡建奇功,但为人谦虚谨慎,从不争名争利,每次战斗间隙,将士相聚,评功论绩时,冯异总是坐在树下默不作声,即使有人问起,也从不谈自己的功劳,军中称颂其为“大树将军”。王翦赧然道:“并州大人缪赞了。”吴晨微笑道:“如今并州军马齐备,军容鼎盛,我想分成六军,一军为龙骧,以义兄为统帅,一军为蛟腾,以王乐为统帅,一军为虎贲,以庞德为统帅,一军为狼骑,以李文为统帅,一军为豹翻,以成宜为统帅。最后一军原想让段明统帅,但他年纪还小,不如王大哥先代他一段时间如何?”王翦躬身道:“多谢并州大人抬爱,王翦本是山野草民,只为并州大人诚心所感,才出山救治受瘟疫的百姓。当时和家人说好,两月即归,如今离家已有大半年,恐家人忧心,而且陇西之乱已平,王翦已再无挂心,正想找个时间向并州大人请辞” 吴晨失望的道:“你要走了?”王翦道:“是。这几日正打算向使君请辞。”吴晨蓦然想起决然而去的翟星,只觉一股怒气忽然向外冲,喝道:“好,走吧,你们都走吧,走的一个都不剩最好。”甩袖步入城中,留下一脸惊愕的众人愣在当场。 剿灭陇西联军,本是极大的战果,按惯例必然犒赏数日,但主帅愠怒,军中的庆祝自是大大降低,登记功劳簿后,草草了事。百姓听闻韩遂被擒,却是欢欣鼓舞,敲锣打鼓庆了数日。张猛于陇西诸豪被歼的第二日午时如约而至,吴晨亲自出城迎接,随即上表,表张猛为武威太守,第三日,张猛启程开赴武威。消息传开,陇西数十个羌胡部落的族长纷纷前来参见,如兴国氐,仇池氐,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白马、牢姐、乌吾、零吾等,进出榆中的羌胡络绎不绝。跟着便是陇右、西平、高平、成纪等地豪族前来。吴晨每日笑脸相迎,会晤宾客,宾客一走,脸就掉下来。众人知他气还未消,皆是心中惴惴,就连赢天王霆这两个一向胆大包天肆无忌惮的人,也收敛起来,一个整备器械,操练兵马,一个乖乖呆在营中抄写军规。 这日王霆正在营中抄写军规,七扭八拐的写了两字,便觉手筋酸麻,脖颈僵直,双眼肿涩,直比七日七夜没合眼还难过。想起这数日来不停抄写,只不过写了十余字,心头怒起,骂道:“抄,抄,抄,老子不当这个校尉了成不成。”抓起桌案上的竹简向外掷去。此时一人正挑帘而入,见一物兜头飞来,急忙闪在一边。竹简摔在营帐上,“哗”的一声,韦编断裂,竹片散落一地。那人笑道:“何事惹得王校尉发这么大的火?”王霆怒道:“没看见老子满手的墨吗哈,高柔,你怎么会在这里?”眼睛一亮,突然就像遇到救星一般跃到马周身前,一把拉住,不由分说拖到桌案旁,按下,哈哈笑道:“管你怎么来的,反正你是来了。高兄弟,你可是读过几年书的,写几个字自然是没问题了。可惜老子这军中没几个会写字的,不然这军规早抄写完了。现在好了。”将毛笔塞进马周手中,拿起墨干在砚台中磨了起来,边磨边笑,神情欢畅之极。 马周摸着鼻子苦笑道:“这军规恐怕没人敢代你抄。”王霆怒道:“怕什么?那些没义气的臭小子不敢帮老子,是怕大哥拿军法治他们,你又不是军中人,怕什么?”马周笑道:“王校尉以为并州大人为什么别的不罚,偏罚你抄军规?”王霆咬牙切齿道:“那是大哥知道老子平生最恨掉书包。斗大的字,它识得老子,老子识不得它。” 马周笑道:“错。是因为王校尉傲上而不欺下,对兵士爱护有加,却对士大夫多有不敬。并州大人罚你写字,正是警告校尉,不可小看了读书人。”王霆摸了摸脑袋,说道:“大哥的花花心肠还真多,兜兜转转原来是劝老子别骂穷酸。不过,这跟你不敢替老子抄军规有什么关系?”马周道:“并州大人这次处罚还算轻的,但如果这么小的一件事校尉都办不好,并州大人会想出更厉害的法子,比如,找个老先生天天给校尉讲四书五经”王霆暴起一身寒栗,脱口道:“真的?”马周神色肃然的点了点头。王霆颓然坐到草席上,嘟囔道:“那那怎么办?”马周笑道:“其实也很好办。我听说颜渊苏俊等人正在筹措办学堂的事。这事并州大人曾口头答应过,但被程太守以资金不足压下来了,王校尉将自己的俸禄垫上,让颜渊他们将学堂办起来,并州大人见校尉不但不再看不起读书人,还尽己所能帮他们,自然会认为抄军规的处罚已见实效,这件事也就不会再追究了。” 王霆愣了半晌,突然用力一掌拍在马周肩头,哈哈笑道:“还是你们穷酸鬼点子多,只要不让老子抄这些鬼画符,老子从此不领俸禄都成。” 门外一人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王霆欢叫一声,跃起身,纵出帐外。此时夕阳斜下,一人迎着夕辉卓立帐外。王霆扑了过去,一把抱住来人,原地转了数圈,欢笑道:“堂哥,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王乐。 王乐擂了王霆几下,笑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快放我下来,他们在笑话呢。”王霆瞪着眼睛道:“谁敢笑话,老子踢烂他屁股。”但仍是将王乐放下。王乐整整战袍,说道:“这次是接到公子的调令,急急从靖远赶过来的。想起咱们兄弟又有一个多月没见面,所以先过来看看你。”王霆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最近大哥正发脾气,连老子都夹起尾巴做人了。堂哥,你去见大哥时可要小心。”王乐鄂道:“出什么事了?”王霆咬牙道:“全是王翦那块黑炭。大哥低声下气求他做大军统帅,他偏要跟咱兄弟过不去,铁了心的要回去采他的山药蛋老子现在看见那块黑炭,气就不打一处来。” 王乐长哦一声,此时马周揉着肩膀,苦着脸走了出来。王乐笑道:“这位是”王霆道:“他叫高柔,是老子在北地山谷捡的一个穷酸。”王乐微笑着向马周示意,转向王霆道:“我先去见公子,你在这里等我,晚上我们再聚。”王霆忙不迭的点头。王乐再向马周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营外。躲在营外的何平等人急忙迎上来,王乐道:“可以走了。”牵过战马,翻身而上,向榆中府衙行去。 行到府门外时,文珏笑嘻嘻的迎了出来,说道:“王乐大哥,公子让我在这里等你们呢。”王乐下了马,说道:“公子呢?”文珏笑道:“在西城门呢。公子刚送走了西州庞家的大宗,交代我说,如果王乐大哥来了,直接领你去西城门见面。”说罢,一蹦一跳的在前带路,领着王乐等人向西门行去。 到西门时,已是戌时时分,暮色下,榆中城墙更形雄凝厚重。一人负手立在城楼处,雄躯魁伟,神色冷峻,正是庞德。王乐笑道:“令明,好久不见了。”庞德沉声道:“明公在楼上等你。”侧身让开墙梯。王乐笑着拾级而上,忽听庞德小声说道:“王校尉胖了。”王乐出其不意之下,愕然转身望去。庞德虽仍是一副冷峻的神色,眼中却涌出炙热而浓烈的神情,王乐心知庞德外冷内热,能得他一句,胜过旁人千句万句,心中极是温暖,哈哈大笑中,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城上,入眼处正是吴晨。 吴晨斜靠在城墙,一手扶着雉碟,一手托着一只酒杯,身旁的女墙上放着几只酒瓶和酒壶。长风吹拂,青衫飘动,吴晨目视远方,凝神不语。王乐急步走近,拱手低声道:“王乐参见公子。”吴晨轻哦一声,缓缓转了来,疲惫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王乐,你来了。”王乐道:“是,我来了。” 吴晨转头看向层霞铺染的天空,低声道:“彭治中从钟繇发给张既的信中获知,长安方面会像上次天水之战一样,从散关方向发起突袭。”王乐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吴晨叹了一声,说道:“张既奉命联络陇西诸豪,在这处拖着我军,本来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夏侯渊采取行动,但不知为何,长安方面迟迟未发起攻击。这几日韩遂就擒的事传遍陇右,马腾李堪等人开始向渭源方面收缩。”王乐沉吟道:“马腾李堪向渭源收缩?啊,那定是要守住渭河河口,防备我军从渭河顺流而下,抄截三辅军后路了。也即是说,钟老贼要开始动手了”面色登时变得极是难看。吴晨皱了皱眉,说道:“可能性很大。所以我召你过来,接管陇右这边的事。靖远那处屯田怎样了?”递给王乐一瓶酒。王乐接过,喝了一大口,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酒渍,笑道:“麦苗绿油油一大片,让人看着很惬意呢。” 吴晨脸上漾起一丝笑意,说道:“王乐,如果现在是太平盛世,你一定会成为造福一方的良吏。可惜”摇了摇头,叹道:“安定军中,论温良醇厚,军士爱戴,无人能出你右。但你仁爱有余,刑杀不足,陇右这个担子实在是不轻啊。”王乐极是惶恐,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全是属下无能。”吴晨苦笑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起来吧。”王乐战战兢兢站起身,见吴晨紧皱眉头,一横心,说道:“李文身先士卒,摧城拔寨如探囊取物,不如”吴晨道:“李文刑杀有余,仁爱不足。凉州羌胡动乱百年,要让这处安定,必然是剿抚并用,刚柔并济,但攻心之计要更多一些,若让李文镇守陇西,只怕人都让他杀光了。”王乐一拍脑袋,笑道:“是我糊涂了。”吴晨说道:“其实我心中本有个更好的人选”王乐脱口道:“是王翦吗?”话说出口的刹那,王乐立时就后悔了。果然,吴晨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叹道:“他如果能接手当然是最好,但他志不在此。”叹了口气,说道:“不说他了。我心中嘱意的人是何平。他虽然年轻,却是异常稳重,很有大将风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王乐道:“既是如此,公子何不就提拔他镇守陇右?”吴晨道:“因为他太年轻,资历不足,我若提拔他镇守陇右,只怕很多人会不服。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便会是你的堂弟。”王乐鄂道:“为什么?”笑意在吴晨眼眸中慢慢研开,嘴角微微翘起,说道:“我不是罚他抄写军规吗?这小子书没读多少,鬼点子倒是不少,竟然让何平在临泾雇人代抄军规,再随补给大军将那些卷本带过来,被我发现,就将那些册子全部没收了。”王乐此时正喝了一口酒,鄂了一鄂,蓦的想起何平在王霆营外逡巡却不敢进去的神色,“噗”的一声,一口酒全喷了出来。酒水呛进鼻腔,剧烈咳嗽起来。吴晨哈哈大笑,出手帮他顺气。 王乐尴尬的说道:“真是太失礼了。公子这身衣服,我拿去洗吧。”吴晨摆手笑道:“不用,不用。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其实我对王翦执意离去早已经不生气了,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而已。我有我该走的路,旁人也有他喜欢的路,我没有这个权力勒令所有人走我为其设置的路。这个很早我就想通了,所以王翦推辞统帅一职,一开始的确很生气,但也早消了。我气得是,随着位高权重,那些共同打拼、其乐融融的日子,越来越少了。看到我生气时,众人远远躲开、避之惟恐不及的神色,连自己都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了。唉,当日奸商离去的时候曾经告诉我,作为王者的雄鹰注定孤独,我却有些贪心了。” 此时夕阳已沉入地平线下,一轮明月高挂在城楼一角。吴晨轻叹一声,端起一壶酒,向着明月朗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一把冷冷的声音说道:“好,好一个高处不胜寒。”一人忽然出现在城楼飞檐上,层层衣袂在夜风中摧叠飘飞,如千叶莲花迎风怒放。王乐呛的一声拔出腰刀,挡在吴晨身前,高声喝道:“阎令,好大的胆子,敢来此送死。” 吴晨缓缓推开王乐,沉声说道:“王乐,你不是他的对手,退下吧。”王乐急道:“不是对手也要和他拼了。”心中急速盘算:“此时军中能和阎令一战的只有令明,但以阎令出手之迅捷,不等令明上城,他已经动手了。”念头一起,冷汗刷得就流了下来。猛然间想到,若能逼阎令先向自己出手,主公岂不多了一线生机?此时情急,也想不了许多,厉声喝道:“阎令,是男儿汉的就先杀了我”眼前蓦的白影闪动,一道人影电闪而至,王乐大惊之下,抽刀前剁。吴晨听王乐喊话便知要遭,见阎令衣衫一动,迅速前移,一掌拍向王乐身前,袍袖鼓涨,如灌风而行,一出手已是倾尽全力。 “当”的一声,火光迸溅,王乐一刀劈在城砖上,劲气反噬,难过得便要吐出血来。吴晨一掌劈空,当即转身,将王乐扯在身后。 月色之下,阎令站在吴晨方才落脚之处,邪异俊秀的脸上神色平淡如水。 庞德等人听到王乐的喝声,匆匆赶上,见吴阎二人对峙,急忙驻足在墙梯口。此刻阎令杀机未现,倘若逼得太近,气机消长下,促令其暴起发难,只怕吴晨真有危险。但若一直停在楼梯口,阎令真的发难,又不能及时进行援助。饶是庞德身经百战,此刻心急如焚,却是束手无策。 阎令右手举起一瓶酒,淡淡的道:“并州大人就是这样招呼客人的吗?”吴晨微微笑道:“客人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不好意思的是,阁下恰好列在不受欢迎的名单中。” 阎令黑眸中星火跃动,如浩瀚星空下宁静的海面涌起的点点浪花,静谧而深邃,浑不似前几次见面时,死人一般的毫无生机。吴晨心知他在《玄阴九变》上又有突破,一颗心直望下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恭喜阎兄,神功又有大成。”阎令冷冷地道:“你心中一定是在说,这怪物功力又深一层,今次我小命难保。”吴晨朗声笑道:“不错,阎兄功夫的确曾经是凉州第一人,只是如今的凉州已不是从前的凉州,凉州第一人的位子也是时候换换了。” 阎令叹了一声,说道:“有些事,当时拚了命的去争去抢,但争到抢到以后又能如何?有时得到的未必顶得上失去的,有时得到后才发觉,失去的才是自己最想要的。”吴晨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阎令慢慢卷起自己左手的袖口,月光下,麦色的臂膀上刻着一道道的刀痕,密密麻麻,总有数百道之多。有些刀痕已只余下微微可辨的痕迹,想来划下时已是数年前的事。 阎令抚摸着这些刀痕,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说道:“阎叔没什么后嗣,所以待我如亲生子。那时我还不知道阎叔在凉州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我知道的是,阎叔待我很好,教我读书写字,教我骑马射箭。那时的日子就像今日的月色一般,晴朗,明快,难忘,却又如此匆促。” 吴晨心道:“这怪物怎么忽然就说起往事了?是了,他定是想用言语扰我心神,趁我心生怠惰时突起发难。”当下凝神静气,并不插话。 阎令叹了一声,继续道:“一日,忽然来了几人找阎叔,阎叔让我去院中玩耍。我以为阎叔又要和我玩捉迷藏,但等了半天,不见阎叔找我,于是偷偷爬到他书房窗下,这时我听见阎叔和人在争吵。他们‘盟主’‘盟主’的喊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害怕,缩在窗下不敢动。这时有人忽然走到我的跟前,将我提了起来,我用力喊叫,他却哈哈大笑,我又慌又急,哭着叫着要阎叔救我,阎叔的面色却一片苍白,白得就像今晚的月亮。”从酒瓶中倒出一杯酒,一口饮干,缓缓道:“从此阎叔就成了羌胡联盟的‘盟主’,而我却开始和那个提起我的人住在一起,那人的名字叫北宫叔文。” 吴晨道:“阁下口中的那个阎叔,想来就是阎忠了。”阎令又倒一杯酒,举杯向吴晨遥祝,说道:“不错。但我知道阎叔这个盟主当得很不开心。北宫叔文一月带我见他一次,他一次比一次消瘦。终有一日,我再去见他时,他已瘦成皮包骨头。阎叔看到我,挣扎着起来,告诉我,再也不能保护我了,就栽了下去。我抱着他使劲地哭,阎叔却再不起来和我说一句话。”眼眸中水色闪动,竟是泪水*眼眶。仰头喝了一杯,阎令续道:“我就这样抱着他的尸首,抱了一夜。当阎叔的身体在我怀中冷却的那一刻,我立下毒誓,和北宫叔文有关的人,我都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谁挡我,我便杀谁。”语声平淡而缓慢,听来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慢慢压挤而出,心中怨毒之深,令人毛骨悚然。 阎令顿了顿,说道:“但阎叔都不是北宫叔文的对手,我一个小孩子家,又怎会是他的对手?我恨他恨得入骨,他却越活越好。他活得越好,我就越恨自己无能,不能替阎叔报仇,于是每日就用刀在手臂上割上一刀。”说到此处,阎令忽然笑了,说道:“身上痛了,心上便不那么痛了。” 吴晨叹道:“这,这是何苦呢?”阎令冷冷的道:“‘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身在局中,谁又能自主?” 阎令的话如醍醐灌顶,吴晨悚然一惊下登时清醒过来,苦笑道:“阁下不会就是来和我说这些的吧。”阎令冷冷的道:“有些事闷在心中,会憋死人的。我这个人,不愿欠别人的,也不愿别人欠我的。你毁我左手,我便杀了姜囧,庞德用铁矛洞穿我右腿,我也将马铁击成重伤。你还咬了我两口,看在我喝你三杯酒,你又听我罗嗦半晌的份上,算是两清了。” 吴晨苦笑道:“这些好像都是因你刺杀引起的事吧。”阎令不耐地摆了摆手,说道:“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我不想和你争这些无谓的事。阎叔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靖平凉州,重现孝武盛世。我曾经以为韩遂能办到,但我错了。天水城外交手的那次,当你抱着姜囧大哭时,从你身上,我依稀又看到了那个抱着阎叔无助痛哭的少年,由此开始对你有了兴趣。我观察了你大半年,那些狗屁群豪中,兴许只有你才能达成阎叔遗愿。但你做的也只不过是开了个头,后面的事还多的是,不到慨叹‘高处不胜寒’的时候。记住了,倘若你有负阎叔遗愿,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白影一闪,已跃身城楼飞檐。就这霎那之间,吴晨能清楚的感到,阎令已抖落一身的心伤与落寞,恢复成那个有着自己高贵的孤独的“独狼”。 其时皓月当空,月华满天,明月的背景下,阎令独立于城楼飞檐一角,一身衣袂在长风中翻飞飘舞。他顿了顿,轻叹一声,身影倏然消失不见。 人去音在,渺渺不绝。 众人相顾骇然。 吴晨望着挂在飞檐之上的那轮明月,想起含怨而去的姜囧和阎令方才的那席话,心中又是辛酸,又是激昂,连日来内心的疲惫却是一扫而空。环视众人一眼,朗声道:“王乐,传下令去,我们劳军五日。”王乐抱拳应道:“是。”吴晨向庞德道:“令明,传令,明日寅时大军开拔。”庞德鄂了一下,躬身应道:“是。”王乐愕然望着吴晨,吴晨目中寒光闪动,微笑道:“阎令说得对,我们事情还很多,第一件事,便是再打一次时间差,扫平渭源。” ※※※ 渭源,顾名思义,为渭水源头,位于陇西台地边缘与西秦岭地槽西端的交汇带,西倾山、陇山等山脉纵横交驰,叠相对峙。 西倾山起自临洮,近黄河自东折而西北,绵亘千余里,是黄河以南诸山中,气势最为雄浑的一支。其一条余脉从渭源县斜伸而出,蜿蜒起伏,向东绵延百余里,山中鸟鼠同穴,因此名为“鸟鼠山”,渭河即发源于此。渭水沿鸟鼠山势向东北流,经首阳山时,顺首阳山势向东南而去,也即在此处,渭水才扩展成河宽百余步的大河。 吴晨率兵走了数日,于第五日绕过首阳山主峰,和先派出探路的任晓等人汇合。五月已进入雨季,连着数日,天空皆是一片阴霾,但雨却一直未下,云层低低的压在头上。烈日虽不当空,但天气却是一日热过一日,加上云层低霾,汗水浸透兵服后湿湿的粘在身上,让人苦不堪言。营寨扎好,多半兵士倒地便睡。吴晨虽然也是疲惫万分,但仍是先找了处渭河水缓处,搓洗一身的老泥。洗净后,在岸边树丛拉了个吊床,躺上去便不省人事。一觉醒来,已是酉时时分,此时山林间暮霭浓重,如层迭交错的薄丝,在林间山峦浮沉。 任晓和庞德等人匆匆走了来,吴晨迎上前,说道:“任晓,马腾那边情况探明了吗?”任晓道:“这几日马腾李堪等人一直在前面二十里的平原上封住渡口、操练军马,其它就没什么动静了。”吴晨道:“前面二十里?好,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在任晓带领下沿山中小径而走,绕过数座山,来到一处山下。任晓翻身下马,说道:“就是这处了。从这处就可看到李堪等人的营寨。” 吴晨和庞德、云仪等人下了马,向山上行去。时已仲夏,草木极是茂密,层层幛幛蔓延到山径上,雾霭中,崇山环绕,古木蓊葱,予人以分外晦暗阴森之感。任晓抽出配刀,挑开缠绕的藤蔓,劈断延伸到小径的树干,在前开路,众人紧跟在后。走得虽快,到山腰时也已是戌时初刻。任晓指着一处树丛说道:“从这处看下去,就是李堪、马腾等人的营寨了。” 吴晨走上几步,小心拨开树丛,探首下看,山下开阔地上列着数座营盘,两座依山而建,分位于这座山下和十余里远处与此山对峙的山下,两营之间还有一座大营,营上打着马腾的旗号,驻守在渭河渡口要津。三营成品字型散开,此时灯火初上,暮霭之下,营火辉煌,只见大营之中套着小营,营盘错列,连环嵌套,虎列雄峙,看人数足有万人之多,吴晨直皱眉头。 猛听得身后一人笑道:“并州大人不是在榆中欢庆陇西靖平吗?怎会突然到了渭源这里偷窥别人大营?” 吴晨吃了一惊,回身看去,甄宓一身翠绿长衫,俏立于十余丈远外的一处树梢,巧笑嫣嫣。吴晨心中叫苦,心道,怎么把这个妖女忘了。向庞德使了个眼色,庞德会意的点了点头,缓缓向旁绕去。 吴晨微笑道:“原来是甄大小姐。大小姐怎么不去参加榆中的盛会,竟到了这处乡野之地?”甄宓抿嘴笑道:“看你一副清秀老实的模样,却是一肚子坏心肠。前几次上了你的当,这次不会了。”探手从背后取出一面铜锣,右手拿出一支鼓槌,“咣”的一声脆响,锣声在山野回荡,山鸟哑哑惊飞,山下营盘一阵骚动。甄宓娇声喝道:“并州牧吴晨来探营了,大家出来迎接啊。”庞德厉喝一声,纵身向甄宓扑去。“砰”的一声闷响,劲气四溢,碎叶乱枝狂翻飞舞,甄宓咯咯娇笑着如一朵绿云般向后飘起,向林中逸去,边跑边敲锣。锣声中,山下三座营盘都动了起来,健马嘶鸣,人声喧喝,数道火潮分从左右向山下疾奔而来。 吴晨厉声喝道:“走。”率先向山下奔去。众人跑至山下,跃上战马,数十名陇西健骑已分从左右包抄过来,密集的箭雨在飘曳的火光中暴射而至,一时间耳中尽是锋锐破空的尖响。吴晨挥舞长枪护住身周,叮叮叮叮,金属撞击的脆响不绝于耳,猛听的一声惨嘶,胯下战马向前倾翻,竟是被数只羽箭射中马胸,战马登时毙命,吴晨被巨大的惯性摔掼而出,在地上滚了数滚,此时两匹骏马一左一右夹奔而至,两杆铁矛疾刺而下。 吴晨长枪斜挑,缠住右首兵丁的长矛,运力外崩,正想将对方长矛击飞,忽得右肩脊至手臂一阵剧痛,长枪几乎脱手而出,这才知道连日行军,体力已耗至极致。此时再想闪躲已来不及,电光火石间,吴晨让出左侧空档,长枪沿右侧长矛直攉而上,反刺那名骑士。 “噗”的一声,那骑士一矛刺穿吴晨右肋铠甲,交错之间,吴晨一枪刺入他脖颈,骑士鼓胀着双眼翻栽而下。同一时间,左边骑士长矛刺入吴晨左肩,吴晨左手上翻将长矛抓住,右手长枪直抡,啪的一声,击在他铁盔上,登时打得他脑浆迸裂,歪倒马上。吴晨跃上战马,用力将尸身推下马。也就这纠缠的一刻,四面八方已全是明晃晃的火光,吴晨厉喝一声,长枪向四周重刺横抡,鲜血迸溅,汹涌前扑的兵士纷纷后退,压力大减之下,吴晨纵马冲出。 此时星月无光,耳中充斥着怒喝与马嘶,眼前火把闪耀,难以辨别方向。庞德、云仪等人也不知冲到何处去了,左肩的伤口火辣辣的痛,嘴角干裂,喉咙火燎一般,吴晨知是失血过多,再战下去必然血尽而亡,但四周的人潮却是越聚越多,正在四下窥望猛听得马声嘶鸣,蹄声隆隆,一队骑手手持长矛,从侧前冲锋而至,骑队前一人纵马狂奔,看身影正是任晓。吴晨咬了咬牙,踢踹马刺,纵马扑出,高声喝道:“任晓,跟我来。”长枪横扫,用巧力将疾刺而来的长矛挑开,两骑对冲而过,马匹错落的刹那,吴晨飞起一脚,踹在身侧的骑手身上,那人惨叫一声,向侧摔开,蓬的将侧旁骑士也撞下马去。吴晨纵身而上,飞扑到空马背上,长枪直攉,将身旁一名骑士挑下马去,马群飞踏而过,登时将那骑手踏得骨断筋折、烂成一团,密集冲锋的骑队登时漏出一线空隙。任晓听得吴晨的声音,掉转马头迎了上来。斜刺里一骑突然疾奔而至,长矛飞刺任晓右肋,吴晨虽想上前,却已是浑身无力,只能提声喝道:“任晓,小心” “砰”的一声,那骑士连同战马旋跌而出,庞德纵马奔了过来。吴晨大喜,喝道:“令明,云仪呢?”云仪从庞德身后探出头,有气无力地道:“公子,我在这里。”吴晨精神一振,喝道:“现在人齐了,走。”几人奋力向来路杀去,奔进密林,绕过两队在前方兜截而至的骑兵,人潮逐渐稀落,再奔得十余步,眼前火光猛然大盛,一队骑兵从前狂涌而出。强光刺眼,照得吴晨几乎无法睁开双眼,战骑踢踏地表的隆响,潮水般由远而近,充斥耳中,听蹄声足有一两千人之多,吴晨心中叫苦不迭。 猛听得前方一人大声喝道:“是主公杀出来了,大伙儿别放箭。”听声音正是苏则,紧接着一阵欢笑,几匹战马疾奔而至,正是吴晨的亲兵。 苏则迎了过来,翻身下马向吴晨道:“明公受惊了,则救驾来迟,心中惶愧。”吴晨跳下马,迎向苏则,笑道:“文师来得正好,不然这次可要当俘虏了。哦,怎么不见赢天段明他们?”苏则道:“彭军师听斥候来报,说这处人声喧哗,猜想是明公窥营被人发现,于是命赢校尉和段校尉前去劫营,调开人手,而我则前来接应”猛听得号角雷动,山对面一线火光暴起,火舌跟着翻卷而上,舔噬天际。苏则喜道:“得手了。” 吴晨兴奋地道:“这就叫错有错招,咱们去看看。”苏则道:“明公的伤势”吴晨笑道:“不妨事。”大步向岭上行去。 奔上山岭,向下望去,只见十余里方圆的空地上,火把东一簇,西一簇的聚拢在一起,两队骑兵在人群中不断游走,纵横交驰,穿梭绞击,如两条火龙,在黑潮中怒舞狂翻。蹄声隆隆,金铁交鸣,夹杂着战马的狂嘶,士卒的喊杀声,直是惊天动地,震耳欲聋。众人看的血脉贲张,似乎全身的血液也跟着熊熊燃烧起来。 吴晨默察了一下身体,经过刚才那番死拼,僵硬的身体似乎已柔韧不少,虽然仍是酸痛不堪,但已足以支持着冲到山下,当即高喝一声,纵马驰下山坡。两千战骑随之奋蹄而下,狂流一般疾冲下山。此时一股股的乱兵盘踞在山下,仰仗山势开始汇聚,安定战骑从后冲击而至,这些兵丁迅即作鸟兽散,向旷野中狂奔而去。三支大军很快汇合到一处。赢天骑马奔来,看见吴晨,远远的欢呼一声,一个跟头翻到吴晨战马上,嘎嘎笑着抱住吴晨。吴晨“啊呦”一声。赢天吃惊地道:“血?大哥受伤了?”吴晨苦笑道:“好不容易才绑好的伤口,又被你撞裂了。”赢天怒道:“是谁伤了我大哥?我找他去。”段明在远处喝道:“大哥受伤了吗?”纵马驰来。吴晨正要答话,一声战鼓远远传来,乱兵迅速向鼓声响起的方向退去。 吴晨心道:“鸣鼓自持,不显其乱,李堪的确有些本事。”高声喝道:“李堪要退了,大家加把劲咬住他们。”赢天一个跟头翻回乌鸦嘴上,嘎嘎笑道:“这就加劲去了。” 陇西军在初时的骚乱过后,排起密集的羌斗阵,只见长矛林立,军阵紧促。安定军虽然不断变换方位攻击,在羌斗阵中撕裂出一道道口子,但陇西军士不断轮转,不待安定军突袭而入,这些缝隙已被填上。安定军占尽上风却没有取到任何实利,在山坡上远远观战的吴晨看得不住皱眉,心知长途远袭,兵士体力的消耗远胜于自己所估,再战下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心中已有退意。 便在此时,一道火光从远处的山峰上冲天而起,随之又是一处。苏则鄂道:“烽火?燃给谁看的?”吴晨一鄂,心中似乎突然觉得有什么大大不妥的事要发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云仪突然喝道:“那是什么?” 吴晨顺着云仪手指的方向看去,脑中嗡的一声。只见东面老城岭方向,火把光漫山遍野亮了起来,那情状就如火山迸裂,赤色的岩浆狂泻而出,荧荧闪耀间铺天盖地狂卷而至。 吴晨失声叫道:“是夏侯渊。”念头在心间一闪而过,什么再次偷袭散关,什么马腾李堪向渭源收缩,原来都是钟繇的惑敌之计,目的正是引诱自己出击渭源。接下来必然是陇西联军佯作撤退,自己率兵出击,夏侯渊便以雷霆万钧之势从侧翼发起突袭,将大军赶入渭水想到此处,背心一片冰凉,厉声喝道:“传令,回撤。” 号角声中,安定军急速回撤,蹄声隆隆,三支大军迅即收缩成一朵巨大的血昙花。 夏侯渊驻足山岭之巅,神色冷峻,犀利的眼神如鹰如隼,俯视着山下那只由近万火把组成的昙花。一旁的满宠忽然轻轻叹道:“这想来就是吴晨赖以成名的六花阵了,此阵繁复,进可攻退可守。若是就这样退下去,这次远袭恐怕要空手而归了。” 夏侯渊冷冷笑道:“他还不想退。小贼最擅长的就是火中取栗,旁人眼中的危机,在他眼中却是契机。我军斥侯被他避开,以至陇西联军被偷袭之后才远程来袭。目下情势,看起来他似乎被我军和陇西联军压制在山下开阔地,但陇西联军已是战败之师,我军又远来疲乏,若我是他,也决不会在此时退却。他欲退不退,一是怕真退引来两军夹击,那是必死之路,他不会走;二是寻觅战机,趁我与陇西联军仓促合围,难以协同之机,将马腾李堪他们一举除去,或者将我军也一举歼灭”说到此处,眼眸中急速掠过一丝寒光,就此打住。 满宠叹道:“想在此情势下扭转劣势,不知此人究竟会如何筹谋” 浓郁的黑幕下,一声号角远远传来,山下火把光倏然全灭。此时天幕昏暗,唯有数里外燃烧的火焰在一跳一跳的映照着这处旷野,情景诡秘而压抑。 满宠吃了一惊,说道:“他是要趁黑偷袭吗?”夏侯渊摇了摇头,没有接话。山下的战鼓声由慢而快,渐渐的越来越急,越来越密。众人看不到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从战鼓声中却能听出其间的紧迫,一股浓浓的压抑,随着鼓声弥散到心间,心跳似乎也随之越来越快。就在一颗心似乎就要跳出口腔时,一声号角划破长空,近万只火把瞬间齐亮,火光闪动间,星散游离的火把光急速聚拢起来,向前急速冲锋之间,汇聚成一个硕大无朋的赤色尖锥,向陇西联军突前的右翼急速奔去。喊杀声震天而起,只一瞬间,那只巨椎的椎尖已将从圆型阵中延伸而出的火潮凿穿,向东南急奔而去,战力之惊人,令人咂舌。 夏侯渊厉喝一声:“小贼要逃,截住他。” 战鼓急擂,五千战骑全速下冲,铁蹄踢踏山峦的隆响,震耳欲聋。山石草木在飞扬的铁蹄之下急速后退,前方星星点点的火潮越来越近,西南方,漫天的火潮狂扑而至,看方向正是陇西联军正向此处全力赶来。感受着迎面扑至的猎猎战风,夏侯渊大笑道:“小贼,看你这回怎么死” 从这处看去,只见数千火把急速闪耀,向东南而去。火把光外,就是广阔无边的黑幕,号角一声声从其中传来。虽然置身千军万马之中,满宠却觉得一股不祥之感渐渐升起,越来越浓,但却说不出究竟何处令自己不安。再奔得十余步,离安定军逃军只剩下两箭距离,蓦然望见坠在火潮最后的兵士竟然是两手都握着火把。满宠惊喝一声:“不好,中计了。” 夏侯渊此时也觉有异,听满宠一喝,当即恍然大悟。吴晨用夜色掩护,以一部军力为诱敌之兵,做出从两军夹击的结合部突围的假象,引诱两军追击,主力却趁机跳出包围。此时追击也有一段时间,安定的主力必然已趁这段时间作出调整。陇西新败之师,青州军却是锋锐正盛,小贼跳出夹击进行偷袭,青州军是理所当然的目标。想通这一层,夏侯渊纵马驰上一处土坡,放眼向四周张望,此时天空一片乌沉,幽暗生硬的无边黑幕沉沉的压在旷野的万余火光上。旷野四周绵延起伏的山峦,将夜幕衬的愈加幽深无底,安定主力此时正隐伏在黑暗中,随时会奔突而出,予己军以毁灭性的打击。这种不知敌军何处的恐怖感觉,令夏侯渊背脊一片冰凉。 便在此时,喊杀声震天而起,夏侯渊向东南望去,安定疑军已返身杀回,和陇西军在前方数里处接上。战场上万马嘶鸣,金铁交击,其震撼处令人血为之沸。夏侯渊情知安定疑军此番回身,必是牵制陇西联军合击之举,安定主力的突袭已箭在弦上,冷冷的望着战场,全副心神却游离在己军周边,从西北方向上隐隐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夏侯渊急速转身,只见山峦密林下的暗影处,无数黑影以惊人的速度向后军潜去。满宠惊喝道:“小贼突袭后军” “军”字才出口,大军已铁椎一般凿入阵中。那情状就如沸水扬入雪中,立时将后阵破成零散疏乱的两部。 夏侯渊仰天笑道:“好吴晨,竟以一部兵力诱我上当跳出夹击,有你的。但接下来,就要看你如何逃出我军冲击。以锥形列阵,全力破袭贼军。” 此时吴晨冲上一处山坡,高声喝道:“全力突进,击破夏侯渊。”身旁的云仪举起号角,将军令传出。 战鼓声惊天动地的响起。鼓声中,被一时突袭引致松散的青州军阵,潮水般急遽回缩,分层掩退。以赢天段明为椎尖的安定军虽然向前紧迫,但连闯过数层兵士后,向前驱进的速度终于降了下来。而与此同时,青州军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调整着阵形。紧接着,就如蓄满洪水的堤坝突然溃塌,赤潮狂泻而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飓风一般卷地而来,瞬息之间,与安定军撞到一处。 两军相接的刹那,吴晨只觉胸腔似乎都被这股汹涌迸溅的雄浑气势迫得一紧。 铺天盖地的火潮在微微一滞之后,利刃一般突了进阵中。夏侯渊仰天狂笑:“安定一路强行而来,体力尽失,正是天绝小贼。传令,活捉吴晨的,赏万户侯。” “活捉吴晨,活捉吴晨。”喊杀声山呼海啸般响了起来。 虽然在汉阳曾和夏侯渊率领的青州军交过一次手,但那次却是李典带队从山后偷袭,这次算是终于领教了青州军摧锋正锐的骇人听闻的冲击力。吴晨知若有片刻迟疑,必然全军覆没,狂吼一声:“鹤翼阵,后撤。”安定军阵两翼滚水般中分而开,向两旁让去,中间帅阵急速后退,形成两翼伸展,中间凹陷的阵形,与急速冲锋而来的青州军间,空出数百步的战场纵深。 望着汹涌而至的火潮,云仪只觉头皮阵阵发麻,高声催促道:“大哥,形势不利,走吧。”吴晨沉着脸道:“不急,现在急退,必然全军溃散。用强弩压住阵脚,慢慢退,边退边消耗他们。”一旁的任晓急道:“不能再向后退了,三里外就是赤亭水了。” 吴晨心头亮光猛地一闪,急声道:“赤亭水?大约有多宽?”任晓为说服吴晨先退,急忙道:“大约有十余步宽,但这几日上游阴雨不断,河水已宽逾三十余步,水深没顶,战马若是陷进去就逃不出来了。”吴晨大喜,高声喝道:“好,就向那处退。云仪,发令,让赢天和段明从两翼绕至敌军背后,中军作诱饵,引夏侯渊过来。”云仪急声道:“这样太危险了。”吴晨厉声喝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吹号。” 迎面的风中,不时传来尖锐的号角声。夏侯渊厉声喝道:“号响之处就是小贼所在,全力向那处追,此次一定要将其活捉。”满宠道:“将军,吴晨最善诱敌之计,此时他已处劣势,却不住吹号引诱我军向前,其中恐怕有诈。”夏侯渊厉声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小贼正是以号声惑乱军心。他远道而来,仓促应战,何有余力安置伏兵?这号声正是他虚张声势之计,放他安然而去,悔之不及。传令,加速向前。” 满宠知夏侯渊恨透了吴晨,此时吴晨在前,谁也劝不住他,只能满腹忧心的跟在夏侯渊身旁。 地面在翻飞的四蹄中飞速后退,猛然间,惨叫声在二十余步之外响了起来,冲在最前方的百余骑猛然间向下一倾,骑手所擎的火把半数瞬即熄灭,有些未灭的火光,在漆黑的夜色下急速打着旋,高低沉浮间向西漂去,转了数转,消失不见。满宠悚然一惊,高声喝道:“不好,是河,小贼是要将大军向河上引。”夏侯渊听满宠一喝,当即恍然大悟。吴晨用夜色掩护,以中军号角引诱大军追逐,却趁大军尾追中军的当儿,大军向两翼延伸,绕至身后。追了半天,追到了一支号角,却死了百余弟兄虽是又恼又怒,心痛如绞,但却冷静了下来。 此时号角声在身后远远响起,夏侯渊纵马奔上一处土坡,向东南望去,只见对面的旷野中,此时已亮起万余支火把,震天的喊杀声中,一列列步兵手挺长矛整齐踏进,整个队形散成半圆形从上游压迫而至。 “嗬嗬嗬” 千余兵士在呼喝中交错掩映,急奔而前,密集如林的长矛映射着火光,密密麻麻有如千幢之林,毫无缝隙的向前挤压而来,令人有种被逼入死角的窒息感。 夏侯渊巨手一挥,喝道:“全军向前突进,后退者,立斩。”满宠惊道:“前面是河”夏侯渊冷冷地道:“河水未在图上标注,必然不宽。反身相斗,我军锋锐已挫,再战无益。”满宠叹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夏侯渊冷笑道:“不用感叹,这笔债很快会让他还的。传令,全军突进。” 急促的鼓声中,无数点火光迅速向河面掩去,吴晨忌惮青州军惊人的战力,不敢令大军迫得太紧,眼见夏侯渊大军半数已过河,才下令安定军围剿仍在南岸的青州军。 远远在赤亭水上游山坡观望的云仪,望着迅速离去的火潮,狠狠砸了一下拳头,道:“夏侯渊跑得倒快”吴晨叹了一声,没有接话,下令大军调转围攻陇西联军,李堪马腾等人见势不妙,狼狈撤去。 这一仗直战了数个时辰,此时天际微露一线曙色,望着战场上斑斑的血迹与无数的残肢断臂,回想起昨晚的大战,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吴晨只觉便如做了一场梦般。 第二十二章 纵跃千里 此时马蹄声响,彭羕率着一队人马疾驰而至。吴晨急忙迎了上前,笑道:“永年,昨晚可多亏你了。”彭羕跳下战马,施施然的道:“若非李堪马腾主力围攻明公,要想得手真还有些难处。”吴晨笑道:“看永年的神情,必然是又有妙计了。”彭羕嘿嘿笑道:“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了明公。”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笑道:“我这里已用马腾的笔迹写好一封信。马腾、李堪虽号联军,不过一时苟合之徒,用这封信,就可以让这些龟儿子先闹个窝里反,那时便可以就中取事了。” 吴晨大喜,说道:“好,回去慢慢商量。”翻身跃上马背,向大营方向驰去。 ※※※ 五月二十一日,午时,长安,费清别院。 从窗口望去,天色阴霾,乌沉的云头低低的压在头顶上,直有黑云摧城之感。皇甫郦苦笑出声,也不知是心有所感才做如此想,还是大雨将至所以心有所感。这一年来周边各地纷纷传来安定大军节节胜利的消息,如今吴晨剿灭陇右诸豪,屯兵南安陇西一带,其兵锋所指,已可想而知。当年与韩遂交战时,恨不得他早早便死,但如今他真的被剿灭了,心中却百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此时风狂云涌,园中池塘边的垂柳在风中狂摆,千绦万缕齐扬上天,其纷乱芜杂,一如此刻的心绪。皇甫郦望着万千柳丝,蓦然惊觉,与嵩叔出征韩遂时,那日似乎也在刮这么大的风,此后嵩叔战败失权,好友反目各奔前程一时之间往事分至沓来,不由望着院中垂柳,怔怔的出神。 园中小径传来一阵脚步声,皇甫郦一惊,从往事中醒了过来,袍袖一扬,推开竹门,朗声道:“子卿回来了。”费清步入竹门,苦笑道:“回来了,但今晚就要走了。这次走,也不知几时能再回来。”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也或许是以后再也不能回来了。”皇甫郦吃惊地道:“子卿怎会这般想?” 费清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方才接到战报,陇西与夏侯联军与小贼战于渭源,吴晨趁前晚星月无光,以庞德部为疑军,诱引联军追击,他却率大军趁黑衔尾而攻,攻击青州军。夏侯渊强渡赤庭水,绕老城岭退回陈仓。以疑兵对联军,以主力对青州后军,孙膑赛马也不过如此了。天时人谋小贼都已用至极致,此次出击”摇了摇头,道:“不说他了。郦兄,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喝上几杯了,今次我专门带了酒来。”举了举手中酒壶,笑道:“二十年的杜康,我从伯侯那里抢来的。” 皇甫郦知费清常说行伍之人必要时时警醒,因此极少喝酒,临别相饮更是绝无仅有的事,心知对于此次出征,他已有必死之心,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浓浓的悲怆,不忍拂逆,感叹道:“是啊,咱们兄弟好像是有些年头没好好喝过一次酒了。”走到桌案旁,将竹简砚台全部扫在地上,费清坐到桌案旁,从怀中取出两只酒樽,斟满,举起一樽向皇甫郦道:“请。”皇甫郦举起酒樽,笑道:“先干为敬。”仰脖一口喝干,哈哈笑道:“好酒。”费清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笑道:“二十年的杜康,果然名不虚传。”举起酒壶,将酒樽斟满。皇甫郦道:“听子卿方才所言,似乎今晚就要起兵,不知这次是向何处?” 费清道:“出散关。”皇甫郦皱眉道:“若是小贼还在陇右,出散关不失为一条妙计,但如今小贼已在渭源,顺流而下就可援救汉阳,再出散关似乎有些不妥。” 费清道:“这次之计,正是要诱引小贼顺渭河而下的。”皇甫郦用力撸了撸花白的胡须,说道:“怎么说?”费清微笑道:“郦兄对漆县那一战有什么看法?”皇甫郦鄂道:“怎么转到这事上来了?”见费清眼含笑意,摇了摇头,说道:“那我只好献丑了。北方将领不习水战,所以即使两军靠水而列,也多是防备敌军从侧面突袭将大军赶入水中。徐庶用战船破袭大军后军的战法,在江南多用,夏侯元让不习南方战术,吃亏就难免了。” 费清微笑道:“说完了?”皇甫郦苦笑道:“为兄胸中就只有这些,全说出来了。”费清哈哈大笑:“徐庶率兵扼守九嵕山山口,马超游骑在外,漆县固若金汤,便是再拖一两个月,拖到小贼剿灭韩遂也成,徐庶却突然派人下战书,这事郦兄不觉有些蹊跷吗?” 皇甫郦猛地揪了揪胡子,说道:“听子卿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的确是有些蹊跷。莫非此次出散关和徐元直贸然出击有关?”费清点头道:“呼厨泉让路,令钟演长驱直入,进兵至北地一带,徐庶出此下策,正是想抽兵援救北地。前次他火烧泫中谷时,也是想抽兵击退进犯安定的马遵杨秋等人,那次是南匈奴入侵帮了他。这次故计重施,却再没什么人帮他了,所以不日之内他必定抽兵进攻钟演,漆县一带的防守必是外实内虚。” 皇甫郦一拍大腿,大笑道:“着,必是如此。子卿,你果然是越老越精,小张良变成真张良了。”费清苦笑道:“这些不是我看出来的,是随夏侯元让来的一名军师刘烨所说。他已说服司隶大人,集中兵力从漆县进击,直捣临泾,但钟大人怕小贼撤兵回防,令我和李曼成出散关,做侧向牵制。”皇甫郦眼前浮起刘烨年轻而黧黑的面容,不由得也是一阵苦笑,说道:“避实击虚,百战百胜之道。唉,现在的后生真是要不得了,在他们面前,想不服老都不成。” 费清哈哈大笑,举起手中酒樽,向皇甫郦道:“来,为两个老头子干杯。”皇甫郦亦是开怀大笑,举起酒樽在费清樽上碰了一下,笑道:“为老头子干杯。” 忽听得扑棱棱一阵响,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落在窗台上,皇甫郦起身将鸽子抓在手中,探手从绑在鸽腿的信管中抽出一张字条,展开一读,眼神中闪过一丝狂喜。缓缓将字条用力捏在手中,转身向费清道:“徐庶真的率兵去北地了。” ※※※ 段明唉了一声,催马走了数步,再走数步,又吁一声。荀谌忍了又忍,终于翻了翻眼睛,不悦的道:“段明,你叹什么气?说起来,我和你师傅还是知己。他见了我都是喜笑颜开的,难道和我一起出使,还掉了你段校尉的价不成?” 段明苦着脸道:“荀先生会错意了。”荀谌冷笑道:“一路之上,你长吁短叹就从没停过,你说我会错什么意了?”段明的脸又苦了数分,说道:“都是赢天和王乐这两个家伙。这两个都当过使者,一个说打死也不当使者了,一个说‘让我当使者,干脆杀了我吧’。”荀谌放声大笑,笑声在山峦间回响,隆隆有声。荀谌笑了一阵,说道:“没他们说的那么可怕。你大哥,还有我,可都是当过使者的,也不见咱们少了一根汗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规矩。”段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心中却道:“不是也有斩使立威之说吗?死我自然是不怕的,但赢天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连他都直摇头,不定有什么危险了。”但这些话终没说出口。 这两日,天空虽然仍是一片阴霾,吹来的风中却带着丝丝凉意,想是别处已下了雨,山风将这些水气带了来,吹在身上阵阵舒爽。两人一前一后,不过半个时辰已到了马腾寨前,荀谌高声喝道:“抚远将军李堪在吗,通报一声就说安定故人来访,有性命攸关的事相商。”营寨上兵丁不敢怠慢,一人急速跑了下去禀报。 荀谌低声道:“记住了,呆会儿我向营里走,段校尉看住营门,一定要看住了,不然可就真要被杀头了。”段明点了点头。 不多会儿的功夫,一人在营寨上冒出头来,高声喝道:“我家主公有请安定使者。”寨门在嘎嘎声中缓缓打开,荀谌催马向营中行去。一个文官立在门下等候,荀谌跳下战马,微笑道:“这位老弟面生的紧,不知怎生称呼?为何不见上次那位吉茂吉校尉?”那人一鄂,皮笑肉不笑的陪笑道:“吉校尉和我家主公正在营中等候使者。” 荀谌哈哈笑道:“哈哈,方才没有见到吉校尉,还真吓了一跳。陇西这处,兵士号服相同,营寨布局又相同,前日一场混战,失了将军踪迹,生怕会弄错了。”忽然压低声音道:“我怀中揣着并州大人给抚远将军的回信,这要是让马腾他们拿去了,可于大事不利啊。”那人嘴角抽了抽,呵呵的陪着笑,将二人向营中让去。荀谌嘴角略微翘了翘,算是陪过了笑,侧目向段明瞄了一眼。段明会意,没有跳下战马,磨蹭了两步,忽然大喝一声:“走错了,这处是马腾营寨。”荀谌一掌将那文官劈得在地上连翻两个跟头,转身几个起伏扑至战马,纵马而上,冲向寨门。营上兵丁纷纷张弓搭箭,段明厉喝一声,右手在马鞍上一撑,借一撑之力,腾空而起,跃临寨顶,银枪爆起点点寒芒,暴雨般向营上兵丁卷去,兵丁大骇之下丢弃弓箭,抽刀相迎。叮叮当当一阵响,血花爆溅而起,兵丁闷哼着向外旋跌。段明迫开兵丁,踏足营寨之上,猛地一个后翻身,从营寨反扑而下,扑在一扇营门之上,哆的一声,银枪枪柄用力捣在另一扇营门,门下十余名兵丁禁不起他蕴满劲力的一击,纷纷倒退,两扇正要合在一起的大门猛地敞开,荀谌纵马而出。段明长笑一声,空中几个翻身向急速奔驰的荀谌扑去。两人一骑,迅速离去。此时马腾等人才从营寨中奔了出来。 荀谌哈哈大笑:“好,前次我和你师傅演了一出真假荀谌的戏,把张横骗了个云山雾罩,这次和你演得这出,看来也不赖。”段明笑道:“我怎么敢跟师傅比。荀先生,咱们还要去李堪那里吗?”荀谌笑道:“去,当然去,不去怎么让他们狗咬狗?”段明哈哈大笑,笑声中,两人飞驰向里余外的李堪营寨。 马腾李堪马玩侯成等人营寨分立四处,依山而建,相隔不到一里,但陇西山地,虽是快马急奔,仍是走了盏茶的功夫,荀谌高声喝道说自己是张既,有要事要见李堪。营上众人不知真假,便将荀谌和段明放进营中。荀谌在征战中极少露面,大落落的便走了进去,段明却是前晚和陇西军多数将士朝过相的,低垂着头寸了进营。李堪见二人走进,厉声喝道:“来呀,将这两个安定细作,推出去斩了。” 段明听了此话,斜眼挑了挑李堪,只见李堪身形壮硕,面型方正,一身肌肉盘结,短衣鼓胀蓬起,充满着强劲的爆发力,心下暗中盘算两人距离,只等李堪一露破绽,便暴起发难。 荀谌哈哈笑道:“我闻燕雀筑巢于灶台之上,火之将起,覆灭在即,犹自喣喣然自相其乐,智者所耻。今日将军不以燕雀为耻,反以燕雀为荣,死到临头,犹未知悔,可悲可叹之极。”李堪厉声喝道:“听你的就是死到临头,不听你的反有一线生路。”荀谌冷笑道:“话既说到此处,已不必多言,将军可以下令将我二人推出去斩了。” 李堪一拍桌案,怒喝道:“你以为我不敢吗?”吉茂俯下身低声说道:“先听他说些什么,再作决断不迟。”李堪冷哼一声,寒声道:“那你说,如果乱说一气,我会让你后悔生在这世上。”荀谌冷冷一笑,说道:“我闻明镜可以照形,往事可以知今。昔管蔡之乱,殷庚子被处死,周蔡叔被流放,吴楚七王之乱,晁错被处死,楚王刘茂被贬为庶民。由此观之,疏不间亲而远不逾近。以今日之事论之,马孟起与吴并州乃金兰之义,马腾亲而将军疏。如今陇西新败,盟溃约毁,将士狐疑,兵卒怠惰,此实危急存亡之秋。将军诚能觉悟成败,论功古人,转祸为福,正此时矣。否则,马腾以亲可免,将军疏远,待大军进剿,猛将攻城,想后悔都晚了。” 李堪听了荀谌的话,沉吟不语。荀谌嘿的笑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啪的拍在桌案上。李堪扫了一眼,信封上写着“吴并州亲启”几个字,看字迹正是马腾的。李堪探手将信拿起,展开一看,面色顿时一片苍白,“嘭”的一声砸在桌案上,起身厉喝道:“好你个马腾,竟是这般无耻之徒。” 荀谌冷笑道:“夏侯渊与陇西有盟约,临到事头还不是一走了之?大树飘摇,猢狲各自逃命,能否逃得命在,只看个人手段如何。将军出手不及人快,怨不得他人。”李堪向荀谌突然一躬,说道:“方才言语之中得罪先生,先生大量,请勿见怪。”荀谌大咧咧的点了点头:“陇西诸豪中,荀某一向对将军颇为看重,正是不想将军因一时糊涂死于非命,才冒死前来点醒将军。”李堪连连点头:“先生有以教我,大恩大德,李堪没齿难忘。” 段明见李堪前倨后恭,想是那封信的缘故,情知此时危险已过,心情一松,便对那封信好起奇来。若是平时,开口要便是,如今在他人营中,看着案上的那封信,好奇的挠心挠肺,却是只能动眼不能动手,心中思道:“这使者果然不是人干的活。下次再要出使,说不得,打死我也不当这个使者了。” 荀谌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张猛与吴并州不过一面之缘,并州大人仍是保举他为武威太守。将军之才胜张猛百倍,若能来归,并州大人必然扫地洒水,十里相迎,陇西太守的位子自也不会旁落。怕只怕将军狐疑不定,被人先下了手去,那时后悔只怕都晚了。” 李堪大喜,霍然起身道:“我这就随使者前去参见并州大人。”此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兵丁大声禀道:“禀将军,马腾、马玩、侯成三位将军在营外求见。”李堪鄂道:“他们怎么来了?”疑惑的扫了一眼吉茂。吉茂也是一头雾水,缓缓摇了摇头。荀谌向李堪道:“将军既然有客人,我们不便在此多留,告辞了。”李堪心道:“没有你陪着,我一人怎敢去见吴晨?”急忙道:“他们来只是循例探讨军事而已,即刻便走,有劳先生先留在此处。吉校尉,先领先生下去歇息。” 吉茂向荀、段二人一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二位先生请。” 荀谌心道:“卖贼赃的撞到了被贼偷的,不走还等着你抓我吗?”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道:“客气,客气,有劳吉校尉了。”吉茂笑道:“先生才是客气了。”领着二人走出帅营,向一处营帐走去。 进入营帐,只见帐中放着数张桌案,案上分别摆着一个酒瓶和几个酒樽。吉茂笑道:“陇西贫寒,实是有些简陋了,委屈两位先生先在此坐坐。”荀谌微笑道:“无妨,无妨。”吉茂道:“请。”荀谌笑道:“吉校尉请。”见吉茂在前,举掌正要将他劈晕,吉茂忽然转过身来,说道:“听说苏则咦,先生在做什么?” 荀谌尴尬地笑道:“天气烦热,方才出了些汗。”说着,用肩膀向额头抹去,姿势却是说不出的古怪。吉茂一脸狐疑的看着他,猛然间眼前青影闪动,段明箭步从荀谌身后蹿出,一掌斜斜劈在吉茂脖颈处。吉茂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软软倒了下去,荀谌一把接住,缓缓将他放在地上。 段明从营帐探出头,低声道:“没人。”两人迅急蹿出,蹿过两处营帐,一队兵丁从前巡逻而至。两人侧身退开,斜掠过一处营帐,侧后方又是一处小队巡逻而至。两人暗暗叫苦,贴着帐幕向一处营帐移去,猛听得前方不远处一座营帐中传来一声暴喝:“我李堪自信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原来竟是摸到帅营附近来了,二人相对一笑,段明低声说道:“留在那匹马身上的信被他们搜到了。”荀谌低声笑道:“反正现下也走不了,不如过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两人都是胆气极壮、爱惹是生非之人,这下一拍即合,一前一后向帅营摸去。远远就听见“啪”的一声巨响,一把雄浑的声音厉声喝道:“贼赃就在这里。你没和小贼暗通款曲,小贼别人不找,偏要派人找你?” 段明听那人声音陌生,正思忖此人是谁,就听李堪厉声喝道:“马腾,你不要贼喊捉贼。若说贼赃,我这里就有一份,你们好好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段明心道:“原来方才说话那人就是马腾。这下有好戏看了。”营帐中先是一阵静默,猛听得一把低沉的嗓音响起:“马腾,咱们几个也是相识十余年的老友了,也算是风里雨里一起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纵有千般不是,也是好商好量的。与司隶合作共抗小贼的事,是你先起的头,咱们又有盟约,你不尽心就算了,但在背后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实在是有失厚道。” 就听马腾惊喝道:“这信不是我写的这是李堪栽赃陷害,他他想害死我。”一把尖锐的声音咆哮道:“笔迹明明就是你的,还敢抵赖?搅了半天,原来全是你这内鬼在此搅风搅雨” “呛”的一声,似乎有人拔出刀来,紧接着“锵锵锵”的几声锐响,刺啦一声,厚逾数分的牛皮大帐裂开一道口子,一人倒飞而出,蓬的一声撞在营帐上。段明、荀谌隐身在另一处营帐,从这处透过裂缝,正可看到帅帐中的情景。只见帐中劲气横飞,刀光闪烁,人影纵横来去,显是马腾一人正力敌其余二人。 段明见马腾身形矫健,身手之强不输少年,虽是以一敌二,却不落丝毫下风,心中又惊又佩。再斗十余招,马腾招式愈见雄浑,刀刃破空之声虽已微不可闻,但每招之下,李堪与另一高瘦汉子必然侧步相让。再斗数招,劲风满营鼓荡,李堪与那汉子如逆风行走,狼狈不堪。 突听马腾大喝一声,一刀向正前方的李堪劈去,李堪闪身躲过,马腾却突然侧身,右足反踢而出,“啪”的一声踢在那汉子胸口。那汉子惨叫一声,向后倒撞出去,在营帐上颠了两颠,喷出一口血,委顿在地。李堪惊呼一声,纵身窜向营帐破口处,边跑边高声喝道:“捉刺客,捉刺客”眼见便要步出营帐,身子猛地倒飞而回,便似被人在身后提着一般。李堪厉喝一声,戳刀反刺,身子忽地一颤,双眼外鼓,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兵丁听到李堪的喝声,齐涌而出,错杂纷乱的脚步声在整个营寨响了起来。 马腾厉喝一声,满身鲜血纵跃而出,兵丁挺矛便刺,马腾抽身后退,反足在营帐的牛皮帐幕上一撑,身子利箭般急窜而前,丁丁数声,挡在他身前的兵丁向后翻出,马腾扑进人群。“哧哧”数声,刀光闪烁,又劈倒数人。营中战鼓鸣响,一队队兵丁从营寨中奔了出来。 马腾纵步斜让,避开一队手持长矛的兵丁,反手一拳,打得身旁一名兵士狂喷鲜血,倒翻过数人,摔在地上。马腾击退右边的兵士,猛然间身后锐响破空,来不及转身,右足驻地,反身旋踢,一脚踹在来人胸口,踢得那人倒飞而出,一只羽箭却于此时破空而至,正中马腾右肩。马腾闷哼一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探手拔出肩上羽箭,掷在地上。 众兵丁见他受伤,气势大振,营中空地上人群越聚越多,马腾虽是左冲右突,劈翻数十人,仍是难以闯出重围,身上反多添了数处疮口,纵跃之际,血滴飞溅,触目惊心。 段明心道:“你虽然神勇,终是年纪大了,再战下去必然死在乱兵手下。看在超哥的面子上,我就救你一回。”正欲从藏身之处跃出,猛听得营门处一人大声喝道:“主公,这里。” 一条黑索电射而至,“噗”的一声插入一处营帐。段明抬头看去,见营寨上那人雄姿魁伟,刚毅的面容与庞德有几分相像,心道:“这人必定是庞柔了。” 马腾厉啸一声,突然欺入一名使矛的兵丁的怀中,右肩撞在那人胸口,那兵丁狂喷鲜血向后翻了出去,撞得正要围攻而上的兵士抛跌一地。马腾迫开众人,纵身一跃,腾空踏上黑索,急步向寨外纵去。营上那人将黑索一端绑在营寨的巨木上,探手从背后取出数只铁矛,用力甩击而出,几名正指挥兵士射击的校尉当即被钉死在地。马腾得人相助,精神大振,几个起伏之间已纵到那人身旁,两人长笑一声,纵下营寨,逃之夭夭。 李堪营中的兵士此时乱成一团,有些人仍不知李堪已死,吵嚷间打开寨门,向营外冲去,另一些人则向帅营涌来,叫嚷着“捉拿刺客”,想是在李堪面前表现一番。段明、荀谌知此时若被发现,必然陷身人潮之中,急忙向营帐中缩去,猛听得身后一人嘶声狂喝:“刺客在这里了”荀谌侧身前扑,长袖挥扬,那兵士只觉一股劲风迎面扑至,口鼻一滞,后面的话便喊不出来。段明抢身而进,左掌劈在那兵丁太阳穴上,兵丁闷哼一声,软倒地上。两人心中都叫好险,正以为已脱危困,身后却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人高声喝道:“刺客” 身后锐响破空,两人向左右疾扑而出,一排羽箭从身侧疾飞而过,两人滚了滚,分别滚至一处营帐下,听得身后脚步急响,不敢怠慢,伸足在营帐上一撑,跃上帐幕,分从左右逃开。此时营中乱兵本已静了下来,眼见又有刺客跳了出来,喧嚷着围了过来。数百兵士,分成十人一队的兵士,左刀右镶,急奔而至。两人情知若被陇西这些悍勇的兵士围住,必死无疑,当下齐喝一声,在营帐上一撑,弹身飞向另一处营帐。兵士见二人从头顶越过,挺矛戳刺,段明银枪弹入手中,猛地一摆,在空中疾划一个圆,数只长矛已被他圈住,运力一绞,喀的一声,这些长矛从中断开,兵士执着半只矛干,向后翻了出去。段明却已落在一处营帐的帐顶,侧目看去,荀谌大袖飘飘,也已落在不远处的一处营帐。段明喝道:“荀先生,你那处怎么样?”荀谌怪声笑道:“不错,只是人多了些。”段明笑道:“荀先生既然嫌人多,那咱们就走吧。”纵身向另一处营帐越去。 两人相隔数个营帐,借着牛皮帐幕的弹力,在众兵丁头顶上分从左右向寨后空地跃去。眼看将至空地,只见前方人头潮涌,空地上布满兵士。两人心头叫苦,荀谌喝道:“这些杂碎着实令人讨厌的紧,从大门出去好了。”段明笑道:“咱们从正门来,自然还是出正门的好。”转身向营寨大门纵去。猛听得前方梆子声响,数十弓兵突然现身营帐之上,其中一人出声呼喝,羽箭雨点般乱射而至。荀谌两条衣袖舞的风车一般,将及身的羽箭一一击落,前脚踏上营帐,袍袖飞卷,兵士左扑右跌,撞下地去。段明喝道:“好功夫。”忽然沉身,落在营帐间的空地上,在地上一点,跃临营帐之上,长枪疾探,厉芒暴雨般疾撒而出,营帐上的十余弓兵,身上溅血,纷纷从帐上摔了下地。 荀谌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错。别耽搁了,走。”两人突然纵身斜窜,向营寨左边的山地扑去。兵士听二人对话,都以为两人要回身返至寨门,帐间空隙不好走,便从两边空地向寨门涌去,此时已聚到寨门空地处,营寨两侧的空地反倒空了下来。两人再无阻隔,在空地上连点数点,避开寨墙上飞来的零散的弓箭,纵上寨墙。墙上的十余名兵丁见二人扑至,齐喝一声,跳了下墙。两人哈哈大笑,纵身下墙,向十余丈远外的密林扑去。 纵入林中,两人急速前奔,听得背后人声渐渐稀落,才终于停下来。此时体力已尽,两人皆是背靠大树,喘息不已。荀谌喘了几口气,忽得笑了起来,边喘边笑道:“我和你大哥这次可失算了。没料到马腾竟会这般强,马玩侯成李堪三人联手都被杀了。原先只想在几人中打下楔子,以利其后的离间,现在可是一团糟了。” 段明挣扎着站起身,说道:“此事我要赶紧回去告诉大哥。”此时树丛中哗啦一声,一人从及腰的长草中探了出头,段明荀谌霍然转身,那人急忙喝道:“是我,任晓。”段明松了一口气,说道:“你怎么来了?”任晓走出草丛,伸手拨了拨衣服上的草屑,说道:“我手下那些斥侯,看见马腾忽然召集侯成马玩等人来李堪的营寨,心想一定是要出事了。大哥怕你们出事,已经率兵到了山上。”段明喜道:“大哥已经来了?那营中的事”任晓点头道:“已经全看到了。见你们两个到了这处,就派我前来接应。你们受伤了吗?”段明道:“没有,好着呢。走,上去见大哥。”荀谌摆了摆袖子,领先而走。 三人上到山顶,彭羕先迎了过来,扫了一眼荀谌,忽然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前次听一人说,倘若出使不力,就将姓倒过来写,原来竟是有未卜先知之能,早知今日之事。哈哈,翻上两回,名字可就翻回来了,佩服,佩服。”荀谌眼睛一翻,全当没听见,从彭羕身旁硬挤而过。 吴晨迎了上来,说道:“友若辛苦了。段明,此次成功离间陇西联军,你也有份功劳。”荀谌扫了一眼彭羕,朗声笑道:“还是并州大人识大体,不似某人般没见识。”彭羕嘿嘿笑道:“主公说成功就算成功好了。只是上次出使马遵的那事嘿嘿,某人好像还没有将姓倒过来写嘛。” 吴晨知这二人吵起来,一个时辰之内绝对没有什么结果,旁人要劝也劝不住,拉开段明,走了几步,说道:“马腾将李堪马玩侯成都杀了?”段明点了点头。吴晨苦笑道:“马腾倔也倔的有骨气,他杀了人,一走了之,留下个烂摊子给我。”段明道:“如今陇西兵士群龙无首,正好可以各个击破。” 吴晨摇头道:“可惜钟繇给我的时间不多。陇西兵士羌胡混杂,本来就没什么军纪,如今首脑人物又死了,倘若就此一散而去,各据一方,出兵一一剿灭真不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段明道:“还是先下手为强,趁马玩侯成的大军还不知此事,分兵围剿” 一个兵丁于此时急步走上山坡,禀道:“禀明公,我们在山下抓了一个陇西探子。他说叫吉茂,是苏从事的老友,有急事要见并州大人。” 吴晨看向苏则。苏则道:“当年逃出三辅避祸师亮家时,同住的人中的确有个名叫吉茂的,我和他之间也仅有这一层关系。师亮暗中与程银通信之事发后,我逃到榆中,吉茂则不知去向。虽然听任校尉说陇西军中有个校尉名叫吉茂,但只以为是同名之人而已,不想他竟然真到了李堪这处。” 吴晨向兵丁道:“好,就看看他有什么急事要见我。” 兵丁在前领路,几人向山下走去。到得山下,只见一人立在马旁,此人又瘦又黑。段明在旁轻轻地说道:“大哥,这个人我认识。此人是李堪的心腹,我们见李堪时,他当时也在。” 吉茂见一行人走近,目光在众人身上来回扫了又扫,终于落到吴晨的身上,躬身施礼道:“陇西洗兵校尉吉茂吉永昌参见并州大人。”吴晨抢上一步,朗声笑着托住吉茂,说道:“当日寄身师亮家时,文师很得永昌照顾,经常向我提起你,不想今日能在此相见。李太守还好吗?” 吉茂吃了一惊,扫了一眼苏则,苏则微笑着点了点头。吉茂咬了咬牙,道:“李堪已经死了。一同身死的,还有马玩侯成两位将军。如今陇西统御一方的将领死伤殆尽,众人都不知该如何自处。我与几位校尉商议,将太守和几位将军已经身死的事压了下来,希望在找到可掌控大局的将领后,由其对这些事进行定夺。并州大人仁名远播,又在左近,所以吉某冒昧前来。” 吴晨知他这番话,已有投诚之意,心中狂喜,但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李太守、马将军与侯将军竟然一时俱死,大汉痛失股肱之臣,真是令人扼腕不已。众位校尉深识大体,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虽然忝居州牧之职,但陇西隶属凉州,不是我的辖区。吉校尉在李太守手下多年,深识风土人情,不如先将太守的职责担起来,也好先安陇西百姓之心。”吉茂惊喜道:“这这怎么敢当?” 吴晨道:“有什么不敢当的。各位将军一时全部身死,我既然人在陇西,自然会尽一份心意。只要能帮得上忙得,吉校尉尽管开口。我与李太守神交已久,虽缘铿一面,但他身死还是要去祭拜的。”段明惊道:“大哥要去祭拜李堪?”吴晨道:“是。有劳吉校尉安排一下了。最好能将马玩、侯成军中的将领也请来。”吉茂也是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自己虽是李堪心腹,但营中另几位校尉却也有资格争这太守之职。吴晨话中的意思对自己颇为看重,他明着是去吊唁李堪,暗里却是表明支持自己。得他相助,陇西太守的位子已是囊中之物。想到此处,心头狂喜,忍也忍不住,笑道:“我,我这就去安排。”转身跳上战马,扬鞭而去。 苏则皱眉道:“吉茂虽然有才,但为人急功近利。明公推举他为陇西太守,是否过于草率了?”吴晨苦笑道:“陇西的事千头万绪,但留给我的时间却不够。目下情况,吉茂虽然不是最佳人选,但他是陇西人,又有投诚之意。由他接任陇西太守,比我硬安上一个陇西人不熟的太守要好的多。”望了一眼东面的老城岭,黑黑的云头此时低沉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上。透过那处乌云,隐约正是夏侯渊刚毅的面容与钟繇深邃睿智的眼眸。心头一热,浑身的血液似乎陡然间沸腾了起来。 苏则叹了一口气,转身回营草拟祭文。云仪作为吴晨的第四任侍卫长,则急忙张罗拜祭的祭品。一切忙完,吉茂已从营中赶回,在前开路,领着吴晨等人走向营寨。 陇西营中的军士早已听说吴晨要来拜祭李堪,对短短两年如彗星般崛起凉州的并州牧极是好奇,从营寨中纷纷探出头来,不住打量吴晨。吉茂在前引路,眼见众人惊羡的目光,如饮醇酒,心中说不出的舒坦。此时陇西营中也已摆设好灵堂,云仪等一众亲兵将祭品摆在灵堂上,苏则取出祭文诵读。 众人听苏则读的声泪俱下,至最后已泣不成声,而吴晨自始至终沉着脸,默然不语,心中皆是凄然,心道:“我家太守虽与并州大人不和,但终究是英雄重英雄。并州大人对死人尚且如此情重,更何况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心中敌意大减。 回到大营时,已是晚间时分。彭羕先迎了上来,低声道:“王翦来了。”吴晨一鄂,说道:“他来了?在哪里?”彭羕道:“在帅帐”一边说一边搓着手,似乎在小心翼翼的寻找着措辞。吴晨笑了笑,说道:“他是来辞行的?”彭羕道:“应该是吧。”吴晨道:“我去见他。”彭羕长吁一口气。 吴晨快步走向帅帐,挑开帘幕,王翦正坐在帅案旁的草席上,听见声音,抬头望了一眼,见是吴晨,脸上一红,慢慢站起身,向吴晨作揖道:“山野草民,参见并州大人。” 吴晨迎上几步,托起王翦,说道:“我那样对你,还以为你会不告而别的。”王翦脸上一红,说道:“其实都是我不好,有负并州大人期望。本来是想偷偷走掉的,但王校尉说,最好能和并州大人再谈一次,就厚着脸皮来了。”吴晨说道:“其实是我不好才是真的。”向身旁的草席让了让,说道:“坐。”自己先做了下来,王翦也坐了下来。 此时外面的风越刮越猛,狂风不住从营帐的缝隙中狂卷而入,吹得营帐中两把烛火忽明忽暗,飘摇不定。吴晨望了一眼帘外乌沉的天空,说道:“看来要下暴雨了。王大哥,上次汉阳的瘟疫也是这般来势汹汹,若是没有你仗义出手,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只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你。”王翦道:“救死扶伤是医家的本分,而且如果没有使君大人全力配合,那场瘟疫不是那么容易被扑灭。”吴晨笑道:“本来是要感谢你的,却反过来被你夸了。王兄,我知道你是个敢担当的汉子,今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得,尽管来找我。”王翦一鄂,说道:“使君大人的意思是” 吴晨真诚的道:“说实话,我心里是极不希望你走的。但我知道,强留你也留不住,而且还会失去一个好友,虽然心里舍不得,但还是让你走好了。”王翦心头一颤,说道:“使君不生气了?”吴晨道:“我是不想失去一个好友。古人云,得其师者,百代之王。得其友者,行止无差。我不敢奢望成为百代之王,只希望王大哥处江湖之远,能够时常以朋友的身分提醒我。”王翦心中涌起一阵暖流,鼻中忽然就有些酸涩,哽咽道:“王翦有生之年,决不会忘了使君今日这番话。” 此时,轰隆一声炸雷,天地似乎都在这一声雷响中不住的晃动,大雨倾盆而下。雨点不间断的砸在牛皮帐幕上,帐里帐外一片哗哗的雨声。吴晨向王翦伸出手,微笑道:“朋友?”王翦一把握住,朗声笑道:“一辈子的朋友。” 两人的手紧紧握了一阵,才慢慢松开。吴晨道:“王大哥什么时候走?”王翦道:“本来是想很快就走的,但这么大的雨,似乎老天爷也不是很想让我离开。”两人相视大笑。吴晨兴奋地道:“既然现在走不成,不如再帮我个忙好了。”王翦道:“好。” 吴晨站起身,拿起帅案的烛台走向地图。王翦跟在后边。吴晨指着地图上的山川道:“据探马传回来的消息,夏侯渊自前晚一战之后,绕过赤亭水,退回陈仓,而钟繇的意图是从散关出兵偷袭汉阳。这似乎又回到了前次天水之战的情状。但那一次,我军能够一直沿渭水来回机动,才始终把握了战争的主动权。今次钟繇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在城关、郿城等地的渡口扎下铁链暗桩,小型渡船能从渡口行驶,而我军的中型战船却难以通过。他又在各个渡口附近设置了烽火台,将整条渭河水道封锁起来。” 王翦皱着眉没有接话,显然吴晨只是叙述了一下此时面对的境况,还没有说到重点。吴晨顿了顿,续道:“所以,这次我并不准备沿渭水而动。这处是咱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用右手食指点了点首阳山附近,接着,指头从陇山一处山峰划过,先向上划,划至开县就向下划去,从吴山穿过,直达雍县。 王翦顺着吴晨画的路线看过去,心头猛地一震。吴晨道:“雍城居高临下虎视右扶风,秦人曾以此为都。由此而进,就是关中腹地。我虽然想走这条路,但苦在道路不熟。王大哥常住武功,不知道对这条路熟不熟?”王翦道:“这条路曾经是秦人从陇南迁徙至关中时走过的,年代久远所以不是很好走。但山中采药人却是常走的。虽然不是很宽,一人一马还是能走过去。师傅曾带着我走过几次,完全能走通。”吴晨神情振奋地道:“如此一来,就可以绕开陈仓坚城了。哈哈,不知夏侯渊发现咱们到了他身后,会不会吓得弃城而逃呢?”王翦笑道:“可能不会弃城而逃,但也绝不会很好受。”吴晨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数天,吴晨先上表推荐吉茂任陇西太守,随后在吉茂的引见下与陇西梁家,南安姚家等陇西豪门相见。马腾趁着大雷暴集束而去,不知去向,剩下的陇西将校知大势已去,虽然心中不服,但还是隐忍下来。在李堪等人死后的第七天,天尚未亮,吴晨令庞德打着自己的旗号向陇坻进军,自己率着大军穿陇山小道,向雍城而去。 其时阴雨已连下了数日,漫天的雨粉,将整个山地掩成白茫茫的一片。王翦为向导,吴晨率领着大军向陇山进发。陇山山势极为险峻,青山绵延,奇峰挺立,雨雾之下,更形虚幻苍莽。细细的雨丝在山风中时聚时散,时浓时薄,奇峰秀石忽隐忽现,景色迷离变幻,极尽缥缈虚幻。 随着大军不住前行,两旁山势逶迤逼近。进入山口之后,只见两侧山峦古木挺立,层层缦缦,衬得两侧山势直如碧岩森立。 再行得数个时辰,雨势愈趋绵密,两侧山峰的翠柏老松也变成模模糊糊的一片浓绿,在忽卷忽舒的雨丝中不住摇荡,犹如此刻置身大海之中,碧波万顷在身侧不住滚涌。 吴晨道:“大约还有多长时间到雍城。”王翦道:“大约还有三天吧。使君心急了?”吴晨道:“三天?唉,早知道这条路这么难走,我还是再来一次水淹陈仓的好。”王翦哈哈大笑,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道:“这一路是比较难走,不过幸好还有一些空谷可供大军歇息。再走四个时辰,就到西陲谷了,大军在那度一晚,说不定明天早起,雨已经停了。” 雨却一连下了数日,到雍城县城时,已比预定的天数晚了两天。数百余里山路走下来,人马困倦欲死,于是大军潜伏在陇山山谷中休整。第二日晚间,吴晨和王翦云仪等人离开大军,前往雍城外探视。 远远望去,城高墙厚的雍城笼罩在似烟似雾的雨丝中,如真似幻。城墙之上,丝毫不见兵丁人影,四处吊桥也放了下来,城门处隐见火光闪动,想是守门的兵士躲在城洞中烤火去湿。看情形雍城守卫对大军潜来,毫无所觉。吴晨留云仪和任晓在山上留守,随即偕同王翦潜回,静待黑夜的来临。 夜色慢慢降临,吴晨率军潜伏而出,雨夜浓重,唯有城楼上的灯火在风中不住晃动。段明、赢天两人悄悄渡过护城河,从灯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缓缓爬上城。吴晨率领着七千余主力军,身着蓑衣斗笠,匍匐在离城最近的树林中。 猛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城门急砸而下。吴晨厉喝一声,跳上战马,向城门全速驰去,刁斗森严的城墙越来越近。猛然间眼前一暗,战马已纵入城洞,铁蹄踢踏地面的响声在城洞间不住回响,充斥耳间。两个呼吸间,眼前一亮,战马已窜出城洞。喊杀声震天而起,安定铁骑从城门不住涌进,向从睡梦中惊醒的雍城士兵冲去。 不过三个时辰,三辅的战旗从这座与陈仓同为关中门户的坚城缓缓坠下。吴晨登上东城楼,此时一线曙色从东面的山峦中渐渐升起。吴晨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眯着眼睛望着初升的朝阳,心知,离长安又近了一步。 第二十三章 弱水之城(上) 河北今年的雨水一直很少,四月袁绍死后,天候大旱,雨水更是难得一见,今早却满天飘起了纷飞的雨丝,将黎阳这座拱卫河北的重镇,掩作白茫茫一团。 雨水打在枝叶上,将积了数月的灰尘洗刷一净,露出久违的绿色。贾诩凭栏外望,只见白茫茫一片水色,城楼、雕栋尽掩在雨雾中,接连数月连续不断的攻城战在城墙青砖上留下的斑斑血迹,于雨水的冲刷下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暗红色,如深色的苔藓附着在城墙上。数月来的征战似乎一日之间全掩在雨幕之下,再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望着栏外的雨景,贾诩不由轻吁一口气。 “文和,怎么忽然叹起气来了?” 曹操双目注视棋盘,右手从棋盒中夹出一枚白子,向秤上奕去。 贾诩轻捻颔下尺许长的黑须,微笑道:“看着今日的雨,忽然就想起五月的凉州已到了雨季。那处的雨景也该如今日的黎阳一般吧。” 曹操眉头一皱,手一抖,白子当即奕在别处。正要收回重下,对面的荀攸霍地站起,一把按住他的手,急道:“落子无悔,落子无悔。” 曹操哈哈大笑,向众人道:“平日公达可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一到下棋可就什么样都出来了。一招棋差,满盘皆输,我输了。”拂袖而起,向亭外的许褚道:“适才听到通传的声音,是谁传的信?元常吗?”许褚走入凉亭,躬身递上一卷竹编。 “是司隶大人令人送来前方的战况。” 曹操接过卷书,展开看了一眼,笑道:“元常来诉苦了。”将竹简递给荀攸,转身说道:“是谁送来的卷书,叫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年纪在三十左右的儒生快步步入亭中,见到曹操,跪了下来。 “微臣司隶功曹丁仪,参见司空大人。” 丁仪与曹操同乡,曹操在陈留家乡初起兵时,丁仪就负责料理军中文书信函。吴晨攻掠三辅,夏侯惇临危受命镇御关中,曹操令丁仪随行,至今已经一年有余。 曹操道:“正礼,你我不是外人,不要拘谨,坐。”伸手向身旁让了让,丁仪在一旁坐下。曹操道:“元常的身体还好吧?”丁仪道:“司隶大人身体还算安好,只是两个鬓角都已经全白了。”钟繇持节镇抚关中不过短短五年,曹操知他的年纪比自己不过大了数岁而已,想起初启程时,钟繇发色漆黑,如今却鬓角全白,不由吃了一惊,说道:“怎会如此?” 丁仪说道:“自奉命镇守东都以来,司隶大人常怀忧惧,唯恐有负大人所托,每日处理公事,寅时起身,亥时方入寝。去年七月至八月间,安定贼寇寇掠三辅,引至瘟疫肆虐,司隶大人心忧如焚,一夜白头。” 曹操唏嘘道:“元常以一臂之力御寇西北,真是苦了他了。” 丁仪痛心疾首地道:“吴贼善于用兵,钟大人竭心尽力仍难免有所疏失,正需众人齐心协力,轸虏荡寇。但弘农众将,旁观者有之,挚肘者有之,司隶大人内忧外患,实是辛苦异常,夏侯将军却” 曹操已看过竹简,知钟繇命夏侯渊出散关突袭汉阳,但夏侯渊却违命不遵,一意孤行要越老城岭攻袭吴晨,听丁仪的口气,正是要转到这上面来,微笑道:“正礼远来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司隶的事回头再说。” 丁仪还待开口,许褚已走上前。 “丁先生,请。” 丁仪叹了一声,向曹操深鞠一躬,随许褚走出亭外。 曹操向荀攸道:“公达,司隶的战况如何?” 曹操最注重的谋士正是荀彧,荀攸两叔侄,荀彧镇守许县,遇大事曹操就以书信征求意见,荀攸则常陪伴左右,曹操随时可以请教疑难,号为“谋主”。此时荀攸已将简书看完,皱了皱眉说道:“自今年正月韩遂张猛起兵陇右,吴晨取‘东守西攻’之策,亲率主力越过陇山进攻陇右,徐庶马超等人则进驻漆县,从泾河上游牵制我军主力。我军则针锋相对,分从三路进攻,右路由钟演将军逆洛水而上,经漆垣向泥阳彭阳等地进攻。中路由元让领军,与徐庶相持于漆县。左路由妙才领军,出陈仓进攻陇坻,从后方牵制吴晨进兵陇右。右路军因匈奴人让路,月前成功突进北地郡,与敌军马休激战数次。中路则一直相持在漆县。左路梁毓死守陇坻,无论妙才怎样激将,梁毓始终不出,因此元常才命妙才绕道五丈原突袭上邽,再从上邽渡渭水进陇右。观妙才出陈仓后,溯汧河而上,屯驻渝麋,看情况是准备越老城岭攻袭吴晨后背。” 曹操从身旁的卷轴中抽出一卷,随手将棋盘推在一旁,空出桌案一角,将卷轴摊了开来,竟是一幅三辅战图。曹操边听荀攸分析战局,边察看地图。贾诩负手而立,侧目斜睨栏外。此时雨下得更紧了些,天地都已卷成白茫茫一片。雨水打在凉亭飞檐上,碎裂成无数细小的雨丝飞溅而下,如雾如纱,飘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听着曹操和荀攸一问一答,贾诩不由想起当年自己为人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那些日子。 贾诩曾经为之出谋划策的人极多,从李榷郭汜到段煨刘表,再到张绣。 宛城一战,曹操长子曹昂战死,虎豹骑统领典韦战死,贾诩就知此事难以善罢甘休,劝降张绣后,他深居简出,韬光养晦,曹操的军政会议能推脱的一律推脱。张绣却是勇猛好战,连连击溃袁谭主力,袁军闻张色变。 想到此处,贾诩嘴角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张绣啊张绣,我劝你收敛锋芒,你却认为是在将功补过。河北雄兵与青州兵相持不下,遇到你领军的西凉轻骑却一触即溃,如此战力,怎会不招人嫉?袁氏未灭,你还有用,曹操还不会动你,袁氏一灭,你这只良狗也就到了该下锅的时候。用力剿灭袁氏,到头来却是在自掘坟墓。死到临头那日,张绣,你心中一定觉得很有趣吧?” “禀司空大人,司隶大人飞鸽到了。” 亭外一名城卒高声传禀的声音传来,将贾诩从思绪中惊醒,深吸一口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目光恰好从许褚雄阔的身躯掠过,只见他身后的山径露出油纸伞的一角,缓缓而来,节节升高,说不出的洒脱怡然,心知郭嘉到了。 曹操仍在察看地图,头也不抬,说道:“信呢?” 许褚将手中的布条递上,曹操接了过来,展开看了一眼,愕道:“徐庶去了北地?” 荀攸从曹操手中接过信书,朗声读道:“悉闻徐元直引兵东进,密向北地。群臣商议,以为当此寇炎暂熄之时,当以三辅雄兵破漆县而入”念到此处,惊呼一声:“不好,元常中计了。” 贾诩缓缓抬起右手,轻捻胡须,望着远处那顶缓缓而来的油纸伞,嘴角漾起一丝微笑,心道:“徐庶放出风声移师北地,明是退缩防守,实是诱敌深入。夏侯元让若真沿泾河而上,马超率轻骑出阴密,抄截后路。徐庶再掘开泾河水道,夏侯元让凶多吉少。” 曹操沉吟道:“公达怎会如此说?” 荀攸道:“徐庶用兵惯会诱敌而入,北地地理虽然重要,但非安定的根本。泥阳与临泾殊轻殊重,徐元直心中当有计较,断不会因防守北地让出漆县。由此推断,他移师北地,必是诈计。元常若令大军从漆县突进,必然拉长大军粮道,予马超的轻骑以可趁之机。” 曹操用手轻轻敲击桌案,眉头紧皱,沉吟半晌,说道:“此时若提醒元常,不知来不来得及?”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道:“明公不用担心,徐元直诈退之计,只怕是用不上了。” 来人眉目清秀,年纪在三十上下,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坨红,人还未进入亭中,一股酒气已随着雨丝飘入进来。 曹操站起身,喜道:“奉孝来了,坐。”郭嘉收拢手中雨伞,靠在凉亭一角,缓步走到曹操原先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叹道:“好茶,果然是醒酒的良方。明公,昨晚喝了些酒,今早头有些疼,来晚了。” 曹操于数月前颁下禁酒令,但郭嘉当其面提起昨晚饮酒的事,曹操却丝毫不以为忤,在郭嘉对面坐下,笑道:“来得正好。方才正说到徐庶移师北地,元常欲从漆县进攻临泾,公达以为是徐元直诈退之计,奉孝却以为元常未必会中计?” 郭嘉道:“适才属下来的时候曾接到最新的战报,妙才与吴晨在首阳山一战失利,退守雍城。以妙才好勇斗狠的个性,首阳山一战失利,定会隐伏在陇山一带,寻隙进攻吴晨,决不会退守如此之远。因此,属下推断,妙才必然是收到了某些消息而退缩防守。而最大的可能即是在阴密出现安定轻骑的踪迹,妙才为阻阴密之敌,因此一退而回。敌踪既现,徐元直诈退之计也应当会被识破。元让久经征战,既知是计,自然会驻军漆县,从侧面牵制徐元直,而令钟将军加速向临泾进军,左右夹击临泾。” 贾诩心中一动,忖道:“若真是诈计,马超行军必然异常隐秘,如此轻易就被远在老城岭的夏侯渊获知行踪,其中当有深意。徐庶啊徐庶,你还是第一个连我也揣摸不透的人。” 回首向西望去,穿过蒙蒙雨幕笼罩下的万里江山,正是幅员千里的古雍州。胸口猛得一热,沉寂已久的争强好胜的雄心,火焰一般燎烧起来。 ※※※ 六月五日,陈仓。 今年凉州的雨季来得比往年晚,五月上旬一直是艳阳高照,五月中旬之后,开始下起了阴雨。雨水一直下了十余日,六月初太阳出来了两日,之后又隐在阴云之后。至今日午间,小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夏侯渊站在城墙,任凭雨水打在冰冷的铁甲上,双目炯炯,凝视远方。首阳山之战后,依他的个性,正是要隐伏在陇右山岭之中,暗中窥伺吴晨的破绽,耐心寻找战机。但斥候发来消息,一向低调的阴密城守唐强开始秘密搜集干草,所需量之大,至令每家每户都有必需缴纳的分量。所需如此大的干草,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徐庶要再来一次“火烧泫中谷”,二是以河曲马为主的羌骑将在阴密方向上有所行动。此时后方又传来夏侯惇进军漆县的消息,夏侯渊惊怒交集,只得放下陇西的事,回援雍县。 只是等他到达雍县,唐强却将搜集到的干草一烧而光,将灰烬混在水中浇灌粮田,并在城中向百姓宣示,如此这般可以肥田,来年必然丰收。夏侯渊恼羞成怒,欲起兵攻打阴密,吴晨又已平定陇西,率兵由陇坻出军,兵锋直指陈仓。夏侯渊回军陈仓,严阵以待,据探马传回的消息,如今吴晨已在陈仓西三十五里的苑川附近,以他行军的速度推算,今晚就会到达陈仓城下。 想到此处,夏侯渊心血一热,抚着雉碟的大手突然握紧。城墙青砖沙石粗砾的刺痛感从手心传来,心中却有种即将遭遇强敌、淋漓畅快的感觉。 “禀将军,渝麋守将贾洪的使者到了,说有要事求见将军。” 夏侯渊闻声转身,说道:“叫他上来。”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兵士匆匆跑了上城,不及到夏侯渊身前,已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嚎啕大哭起来:“渝麋渝麋被安定贼军围困了。” 兵士发丝杂乱,混着雨水横七竖八的黏在脸上,双目深陷,眼神涣散,破碎的衣甲满布脏泥血丝,几乎看不出原先衣甲的颜色。 夏侯渊浓眉扬了扬,道:“渝麋被围困?你是贾城守派来搬救兵的?”兵士用手背抹了抹脸颊的泪水,嚎啕道:“今早吴贼大军突然围困渝麋,贾洪将军措手不及,魏安将军战死” 夏侯渊长吁一声,大步走了上前,探手向那名兵士扶去。 “嘭!” 一阵强烈的气旋突然狂掀而起,雨水飞溅,围在两人身周的兵士倒撞而出。水花迸溅中,一人身形飞速飘出水雾,咯咯娇笑着退在城楼飞檐上。 夏侯渊喝道:“你究竟何人,敢冒我军兵士假传战报?”那女子笑道:“夏侯妙才果然名不虚传,但不知你是如何识穿我的形迹?”夏侯渊冷哼一声,眉毛扬了扬,傲然道:“易形变容,雕虫小技而已。说,你究竟何人?”那女子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战报并非假的。吴晨于前晚绕过汧河,入吴山小道,攻陷雍县。今早围攻渝麋,贾洪派人送信求援,被其尽数捕杀。我和贾洪虽然没什么瓜葛,却和吴晨有不小的过节,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帮贾洪一个小忙。” 夏侯渊面色铁青,喝道:“我如何相信你?”那女子笑道:“信不信由你,信我已经是传到了。”身形突然向后飘起,猛地一折,落下城去,纵了几纵,转眼消失在雨雾茫茫的陈仓城中。 夏侯渊冷哼一声,转身向兵士说道:“去请满军师。” 不多时,满宠匆匆而至。夏侯渊将他让进城楼,开口便道:“适才收到战报,吴晨攻陷雍县,进逼渝麋。”满宠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什么?” 夏侯渊道:“战报虽然未经证实,但我可以肯定他已经绕过汧河,进入右扶风。”大手一挥,冷笑道:“这也正是徐庶村夫搞如此多的玄虚的原因。他非要引元让上当,而是在引我上当。以元让的安危引我回军,为小贼争取时间,平定陇西。吴晨知机夺时,以一部兵力为名,虚向陈仓,再次引我上当,主力穿陇山而过,进攻雍县。” 满宠道:“徐庶退而吴晨进,这二人交向驰援,心机之深实是令人防不胜防。”夏侯渊大手指向墙上挂着的羊皮地图,说道:“吴晨进军雍县,向左可沿千河而下,攻掠右扶风,向右可沿汧河而下,进攻陈仓,封一面而制两路,徐庶就可放心进攻右路的钟演军,破我三路进击的态势。”说到此处,顿了顿,冷笑道:“只是小贼还是算漏了一点。唐强虽然烧毁干草,但如此之举,也令我有所防范,预先吩咐雍县令尹向辉定时传送消息。今日从雍县而来的飞鸽一直未至,我原以为是下雨阻滞了信鸽行程,如今想来雍县确有可能已失守。” 满宠走上前几步,细细察看地图,沉吟道:“吴晨从北而来,还有一路军从陇坻而来,显然他是想两路夹击,先破陈仓,再取右扶风。”夏侯渊道:“他从中路突进,围攻渝麋,是想破开我军汧县与陈仓的联系,再分割包围,意图各个歼灭。我欲趁其久战疲惫,又自以为奸计得逞之际,突袭他后路。击溃左路的吴晨,安定右路军就成了孤军,将不战自溃。” 满宠沉吟道:“阻遏一路,击溃一路,确是正策。但妙才适才也说,吴晨围攻渝麋的战报未经确认,若是他围点打援之计,此去只怕有危险。”夏侯渊傲然道:“大丈夫马革裹尸,何其壮哉。自投入军中,生死我早已置之度外。何况小贼远来疲惫,我以精锐袭其后方,鹿死谁手,尚难逆料。只是”顿了顿,说道:“阻遏安定右路军的重责就要交托给伯宁了。” 满宠用力点了点头。夏侯渊大步走出城楼,高声喝道:“传令,开拔!” 满宠送出东城,直到雨雾将疾驰而去的大军身影完全遮住,这才走回城中。回到府中,心中坠坠,重新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走上城楼。凝目远视,烟雨中,云峰雾障,草木青翠,流霭风岚,山水如画,心中却是如铅般沉重。即使面对吕布纵横天下的并州铁骑以及袁绍百万雄兵时,满宠也未曾有过此刻的心情,今日却觉肩头所挑的担子过于沉重,有些难以承受之感。 所幸从午间到傍晚一直无事。 “满军师,开饭了。”一名城卒提着食盒走上了望楼。自去年陈仓城被山洪击垮,杜畿在任期间对城墙进行了修饬,不但在西城门修建了瓮城,也在各个城楼处修建了京台和望楼,方圆里许一望无余。 满宠笑道:“你们吃了没有?”那名城卒年纪在十七八岁上下,上嘴唇一层淡淡的青色,脸上还有些稚气,听满宠问话,连连点头道:“吃了,吃了。”满宠打开食盒,一阵清香扑鼻而入,盒中竟是一只整鸡。 满宠道:“哦,竟然如此丰盛?”城卒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口水,舔了舔嘴唇,说道:“这是杨城守为军师特意做的。”满宠撕下一只鸡腿,向城卒举了举,笑道:“老远将食盒提上来,这是慰劳你的。” 城卒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鸡腿,咕咚一声又咽了一口口水,一字一顿的说道:“杨大人说了,这只鸡是专门为满军师做的,如果我偷吃了,就将我的两只手剁了。” 满宠笑道:“这是我赏给你吃的,吃吧,不算你偷吃。”不由分说将手中鸡腿赛进兵士手中。那城卒咬了一口鸡腿,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满宠道:“怎么了?是不好吃吗?”城卒双膝并拢坐在地上,左手抱着膝头,右手紧紧握着鸡腿,边抽泣边用右手衣袖擦了脸颊,抽噎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 满宠哑然一笑,正想再安慰他几句,猛听得咚的一声闷响从西面远远传来。满宠如受火炙,猛地跳起身,向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此时已近酉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加上满天飘飞的雨丝,远处灰蒙蒙一片,看不真切。暮色苍茫中,陈仓城左侧绵延起伏的吴山,如匍匐的洪荒巨兽,唯余下高低起伏的形状在雨雾中时隐时现。 “咚!”又是一声战鼓,鼓声中,大队精骑黑压压一片以惊人的高速冲出雨幕。满宠厉声喝道:“贼军攻城了,击鼓。” 大队精骑瞬息间已奔至城下。杨雄听闻战鼓声,急匆匆赶到城墙上,放眼望去,军骑满山遍野,不见尽头,战马狂嘶,鼓角齐鸣,如雷如霆,震的耳际生疼。空中羽箭交错来去,密如急雨。杨雄虽然为陈仓最大的豪门杨氏之主,前次陈仓之战时人却在长安,如此惨烈的攻城战还是首次参与,只见城头下人头攒动,如蜂随蚁集,带钩镶的云梯一架一架竖上城来,安定兵士顺着云梯潮涌而上,只看得头皮阵阵发麻。幸好此次安定西来,夏侯渊早有防备,虽然因阴雨天气,火油、柴草等物无法使用,但滚木、擂石却是极为充足,安定军以强弩掩护兵士登城,陈仓守军则以厚盾护身,居高临下,将滚木擂石不间断的推下城头,一时间城上城下喊杀声直冲霄汉。战了半个时辰,安定军中金鼓交鸣,残兵缓缓退下,另一队千余人马从撤下的兵丁中滚滚涌处,踏着地上的残肢断臂向城墙上攻来,为首一人,体魄雄奇,手提长刀,纵跃如飞。 满宠声嘶力竭地喝道:“是贼军统帅庞德,射杀此贼,赏金五百。”庞德大声笑道:“只值五百吗?多一些说不定我就将自己人头献出来了。”笑声隆隆,千军齐声嘶喊中犹是清晰入耳。攻城的安定军士气大振,高声喝道:“攻破陈仓,活捉夏侯。”更有人尖声喝道:“活捉夏侯,赏金五十。”庞德仰天大笑,高声喝道:“陈仓中的人听着,活捉夏侯渊的,赏金五十。”提气高喝一声,纵上一架云梯。 杨雄喝道:“安定穷鬼,有五十赏金吗?”举起一块重逾百斤的巨石向庞德所在用力掷了下去。庞德脚下用力,云梯猛地向下一凹,脚下力收,云梯反弹而回,庞德借一弹之力,身形箭矢一般疾冲而上,空中与巨石相错而过,脚下用力一撑,巨石改变方向,向城墙上狂冲而去。 轰的一声,建筑城墙的青砖被巨石砸的凹下半尺多深,城墙上的兵士足下一阵巨颤,立足不稳,滚落一地。庞德从巨石上再借一次力,凌空跃至杨雄上方,长刀探出,卷起一片寒芒,刀未至,森寒至无以匹敌的杀气,怒潮一般狂卷而下。数名兵士应刀抛飞。杨雄只觉扑面的劲气刚猛雄浑,无以匹敌,向后斜退一步。庞德厉啸一声,举刀向杨雄斜劈而下。 “呛~~~~~”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响彻城墙上下。杨雄手中铁铩斜标而出,向庞德握刀的手削去。庞德一刀挑在杨雄肩头,再反刀将铁铩磕飞。杨雄肩头溅血,身形向后疾退,半边胸口如受雷齑,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心中骇然,纵身再向后退出半丈。 庞德踏足墙头,仰天喝道:“夏侯渊,你在哪里当缩头乌龟?出来,出来。”此时一个十人队从斜侧蹿至,挺矛分从上下左右向庞德刺去。庞德闪电般横移,撞入一名兵丁胸口,砰的一声,兵士狂喷鲜血,向后抛跌,现出庞德魁伟的身形。庞德跟着长啸一声,长刀起处,四名围攻而上的兵士溅血倒地。 满宠高声喝道:“齐射,齐射。”一队队强弩兵从城楼上、望楼上狂涌而出。“嗤”的一声,数百只羽箭黑潮一般向庞德飞扑而去。嗤嗤的铁器破空声与铁箭簇钉在城墙上的哚哚声,爆豆一般响起,围在庞德身周的兵士身中数十箭,惨呼倒地。 满宠望着如刺猬般的死尸,心中一阵阵惊悸。若非见机的快,此刻躺在地上的估计就是自己了。此时一具尸首突然一动,一个身形从死尸中闪电般弹射而出,在城墙上撑了一下,向满宠急速扑来。满宠惊骇若狂,喝道:“齐”一股巨力从身旁斜冲而至,满宠被人撞得在城墙上滚了数滚才停住身子,回头看去,适才那名城卒已被庞德的长刀死死钉在城墙上。满宠又惊又悲,若非那城卒拼死相救,此刻钉在城楼上的就是自己,而两人不过一食之交,此人却以命相还,血性如此,令人又惊又佩。 庞德厉啸一声,抽刀向地上的满宠扑去。满宠大惊,侧身横滚,当的一声,庞德的大刀正砍在头侧半寸处,火星迸溅,青砖碎石狠狠激射在脸上,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庞德一刀击空,长啸一声,举刀再劈,猛听得“啊”的一声尖呼,那城卒从城楼上扑了上来,庞德反足踢出,正中他胸口。蓬的一声,那城卒肋骨寸断,打着旋向城下摔去,鲜血从方才的刀疮和口中喷出,雨滴一般洒了起来。 满宠趁这间隙,再滚了两滚,离开庞德一丈有余,高声喝道:“齐射”一阵箭雨先声而至,扑向庞德。 “叮叮叮”一阵脆响,身形一闪,庞德退上女墙,厉声喝道:“杨雄满宠,今次之仇,今晚我必当加倍奉还。”长啸一声,纵身跃下城楼。 远处跟着传来一阵锣声,安定兵士缓缓向下退去。 满宠缓步走上城头,双手撑着雉碟,望向夜幕下潮水般向下退却的安定兵士,心中惊悸不已。庞德虎将之名名不虚传。 杨雄一瘸一拐的走上前,说道:“满军师,适才那蛮子说今晚还来。此人武功太强,陈仓城中恐怕只有夏侯将军才是他的对手。” 满宠回身望去,此时已近戌时时分,阴雨绵绵,天色昏暗,映入眼中的是一幅惊骇若狂的眼神。满宠暗暗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惊骇若狂。若是公达、文远、隽乂,甚或文则、曼成有一人在此,今次怎会如此狼狈?面上却平淡似水,淡淡地道:“庞德被乱箭射伤,他说今晚再来,只是在虚张声势,杨将军不用惊慌。” 杨雄喃喃数声,转身奔下城楼。满宠回首向城外望去,此时安定军已退的无影无踪,若非城墙上下血迹斑斑,几乎要以为方才只是发了一场噩梦。一阵夜风吹过,满宠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身上的战袍已全部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第二十四章 弱水之城(下) 这时,一名参将走上前,低声道:“军师,贼军今晚还要攻城,军师先下去歇一歇吧。”满宠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你去府中替我取一身替换的战袍来。”参将应了一声,转身正待走下城楼,忽听得满宠在身后叫了一声:“德辒,慢” 参将转身,满宠向城下指了指,说道:“适才那名城卒为我丧命,德辒先领人将他的尸首找出来,厚葬了吧。” 参将应了一声,马上去安排人手。方才的一番激战,城楼下滚木擂石、残肢断臂累积如山,满宠令千余人马出城清理这些残物,有些滚木擂石还可以使用的,重新运了回城,残尸则就地掩埋。等所有一切忙完,已是夜半时分。此时,天色已然全黑,雨仍是下个不停,整个陈仓城中只余下数处火光。 满宠换了身战袍站在望楼处,远眺连通陈仓与陇抵的吴山栈道,入目处一片漆黑。昏黄的火光中,夜风卷着雨丝不断撒进楼中,送来风雨卷动山林的哗哗低响,楼中一片静谧。十余名亲卫合衣靠在墙上,双手紧抱兵器,闭目小憩。一阵风卷来,炉火一阵哔剥轻响,静谧的夜中听来别有一番动静。满宠回头看去,只见火炉中只剩下数段残灰,大步走上前,从一旁的柴垛中取出数根柴木,丢入火中。 一名兵士听到响声,惊醒过来,满宠向他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灰,低声道:“继续睡吧。”那兵士却爬了起来,望了望天色,说道:“军师,已经夜半了,贼人还会来吗?”满宠道:“庞德虽落身贼寇,但言出必行,他说晚上会来,自是会来。”兵士听了这话,面色一变。满宠笑道:“可胜在敌,不可胜在己,咱们只需谨守城池,安定贼寇来了又何妨?”那兵丁精神一振,说道:“军师已经有办法对付贼人了?”满宠道:“安定贼寇马战凶悍,称雄天下数十年的屠各胡与义从胡都非其对手,野战可谓天下无敌,但攻城却非其长。陈仓依山而建,只有山间一条窄道向敌。寓于地形限制,一次攻城投入的兵力不过数百人,咱们居高临下,人数占优,因此只需谨守城池,就可大量杀伤贼人。” 那兵丁道:“我听陈仓的老兵说,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时间,安定贼酋吴晨久攻不下,将山上树木伐光,引山洪灌城。今晚雨下得这么大,庞德又说要攻城,会不会是” 满宠心中突然一惊,庞德晚间攻城,一沾即走,莫非他的真实意图是以一部兵力牵制城中守军,为大军扫清外围占据城北山地做准备?心猛地一紧,大声喝道:“宁则,率人去北面的山上看看。”听得满宠的喝声,望楼中的兵士齐齐惊醒,参军许隗应了一声,率人急奔下楼。望着迅速远去的火把光,满宠心中一阵阵惊悸,若非这兵士提醒,几乎重蹈当年魏讽的覆辙。 猛听得“咚”的一声闷响,沉闷雄浑的鼓声在山峦间不住轰响回鸣,数十簇火把光从夜幕中突然冲了出来,迅速向许隗等人迎去,几声惊呼同时响起,原本聚在一处的火把光散了开去,有几簇火光转身向城门处奔来。满宠厉声喝道:“丢掉火把,丢”几声惨叫顺风传来,火光随即坠落地上。 满宠又惊又怒,吼道:“放箭”城楼中的兵士大喝一声,涌上城墙,引弓向火把光处射去。此时,一声呼啸远远传来,疾奔而至的火光返身而走,转眼消失在雨幕中。 杨雄率人奔了上来,喝道:“蛮子又来攻城了吗?”满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贼人意在骚扰”一人突然哭叫起来:“贼人在山上,他们又要引山洪啦”杨雄面色铁青,厉声喝道:“闭嘴。”向满宠道:“军师,现在该怎么办?”满宠厉声道:“山洪不是要引就能引得。贼人隐在暗处,正是要我军不战自乱。敌不动,我不动,全给我退下。” 杨雄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跃下城楼。身后的兵士,跟着向城梯奔去。到楼下时,杨雄已等在梯口,见到一众亲兵,厉声喝道:“满宠文弱,连当年的魏疯子都不如,弃守外围,死守城头,再让他守下去,陈仓不保。杨恽,你骑快马,去将夏侯渊召回来。” 杨恽应了一声,接过家丁手中的马缰,纵马向陈仓东门驰去。 ※※※ 六月六日晨,渝麋。 雨水从昨日起,一直未停,汧河河面一日之间陡然加宽数倍,烟雨蒙蒙,水面氤氲,河水隆隆,更形辽阔。此时天色初亮,紧闭的渝麋城门缓缓开启,一行人穿着斗笠蓑衣行出城来,为首的两人正是吴晨与王翦。 一行人走向汧河渡口,那处已有数名兵士等在岸旁,见到吴晨一行人,纷纷行礼。吴晨向为首的一人道:“竹筏准备好了吗?”那人道:“准备好了。”吴晨点了点头,领着众人走到岸旁,只见一块丈余见方的竹筏飘在河面上,随着上下沉浮。吴晨向王翦道:“王大哥,上次救助灾民的事,还没有来得及向尊师致谢,这次回去,请代我问候尊师。”从段明手中取过一个包袱,塞在王翦手中,道:“这里是一席布袍,和一些安定土产。当日请你出山救治百姓时,未曾亲自拜谒令师,这些就当是我的赔礼。”王翦接过包袱,低声向吴晨道:“夏侯渊用兵如神,纵横关东,所向无前,未尝败绩。使君虽然用声东击西之计暂时骗过他,但驻守汧县的杜畿,据说极善兵法,恐怕汧县不易攻下。万一消息走漏,须防夏侯渊从陈仓出兵,偷袭渝麋。”吴晨点头道:“我会小心的。”王翦哈哈一笑,转身跳上竹筏,说道:“众位,不用送了。”抄起竹筏上的竹竿,在河岸上一点,竹筏颤了颤,轻轻荡开,顺水向下漂去。吴晨高声道:“王大哥,保重。”王翦笑道:“男儿志四海,万里犹比邻,使君的话我会记住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众位请回吧。”用竹竿在河中一撑,竹筏迅即南下。 汧水从吴山东麓而出,一路奔流向东,至汧县折而向南,在陈仓东四十余里处汇入渭河。汧河入河口处地势平坦,土地肥美,但河流中段却处在吴山与岐山岫山的余脉夹峙下,河床束紧,河水湍急,两岸峭壁森立,全靠凌空飞悬的栈道连通上下游。渝麋城正位于汧河中段,此刻竹筏行驶在河中,只见两岸陡峰兀立,如壁如障,别有一番恢宏的气势。竹筏在激流中去势劲急,千山万壑转瞬即在身后。蓦的河水在一处山脚转了个弯,河岸左面山峦渐行渐远,平原显露,正是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平原。放眼望去,一马平川,辽无际涯,曾经的阡陌在及人腰腹的凄凄荒草中穿行。路两旁,村落人家时隐时现。此时已近未时,正是寻常农户人家用膳之时,蒙蒙烟雨中却不见丝毫人烟,唯见一丛丛白色的槿花从屋瓦间隙中探出,迎风摇曳。 王翦心道:“右扶风原是西京重地,人口百万,商贾云集。短短十余年,千村万落摧毁殆尽,数十万人道死路旁。生灵涂炭,自古以来无有甚于今世。”王翦原本是武功县一户寻常农家之子,初平年间,关中瘟疫流行,全村尽毁,只有他与少数人被师傅救走。此刻眼见荒村残落,感怀身世,长叹一声,望着滔滔大河怔怔出神。 竹筏再行一阵,已近汧河河口,河面到此处又加阔数丈,极目远望,只见烟波浩渺,平野垂阔,巍乎大观,胸中郁闷之气似乎也化解了不少。再向前行了一阵,猛然间望见水天一线间隐隐有数条黑影横跨汧河两岸,但视野被雨雾遮住,看得并不真切。王翦心中一动,将竹筏向岸旁靠去。在岸旁停好,王翦藏身在芦苇中,向那数条黑影掠去。靠近十余丈后,王翦吃了一惊,原来那数条黑影竟是数座浮桥,每座浮桥五尺来宽,一人一马可并行而过。浮桥两旁五丈距离的芦苇已尽数除去,数十名兵士在河岸上堆积木材,显是正在搭建营寨。河岸上木料横七竖八的堆放,旁边的烂泥深翻尺余,一片狼藉。王翦心道:“若只是这几名士兵,淤泥绝不会翻得如此厉害,一定是有大军刚从此经过。莫非是庞德佯动牵制陈仓守军,夏侯渊不明就里,从槐里调兵支援?”心中惊疑不定,暗暗打定主意,捉一名兵丁来问,当下躬身再向前行了数步,猛听得一人高声喝道:“什么人?再向前就不客气了。” 王翦心中一惊,正待长身而起,就听得一人说道:“是自己人,别射箭。”王翦暗松口气,缓缓伏下身子。先前那人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后来的那一人道:“我是陈仓守备杨将军的手下,杨恽。奉杨大人的命请夏侯将军回援陈仓的。” 王翦悚然一惊,心道:“回援陈仓?难道夏侯渊已经出陈仓了?他跨过汧河莫非莫非是”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不妥的事就要发生,一颗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就听先前那人说道:“将军昨晚桥一搭好就走了,咱们将军素有神行”王翦心道:“昨晚桥才搭好啊呦,不好,夏侯渊真偷袭雍城去了。雍城位处千山与岐山余脉的交汇处,控扼山口,倘若被夏侯渊偷袭得手,吴使君的大军就被挤压在汧河、千山、岐山围成的大三角中,那时夏侯渊从雍县出兵,杜畿从汧县出兵”想到这里,眼前似乎突然闪现出那些相处半年的兵士,在两军夹击下不断倾倒在血泊中的景象,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不行,我得回去报信。”王翦起身缓缓向后退去,猛听得喀的一声,已踩断了一枝枯枝。 “什么人?”数名兵士呼啸着奔了过来,一名参将掠空而至,寒芒闪动,一刀向王翦当头劈下。王翦长笑一声,身形向前扑出。这一下快捷无伦,参将的刀还未劈下,王翦已欺入他怀中,手掌起处,啪的一声,参将庞大的身躯翻扑而出,狠狠摔在泥浆中。众人见他举手就将领头的参将击飞,无不惊惧,原本留在营寨处的三十余名兵士,纷纷抽出腰刀,奔了过来。王翦本不愿伤人,避过参将一扑,提气轻身,向后飞退,猛然见桥头一人牵着一匹战马,心中狂喜,大喝一声,在地上一顿,向桥头那人纵去。此时跟随参将同来的数名兵士也已纵身扑到,刀光闪烁,分从上下左右狂攻而至。王翦喝了一声,身形陡然拔高,飞身到了兵士头顶,伸足踏出,正点在冲在最前的一名兵士的铁盔上。那兵士就觉一股巨力狂冲而下,身不由己的向下疾坠,嘭的一声撞在其余兵丁身上,一齐抛跌开去。王翦经此借力,凌空一个翻滚,已扑至疾奔而至的两名兵士间,双臂一震,两人同时惨呼,狠狠撞在一处,软倒在地。 桥头上那人眼见王翦如此雄威,惊呼一声,纵身跳上战马,向大路奔去。王翦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抓住飞扬的马尾,微一借力,凌空到了那人头上,飞起一脚,将那人踢翻在地,在空中一个翻滚,跨乘到了战马之上,伸指在马臀上连戳数下,那马吃疼,惊嘶一声,飞奔起来。 王翦不敢走大路,尽抄山间小路而走,那马却也是神骏异常,山间小路犹是奔走如飞,林木草丛在眼角不住飞退。却原来是杨雄怕杨恽追不上夏侯渊,将自己最珍爱的大宛良驹让了出来。王翦一路飞奔,到晚间时,终于望见了渝麋城,隔老远就高声喝道:“开门,开门。”城上的兵士听是王翦的声音,将吊桥放了下来,王翦飞驰而进,直向吴晨的帅营奔去。 待到了帅营,段明已迎了出来,望见王翦,惊喜道:“怎么是你?我听兵士通报说有人骑快马从南面来,还以为庞黑脸已经攻下陈仓了呢。”王翦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焦急地问道:“吴使君呢?他在哪里,我有急事见他。”段明道:“你找大哥?”清俊的脸上突然显出惊喜的神色,一把揽住王翦的肩膀,大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们,咱们这就去见大哥,告诉他这件喜事。” 王翦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有紧急军情。昨晚夏侯渊连夜渡过汧河,我推测他是绕道武功,偷袭雍城。”段明惊喝道:“不好。任晓,任晓”转身向帅营里奔去。王翦急道:“段明,你去哪儿?”跟在他身后奔了进营。猛见得营帐一挑,任晓从帐内走了出来。段明喝道:“任晓,快去通报大哥,围攻雍城的是夏侯渊这厮。”任晓也吃了一惊,起步欲向马营跑去,却被段明一把拉住:“骑我的马去。”亲兵将战马牵了出来,任晓接过马缰,纵身跳了上去,连加数下马鞭,飞驰出营。 段明喝道:“任晓,你忘了带火把” 王翦一把夺下他手中的火把,大声说道:“我给他送去。”奔出门外,段明追在身后道:“我给你找匹快马”追出营寨时,王翦已骑乘在一匹战马上,在马上拱了拱手,说道:“段明,夏侯渊昨日晚间已渡过汧河。兵凶战危,结果难以逆料,万一雍城有失,渝麋是我军唯一凭峙。”段明道:“我晓得的。”两人都是智勇双全之人,话说到此,已无须多言,王翦喝了一声,催马向渝麋北门奔去。此时风雨似乎更大了些,在城中还感觉不到,但一出城门,雨水纷纷扬扬,天地茫茫一片水色,视野所及不过丈余,若非有官路一直在脚下延伸,几乎不辨方向。 王翦纵马急驰了一阵,远远就见一个黑影,依稀是任晓的模样,大声唤道:“任晓,是你吗?”任晓转过身,大声道:“你怎么跟来了?”王翦举了举手中的火把,说道:“你忘了带火把,我给你送来了。”说话的功夫,王翦已追了上来,将火把递了过去,道:“任晓,这条路是向雍城的,吴使君不是说要去汧县吗?咱们是不是走错了?”任晓接过火把,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没错,大哥是去雍县了。”王翦道:“啊,是了,我走的时候,你还在雍城和李文尹默他们一起,是你来报的信吗?”任晓道:“是啊。今早我手下的斥候在寒千渡发现敌踪,向李校尉通报之后,李校尉力主开城出击,尹军师则道:‘雍城扼控陇西与右扶风通路,万一有失,并州大人万余军马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我等身居险地,当以谨慎为上,不可贸然出击。’”王翦道:“尹军师的话没错啊。”任晓苦笑道:“但李文却道:‘我大军东来,一直隐迹藏形,观雍县守卫如此松懈,夏侯渊、韦端之徒当仍未侦知我军主力在何处。寒千渡距雍县不过数里,正是我军斥候游弋范围,贼军不做任何防备,大胆渡河,可见雍城失陷的消息还未走漏。大丈夫在世,当立功业于青史,不击敌于半渡,难道效宋襄公以仁待敌?’”王翦苦笑道:“恐怕这正是夏侯渊的诱敌之计。他号称‘三日五百,五日一千’,行军如此神速,对斥候的使用当世恐怕无人能和他相比。他既如此重视斥候,必然也会注意收集周边郡县的消息,他与向辉之间一定有某些法子定时传送消息,因此才会在咱们夺下雍县后不过两日就渡汧河而来。”任晓连连点头道:“你说的蛮有道理的,尹军师如果这样说,恐怕李文就不会执意出城了。”王翦苦笑道:“我是知道了夏侯渊已经渡过汧河的事后反推的。倘若我不知这事,又处在李文的位置,会否中计也难说的很。” 两人便说边走,此时已是天色全黑,任晓从怀中取出火绳火绒将火把点燃,举在手中,说道:“尹军师见劝不住李文,又建议让我先派斥候到寒千渡西侧的山上去探察,看是否有埋伏。李文道:‘战机稍纵即逝,等那些斥候探察回来,敌军已渡过千河。若是小股敌人还罢了,若是敌军增援雍城的大队,等其过了河围攻雍城,悔断肠子也晚了。’不等我手下的斥候回来,就带着兵马出了城。尹军师无计可施,只得命马岱谨守城池,又命我骑快马将此事通报公子。”王翦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任晓道:“未时中到的。公子知道李文出城的消息后,命段明留下驻守渝麋,赢天率一千人赴汧县监视杜畿,亲率五千人赶赴雍城。” 王翦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精神一振,说道:“我知道一条小路通往雍县,咱们穿此而过,大约可以缩短两个时辰的路程,可在路上截住吴使君,向他禀明军情。”任晓的精神也是一振,喜道:“那还等什么。” 王翦一拨马头,向东北奔去。任晓跟在其后,驰入草丛中。荒草长及马腹,加上连着下了数日的雨,烂泥草根纠结成一团,道路泥泞难行,任晓这两年来作为前军斥候,走过无数险路,但行走在如此啃哇的地势上还是首次,有数次战马陷在草泽中,几乎将他掀下马去。所行之路,就以此次最是艰苦。爬过一段草地,地势渐行渐高,长草慢慢变矮,脚下的泥土渐少,开始踏上硬地,忽然见前面火光一低,王翦已跳下马来。 “再向前是一段悬崖,任兄,抓牢绳子。”声音在山谷间隆隆回响,原来已是进入山中。蒙蒙的火光下,黑影一闪,任晓一把抓住,顺着绳子牵引的方向慢慢行去。走了数丈,前面火光倏然一暗,王翦的声音隆隆响道:“小心,前面有块巨石。”任晓急忙伸手向前摸去,走了几步,终于摸到实物,入手滑腻冰凉,竟是一手的苔藓。跟着火光缓缓左转,猛然脚下一痛,竟是踢在一块石头上,就听得哗啦啦的声响从脚下直向下坠去,惹得山谷回鸣,隆隆之声,良久不绝。任晓惊出一身冷汗,情知方才若是再踏前一步,掉下去的就不是一块碎石。 王翦喝道:“任晓,你没事吧?”任晓犹有余悸地说道:“没事。哈哈,不想这条路竟然这么险峻。”王翦道:“不险峻的路人人都走,那就不能算是近道了。”任晓笑道:“哈哈,说的很是呢。”王翦也笑了起来,说道:“小心马匹,走过了这段路,就到雍县了。那是下山路,应该好走很多。”两人沿崖壁而走,大约走了三四十丈的距离,终于走了过去。两人相对而笑,骑上战马疾冲向山下。狂奔数里,就见前面火光闪耀,隐隐传来战马的嘶鸣与金鼓声。二人知道已追上吴晨,更是全力策动战马。距离越来越近,喊杀声金鼓声愈来愈响,转过一处山脚,眼前立时呈现出数千人混战的场景。只见雍县城中火光滔天,县城与千山夹峙下的数里方圆的旷野上,数不尽的火把在夜幕中纵横交驰,如疯狂搅动的岩浆,一拨又一拨向前扑去。猛听得一声号角,右路大约千余人马从无数火光中疾冲而出,向上狂扑而去,震天的金铁交击声跟着响了起来。 二人看得血脉贲张,急奔了过去。猛听得一声尖锐的呼哨响了起来,任晓知是警戒的哨声,急忙提气喝道:“是我,任晓。”云仪从雨幕中蹿了出来,高声道:“任晓,你怎么来了?”任晓大声道:“我有紧急军情通报,公子呢?”云仪道:“跟我来。”转身奔入雨中。两人跟着疾奔而入。奔出数十丈,火光越来越亮,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熊熊烈火下,雍城西门处,不知何时已立起了六座营寨,营寨上无数兵士手持长刀向猛冲而上的骑兵用力戳刺。城头上一排排弩兵手持弩匣,在梆子声中时隐时起,羽箭在火光中闪烁着金属的寒芒,急雨一般狂卷而下,向前冲的骑兵纷纷倒地。但军鼓之声却敲得更响,一拨拨兵士踏着鼓点前赴后继的狂冲而上。 王翦心头热血一涌,大喝一声:“让我来。”催马向前,经过一名兵士身旁,侧身夺过一面军旗,长臂一伸,被雨水打湿的旗帜迎风飘了起来。那大宛马极是神骏,不过数息之间,一人一旗已到了一座营寨下,王翦大喝一声,辍旗向营寨上扫去。旗杆长约三丈,粗如儿臂,在王翦天生神力的运使下,巨椽一般横扫过去,“嘭嘭”数声,绑扎营寨的木栅迸裂开来,木屑星飞中,营寨上十余名兵士呼叫着摔了下来。正在交战的兵士眼见他如此神勇,齐声叫了起来。 “射死他!”城楼上一人高叫了一声,数十只箭从雨水中电射而出,王翦大旗一卷,将箭尽数卷在其中,双手再一抖,裹在旗幡中的箭支激射而回,城头上数名兵士惨叫着,翻身坠了下城,但大旗却“喀啦”一声,狠狠击在营寨上,旗杆与数根木栅齐声断裂。王翦心叫一声可惜,倘若旗杆未断,再击数次,这个营寨就能挑了。营寨上兵士见他旗杆断折,数柄长刀疾劈而下,王翦甩手将半截旗杆仍了出去,轰得撞在已破损的寨墙上,哗啦一声,筑在寨墙上的走道在巨力撞击下碎裂,从中间倾翻下去,连带着将一些寨木拉折,原本坚固的寨墙等时露出一个缺口,营寨旁的数十名安定兵士齐声呼啸着从缺口冲了进去。 城墙上一人高声喊道:“先射死那个骑白马的”王翦心道:“这个想来就是领头的了,我先射死他再说。”脚一挑,一根插在地上的铁矛已到了手中,大喝一声,铁矛电射而出,在空中划了一个低平的弧线,向那人急扑而去。“嘭”的一声,那人身旁一名亲兵手持勾镶跳了过来,铁矛洞穿勾镶,从那兵士前胸直透而出,但那员将士经此一惊,疾跃而开,洞穿而出的铁矛擦身而过狠狠钉在城楼上。王翦暗叫一声可惜,猛听得身后弓弦声响,那将士已惨叫一声,翻坠下城。回头看去,只见吴晨纵马疾奔而来。奔到近前,吴晨大声道:“王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声音嘶嘎沙哑,想是用力嘶喊的缘故。王翦道:“我沿汧河而下,到陈仓地界时,看见夏侯渊渡河的浮桥,所以急着过来报信的。”此时万余人在城墙上下高声嘶喊,王翦虽然用尽力气大声将这几句话喊了出来,但听起来仍是不太真切,也不知吴晨听清了没有,正想重复一次,猛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猛地一颤,战马人立而起,仰天惊嘶。探首向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只见北首的山坡上,一团黑物滚涌着向下倾覆而来,闷响海潮般由远及近滚滚响起。 王翦惊愕道:“那是什么?”吴晨惊喝道:“是山洪,快向后撤。”举起号角,边吹边向后跑。 号声中,原本已经攻到护城河旁的兵士调转马头狂奔而回,那山洪来的极是凶猛,王翦奔了数丈,就觉得一股派山倒海般的巨力从身侧狂扑而至,急忙用力一夹马腹,战马奋力前蹿,身后轰的一声巨响,接着似乎有什么狠狠砸在背上,火辣辣的疼。探首回望,只见高丈余的泥潮从城墙侧沿狂扑而下,营寨在泥潮冲击下,宛如沙滩上的土城沙堡,被冲得无影无踪。那泥潮绕城而过,向北直泻而下,挡在城池与大军之间。 “好险。”王翦闻声向后看去,只见吴晨策马身后,浑身上下都是泥浆。望着身旁如怒龙翻腾的泥流,二人都觉头皮阵阵发麻。此时城楼上火光闪动,一群人狂涌了出来,和城楼上的青州兵混战起来。为首一人白袍银盔,正是马岱。吴晨惊喜道:“子泰,是你吗?”马岱一刀劈翻一人,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高声喝道:“并州大人,是我。”吴晨急道:“李校尉和尹军师呢?”一人高声道:“多谢并州大人关心,属下在这里。”话声中一人从城墙上探出,满面凄苦,正是尹默。 吴晨道:“把吊桥放下来,我们这里搭浮桥,你们就可以过来了。”城墙上兵士齐声欢呼,奋力向桥舵方向冲去。就听嘭的一声,吊桥从空中狠砸而下。 吴晨记得不过数日前,这座吊桥放下时心中的狂喜与兴奋,如今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低沉着声音向一旁的云仪道:“云仪,搭桥。”云仪应了一生,领着百余人而去。 不多时,数座浮桥已搭好。说是浮桥,不过是将数个木筏搭在一起,缓缓向前推出,跨过滚滚的泥石,搭在城下的空地上。这一段时间,数拨人马先后涌了过来,马岱率领人马一一杀退。此时吊桥放下,百余人从城门处狂涌而出,顺浮桥跑了过来,这些人身上血迹斑驳,满面疲倦之色,显是已拚杀数个时辰。吴晨令苏则和王翦领这些人到后营去。涌过数百人后,满身血迹的尹默在马岱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吴晨急忙迎了上去。尹默见到他,双膝跪倒,哽咽道:“今早夏侯渊令疑兵在寒千渡渡河,他伏兵西千山。李校尉出城后被夏侯渊伏击,致令雍县失守属下无能”吴晨一把扶起他,说道:“城丢了就丢了,人没事就好。李文呢?”马岱看了尹默一眼,垂下头低声道:“李校尉说要断后,应该就到了”吴晨怒道:“他的个性我还不知道吗?断后?到现在还没出来,他是不是想死在里面?”马岱哽咽道:“李校尉说对不住并州大人,誓要与城共存亡,怎么劝也劝不住他” 一阵心痛与愤怒从吴晨心底蓦地直冲眼睛,一下就熬红了,大喝一声:“云仪,你带尹军师马校尉先回后营。”转身厉声喝道:“李文,李文,你给我出来”猛听得城楼上一人长笑一声,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从空中直抛而下,狠狠砸向一座浮桥。桥上兵士惊叫着躲避,竞相践踏中,十余名兵士被挤到浊流中,惨叫着迅即淹没。紧接着喀啦一声,那块石头砸在桥上,浮桥当即被砸出一个大洞,污浊的泥水从洞中狂涌而出,浮桥断成两截,迅速向下沉去。吴晨喝道:“什么人” 城楼上火光一闪,一人从女墙上探了出来,厉声笑道:“吴晨,老实告诉你,李文的臭头已经让我割了。这次算你走运,被山洪挡了出城的路,不然今日连你的臭头也割了喂狗。”吴晨厉啸一声,提起铁矛用力向他掷去。明灭的火光将铁矛的去势衬得极是劲急,眨眼之间直扑那人胸腹。那人大喝一声,用勾镶向长矛磕去,砰的一声,长矛断裂,他只觉着一股巨力从左臂狂涌而来,胸腹之间如受重锤,一口气登时喘不上来,向后摔去。城下的安定军齐声欢呼,城上的青州军啊的叫了一声。 那人擦了一下嘴角的血丝,大步走了上前,撑着雉碟厉声笑道:“吴晨,就这点伎俩了吗?”话未说完,又一只长矛已电射而至,一名亲兵纵身而至,双手举盾向长矛磕去,只听彭的巨响,巨盾爆裂,亲兵狂喷鲜血,向后疾抛而出。长矛穿出四射的碎屑,急奔而出,那人惊呼一声,用左手勾镶去挡,只觉手臂一疼,整个身子突然飞了起来,砰的一声,尸身狠狠撞在城墙上。 城墙上下的兵士眼见他被钉死在墙上,一时都没了声息。此时,火光忽然闪了一闪,火苗从城楼各处急蹿而起,瞬间汇成一条巨大的火舌,在风雨中呼呼狂摆,直舔天际。城楼上的青州兵士乱成一团,惊叫着在城墙上挤踏嘶喊。吴晨大声喝道:“李文,李文,我知道火是你放的,你给我下来,你给我下来”扑到浮桥旁,正要纵身跳上浮桥,右臂猛地一紧,已被人拉住,就听见王翦大声喊道:“不能过去了,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大,洪峰要来了。” 褐黑色的天空划过数道光芒,轰隆的洪流声滚滚而来,污浊的泥浆在亮光中涌动的更厉害了一些,浮木桥在泥浆冲击下不住地颤抖,猛听得喀喇一声,一根绑系木桥的绳索禁不住剧烈的晃动,崩裂开来,被绳索绑缚的浮木迸射散开,浮桥瞬间四分五裂。一座桥坍塌,浮木顺着泥石流狂卷而下,狠狠撞在下处的浮桥上,浮桥上的兵士惊呼着在其上狂奔,一个浊浪打来,数座浮桥碎裂,桥上的兵士惨叫着被卷进浊流中。 吴晨厉喝一声,正要纵身扑前,却被王翦死死拉住向后拖去。吴晨怒喝道:“放开我,放开我” 王翦叫道:“浊流太大,再上前只能是去送死。”吴晨咆哮道:“你要我看着他们死在城里吗?”王翦一鄂,已被吴晨一把推在胸口。王翦只觉胸口一痛,错开半步。吴晨从他身旁一跃而过,奔到泥石流旁,高声喝道:“扎木筏,再造浮桥。” 脚下猛地一虚,竟是岸旁浮土在泥石的不断撞击下裂了开去,吴晨径直下摔。他虽然熟悉水性,但这般如沸如羹的浊流,无论是谁掉下去都无生还之理,这下侧身摔去,只见浊流在身侧滚滚泻注,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卷入其中,突然一块物事从城上飞掠而下,嗵的一声先落在他身下,正是吊桥的绞舵。吴晨在其上一撑,从泥浆中一跃而起,厉声道:“李文,是你吗?你给我下来。” 城楼上熊熊燃烧的烈火猛得一暗,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城楼屋脊上,长发垂肩,正是李文。只听他高声喝道:“公子,李文不听劝阻,出城迎敌,致令雍城失陷,已无面目再见公子,唯有以身殉城一死谢罪。公子保重,李文再不能为你驰骋沙场了。” 豪雨中,李文飘飞的战袍,像火一样灼烧着吴晨的眼睛。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道:“李文,你给我下来,我命令你”猛听得喀喇一声,仅余的一座浮桥也被泥石撞裂。吴晨就像突然被利箭射穿了胸口,发了疯般的喊道:“搭桥,搭桥” 一双手从雨中突然探了出来,揪住了吴晨的领口。 “不能再搭桥了。再搭下去,死得人会更多。”王翦扯着吴晨的领口大声叫道。吴晨一拳击在他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摔倒在泥地上,红着眼睛喊道:“城里面的不是你的兄弟,却是我的兄弟。搭桥,搭桥”王翦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拉住吴晨的领口,厉声咆哮道:“他们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城里的人是,城外的人也是。你要救城里的人,城外的人你就不管了吗?”吴晨反手扯住他的衣领,哭着吼道:“你是要我看着他们死吗?我办不到,我办不到” 这时,城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激越的歌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这首歌正是当日吴晨出使金城,宴请尹默、姜叙等人时,翟星所唱。只是翟星所唱的曲调平和中正,奋发昂扬,此刻李文以沙哑浑厚的嗓音唱来,曲调激昂决绝。吴晨心头巨颤,什么声息都没有了。 “遥想冠军,犯汉必诛,生为人杰,死为鬼雄” 歌声从雍城的各个角落响了起来,起先一处,再是两处、三处,终于“生为人杰,死为鬼雄”的歌声,山呼海啸般响了起来。云仪就觉一股热血猛地蹿到顶心,全身血液似乎瞬间沸腾了,拔出腰刀,嘶吼道:“跟他们拚了。” 猛听得吴晨大叫一声:“撤军!”众人愕然望了过来。吴晨抬起头,此时半边天空鲜红如血,就像烧着了般,另一半天空却浓黑如墨。冰冷的雨水从这一半天空落下,狠狠的砸在脸上,混着热泪从脸颊不住滑落。吴晨抹了一把泪水,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传令,撤军。” 低沉的号角声中,大军缓缓向北退去。吴晨僵立在雨中,木然望着雍县城头熊熊燃烧的大火,雨水像是从头上直打进了心里,浇得一片冰冷,心头空荡荡的,空的就像野火肆虐过后的原野,空得一片狼藉。 云仪牵着战马走了过来,哽咽道:“公子,走吧。” 吴晨转过身,走到战马旁,缓缓爬了上去,眼前却仍是在大雨中燃烧的城池。它就像一把匕首,一下一下地戳刺着心脏。心一阵紧缩,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 吴晨抹了一把泪水,回身再深深地望了一眼,就像要用一生的时间记住眼前的一幕一般,猛地长啸一声,纵马疾驰而去。身后,李文高亢激昂的歌声,渐渐的远了,低了,终于,听不见了。 第二十五章 绝世名将 下了数日的雨终于停了,被雨水冲刷得翠色流泻的草木,在微风中海潮般起伏,千山更形苍茫,宛如怒涛狂澜,从远方奔腾而来。 此时距雍城一战已有数个时辰。夏侯渊攻破雍城后,为将安定主力压迫于汧水一带,急速进兵,穿山谷直扑渝麋。吴晨获知此事后,率兵向北退却,躲过夏侯渊的追击,此时大军正隐伏在千山的一处山谷中。 太阳出来了,天色很晴朗,从不时被山风吹起的帐帘望出去,可以看见一群山鸟在空中翱翔,忽地低低掠过营寨,停落在营寨畔的古枫劲柏上,悠闲地梳洗着羽翎。一切是那样的平和与安详,就如最平常的一天。 吴晨却知局势是如何凶险。 自剿灭韩遂后,陇右已平,困扰了他两年的腹背受敌的窘况大大改观,终于可以将全副心神集中在司隶方向。穿陇西山谷,轻易攻占雍县,曾令吴晨以为夏侯渊名声虽响,实际不过而而,遂制订了中央突破,突袭渝麋,控制汧河水道,分割汧县与陈仓之间的联系,剿灭驻守汧县的杜畿,再与出陇坻的庞德彭羕部汇合,左右夹击陈仓的战略。但万万没有料到,夏侯渊会来的这么快,雍县会丢得这么突然。 雍城一战,虽然尹默马岱等千余人从浮桥上撤了出城,但李文与八百军士却生死未卜,以夏侯渊逢城必屠的恶名,想来已经凶多吉少。此战可算是吴晨起兵以来所遭遇到的最惨痛的一次败仗。 山风从远处吹来,掠过营垒,发出呜呜的声音,犹如长风呜咽。耳畔似乎又响起李文雄浑沙哑的嗓音,一阵心酸抑制不住地从心底沸沸扬扬地涌了起来。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翟星清越而又略带颤抖的声音:“看到了吗?那是只鹰。是鹰,就会去搏击长空,是鹰,就会翱翔万里” 翟星的声音和李文苍劲的歌声像山谷回音般在耳际反复回旋,交织在一起,吴晨就觉得心一阵阵紧缩,一股热流从胸膛里直直的冲了上来,冲进鼻子和眼睛里 吴晨很想用尽全身力气用力嘶喊,很想就这样让泪水流下来,让所有的心酸和心痛随着泪水全部发泄而出 可是外面还有数千人马在等着自己,他们还在等着自己领着他们走出困境,所以,不能流泪,不能嘶喊 吴晨箭步冲到营寨旁,拿起挂在帐幕上的铁枪用力擦拭。或许现在做些什么,能够让心情平静下来。 铮亮的铁枪刃面上,是一张年轻的脸。那张脸上,眼神依旧清澈,但其中却多了一些自己也看不清的东西,模糊却令人心痛。缓缓抬起手,轻轻抚过刃面上那人的眼睑。手指传来金属冰凉的质感,心中不觉一酸,心知,那双曾经清澈无暇的眼神,再也不会有了。 这就是成长。 泪水再也忍不住,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帐帘忽然一挑,吴晨急忙转过身,擦去脸上的泪痕,淡淡地说道:“什么事?”云仪低声道:“夏侯渊追来了,前锋已经迫近到我军营地二十里处。”吴晨轻哦一声,说道:“前锋是谁?”云仪道:“打得是费字旗,看来应当是费曜。”吴晨走到地图旁看了看,猛然转过身,厉声喝道:“传令,布军围剿费曜。” 自昨晚从雍县撤军,云仪心中就一直憋着一团火,听吴晨传令围剿费曜,大声应道:“是。”转身就向外奔,猛听得吴晨说道:“慢。”云仪急忙转身。吴晨双目紧紧盯着地图,半晌,面色渐渐平静,淡淡地道:“先请他们过来一趟。”云仪应道:“是。” 不多时,苏则、尹默、马岱、王翦等人陆续进了大帐。此时吴晨已将地图从帐幕上取了下来,平铺在桌案上,只见汧水从地图东北角起,蜿蜒流向西南角,横贯地图正中,千山从地图上方顶处横披而下,沿汧水走向绵延数十里,这一片地区用浓浓淡淡的青色涂了几乎半幅地图,唯有数条溪水和沟壑的黑线纵横其中。至汧县、雍县与渝麋三角地带,地势渐趋平坦。汧县所在方位用黑色涂抹,雍县与渝麋则仍是红色,显见得吴晨还未来得及对地图进行修改。 吴晨指着渝麋与雍县之间的山地说道:“昨日我军从雍县撤军之后,曾意图向渝麋撤军,但夏侯渊令费曜穿岫山山谷堵在了我军前方,而从赢天处传回来的消息,一直隐忍不动的杜畿昨日开始整备粮草。为避免被左右夹击的窘境,我军折而向北,退到了此处。” 此时大军压境,众人无人敢掉以轻心,走了上来,围在桌案旁,细心察看地图。 吴晨续道:“任晓刚传回战报,费曜已接近到我军二十里处。”伸指在汧县和雍县中间偏北的方向指了指,“我军现在的策略有三个,一个是掉头向西,从吴山山谷穿出,回陇西,绕道陇坻与令明永年汇合。第二个是穿千山,与夏侯渊交错而过,攻占雍县。第三个就是我们主动出击,布军围剿费曜。” 苏则沉吟道:“重回陇西的策略恐怕很难实施。为了拉开夏侯渊与夏侯惇两军之间的缝隙,以便我军进入右扶风,徐军师不惜将大军从漆县撤回。我军一退,夏侯惇没有了后顾之忧,就会沿泾水直扑临泾。” 王翦插口道:“夏侯渊现在什么位置?”吴晨深深望了一眼王翦,淡淡地说道:“前方只发回了费曜的位置。” 王翦摇头道:“围剿费曜的想法不妥。夏侯渊此人英勇善战,兼且对斥候的运用更是已达登峰造极之境,每次与人交战,都凭借准确的情报,于人意想之外以奇兵突袭。雍县之战,他就是以一部兵力为饵,诱骗李校尉出城攻击,致令李校尉中伏败退。再联想到首阳山之战,夏侯渊是以马腾、李堪等人为饵,诱骗我军进行攻击,他则埋伏在老城岭的方向,从侧方攻击我军。费曜此次孤军而进,而我军却仍未掌握到夏侯渊的行踪,难保这次不是他故技重施。” 众人心头一沉,帐内气氛更形压抑。半晌,尹默咳嗽一声,说道:“如果进攻雍县,我军的行踪将会暴露在平原下,极可能招致杜畿与夏侯渊的两路夹击。攻袭汧县也存在这样的问题。雍县一役之后,我军恐怕再难承受另一次打击” 吴晨斩钉截铁地道:“所以绝不能进入平原和夏侯渊交战。” 苏则皱着眉头道:“既不能进,又不能退,如果夏侯渊扼守雍县,再出兵封锁我军与渝麋之间的联系,我军势必将成为孤军,早晚会因粮草不继而自溃。” 吴晨沉声道:“倘若能诱使夏侯渊来速战,情况又如何呢?”众人大吃一惊,愕然望了过来。 吴晨双目寒光闪闪,犀利的眼神濯濯如钻,慨然道:“我和夏侯渊交过两次手,一次是汉阳之战,一次是首阳山之战。他虽然勇猛善战,用兵神速,但为人轻躁冒进。雍县一战我军损失惨重,向渝麋回撤的途中,夏侯渊趁胜追击,令前锋穿岫山山谷抄截我军。从这可以推断出,他虽然败了两次,但仍没有吸取教训,所以我下令前军和费曜略一接触之后就迅即撤军。这样做,一来可以令夏侯渊误以为我军后路被截,军心散乱,无心恋战,从而助长其轻视我军之心;其二,是要看一看夏侯渊追击我军的决心到底有多大。”说到这里,吴晨顿了顿,向王翦道:“王大哥,昨晚上你曾告诉我,是因为在路上夺了陈仓守备杨雄派往夏侯渊军求援的使者的战马,才赶得及至渝麋报信?” 王翦点头道:“的确有此事。” 吴晨灼灼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这才缓缓说道:“这说明夏侯渊此次前来,几乎罄尽了陈仓所有精锐,而令明和永年那一路对陈仓守军攻势之猛烈,也已令杨雄感觉到有些顶不住了。夏侯渊在这儿拖得越久,陈仓易手的危险就越大,所以他寻找我军主力以求决战之心,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急。” 众人只觉心头猛地一颤,一阵狂喜抑制不住的涌了上来。尹默大声喝道:“说得好!正是因为夏侯渊急于寻找我军主力,所以才会布下费曜这个诱饵,引诱我们去吃。只要我们将计就计,就能将他引出来。” 吴晨摇了摇头,说道:“费曜我们一定是要吃的,至于怎么吃,不能太急了。”伸手在地图上指了指,“费曜所在的山谷,向我们这边的山势陡峭,不利大军撤离。而向南却地势开阔,利于骑兵增援,我军若对他进行围剿,夏侯渊极可能从这里”点了点山谷东侧小路,又点了点谷西侧的一条溪流:“这里两侧齐进合围,就可将我军封在谷中。那时我们就进不得也退不得了。” 苏则道:“明公的意思是?”吴晨用手指沿溪流划了个弧线,说道:“我准备从这条溪谷出军。这里地势开阔,利于我军回旋,倘若费曜这路军真的是夏侯渊布下的饵兵,我从侧沿向他发起攻击,既可以令埋伏在山谷某一侧的夏侯渊发现我军主力,衔尾追击,又可以避免我军陷入三路夹击,后路被截的险境。倘若费曜这路军不是饵兵,我军大规模出动,也可令他心生警觉,向夏侯渊报告我军行踪。” 马岱笑道:“他用诱兵计,咱们就将计就计。并州大人,这趟引诱夏侯渊的重任就交给我吧,前次徐军师引夏侯惇入泫中谷时我就做的不错,要不是那场该死的雨,夏侯惇如今已在地府和冥皇交战了。”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哈哈大笑,雍县战败的颓唐至此一扫而净。 吴晨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次非得我来不可。如果我不出现,夏侯渊是不会出来的。他两次败在我手里,所以恨我入骨,我不出现则罢,出现则必然是他攻击的首选目标。趁他刚击败我军志得意满之际,我率军围剿他的前锋,不予他以思考与喘息之机,将他向千山北麓诱引。否则若让他回省过来,用重兵围剿渝麋的段明,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苏则清俊的脸上阴晴不定,这时突然说道:“明公说得很透彻,但如此亲身诱敌,是否有些过于冒险了?”吴晨摇了摇头,慨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冒些险,如何能骗过身经百战的夏侯渊?而且他绝不会料到,我军刚经过一次惨败,人心不稳之际就敢发起一场如此大规模的歼灭战。” 云仪惊喜道:“歼灭战?我们要宰了夏侯渊这狗贼吗?”吴晨的眼中满是自信,慨然道:“夏侯渊急于回援陈仓,我又何尝不是急于援救临泾?以我对夏侯渊的了解,此时正是他最松懈的时候,也正是老天给我们的唯一一次机会,绝不能让它从手边溜走了。” 此时的吴晨豪情勃发,双目闪烁着熠熠的奇光,众人望着他就像突然置身浩荡的大河之上,滚滚浪涛铺天盖地,向胸腹之间奔涌而来,其雄浑壮观处,令人有怒潮将胸怀全部填满,澎湃激昂无处宣泄的难以承受之感。王翦和苏则相对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欣喜。心知吴晨经过雍县惨败之后,又成长了一步。 马岱说道:“并州大人准备如何布署?”吴晨说道:“溯这条溪流北上,大约四十里处有一个山谷。从地图的标注来看,山谷谷口较小,而谷内宽大,应该能容纳数万人。我率军从这里沿溪流向费曜侧翼出击,遇到夏侯渊部,假作中伏不敌,率军向这处山谷退却。子泰和尹军师则率军先在这处山谷的北谷口扎建营寨,营寨修好后,在山谷两侧隐伏起来。当我率军撤到北口,凭险据守,将夏侯渊前路堵住时,子泰和尹军师从侧翼出击,截断夏侯渊的归路。” 尹默和马岱大声喝道:“遵令。”两人相视一笑,大步走了出寨。尹默走到帐门处,忽然回头道:“属下方才看地图时,发现那处山谷似乎还没有标注名称,想请主公为此山谷命名。”吴晨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心知经过数次出生入死的并肩征战,这位汉阳的大富豪终于愿意倾心相助。心中一阵感动,朗声说道:“就叫斩渊谷吧。”尹默哈哈大笑,说道:“好一个斩渊谷。”挑帘走出帐外。 吴晨向王翦道:“如果夏侯渊真的被我们困在山谷中,需要提防杜畿从汧县出兵抄截尹军师和马校尉的后路,这种情况如果真的发生,我军就彻底失去了翻身的机会。我军在外围还有赢天的一千骑兵和段明三千步骑混合编制,我就将他们全部交给王大哥。无论如何要将杜畿牵制在千山之外。” 王翦深深地望了一眼吴晨,说道:“使君竟然如此看重我?”吴晨道:“奸商临别之时郑重向我推荐王大哥,我对你的信心正是来自于对奸商的信任。”王翦深吸一口气,朗声道:“王翦决不会辜负了并州大人的信任的。”长笑一声,大步走出营帐。 马蹄声从营外响起,一路远去,吴晨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一天之前还沉浸在连克两城的喜悦之中,一天之后却面临随时覆灭的危险,世事变幻之奇莫过于此。这一战又会怎样呢?是一举将夏侯渊诱入山谷,还是反过来被他围堵在山谷中?吴晨心中也没底。挑帘走出营帐,迎面一轮火红的太阳高高悬挂在中天,强光刺激之下,吴晨不由眯了眯眼。多算者胜,少算者不胜,自己究竟是多算了还是少算了呢? 此时营中的兵士也已动了起来。众人皆知大战将临,虽然人数众多,却无人喧哗,静静的在阳光下望着吴晨。看着众人望向自己的眼眸中的信任与尊崇,吴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与患得患失,朗声一笑,飞身跃上马背。五千轻骑跟在身后,急奔而出。 出了藏身的山谷之后,沿山谷旁的一条溪水西行数里,穿过一条山道,折而向南,就到了那处溪谷。此时已近申时,日影西斜,溪流从北蜿蜒而来,缓缓流淌,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满河金光闪闪。高速急奔的战马踏着溪流,溅起一簇簇水花。沉浊的水声中,山鸟从林中惊飞而起,在山谷两侧惊叫盘旋。 吴晨抬头不时的望向山岭上的飞鸟。倘若此刻山岭上隐藏着伏兵,必然没有山鸟敢停在该处,令大军疾驰奔行,正是要用这些山鸟作为侦测敌军部署的斥候。 猛然间一群山鸟逆飞而起,呀呀的疾飞冲天,正是有大军急速通过山林,向两侧掩杀过来的迹象。吴晨心神一凛,猛地一提马缰,起身大喝道:“有埋伏,撤军。”号角声中,急速前进的战骑向旁侧绕,兜了个圈,向来路急奔而回。就在此时,就听得“咚”的一声巨响,一声战鼓在群山万壑间隆隆回响,战马的铁蹄踢踏山峦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无数战骑从两侧的山腰旁狂涌而出,齐声怒吼中,万蹄齐发,顺着山势铁流一般疾冲而下。 此时吴晨率领的前锋营进入山谷不深,因此山谷最北处的曹军战骑以弧线沿山腰向外侧推进,向谷口处斜抄而至,其意图显然是想将吴晨封死在谷中。其余的兵士则嘶声高呼着,从山腰上狂冲而下。一时间,山腰处尽是狂冲而下的战骑。谷中的安定军士弯弓拉箭,羽箭嗤嗤,遮天蔽日,狂冲而下的战骑不时中箭倾倒,连带着将身后的兵士绊倒在山腰畔。 吴晨一边向谷外狂奔,一边张弓搭箭,接连射倒十余名冲在最前的将士。眼看谷口在即,猛听得一声铁器破空的尖鸣突然从左前方尖啸而至,吴晨翻身向后仰倒,一支羽箭几乎是擦着他的鼻梁而过,带起的劲风如刀一般,额头至鼻际火辣辣的疼。直起身子时,前方的谷口已狂奔而下数十名兵士,楔子一般深深嵌入军阵中。喊杀声,兵刃的交击声,战马的长嘶声,冲天而起。 吴晨策马急奔,几个呼吸间已抢至一名曹军骑士的身侧,抬手一枪,正刺在那人腰际,顺势一挑,将那名兵士挑在马下。身子跟着侧转,闭过一杆直劈而下的长刀,铁枪横抡,啪的一声,打在身后那名围攻而至的兵士肩头上,那兵士啊呦一声惨叫,臂骨当即断折,痛得他鼻涕眼泪齐流而下,在马上大哭起来。 吴晨本想补上一枪,但见这名兵士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心突然一软,一提马缰,向前冲去。猛听得耳际一人冷冷哼道:“妇人之仁。” 声音若有实质,钢针一般直刺耳鼓,跟着左侧气流突然一滞,猛然间就如一堵厚墙一般狂压而至。吴晨狂喝一声,右手长矛从肩脊之后急标而出,窜入左手,直刺来人面门。 “叮~~~~”一声刺耳的金属交击声在山谷间嗡嗡回响,吴晨就觉一股似有若无的暗流溃堤洪水般从手中长枪传来,半边身子如受雷殛,差点便要摔下马去,心知一定是夏侯渊到了。就这一呼吸间,战马的高速已将两人带开,眼角余光处,夏侯渊俊奇魁伟如黑塔一般的身影出现在身体右侧。还没等吴晨调转马头,夏侯渊已侧转马身,手中长矛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猛地一抖,在空中挽出一个斗大的枪花,向吴晨侧腹直刺而下。矛尖下的红缨,火焰一般飘动,在雪亮的矛尖的映衬之下,凄艳如血。 吴晨就觉周身气流疯狂搅动,如置身狂风之中,心知这一年来的南征北战,自己虽然进步神速,但和夏侯渊这样的绝世猛将相比,仍有一段不小的差距。此时夏侯渊毫无花哨的一枪已将前后左右的退路尽皆封死,除了向前硬拚之外,别无他途,而这却是吴晨在现下这种情情况下最不愿意采用的方式。思念电转之间,单手一撑马背,身子弹离马鞍,跃升至夏侯渊头顶处,长啸一声,手中长矛幻化出千重矛影,向夏侯渊狂砸而去。 夏侯渊一招刺空,回枪平视,古拙的容颜喜怒不露,冷眼看着吴晨升至最高点,猛地大喝一声,一提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夏侯渊魁伟的雄躯就像突然又拔高数尺,长矛毒龙一般直刺吴晨胸腹。高手相争,一丝一毫之差也是身死人亡的悲惨结局,更何况数尺的距离?吴晨心叫不妙,大喝一声,回矛横撑。 “铮~~~~~”异响震慑整个山谷,一股巨力怒涛狂潮般直撞胸腹,吴晨胸腹顿受重创,气血翻腾,断线纸鸢般向后疾抛而出至此一刻,吴晨才算终于领教了夏侯渊的真实本领。当日汉阳之战,夏侯渊心切吴晨踪迹,发现吴晨派往营寨窥伺的斥侯后追踪而至,两人至此而开始首次交锋,但那次吴晨身旁还有庞德、成宜等人。再到最近一次交锋,两人却都是位于中军,指挥大军交战。这次却是吴晨单独面对夏侯渊,不过数招之间,就险象环生,幸亏这一年来南征北战,武功大进,夏侯渊对自己估计不足的情况下,终能在局势不利之下,硬接夏侯渊全力一击。 砰的一声,吴晨狠狠砸在水上,水花狂溅而起,涌起数丈来高。胸口气血翻涌,差点便要吐出血来。但心中却是不惊反喜。若是半年前的自己,这一击己足够将自己五脏六腑击成齑粉,但此刻却显然没有令自己到深受重伤不能动弹的地步。也就在这时,铁蹄踏水的声音倏然而至,眼前人影闪动,夏侯渊已纵马冲了进来,吴晨大喝一声:“夏侯妙才,你中计了。”突然反弹而起,直扑夏侯渊。 原以为吴晨已受重伤的夏侯渊大吃一惊,也令他从上风首次跌落劣境,手中长矛忽地一重,已被吴晨右手搭在其上。夏侯渊厉喝一声,挺矛直挑吴晨胸腹,吴晨在矛身上一拍,身子已飞临夏侯渊右侧,跟着一脚狠狠踹出,直踢夏侯渊面门。此时疾溅的水花已涌至最高处,从空中开始回落,两人身周水波荡漾,在阳光的照射下,色彩变幻无方。一时间,水色弥漫,暗难视物。夏侯渊右手长矛被吴晨用手荡开,急切之间难以收回,听得破空劲响直冲面门,大喝一声,左手握拳,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直击而出。 吴晨空中猛地一个旋身,在拳脚相交的刹那,身子突然加速,在夏侯渊左拳的劲力续满之际,先一线破入他拳风内。 “嘭嘭!” 水花飞溅,两人乍合倏分。 吴晨长笑一声,从浪花中空翻而出,空中一个转身将一名骑督尉踹下战马,跨了上去。此时水花方才轰的一声,狠狠砸在水面上,显出夏侯渊的身影。夏侯渊面脸水湿,冷峻的面容上满布怒容,厉声喝道:“吴晨,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贼。” 吴晨提疆高声喝道:“夏侯渊,你杀我大将,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今天你脸上这一脚还不够,总有一天我要拿你的人头祭奠李文。”长啸一声,纵马向前冲去,双手连珠怒射,从前路斜抄而至的十余兵士应弦翻倒,不过数息之间,已冲出谷口,大声喝道:“不要恋战,快走。”原本在谷口死命搏杀的云仪等人,呼啸一声,跟着冲了出去。 夏侯渊厉声吼道:“追!” 蓬蓬的战鼓声闷雷般响了起来,在山峦崖壁间层层碰撞,夹杂着数万只铁蹄踢踏谷地的轰响,刺的耳膜生疼,曹军的前锋怒潮般向着沿溪流亡命北去的安定军士狂追而去。 第二十六章 立威天下 铁蹄翻踏,溪流在身侧不住飞溅。 暮霭不知何时升了起来,平林山野中雾气浓深,两侧山峦更形巍峨苍莽,仿佛两条巨龙从远方逶迤逼近,渐渐的向内侧束紧。吴晨心知经过数个时辰的急行军,此战的决战之地终于到了,是吉是凶,至此都已无法再回头。铁蹄声中,宽约百余丈的谷口在视角处一晃即逝,眼前随即一暗,西侧山峰投下的巨大的阴影,将视野中的光线全部遮蔽,唯有东边天空一抹深重的艳红,照着脚下的谷地。吴晨深吸一口气,全力向谷北驰去。 大地在脚下飞速后退,光线迅速收敛。渐渐的近了,一座孤城从黑暗的地平线中渐渐升出视野,紧紧扼守着山谷两侧。营寨上灯火明亮,将寨前数十丈距离照得明如白昼。但大寨显然还没有完工,高大的寨墙仍未封合,寨后也只建了数座箭塔,中间空出了百余丈的空间。想来是尹默、马岱等人修筑营寨时,接到前方传来的战报,只能按预定计划向山谷两侧埋伏。但留下的这些缺口,却正利于大军从中穿过。吴晨望着这座营寨,突然有种想大哭一场的感觉。 猛然间喊杀声在山谷中响了起来,吴晨知这是云仪在和紧追而至的夏侯渊军前锋所进行的接触战,这样做,既可以一直诱引夏侯渊军紧追不舍,也可以为前锋营在营寨口进行必要的部署争取时间。喊杀声在山谷中响起,也正说明夏侯渊军的前锋已追入山谷中。 时间已分外紧迫。 吴晨大声喝道:“任晓,你领一千弓弩兵占住两侧要隘。其他人跟我来。”任晓大声应令,率领数百名弓兵从营寨缺口涌了进去。吴晨正要下令兵士下马布羌斗阵,喊杀声由远及近,如潮水涌至,营寨的火光照耀下可以看到,震天的喊杀声中,云仪率领着数十名兵士从夜幕中奔了出来,数百名曹军骑士紧跟身后。 吴晨的耳旁似乎又响起了李文高亢的歌声,心中涌起八百军士惨死敌手的血仇,长啸一声,纵马迎向曹军前锋。几个呼吸间,已与急速奔进的云仪等人交错而过,直扑曹军军骑。 锵的声响,吴晨挥动长枪,将及身的长戟磕开,长枪顺势而上,将那兵士挑下战马。数名骑手眼见被追了数个时辰的安定军兵竟然返身而战,当即高声呼喝着向这处围了过来。吴晨纵马迎前,长啸声中,长枪或劈或挑,或刺或扫,一矛之下,必见一名曹军军士倒毙马下。围攻而至的数名军士见他如此神威,呼啸一声,转身而去。 这时云仪纵马到了身边,吴晨见他身上鲜血淋漓,高声问道:“云仪,你怎么了?”云仪道:“肩上中了两箭,但不是要害。公子,他们撤了。”吴晨朗声笑道:“他们只是些急于抢功的喽啰,让他们去吧。大鱼就快来了,咱们回去好好布置一下,决不能冷落了客人。”拨转马头,领着这殿后的数十名兵士奔到营寨下。 曹军的前锋似乎也已发现这处的情况不同,向后迅速撤去。吴晨令云仪率领兵士在营寨口布下数层羌斗阵,自己率轻骑据守在两翼,手握长枪,目不转睛的望着对面的山谷。 黝黑的山谷中,隆隆的蹄声如滚雷在九天回响轰鸣,越来越近。眼前陡然一亮,宽约里许的火潮出现在视野中。跟着,就如浩荡奔腾的大河从宽阔的河床突然冲进峡谷时的情景一般,浪尖喷雪,湍流急涌,险象纷呈,对面的火潮在瞬间一滞之后,突然紧束起来,接着就狂猛地冲了过来,其雄浑壮观处,直有一气直下,一往无前的惊人气势。 吴晨与之交过手的,多是一些用骑的高手,如匈奴的屠各胡,北地的先零羌,宋建的义从胡等,但以用兵的气势而论,都要远远逊于夏侯渊手下的青州精锐。无数铁蹄踢踏地表,蹄声却出奇的齐整。奔跃,踏地,再奔跃,每一次踏地的隆响就像和心跳合在一起一般,令人心血为之贲张。战骑突进带起的战风,隔着里许,就那么猛烈的狂扑在脸上,令人呼吸为之停滞。蹄声在山谷间层层回响,整个山脉似乎都在铁骑威猛无俦的突进中颤动不已。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凛凛战风,吴晨紧了紧手中的长枪,双目一瞬不瞬的望着迅速逼近的火潮。在身后箭塔上火光的照耀下,曹军战骑越奔越近,数息之间,与尘土一起逆风飞扬的马鬃已清晰可见。 大战终于来了! 吴晨大喝一声:“放箭!”隐伏在寨墙后的弓弩兵长身而起,羽箭映射着明灭的火光,飞蝗般落在曹军的军阵中,曹军前锋人仰马翻,怒潮般的势头瞬间滞了一滞。此时山谷南端突然响起几声雄浑的战鼓声,曹军踏着鼓点分成数股细流,绕过跌倒的战马,狂奔而上。战骑交错,万蹄奔践,数股细流水银泻地一般,迅即汇合至一处,骑术之精,令人叹为观止。营寨上射下的数拨羽箭都被曹军以这种方式避过,错合分离间,曹军又奔近数十丈,马上骑士手中的长刀反射着箭楼上明灭的火光,刃面上不时闪耀出金属冷艳的寒光,衬着骑兵奔行的威势,恍如秋潮夜至,银光闪烁中气势雄浑澎湃,瞬息间狂压而至。 箭塔上的苏则高声叱喝,挥动手中旗帜指挥军阵最前侧的长矛兵持矛阻击。百余兵丁齐声大吼,手中长矛奋力向前戳刺。血浪喷溅,一时间万马惊嘶,混杂着隆隆的战鼓声,兵刃的交击声,大旗的展风声,直有摧城裂地之威。 此时布置在营寨两翼的轻骑手都已挚出弓箭,纷纷向狂扑而至的曹军军士射击,吴晨更是连珠不停,每箭射出必有一名军士惨呼坠马。但见曹军骑士的尸首在里许宽的谷道上越积越多,后续的兵士却是悍不畏死,怒涛般一波一波向上攻来,踏着鲜血和地上的残肢断臂不时突进羌斗阵中。这一战,直战了一个多时辰,苏则在箭楼上挥舞旗帜调兵堵截反复冲击营寨的曹军,接续挥舞之下,右臂直是酸麻不堪,但曹军军士仍是前仆后继,有兵士突进羌斗阵中,虽身被数创,仍嘶嚎不止。苏则处身箭楼,远离战场,但大战如此惨烈,实是平生仅见,看得只皱眉头。抬头望向数里外的曹军军阵,只见无数火光明灭闪烁,直如星河灿烂,无边无涯,更不知有多少人还将狂扑而至,思想之下,心中骇然。 吴晨心中惊骇之情更是不亚于苏则。此时任晓已率兵占住谷两侧高地,夜色苍穹之下,谷上谷下点起了无数火把,照得整个山谷明如白昼。在曹军持续不断的攻击下,宽约数十丈的羌斗阵不时被撕裂出一道道缝隙,云仪浑身浴血,嘶着嗓子怒吼,但阵形仍是不住向内退缩。望着曹军不住逼近的军阵,吴晨慨叹不已,夏侯渊驰骋关东十余载,威名并非幸然。曹军夹雍县大胜之势,士气如虹,己军虽然扼守险要,但大寨未成,阵脚未稳,此时挥军强攻,正深合兵法之要。 猛听得前方蹄声震天,又是数百骑从火潮中游离而出,火光照耀下,只见这数百骑阵形在迅速前进中不住变化,各骑之间相互调校速度,瞬息间已汇成一至巨大的火色尖椎,向营寨处冲了过来。 吴晨望了一眼仅余数十人的羌斗阵,情知这些弟兄绝难抵御曹军的下一次扑击。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云仪,撤回大寨。”接着提气高声喝道:“谁与我去取夏侯渊的人头?”隆隆蹄声中,吴晨的这句话仍是清晰入耳,在山谷间轰响不绝,羌斗阵与弩箭兵一直与曹军相战,骑兵憋在身后,闷气早已受得够了,此时听闻吴晨大声呼喝,齐声怒吼。吴晨厉声长啸,纵马向青州军的尖椎迎去。飞跃的四蹄下,火潮在眼前越来越近。猛听得前方鼓声突然急响数下,领先的数百骑阵势突然一变,中锋数十骑继续向前推进,两翼各两百余骑从斜侧弯出,沿弧形向吴晨等人后路抄去。 吴晨张弓搭箭,三名冲在最前的兵士应弦坠下战马,三人身后的数名骑手齐声惊呼,手忙脚乱的侧骑从三人身旁绕开。数息之间,吴晨又与这些兵士拉近十余丈,转身将大弓挂在身后,从环辔处取下长枪,大喝一声,冲进敌骑。列在曹军最前端的是数排刀盾兵,原本齐整的突进队列由于吴晨的数次连射队形有些散乱,向内凹下一块,虽然后面的骑手绕过前军阻碍迅速向缺口涌来,吴晨却抢先扑了进去,挡在最前的几个骑手首当其冲,被吴晨枪挑柄扫,打翻在地,吴晨身后的数百铁骑跟着疾冲而入,几人来不及惨呼已被马蹄踏在身上,顷刻间骨断筋折,不成人形。吴晨连挑数人,从战阵中破开一条缝隙,眼前猛地一空,已从盾牌兵中穿凿而出,蓦地蹄声隆隆,眼前火头潮涌,百余手持长矛的军骑排成密集阵形,从前方疾冲而至。吴晨挥舞长枪,“铮铮”数声,将直刺而来的数杆长矛拨开,战马高速冲锋的势头瞬时令他与战骑交错,此时在他身旁两侧半个马位的两名兵士持矛横扫,一人扫向他脑后,一人扫向他腰际,而二人身后一排的数名兵士狂叫着,持矛直刺,力图让吴晨难以对来自两侧的攻击抽出手来。吴晨左手疾翻,将左侧那支长矛抓在手中,上下挥动,只听叮当数声,已将前方疾刺而来的长矛尽数隔开,右手长枪后发先至,刺入右侧那名军士的肩头,接着长枪斜挑,将兵士脱手的长枪斜斜挑开,一名刀盾兵此时正转过身来,眼见长矛夭矫如虹,直冲胸口,急忙挥盾磕击。当的一声响,木盾倒撞而回,那兵士狂喷鲜血,倒翻下马。 身周的兵士失声惊呼,脸露敬畏之色。吴晨长枪上下翻飞,将身周数人一一挑翻,奋力向前突去。便在此时,一股潜流洪涛一般向身侧狂冲而至,吴晨急忙侧压重心,单足斜挂马背,身子紧紧贴在战马侧腹上,一杆长矛从左肋之上毒龙般直穿而过,长矛高速破空带起的劲气,飓风般飚至,吹得吴晨衣袂指舞,猎猎狂摆,紧贴矛杆处的红樱却凝而不散凄艳如血。吴晨心知夏侯渊到了,深吸一口气,正待从马侧翻上马背,长矛猛然急抖,在空中挽出一个枪花,卷着风雷之声,轰然直砸而下。吴晨猛一咬牙,左足甩脱马镫,头上脚下翻下战马,左手触地的刹那,向前急撑,人从马腹下急蹿而出,长矛卷起万千矛影直刺夏侯渊胸膛。吴晨此举显然大出夏侯渊预料,大喝一声,长矛回卷,矛尖吞吐闪烁,破入枪影中。 “叮叮”两声脆响,沙石尘土急卷而起,吴晨倒翻而回,*在战马上,战马跟着惊嘶一声,向后斜退数尺。夏侯渊魁伟矫健的身形亦是晃了数晃,失去了跟进追击的良机。 吴晨右手挚着长枪,斜指夏侯渊,默默调息,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此时火光明灭,夏侯渊伟岸矫健的身驱忽隐忽现,状若远古的战神突然现身人间。古拙的面容隐在铁盔的侧影之下,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熠熠灼人的眼眸,如电如芒。猛听的他大吼一声,挥矛直刺而来。此时两人相距数丈,夏侯渊挥矛,直刺,长矛破空而至,数丈距离便如丝毫不存在一般,骑术之精,令人叹为观止。 今日午间与夏侯渊一战,令吴晨对武学多有领悟,情知对上夏侯渊这样的绝世猛将,迟疑退缩必然死路一条,惟有在他气势续至巅峰之前,尽力阻遏才有生路。此时见夏侯渊急攻而上,长啸一声,亦是纵马向前,长枪急挑夏侯渊矛尖。枪矛相接的刹那,猛听得夏侯渊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在全力奔驰中仍向前突蹿数寸。也正是这数寸距离,夏侯渊的长矛劲势突然窜升至极致,金属破空的嗤嗤锐响不绝于耳,狂风巨浪般急卷而至。亦在同时,吴晨胯下战马蓦地扬蹄而起,平刺的长枪改为向下砸压。电光火石间,两人同时变招,砰的一声,矛枪交击在一处,夏侯渊蕴满真力的一矛被吴晨狠砸在地上,矛尖触地沙石尘土狂涌而起,水波纹般向外漾开,两人身周数丈距离的兵士被狂风卷着远远摔了出去。此时战马冲锋的高速令夏侯渊从吴晨身侧交错而过,吴晨单臂用力,战马就着昂首长嘶的式子,在原地转了一圈,嗒的一声落在夏侯渊身后。吴晨大喝一声:“夏侯妙才,被自己的招数所伤,滋味如何!”挺枪向他身后刺去。 今日午间与夏侯渊交手时,夏侯渊正是利用战马突然扬蹄的招数将吴晨远远击飞。不过半日,两人再次交手,吴晨知他骑术之精远在自己之上,也必然会在交手时利用这一优势,因此交手中突然使用偷学来的招数,终于反客为主,抢至上风,枪式跟着展开,恍如滔滔长河,无止无休的向夏侯渊狂卷而去,力图趁他一口真气未纯的千载难逢之机,将他毙在枪下。 “叮叮叮~~~~~”瞬息之间已交手十余次,火花迸溅,金属交击的声音在山谷中嗡嗡回响,两人一前一后在山谷中疾驰。两边军士见主帅恶斗都想向前兜截阻拦,但二人身周劲气如怒海潮涌,难以近身,兼且二人速度都是极快,数招之间已是三易其位,待兵士就位,两人已飞驰而去,两边的兵士唯有大声鼓噪,为己方的主帅呐喊助威,一时间山谷中喊声沸反盈天。 猛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谷南口火光冲天而起,吴晨驻足而立,只见数里外数条巨大的火舌翻卷舒展,直舔天际,原本墨黑的天空,突然间就像烧着了一般,喊杀声跟着震天而起,心知必然是马岱尹默等人和谷南口的曹军交上了手,此时放火传出讯号,也不知是吉是凶。此时夏侯渊也停了下来,熠熠的双眸紧紧盯着夜风中摇曳飘荡的火舌,猛地长啸一声,纵马向谷南口驰去。 吴晨大喝一声:“夏侯渊,想逃吗?”纵马直奔而上,数息之间已追在他身后,挺枪向他背上刺去,蓦地一股暗流潮涌而起,直撞胸际,火光之下,带着红缨的长矛从夏侯渊肋下斜穿而出,毒蛇一般直攉前胸。此矛无声无息,若非吴晨修习的武功对周身气流扰动的敏感异于常人,这一矛已洞穿胸腹。此时急忙侧身斜让,嗤的一声,雪亮的矛尖带起一蓬血花直穿而出。吴晨只觉右肋如受火炙,火辣辣的痛,骇然之下,急忙收住马缰。夏侯渊厉啸一声,数百骑士掩在他身后向火起处疾奔而去。 吴晨心叫不妙,夏侯渊要从谷南撤军!数个时辰的时间尹默和马岱都未能将谷北口的大寨建好,更遑论在不到二个半时辰的时间内将谷南口封死。但今日如果不能将夏侯渊困死在谷中,要让他再上当,将难上加难,而从雍县突进右扶风的战略,也将一败涂地。如今唯一该做的,就是率军抄截夏侯渊后路,将他死死拖在谷中。念头在心间电闪而过,放声大喝道:“夏侯渊要逃,不要放他走了!” 身侧此时传来骑兵集团冲锋的隆隆声响,侧身看去,只见数百曹军列成数排,从左侧狂压而至。吴晨深吸一口气,催动战马迎了上前,长枪横扫斜挑,两名军士肩头溅血,翻滚着向后摔去。吴晨控马绕开失主之后乱踢狂嘶的战马,猛地一声锐响从前方直扑面门,吴晨挥枪挡隔。当的一声脆响,一杆银枪从耳侧直刺而过。吴晨凝神看去,前面那员曹军将领白盔青袍,正是费曜。当年魏讽杀死韦康时,吴晨曾在临泾议事厅中见过他一面。 费曜一枪刺空,挥枪横扫,吴晨长啸一声,不理疾扫而至的枪柄,长枪直攉向前。此时银枪即使击到吴晨身上,枪柄也难以形成重创,但如果被吴晨长枪攉中,有立即身死的危险。费曜惊呼一声,横矛挡隔。长枪叮的一声正刺在银枪的手柄处,一股惊人的巨力从枪柄处传来,费曜右手虎口一阵酸麻,手中长枪再也拿捏不住,嗡的一声掠过头顶,疾飞入身后的夜幕。 居然在三招内震脱费曜手中长枪,吴晨心中也不觉有些讶异,想起一年前杜水之战时被韦康两兄弟围攻,费垣一枪将自己逼退的情景,恍如隔世,心知今日与夏侯渊两次激战,在这名绝世猛将无与伦比的气势压逼之下,武功又有精进,心中不觉欣然。 费曜更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望着飞向空中的银枪愣愣发呆。吴晨策骑而上,左臂伸出,直抓费曜肩颈。费曜抽出腰刀,剁向他左手,右手侧骑向一旁躲开。吴晨左手疾翻,手指已搭在腰刀刀背上,在其上猛地一抹,借力打力,顺着费曜用力的方向,将腰刀疾向外推去。费曜只觉一股巨力向外狂扯手中长刀,急喝一声,运力回夺,吴晨的左手已疾拍而下,正切在他右手手腕上,费曜手臂酸麻,长刀再也拿捏不住,呛的一声掉在地上。吴晨右手长枪直抡,啪的一声敲在他右肩肩头,一股巨力如山洪崩泻,狂涌而下。此时费曜胯下战马正仰蹄飞跃,仍是禁不住吴晨真力巨压,长嘶一声,前肢软倒在地,将费曜从马背上直掼而出,吴晨顺势抽枪,用枪尖顶着他的咽喉,厉声喝道:“费曜,你战败被俘时我礼敬有加,你却将雍县兵丁尽皆屠戮,你算对得住我!” 费曜惨笑一声,说道:“俘虏就是俘虏,有什么礼敬可谈?雍县一战,我杀了三十四名乱汉贼寇,只恨李文自焚身死,未能亲手戮杀此贼,实乃平生憾事。汉贼不两立,你动手吧!” 一日未见李文尸首,吴晨心中总抱着一线希望,擒住费曜正是想通过他打探李文下落,若是李文被夏侯渊俘虏,也可以用他交换。但费曜的话却如一把尖刀直刺心口,心猛地一痛,仰天长啸一声,厉声喝道:“好,好一个汉贼不两立。对于软禁当今天子、逼杀当今皇后的逆贼手下,我原本不该留情的。”手中长枪用力向前送去。费曜轻叹一声,闭目待死。吴晨本想一枪戳死他,但见他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李文在烈火中飘飞的战袍蓦地在眼前一闪而过,心猛地一痛,手腕一抖,枪尖贴着他的脖颈急划而过。 费曜猛地张开双眼,只见吴晨单手持枪,眼中神色又恨又痛,猛地喟叹一声,转身而去。费曜在生死边沿走了一遭,心中只觉一片空白,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实是想不通他在惊怒之下仍会放过自己的原因。就在这时,一骑从夜幕中疾突而出,以惊人的高速向吴晨身侧奔去,战袍逆风飞扬,青马红枪,正是夏侯渊。费曜脱口喝道:“小”心中猛然一惊,后面的话再说不出口。 吴晨此时也已听到风声,猛地向后一倒,整个人已躺在马背上,冲天的火光中,红樱长矛从鼻际上空数寸处急划而过,带起的气流如针如砭,口鼻之间呼吸立时停滞。夏侯渊一式刺空,手中长矛顺势拖拽而下,用矛尖锋刃向吴晨咽喉抹去。吴晨双手持枪,枪柄用力上磕,铮的一声,矛枪已撞在一处。这一矛直如千斤之重,手上一沉,双臂立时被压的低沉数寸,雪亮的矛尖几乎是贴着鼻际横掠而过,惊出吴晨一身冷汗,急忙用力踢了一下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向前窜出,吴晨顺势挺腰直身,兜马正面迎向夏侯渊,只见他浑身浴血,战袍和须发都有烧灼的痕迹,当即知晓南谷口的情势,大声喝道:“夏侯渊,你输了!”夏侯渊古拙的面容上无怒无喜,唯有一双眼眸精光四射,满蕴愤怒与痛恨,盯着吴晨,淡淡地说道:“用诈退引我到这处山谷,再用残寨引我主力狂攻,偏师出山谷截断我后路,古来名将也不过如此了。论行军作战,我不是你的对手。只是你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条。”吴晨厉声笑道:“我已经说过,迟早有一天会将你的人头割下,为李文报仇。我留在谷中正是为了实践这一誓言。” 夏侯渊傲然一笑,淡淡地道:“看来你这个诺言是无法实现了。男儿重诺,有诺不守当登门致歉,你既无法守诺,我就送你到李文那里,去向他致歉。”语音才落,长矛已弹起半空,雪亮的矛尖在视野中急速放大,迅即迫近面门。 李文雄浑悲壮的歌声似乎又在耳畔响起,一股热流从胸中猛地急窜而起,瞬即化作奔腾咆哮的火焰,在四肢百骸处蹿流炙烤,吴晨仰天狂啸一声,长枪直刺夏侯渊咽喉。枪尖高速破空带起的气流有如惊涛骇浪,以灭顶之势向夏侯渊狂冲而至。 夏侯渊嘿然冷笑,右足一踢马腹,战马斜侧数步,右手一抖,长矛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仍然向吴晨面门攉去。吴晨大喝一声,左手在空中连画数个圆,空气在左手牵引之下若有实质,夏侯渊就觉长矛似被数个铁箍困住,顿时滞涩无比,惊骇之下,横矛急摆。蓬的一声,气圈碎裂,长矛脱出束缚,但此时吴晨的一枪已后发先至,直刺左肩,夏侯渊沉肩坠肘,左肩沉下数寸,嗤的一声,长枪从战袍上疾刺而过,战袍在枪气催逼之下寸寸爆裂。夏侯渊怒吼一声,控马直冲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迅即只剩下半个马身,跟着急抡长矛,向吴晨铁盔上砸去。此时吴晨长枪已刺在外围,夏侯渊迅速逼近正是要令他难以回枪自保。吴晨左拳虚握,大喝一声,迎向空中急砸而下的长矛,数尺空间中,左手由拳变掌,由掌变指,每变换一次手势,就从手中涌出醇厚柔韧的劲气,丝丝缕缕向矛杆缠去,不断抵消矛杆疾砸而下雄浑威猛的气势。手指接触到矛杆的刹那,突然变指为勾,在空中画了个半圆,斜侧一推,长矛从肩头一寸处疾落而下,蓬的一声砸在地上。夏侯渊心叫不好,趁势催马前冲,吴晨右手长枪已回转过来,啪的一声砸在他肩头上。夏侯渊肩肌内缩,疾向下侧,顺势将这一枪向下卸去。但这一下仍受的不轻,身子晃了晃,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右足狠踹马腹,战马向夜幕中急蹿而去。战鼓声跟着响了起来,混战中的曹军军骑纷纷向鼓声响起的地方退去。 吴晨驻马立在一处陡坡上,双目凝望着不住向内回缩的曹军。此刻虽然置身山谷中,心中却有一种刚越过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一览群山小的感觉。数里外明灭的大火,在沉沉的黑幕下放射着绚烂夺目的光芒,就如此刻胸中沸扬蒸腾的烈焰,径自在夜空下熊熊燃烧。 当时的吴晨并不知道,他用大胆的前进包围战术将夏侯渊困在山谷中,只是平生最艰苦一战的开始。此后的二十多个日日夜夜里,双方在方圆十余里的谷地中进行了近百场突袭与反突袭,突围与反突围之战,战况之惨烈,天下为之侧目。 第二十七章 有女名文姬 “前面有人烟,前面有人烟!”黄叙欢叫着纵马奔了前来。洛水一战时黄叙的那匹黑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黄睿只好为他配了一匹拉车的牝马。黄叙极不情愿让人看他骑在一匹母马上,因此这两个月来一直坠在大军身后,这时却不避忌讳奔了出来,心中喜悦可想而知。其实众人也已望见那数屡炊烟,这两月一直在荒野中行军,唯见荒山蔓草,突然乍见炊烟,心中也是惊喜异常,只是鲜卑人环列在旁,众人心中虽然喜悦,仍是忍在心中。黄叙却没有这个顾虑,高声欢叫道:“我去前面看看,我去前面看看。”加鞭催马,沿山路小径向前奔去。 黄睿道:“李校尉,你看前面会不会有危险?”一路上,卢水胡的影踪忽隐忽现,黄睿吃了几次亏,不得不小心提防。李卓摇了摇头,用嘴努了努前方数丈远外缓缓策骑而行的秃发匹孤,轻声说道:“洛水一战后,到前面探路的事都是由鲜卑人负责。前面如果有危险,他会开口提醒的。” 对前面这位自称秃发匹孤的鲜卑人,黄睿实是不知该怎样和他打交道才好。洛水之战,卢水胡倾数族之力围剿这支五百人的贺礼队伍,如果不是这个鲜卑人率领族人奋力将其杀退,众人恐怕早已死伤殆尽了。但从秃发匹孤看过来的眼神中,黄睿能感受到深蕴其中的深深的鄙视与轻蔑,所以能不和他交谈的场合黄睿是尽量不和他交谈。轻叹一声,将目光投向远处。北地的山不像秦岭附近的山那么高峻,多是低平起伏的山峦,草木不多,因此虽然已经入夏,但看起来却仍是光秃秃的感觉。 黄睿回首南望来时的路,但见丘陵重叠,直延天际,心道:“出临泾时还是四月初,如今已是五月底了。路上耽搁了一个多月,返回临泾可能就要到九、十月了。” 蓦地想起,六月的荆州正是长江水涨,江水浩荡,鸥鹭齐飞的季节,沿江两岸的枫树此时想必已是绿影成荫了吧。若在平时,正应当约数名好友,登高望江,酌酒吟赋,又或是驾舟行于长江之上,望滚滚碧流从身畔喧嚣而下,任江风阵阵拂入胸怀 想起年少时的轻狂不羁,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哀。小倩回眸一笑,背影随即隐没在光晕暗黄的夜幕中的情景,淡淡的袭上心头,几许伤心,几许凄绝。虽然早已知道吴晨与小倩情谊深笃,自己不该再自作多情。徐庶辛毗几人请他出使匈奴时,他完全可以推托,但却没有这么做。那时的他,就像野兽看到及身的火焰一般,只想远远避开临泾,越远越好。如今虽然离临泾已有数百里之遥,心中的思念却如影随形,不经意间就会兜了上来,纠缠心间,暗自神伤。 当不知道想要什么的时候,只觉天高物广尽在自己掌握。当真正知道想要什么的时候,辗转反侧、憔悴癫狂却只能看着它越行越远。 前方马蹄声响,几骑战马从山脚处拐了出来。黄睿心中一惊,抬眼望了过去,只见黄叙趴伏在马背上,后面数名胡人紧跟其后。黄叙边跑边喊:“有埋伏,有埋伏!”李卓嘬唇打了一个呼啸,身后的兵丁呛的一声抽出手中兵刃。那几名胡人眼见这处人多,双腿*战马,侧身拉弓,数支羽箭疾速向黄叙背后射去。黄睿惊呼一声:“黄叙,小心!” 就听得嗤嗤数声锐响,几支羽箭破空而至,将射向黄叙背后的那数支羽箭尽数撞在地上,跟着秃发匹孤高声大喝了几句,追在黄叙身后的数名胡兵齐齐勒住战马。黄睿心道,这些胡人和秃发匹孤相识,莫非是他的族人?果然,这几人翻下战马,单刀驻地,向秃发匹孤行礼。秃发匹孤策马走了过去,用鲜卑语大声叱喝。 黄睿迎向黄叙,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黄叙惊魂未定的喘了几口气,说道:“我到山下就见他们在生火,见不是汉人就转了身想回来。他们问的话我又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就指了指火堆,那些人就生气了,骑上马就喊打喊杀追了过来。” “他们以为你在嘲笑他们用马粪点火。”秃发匹孤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用生硬的官话说道,“是误会,我已经说清楚了。” 李卓说道:“他们也是你的族人?”秃发匹孤摇了摇头,说道:“是匈奴人。涂翟骨都侯继位撑犁孤独单于的大典就在月后举行,按脚程咱们早应该到龟兹了。他派在龟兹的仪官没等到我们,就派了这些匈奴人来打探情况。”他说到涂翟时,眼神之一丝浓浓的鄙视一闪即逝。 黄睿心道:“你既然看不起匈奴人,却仍要听命于涂翟的差遣,真是难为你了。” “前面出什么事了?是有埋伏吗?”辛垆从马车上探出头问道。洛水一战,辛垆深受重伤,黄睿和李卓原本劝主他回临泾养伤,但众人中只有他熟悉塞外胡人的风俗与语言,因此辛垆说什么都不肯走。二人扭他不过,就将一辆马车的货物腾空,让辛垆在其上养伤。而这一路之上也因为辛垆的伤势,这才拖慢了众人的行程。 李卓道:“误会,他们是接咱们到龟兹的匈奴礼官。”辛垆哦了一声,低咳数声,用匈奴语和那几人交谈了数句。那几个匈奴人神情倨傲,说了几句后,向黄睿上下打量了几眼,脸上神情一变,躬身施礼引领众人前行。黄睿见这些匈奴人前倨后恭,心下疑惑,低声向李卓道:“文鼎方才和他们说什么?”李卓出生边塞,虽然不会说匈奴话,但听倒是能听懂,听他发问,压低声音笑道:“匈奴人崇强尚力,这几个也不例外。他们都曾参加过北地之战,被公子困在沼水中十多天,几乎身死,因此对公子异常敬畏。文鼎方才说琪英是公子平生至交好友,这几个立时就换了一幅脸面。” 黄睿心中暗暗苦笑,此时心中最不愿的就是和吴晨扯上任何关系,但却是越扯越深。叹了一口气,迈步向前走去。 这一路上由于军行缓慢,卢水胡又不断骚扰,加上洛水之战后又有数百鲜卑人跟随,众人身上的干粮早已用尽,这几日全靠打猎维生,这时听到匈奴礼官出来迎接,心上不由都是一轻。在这数名匈奴人的迎领之下,一行人在直道旁的一个匈奴小部落中歇了一宿。连着两月众人每晚都提心吊胆,担心如影相随的卢水胡夜中偷袭,此时进入匈奴人境内,终于安稳的睡了一夜。 接下来的数日都是在匈奴部落中歇宿,两日后终于走出连绵的丘陵。越向北行,地势越趋平坦。此时已是六月初,经过五月的数场雨后,青草都长了起来。放眼望去,青青草地绵绵无涯,直延向天地交接的尽头,白色的羊群在草地上悠闲漫步,匈奴牧人的帐幕点缀其间,悠远的胡茄声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悠悠回荡,蓦地回转,袅袅尾音中,天地更形辽阔。 过上郡(今陕西榆林市)后,青草渐渐退出视野,入眼一片黄沙,翻翻滚滚,直延天际。一行人晓行夜宿,过榆溪,穿红山,到达龟兹。此时已地处毛乌素沙漠之中,一路行来,除了红山畔无定河旁还有些绿色外,入目尽是沙土的黄色,由浅黄逐渐变为深黄。这一带更无人烟,唯有滚滚黄沙,肆虐飞舞。五月的雨季过后,六月的艳阳升起,众人在龟兹补足的水份不到数日就告罄干,如果没有熟悉地形的匈奴人带路,时不时得在一些沙漠绿洲中补充饮水,众人早已干死在沙漠中。饶是如此,每个人的嘴唇都已因缺水干裂,喉咙更是如受火燎。至此,即使众人中最爱说笑的陶亮也不吭声了。 一行人默默而行,一路风沙险恶,到六月底时,深黄色的黄沙开始变浅。再走数日,沙土慢慢的变成泥土的深色,地上青草渐多,绿色渐增,匈奴部落的营帐散布在青青绿草之间,由疏渐密,渐增渐多。又过数日,远远望见一列青山在天地之交绵亘起伏。一名匈奴礼官指着青山大声叫道:“翻过那座山,就是美稷了。” 众人很想大声欢呼,但此时已是筋疲力尽,只想倒地睡它三天三夜。黄睿亦是浑身酸痛,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策骑向那座山赶去。 到得山下,猛听得号角声响,从山上涌出数百名匈奴骑士。一名匈奴礼官催马迎了上去,高声大喝,这数百匈奴人手举长刀,仰天欢呼,随即环列在这千余人的队伍身旁。一行人穿过山坡,迎面又奔来数百匈奴骑士,欢呼过后,也跟在队伍之后。一路行来,又有三拨人马先后加入,此时队伍已近四千人,礼官一拨一拨迎了前来,呼喝欢笑之声震天动地。黄睿疲乏至极,此时却不得不强睁双眼与接踵而来的礼官见礼。 猛听得前方一人用匈奴味十足的官话高声喝道:“前面来的可是并州大人的使节?” 黄睿应道:“正是。”只见前面数千骑匈奴人涌了出来,左右分开,数十人从中缓缓走出,当先一人满腮虬髯,虽然略有花白,神情仍是极为彪悍。 那人哈哈笑道:“明日正是老夫继任撑犁孤独单于的大典,老夫原以为等不到并州大人的贺礼了,不想使节竟是掐着日子来的,哈哈。”黄睿心知此人必是涂翟骨都侯,急忙翻身下马,从李卓手里接过大雁,双手捧着举向来人,说道:“在下受并州大人所托,为祝贺涂翟侯爷继任撑犁孤独单于,特来献礼。” 四周的匈奴人举刀向天,齐声高呼:“单于!单于!” 涂翟仰天大笑,说道:“并州大人真是有心了。派人来就是最大的贺礼,还弄这劳什子,老夫亏不敢当。”双手接过大雁,顺手递给身旁的一名亲信,拉住黄睿的手,笑道:“听说使节是并州大人的至交好友。北地一别已有半年,并州大人的身体还好吧?” 黄睿道:“有劳侯爷挂念,吴使君的身体很好。”涂翟大笑道:“好,故人身体无恙,我心甚慰。使节一路远来,辛苦了。丹敦,带使节下去歇息。” 黄睿疲乏欲死,此时听到歇息两字,直是如聆仙音,昏昏沉沉中任丹敦领着到了一处大帐,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被丹敦连唤数声,才不得不起身。帐幕中已点起了火把,透过帐帘外看,只见夜色如幕,竟已是戌时时分。丹敦躬身施礼道:“使节一路辛苦了。侯爷已摆下酒宴为使节接风洗尘。” 黄睿苦笑一声,心道:“让我睡上三天三夜才是最大的接风洗尘。”但这句话终究没说出口,整了整衣衫,在丹敦引领下走出帐外。出了帐,李卓、辛垆等人已等在帐外,倒是没见一直神气古怪的秃发匹孤。 众人相见,相对苦笑,在礼官接引下向一处山坡走去。转过山坡,隆隆水声扑面而至,一条大河从山坡西面奔流而下,滚滚向东而去。河岸旁此时已点起火堆,无数匈奴人围在火堆旁载歌载舞。 丹敦引着众人从这些匈奴人身旁走过,远远就见涂翟与数人坐在一处大帐下正在交谈。见众人走近,涂翟和另几人站起身,迎了过来。 涂翟指着黄睿,朗声笑道:“这位是并州大人前来贺礼的使节,黄睿黄琪英。他与并州大人的交情非同一般,情同手足。”脸上颇有得意之色,身后几人纷纷道:“久仰,久仰。” 黄睿打量了一下这几人。涂翟最左面一人,年纪大约在四十上下,满脸络腮胡须,神态极是威猛,从穿着看应当是鲜卑人。靠近涂翟右首一人,颔下一把花白胡须,眼神如鹰如隼,神情鹫厉。他右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敦实,须发不像通常匈奴人那般又多又密,只在颔下留了半尺多长的胡须。见黄睿望过来,微微点头致意。黄睿还是首次遇到如此友善的匈奴人,一鄂之下,急忙点头回礼。 涂翟哈哈笑道:“迎宾曲就要开始了,待会儿老夫再为你们引见,坐,坐。”拉着黄睿走到帐幕下坐了下来。身后几人鱼贯相随,纷纷在两侧坐了下来。 黄睿这时发现秃发匹孤竟然也跟在涂翟身后,随着那名神情彪悍的中年人坐在了右手侧席上。黄睿忖道:“这两人面貌竟有七八分像,莫非竟是父子?” “咚!” 一声雄浑的战鼓声从夜幕中远远传来,如远山雷鸣,黄睿只觉得心跟着跳了一下,如此雄浑厚重的鼓声还是初次听到。 身旁的涂翟笑道:“来了。”正在喧哗的人群静了下来。 “咚咚~~~~~” 像是隔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又像是隔了几个世纪的时间,两声战鼓在第一声鼓点的悠悠余韵中齐声震响,音质雄浑铿锵,就如这两声战鼓是在心间敲响,热血瞬时间沸腾。 “咚咚~~~~~” 又是两声鼓响,这次的间隔比第一次短。接着的数声鼓响,间隔一次比一次缩短。 “咚,咚咚咚咚~~~~” 一锤,一震,反复敲击,鼓点越来越密,鼓声却越来越低沉,那感觉就如寒村静夜,夜雨忽至,起始时一两点清脆的雨声之后,随即密密麻麻掩成一片,再听不出彼此间的间歇。其绵密强韧却如万壑松涛在远山奋勇咆哮,强劲的能量潮水般贴地涌来,掠过脚端,贴身而上,在身周飞舞盘旋,瞬即充塞天地 黄睿就觉此时似乎突然置身万尺高崖之下,璀璨晶莹的飞瀑从空中无休无止倾泻而下,向胸口直冲而来,其雄浑壮观处,呼吸都似乎已为之停滞。 “嘭,嘭嘭” 一阵手鼓声由远及近潮涌而来,犹如汹涌奔腾的地下河水从地底涌出,以惊人的高速奔掠过地面,汇成湍急宏阔的大河。绵密的战鼓声随即退在手鼓声后,如远山巍峨,从远方衬托着大河的雄浑。 手鼓声越来越密,一阵阵心悸带来一阵阵凉意,眼前的夜幕缓缓中分而开,向视角两端淡淡滑去,光线越来越强,越来越亮,渐渐露出蓝色的天白色的云,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徐徐微风中不断的延伸,一群牧人载歌载舞从地平线处渐渐走出,越走越近 手鼓声突然一阵变化,一声箜篌如九天凤鸣,飞了进来,黄睿只觉身躯一震,霎时间如鹰一般轻盈,恍惚间已跨乘在骏马上,无数英气勃勃的匈奴骑士骑乘着骏马从身旁奔掠而过,胸臆间满是恢弘的豪气,与威武健壮的草原男儿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尽情追逐嬉戏。风沙在耳旁呼啸,翠绿的地平线在脚下无尽的伸展,天空无比的寥廓,心胸无比的宽广 “呼哈” 一阵铿锵有力的呼喝在惊心动魄的鼓声中响起,一簇簇火把从夜幕中奔了出来。火光摇曳下,一群群身着匈奴人祭天黄衣的少年涌了出来,头插野鸡翎,足蹬匈奴牛皮靴,身背羊皮长鼓,手执尺许长的鼓捶,在雄壮的鼓声和清越的箜篌声中击鼓起舞。这些少年腾挪穿插,往复交错,伴随着力贯千钧的鼓击,震天动地的呐喊,令人神驰目眩,心魂为之摇荡。 “呼哈,呼哈” 呼喝声越来越紧促,鼓声越来越磅礴。雄浑的曲声冲荡在胸臆间,浑身的热血在激昂宏阔的曲声中似乎已经沸腾起来,火焰一般在身体各处流窜,潮水般的曲声却仍是无休无止的翻卷而来,整个人似乎都已在曲声中燃烧起来。 “轰!”鼓声落定,一时间万籁俱静。鼓声停顿良久,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黄睿自幼浸润音律,此时听得如痴如醉,长叹一声,衷心赞道:“好曲!侯爷,这是甚么曲子?”涂翟笑道:“《迎宾曲》。”提高声音用匈奴语大声喊了几句,那些匈奴少年单膝跪地,齐声大呼三声,躬身退后,慢慢退入夜幕中。这时又是数十人从夜幕中走了出来,各人都是袒胸露背只穿着一条毛皮做成的犊鼻裤,相互扑斗起来。 黄睿道:“不知这首曲子是何人所谱?”坐在涂翟右手下的那名神情鹫厉的匈奴老者冷冷地道:“匈奴人。汉人向来看不起我匈奴人,莫非以为这首曲子是汉人所作?” 黄睿急忙道:“并非如此,我只是觉得此曲雄浑激昂,钦佩之余,多口问一问。”那老者冷哼一声,不再言语。黄睿讨了个老大的没趣,只能苦笑一声。涂翟举起手中牛角杯,向黄睿道:“使节远来辛苦,这杯乳酒就为使节接风洗尘!”黄睿举杯向对,只见杯中酒色纯白,莹莹如玉,一口饮干,口中干爽酸甜。他睡了一天还未曾进食,一杯马奶酒下肚,胸臆间一暖,精神不由得一振。那鲜卑中年人此时也站了起来,手举酒杯向黄睿大声喊话,黄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见他举杯,当下也举杯相对。两人皆是一口饮干。两旁侍者又为二人斟满马奶酒。黄睿见那人举杯不坐,只得举杯相应。两人连干数杯。匈奴人个性豪爽,每饮马奶酒,必然酣醉而归,眼见二人斗酒,大声鼓噪起来。 涂翟呵呵大笑,说道:“好了,好了,明日是老夫的继位大典,诘汾如果将使节灌倒了,老夫可拿你是问。” 那鲜卑中年男子悻悻然坐了下来。涂翟向黄睿道:“方才只顾上饮酒,忘了为琪英引见一下。”抬手指了指方才斗酒的那鲜卑男子,说道:“这是鲜卑索头部大人,拓跋诘汾。”指了指右首神色鹫厉的老者说道:“这是我匈奴屠各部左谷蠡王沙谟翰。”又指了指沙谟翰身侧那名匈奴老者,说道:“这是我匈奴屠各部右谷蠡王挛缇静” 黄睿口中连说久仰,引见到挛缇静时,一个倩影蓦地撞进眼中,胸口猛地一热,什么也不知道了,涂翟在身边说了些什么,引见了谁,都已经不再重要,眼中只余下那个侧影,那名坐在挛缇静不远处的女子。那娟美的侧影,低眉垂首、风动秀发的神韵,不正是为之渡尽情劫犹言无悔的小倩吗?陡然在漠北见到她,就觉胸口似乎突然有什么“嘣”的一声断了,眼泪潮水般涌了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了。 涂翟惊异道:“琪英,你怎么了?”黄睿哦了一声,急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方才有沙子迷进眼里了。”涂翟呵呵大笑,说道:“琪英久居长城内,漠北这种风沙还是不太习惯。现下好点了吗?”就这一打扰的功夫,那名女子已不知影踪。黄睿胸口一痛,勉强吸了一口气,说道:“不,不妨事了。” 丹敦在一旁道:“侯爷,小人看使节面色不好,可能是一行太过劳累,不如” 涂翟沉吟道:“丹敦,你领琪英他们下去,让他们好生歇息,不要耽搁了明日的大典。”丹敦应了一声,引着黄睿等人绕出帐幕,从营帐后走了出去。此时月亮升至中天,满目清辉,黄睿回首望了望在火堆旁欢笑歌舞的匈奴人,心中一酸,忖道:“她怎可能会到漠北这苦寒之地?定是自己眼花了。”叹了一声,在丹敦引领下向帐幕走去。辛垆紧走几步到了黄睿跟前,低声道:“琪英,你怎么了?” 黄睿苦笑道:“只是有些累,可能歇一会儿就好了。”辛垆道:“这一路是太辛苦了。”黄睿嗯了一声。这时忽然一名匈奴女子跑了前来,冲他们大声说了起来。丹敦走了过来,向黄睿道:“使节大人,咱们左贤王阏氏想见你?”黄睿鄂道:“她想见我?” 丹敦苦笑道:“咱们左贤王的阏氏出身汉人,每听到有人自南边来,都要来见见,打听一下南边的境况。黄大人如果着实太累,只说几句就好” 黄睿知左贤王正是挛缇豹,北地之战他是匈奴人的统帅,被马超击溃后,撤退到临晋一带。但看丹敦的神色,这位左贤王在美稷的地位显然极高,连丹敦这种在涂翟身旁的亲信也不敢轻易得罪。心想这是匈奴人自家之事,但如果要和涂翟商议送回羁押在美稷的汉人的事,美稷各个方面的人都不能得罪。叹了一声,说道:“那就去坐坐吧。”丹敦咧嘴尴尬一笑,和那匈奴女婢在前带路,一行人绕过数十座帐幕,来到一处大帐下,那女婢挑开帐帘,走了进去。丹敦道:“到了,黄大人请。” 黄睿走了进去,此时大帐中灯火明亮,两排桌案已排列整齐,上首坐着一人,虽然身着匈奴人的皮毛服饰,但宫娥高髻却是汉人的头饰,脸上罩着一幅白色的面纱,唯留一双明眸,如一泓清泉熠熠流动。那女子见黄琪英等人进来,向两旁的桌案让了让,说道:“坐吧。”语音清脆悦耳,却是地道的河洛一带的官话。 在漠北之地乍听乡音,黄睿不由一愣,说道:“不知夫人请我们来有什么指教?”那女子悠悠说道:“只是很久没有见到南边来人了,听说有人从南边来,忍不住就想听听乡音”眼圈蓦地一红,叹了一声,说道:“请问使节大人,你们中有谁是从陈留来的吗?”黄睿摇了摇头,那女子眼神一暗。黄睿向丹敦望了一眼,丹敦会意,轻声道:“夫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使节远来劳苦,侯爷让他们去歇息,明早还要参加侯爷继位大典。”那女子悠悠一叹,轻轻道:“没有了。” 黄睿向那女子深施一礼,说道:“夫人保重,我等走了。”转身随丹敦走出大帐,猛听得身后琴声叮叮咚咚响了起来,如银瓶乍破,叮咚之声丝一般流泻而出,曲风古悠,琴声悠扬清雅,如船行秋水,静谧宜人,接着一把温婉的声音响了起来: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辗转不可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忆。” 黄睿忽然回身,大声问道:“夫人所唱似乎是蔡议郎所作的《饮马长城窟行》。此曲自蔡议郎死后已失传,不知夫人从何处获知此曲?” “铮”的一声,似乎琴弦崩断了一根,琴声顿绝。隔了半晌那夫人的声音才悠悠响起:“不想蔡议郎死了十年后,还有人会记得他?”黄睿道:“夫人所唱,真的是蔡议郎的《饮马长城窟行》了?不知夫人从何处获知此曲?”那夫人悠悠说道:“蔡议郎正是小女子的父亲。” ※※※ 作者按:蔡琰字昭姬,晋朝之后,为避司马昭之讳,改为文姬。本文用文姬。 蔡琰被匈奴人掳后,流落匈奴故地。有学者说流落平阳,有学者说流落美稷。 流落平阳说是根据《胡茄十八排》作的推论,而流落美稷则是根据《悲愤诗》。本文采用后者。 蔡议郎即蔡邕。《饮马长城窟行》,《文选》作古辞,《玉台》则归为蔡邕作。《蔡邕文集》也包含了此诗,本文采用后两者的结论。 第二十八章 胡笳十八拍 黄睿惊道:“你你竟然是蔡先生的女对不住,方才真是冒犯了。夫蔡小姐,你怎么会流落到美稷?” 黄睿原本想称她为夫人,但想她出身名门,却流落异乡成为匈奴屠各部左贤王阏氏,其中非出于本愿的事想必不少,所以连称呼也改了。 那女子深深叹了一声,隔了半晌才说道:“贱妾正是蔡议郎的女儿蔡琰。这中间的经过,说来话长。大人明日还要参加大典,贱妾就不耽搁大人歇息了。”黄睿大声道:“我此来正是要与涂翟侯爷商议放回羁押在美稷的汉人的事。小姐倘若并非自愿留在美稷,自然也在放回之列” 帐幕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桌案似乎被撞翻,桌上瑶琴砰地砸在地上。接着又是蓬的一声,似乎有人摔倒在了地上。黄睿、丹敦等人奔进帐中,只见蔡琰摔倒在地,桌上的瑶琴斜倒一旁。方才侍候在一旁的那名匈奴女婢此时也已奔了过来,边扶蔡琰起身,边一叠声的用匈奴语说着什么,神色极是仓惶。 蔡琰站起身,明眸之中尽是泪水,望着黄睿,哽咽道:“方才使节说,此行正是要放回羁押在美稷的汉人,此话当真么?” 黄睿点了点头,说道:“北地之战后,并州大人和涂翟侯爷曾商讨过此事,涂翟侯爷已经应允了。此次我来正是为了带这些人回去。小姐倘若不信,可以问他们。”向身后的辛垆李卓让了让,两人都点了点头。辛垆道:“并州大人从姜军师处知道了当年匈奴寇掠三辅时掠走了大批汉民的事后,一直非常挂念这些流落异乡的汉民。北地之战后,并州大人向涂翟侯爷提出放这些汉人回去,涂翟侯爷当时是应允了的。使节大人的话我们都可以作证。” 蔡琰目中的泪水滚滚而出,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不是在做梦吧?”丹敦在旁急得搓手:“放回其他汉人的事侯爷还能做主,但夫人是左贤王阏氏,这个,这个要夫人回去,这个” 蔡琰擦了擦泪水,说道:“贱妾的确是掠来的。大人倘若不嫌贱妾罗噪,此中情由,小女子可以一一说来。” 黄睿听到她是掠来的,想起来美稷的路上,一路风沙迢迢,其间艰苦自己亲历,她一个女子其间艰苦更是可以想象。何况她又是一代大儒蔡邕的女儿,心中对她更是怜惜,说道:“那就打扰小姐了。”蔡琰向两旁的桌案让了让,说道:“大人请坐。” 几人在旁坐下,蔡琰将地上的瑶琴拾了起来在案上摆好,坐了下来,纤手摸索琴弦。琴声铮铮,似有若无,她低眉垂首,却是在思虑如何开口。黄睿、辛垆、李卓等人都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唯有丹敦深知其间厉害,坐亦不是,站亦不是,黄豆大的汗滴从额头不住向下涌出。 蔡琰纤指轻轻拨弄,叮咚之声渐有韵律,隐隐间似有风沙之声在耳旁响起,忽高忽低,忽慢忽疾,尾音袅袅中,恍如此时突然置身沙漠之中,漫天黄沙,遮天蔽日,却有驼队的叮咚之声在风沙中响了起来。风沙虽然时狂时急,却始终无法将清脆的驼铃声压下去。几个盘旋之后,狂沙怒吼之声渐渐低沉,似如肆虐的狂沙渐渐退去,驼队终于跋涉而出。驼铃叮咚,似飞瀑鸣泉,层层迭进。渐渐地繁音增多,音律端庄肃穆,众人此时似乎已化身成那支行进中的驼队,走出漫漫黄沙,向一座矗立天际的巨城走去,一幢幢宏伟的宫殿鳞次栉比在眼前渐次展开,碧瓦红砖,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其恢宏壮观处,令人叹为观止。 “咚~~~~~”“咚~~~~~~”“咚~~~~~~” 恍若在晨钟暮鼓中,宫门次第而开。众人心头巨颤,突然升起一种想跪地膜拜的冲动。 宫门渐开之声似止未止之际,隐隐间一丝杂音响起,由远而近,潮涌而来。那声音越来越响,竟是刀枪交击声与胡马的长啸声。众人心中突然升起一种眼前的繁华名都即将惨遭屠戮的惊恐。果然,琴声越转越急,马蹄击地声、呐喊冲杀声、羽箭破空声、嘶喊悲呜声、大火卷风声一时俱起。众人眼前似乎看到冲天的火光中,美轮美奂的宫殿楼台一一倾塌残倒,无数百姓仓惶逃出家园,一阵心酸抑制不住的涌了上来。 便在此时,蔡琰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奸宦弄权兮害贤良,天子失权兮董卓乱天常。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歼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音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声音尖亢凄厉,与方才的温婉低徊迥然不同,显是这数年来怨气积在心中,直至今日才溃泻而出,其中悲愤怨怒直是动人心魄。 蔡琰唱了这几句,一时间往事纷至沓来,沸沸扬扬齐涌上心头,心中悲苦交加,难以自持:“我出生前一年,爹爹上奏请求正定《六经》文字,爹爹亲自撰写经文刻碑石于太学门外,一时间所有仕子尽至太学门外观摩拓刻。但我出生后不过数月,爹爹弹劾宦官不成反被诬陷获罪,流放朔方。娘亲抱着我随爹爹一路跋涉, 到五原时忽然接到赦令,那时爹爹和娘亲都是异常欣喜的,娘亲还特意为我和爹爹作了一身新衣裳。” 那时的她还年幼,但经月的尘沙之后,突然换了身新衣裳的喜悦至今记得。 “五原太守王智却要爹爹为他的小妾谱曲贺寿。爹爹嫌恶他为人,连夜离开五原。那夜满天的星斗,北风呜呜的吹,王智派的人一路追杀,爹爹和娘亲跑脱了鞋子,躲在山洞中才逃开。他们一路追,我们一路逃,直逃到扬州才安顿下来,这一住就是十二年。虽然时常为缺衣少食而忧心,但爹爹和娘亲却从来没有红过脸。原以为一家人会永远这样平淡,却和睦的过下去,爹爹却突然接到来自京城的信。” 想起那一夜,爹爹独立江旁彻夜弹奏《饮马长城窟行》,江风吹拂他瘦削身影的一幕蓦然涌动心头,心就像被人猛地揪了一下:“爹爹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流落扬州、大志难舒的郁曲,唯有娘亲才懂吧。原本默默无言的娘亲,第二天就张罗着回京。爹爹虽然不说,但爹爹那天真的非常高兴,十二年来,那天的爹爹是笑得最多。到雒阳的那天,来了很多人。他也来了。”眼前似乎又看到汹涌的人潮中,卫宣一身白衣卓立人群。想起他,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心道:“或许我真是不祥之人,爹爹有了我,仕途坎坷,终至怨死狱中。仲道娶了我,不过半年咳血而死。” 想起仲道,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卫宣那夜咳血不止,衣襟床褥上都是红红的一片。心就是那么慌慌的,似乎天就要塌下来了:“那一夜,仲道骨瘦如柴的右手拉着我的手,原来亮晶晶的眼睛中满是泪水,一遍遍的说着:‘执子之手,不能与子偕老。文姬,文姬’他一遍遍的念着我的名字,我就那么听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声音就那么渐渐的低了,手也渐渐冷了,我眼前一片漆黑,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仲道消散的声音而去。第二日,卫家的人都来了,他们叱喝为什么我不跟他们一起哭。他们又懂得什么?仲道埋入土中的那一刻,我的心也跟着一齐埋了进去。一个没有了心的人又怎么会哭呢?他们不懂所以他们将我赶出了卫家。” “爹爹来信劝我,不要回家乡。爹爹是对的,倘若我不回去,那些平日与人无争的邻里就不会因为我这个不祥之人而惨遭杀戮。” 那是二月初春,桃花开的正艳。那天又恰好是社集的日子,乡亲邻里都出了门赶集。但那年的桃花却是伴随着胡马的长啸,卷起在半空。 蔡琰想到此处,泪水簌簌而下,哽咽道:“小女子感怀身世,失礼了。”黄睿叹了一声,说道:“小姐为胡兵所掳,历经劫难,情之所至唉。” 黄睿本想开口安慰她几句,却是无言相对,只能叹了一声。 辛垆道:“听夫人所言,竟是被董卓部所掳。我记得董卓在时,对蔡大人信重有加,曾一日三迁令尊官职,夫人怎会被其部下所掳?” 蔡琰低声道:“家严当时随天子迁往西京,小女子却在家乡陈留。”李卓恍然大悟道:“难怪方才你要问我们这里有没有陈留人了。” 蔡琰轻叹一声,继续唱道:“戎狄逼我兮为婢妾,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里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回路险且阻,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失意几微间,辄言毙降虏。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岂复惜性命?不堪其詈骂,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黄睿听她所唱,才知俘虏处境的凄惨。想起自己虽然孑身飘零,但比起她经历的坎坷,却又不知强了多少倍,心中更是感慨不已。 只听蔡琰说道:“董卓这奸贼坏事作尽,被司徒王允用计所杀。但王允忠奸不分,在长安城中滥杀无辜。董卓伏诛后,西凉人众已散,但王允一番滥杀,却又将一干西凉人逼反,李榷郭汜聚兵围攻长安,王允兵败被杀。” “李郭二人劫持天子后,不过一年就起内讧,天子趁机得脱。二人闻讯率兵紧追,情势紧急,天子不得以请客居平阳的匈奴于扶罗单于率兵救驾。于扶罗令其子去卑击溃李郭二人。贱妾当时陷身在二人军中,被当做俘虏掳至平阳。不久,于扶罗病死,左贤王去平阳吊唁,回美稷时又将一众汉民带了过来。” 顿了顿,唱道:“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膻为味兮枉遏我情。颦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感昔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 曲调激昂悲切,琴声如玉碎金断,铮铮之声荡人心魄。蔡琰初始时仍要唱唱停停,至此却再无停顿,一气唱下: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音。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喑喑。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冷冷兮意弥深。”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沓漫。追思往日兮行路难,六拍悲兮欲罢弹。” “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以兮说向谁是。原野萧条兮烽戍万里,俗贱老弱兮少壮为美。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牛羊满野兮聚如蜂蚁。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徙,七拍流恨兮恶居於此。”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兹八拍兮拟俳优,何知曲成兮心转愁。”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兮缘离别,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唱到这里,琴声已乱成一片,蔡琰双肩耸动,早已泣不成声。 黄睿和辛垆对望一眼,辛垆点头会意,干咳一声,说道:“蔡小姐,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不打扰了。明日,我们会和涂翟侯爷商议小姐回中原的事。”说完,几个人起身,向蔡琰施礼。蔡琰起身还礼,说道:“贱妾送各位。”黄睿道:“小姐不用多礼。我等走了。”几人转身走出帐外。 此时月亮已有些西斜,月光照的四周有些发白,远处帐幕外的火把在漠北的风沙中摇曳不定,众人心中都有些郁卒,出了帐幕都是沉默不语。 “黄大人,蔡小姐的事千万说不得。”一直没怎么作声的丹敦急步走到黄睿身旁,说道:“蔡家小姐是左贤王阏氏,左贤王又对她极是宠爱。北地一战后,呼延氏、屠各氏损失惨重,咱们兰氏一支独大,但远没有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步。若将挛缇豹逼急了,屠各部群情汹汹之下,侯爷也镇不住啊。” 黄睿喝道:“屡次寇掠三辅的不都是屠各部吗?照你所说,咱们这一趟根本不需要来,那些被掳的汉民侯爷都做不了主。” 辛垆在旁道:“琪英,此事我也觉得应当郑重。咱们这次来的人少,一个小小的匈奴支族卢水胡就几乎将咱们尽数歼灭,更何况历来是匈奴王族的屠各部?我看此事还是请并州大人定夺才好。” 黄睿怒道:“李校尉,你的意思呢?”李卓沉吟道:“死我倒是不怕。但此行原本是为了让汉民回归中土。北地经屡次征战后,青壮劳力没剩下多少,咱们最紧缺的就是这些羁留在美稷的工匠和劳力。蔡姑娘虽然是大儒之女,但一来不能耕田,二来如果弄僵了和屠各胡的交情,咱们这一路带人回去,遇到的危险恐怕就非卢水胡那些匈奴小支可比了。” 黄睿原以为李卓会支持自己,听他如此说,心中满是失望,胸腔只觉得一堵,怒道:“那你们做主吧。反正我这个使节有没有都无所谓。”说罢,甩袖而去。李卓在身后叫道:“琪英,琪英”辛垆一把拉住他,低声道:“此事事关大局,琪英应该能想通的。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也好。” 李卓道:“但军师嘱托,一定要照看好黄公子”丹敦道:“咱们匈奴人最敬客人,现下大伙儿都知他是使节,敬他重他还来不及,怎会给他惹麻烦?”李卓唉了一声,收回脚步。黄睿大袖飘飘,转瞬消失在一处帐幕之后。 黄睿心头郁卒,李卓叫了两声却没有追来,心头更觉愤懑,只想远远离开众人,足下加力,向远处的大山奔去。走过十余重营帐,猛觉的一股劲风向背后冲来,心中一惊,身形微晃,闪在一旁。身子在帐幕上一靠,身子已侧过来,就在此时,身后那人已纵跃而上,左手护身,右手就向黄睿脖颈抓去。黄睿左掌一翻,疾切他手腕,右掌向他面门抹去。此时月光正照在那人脸上,只见那人须发箕张,面容枯如槁木,不由失声叫道:“左方!” 自从在左冯翊洛神祠三人逃进匈奴人营寨,借助匈奴人的穿着逃脱左方追杀之后,整整大半年不知此人行踪,黄睿原以为他已经死心放弃,此后再没将他放在心上,不想竟然在匈奴故地美稷又遇到他,心中直是惊骇莫名。 左方冷笑连连,说道:“可怜我在美稷找了你大半年,原来你竟然跑到并州,成了他奶奶的使节。幸亏老天有眼,山不转水转,还是让我在美稷等到了你。这次你还能跑吗?”左手一晃,右手突然一拐,抓在黄睿左手手腕上。黄睿身形侧移,右足疾踢,但左手手腕还是被左方拿住,疾夺之下,左方疾抓而上的五指已在手腕上划下数道血痕,火辣辣的疼。黄睿一惊之下纵声长啸。猛地啸声此起彼伏,四面响了起来,原来此时匈奴夜饮已散,三三俩俩的匈奴牧人酣醉而过,听到啸声,群起效仿,一时间如群狼月夜长啸,滚滚在四野传开,紧接着大笑声,哭叫声,乱嚎声,放歌声四下响起,乱成一片。 黄睿心中叫苦不迭,后悔方才拉不下面子出声求援,此时乱成一片,李卓、辛垆等人更不可能过来相救。心中慌急之下,肩头又中左方数下,脚下一虚,向侧摔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一人腿上。那名匈奴兵此时喝得醉眼朦胧,脚下一虚,立足不稳摔倒在地上,翻身站起,哇哩哇啦的大叫起来。左方这半年来受尽西北风沙之苦,此时这人挡在黄睿和他之间,一口恶气无处可发,斜身欺上,单手已抓在他脖颈,喀喇一声,那匈奴人脖颈断折,摔在地上。 黄睿在地上滚了数滚,听得后面惨呼,已知那人被左方抓死,惊骇之下,腾身就向一处帐幕后奔去。身后劲风声响,左方已追至身后,黄睿回掌拍击,砰的一声已和左方接了一掌,一股巨力沛然而至,黄睿踉跄数步,腰尚未挺直,身后劲风又至,再接一掌,胸腹之间气血翻涌,人已被震飞出去,蓬的撞在一处帐幕上。猛听得身后呛呛数声,跟着呜哩哇啦的匈奴语响了起来,心知又是数名匈奴人撞见二人肆斗。但以左方武功之精深,这几个匈奴人绝不是对手,情急之下,探手一掀帐幕,侧身滚了进去。侧耳倾听帐外,只听呛呛数声,跟着几声闷响,想是左方已将这数名匈奴人杀死。黄睿心中一紧,屏息贴在地上。猛听得拳风呼呼,似乎左方又和人恶斗起来。黄睿心中惊异,心道:“不想匈奴人中还有如此高手?” 忽听蓬的一声,一人狠狠撞在帐幕上,帐中一人似乎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惊喝道:“什什么人?”语声温婉,竟然是蔡琰的声音。黄睿暗暗叫苦,心道:“不好,逃难竟然逃到左贤王的王帐里来了。” 外面人声忽然嘈杂起来,火光从外面乱七八糟的亮了起来,将幢幢人影映在帐幕上。黄睿心道:“倘若在王帐中被人发现,就是掏干长江的水也洗不干净了。”心中打定主意,立即向帷幕内侧了侧身。此时蔡琰起身,点亮烛台,黄睿见自己的脚还露在帷幕外,急忙缩了进去。蔡琰拿了烛台向外行,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一人大声禀道:“王妃放心,方才是有匈奴人喝醉了酒误闯王帐,卫队已经将其制服。” 黄睿暗道:“难道方才撞在营帐上的竟是左方?与他对敌的匈奴人武功之深,确是骇人听闻了。”蔡琰轻哦一声,转身放下烛台,正要吹息烛火,一人闪身从帐幕中奔了进来,一把将她抱住。蔡琰惊呼一声,黄睿几乎也惊呼出声,右手急忙按在嘴边。 那人双手揽着蔡琰的纤腰,雄躯将她紧紧拥在怀中,高挺的鼻际贴在她的秀发上,喃喃呼唤道:“文姬,文姬,你可知道这半年来我有多想你?” 蔡琰缓缓挣开那人怀抱,转过身,说道:“你不是在临晋吗?怎么回美稷了?” 此人竟是左贤王挛缇豹,黄睿不由大吃一惊。 第二十九章 女人花(上) 挛鞮豹欺进一步,大手搭在她肩上,微笑道:“还不是因为想你。文姬,你想我么?”蔡琰满面通红,转身装作挑灯芯,挣开挛鞮豹的手。烛蕊吡吧,数点火星之下蔡琰明眸皓齿,秀丽娇美,挛鞮豹心中一荡,伸出右臂揽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旁低声道:“文姬,这半年来,我朝也想,暮也想,晚上做梦还是想”用右手手背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喃道:“文姬,你好美,我真是真是想死你了。” 蔡琰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圉儿在里面睡着,不要吵着他。” 黄睿侧目向旁看了一眼,心叫惭愧。难怪这间帐篷中会有帷幕,原来身旁一角竟然躺着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匈奴男孩儿,此刻睡的正香,想来正是蔡琰口中的圉了。 挛鞮豹叹了一声,抽出手,微笑道:“文姬,这次我去临晋找到一件宝贝。来,我陪你看看。”蔡琰说道:“夜深了,明日还要教圉儿一首新赋,我先睡了。什么宝贝明日再看吧。” 语气似水一般平淡,显然对所谓的宝贝没什么想看的意思,明日再看之类的话也不过是推托之辞。挛鞮豹却不以为忤,低声笑道:“这件宝贝可是与你干系重大,你看上一眼准会喜欢。”探手拉住她的右手,引她来到帐帘处。帐帘旁放着一个三尺余长的布包。豹将其提起,说道:“打开它。”锐利的眼神中此时满是温柔与期许。 黄睿缩在帷幕下,听得悉悉索索的解包袱之声,忖道:“不知是什么宝贝,挛鞮豹竟然如此珍重。”猛听得蔡琰惊呼一声:“焦尾琴” 黄睿心道:“原来是它。”由于外祖蔡讽曾在京为官,因此黄睿也听说过焦尾琴,知道是蔡邕当年逃亡吴、会时所得。蔡邕听到隔邻有人烧桐添火,桐木焚烧时音质清脆悦耳,实是难得的琴木质材,于是将桐木买下,裁而为琴。由于木质曾入火焚烧,尾部烧焦,因而名为“焦尾琴”。自蔡邕被王允赐死,焦尾琴不知所踪。随即李郭之乱接踵而至,长安宫室被毁,民户流散,要找到这样一张琴绝非易事。挛鞮豹将这琴寻到,其间用心可谓良苦。 蔡琰轻轻抚摸木制斑驳的桐木,叮咚的琴声将沉寂的记忆从久远的时空中传了回来。像是回到了童年时住过的茅屋,阳光斑斑点点从院中的大榕树繁密的枝叶间洒落而下,落在爹爹宽厚的肩膀上。爹爹轻抚琴弦,叮咚的琴声从修长的十指流泻而出。她靠在娘亲怀里,就那么听着,爹爹不时抬起头来向着她和娘亲微笑 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划过,久违的欢乐潮水般涌了起来,漫过心间,如温暖的湖水在身周旋转着,旋转着 一双臂膀从身后探出,温馨如昨的欢乐在心尖轻轻划过,顺风缓缓漂去,越行越远。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一身的感伤 豹有些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哈哈,我就知道你见了它一定会惊喜万分,我可是托了许多人才打听到的文姬,你,你怎么哭了” “没有我没哭”蔡琰背过身,用手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豹轻轻将她揽在怀中,缓缓抚摸着她的秀发,低低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有事瞒着我。和你成亲这七年,没有一日看你真正开心过。可是我想让你开心我想让你开心,想得都快要疯了文姬,有什么都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豹低沉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呢喃,一阵心酸潮水般涌了上来。被卫家恶言驱逐的屈辱,烈日下一个个面目模糊的人举起捶杖击打在身上的痛楚,狂沙肆虐中回首家乡遥遥万里不知乡关何处的凄凉,又深又黑的夜里无数次梦回故园醒来却仍在异乡的怅惘,就在这一瞬间溃堤而出,再也不可收拾。 一个声音在心中不住的喊着:“学着坚强,学着不屈,十年了,支持了十年了,好累好累好累一个女子,年近三十,还在一个人挣扎我是真的累了” 豹的右手从肩头滑了下去,滑进前襟。男人粗砾的大手在肌肤上温柔地摩搓,令蔡琰身上暴起阵阵寒栗。温柔的抚触像燎原的野火一样将火种燃遍全身。蔡琰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喘息,远远的,就像在天籁一样 一直努力地挣扎,越挣扎却陷得越深 真的是累了,支持不住了 一直在寻找一双温柔的臂膀,可以在疲倦的时候依靠 不管它属于谁 蔡琰战栗的闭上眼眸 “文姬,文姬”豹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呢喃着,低吟着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哗哗的雨声一直在窗外响着。雪白的前襟和被褥上,血色是那样的殷红。竹榻上骨瘦如柴的少年,曾经明如寒星的眼眸中噙满泪水 “执子之手,却不能与子偕老,文姬,文姬” 仲道不,不,不 蔡琰突然惊醒,一把推开挛鞮豹,惊喝道:“不,不要过来” 挛鞮豹满腔*立时化作一泓冰水,怒喝道:“仲道你还在叫仲道,原来你心中一直在想着那个汉人死鬼。这七年来,我为你哭为你笑,为了讨你高兴,什么没做过?只要能让你高兴,就算将心剖给你看眉头也不会皱一皱,你心中却只有那个汉人死鬼你,你对得住我!” 一双大手紧紧抓住蔡琰的双臂,用力摇撼着。蔡琰痛苦的摇着头,大声哭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挛鞮豹咆哮道:“我要说,我偏要说。那死鬼汉狗已经死了,死了,死了肉已经让蝼蚁咬光了,骨头也早化成灰了” “哇”一个童音此时响了起来,那个匈奴男孩大声哭着,从被褥中爬了起来,平举着双手向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奔去,“爹爹,不要打娘亲,不要打娘亲” 豹身子一僵,突然没了声息。看着掌下双眼红肿的蔡琰,心如刀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啪的一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半边脸颊立时高高隆起,颤声说道:“文姬,我错了,我错了” 蔡琰悲呜一声,向外走去。绕过火烛下不住跳跃的豹的侧影,走出帐外 月亮已经西沉,天际一颗明星灼灼闪耀。 像是仲道临去时噙满泪水的眼睛。 身子就像要在这如水的星光下溶化了。抬眼绝望地望着那颗星星,泪水却已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适才那一幕,黄睿全听在耳中,心中百感交集,忖道:“一直以来都以为我心中最苦,但比起蔡家小姐来,我已不知幸运了多少倍了。”不由得对蔡琰更加怜悯。听得帐幕中豹正出声低哄那匈奴孩子,心知此时不走,再晚就走不成了。探手伸向背后,轻扯帐幕。匈奴人逐水草而居,为防野狼循人气闯入寝帐,帐幕扎地极牢。黄睿被左方追迫,情急之下掀幕而入,此时却要防备惊动帐内的挛鞮豹,只能轻轻拉扯。 猛听得豹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黄睿心中叫苦,正要硬着头皮走出帷幕,一人已开口说道:“是我。”语声低沉,黄睿只觉声音极是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是谁。豹说道:“你怎么来了?”那人道:“我听手下人说有人突闯王帐,后来又没什么动静,就猜是你秘密从临晋回来了。唉,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明日涂翟那厮就要称‘单于’了。” 这时那匈奴男孩儿声音渐渐低沉,想来是方才哭了一阵,此时疲惫已睡了过去。帐幕中人影闪动,一阵被褥的悉索声后,豹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两月来我一直在必多让的大帐中,逼他出兵围剿小贼的使节团队。必多让视马超如虎,不是我拿刀逼他,他根本不会出兵。只是鲜卑人忽然出现才让那些汉人逃走,不然决不会让他们到美稷。美稷这边情况如何?” 这两月来黄睿虽然与匈奴礼官朝夕相处,匈奴语学了不少,但两人的匈奴语说得又快又脆,倒是一多半没听懂,只是听懂“马超”“鲜卑”几个字,心知是说并州的事,不由得凝神倾听。只听那人说道:“你和尹屠、涂翟率军走后不久,左右大将相继病亡,左右大当户年老体衰,左右大督尉又死去多时,美稷的大权就落在沙谟翰手中。不久又传来你们在北地战败的消息,鲜卑没鹿回部趁机攻袭美稷。”豹冷哼一声:“没鹿回部一直在云中一带,没人给他传信,北地战败的消息怎会到的如此迅速?一定是涂翟的诡计。”那人苦笑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劝沙谟翰,由他带队迎敌,我驻守美稷,万一有事,也有个照应。沙谟翰执意不肯,我只好与他一同出征。我们和没鹿回打了几仗,回来时,涂翟已控制了美稷。”豹冷哼一声,心道:“倘若你们胜了没鹿回,挟大胜之势,涂翟如何敢放肆?定是你们打了败仗,被他趁机赶了下去。”心中虽这样想,口上却说道:“涂翟称单于一事,那些都尉、当户、且渠们怎么看?”那人道:“敢怒不敢言。北地一战,虚连提氏和呼衍氏精锐尽失,惟有兰涂翟向小贼卑躬屈膝,兰氏一族得以全部撤回美稷。如今兰氏独大,众人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是极不情愿。尤其是呼厨泉已在平阳称单于,这些人都在看咱们虚连提氏如何应对涂翟称单于一事。咱们要是忍了,他们自然也忍了。咱们如果出头,肯定一呼百应。到时不但能杀了涂翟,也可以将那些汉人使节统统杀光,以泄小贼戮杀五万匈奴精锐之恨。” 豹沉吟道:“沙谟翰的意思呢?”那人道:“沙谟翰极是瞧汉人不起,他听说涂翟私自向小贼投降的事后,狂怒之极” 豹打断道:“叔父,你安排一下,我要去见他。”黄睿心道:“豹叫他‘叔父’。啊呦,是了,他是右谷蠡王挛鞮静。”想起初见面时他向自己微笑的情景,背脊蓦地一寒,忖道:“我原以为他对汉人远较其他匈奴人友善,却原来是假的。” 挛鞮静道:“好,我这就去安排。”脚步声响,一人走出帐外。此时帐内只剩下挛鞮豹一人,只听脚步声响,似乎豹在帐幕中来回踱步。黄睿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帐外一阵脚步声响,帐帘跟着一挑,挛鞮豹已迎了出去。黄睿一掀帐幕,甩手向外丢出一块土块。这块土块在手中攥了良久,手中冷汗已将之浸湿,远远丢去,击在一处帐幕上,发出蓬的闷响。帐外的匈奴卫士大声呼喝,呛呛地拔出佩刀,向土块丢去的方向迅速奔去。黄睿再掀帐帘,闪身而出,侧身在地上一滚,向前方不远处的一座营帐滚去,猛听得刀刃破空之声在身后急速响起,左手急忙在地上一撑,身子侧滚一旁。蓬的一声,那柄长刀砍在地上,劲风击背,刺痛入骨,黄睿低哼一声,腾身就向前奔。身后匈奴语唔哩哇啦,呼哨声此起彼伏,前方火把闪耀,数名匈奴人手执长刀围了过来。黄睿纵身前扑,前方那名匈奴兵士还未来得及举刀劈杀,黄睿已欺进他怀中,右手一提一送,兵士庞大的身躯向后直摔出去,当即将围上来的数名匈奴兵士撞翻在地。黄睿足下加力,越过这数人,向前疾奔。唿哨声前后左右互相呼应,一拨拨巡营卫士叫嚷着围了过来,只见火光幢幢,刀戟林立,帐幕重重,人影奔突,再难辨别东西。 猛听得一人喝道:“虚连提部为何这么乱?是想捣乱今日的大典吗?”声音尖利,竟是女声。一名匈奴千长高声道:“禀天女,是有贼人偷闯左贤王王帐,咱们正在追捕刺客。”那天女冷笑道:“平日无事,左贤王王帐就好好的。今日要举行大典了,左贤王王帐反而刺客不断了。不管是什么,都给我回去。” 黄睿曾听辛垆说起过,匈奴人以天地为神,每年三月五月九月,大小部族都要聚会在一起共同祭祀天神。祭祀时以金人征其形,称“祭天金人”,以未婚嫁女子为主祭,称为“天女”。匈奴天女从王族中选出,在众部族中享有崇高无上的地位,不想今日竟然遇上了。 前方点点火光不住向前涌来,最前一人头带黄金饰冠,一身白衣,款款而行,如晨风中迎风摇曳的映水芙蕖,曳曳生姿。再看那面容时,黄睿胸口猛地一热,再也无法动弹。 这时左右两旁数名兵士已围逼而至,见他突然站住,呼哨一声,将他围在中间。明晃晃的刀抢在眼前不住晃动,黄睿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欣喜,忖道:“老天总算待我不薄,临死之前还能让我再见她一面。” 只听那天女喝道:“我让你们回去,没听到吗?”方才那千长应道:“禀天女,刺客我们已抓住,这就回去。”忽听一人高声道:“琪英,是你吗?”听声音正是辛垆,黄睿急忙应道:“是我”身后劲风忽至,黄睿急忙侧身,一柄长刀从面前疾掠而过。若不是闪得及时,长刀已将他劈成两半。黄睿又惊又怒,身形微晃正准备欺入身后那人怀中,背脊猛地一痛,数柄长刀的锋刃已*肉中,黄睿急忙向前跨出一步,眼前刀光闪烁,数柄长刀从前方疾剁而下。 “做什么”一个人影闪进圈中,长刀一圈,一圈刀光层层漾了开去,叮当叮当一阵响,那人手中长刀已和持刀疾剁的匈奴人各拼一招,数名匈奴人仰跌而出。那人倒退两步,将黄睿扯在身后,长刀平举胸前,厉声喝道:“这位是并州大人出使匈奴的使节,谁敢放肆?” 黄睿惊喜道:“李卓,你,你怎么来了?”李卓轻轻摇了摇头,双眼仍是瞪视着前方的匈奴兵士。那些匈奴兵士虽然被李卓逼退,却仍持刀围在两人身前,目光凶狠地逼视着二人。 “还不给我退下。”人群中一阵骚动,十余人从人群中涌了出来,为首之人正是匈奴天女。她身旁一人,面容微胖,正是辛垆。辛垆微笑着向黄睿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转向围在两人身侧的匈奴人。 一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天女深鞠一躬,说道:“禀天女,这个汉人窝藏在左贤王王帐中,意图不轨,被咱们追到这里,但这些汉人却要维护此人。请天女下令将这些汉人统统杀光。”看穿着正是一名千长。 天女目光慢慢看了过来,黄睿心中怦地一跳,心头忽得一酸,心道:“不是她。她怎么可能到漠北来?”天女面容清秀,看侧影与身材都与小倩极像,但这时正面相对,却实在是两个人。他在宴会中曾惊鸿一瞥小倩的侧影,虽然不住告知自己她不可能来漠北,但心下总有一丝希望:“或许或许她放心不下这支使节团队,跟踪而至,也并非不可能。就像吴晨出使北地那次”但此时相对,那一丝自欺*的念头终于泯然而逝。 就听天女说道:“他是并州牧派来的使节大人,不可能是你们追捕的刺客。你们追错人了。”千长道:“咱们一路跟着过来,不可能追”天女秀容一沉,寒声道:“我的话你也不信?”千长支吾道:“信,天女的话自然不会有错,可是,可是”天女道:“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大典,刺客既然追丢了,你们也不要继续追下去了。回去吧。”说毕,转身而去。辛垆和李卓急忙从左右夹峙着黄睿跟在她身后,走出人群。 一行人快步而行,走出数十座帐篷,辛垆低咳一声,说道:“这次有劳天女了。忙了一夜,使节大人也需休息,不如就在此别过。”天女微微叹了一声,突然转过身,向黄睿道:“使节大人,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侧步向一旁走去。 黄睿一愣,辛垆探手在他衣襟下扯了扯,向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让他去。黄睿会意,正要开口回绝,一阵风吹过,吹得天女黄金冠饰下的垂帘叮咚作响,一身白衣摧跌飘飞,便如要迎风而去一般。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便如小倩突然随风而至。黄睿心头一热,大步走了前去。 两人走过数重营帐,走出帐幕营,面前正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微风中,长草摇曳起伏,恍如轻轻波涛舒卷翻滚。黄睿走在她侧首,淡淡星光在她的侧影勾勒出一层朦朦的辉光,宛然便是朝思暮想的小倩一般,心中只觉冲和恬淡,便觉平生从未有如此刻这般快活,只愿就这样一直陪着她走下去,直到天涯海角,洪荒地老。 天女却在此时停住脚步,说道:“他回来了?”黄睿一鄂,说道:“谁?谁回来了?”天女轻叹一声:“我知道他回来了。从第一次闹刺客时我就知道是他回来了,我也知道你一直在他的营帐中。”两道濯濯如钻的目光凝视过来。黄睿道:“啊,姑娘说的是挛鞮豹?他是回来了。” 天女说道:“他准备如何捣乱大典?”黄睿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我走时,他正要与左谷蠡王沙谟翰商议此事。” 天女听了他这句话,凝眸望向天空,星光撒在她清丽的面容上,眉目间隐隐一层愁意。黄睿见她神色间似有重忧,倒也不便打搅,垂手站在一旁。她沉吟半晌,像是突然惊醒过来,说道:“啊,有劳使节了。我还有事,你请先回吧。” 黄睿道:“方才多谢天女解围,如果有什么用得着的话,直说无妨。”天女摇了摇头,说道:“匈奴人的事匈奴人自己可以解决,使节请吧。”黄睿碰了个软钉子,轻叹一声,向天女施了一礼,跨步走回营帐。辛垆迎了上来,低声问道:“琪英,她找你是为了什么事?”黄睿向她背影看了一眼,叹道:“她向我打听挛鞮豹的消息。”陶亮从李卓身后探出头,接口道:“豹从临晋回来了吗?哈,他赶得倒是及时,现在睡一两个时辰,刚赶上大典啊呦,李头,你干嘛打我?”李卓斥道:“谁叫你又胡说?挛鞮豹会那么好心回来给涂翟捧场?琪英,挛鞮豹准备怎么做?”辛垆压低声音道:“咱们回去说。”当下众人快步走向帐篷。 刚走入帐,一人从帐幕中央的案桌旁跳了起来。 “喂,你们到哪儿去了?我等了半天了。”黄叙大声嚷道,“我醒来一个鬼影都不见,还以为你们都让匈奴人抓去了?”众人相视一笑。陶亮道:“咱们参加涂翟的接风宴去了”黄叙大叫道:“啊?为什么不叫上我?我可是一天都没吃了,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陶亮道:“一直叫你你都不醒,还踢了我两脚,谁敢叫你啊?” 辛垆干咳一声:“好了,不要吵了。陶亮,你带黄小公子去找点吃的。”黄叙催促道:“快,快,我都要饿死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帐。辛垆道:“琪英,挛鞮豹打算如何破坏涂翟的大典?”黄睿道:“我走得时候,挛鞮静正领着沙谟翰至豹的大帐商议此事。”李卓鄂道:“挛鞮静?他竟然”黄睿苦笑道:“我也一直以为他对咱们最是和善,哪成想具中穿针引线的却正是他。” 辛垆道:“看来豹是打算和沙谟翰联手了。豹才至美稷,就算有什么计划也还来不及实施,最可虑的当是沙谟翰和挛鞮静。”猛听得帐外黄叙的声音大声叫道:“什么人?”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我找使节大人,有要事相告。”黄叙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黄睿低声向李卓和辛垆等人说道:“是蔡家小姐。”大步走出营帐,只见蔡琰带着面纱俏立在星光下,黄叙和陶亮分站在两侧,当即高声喝道:“黄叙,她是朋友。”蔡琰望见黄睿,眼眸中闪过一丝惶急,急声道:“大人,你们快走吧,豹将天女扣起来了。” 黄睿大吃一惊,脱口道:“什么?” 第三十章 女人花(下) 辛垆也是吃了一惊:“豹扣了天女?为什么?”蔡琰道:“详细情形小女子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豹昨晚突然从临晋返回美稷,不多时天女就来找他商议大典的事。两人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跟着天女便被扣下了。听豹的意思,是要先夹持天女,再来杀你们。黄大人,你们快走吧。” 李卓喝道:“文鼎,你带琪英他们先走。陶亮,你把兄弟们叫起来,咱们殿后。”陶亮大喝一声,领着数名侍卫分头进帐催人。 黄睿道:“大家别慌。天女虽然被扣下了,但涂翟仍在。咱们应当将情况告诉他,由他定夺。”辛垆苦笑道:“涂翟现在醉得不醒人事,一个时辰后的大典能不能参加还是问题,更遑论此事了。兰氏首脑人物也多是烂醉如泥,豹此时发难正是看准了时机。”黄睿鄂道:“他,他怎么会喝那么多酒?”李卓叹道:“还不是挛鞮静捣得鬼?他一直劝涂翟喝酒。匈奴人本性就好饮酒,挛鞮静又一直在旁灌迷汤,他能不醉吗?”辛垆道:“如果不是涂翟喝醉了,琪英陷在豹营中时,咱们就直接求他了,何必去求天女?” 虽然时当仲夏,黄睿却觉遍身寒意,形势之凶险实是大出所料。 李卓道:“不要再啰嗦了。文鼎,你和琪英先走,我负责断后。”提高声音喝道:“陶亮,他奶奶的,怎么这么慢?”陶亮应道:“来了,来了。”话声中,兵士从各处营帐中涌了出来。 辛垆向蔡琰道:“多谢大小姐前来报信,我们这就走了,大小姐也快回去吧,否则战事一起,我们难以抽出人手保护大小姐。”蔡琰低叹一声,正要转身而去,蓦听得远处呜呜的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号角声,火光从北面漫天而起,数以千计的火把由草地边界迅速迫来。匈奴人以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各部营帐之间空出百余丈宽的草原,以供放牧牛羊。而北面正是虚连提氏所在部落。 陶亮大声喝道:“他们从北面围过来了。”众人到美稷后,马匹正放在错落在部落交接处的栅栏中。挛鞮豹从北面迅速出兵,正是要切断从此处到马厩的通路。没有马匹,在草原上如何能逃过匈奴人的追杀?众人尽皆变色。李卓咬牙道:“挛鞮豹好狠” 辛垆道:“再抱怨也不是办法,咱们应当向山上退。顶得一时是一时。”伸手向南面不远处的大山指了指。使节团不足五百人,要抵御数千匈奴人的攻击,只能凭险据守。李卓提气喝道:“快走,向山上退。” 众人情知大战将至,迅速收拾行囊,拿好弓箭,向远处的大山疾奔而去。匈奴人此时也发现了使节团的行踪,呜呜的号角声吹得更急,荧荧的火把光迅即转向,散成扇形向众人迅速追来,喊杀声夹杂着马蹄声潮水般由远及近,滚滚而来。 “嗖!” 一支羽箭擦着黄睿耳际飞过,落在草丛中,惊出黄睿一声冷汗。李卓喝道:“文鼎,你和琪英先走。”回身一箭,一名匈奴兵士被羽箭洞穿前胸,从马上坠下,仰毙于草地。数名兵士见李卓停下,纷纷回身射击。羽箭在空中交错,密如急雨,一时间人喊马嘶,杀声震天。火光忽明忽暗,照得身周人影迷离不定,蔡琰夹在黄睿和辛垆两人之间,但听得惨呼声此起彼伏不住传来,身周的亲卫纷纷倒地,心中无比慌乱,影影幢幢间,四面八方似乎尽是狰狞狂扑的匈奴人。猛听得身后一声惨呼,一人踉跄着撞了过来,蔡琰一声闷哼,狠狠摔在地上。黄睿惊呼一声,和辛垆一左一右将她扶了起来。蔡琰站起身,左脚踩在地上,一股钻心的剧痛猛地从脚踝直传而上,不由“啊”的一声惨呼。 黄睿急道:“蔡小姐,伤到哪里了?”见她左脚虚悬地上,当即明了,蹲下身道:“蔡小姐,你受伤不便行走,我背你。”蔡琰面色登时通红,垂首不语。 此时十余名兵士跑了过来,各人皆是满身血污,也不知是旁人的还是自己的。一人一瘸一拐的从人群中跑出,高声喝道:“后面要顶不住了,你们还磨蹭什么?”喊话的人正是黄叙,他边喊边跑,脚下猛地一滑,横扑而出。辛垆惊道:“黄叙,你打紧吗?”黄叙在草丛中呻吟道:“哎呦,小爷今次被你们害死了” 蔡琰面色惨白,颤声道:“使节大人,不要管我,你们走吧。”身后匈奴人的叫喊声越来越近,黄睿见蔡琰面色苍白,眼中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倔强,心中又是痛惜,又是焦急,也顾不得男女之嫌,猛地俯下身将她背了起来,大声喝道:“文鼎,你照看其他人,大家跟我来。”甩开大步,向前跑去。蔡琰又羞又气,急道:“我能走,放我下来。”黄睿喝道:“受了伤如何还能走?难道让大家等你,一起送死吗?” 黄睿的话虽然声色俱厉,但蔡琰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怜惜和体贴,心头猛地一颤。原以为被人怜惜、被人呵护的感觉,早已随仲道的离去永远地冰封在心底的最深处,此时此地却蓦地从心底涌了上来,从胸口直冲鼻际,鼻中一阵发酸,几乎哽咽出声,右手猛地掩在嘴边,泪水却已从眼中涌了出来。 黄睿见她不再挣扎,足下加力飞奔。辛垆喝令亲兵背负起受伤的兵士,大步跃到草丛,拉起黄叙背在背上,追在黄睿身后。 绵亘起伏的山势越来越近,后方的喊杀声也是越来越响,火光闪耀,将山野照的一片血红。再奔数十步,脚下猛地一陡,已踏上山路,众人心中皆是一宽。百余兵士分散开据守各处险要,黄睿、辛垆背着人迅速爬上山坡,眼前忽地一暗,已钻入一片小树林当中。几个亲卫拿着火把奔了进来,黄睿将蔡琰放下,正欲道歉,山下号角呜呜的响了起来,急忙向满面通红的蔡琰深鞠一躬,疾奔出林,只见山坡下火光迅速后撤,撤离一箭远后停了下来,千余火把明灭闪烁,如繁星点点,不见尽头,心中骇然。 “呸,*养的,就仗着人多!”李卓从山坡上纵跃而上,在黄睿身旁的一处山石上坐了下来。黄睿惊喜道:“李校尉,你你”李卓朗声笑道:“我随公子出生入死百余战,什么没经历过,这点阵仗算得了什么?”浓眉一扬,叹了一声,道:“困在山上,天黑还能抵挡一阵,太阳一出,就没辙了。” 黄睿苦笑着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天空,此时天色已近黎明,月亮沉入地下,星星隐入云中,昏暗的火光中,天空就似一团研磨不开的浓墨,沉沉的压在头顶,随时都会倾覆而下一般,不由又叹一声。隐隐觉得倘若此时处在使节位置的是吴晨抑或是妹妹,必然能想出对策,将这数百人安全带出困境,不会似自己这般慌然无措。 此时辛垆走出树林,说道:“这般困下去必然是死路一条,咱们总要想些办法才成。”李卓道:“文鼎,这一路上就靠你出主意,你说现下该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辛垆摇头道:“我也想不出法子。”黄睿望了望北面兰氏部族的方向,叹了一声,说道:“挛鞮豹他们明明要对付的是兰涂翟,为什么却向咱们下手?” “兰氏仔美稷部众众多,虽然兰涂翟等人喝醉,但实力仍不能小觑。”辛垆低声道:“我想豹等人是趁兰氏首脑人物不在召开部族大会。部族大会原本是兰涂翟为了继位单于而召集的,此时他既然不能出席,部族大会讨论的事情不就由他们说了算了么?豹认为掌控美稷的事已是十拿九稳,兼且又恨咱们入骨,所以才会痛下杀手。” 李卓一拍大腿,说道:“还是文鼎说得对。唉,说得对又有什么用,目下这情况,该怎么办?”辛垆苦笑道:“如今天女被押,兰涂翟又喝的烂醉如泥,还能指望谁?”李卓叹气道:“他奶奶的,这天女也是有毛病,明知豹和涂翟不对路,竟然巴巴的送上门去让他扣。” 黄睿苦笑道:“天女一向是从匈奴王族中选出,虚连提氏既然是匈奴王族,天女自然也是其中一人。估计她是想着既然同为一族,豹不会做的这么绝,所以才去和他商讨大典的事。”辛垆摇头道:“天女并非出自虚连提氏,她是兰涂翟的女儿。”黄睿吃了一惊:“什么?”辛垆苦笑道:“左贤王营帐闹刺客的事一起,咱们就想着可能是琪英救蔡小姐去了。后来听说刺客被抓,便急忙去找涂翟,谁知他已喝得酩酊大醉。正无法可想时,是丹敦领我们去找天女,这才知道天女竟然是涂翟的女儿。” 黄睿鄂道:“她既是涂翟的女儿,怎么会只身去找豹?”李卓嘿声道:“嘿,我也正纳闷呢!” “因为豹和她曾有婚约。”蔡琰扶着树杆,慢慢走出树林。黄睿转身道:“蔡小姐,你的脚伤”两人目光蓦然对上,蔡琰脸色陡然一红,垂下头去。想起适才的情景,黄睿脸上不由得也是一热,后面的话再说不下去,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蔡琰低声道:“虚连提氏、兰氏和呼衍氏都属匈奴王族,所以兰思雅可以成为天女。她曾和豹有婚约,豹悔婚之后,她愤而成为天女,但心中我想她还是” 黄睿恍然大悟,心道:“难怪天女提起豹时,神情会那么古怪了。” 猛听得山下嘭嘭嘭战鼓声响,众人齐向下看,只见一杆大纛从人群中缓缓前移,匈奴兵士纷纷让路。那杆大纛到了阵前停下,此时天色微明,黄色的旗幡在晨风中不住甩击,旗上的四足怪兽时隐时现。纛下一人,骑在一匹青色的战马上,身披灰白色的皮甲,灰白的长发从皮冠中斜垂在两肩,面容冷峻,神情鹫厉,正是左谷蠡王沙谟翰。 李卓喝道:“列阵。”兵士纷纷扑向各处山石隐蔽处,羽箭上弦,严阵以待。 沙谟翰举起马鞭遥指山上的黄睿等人,大声喝道:“儿郎们,汉人在北地屠杀我五万男儿,这笔账,要不要算?”这几句话用汉人官话喊出,语调生硬古怪,就像是用金石敲击破钟,钪钪之声响彻旷野。沙谟翰身后的匈奴人齐声鼓噪,大喝道:“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沙谟翰一扬长鞭,厉声喝道:“匈奴是天之子民,代天守护草原,汉人却要我们臣服他们,为他们永世做牛做马。让草原的雄鹰像牛马一样供他们驱使,这口气能忍吗?” 匈奴人齐声大喝:“不能忍,不能忍。” 沙谟翰举鞭甩击,鞭梢啪的一声在空中击响,沙谟翰将声音又提高数分:“汉人杀了匈奴人,又来草原为雄鹰缚上脚链。英勇的匈奴男儿,冒顿单于的后人,仇人就在跟前,你们还在等什么?” “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前两次沙谟翰问话时,皆是面前这数百匈奴人出声呼喝。最后这一次,散在山坡下的千余匈奴人突然齐声大呼,喊声直如海啸山崩一般,声势骇人之极。黄睿、辛垆相顾骇然,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忧心。 沙谟翰高声叫道:“射!” “呜,呜” 匈奴军阵中号角声响,雄浑苍凉,在旷野中远远漾开,蓦地里喊杀声震天动地,数百匈奴骑士挥舞长刀直冲上来。安定兵士居高临下,眼见敌军前锋冲近,纷纷张弓射击,数百支羽箭划过天空,雨点般落在匈奴阵中,十余名匈奴骑士坠落马下,但仍有百余兵士躲过羽箭,抢至山下,拉弓还击,一时间羽箭在天空交错来去,耳中尽是铁器破空的锐响。 匈奴兵士在羽箭掩护下,向山坡冲击,李卓、辛垆等人用林木撬起山石,用力推下山坡。匈奴人连攻数次,都被巨石和羽箭击退,但后续的匈奴人却仍是潮水般向前涌来,推下山的巨石反成了挡箭的垛子,匈奴人在山石间纵跃起伏,抢上山来。李卓大喝一声,抽刀迎了过去,左劈右砍,数名匈奴人当即身首异处,其余匈奴人见他如此悍勇,气为之夺,纷纷后退,退至山下。 匈奴人虽退,却仍是密密层层从北西两面将山坡围住。黄睿站在一块巨石上向下眺望,只见匈奴军阵密布山下,南北绵亘百余丈,但听得战鼓声绵绵不绝,凶悍的匈奴人随时可踏着鼓点奔突而上,思想之下,整条背脊都是凉浸浸的。 山下的匈奴军阵此时忽然分了开来,两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当中一人正是沙谟翰,他身后一人穿着与丹敦相似,想来是他手下亲信。两人骑马在山下兜了数转,边走边不住低语。 黄睿低声道:“他们嘀咕什么?”一旁的辛垆摇了摇头,说道:“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想来也应该和攻山有关。” “管他嘀咕什么,敢跑到山下耀武扬威,看我不一箭射死他。”黄叙不知何时凑了上来,兴奋地说道。辛垆沉吟道:“射死他倒未必是好事,若能将他活捉就好了。”黄睿喜道:“文鼎已经想好计策了?”辛垆摇头苦笑道:“还没想出来。”黄叙低声喝道:“等你想出来他也跑了,还是看我的。”弯腰正欲向山下潜去,忽听得一阵呜呜的号声从北面响了起来。沙谟翰脸色一变,低头叱喝数声,那亲信模样的人连连点头。沙谟翰回身狠狠瞪了山上一眼,打马而去。数十名匈奴骑士跟在他身后迅速从军阵中穿过,驰向北面。 黄叙沮丧道:“咦,怎么跑了?”蔡琰道:“方才是部落大会开始的号声。匈奴人许多事关匈奴全体部落的大事都是在会中商议。会上达成一致的事,各部落都应遵守,即便某一部落不同意,也只能遵守大会的决定。沙谟翰若不回去,很多好处就没有份了。” 黄睿抬眼望了望山下,苦笑道:“看来在沙谟翰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是不会攻击了。”李卓摇了摇头,说道:“沙谟翰走了还是会回来的,咱们不能等了。”辛垆叹了一声,说道:“硬拼是拼不过他们的,如今能救咱们的唯有天女。只有她才有在部族大会上说话的权利,否则沙谟翰等人攫取了美稷大权,咱们都死无葬身之地了。李头,一会儿你在前方率军徉攻,做出突围的架势,我率十余名弟兄从侧岭冲下。只要能救出天女,咱们就有救了。” 李卓急道:“这事太过凶险,山下人马这么多,你们十几个人怎么冲得出去?”辛垆道:“正面牵制得力,此计成功的把握极大,总比在山上等死的好。”黄睿斩钉截铁地道:“李校尉要指挥军阵,这里离不了。文鼎在后方救济伤员,筹措守山之物,也离不了。咱们三人中,你们两人都脱不开身,唯有我去。” 蔡琰忽然站起身,大声道:“山下是谁人当值?我是左贤王阏氏,叫你们当值的且渠来见我。”众人大吃一惊,黄睿低声喝道:“蔡小姐,你”蔡琰咬了咬牙,说道:“如今只能如此了。” 山下的匈奴兵士一阵骚动,数名轻骑从人群中奔出,在山下绕了数圈,拨马而回。黄叙几次想弯弓射箭都被辛垆拉住。那数名轻骑去了不久,适才沙谟翰身旁那名亲信模样的人策马缓缓步出军阵,高声喝道:“属下忽里罕,救驾来迟,甚感惶恐。”忽然将声音提高数分,喝道:“山上汉狗听着,最好将左贤王王妃即刻放回来,否则将你们统统剁成万段喂豺狗。” 辛垆苦笑道:“这人好毒的心机,先将罪名安到咱们头上,那么此后蔡小姐有什么要求,便都可以推成是在咱们胁迫之下所做。他是绝不会放了咱们的。”蔡琰也是一鄂,估不到沙谟翰手下一名亲信竟有如此心计,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忽里罕高声喝道:“汉狗听着,再不将王妃放下,咱们就不客气了。王妃有什么损伤,咱们千倍万倍的报在你们身上。”手中令旗一挥,原本隐藏在山石之后的匈奴人纷纷涌了出来。蔡琰原本是想助黄睿等人脱困,却没想到这番显身竟然让匈奴人提前开始进攻,黑压压的人群慢慢向前迫来,实是大出意料。正踌躇不知该如何为黄睿等人开脱,猛听得辛垆喝道:“王妃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朋友陪着我们死。我们这就送王妃下山。”蔡琰道:“辛大人小看小女子了。要死大家死在一起。”辛垆低声道:“谁说要死了?蔡小姐,你行动不便,咱们派人送你下去。那忽里罕见小姐平安下山必然过来相见,咱们的人趁机发难将他制住。有他在手,这围就好解了。” 被围困至今,众人一直穷于应付,就像是在茫茫黑夜中左冲右突,始终找不到出路所在,辛垆的一番话,就像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丝亮光,众人心中皆是大喜。李卓低声喝道:“好主意。这人选,必然是要选身手最好的,大家也不用争,就我去了。”辛垆苦笑道:“若是李头送小姐下去,恐怕那忽里罕躲你都来不及,如何还肯来相见?”李卓干笑道:“我身材是魁伟了些。”黄叙急道:“我去,我去,我身材不高大。他看我瘦瘦干干的,一定不会起疑心。” 黄睿道:“不用争了,方才是我背蔡小姐上山的,自然也应由我送她下去。蔡小姐,得罪了。”说着附下身将蔡琰背了起来,大声喊道:“我们这就送王妃下山。”黄叙急道:“还没商量完呢,你怎么就自作主”辛垆苦笑道:“琪英外和内刚,身为使节看着旁人冒险,他是绝不情愿的,随他吧。”就这一阻拦的功夫,黄睿背着蔡琰已走出数丈,黄叙挠了挠头皮,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慢慢向山下走去。 忽里罕喝道:“王妃一个人下来就可以,不用你们装好人,快将王妃放下。”黄睿道:“王妃上山时崴了脚,行动不便。”边说边沿着山路慢慢向下走。他生怕被忽里罕看出武功高低,一路走得颇慢。至山下,山石死尸挡路,他又假作摔了数跤,在脸上抹了些污血烂泥,估摸即使两人对面相视,忽里罕也认不出自己,这才从山石中穿出,来到匈奴军阵前。此时忽里罕已在十余丈远外,黄睿心中暗暗盘算,只需至他一丈远处就可暴起发难,猛听得身后蔡琰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一颗心也不由怦怦乱跳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蔡小姐,别怕,自若一些,不然那贼子看我等神情有异,就不会过来了。”蔡琰低应一声,深呼吸数次,呼吸虽然不似方才那般,却仍是极为急促。黄睿心中也是紧张万分,冷汗早已浸湿手心,暗暗数着距离慢慢向忽里罕走去。 忽里罕见他二人走下山路,哈哈大笑,说道:“属下救驾来迟,甚感慌恐,幸喜王妃得天神庇佑,有惊无险,不幸中的万幸。来人,接王妃。”手中令旗一挥,数十名匈奴兵士从身后涌出,将黄睿、蔡琰两人团团围住。山上众人“啊呦”一声,李卓恨声道:“这死蛮子太狡猾了。” 黄睿眼见涌出的匈奴兵士便要将他与忽里罕隔开,正欲暴起发难,蔡琰忽然在耳旁低声道:“救天女。”黄睿悚然一惊,心道:“倘若我鲁莽从事,不但自身不保,山上的兄弟也保不住。”当下不再看匈奴人,低垂下头。忽里罕喝道:“还不快将此汉狗拿下。”蔡琰道:“慢。肌肤之亲礼教大防,情势所逼之下不得不由此人负我下山,但除此人之外我也不想再有人来碰我,退开。”忽里罕道:“汉人一贯狡猾奸诈,我怕此人负王妃是假,要挟王妃是真。”蔡琰道:“若是要挟,在山上就要挟了,何必等下山后再来要挟?莫非你们这数千匈奴男子竟然会怕一个身手低微的汉人男子不成?” 围在一旁的匈奴兵士齐齐变色。忽里罕面色一沉,但见蔡琰虽然面色惨白,容貌却是极为清丽,忖道:“左贤王对她极是宠爱,她在山上时已得罪了她。此番她逃下山,若再触怒她,她在左贤王处这么一说,我吃不到好去。”扫了黄睿一眼,见他身材虽然颀长,却稍嫌瘦弱,心道:“这汉人如此模样,能掀起什么风浪?”心中打定主意,赔笑道:“是属下过虑了。”一扬手,众匈奴人散开,让出一条通道。黄睿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侧头向山上望了一眼,快步走向匈奴人的营寨。 两人走过军阵,转到一处营帐后,同时舒了一口气。蔡琰道:“大大人,你可以将我放下来了。”黄睿想起方才蔡琰所说的“肌肤之亲”,心头怦的一跳,脸上微微发烧,说道:“蔡小姐,方才实在是冒犯了。”俯身,将她放下。 蔡琰用手理了理垂在额际的秀发,微笑道:“事急从权,这点道理小女子还是懂的。” 一夜的混乱,她面上的轻纱已不知丢到何处去了,初升的阳光轻轻撒在脸上,勾勒出一轮淡淡的光晕,直是秀丽不可方物。黄睿心道:“原来她这么美,难怪豹会如此欢喜她了。”一个倩影蓦然在心头涌动,那是时隔一年后再次在临泾相见的情景,小倩从雨雾中奔了进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自己。丝丝缕缕的雨雾中,秀容说不出的清丽,心头猛地一热,心道:“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胸口一酸:“她现在一定是在记挂着吴晨了。唉,不知颜渊和费曜现在怎么样了?”想起这两人,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这两个人一路上一直吵一直吵,原以为是天生的冤家,后来才知道她竟是喜欢颜渊的。女孩子的心事真是古怪,颜渊总是和她吵嘴,气她、骂她,费曜却还是那么欢喜他,为了他还去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就像就像天女对豹”想到此处,悚然一惊,说道:“蔡小姐,对不起,现在救天女要紧。”负起蔡琰快步向左贤王王帐奔去。 此时匈奴部落中的牧人估计都已去参加部族大会,一路行来竟然没有遇到几个牧人。快步穿过百余座营寨,就到了王帐处。从一处营帐后探出头,只见王帐外围站着数十名匈奴兵士,黄睿急忙缩了回头。蔡琰低声道:“使节大人,你在此等候,我先去探听一下天女的消息。”黄睿将她放下。蔡琰整了整衣衫,扶着帐幕走了出去。只听呼喝声响,十余名匈奴兵士奔了过来。黄睿急忙缩了回身,再探首时,蔡琰已被兵士迎了进去。此时天色已是大亮,黄睿缩在帐篷一角,遥遥听见南边传来战马阵阵的嘶鸣声,却不知战况进行的如何,直是心急如焚,探首数次,却仍不见蔡琰的踪影。正欲探首再望,猛听得身后一人说道:“你在望什么?” 黄睿一惊之下急忙回头,却是蔡琰带着面纱走了出来。蔡琰清澈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将手中的一套匈奴皮袄递了过来,说道:“已经打探到天女被押在何处了,大人先将这套匈奴服换上,可以省很多事。”黄睿接过皮袄,胡乱套在身上。两人一前一后,绕过王帐,向西走去。黄睿低声道:“蔡小姐,你的脚伤还是我负你吧?”蔡琰摇了摇头,说道:“不远,如果让卫士见到你负我,会起疑心的。”黄睿叹了一声,慢慢跟在蔡琰身后。两人走过十余座帐篷,远远就见一座石屋旁站着两名卫士。蔡琰低声道:“就是那处了。” 守门的兵士见两人走近,大声喝道:“什么人,再走近就放箭了。”蔡琰道:“是我。”那两个兵士急忙施礼,说道:“属下参见夫人。”蔡琰道:“左贤王让我来见见天女,把门打开。”兵士相顾一眼,说道:“禀夫人,王爷说除了他来,谁来也不能开门。”蔡琰厉声道:“难道我来也不成?”兵士急忙道:“王妃息怒,王爷说什么人”抽刀急向纵身扑来的黄睿砍去。黄睿侧步而上,嚓的一声,右掌前送,右边匈奴人只觉一股巨力从斜旁传来,身不由主之下,手中长刀便向左边那匈奴兵士右肋砍去,惊得他哇哇怪叫。左首的匈奴兵士惊喝一声向旁跃开,黄睿欺身而上,纵入他胸腹空档,左手撮掌成刀劈在他肩颈。兵士怪哼一声,软倒地上,此时方听得篷的一声巨响,右首那名兵士狠狠摔在地上。黄睿纵身扑到他身后,一掌打在他后颈。兵士唔一声怪叫,昏死过去。 这几下兔起鹄落,说不出的迅捷,两人倒地,蔡琰却仍未从方才的混乱清醒过来,只觉心口怦怦乱跳,深吸两口气,俯身捡起跌落在地的钥匙,打开锁头,推开屋门。此时虽已是辰时,石屋内却颇为晦暗,蔡琰慢慢踱进石屋,轻轻唤道:“天女兰思雅兰” 一名兵士突然从屋角的黑暗处纵跃而出,蔡琰“啊”的一声惊呼,侧身躲避,左脚踏在地上,一阵钻心的疼痛雷亟般传来,站立不稳,摔倒地上。疾扑而至的匈奴兵狰狞的面目越来越近,蔡琰尖声哭道:“不要过来。”人影猛地一闪,黄睿已挡在身前,一拳正中那兵士的脸颊,打得他鼻血长流,仰面摔在地上。 黄睿喝道:“蔡小姐,伤到哪里了?”蔡琰道:“没没受伤。”黄睿听她语声哽咽,正想追问一句,眼前火光一闪,天女举着烛火走了出来。 “是你?”天女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黄睿顾不得和她多说,转身将蔡琰扶了起来,见她双眼眼圈通红,低声道:“蔡小姐,真的没受伤吗?”蔡琰摇了摇头:“没没有。” 天女在身后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黄睿转身道:“我们是来救天女出去的。我们的人现在被围在山上,涂翟侯爷又大醉不醒,如今能救他们的只有天女了。”天女扫了一眼地上的匈奴兵士,冷冷地说道:“汉人是人,匈奴人就不是人吗?他们只不过围住你们,你却连着杀了我三个族人。你走吧,我不会帮你的。” 黄睿急道:“他们没有死,我只是将他们打昏过去了。”蔡琰道:“兰思雅,你不救汉人也好,难道看着豹破坏令尊的大典吗?沙谟翰已将令尊灌醉,豹将你扣起来正是要兰氏不战自乱。”天女道:“豹没有扣我,我在这石屋中闭门静思,也不需要你们来救,你们走吧!” 黄睿又急又怒,胸口热血上涌,说道:“好,你在此闭门思过,我们本不该打扰你的。”甩袖走出石屋。天女冷冷地道:“不远送了。”黄睿步出石屋,只见天色明亮,天空便如潜在水中透过水面而看一般,胸口却是郁闷难当,情知这一走李卓他们就只能被困死在山上,但天女神情决绝,再求她她也不会援手,心中说不出的彷徨凄苦。 蔡琰此时走了出来,见他俊眉紧蹙,轻声道:“大人,现下该怎么办?”黄睿咬了咬牙说道:“求人不如求己。方才蔡小姐也说了,匈奴部族大典上什么问题都可以拿出来说,我就不信匈奴人都似挛鞮豹般短视。” 蔡琰道:“我带你去大典。”黄睿说道:“不用了,我一人去就可以了。”向蔡琰深作一揖,向方才大典鼓声传来的方向迅速奔去。 那大典所在正是昨日兰涂翟宴请使节团时所在的大河岸旁。黄睿穿过营帐群,便来到河岸旁。昨日由于天色已晚还未曾注意,如今天色晴明,只见一条数十丈宽的大河沿山坡北麓而下,向东滚滚而去,两岸长草青青,羊群一望无崖。河北岸已圈起一片空地,用皮毡围了起来,看不见里面的情形,隐隐约约能考倒似乎其间已搭起一座高约丈余的木台。黄睿深吸一口气,大步向高台走去。守在外围的匈奴兵士见他衣着匈奴贵族才穿得起的皮裘,不知他是何处部落的首领,也不敢阻拦便放他进去。 进得空地,只见黑压压一片人群,足有数千人之多,东一群,西一落的围坐在中间的高台旁。那座高台十余丈方圆,台上放置着七八张胡椅,除东首数席外,每张椅子上已坐上了人。远远望去,沙谟翰、挛鞮静赫然便在其中。上首坐的是两名匈奴老者。这两人皆头戴皮帻,银白色的长发散披在肩上,双眉雪白,看年纪总在七八十岁。黄睿心道:“挛鞮静说‘左右大当户年老体衰’,想来这二人即是左右大当户了。”再向下看去,陪在二人下手的那名匈奴男子身材极是高大骠悍,坐在胡椅中比旁人都要高出一个头。袒露在外的右臂,古铜色的肌肉隆起纠结,便似蕴满无穷无尽的精力一般。面色黧黑,面部线条刚硬明朗,便如刀削斧刻一般,虽说不上英俊,却是极具神采。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散披在宽阔的肩膀上,在一身黑色的貂皮映衬下,便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黄睿心中一懔,心道:“这一定就是左贤王挛鞮豹了。”他边想边走,此时已走到台下数丈远处。挛鞮豹正与挛鞮静闲聊,目光有意无意间扫了过来,停在黄睿脸上,挛鞮静的目光也跟着移了过来。黄睿心道:“此时大典未开,若让挛鞮静发现我,那就说不上话了。”急忙低头,弯腰坐到一处毡席上。再抬头时,豹的目光仍是紧紧盯着自己,心中猛然一惊:“啊,是了,我身上所穿是蔡家小姐拿来的皮裘。不用说,这皮裘定是他的了。”只见豹眼神中尽是疑窦,猛然间站起身,黄睿暗呼不妙,便在此时,一名匈奴司仪走到左首的匈奴老者身前,俯下身说了几句,那老者点了点头,慢慢走上台前。豹忍了又忍,终于重重坐了下去,黄睿知危险暂过,暗舒一口气。此时台下鸦雀无声,静等那老者开口说话。只听他干咳一声,说道:“自须卜骨都侯去世,匈奴各部一直是老夫同赤至嗜老兄弟等人禀政。前几年左右大将去世,半年前左右大且渠又先后而去,我和赤至嗜老兄弟的身体又一天差过一天,不知何日就要蒙天神召唤,追随冒顿单于而去,美稷的事却不能没有人管。今次部族大典本当于九月举行,此次提前正是要选出一位新单于领匈奴走出困境,重现伟大祖先冒顿单于的伟业。” 他说到这里,台下匈奴人振臂大呼:“单于,单于”那匈奴老者压了压手,待众人呼声停歇,大声说道:“台上众人皆有可能成为单于,众部”话还没有说完,东边哗然。一人站起身,高声喝道:“为何不见涂翟骨都侯?”匈奴语说得生硬晦涩,声音却如黄钟大吕,震得耳边嗡嗡直响。黄睿顺声音方向看去,只见说话那人身材魁伟,面容苍遒威猛,钢针般的胡须从下颔一直延伸到鬓角,神情骠悍之极,正是索头部大人拓跋诘汾。 黄睿心道:“昨日见他和兰涂翟过从甚密,想来他是赞成兰涂翟称单于的了。”他来匈奴大会之前便知身单力薄,孤身一人至此只为了抗争到底,即使不能说服匈奴人,也对李卓等人有个交代。此时乍见强援,精神不由一振。 沙谟翰尖声说道:“兰涂翟明知大典在即,竟然饮酒过度,至今不醒。如此酗酒不知轻重之人,若将匈奴全部落交给他,我第一个不服!” 黄睿大声喝道:“兰涂翟不是情愿自己喝醉的,他是给挛鞮静灌醉的。”他这一出声,匈奴人全体哗然,纷纷望了过来。沙谟翰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这汉人是怎么逃出来的?来人,将他宰了。”台下数名匈奴兵士大喝一声,抽刀扑向黄睿。猛然间人影一闪,一人如天神突降,长臂一振,那数名匈奴人倒飞而出,乱七八糟摔了一地。 沙谟翰厉声喝道:“拓跋诘汾,你这是做什么?不要以为你远来是客,我就容得你胡作非为。”拓跋诘汾大声道:“我远来是客,这位黄琪英大人难道就不是远来的客人?左谷蠡王难道就对他客气了?”沙谟翰喝道:“汉人在北地杀我五万精锐,匈奴与汉人之仇,淘尽大河之水也洗刷不净,只要是汉人,皆可杀。” 黄睿朗声道:“汉人与匈奴人之仇,是谁先挑起来的?不是你们抄掠北地、进攻三辅,并州大人会对匈奴用兵?是你们侵杀汉人在先,我们反击在后。难道只许你们杀汉人,就不许汉人反抗?” 匈奴人听他如此一说,大声呼喝起来:“这汉狗,好大的狗胆。”“他奶奶的,这汉狗不想活了。”“宰了他。”群情汹汹,抽刀围了上来。 拓跋诘汾皱了皱眉,大声喝道:“黄大人虽是汉人,但仍是匈奴弟兄请来的客人。莫非匈奴人请客都是要将人请来之后再算旧帐?至此,匈奴人信义何在?以后还有何人敢赴匈奴大典?”匈奴人听他如此一说,不由一凛。草原上诸部落混战是常事,但时分时合也是常事,尤其是南匈奴数次分裂之后,再无以前称霸草原之威,无论是北面的没鹿回部、东面的步度根部,还是西面的羌胡散牧部落,都有实力也有野心威胁美稷。若是真将信义败坏,以后还有何部落敢和匈奴联盟? 拓跋诘汾见众人不再向前紧逼,大声喝道:“黄大人是客,我也是客,若你们可以对黄大人动武,自也可对我们这些远来之客动武,这事咱们不能不管。” 其他各部落听拓跋诘汾所说,心知部落多多少少和南匈奴都曾有过过节,若是真让匈奴人一个一个算起旧帐,只怕就此丧生在美稷,当下纷纷起身,大声吵嚷起来。 沙谟翰又惊又怒,却知此事不好收拾,回头望了望挛鞮静。挛鞮静哈哈笑了一声,站起身道:“众位大人、可汗静静,听我一言。众位远来,匈奴人欢迎之至,众位在美稷住了也有一段时日,匈奴部落可曾有怠慢之处?但大典终究是匈奴人的大典,单于终究是匈奴人的单于,选谁不选谁,是匈奴人自己的事,他人不该插手,众位以为如何呢?” 挛鞮静的声音低沉,虽不响亮,却是气韵醇厚,千余人吵嚷之中仍是传进耳中。众人听他一说,慢慢静了下来。黄睿心中暗叹:“这些人明明见我只身一人不见随从,却不相问。都是些独善其身之辈,若一直在汉匈之仇上缠杂不清,恐怕仍是势单力薄。”心中打定主意,朗声说道:“右谷蠡王的意思即是我也当是客人了?”挛鞮静微笑道:“黄大人如此想,那自是最好。” 挛鞮静的话是说黄睿可以自认为是匈奴人的客人,但匈奴人认不认可却未可知,黄睿如何听不出其中玄机?当即说道:“琪英明白右谷蠡王的意思,琪英是并州大人的使节。并州大人虽是南匈奴人的朋友,却不是平阳匈奴的朋友。如今平阳匈奴执掌美稷大局已定,并州大人的使节自然就不再是美稷的客人。不知琪英理解错了没有?” 沙谟翰冷哼一声,说道:“这台上除左右大当户之外,任何一人皆有可能成为‘撑犁孤涂单于’。但汉人不是匈奴人的客人,却是毋庸置疑。”沙谟翰说这几句话时,左大当户仍是闭目养神之态,右大当户眼睛突然睁开,却又慢慢闭上。黄睿此时正全神贯注注视台上这些人,阳光下,左右大当户两人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右大当户突然睁眼再闭上的举动全被他看在眼中,心中电光猛然一闪,暗道:“这些人面和心不和,心里都在盘算单于的位子。”再看众人神色,左大当户闭目养神,右大当户神态悠闲,挛鞮静满面微笑,挛鞮豹莫测高深,唯有沙谟翰气急败坏,心中更是雪亮:“这些人都不满兰涂翟执掌美稷,但都静观其变。唯有沙谟翰最沉不住气,被人一挑便起。” 再细想下去,心中越是透彻:“若是匈奴全部落齐动,我们早已丧命,哪还有机会占山对峙?虚连提氏和左右大当户都不派兵围剿,想来是在保存实力,暗中秘密布置。可笑沙谟翰妄动武力围剿汉人,自显其力,却洋洋自得,一副为匈奴人报仇雪恨的模样,却是落入别人陷阱中犹不自知。” 黄睿本不擅长阴谋诡计,但出使匈奴的这几个月,一路上屡逢险境,令他不得不小心谨慎,更加上此际正是生死关头,因此看得格外明晰。但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利用这些人之间的罅隙却又是另外一回事,皱眉苦思半晌,却是丝毫没有头绪。沙谟翰见他竟然蹙眉低首不搭理自己,心中恶气更甚,厉声喝道:“汉人不是匈奴人的客人,这个汉人却跑到这里来捣乱大典,将他乱棒打出去。” 拓跋诘汾喝道:“慢!黄大人是涂翟侯爷以‘撑犁孤涂单于’大典之名请来的。涂翟侯爷今日不在,匈奴以前说的那些就不算了吗?是否匈奴换一个单于,前单于所作的一切都可以不算?”语音一落,台下众部落头领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沙谟翰怒道:“拓跋诘汾,你是成心来捣乱的吗?”挛鞮静一拉沙谟翰,微笑道:“匈奴人一贯守信,以前的盟约,除非对方撕毁,咱们都会信守,不管谁当单于。拓跋大人满意了吗?” 拓跋诘汾此前和兰涂翟有盟约,这番争执正是要的这句话,挛鞮静既已说出,心愿已足,哈哈一笑,向沙漠翰道:“左谷蠡王怎么说?”沙谟翰冷哼一声,寒声道:“阁下当我什么人?” 黄睿朗声道:“琪英是涂翟骨都侯请来的客人,到了左谷蠡王这里却成了必欲杀之而后快的仇人。如此翻云覆雨,变化无常,如何能取信于人?”沙谟翰怒道:“这汉人为何还在这里?来人,将他赶出去。”方才被拓跋诘汾震退的匈奴兵士此时已爬了起来,听到沙谟翰的号令,高呼一声,纵身扑至。黄睿侧身斜进,双掌翻飞,数名兵士被击飞而出,猛听得一人大声喝道:“住手。”天女在数名匈奴兵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豹猛地站起身。 天女喝道:“还不住手?”豹喝道:“大典与祭天无关,天女越权了!”天女道:“选单于是部族中大事,我作为匈奴人不能不来。”沙谟翰尖声道:“汉人捣乱大典,藐视匈奴祖训,礼当碎尸万段。兰斯雅,你既不是以天女身份,又能以什么权利阻止?”天女道:“此人是兰氏请来的朋友,不知我该不该过问?” 天女边说边走,此时已走到台下。她身后的兵士早已抢进阵中,锵锵数响,将黄睿和围攻的匈奴兵士分开。挛鞮豹寒声道:“此人公然捣乱大典便是匈奴人的大敌,天女维护他,即是蔑视大典。其间轻重,天女当能自处。”天女轻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们围攻汉人使节,用重兵监视兰氏首脑,便不是蔑视大典了吗?” 豹冷笑道:“吴晨小贼在北地杀我五万精锐,现在又派人捣乱大典。如此处心积虑与匈奴作对,是可忍孰不可忍。”沙谟翰冷笑道:“和她废话什么,来人,快将这汉人宰了。” 黄睿见沙谟翰大呼小叫,不住下令兵士围攻,心中大怒,破口骂道:“沙谟翰你个老糊涂,给人当猴耍还在耀武扬威?呼韩邪单于若是知道有你这么个不肖子孙,也要气生回来。”沙谟翰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你这汉狗,竟然敢骂本王?”黄睿喝道:“骂得就是你。沙谟翰你个老糊涂,给人当猴耍还在上窜下跳。”沙谟翰气得浑身颤抖,用手指着黄睿,颤声道:“宰了他,宰了他” 拓跋诘汾厉声喝道:“黄大人乃是鲜卑人的朋友,这事咱们不能不管。”锵锵数声,鲜卑人抽出长刀围在黄睿身侧。沙谟翰怒道:“拓跋诘汾,这是你逼我的。”扬手一招,十余名亲卫从高台一角涌了出来。拓跋诘汾见匈奴人人多势众,若是打斗起来己方死伤比多,大喝一声,猛地纵身跃起,伸足在一名兵士头顶一踏,跃上高台便向沙谟翰冲去,心道:“擒贼擒王,好歹抓住你再和其他人理论。” 沙谟翰惊喝道:“拦住他。”一名亲兵大喝一声,抽刀斜劈拓跋诘汾,拓跋诘汾右掌疾探,抹在刀背上,将长刀斜斜荡开,左拳起处,蓬的一声,那名兵士在空中啊啊大叫,翻摔出数丈远。一名身在沙谟翰一旁的千长大叫一声,冲了过去。拓跋诘汾足尖斜踏,踢在他手腕上。喀喇一声,那千长右腕当即断折,拓跋诘汾已借一踏之力纵身翻过那千长,跃至沙谟翰头顶。沙谟翰见势不好,翻身滚向一旁,肩颈猛地一痛,已被拓跋诘汾一把抓住。沙谟翰右手疾压拓跋诘汾抓在肩头的大手,左手横扭他的小臂,一个大甩背便欲将他摔出去,咽喉猛地一紧,已被拓跋诘汾左手捏住,气息不顺,一甩之力便再用不上来。拓跋诘汾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否则我捏死他。” 天女惊喝道:“快放他下来。”挛鞮静和豹对视一眼,大声喝道:“快救左谷蠡王。”两人身后的亲兵起发声吼,抽刀扑上,一时间刀光如雪,将二人围在核心。沙谟翰一张脸如血一般红,喘着气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还不给我退下去?” 天女又气又急,说道:“你们还嫌匈奴不够弱吗?这样闹下去,匈奴还需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 挛鞮静理也不理,嘿嘿大笑:“左谷蠡王放心,这鲜卑蛮子只想将你当人质,咱们绝不能上了他的当。”沙谟翰怒道:“将他逼急了,他什么事干不出来唉哟,你这个混账”竟是从左侧扑来的匈奴兵士一刀劈在沙谟翰右臂。那兵士见眼前的拓跋诘汾忽然换成沙谟翰,不由愣了一下,拓跋诘汾趁机一脚踢在他小腹,那兵士狂喷鲜血,连翻数滚跌落台下。 沙谟翰见这些兵士一刀接一刀狠狠劈下,拓跋诘汾自不免一死,自己更是绝无活路,急忙喝道:“快来救我。”他手下的卫士也顾不上和鲜卑人缠斗,高叫着向高台扑去。已退在台下的挛鞮豹唿哨一声,高台下突然涌出百余名箭士,张弓搭箭对准沙谟翰的卫士。挛鞮静高声道:“咱们正在救左谷蠡王,其余人等不可莽撞行事。”天女喝道:“左右大当户,你们就看着虚连提氏胡闹吗?”左大当户缓缓道:“唔,左谷蠡王被挟持,右谷蠡王下令救人,这个,这个,虽然有些急了,但族人被挟,一时激愤,这个,这个,也是难免的” 沙谟翰此时已知这些人心事,厉声喝道:“虚连提静你好,你很好” 黄睿大声喝道:“沙谟翰,你将手下调去围攻汉人,如今才知道上当了吗?”挛鞮静大笑道:“左谷蠡王,你围剿汉人,一时不查误中奸计,以至身殒,但亦可以放心去了,我等会为你风光大葬的。” 便在此时,猛听的一人高声笑道:“谁敢在老夫的大典上杀人?”话声中数百名匈奴人从围住空地的帐幕下涌了出来,长盾护身,密密麻麻的箭簇从长盾的间隙中伸出,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寒光。跟着数十人从门口涌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兰涂翟。 挛鞮静惊道:“你,你不是”兰涂翟仰天大笑:“今日是老夫的大典,如何能错过?老夫若是不装醉,尔等如何会一个一个跳将出来?老夫若是不装醉,尔等如何会先来个窝里反?” 挛鞮静心中大惊,原以为兰涂翟真的喝醉,却原来是“引蛇出洞”之计。此人看着兰氏其他人被看压,着着女儿被扣押,却一直躲在暗处,坐收渔人之利,城府之深沉,令人思之生寒。心中又恼又恨,苦思对策,却是无计可施。不由望向一旁的挛鞮豹。豹眼中寒光一闪,喝道:“兰涂翟,你射吧,你女儿也在这里,我不信你真敢射!” 黄睿偷眼向天女瞧去。天女面色惨白,明澈的眼神中泪光闪烁,既像是倔强不屈又像是黯然神伤。黄睿忖道:“唉,豹终究是不将她放在心上的。” 兰涂翟仰天大笑:“挛鞮豹,你让思雅出来,否则你杀我女儿,我便杀蔡琰和挛鞮圉。”豹面色一变,厉声道:“你敢动他们,我我”兰涂翟喝道:“今日是老夫大典的好日子,老夫也不愿继任单于第一日便见匈奴人自相残杀。你们的意思呢?” 拓跋诘汾哈哈大笑:“涂翟侯爷果然能人所不能,看在单于的份上,我认了。”抽手后退。沙谟翰恼怒地瞪了一眼拓跋诘汾和挛鞮静,厉声道:“这事没完,这笔账迟早要和你们算。今日看在单于的份上,我认栽了!” 众匈奴人朝夕相处,原本不想敌对,见沙谟翰认输,便纷纷掷下手中兵刃。只听得呛呛之声响成一片,倒有多半数放下了兵刃。挛鞮静长笑一声,说道:“这汉人和鲜卑蛮子来捣乱大典,更挟持左谷蠡王,本王激于义愤,做事不知轻重,倒让单于误会了。”朗笑声中,将手中长刀掷在地上。手下见他如此,也将手中弓箭抛了下地。 兰涂翟道:“挛鞮豹,你的意思呢?”豹沉声道:“我还能怎么说?”兰涂翟喜不自胜,高声喝道:“大典重新开始。”方才瑟缩于台下的那些礼官战战兢兢的站起身,重新收拾高台。那些兵士被收了兵刃,被兰氏的人押了下去。 兰涂翟缓缓走了上台,那些礼官将单于的王冠取出放在一张案几上。兰涂翟走了过去,双手按着案几,凝神王冠半晌,慢慢伸出手,抬起,戴在头上。 “单于,单于”台下的匈奴人齐声大呼。 兰涂翟抬头微笑,阳光照在脸上,全是志得意满之色。待众人喊了数遍才慢慢抬起手,压了压,向黄睿说道:“琪英,美稷大乱,你宁肯身死,不愿负义而去,这份情,老夫定当回报。你有什么要求?”黄睿躬身施礼,说道:“随同我来的随从如今都被沙谟翰派人困在山上,望单于施以援手。”兰涂翟哈哈大笑:“并州大人远远派来使节参加老夫大典,这份恩情还未报,怎能如此怠慢客人。丹敦,你去将他们救出来。”丹敦低声应是,躬身退下高台,率着数十名兵士匆匆而去。黄睿道:“多谢单于。”兰涂翟道:“这件事原本是我们不对,该做的。琪英还没有说出你的请求。”黄睿想起蔡琰,说道:“单于,此次远来,是与大人商谈放回羁押在美稷的汉人的事”豹厉声喝道:“那些汉人是我们的俘虏,凭什么要放回去?” 天女冷冷地道:“当年东胡人曾向冒顿单于请求阏氏,冒顿单于道:‘奈何与人邻国而爱一女子乎’。左贤王究竟是反对将汉人放回,还是反对将左贤王阏氏放回?”豹怒道:“你” 天女向兰涂翟盈盈一礼,说道:“当年呼韩邪单于将王庭从大湖迁至美稷,是因游牧所得,难以积蓄,遇天灾,匈奴人难免饥饿而死。南迁与汉人毗邻,正是为了与汉人进行易货贸易。”豹怒道:“一派胡言,呼韩邪单于南迁,是因匈奴内部有人造反,绝非为了与汉人易货。” 天女淡淡地道:“若非天灾令牧草歉收,匈奴人何至自相残杀?呼韩邪单于南迁,正是看到了游牧之弊。这数百年来,虽然历经天灾人祸,匈奴人却好生兴旺,正是美稷毗邻汉人住地之故。而这十余年由于汉人内乱不止、百姓涌出潼关南迁襄阳,汉匈边境市集残破,加之天灾接踵而至,匈奴人这才不断南掠。但上次南掠时损兵折将说明,无论是吴晨还是钟繇,匈奴人都难以与其争锋。如今吴晨深耕北地,缺少人力,那些羁留在美稷的汉人既然不能帮匈奴人渡过天灾,不如送他们回去,一可重现边境市集,二可结好吴晨,此事一举两得,望单于深思。” 豹厉声喝道:“吴晨是匈奴人的仇人,送人给他是饮鸩止渴,我决不同意。”沙谟翰哈哈大笑,尖声叫道:“单于,送汉人回去我是一百个同意,免得留下来让本王看着生气。” 台上众人互不相让,台下的匈奴人亦是七嘴八舌,有说:“那些汉人是匈奴人的奴隶,不能放。”有说:“汉人牧养的牛羊还不如他们吃的多,留下他们匈奴人都要饿死了。”有说:“放了吧,不然马超要打过来。”有说:“留着吧,反正先饿死的也是他们。” 兰涂翟沉吟半晌,向挛鞮静道:“右谷蠡王认为此事该当如何?”挛鞮静道:“此事属下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既觉天女等人说的有理,又觉左贤王说的有理。然细思之下,单于英明睿智、谋略过人,对于此事必已早有决断,属下所思实属萤火之光,何敢与日月争辉?” 黄睿听他言辞谦卑,想起此人城府之深,笑容之下不知藏着多少心机,思想之下,背后一片冰凉。兰涂翟却是十分受用,哈哈大笑,说道:“既是如此,这样好了,想回去的就让他们回去,不愿回去的咱们也不强迫。使节大人,你看可好?”黄睿心道:“你既已当面宣布,我还能怎么说?”说道:“那么可否请单于给予权限,让我们在美稷问一问这些汉人,看他们是否愿意回去?”兰涂翟笑道:“提议甚好,就这么办吧。” 其它部落的头领眼见黄睿的事已完,纷纷上前贺礼。黄睿心挂李卓他们的安危,向兰涂翟告了罪,退出会场。此时日头升至中天,草原上长草随风摇曳,入眼一片明亮,混乱的一夜终于渡了过去,黄睿长舒一口气,大步向山脚走去。 “黄大人,留步。” 匈奴语说得古怪,黄睿已知是谁,驻足回视,拓跋诘汾领着数十名族人走了过来。黄睿向他深鞠一躬,说道:“方才多谢大人援手,琪英感激不尽。”拓跋诘汾朗声笑道:“有什么好谢的,老子与兰涂翟有约,生怕换了单于那些盟约作废,老子白跑一趟,所以拼了命也要让兰涂翟当单于,帮你只是在帮自己。” 黄睿这几日多遇阴谋,对口是心非之人极是厌恶,见他如此爽朗,心中不由一喜,笑道:“难得大人竟然如此坦白。”拓跋诘汾哈哈大笑:“昨晚拼酒的时候就知道黄大人是个汉子,哈,喝酒爽快的都是好汉子。黄大人,我看我比你大着几岁,不如叫你琪英好了。”黄睿微笑道:“荣幸之至。”忽然望见隐在拓跋诘汾身后的秃发匹孤,急忙道:“令子一路护送之恩,琪英还没有来得及致谢。”拓跋诘汾微微一笑,说道:“这事也是盟约中一部分,谢我还不如谢涂翟。”黄睿道:“不知大人和兰涂翟有什么盟约?” 拓跋诘汾嘿嘿笑道:“老子和没鹿回争草地,没鹿回又和南匈奴争草地,两个都争不过他,就合起来和他争了。”黄睿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拓跋诘汾道:“琪英,大典上天女对你极是维护,不知你和她”黄睿连忙摆手:“没有的事。”拓跋诘汾大喜,狠狠拍了一下黄睿的肩头,哈哈大笑道:“好,老子原本还担心这件事,现下可放心了。告辞,以后有空再一起斗酒。”大笑着走了过去,秃发匹孤跟在身后,冷冷扫了一眼黄睿,大步走过。 黄睿苦着脸不住揉着肩膀,忖道:“这人不知脾性如此,还是我哪里得罪他了。”猛听得前方人声喧哗,李卓他们已走了过来。李卓大声喝道:“琪英,真有你的,怪道军师一力保举你为使节,咱们的命可都是你救得了。”黄睿急忙迎了上去,此时辛垆、陶亮、黄叙都围了上来,一群人七嘴八舌一定要黄睿说下山之后的事情。黄睿个性不喜张扬,将事情经过简略的说了说。陶亮和黄叙以及旁边的侍卫都觉不过瘾,缠着黄睿详说细节。黄睿被缠不过,便将兰涂翟已答应放回汉人的事说将出来,跟着道:“如今最该感激的应是蔡家小姐,我去将这件喜事告诉她,回来再说,回来再说。”脱开人群,向王帐奔去。 赶到王帐时,蔡琰正倚帐而立,从草原吹来的长风轻轻掠起她的长发,发丝纷乱的飘在额头,清丽的就像雪山神女随风而至,现身人间。刹那之间黄睿突然有一丝幻觉,就像那是小倩微笑着望着自己,等着他将出使成功的消息带回临泾,鼻中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蔡琰道:“天女最后还是去了。”黄睿点了点头,说道:“没有她,我们这些人可能都死了。”蔡琰悠悠叹了一声,说道:“她和豹之间的误会就更深了。”黄睿也叹了一声,说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哦,我有好消息告诉蔡小姐,兰涂翟已经答应放你们回去了。” 蔡琰惊喜交集,眼圈蓦地一红,泪水涌了出来。黄睿惊道:“你你怎么了?”蔡琰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哽咽道:“我我”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原来真是你在帮他!”两人惊骇之下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豹站在王帐后,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蔡琰急忙道:“黄大人,你快走!” 豹慢慢走了过来,眼中神情伤痛欲绝,低喃道:“文姬,这七年来,我对你不好吗?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可以改啊!”蔡琰哽咽道:“这七年来你对我很好,很好可是可是我是汉人,被掳掠远离家乡的汉人,即使在故园生活的再困再苦,也期望着终有一日能长守桑梓,便是箪食瓢饮也心甘情愿,而死,也应将骨祉葬在故土,不能让魂魄在异乡流荡” 豹自娶蔡琰之后,从未有一日蔡琰像今日这般将心中的话告诉他。七年来用情良苦,全副心神都在她身上,可在她心中,自己终究是个外人,可远远及不上桑梓破败的故园了,心中伤痛欲绝。七年来的点点滴滴蓦地全涌上心头,心中又酸又痛,气血翻涌,哇的喷出一口鲜血,甩袖而去。 蔡琰满脸泪水,挑帘奔入帐中。 黄睿心头一片惘然。 接下来的数日众人遍访汉人。羁留在美稷的汉人将近有数万人之多,但肯随团而走的不过百余人,蔡琰便是其中一人。自那日相见后,豹再没有出现,但却将圉带走了。 数日后,使节团装备好返程的粮草,黄睿便向兰涂翟请辞。兰涂翟新任单于,意气风发,和黄睿说了两句,便令丹敦送黄睿。黄睿知美稷到临泾一路风沙荒漠,没有匈奴人带路,众人可能就会渴死在路上,自然不能推辞,领着丹敦等人向美稷南部营寨走去。 还没有走到寨口,就听见一群人吵吵嚷嚷。黄睿向丹敦苦着脸笑了笑,快步走了过去,就见一群人推着一辆马车行在草地上,当中两人正是最喜闹事的黄叙和陶亮。从临泾来时,本有数十辆马车。那日大乱,车厢被匈奴人捣毁一尽,黄睿乍见马车,不由笑道:“从哪里找来的马车?”李卓在一旁边看边笑,见黄睿走近,笑道:“好叫使节大人知道,咱们赵衍赵都伯以前可是做马车的,在美稷闲了这几天,又重操旧业啦。”站在一旁的赵衍憨憨的笑了笑,说道:“参军后做马车的手艺早就放下了,不是那两个小鬼一直撺掇,这手艺可是不敢拿出来咯。” 辛垆此时走了过来,说道:“粮草马匹都已备好,咱们该走了。琪英向涂翟单于告辞了吗?”黄睿向丹敦一让,说道:“已经辞过行了。丹敦千长正是单于差来送咱们的。”辛垆赶忙向丹敦见礼。两人客套的当儿,黄睿举目向那些汉人眺望,远远就见蔡琰立在人群中。蔡琰仍是轻纱遮面,却是换回了汉装。黄睿望了望她,不由轻叹一声。辛垆在身后低声道:“蔡小姐救了我们大家,大家都感激万分。见她身体单薄,这几日又神情恍惚,便做了这辆马车,让她随车而行。” 黄睿心知蔡琰是挂念她的儿子,但见豹临走时口吐鲜血,便知蔡琰在他心中有多重。若再将圉抢走,后果实是不堪设想。轻叹一声,说道:“该走了,让他们把车赶过来。”辛垆高声喝道:“走了,走了,把车赶过来!”陶亮、黄叙嘻嘻哈哈的将车辕套在两匹牝马上,又嬉闹着将车赶了过来。 “哈哈,黄大人要走,怎么不来告诉我一声。”声似洪钟,在草原上滚滚不息。黄睿道:“听说诘汾大哥一直在和涂翟单于商议要事,小弟去了数次都没见到大哥的人,实是不敢再惊扰了。”拓跋诘汾苦着脸走了过来,说道:“琪英是在笑话你诘汾大哥吗?”黄睿见他神情萎顿,丝毫没有数日前意气风发的神采,吃了一惊,说道:“出什么事了?”拓跋诘汾哈哈笑道:“有这一句,琪英就永远是我的好兄弟。”猛地张开双臂将黄睿搂在怀中,低声道:“你大哥我在商议和兰涂翟联姻的事,唉,天女却是不同意。你走之后,今晚大哥便去劫她,劫了就跑。” 黄睿一愣,拓跋诘汾两只大手已搭在他肩上,朗声笑道:“咱们草原人便是如此,喜欢的便会去争取,她不欢喜我,但我欢喜她,这就够了。” 黄睿苦笑摇头。拓跋诘汾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不禁仰天长笑。此时,远远传来吆喝声,马队缓缓向前而去,黄睿拱手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诘汾大哥,我要走了。”拓跋诘汾笑道:“我送送你。临泾和五原相隔不下千里,此地一别,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兄弟。”虎目中映出浓浓的兄弟之情。黄睿心头一热,笑道:“好,那就送吧,你送我到临泾,我再送你回五原。”拓跋诘汾哈哈大笑:“哈哈,好,有这份豪气,才配得上我拓跋诘汾!”忽然压低声音道:“可是大哥在美稷还有重要的事情,送你回临泾是不成了。但送上百里还是成的。” 黄睿苦笑道:“诘汾大哥真要抢天女?”拓跋诘汾嘿嘿低笑数声,面孔随即一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和涂翟的盟约已成,过几日便回五原。这几日也要筹备粮草的事。”揽住黄睿的肩头,笑道:“走吧,再不走,就错过宿头了。” 黄睿见他不肯说,唯有苦笑摇头。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上前。远远望见蔡琰站在马车侧辕,眺望美稷。黄睿心知蔡琰在美稷住了数年,此番离去,心中之情可想而知。便在此时,猛地听见一把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阿母,阿母。”黄睿急回头,只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远远从营帐中奔了出来。蔡琰悲呜一声,跳下车辕,奔向那个男孩。男孩双臂前伸,紧紧抱住蔡琰。 “阿母,阿母,爹爹说你不要圉了。圉儿乖,圉儿都听阿母的,阿母不要不要圉儿。”男孩紧紧抱住蔡琰,放声大哭。 蔡琰就觉一股热流突然从胸中涌起,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火中炙烤一般,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眸中奔涌而出,泣不成声道:“圉儿乖,阿母也舍不得圉儿是阿母不好,是阿母不好” 辛垆追在蔡琰身后,低声催促道:“蔡小姐,该上路了。”蔡琰轻轻摸索圉的头发,直是心如刀割,将他抱在怀中亲了又亲,猛然转身,掩面向马车奔去。挛鞮圉啊的大叫一声,哭着追了过来。一名匈奴婢女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从后面搂住他。圉在那婢女怀中又跳又叫,又咬又踢,声音嘶哑,传遍旷野。蔡琰紧咬双唇,泪水断线珍珠般不住滴落。脚下的路就像一辈子也跑不完,圉的哭喊在耳旁如山谷回音,隆隆回旋,声声都像一把钝刀在心上切割,直想回过身去紧紧抱住他,再不分开。 猛地一人突然跳在眼前,一人厉声喝道:“你是当娘亲的吗?你儿子哭得这么惨,你怎么就这么忍心?”黄睿急忙奔了过去,大声喝道:“黄叙,不要乱说。”那挡在蔡琰身前的正是黄叙。他双眼红肿,泪流满面,厉声咆哮道:“我乱说?我没乱说。你们知道一个人没了娘亲是什么滋味?你们尝过被别的孩子围在身边大唱‘瘸腿子,没娘亲,瘸着拐着找娘亲’的滋味?你们没尝过,你们不知道,但我尝过,我知道” 最后一声黄叙已是扯着嗓子嘶吼。蔡琰捂脸痛哭。 “啪!”黄睿狠狠甩了黄叙一个耳光。黄叙突然愣在那里,黄睿也是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黄叙突然跳起来,咆哮道:“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一瘸一拐的奔到一匹战马跟前,纵身跃上,打马而去。 黄睿低叹一声,看着自己的手发呆。辛垆吆喝道:“走了,走了,再不走就错过宿头了。”李卓叹了一声,令几个汉人妇女将蔡琰扶上马车。蔡琰透过后窗看向身后的圉。圉在那婢妇怀中挣扎,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如何能挣脱大人?圉被那婢妇拉着向营帐中走去,渐渐得,两人的身影隐没在营帐中,惟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仍在草原上悠悠回响。 蔡琰只觉整个人似乎都已被掏空了,只有炙热的热流从胸口不住地往上涌,再从眼眸中涌出来。 黄睿骑马望着车厢中不住落泪的蔡琰,心中又怜又痛,却是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 经过适才一番波折,众人都陷进沉默中。默默前行,从辰时一直走到午时。拓跋诘汾见黄睿闷闷不乐,也不好说什么,默默陪在一旁。猛听得前方丹敦高声喝道:“吁,停,停下!”李卓大声喝道:“出什么事了?” 丹敦高声道:“天气不对。看天色要有大风,咱们要找个地方避避风。”黄睿看了看天色,此时晴空万里,不见丝毫乌云。拓跋诘汾在旁说道:“草原上四季有风,今日天气炎热,却不见丝毫风,看来是要有场大风。”黄睿苦笑道:“是我的错,让诘汾大哥一直送我。诘汾大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别过吧。”拓跋诘汾在战马上抱了抱拳,说道:“好,就此别过。看今日天气,必是龙卷风无疑,琪英小心。”吆喝一声,众鲜卑人迅速脱开使节团,滚滚向北而去。 丹敦策骑走了过来,说道:“黄大人,一会儿有大风,咱们向旁路让一让,找一处丘陵避风如何?”黄睿道:“对大漠气候地理我们都不熟,丹千长觉得怎么做合适,咱们便听你的。”丹敦道:“咱们大漠一到七八月时节,时常刮龙卷风,通常便是如今日这般天气。我也不敢确认必然有风,但小心一些还是应当的。”黄睿点头道:“嗯,全听丹千长安排。”丹敦长喝一声,骑队向西转去。 陶亮拍马跑了过来,大声喝道:“黄大人,李头让我给你说,黄叙到现在都没找到,咱们转了路线,他会不会因为找不到咱们而迷路?”黄睿苦笑道:“是我的错,我去前面找他。”丹敦喝道:“不能去找。大风不知什么时候便到,现在去找人,不但人找不到,连找人的人都会不见了。” 黄睿沉吟道:“丹千长,前面不知有没有可以避风的丘陵?”丹敦踌躇道:“有是有,不过那处丘陵太小,若是平常的风还罢了,若是大一些的风,恐怕”黄睿苦笑道:“咱们的人可能就在前面,不能丢下他不管。丹千长,咱们继续向前走吧。”丹敦叹了一声,撮唇呼啸,骑队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一处丘陵。 众人走了大半日,腹中都已饥饿,在丘陵下扎帐垒寨之后,便开始生火作饭。蔡琰此时也走下马车,坐在一处营帐前。虽已过去数个时辰,耳畔却依然是圉撕心裂肺的呼唤。在美稷的七年每一夜都梦见了故乡的桃花,花瓣在风中片片飞舞,醒来却是满枕泪水。今日终于能回到故乡,但故园还是以前的故园吗?仲道已死,爹爹娘亲都已辞世,这世上还有谁记得自己? 抬眼望向前方,青青的铁草已长得尺余长,漫山遍野占满了山坡。唯有角落中一束兰花探了出来,月白色的花瓣杂凑在青青草丛中。蔡琰心中蓦地一酸,低声吟道:“伤彼惠兰花,含春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蔡小姐,饭好了,吃点好吗?后面的路还很长。”李卓递过来一个木碗。蔡琰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饿。”李卓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走了回去。 蔡琰再转过身,面前忽然伸出一支兰花。蔡琰猛地抬头,黄睿微笑道:“给你。” 蔡琰鼻中一酸,泪水滚滚涌了出来,滴在兰花中。 ※※※ 黄叙被黄睿甩了一掌,心中说不出的委屈,寻思:“我爹都从来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何况我又没说错话。”一路骑马狂驰,却是越想越气,越想越窝火,心道:“我就想不出你们到底怕什么。你不是想让蔡琰和她儿子分开吗?我偏要让他们在一起。”念头一起,心中大为得意,想到黄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带着挛鞮圉到使节团时的表情,心中就万分的解气,当下掉转马头向北驰去。担心李卓的斥候发现自己,特意绕远路,先向东再向北,绕至美稷。这数日来他一直随辛垆等人走访羁留美稷的汉人,如今更是轻车熟路,从美稷东北沿靠近,到山下时,将战马系在一棵小树上。正欲翻过山丘进入美稷,猛听的山下传来一阵小孩的哭闹声,探身去看,正是挛鞮圉。几个婢妇远远跟在他身后,想是被他踢打怕了,不敢靠近过来。 原来挛鞮圉早上哭闹时被一个婢妇硬抱了回去,此时却又跑了出来。他跑出营寨很远,却已不见蔡琰,望望身后,那几个婢妇躲得远远的,心中极想向前去追,茫茫草原却又没有人陪在身旁,心中又急又怕,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哭起来。 黄叙暗喝一声天助我也,沿山脊慢慢滑下山,在半山腰处找了块巨石蹲下,估摸着能挡住那几个婢妇目光,这才轻声唤道:“挛鞮圉,挛鞮圉” 唤了数声,挛鞮圉却径自哭泣,并不搭理。黄叙心中一急,捡起一块小石子丢在他头上。挛鞮圉啊呀一声,侧转头望了过来,见黄叙从山石后探出半个身子,怒道:“你干嘛丢我”黄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唤道:“别出声,我带你去见你阿母。”挛鞮圉惊喜道:“真的?”黄叙轻嘘一声,压低声音道:“别说话,惊动她们,你可就见不着你阿母了。”挛鞮圉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认真地说道:“圉儿不说话,圉儿要见阿母。” “山上是什么人?”一个婢妇突然大叫起来。黄叙心叫不好,从山上疾滑而下,一把抱起挛鞮圉便向后山跑。那几个婢妇紧紧追在身后不住大呼小叫,低沉的号角声在整个美稷响了起来。黄叙不敢怠慢,全力跑到拴马处,纵身跃上马背,抽刀挥断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奋蹄纵跃,向南疾奔。 至此时黄叙才大笑出声。 那几个婢妇追到后山时,两人一骑已跑得远了。 “出了什么事?”挛鞮豹正在帐中喝闷酒,猛听得婢妇狂叫,号角大作,心中挂念儿子安危,匆匆跑了过来,隔很远就向那几个婢妇喊话。一个婢妇尖声叫道:“汉人,汉人把小王爷劫走了。”挛鞮豹一把揪住她的领口,厉声喝道:“什么?”婢妇见他面目狰狞,青灰扭曲,心中害怕,舌头不住地打颤:“小王爷,被被劫走了。” 豹狠狠将婢妇甩在地上,仰天咆哮道:“黄睿,黄琪英,你欺人太甚了!传令,是虚连提氏的都给我追,将汉人全部杀光” 号角齐鸣,整个美稷都乱了起来。一群群匈奴人吆喝着跳上马背从南营狂涌而出。豹骑在战马上,厉声喝道:“汉人欺负的咱们久了,不但在北地屠杀匈奴人,还到美稷来羞辱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次要一定要杀光他们。”那些匈奴兵士举刀齐声大叫:“杀光汉人,杀光汉人” 豹将长刀向南一指,厉声喝道:“追!”匈奴兵士大声呼啸,纵马狂奔向南。 跑了半个时辰,远远便见草原上一个黑影迅速向南远去。豹厉声喝道:“在那里了,将他截住!” 号角声冲天而起,数百匈奴牧人从两翼冲出,以弧线方式向东、西两个方向快速推进,正是匈奴人纵横草原、令草原各族闻之色变的群狼战术。 黄叙闻听号角,急忙转身,只见数不尽的战骑黑云一般从身后铺天盖地狂涌而来,全身汗毛登时立了起来,啊的惊呼一声,连抽数下马鞭,亡命南逃。 黄叙所骑的战马是安定带来的大宛马,身高体壮,冲刺力极强,却不耐久。匈奴人的牧马体型虽然不高大,却体力充沛,耐力持久,这般在草原上急速狂奔,却是匈奴人的战马最是适宜。更兼草原七月的阳光极是毒辣,撒在身上如同烈火炙烤,全速奔驰近一个时辰,大宛良马早已浑身汗湿,速度慢慢缓了下来。匈奴人左右两翼的百人队越追越近,蹄声隆隆,闷雷般在耳际不住轰鸣。 黄叙心中大喊救命,猛听得前方号角声响,天地相交的一线间涌出十余骑战骑,看模样正是李卓等人。黄叙心中狂喜,放声大叫:“快来救我,匈奴人杀过来了!” 那几骑正是李卓等人。使节团原本在丘陵下扎营避风,听得轰轰的闷雷声从北面潮水般迅速迫至,又见北面尘沙高高扬起,知是骑队正在迅速向此处推进,李卓便领着十余名探子赶过来察看。立在山丘上,远远望见黄叙抱着个小孩跑在数千匈奴人前,李卓剧震道:“闯祸了!”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利刃般划空而来,一支鸣镝落在身前数丈远处。 其时,黄叙早已在弓箭射程之内,但挛鞮豹害怕伤及他怀中的挛鞮圉,鸣镝虽已上弦,却迟迟不敢射出,眼见前方出现安定军兵士,拉弓便射。 镝至则箭至,此是匈奴人从冒顿时期便传下来的战术,李卓惊喝道:“撤!”破空的锐响却已从四面八方齐奔而至,羽箭飞蝗般从天空落下,刹时间鲜血喷溅,人马惨嘶,数名军士翻身坠落马下。李卓用力拨打羽箭,拨马回奔,边跑边喊道:“匈奴人杀来了,布阵,布阵” 黄睿、辛垆、丹敦等人听得喊声,骑马纵上山坡,只见数也数不清的匈奴人从东、西、北三面狂涌而来,众人只觉头皮发麻,遍身寒栗。辛垆、丹敦嘬唇呼哨,令使节团中的数百兵士与兰氏千余战骑汇集迎战。 豹领着族人围着营地来回奔驰,从东、西、北三个方向不住射击,空出南边缺口。营地中的汉人哭喊嘶叫着向缺口奔逃。 匈奴人对待敌人便如狼群对待猎物一般,围三阙一,让敌人从缺口奔逃,匈奴人在身后紧紧跟随,折磨、拖垮对方,直至对方疲累而死。丹敦身为兰氏悍将,对这一战术自是极为熟识,嘶声大吼道:“停住,停住,不要乱跑,不要乱跑!” 蔡琰杂在人群中,羽箭破空之声不住在四周响起,此情此景就像是又回到那夜匈奴人与李榷郭汜的河东之战。那夜匈奴人也是这般从三面不住嘶喊射击,惊惶的西凉人从缺口处逃出,却被匈奴人紧紧坠在身后,终至全军覆没,此时同来的汉人正在重蹈西凉军的覆辙,心中虽然亦是十分惶急,仍然高声唤道:“不能逃,停下,停下!”惊惶失措的人流却无人听她,狂涌着向南奔逃。蔡琰裹在人潮中,身不由主的向前涌,匈奴人的呼啸此起彼伏,同伴临死时的惨呼不住在身旁响起,心头一片惶然。 也不知行了多远,一人在前方大声喝道:“到前面那处丘陵,李校尉在那处修了工事,到前面那处丘陵”听声音正是黄睿。黄睿边跑边喊,转瞬已跑得远了。这些汉人此时早已失了主张,听得前方有工事,哭喊着向前涌去。 数千人一边追,一边逃,十余里的丘陵地带尽是哭喊喧嚣的人群。猛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一个炸雷突然在头顶裂开,整个草原似乎都在雷声中战栗,双方鏖战的匈奴人齐齐色变,向天空望去。 此时在丘陵居高临下防守的李卓、辛垆等人都不知发生什么事,急忙望向天空,只见乌云怒潮般从天际狂涌而起,云头耸动如万马奔腾,钢蓝色的天空瞬即一片墨黑。乌云翻滚着、旋转着,猛然间一条巨大的风旋从黑云中垂了下来,就像一只硕大无朋的巨型漏斗从天空直探而下,高速旋转着,从北面狂掠而至。风旋所过之处,青草、黄沙滚水般颤动,猛地奔涌而起,直冲向天,一时间狂风咆哮,黄沙漫天。 丹敦尖声狂叫:“是龙卷风,快逃!” “蓬”,风旋掠过一处丘陵,方圆十余丈的土丘瞬即崩裂,四散的土块泥沙还未落在地上,已向天空狂旋而去。如此惊人的威力,只看得众人遍身寒栗,惊叫着策马四散而逃。 那风越刮越猛,青草、黄沙尽刮在空中,人在其中,便如陷身怒海,千百个巨浪无休无止的不住拍袭,蔡琰陷身风中,走一步也是辛苦异常,耳中更是除了狂风的怒吼声之外,再无别物。 “那个骑黄马的是黄睿,抓住他,抓住他。”风中猛地传来数名匈奴人的欢呼声,跟着一匹战马从蔡琰身侧蹿了过去,漫漫狂沙中,看背影依稀是黄睿。想是他到各处催促汉人向前面的丘陵靠拢,终被匈奴人坠住。蔡琰想出声呼唤,刚一开口,沙土已灌进口鼻中,呛得她不住咳嗽。 “这还有个汉人,杀了她,杀了她”三名匈奴人突然从狂沙中蹿了出来,侧身举刀向她劈下。蔡琰啊的惊呼,猛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十余丈远外的一座土丘崩裂而开,沙石尘土土墙般呼啸而来。那三名匈奴骑士首当其冲,被土浪裹着翻过蔡琰,摔跌出数丈远,三人当即摔死,一匹战马更是被掀的马头着地,咔啦一声,颈骨断折,立毙当场。另两匹马在地上翻了数翻,爬了起来,齐齐长啸一声,狂奔而去。 蔡琰亦被土浪冲得立足不稳,狠狠撞在地上,胸腹之间气血翻涌,似是整个五脏六腑都已反倒过来,猛听得一人大声喝道:“起来,上马!”竟是黄睿听到那三个匈奴人的叫喊,反身回来救人。蔡琰正欲抬头,一股巨力却猛地将身子向后拉去,原来便在这片刻时间,那风旋已移了过来,身旁的土块泥沙不住跳跃着倒飞而去。黄睿此时也已认出蔡琰,惊喝一声,大叫道:“蔡小姐,得罪了。”侧身探手拉着蔡琰背襟将她提到马背上,长啸一声,纵马疾奔。 蔡琰死里逃生,只觉全身虚脱,心情激荡。双手揽着黄睿的腰,轻轻靠在他背上,隐隐间似乎从心底传来一阵脆响。仲道死后便尘封在心底的死水,便在这狂沙肆虐之际,猛然间断裂而开,汹涌而起。鼻中突然一酸,泪水奔涌而出。 第三十一章 纵深出击 风声呼啸,汧河两岸的芦苇不住摇摆。沿芦苇荡两侧,阡陌田畴交错,半人高的小麦在阵阵河风中漾起层层金黄的麦浪。官道起自汧城东城,在麦田中蜿蜒穿梭,渐渐没入东面起伏的山峦中。沿官道两侧,大片的麦田已收割,成捆收割下来的小麦整齐的码放在田间地头。一辆辆推车从山脚下的军营中驶出,载上收割下来的小麦再运往军营。粮车行进在田畴之间,密如车流。 “他奶奶的,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将麦子偷了去,真他娘的不甘心。”站立在汧城城头的守将曹成低声诅咒道,“大人,贼人正忙着抢割粮草,属下愿率兵士从西门杀出,将这杀王八羔子统统宰了。” 站在护牌前,目不转睛的望着数里外位于山下安定军营的杜畿摇了摇头,说道:“看那边。”指了指安定军营南侧的山峰,曹成顺着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山峰连绵,数十只山鸟不时从林中飞出,翱翔于天空。曹成鄂道:“不就是些山鸟吗?”杜畿笑了笑,又指了指军营北侧的山林。曹成纳闷道:“有什么不同?”杜畿苦笑道:“曹校尉莫非没有注意到那侧没有山鸟?”曹成一拍脑袋:“啊呦,不是伯侯这么一说,属下还真没注意到。那处山上的鸟呢?难不成是让安定恶贼吃光了?” 杜畿缓缓道:“不是都吃了,而是被吓跑了。若我估计不差,王翦在那处山上埋有伏兵,想趁我军出城攻击时,偷袭我军后路。王翦在安定军中为人低调,参战的战斗不多,仅有的数次也是随赢天打了一些伏击战。吴晨派此人到此,正是要我们摸不清虚实,贸然出击。如今夏侯渊将军困在千山山谷,离他最近的只有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坠入贼人彀中。”在一旁的功曹贾辙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却接口道:“夏侯将军已被困两日,若不派军援救,军困粮乏,那一万五千军骑不就全军覆没了吗?” 杜畿摇了摇头,说道:“军情危急,更需冷静,绝不能中了王翦的奸计自乱阵脚。”曹成急道:“粮也抢了,夏侯渊也被围了,杜大人,你却还在这里等啊等,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杜畿缓缓道:“我有分寸。”曹成还欲再说,杜畿却摆了摆手,挺拔的身躯微微前倾,双手撑在雉碟上,向东凝望。曹成见他身色漠然,狠狠跺了一脚,转身冲下城楼。 贾辙低声道:“杜大人一连两日都在城头观望,七月艳阳毒辣,大人身负全局安危,万一有个闪失,如全军何?更如全县百姓何?不如告诉属下大人所察之事,由属下代大人观望如何?”杜畿抬头眯了眯渐渐升至中天的烈日,说道:“若我估计不差,埋伏在军营北侧山坡的应当是贼军中号称‘小温侯’的赢天,他与王翦一向是形影不离的。”贾辙听杜畿这么一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杜畿见他反应如此激烈,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如今就算吕布返生,真到汧县又如何?他在烈日下晒了这两日,晚间又隐伏在山草间,蚊叮虫咬,便是有十分的战力也剩下不到五分。只需再等两日,他这一队骑兵不攻自破。只是”顿了一顿,沉声道:“王翦行医出身,耐性当异于常人。吴晨令他镇守侧翼,应当也是思虑到这一点。但他布伏于外,用散兵收割粮草,摆明是激我出击,如此做大违本性,想不通,想不通”说着连连摇头。 贾辙道:“兵法曰: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或许在山上的伏兵正是王翦的虚张声势之计。他知大人行军谨慎,因此在山峦上故布疑阵,实里却是在拖延战事。” 杜畿缓缓道:“这个念头昨日安定贼军在山脚下驻扎时我就起过,因此昨晚上便派人从西门出城,去那处查看。”贾辙闻言大喜,拱手叹道:“杜大人运筹帷幄,决胜两军之前,属下实在佩服。”杜畿叹了一声,没再说话,贾辙也不好再开口。日头渐渐升高,从安定军营传来悠悠的号角声,在田间收割的兵士从各处汇拢了来,走入军营。 杜畿跳上城头,盘坐在雉碟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安定军营北侧山峦。号角声响起数遍,渐渐沉寂下去,十余道炊烟袅袅从安定军营升起。再过一阵,炊烟也散了开去,烈日下唯有河风不时吹过,在麦田中掠起层层涟漪。 由早到晚,日影渐渐西斜,杜畿一直坐在雉碟上,汗水浸透战袍,紧紧贴在背上。贾辙立在他身后,早已是头昏眼花。猛听得杜畿狠狠拍了一下雉碟,朗声道:“定是这般了。”贾辙急忙上前一步,说道:“将军又有发现了?”杜畿道:“不错,从方才号响起,我就一直在观察北山。若我估计不错,方才那声号角应当是安定军召军吃饭的讯号。但过了这几个时辰,北山上却一直没有动静。除非山上的人马根本不需草料,否则总有已栖息的山鸟会被送饭之人惊起。” 贾辙吃惊道:“王翦怎会如此粗心大意?”杜畿道:“这并非他粗心大意,要想知道北山究竟有没有伏兵,需要在烈日下连续数个时辰的观察,七月酷暑,在烈日下站半个时辰也难,更何况数个时辰?王翦正是于此疏忽了,而这一疏忽却正中他的要害。” 猛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响,一人大声禀道:“杜将军,侯校尉回来了。”杜畿哈哈笑了一声,跳下雉碟,说道:“快请。” 一个面膛黝黑的大汉从城梯上跃了上来,大步走了过来,单膝跪地,大声道:“禀将军,属下不辱使命,已查得敌情。”杜畿道:“快说。”那大汉道:“山上没有伏兵,属下从北绕到那处山坡,丝毫没有听到马嘶声,心中起疑,就从另一处山峰爬了上去,远远望见那山上树丛间有百余来个麦草扎的草人,没有见到伏兵。” 杜畿大喝一声:“好你个王翦,竟然用草人吓人。”那大汉道:“属下还怕有错,又向南走了十余里路,见到数十名躲在山上的百姓。据他们所言,昨日安定贼人行至山下时就没有见到有战马经过。”杜畿黝黑的脸庞泛起一丝微笑,压抑着语气中的兴奋,沉声道:“定是吴晨令赢天的骑队绕出千山堵截夏侯将军的步兵,以免抄截夏侯将军后路的兵士遭遇两路夹击,所以赢天才没有和王翦一起。是这样了,一定是这样了。”朗声向那大汉道:“侯校尉,你做的好,不但查明王翦的虚实,也令我知晓吴晨的布局,此次若能获胜,大功一件。”那大汉满面得色,大声道:“谢将军。” 杜畿向贾辙道:“贾功曹,传令,让大伙儿准备好放火之物,我军四更出击,烧王翦的营寨。”又向另一名亲兵道:“传令曹校尉率三千人,今晚三更从西门绕出,在北山埋伏,见到安定军寨火起,冲杀下山,截断安定军向西面逃窜的归路。” 所有将士轰然应令。杜畿转身望向斜阳下兀自在风中轻轻晃动的安定战旗,轻轻叹道:“王翦,你派兵收割粮草,却正予我用火攻以可趁之机”轻叹一声,转身走进城楼。 当夜群星璀璨,阵阵夜风从河岸掠来,传来哗哗的水浪拍击河岸的声音。杜畿二更起就已披挂齐全,站在城头瞭望不远处的安定军营。城内远远传来梆子清脆的声音,在城中悠悠回荡。隐隐听得夜风中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杜畿心知曹成已率军出城。跳上雉碟,向北远望,只见一片黑影在起伏的芦苇荡间迅速远去,径向北面远山巨大的阴影投去。杜畿转身望向数里外的安定营寨,半边营寨隐在山林的阴影中,唯见灯火点点,在夜风中不住晃动。心血猛地一热,即临恶战的感觉瞬即充塞全身。 “将军,全军已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击。”身后传来贾辙低沉的声音。杜畿轻轻道:“留一千人马守城,其余四千人随我出城。”亲兵低声应是,匆匆跑下城楼。杜畿轻轻挥了挥手,低声道:“走!” 队伍已在城西集结完毕,杜畿率人走过纵观城东西的大街,便到了西城。贾辙在城楼下打了个手势,城上的兵卫打起旗号,跟着城楼上传来一阵低沉的机括绞动声,黑煦煦的城门洞漏出一线空隙,暗淡的星光从中透下,将深达数丈的城门勾勒出一线淡淡的光影。随着机括声越来越响,那缝隙也越来越大,“轰”的一声,汧河西岸连绵起伏的山峦便即出现在眼前。杜畿低喝一声,纵马跃了出去,浓浓的水汽迎面扑至,身上一阵凉爽,连日来的酷暑似乎瞬间消除。兵士跟在身后,迅速沿汧河河岸南行。左面是汧城高达数丈的青砖城墙,在眼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右面是宽达数十丈的汧河,哗哗的河水在身旁奔流不息,齐人高的芦苇在夜风中不住摇曳,星光黯淡,疏影浮动,好似有千军万马隐伏其中,别有一番惊心动魄之处。 大约行了里许,眼前猛地一亮,原来已走到西城与南城的拐角处,满天星光再无遮蔽,夜黑天高,满目星光璀璨。杜畿纵马驰上一处斜坡,向数里外的安定军营望去,只见灯火阑珊,在夜风中不住摇晃,除了夏虫低一阵高一阵的呢哝,四周一片宁静,不由暗舒一口气,转身低低传令,命令军队迅速集合,趁黑沿汧河芦苇荡直下,经过半里的急行军钻入一处从安定军营南侧山峦延伸而下的密林,压低身影向东北方向急行,与安定军营的距离迅速拉近,隔着林木已隐隐可见安定军营上燃烧的松木火把,脚下猛地一倾,原来已踏到下山的山路,安定营寨已近在眼前,杜畿高声喝道:“杀!”清朗的声音在山峦间不住回响撞击,层层回漾,兵士齐声大喝,抢出山坡,数十名抬着檑木的兵士疾奔而出,大声呼喝声中,手中撞木临空飞出,“嘭嘭”之声跟着响起,巨大的撞木在数名巨汉的合力之下,狠狠撞上寨墙。数击之下,寨门轰隆一声,狠狠砸在地上,掀起一天的尘土。杜畿大声喝道:“杀了王翦!”兵士齐声大呼,蜂拥而入,右手持刀,左手从身后取出燃火之物,逢寨就点,逢营就烧,火舌从各处营寨分腾而起,翻滚舒卷,直冲向天。 杜畿跟在兵士身后,深入数处营帐,烟火滚滚,却始终未见安定兵士从营帐中奔突而出,心中惊疑之下,纵身跃入一处点火的营帐,火光中营帐中空无一人,唯有成帐的麦秆堆积在帐中,冷汗登时便冒了出来,纵身跃出营帐,厉声喝道:“中埋伏了,撤,撤” 便在此时,一声号角远远响起,数百只火箭从天空乱坠而下,仍拥在门口、尚未冲进营寨的兵士中箭扑倒地上。这些兵士原本带着引火之物,火箭点燃引火之物,立时便在身上猛烈燃烧起来,数十名兵士登时浑身冒火,便如火人一般,哭喊嘶嚷,情景可怖之极。杜畿连声大喝:“撤,撤”众兵士也顾不得为那些同袍扑打身上的火焰,仓皇从营寨中蹿了出来,向西面的汧城狂奔乱蹿。 “轰轰” 逃不过半里,杂乱的马蹄声从东北轰响而起,数百匹战骑从数里外狂奔而至。汧成守军早已如惊弓之鸟,眼见身处空旷麦地,若是让敌军战骑奔近,绝无活路,张弓搭箭纷纷向那些军骑射击,一时间人仰马嘶,战骑不住倒地。 “前面的,不要放箭,我是曹成曹校尉!”一人带着数骑从人丛中奔了出来,扯着嗓子大声呼喝。杜畿身旁的贾辙伸长脖颈张望了一阵,大叫一声:“啊呦,真是曹校尉。” 杜畿趁着火光向东北处观望,只见那些骑军仓皇奔突,身后隐隐间火光闪动,心猛地一沉,厉声喝道:“放箭,放箭” 曹成纵马前奔,大声哭喊道:“不要放箭,不要”一员战将猛地从身后电射而出,杜畿只觉头皮发麻,惊喝道:“小”那员战将却已追至曹成身后,手起戟落,曹成嘶哑的声线像是突然被人用剪刀剪断,嘎然而止,战马却带着曹成继续前奔,奔出数丈,“嗵嗵”两声,两半尸首这才分落下马。此人下手之快,出手之狠,直看得众人毛骨悚然,齐发声喊,尽作鸟兽散。此时那员战将侧转过身,单臂执戟,斜指杜畿,清秀稚气的脸上却是睥睨天下的神色,淡淡地道:“那个骑马的,你是叫杜畿吗?”杜畿只觉一股无形的巨力排山倒海般狂压而至,一阵阵凉气从心底直向上涌,头皮发麻,手足冰凉,如坠冰窖。 那员战将策马缓缓踱来,便在此时,一群兵士哭喊着奔了过来,挡在那员战将身前。杜畿身上压力一松,立时清醒过来,扬手甩鞭,狠击马臀。战马长嘶一声,扬蹄向西奔逃。背后火光明灭,照得这方圆数十里的麦田犹如一片鬼蜮,战骑长嘶,惨呼连连。杜畿在数十亲卫的簇拥下向汧县县城狂奔,躲过数波安定军骑的冲锋,终于来到城墙下。只见吊桥高悬,城墙之后火光冲天,喊杀声沸反盈天。一员儒将负手而立,高踞城头之上。夜风拂动衣衫,战袍猎猎飘动,如须飞指舞,说不出的洒脱俊逸,眼见杜畿奔近,清俊的面容上逸出一丝笑容,高声笑道:“杜伯侯,段明已在此等候多时,伯侯何来太晚?”忽又提高声音,朗声说道:“伯侯的斥候竟将我军探马当做寻常百姓来询问战机,岂非天意弄人?伯侯大势已去,何不顺从天意?” 杜畿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贾辙高声叫道:“护卫将军,撤,撤!”众人拨马向南奔去。段明皱了皱眉头,右手一扬,号角声响,数十名战骑从混战中的人丛中脱出,紧追在杜畿等人身后。嗖嗖的羽箭声不住在耳旁响起,啊的一声,一名亲卫翻身坠倒。贾辙大叫一声,拨转马头,返身杀了回去。杜畿厉声喝道:“文则,回来,”贾辙大声吼道:“将军保重,我拖住这些贼寇”数只羽箭从空而至,贾辙惨叫一声,翻坠下马。杜畿胸口猛地一痛,便似那一箭是射在自己身上一般,惨喝一声,便欲兜马回身,一名亲兵抽出佩刀,狠狠扎在杜畿战马的马臀,战马厉声长嘶,疯了一般沿汧水向南狂奔,亲卫紧坠在杜畿身后,迅速逸离战区。 也不知奔了多久,前面的杜畿才慢慢停下,众亲卫急忙涌了上去。杜畿叹了一声,缓缓说道:“是我低估了王翦,他不但动用了赢天的骑兵,连段明的虎步营都用上了。如今汧县城破,雍县不能走,只能走水路,经渝麋至陈仓。”向身后指了指,说道:“后面有条船,是当日吴晨攻克雍县时贾功曹为防万一时所备,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用上了。”数名亲卫跳下战马,穿入芦苇荡中,从中摇出一艘中型战船出来。杜畿牵着战马走上战船,回身望去,远处火光明灭闪烁,喊杀声不住响起。响起出城时的踌躇满志,再到如今身旁寥寥数人,杜畿只觉满嘴的苦涩。呆望了半晌,长叹一声,撕开浴满鲜血的战袍,从内衣上撕下一片衣襟,咬破手指,在衣襟上写下“七月初三汧县城破”八个字,探手从战马脖颈下取出一只鸟笼,从中取出一只信鸽,将衣襟绑在鸽子腿上。这个信鸽原本是打算大破王翦之后向远在长安的钟繇报喜之用,如今却只能用它来传送败战的消息,杜畿心中不觉黯然,再叹一声,将鸽子高高抛起。 信鸽振翅而飞,绕着船头飞行一匝,蓦地双翅一收,径向南面投去,迅即没入夜色浓深的山林中。 ※※※ “扑楞楞”一阵羽翼扇动窗棱的轻响,钟繇放下手中毛笔,急步走到窗户前,推开,右手将信鸽抓在手中,鸽腿上帮着一条汗水浸湿的布条。看纹理当是匆忙中从内衣襟上撕下的。钟繇心中不觉一沉,解开布条,其上赫然写着“七月初三汧县城破”八个血红的大字。钟繇只觉胸口似乎被人猛击了一拳,眼前一黑,险些摔倒,急忙伸手扶住窗台。“哗啦”一声,放置在窗侧的“山石翠峰”盆景倾倒在地上。 “老爷,怎么了?”管家钟福听得声响,匆忙奔了进来。钟繇转身苦笑道:“一时大意,将这盘盆景踢翻了。”钟福见钟繇面色苍白,忧心地说道:“老爷”钟繇摆了摆手,说道:“去叫钟德来。”钟福望了一眼满地的狼藉,低声应是,转身走出书房,轻轻将房门带上。 钟繇略一沉吟,从书案上取出一张白纸,提笔疾书。不多时,就听见脚步声响,钟福在外面道:“老爷,钟德到了。”钟繇取出一笩信封,将刚写好的纸折好,塞进信封,朗声道:“进来。” 钟福推开书房房门,领着钟德走了进来。钟繇道:“钟德,这几日搜集粮草与征募兵士的事进行的如何?”钟德躬身施礼道:“粮草募集到一万石,兵士募集到四千人。”钟繇道:“从京兆韦家募集到了多少?”钟德道:“韦大人从数日前就称病在家,我去了数次,都被他的管家挡了回来,只募集到军粮五千,部曲千人。”钟繇冷哼一声,钟德急忙跪了下来,颤声道:“属下无能,属下无能”钟繇苦笑道:“我没有怪你,只是恨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西凉大豪。起来吧。” 钟德低声道:“若是当年小的将吴晨一干人等追杀干净,就不会害得老爷今日如此伤神”钟繇朗声长笑,说道:“今日之事当年又怎会知晓?即使知晓又能如何?或许当年绞杀了吴晨,又会出了马晨,牛晨,我等也只是尽人事知天命而已,不用自责。备车,我要去见韦涎,看看他的病好了没有。” ※※※ 在车夫的吆喝声中,一辆马车停在韦府大门之外。车夫跳下马车,躬身将车门打开,钟繇从车上走了下来。韦府门口的管家急忙赶了过来,谦卑地说道:“司隶大人远来,韦府蓬荜生辉,只是老爷忽感恶疾,不能亲来迎接大人” 钟繇打断道:“无妨,我这里正有灵丹妙药,可以医治韦大人的病。”大步便向府内走去。那管家紧走两步,拦道:“钟大人,老爷的病患很重,吩咐我等,谁也不见。钟大人这般硬闯,老爷责罚下来,我等受之不起。”钟繇道:“讳医讳药,非为病者想。管家不必为难,你家老爷病好了,自然不回追究尔等失职之责。”大袖一挥,一股罡风迫胸而至,管家只觉口鼻呼吸一窒,不由侧退一步,让了开路,回过神时,钟繇已大步走入府中。管家急忙跟在身后,钟繇至韦涎府已不是一日两日,根本不需领路,见路边转,向韦涎的书房大步走去。那管家眼看拦不住,提声叫道:“老爷,司隶大人来访” 话音未落,蓬的一声,钟繇已推开书房房门,韦涎正提笔炼字,见钟繇出现在门口,鄂了一鄂,随即开口笑道:“是什么风将司隶大人吹来了?”钟繇道:“听人说韦大人忽感恶疾,心中挂念,特来探病。”那管家此时也寸进房中,低声道:“老爷”韦涎摆了摆手,说道:“下去吧。”将手中毛笔放在笔架上,搓了搓手,放下卷在手臂的两侧长袖,笑道:“有劳元常挂念了。前几日突患恶疾,一直混混噩噩,不想今日却忽觉有些好转,便起来练练字。元常也是好字之人,当知练笔之事,不死不休,哈哈” 钟繇道:“但我观韦大人之病,不但没有痊愈,却是更重了。大人若仍是讳医讳药,不日之内便将病入膏肓,死期不远。”韦涎尴尬地笑道:“认识元常也非一日两日,不知元常何时竟学会了看病?”钟繇淡淡地道:“病我是不会看的,但心病却是会看的。心病需心药,因此特取心药来治韦大人的心病。” 韦涎道:“哈哈,元常说笑了,我又有什么心病了?”钟繇道:“韦大人的心病正是想坐山观虎斗,坐看司隶与小贼相争,趁间敛谷息民以自强。”韦涎大吃一惊,讶道:“元常此言,我着实是有些不明白了。元常说要军粮,我送了五千石小麦,元常说要兵卒,我拨部曲千人供元常驱策。元常还道我有坐山观虎斗之心,着实是冤枉啊。” 钟繇道:“韦家是京兆大族,军粮五千石与部曲千人?嘿嘿,韦大人真以为我不知韦家根底吗?”叹了一声,说道:“子延,青州军不败,小贼者,汉之小贼也,青州军若败,小贼者,京兆之小贼也。集数州之力,犹不能将其轸灭,更何况以京兆之力独抗寇炎?敌我不相敌已经很明了了。” 自进到书房中,钟繇都是以“大人”称呼韦涎,此刻却突然改呼韦涎的字,语气沉凝厚重,便如良友苦口相劝一般,先是威逼,再是相劝,韦涎心中大叫厉害,开口道:“我”钟繇摆了摆手,打断道:“夏侯渊被围在千山已逾数日,粮草不济,士气低迷,吴晨又发凉州十五岁以上男子参军,老弱妇孺担糊扶浆资助军粮,情况紧急,已是存亡之秋。夏侯渊若败,吴晨兵锋将直指右扶风,子延,到那时候就算后悔也晚了。” 韦涎惊讶道:“我病这数日,不想战况已如此危急,元常为何不早说?唉,若是早知战况如此紧急,就算倾家荡产我也会资助元常的。”钟繇心道:“你若是不知,怎会早不装晚不装偏偏于此时装病?”面上却不动声色,苦笑道:“此次战败,全是我策筹不力,救出夏侯将军,我便退隐谢罪。司隶重任,今后便有赖子延了。前日我已上表,将此事上奏朝廷。”韦涎心中大喜,却啊的一声,惊讶道:“万万不可,司隶多事之秋,非元常不能镇抚。元常如何忍心弃万千司隶百姓于不顾?”钟繇指了指满头的白发,苦笑道:“我已是心力交瘁了。” 两人又商量了如何救夏侯渊,如何行军,如何保障粮草器具运输等事,钟繇随即告辞。 出了韦府,天色已全黑,钟繇望着满天的星斗,不由叹了一声,忖道:“看天气,又将是连着数日的晴天。若此时来场豪雨,夏侯渊当能突围而出,莫非连老天也帮着吴晨?”再叹一声,拾阶钻入马车。 车夫关上车门,跳到前辕,挥鞭甩击,马车缓缓启动。钟繇道:“这几日子京那处有什么消息?” 车夫道:“吴晨强征所有十五岁男子入伍,书生也不例外,我军探子有些已被强征入军,联系不到魏将军。”钟繇用两手大拇指压了压两侧太阳穴,缓缓道:“回去给皇甫先生发一份八百里加急快报,请他务必和子京联系上。” 车夫低应一声,马车速度渐渐加快,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 “咚,咚,咚!” 战鼓声由远及近潮水般向前涌来,这已是今日的第六次狂攻。吴晨双眼满布血丝,瞬也不瞬的望着半里外急速奔来的火潮,耳际全是嘶嘎的喊杀声与战骑踏地的隆隆声。身后火光猎猎燃烧,将山谷空地照得一片血红,只见寨前百步远的空地上,死尸狼藉,寨墙上也是伏尸处处,吴晨忍不住苦笑,原以为将青州军困在谷中数日,敌军就会不战自溃,谁想困了他们十余日,敌人的攻势仍是如潮水一般。心中不由感叹,青州军果然是不世雄师。 此时远远传来苏则嘶哑变音的呼喝,军士从寨后站起身,搭箭射击,数千劲箭,朝蜂拥而来的敌人扑去,惨呼连连,火把光不时坠落地上。 “轰!” 烟尘扑面而来,一架由树枝草草搭成的长梯架到了营寨上,数名敌人援梯而上。吴晨长吸一口气,纵身跃了过去,长枪劈挑,刚爬上营寨的敌人倒撞下寨。吴晨跟着飞起一脚,蓬的一声,将木梯踹飞,仍在梯上的敌人惊呼着摔倒地上。 “轰,轰” 不远处又是几声闷响,脚下似乎都晃了一下。身后箭塔的火把光映照下,十余座木梯搭上营寨,寨下人头耸动,连着十余日的围困,营寨下的青州军早已失去理智,争先恐后的向上攀爬。 吴晨大声传令,指挥兵士上前堵截。安定兵士居高临下,长矛、火油,戟刺刀劈,将青州军的攻势一一化解。一时间寨上寨下杀声震天。 这一仗直战了数个时辰,战鼓声响,青州军缓缓撤了下去。 吴晨伫立寨墙上,眼见敌军撤退时仍是井井有序,心知敌军仍未失去士气,此战之后还不知还有多少战,不由叹了一声。 “很少见你叹气,怎么这次竟然也叹起气来了?” 身后一把清亮的声音响起。吴晨望着渐渐隐入山谷巨大阴影中的点点火光,说道:“我军若是一直被牵制在这里,临泾就有些危险了。”猛觉得那声音有些不对,转头望去,哈的大叫一声,跳了过去,一把抱住那人的手臂,惊喜道:“孟起,怎么是你?你你怎么来了?” 马超哈哈笑道:“自然是来帮你的了。”吴晨急忙问道:“漆县的情况呢?”马超道:“夏侯惇听说夏侯渊被围之后,从漆县撤军,沿五将山一线赶向雍县。以他行军的速度,如今可能已到北原一带。” 吴晨在心中想了想北原的方位,大约是在千河东岸,与雍城隔河相望,不由苦笑道:“这消息还不是一般的坏。” 马超朗声笑道:“还有更坏的。子京,你来讲讲司隶方面的情况。”一人从马超身后走出,左手撑地,单膝跪倒,说道:“属下参见并州大人。”正是魏讽。吴晨皱了皱眉,说道:“起来说吧。”魏讽站起身,说道:“探子从长安发回消息,钟繇已上表辞去司隶校尉之职,由韦涎暂代。此后,胡车儿率四万大军溯渭水西上,看情况是要从城关渡过渭水,与夏侯惇左右夹击雍县。” 吴晨苦笑道:“好,好,还有没有什么坏消息,一并都说出来吧。”魏讽道:“钟演从北地撤军,沿云阳一线进驻漆县。韦端从槐里出兵,沿渭河西上,不日将至郿坞。” 苏则这时走了过来,哑着声音说道:“韦涎计划周详,由钟演牵制徐军师,使军师难以从后路抄截夏侯惇,再三路分进合击雍县。这些消息果然是坏至不能再坏了。” 吴晨倒吸一口凉气,忖道:“钟繇果然厉害,以退为进,终于换取了长安城中那些人的支持。三路进击?我这里夏侯渊还没有消灭,这仗能打吗?” 马超道:“义弟,元直着我来,正是要我助你先灭夏侯渊,这样即使撤退,也算是没白忙。”吴晨走到箭垛旁,双手撑在其上,驻足愿望。视野所见,一片漆黑,心中却在想着三辅的地形地势图。沉默半晌,忽然转身道:“韦端出兵的日子是在钟繇辞去校尉之后还是辞去校尉之前?”魏讽道:“应当是之前。” 吴晨哈哈笑道:“错,他应当是在钟繇辞去校尉之后动身的,不然我军探马应当早已向我汇报。” 众人见他突然间豪气顿生,不由得大感讶异。 吴晨从容道:“从这些军事调动来看,韦涎、韦端都是在钟繇辞去司隶校尉之后才动,这些人救夏侯渊是假,想上台是真,名为三路并进,却只有夏侯惇这一路是真心想救夏侯渊的,另两路不过是装个样子。因此我军和夏侯惇决出胜负之前,他们决不会先和我们对上。只要封住夏侯惇这一路,其它两路自会逡巡不前。” 魏讽击节叹道:“怪道说夏侯渊纵横山东未尝败绩,却被主公困在山谷进退不得了,主公从这些人起兵的时间先后,便能推断出如此多的细节,属下心中叹服。”马超哈哈笑道:“好,前次和夏侯惇在泾水打过一场,可没打过瘾,这次可要好好再打一场了。” 吴晨淡淡地扫了魏讽一眼,说道:“子京在军中担任何职?”马超道:“现任我的偏将。子京韬略娴熟,如今有什么事我都要与他商量。”拍了拍魏讽的肩膀,笑道:“是个人才,若是早几年在我麾下,龙山那一战,义弟便是我的俘虏了。” 吴晨本来想告诉马超要小心留意魏讽,见他如此说,便不好再开口。 魏讽苦笑道:“大将军过奖了。主公,此战该当如何部署?” 吴晨摇头道:“还只是有些想法,具体怎么做,还需要到雍县后再做定夺。”马超失望道:“义弟要亲自去?”吴晨笑道:“我在这山谷中呆了十余日,是该出去透透气了。而且手下兵士十余日来都在交战,也是时候该歇歇了。到雍县的路上,我们正好休整一番。义兄,夏侯渊我就交给你了。”拍拍马超的肩头,转身走下营寨。这十余日来一直围困夏侯渊,为了保留士兵体力,吴晨下令进行轮转作战,将手中近六千人分作三部,一部负责守御时,其余两部则在谷中休息。尹默领人在谷中平坦地带修建了百余座简易的帐篷,不但伤兵可以在这里进行修养,替换下来的兵士也可以在此休息。 这半月来,一直和夏侯渊在山谷僵持,不是率军偷袭夏侯渊营寨,就是率军阻截青州突围军,没有一日能够好好休息,马超到来,令吴晨终于放下所有重担,率兵士下了寨墙后,只觉一身的轻松。 “明公,我总觉得这仗没有这么简单,而且明公方才说话时也有所保留。”苏则追在身后,大声说道。 吴晨笑道:“有保留吗?”苏则道:“明公应该还记得数日前令明传来的战报,我军攻下陈仓后,杨雄、满宠都退到了城关,李典、费清也从略阳撤军到散关一带,随时可以调兵渡过渭水。若真在雍县堵截夏侯惇,实是凶险万分。这些战报,为何方才明公提也不提?” 吴晨道:“这正是此战最妙的地方。敌军军力远超我军,且势力雄厚,无论粮草、后援的补给都非我军可以相比,若他们不是分进合击,而是整齐推进,咱们将不得不打一场消耗战,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输得都将是我们。但幸运的是,敌军因为所属不同,只能采用分进合击的战术,却正利于我军突驰迂回,各个击破。我军军力虽然少于他们,但渡过汧河之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正利于我军战骑纵横穿梭。敌人胜在实力雄厚,却是内线作战,各个驻地都要派兵把守。力分则弱,将大大消耗他们的兵力。我军胜在灵活机动,关中地形又有利于我军,如此良机实是千载难逢,此时若不能放手一搏,战机稍纵即逝,平定关中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苏则真心叹服道:“明公韬略过人,则今日终于心服口服了。”吴晨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至紧要是老天保佑夏侯惇还没渡过千河,不然头疼的只能是我们。”顿了顿,说道:“文师,向令明和永年发令,要他们火速进军积石原,一定要将钟繇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渭河一带。我们今晚就走,去北原会会夏侯惇。” 第三十二章 暗渡陈仓 此时号角声划过夜空,喊杀声震天而起,吴晨知是马超率领羌骑突击夏侯渊营寨,心道:“不知孟起和夏侯渊打起来是什么样的场面?”念头在心间一闪而过,随即想起即将到来的三路合击,只得将转身一观的诱人想法从心中摒弃,向苏则道:“陇右一带战乱已平,传令梁毓,令他从陇坻进军到斩渊谷南口,替换马岱和尹默。再传令成宜将军,令他率军进驻陈仓,护卫令明和永年后路安全。”苏则低声应令。 此时各营都已接到军令,早已开始整装,至黎明前半个时辰,全军趁着夜色出了山谷。 此战吴晨打定主意进行迂回突击,因此全选的是精锐骑兵,近七千人除留下马岱、尹默两千步兵助马超围困夏侯渊外,其余的五千人剔除伤病,只余下三千余骑,穿过千山峡谷,向雍县进军。 明灭的火光照耀下,只见千山峡谷两侧峰峦拱峙,直耸入天,随时都会倾覆而下一般。潺潺的溪流映射着闪烁的火光,在脚下奔腾流淌,水面波光粼粼,如万千星光随水奔流,更添一份幽静宏阔之意。 沿路之上,只见山道旁篝火处处,星光一般漫布在魆黑的山影中。 夏侯渊被围,唐强从阴密进军,攻占雍县,安定的补给也从阴密经雍县源源不断输送到斩渊谷,这些篝火正是运输军资军粮的役夫点起的。 苏则叹道:“自光武帝平息槐嚣叛乱已来,百姓箪食壶浆的场景总有百余年未在关中出现。”吴晨道:“我出身平民,对百姓的要求深有体会,食能果腹,衣能蔽体便心满意足,但乱世之中,仅有的这些需求也难满足。百姓帮我们,正是希望我们能早日恢复关中太平,还一个太平盛世给他们。”低啸一声,纵马而去。 出了山谷,沿千山北麓向东疾走一日,便可到达雍城。离雍城还有十余里,吴晨便下令在一处山丘扎营。扎营地背山靠水,退可以退入山谷,攻可以居高临下,正截住雍县向西的道路。营寨扎好后,吴晨领着云仪、苏则等人,带着数名亲兵向雍城而去。行到半路,雍城守备黄艾已接到消息,迎出城来。 几人寒暄了一阵,吴晨转入正题,说道:“夏侯惇如今到了什么地方?”黄艾道:“昨日晚间时分,我军探马传报于雍水北岸发现青州军行踪,唐校尉已率军去查看了。”吴晨听得夏侯渊的军队还在雍水北岸,不由得精神一振,说道:“黄艾,你在前面带路,我们过去看看。” 黄艾策骑向南拐去,吴晨等人一拨马头,紧跟在他身后。 雍城位于岐山西南麓,岐山支脉千山与岐山主脉分列雍县东西。此时太阳还未西沉,一轮明月却已隐隐挂在山巅。山林迟暮,雾气淡淡清清萦绕于森柏古松之间,衬得群山耸峙,深荆莽莽,蔚为壮观。 吴晨策骑向前,远远望见三面群山峰立之下,雍县城楼独立其间,眼前蓦地掠过李文高踞城楼、放声高歌时的情景,心头一阵酸楚,鼻中一酸,眼前一片湿润。山林薄雾舒卷之间,董愈、文援、李文等人的音容笑貌一一掠过眼前。 虽然早已知晓乱世中人命践如草芥,但这些有血有肉的男儿却真实地和自己一起欢笑和悲伤过,想起从此之后天人永隔,唯有在梦中和他们想见,心中更觉怅惘。 “什么人,停下!” 一阵大喝从前方远远传来。吴晨压下思绪,抬头前望,只见前面的山林上隐隐站着数人,看装束正是安定的军兵,想来是巡视后营的小队。这十余兵士脸上稚气未消,并非入伍的年纪,想来是为了围剿夏侯渊,新征入伍的。 黄艾大声道:“是并州大人来了。”隐隐听得几声低低地欢呼,林木摇动,一名兵士转身而去,余下的兵士从山坡上滑了下来。吴晨跳下战马时,这些兵士已围了过来。吴晨道:“这次你们来了多少人?”其中一个兵士道:“有六千多人。夏侯渊被主公包围的消息一传出,雍县县令张整就跑掉了,唐校尉接到消息后就领着咱们过来了。”另一个兵士说道:“咱们没遇上敌人,所以人数也没少,来多少到多少。” 吴晨心道:“幸好张整逃了,不然这些新加入的兵士头一次参战,必然死伤惨重。”笑道:“看来你们都很厉害啊,敌人听见你们来了,望风而逃了。”众人轰然大笑。吴晨话语一转,说道:“夏侯惇呢,到哪里了?”一个兵士向身后指了指,说道:“就在河对岸,主公是不是要去查看敌军营寨?我带主公去。” 吴晨微笑道:“好!”那兵士欢叫一声,转身向山坡上跑去。吴晨将手中缰绳递给身旁一脸悔恨不及的兵士,大步向山上行去。 行至此处,已属岐山主脉。雍水从千山而出,穿岐山峡谷,在美阳附近汇入漆水,至郿县东数里处汇入渭河,岐山的大部都在雍水北岸,山峦连绵起伏,翠碧如障。爬上山坡,山下不远处就是唐强所立的营寨。唐强将营寨立在路的要冲上,两翼向北延伸一直深入到河岸的山峦,中央向内凹陷,使营寨形成一个却月状。如此立寨正是要扩大敌军深入的纵深,利用山地形势有效杀伤敌军渡河部队。吴晨心下暗自赞赏。 再向远望,不远处的雍水如一条银色丝带萦绕于群山万壑之间。崖壁森严壁立,峰峦拱峙,地形极其险恶。从雍水向北里许,由刚伐下的树木垒砌而成的营寨隐没于山石林木之间。此时日头已沉入地平线下,一轮微带残缺的明月高挂松林之上,蒙蒙清辉中,曹军营寨与周围林木浑然一体,看不真切,但从林木间隙透出的火光来看,营寨依山峦而建,绵延达数里长。 苏则道:“从这里看过去,夏侯惇的军营看得不是很真切,有没有更好的地方?”那兵士搔了搔头,赧然道:“我也是昨天才到的”云仪向西面指了指,说道:“那处山峰较高,上到那里,应当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众人顺着云仪的手指望去,只见一峰伫立雍水河畔,挺立群峦之间,在其半山腰处向北的山侧有一块巨岩突兀而出,正可做观望踏足的地方。众人大喜,向那处山峰跑去。 那山峰虽然看着不远,但走起山路来却颇远。山路两侧大树高起十余丈,将月光密密遮住,只有在山风徐来之际,林木摇曳间才撒下点点月色。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呼呼的声音,四下里夏虫唧唧在山峦中悠悠回响,将四周映衬的更加幽旷。走过数道山梁,风中隐隐送来轰轰的水声。再向前上走百余步,水声更响,哗哗的声音从脚下不住传来。 云仪道:“到了。” 十余丈远处,正是那块可以登高观望的巨石。众人加快脚步,跑了上去。拨开灌木,来到那处巨石上,隆隆的水声就传自脚下。吴晨探头下望,此处离雍水数十丈高,森碧的河水宽约十余丈,夹峙在尖锐突兀的峭壁间,水流湍急,虽然离着很远,森森水汽却扑面生寒。若从此坠下,即便不摔死在崖壁上,卷入汹涌的河水也难以幸免。这几年来多历阵仗,什么危险都曾经历过,但到了此处仍不由得阵阵心惊。 “是那里了。”那名兵士指着远处的火光,高声叫起来。吴晨向北望去,夏侯惇的营寨正在视野中,营中灯火辉煌,绵延十余里。侧营和后营都因为离得太远看不太清,主寨则明显是设在一处山口,正对雍水处一平坦地势,无论南岸还是北岸,都是一片平地,曹军出寨便可在雍水南岸迅速集结,数路并进强渡雍水,过河之后,更能迅速布阵,形成对河上浮桥的护卫。唐强设立的营寨虽然将曹军的渡河口封住,但若夏侯惇集中兵力从一点突击,却极可能突破雍水防线。 苏则沉吟半晌才缓缓说道:“如果夏侯惇强渡雍水,我军虽然可以大量杀伤敌军,却挡不住他们过河。”吴晨道:“那何必阻止他们过河呢?”苏则一鄂,望了过来,吴晨淡淡一笑,说道:“夏侯惇若渡河,必然是精锐在前,意图一举突破我军防线。粮草和辎重则留在后面。我军可以秘密潜过河,等夏侯惇精锐过河,突然抄他后路,将曹军精锐挤压在雍水沿岸,要他冲,冲不过去,退,退不回来。”苏则猛然一震,难以置信的望着吴晨。黄艾鄂道:“雍水如此湍急,怎么过河?” 吴晨道:“过河不是什么难题,只是到了对岸后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藏身而不让夏侯惇发现,倒是需要仔细找找。不如就趁今晚过河找找如何?”拍了拍那兵丁的肩膀,轻声说道:“去找个铁锚和一根长点的绳子来。”那兵士嗯的应了一声,转身飞跑而下。隔了半个时辰,便将铁锚和绳索取来。 众人看到那兵士手中之物,登时明白,心中狂喜。吴晨微微一笑,将绳索绑在铁锚后端,朗声道:“往后站一站。”兜着绳索轻轻摇动,铁锚在身侧渐渐转动,越转越快,猛然间电射而出,越过十余丈的峡谷,搭在一棵巨松的树干上。铁锚围着树干绕了几圈,嗒的一声,紧紧扣住枝干,众人齐声欢呼。 吴晨用力拉了拉,感觉扎在那边的铁锚能够支持的住一个人过河,微微点了点头,那兵士接过绳头在一株柏树上绑好。吴晨指了指绳桥,笑道:“谁也不要跟我抢,主意是我出的,我先来。”握住绳桥,慢慢走出巨石。足下一虚,已悬身山谷中。脚下水声轰隆,惊涛翻涌,飞溅如雪,一轮明月高悬头顶,照得峭壁间整条雍水雪亮如银,在脚下绵延伸展,声势极是骇人。 吴晨心道:“若是掉下去,就算水性再好,也难逃一死。”深吸一口气,再不向下看,左手探出,身形摇晃间已掠出数丈,力尽之时,右手抓住绳桥,双臂接续交替,不过数下,已踏足对岸。跃上松树,将绳索从铁锚上解开,绑在树杆上,转身向对岸众人道:“好了,过来吧。” 众人学着吴晨的样子,一一过河,低头望去,连绵数里的曹军营寨便在不远的山坡上,心中都是说不出的兴奋。吴晨抬头望了望月色,看样子不过二更时分,低声道:“天色还早,不如下去探探夏侯惇的虚实如何?”众人轰然应好,声音虽低,却是说不出的兴奋,拨开灌木丛,走入林中。这处山崖树丛密布,并没有道路通往山下,只能摸着树干向下慢慢下滑。 向下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绕过一处林木,迎面数十丈远处火光闪动,众人急忙缩身到林木中。 吴晨低声道:“可能是敌军巡山的小队,等他们过去再走。”众人伏低身形,缩在草丛中。那些火光渐渐走近,人声吵杂,似乎正在争论什么,忽听得一人高声喝道:“妙才被围,我能坐视不管吗?”声音雄浑,震得山谷轰轰直响。 吴晨心道:“听此人说话的气势,想来是夏侯惇了。想不到他也来探营了,更想不到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他碰面。” 一把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这样的急行军,非是救人,而是送死。”吴晨心道:“这人又是谁?听他的语气倒是对夏侯惇一点儿都不客气。” 夏侯惇怒道:“不急行军倒能救妙才?小贼封锁山谷,不透半点消息,早一日到,救妙才的把握就多一分。不急行军,谁救妙才?是吴晨还是马超?”先前那沙哑的声音说道:“要救人也得先自保。我军突得过前,与韦端、胡车儿又相距过远,以吴晨的胆识,不但不会担心三路进剿,反而会认为此是分散我军各个击破的良机,而他也会首先将主意打在我军身上”夏侯惇不住嘿嘿冷笑:“子扬的意思莫非是要我即刻退兵,等那两个蠢物到齐再进军?” 吴晨心想:“子扬?原来是刘晔。”想起汝南之战时,正是刘晔的回身反噬之计,令自己首次指挥的大战惨败收场,心神不由得一凛。就听刘晔道:“用兵之策,制人而不制于人。眼下之计,莫过继续沿雍水而上,进攻阴密。唐强等人都在雍水一线,阴密空虚,我军趁虚而进,直捣临泾,可调动吴晨”夏侯惇厉声喝道:“放屁,放屁。雍县近在咫尺,却让我调军进攻数十里外的阴密,狗屁计策,臭不可当!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今晚就渡河。”火光闪动,一行人已沿来路回去,想是夏侯惇大怒之下,连营也不探了。 吴晨听得战马声不住远去,林外却仍有战马不住喷打鼻息,心知敌人还未走完,有人留了下来。探首外望,只见林外的空地上仍立着两匹战骑,其中一个中年文士立在山路旁,仰天长叹,心道:“想来此人就是刘晔了。” 刘晔身旁那人,身材挺拔,夜风吹拂下衣袂,说不出的儒雅俊朗,在旁安慰道:“子扬,元让是因为妙才被围,心急救人才会如此,子扬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吴晨心道:“刘晔有才而不见用,真是曹军之祸,我军之福。此人能够代替夏侯惇向刘晔道歉,想来是曹军中极有分量的人物。哈哈,曹操,不想你这次还派了不少人来对付我。”想到雄才伟略百年难遇的绝世豪雄曹操竟如此看重自己,心中竟然莫名得有些欣喜起来。 刘晔叹道:“我也能体会元让此时的心情。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救人,但如此救人实是凶多吉少,无论是雍水还是千山,吴晨都可以凭险据守,大量杀伤我军子和,我知夏侯将军最听你的,不如由你劝他如何?”吴晨吃了一惊,心道:“原来是曹纯!”心知曹纯是曹操手下精锐“虎豹营”的统领,一生极得曹操信任,不想竟然也到了这里。但随即一想,曹纯既到,山下的军营中必然有虎豹骑,又不由得暗暗皱眉。 曹纯苦笑道:“妙才被围,就算是孟德亲来也劝不住他。”顿了顿,说道:“走吧。”刘晔再叹一声,两策沿山坡慢慢远去。 吴晨心道:“夏侯惇今晚渡河,我们也要抓紧准备了。”看天色已近三更时分,回身向云仪道:“去将人马调过来,我和文师在这里架设浮桥。”云仪低应一声,转身窜入树林。 四更时分,三千精兵已全部潜了过河,潜伏在离曹军前寨不足一里远处。此时月亮挂在西岸山崖的一角,山峦巨大的阴影直投而下,将这数千人尽数隐在黑影中。吴晨、苏则等人趴伏在一处巨岩之后,透过层层长草,远远望着曹军营寨。 天色微明之际,曹军营寨打开,一队近二百人的盾牌兵从营寨走了出来,迅速向河岸奔去,虽然人数众多,却杂而不乱,显见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士。营寨中的曹军源源不断的从营寨中奔了出来,向河岸上涌去。不多时河岸上聚集了千余人,哗啦哗啦,数声水响,十几排木筏被推到河中,百余敌人手举高及人身的巨型木盾跳上木筏,开始渡河。 对岸火光一闪,一名兵士高声大叫起来,唿哨声、火把光一时俱起,百余人从寨墙后站起身,张弓射击。筏上的曹军士兵缩在盾牌之后,右手用力划桨。 猛听得“轰隆”一声,数块磨盘大的巨石从河岸对面的营寨中抛了出来,狠狠砸在水面上,溅起数丈高的水柱。在水柱周围的几条木筏一阵颠簸,几名盾牌手惨叫着翻倒水中,一阵箭雨跟着落下,湍急的河水瞬即涌出无数股血色的漩涡。对岸的安定军士士气大振,齐声欢呼。 吴晨见唐强防守有度,脸上不禁浮起一丝微笑。 这时山下喊声大作,一支大纛在一众骑兵的护卫下向河岸上涌去,纛下数人,看来应当是敌军的统帅夏侯惇、曹纯等人。这些人涌到河岸一处斜坡上,高声指挥兵士渡河。数百名弓箭手涌到河岸,张弓向对岸射击,营寨上的兵士回箭射击,渡河的曹军压了大减,用力划桨向对岸靠去,虽然不时投过来的巨石砸翻了十余条木筏,但仍有数条木筏终于靠近西岸,兵士踏水奔了上岸,将大盾插入河岸上的松土中,藏身其下,挚出弓箭,向山上回射。营寨上呼哨声响的更急,唐强一身戎装出现在城头,手中令旗挥舞,指挥兵士向奔上岸的敌军射击。羽箭在空中交错来去,密如急雨。 苏则低声道:“明公”吴晨居高临下,战场情势丝毫无差的映入心中。情知此刻敌军虽然已在西岸取得立足点,但唐强营寨未失,还能阻挡一阵。而敌军虽然在渡河时受到些挫折,但前后营之间却仍是井井有序,此刻冲下山,不过是开辟了两个战场,达不到突然袭击、震慑敌军的效果,摇了摇头,低声道:“再等等。” 敌军在河岸上取得立足点后,便开始在两岸间布浮桥,数根儿臂粗细的缆绳横跨雍水两岸,兵士将绑扎好的木筏一一排在绳索上。不过半个时辰,数条浮桥已架起在河上,敌军蚂蚁般从河上掩杀过去,冲向营寨。石声隆隆,滚木擂石从山上不住滚了下去,营寨防守战就此展开。山上山下,数千人呐喊厮杀,河岸上千余人掠河而过,迅速冲了过去。 曙光初现,宽阔的河面雾霭升腾。 吴晨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三千军士齐声呐喊,羽箭嗖嗖向敌军射去,敌军被射得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夏侯惇此时已冲过了河,闻听喊杀声急忙调转马头,望见从山上冲下的兵士,心中惊骇,大声调兵堵截。但浮桥上却满是神情错愕的兵士,曹纯、曹真等人虽用力排开兵士,一时之间却难以赶到对岸。 就在兵士互相拥挤之时,“蓬蓬”数声,十余块大石从营寨后抛出,砸在浮桥上,桥上的兵士被砸得骨断筋折,狂喷鲜血,数座浮桥更是当即断折,将桥上的兵士甩进河中。 安定兵士齐声欢呼,士气如虹之下,三千人中的两千余人狂冲下山,脚步声踢踏山峦的轰响,在山谷中层层回响,震耳欲聋,狂风暴雨般破进敌阵。另近千人占据山头各处要地,张弓向下射击,将有组织的抵抗尽数击溃。曹军被挤压在河谷两岸,两边箭雨不住坠下,更有巨石不住砸落,恐慌水波纹般从后军激起,瞬即蔓延到整个敌军,即令夏侯惇、曹纯等人不住喝令,却再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河东岸的敌军嘶喊着向东面的山野逃去,一时间漫山遍野尽是四散逃窜的乱兵。西岸的兵士更是争先恐后的抢渡浮桥,向东岸奔逃。夏侯惇、曹纯、刘晔等人虽然不住喝令敌军向山头的安定营寨冲击,却难以挽回曹军败势,眼见攻破东岸已不可能,这些人都纵马向浮桥上冲去。 吴晨远远望见夏侯惇,高声喝道:“活捉夏侯惇!”安定兵士齐声呼应。吴晨长啸一声,纵身扑向刚登上东岸的夏侯惇,长枪挑处,数名涌来阻截的敌军向后抛飞。力尽再跃起时,已纵身扑至夏侯惇头顶,“当”的一声巨响,两人硬拼一招,吴晨下扑之势一滞,向上跃起,夏侯惇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倒退一步。吴晨长笑不绝,随着身形的不住升高,手中长枪不住变换,紧紧锁住夏侯惇。 夏侯惇体格魁梧,容颜苍凝古拙,坚硬如石,一只独眼精光闪烁,在吴晨气机锁定之下,兜鏊之下乌黑如漆的长发无风自飘,一身战袍猎猎狂摆,气势内敛,凝重如山。手中重矛一分一分随着吴晨不住攀升的身形慢慢抬升,虽然身形处在吴晨之下,气势却是分庭抗礼,丝毫不落下风。 吴晨升至最高点时,厉啸一声,狂扑而下。夏侯惇亦是一声狂喝,便如平地猛地炸响一声惊雷,策马疾迎而上。 “当”的一声巨响,吴晨斜侧抛飞,夏侯惇雄躯晃了数晃,冲出浮桥。 吴晨曾经对战过的超一流名将,除马超之外就只有夏侯两兄弟。如果说夏侯渊的战力就像他用兵一般,神出鬼没,如急风暴雨,不知来去,夏侯惇则更像是天风海雨,虽有行迹,却雄浑厚重沛然莫可抗御,这一矛就像千斤巨石般当胸砸到,震得胸腹间气血翻涌。心中却无忧无惧,一踏上实地,已翻身腾起,厉喝一声,纵身再向夏侯惇扑去。猛听地一人大喝一声,从斜侧一旁跃起扑了过来,喝道:“夏侯将军快走,属下挡着贼寇。”左手巨盾厚墙一般迎上长枪,右手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狠狠劈向吴晨右肩。 吴晨忧心夏侯惇与此人前后夹击,厉啸一声,真气运行,长枪蓬的一声戳在那人的巨盾上,劲气狂飙,那人向后倒退数步,右手跟着劈杀的一刀砍在空处。吴晨长枪疾挑而上,蓬的一声又戳在巨盾的同一个地方,那人气息还未调匀,再受重创,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又退数步。吴晨鼓气长啸,长枪蓬的一声再次戳打在那人厚盾的同一个地方,厚约数寸的巨盾在吴晨连续数次戳打之下,爆裂而开,那大汉眼鼻之中鲜血淋漓,面容凄厉异常,猛地合身扑上,厉声叫道:“将军快走,属下拖住贼寇。” 夏侯惇厉声大呼:“史涣”史涣高声叫道:“将军快走,属下杀了吴贼再追将军。”夏侯惇望了一眼四周,只见到处都是毫无战意四散逃窜的军士,士气高昂的安定兵士潮水般涌来,曹纯曹真等人虽然尽力拼杀,却已是浑身浴血,再战下去,不免全军覆没,厉声长啸一声,凄然喝道:“撤!”重矛挑出,将数名兵士震翻数丈,策骑朝东窜走。 吴晨抽枪横扫,啪的一声,正扫在史涣胸腹上,史涣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躬身之际,一头撞向吴晨。吴晨见此人勇悍无匹,心中恻然,侧身闪在一旁。史涣一头扑倒地上,撑了数撑,终于没再爬起。 撤退的鼓声在山峦间阵阵回响,烟火从敌军营寨中升腾而起,竟是刘晔情知战败,焚营阻挡追兵。 是役夏侯惇大败,逃往美阳,旋即再撤往槐里,所部一万七千军士,死伤五千余人,被火烧伤的更是不计其数,伤亡惨重。 而雍县守军则伤亡千余人,可谓吴晨自起事以来最重大的一次胜利。吴晨坐在一处营寨上,眺望雍水两岸,远远望着军士和仵工在战场上收拾残局。伤员就运送到营寨中,己方军士的遗骸则送往雍县安葬,敌骸则就地掩埋。此时天色已晚,残阳如血,斜挂天际,将山林草木映得也是一片血红。夜风夹送着雍水的奔流声阵阵吹来,有若人声呜咽。 吴晨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奸商在这里,不知又要发什么感慨了。”心知乱世之中只有以武止戈,重新打出一个太平盛世,才能让惨剧不再上演,而自己也选择了这条路,但战后的残局却始终不能释怀。身后脚步声响,苏则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军共缴获箭支三万余支,强弓三千,皮凯、大盾各两千,战马五百余匹,足够再装备一个虎步营了。” 吴晨向身旁的寨垛拍了拍,苏则坐了下来,吴晨道:“任晓有什么消息?”苏则道:“还没有什么消息,但夏侯惇败得这么惨估计是要逃回槐里了。” 吴晨淡淡一笑:“文师道曹军真输了吗?那是不了解刘晔。夏侯惇虽败,刘晔却没败。刘晔最擅长的便是以退为进,所谓夏侯惇撤往槐里,应当就是他故意放出来的诱敌之计。他算定我军在雍县大胜,可能会调军对付韦端,所以放出风声,撤往槐里,让我们不再担心雍县的事,放心调军围剿韦端,他再潜军急袭雍县。” 苏则吃了一惊:“听明公的口气,似乎对刘晔极为熟悉?”吴晨微微笑道:“我吃过他一次亏,对他自然非常熟悉。”苏则皱眉道:“我军岂不是一直要被他牵制在雍县,不能调兵相助令明了吗?”吴晨微微笑道:“他既然想让我军调往别处,就如他意一次好了。咱们今晚就走。” 苏则愕然。 吴晨望着远处,淡淡地道:“如果刘晔真的以为咱们上了他的当,会不会回来呢?”清澈明晰的眼眸中隐隐涌动着两团跳跃的火焰。苏则登时明白,笑道:“原来明公在围剿夏侯惇时便已想好下一步改如何走,倒叫属下空忧心一场。” 当晚夜色浓郁,四千军骑乘坐木筏沿雍水向武功掩去。 武功位于漆水入渭水的河口处,与西岸的郿坞隔河相望。乘木筏顺雍水而下,出岐山后水路平坦。一轮明月孤悬天际,垂夜平阔,四野苍茫,耳中除了两岸不时传来的蛙鸣,唯有河水撞击木筏发出的哗哗声。 吴晨抱膝坐在筏上,河风迎面劲吹,吹得身上衣衫猎猎作响。苏则从身后走了过来,说道:“明公看来很悠闲呢!”吴晨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微微一笑,说道:“能在生死之战后活下来,想不悠闲都不可成。”拍了拍身旁的木筏,说道:“文师找我有事?”苏则在他身旁坐下,说道:“是有些事。方才我抽空看了一下我军伤亡名册,多数都是才征兆入伍的兵士”吴晨皱了皱眉,说道:“司隶比我军的实力雄厚的多,这次征兵是迫不得已。”苏则急忙道:“属下并不是反对征兵,而是认为征兵方式不对。我军现有方式,是因为大军在外征战,为了利于向战区派遣兵士,将新兵编成部曲,各自领军,到战区后便作战。这些新兵初上战场,没有老兵带领,在战场完全不知所措,因此死伤较大。属下认为,我军以机动作战为主,不应恪守现有军制,将每部每曲限制在固定人数,应对部曲人数进行调整,使兵数在原先的数量上扩展两分或三分。这样,一次战斗下来,每部虽然伤亡百人,三仗下来也不过相当于原先部曲数一仗下来的损失。重要的是新兵补充到原先的编制中,可以由老兵带领,可大大减少我军伤亡。” 吴晨心中暗叹,名留史册的人物果然都有其独到之处,一拍大腿,喝道:“好主意,就照文师的主意办。文师果然是绝世难有的奇才。”苏则苦笑道:“明公谬赞,则”面上一鄂,眼神中忽然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吴晨心知有变,急忙转头向河岸上望去,只见河岸旁的一处山丘上,一条火舌在夜空下跳跃舒卷,满目辉光之下,说不出的醒目。 第三十三章 将计就计 吴晨从木筏上霍然而起,向河岸上眺望,只见四周夜色浓郁,除了那处火头,并没有大军进击的重重火潮。侧耳倾听,除了河水哗哗的淌流声,风中也并没有号令兵士进退的鼓角声。而且自那处火起之后,绵延起伏的远山上也没有接连而起的烽火。显然那处火头既不是敌人设置的警戒烽火,也不是敌军突袭的讯号。但那处火头却突兀的出现在河岸旁,确是让人迷惑不已。这时前方传来夜枭尖锐而短促的呜鸣,那是河岸上探马传来的消息,显示前方并没有发现敌军。 吴晨打了个手势,命云仪率领几个亲兵过去查看。又低声传令,命大军向河岸上靠去。大军全部上岸时,云仪等人已从山腰处返回。一名亲兵先跑了过来,低声禀道:“禀公子,放火的是个书生,他说有要事要见公子。” 吴晨笑道:“文师,你认为呢?”苏则微微一笑,说道:“是有人想效仿弦高劳军之举。” 春秋时,秦国秘密派军越过滑国进攻郑国。郑国的商人弦高听说此事,便牵了十二头牛去见秦军的将军,说是奉郑伯之命前来犒劳秦师。秦军将军以为郑国早有防备,不敢再去偷袭,随即领兵回国。苏则所说的正是这个典故。吴晨笑道:“那就看看这个弦高到底准备了什么样的肥牛来劳军。”高声道:“让他过来。” 一名儒生在云仪等人押解之下走了过来。那儒生的年纪约在十七、八岁上下,额头高隆饱满,眼睛虽然略小,却是熠熠有神,在众兵丁围拱之下,神情却从容不迫,若不是脸上稚气未退,倒很有一番雍容大度,指挥若定的气势。 那儒生走上前,一揖到地,说道:“草民太原阳曲郭淮郭伯济,参见并州大人。” 吴晨吃了一惊,心道:“不会这么巧吧!”要知郭淮是三国后期魏国的名将重臣,是诸葛亮北伐时的主要对手之一。按历史所载,郭淮方策精详,明智策深,尤其战略眼光奇佳,诸葛亮多次惑敌之计,都被其识破,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心中暗自惊疑,不由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儒生。只觉此人除了额头略有些高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之处,心中随即释然,忖道:“应该只是同名之人。这几日先后遇到夏侯惇、刘晔,曹纯等人。遇的名人太多,竟然有些疑神疑鬼了。”心中不觉好笑,说道:“小兄弟既然是并州人,那就不算是外人了。不用多礼,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苏则道:“此处离武功县城已近,你在此放火,恐怕不是想和并州大人商议治下之事。依我看,为武功守军通风报信是真。” 郭淮急道:“草民并不是成心要放这么大火,原本只是想点一处火头引起并州大人注意就好。但大人行军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些,心急之下,就忘了控制火势。”苏则沉声道:“若要引起大人的注意,在河岸上放火即可,在山腰上放火,究竟是想引起大人的注意还是武功守军的注意?” 吴晨微微一笑,挥手阻止苏则继续说下去,说道:“我军正在行军中,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说,只能将你当作奸细抓起来。” 郭淮道:“草民已在此等候大人一月有余,自然是有大事要说。草民的叔父郭宁郭伯静目前是武功守将段煨麾下的参军事,因此草民算是段煨的客卿。大人突袭雍县时,叔父就已知大人必然会通过雍水水路深入右扶风,一早便命草民在此等候大人。” 吴晨和苏则相视一笑,微笑道:“原来如此,想来令叔父是怕两家打起来伤了和气,因此命小兄弟在此点火示警,告知我武功已有防备?”郭淮摇头道:“叔父命我在此等候,不是为了示警,而是商议献城一事。” 吴晨愕道:“献城?”郭淮叹了一声,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要说起来,应当从前一位并州牧董卓董大人说起。”吴晨笑道:“这话题扯得有些远了,一下就要说到十年前了。” 郭淮道:“凉州人与并州人结怨正是始于前任并州牧董卓董大人,而此事也与叔父献城一事有关。董卓虽然崛起于西凉,但之后曾担任河东太守与并州牧半年之久,因此他手下的西凉兵中多有并州人。叔父也是那时加入西凉军的。后来董卓被同是并州人的王允、吕布杀死,李榷、郭汜将军中王允与吕布的并州同乡全部坑杀以作报复。王允老羞成怒之下,下令将长安城中的西凉人全部投入大牢。并州人和凉州人的仇怨从此种下。草民与叔父都是并州人,因此在西凉军中备受猜忌。尤其是一年前的池阳之战,段煨与安定大将军马超相战,西凉军死伤惨重,段煨的弟弟段庆亦被俘虏,生死不明。段煨认为那次惨败不是他疏于操练的原因,而是草民的叔父筹策不力,因此怀恨在心,屡次借故要杀掉我们,如果不是叔父始终小心翼翼没有让他抓到把柄,我们已死去多时了,因此早有心离去。但段煨却对叔父的防范极严,我们要逃逃不掉,但若不逃,迟早有一日会被他杀掉,因此才想到出此下策。” 叹了一声,续道:“并州大人崛起安定,短短数年仁义之名传遍关中,百姓昵称大人为‘吴郎’。所到之处,没有一个人不真心欢迎大人的。苏先生拒韩遂献榆中,关中的士子都赞先生深明大义。草民等人虽不才,但也知‘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的道理,虽然我们的才干不及苏先生的万一,但一来为了保命,二来也为大义所在,只好学学先生,献上武功县城。” 吴晨点头道:“原来如此。”郭淮苦笑道:“我在这里等了一月有余,正是要说这几句话。现在话说完了,若是并州大人还是不相信我,那我实在无路可想了。”吴晨笑道:“怎么说呢,方才我一直认为伯济点这么大的火,并不单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更多的是想向武功守军示警。但伯济的一番话,我能听出其中的委屈和无奈,这可不是一个人想装就能装出来的,伯济这一年来受委屈了。” 郭淮心猛地一颤。去年池阳战败之后,段煨见了他除了暴怒还是暴怒,叔父则不时长吁短叹,只有这个敌人却出言安慰自己。一股热流从胸口猛地涌起,只觉得鼻子有些不舒服,眼睛里面有些涩涩的,似乎有些热热的水滴就要滴落出来,急忙低了下头。吴晨看了看天色,说道:“现在已是寅时时分,今晚献城恐怕是来不及了。而且献城的事也不是说献就能献的,不如这样好了,就约在三日后的子时如何?” 郭淮猛地仰起头,抽了抽鼻子,说道:“并州大人真的相信我?”吴晨反问道:“为什么不呢?段煨的西凉军是什么情况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李榷、郭汜的部下是什么样的,我却是很清楚。伯济说‘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的话时,我能听出其中的拳拳之意,我相信伯济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郭淮苦笑道:“大人似乎忘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吴晨哈哈大笑,说道:“我倒是宁愿相信‘莲出淤泥而不染’。”拍了拍郭淮的肩头,说道:“天就要亮了,如果伯济还要在这件事上说下去,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军还要找个地方歇脚,伯济先回吧。”郭淮长叹一声,向吴晨深作一揖,转身便走。忽听得身后吴晨叫道:“慢着。”郭淮心中一紧,暗道:“还是让他发现了。”猛地想起方才他安慰自己的话,心中随即释然,忖道:“骗一个唯一对你信任的人,还真是件麻烦事。”这样一想,心中不但没有了功亏一篑的遗憾,反倒像是放下了一幅挑不起的重担,只觉一身的轻松。长出一口气,停下脚步。吴晨说道:“这个枪头是我随身之物,凭这个应当能让令叔父相信你是真的遇到我而不是随便找了个什么人。” 郭淮心中暗暗苦笑,接过吴晨递过来的枪头,抬头时,猛然望见吴晨的双眼,就觉他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洞穿了自己所有的心事。心头一颤,急忙转身而去。 此处离武功县城不过数里,郭淮加快脚步,半个时辰后已到了城门下。此时天边已亮起一丝曙色,晨风轻卷中,城楼上的烛火不住跳跃。郭淮稳了稳心神,高声喝道:“开门,楼上的,开门。” 喊了十余声,楼上的兵士才打着哈欠探出身,睡意朦胧的叫嚷道:“直娘贼的,鬼叫什么,大清早的也不让爷爷睡个好觉。”望到城楼下的郭淮,哈哈笑了起来:“弟兄们,看谁回来了,是咱们用兵如神的郭少爷回来了。哈哈,郭少爷,你等到吴晨了吗?哈哈”另一名兵士此时也探出头来,笑道:“自然是等到了。咱们郭少爷是谁呢?那是再世韩信啊,他吴晨算什么,咱们郭少爷说他应当沿雍水迂回,吴晨就算跑断了腿、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是要沿雍水迂回的。”城楼上众兵士齐声轰笑。 郭淮心头愠怒,暗道:“若不是我的诈降计,吴晨早已趁你们这些狗头睡觉的时候杀过来了,哪里还轮到你们在这里风言风语?”从怀中掏出吴晨的枪头,向城楼上的西凉兵丁举了举,喝道:“不错,我的确是等到了,还拿了他的枪尖作信物。”城楼上兵士的笑声嘎然而止。众人你眼望我眼,说不出的错愕。半晌,一人突然说道:“郭少爷,你唬谁啊,随便拿个枪头就说是吴晨的,明个儿我拿把夜壶,说是光武皇帝用过的,还说我见着了刘秀小子了,你们都信啊?” 城楼上的兵士笑得打跌,一人笑得眼泪鼻涕齐涌而出,趴在雉碟上不住拍打城墙,狂笑道:“小亮子,你这句话说的太厉害了,拿把夜壶哈哈拿把夜壶” 郭淮怒道:“快开门,我有紧急军情上报,贻误了战机,你们吃罪得起吗?”那几个兵士嘻嘻哈哈,谁也没将他的话当真,但还是放下了吊桥让他进城。 段煨接到消息,大吃一惊,将郭宁和郭淮一同叫了进府。两人刚进到中厅,段煨已从胡椅上蹦了起来,劈头就道:“吴晨要偷袭武功?” 郭淮道:“是。”将手中的枪尖递了上去,“他是丑时未到的漆水津。我见他行军奇快,而我军又没有什么防备,就在山腰上放了把火。他惊疑之下,停在了那里。可惜我走的太慢,被他的探子抓到,只好诈称有要事和他商量,之后不得已又出诈降计,骗得他的信任。这个枪尖就是他给我的信物。” 段煨接过枪尖看了又看,递给郭宁。郭宁摩挲着枪尖,沉吟半晌,默然不语。段煨道:“伯静,枪尖是不是假的?”郭淮冷哼一声,面色当即沉了下来。 郭宁道:“司隶所产的枪尖,血槽粗平宽浅,不利血液喷溅,血堵在伤口,枪尖就不易插的深。安定所产的枪尖,血槽锋锐平滑,用同样的力,安定的枪尖就扎的比较深。这把枪尖的血槽迥异于司隶所产,应当是安定所产。只是”略一沉吟,说道:“吴晨号称‘妖狐’,自他崛起安定,凉州纵横一时的人物,沉稳如魏讽,明智如杨阜,狡猾如韩遂都栽在他手里,伯济虽然聪明,但终究年岁还小,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相信伯济的话?” 段煨喜道:“*奶奶的雄,老子就知道吴晨偷袭武功是假的。”郭淮大声道:“吴晨虽然狡猾,但也是个人,他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他不是就曾经在石城被蒙夔困在山谷、在杜水被韦康淹了三军、在桥山被马遵放火烧死了全部亲兵” 郭宁怒喝道:“还不给我闭嘴。吴晨拿什么不能当信物,为什么偏要将枪尖给你,你还不清楚吗?他早已知道你是诈降计,拿枪尖给你正是来武功示威的!” 郭淮像是被人当头突然敲了一棒,愕然立在厅中。临别时,吴晨说的那些话如潮水一般在耳旁不住回旋,心道:“是啊,他只引用我说的那句‘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其它的话一概不说,原来他说相信我说的话,也只是这一句。” 一刹那间,郭淮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兵士的嗤笑、吴晨锐利如剑的目光,有若实质一般压了过来,紧迫在胸口,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段煨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赞道:“伯静,还是你厉害。只是如今吴晨这贼寇就在城外,老子该怎么办?”郭宁道:“吴晨令伯济拿枪尖进城示威,说明他此次而来正是有恃无恐。我军不是他的对手,眼前的路也只有两条,一是献城,二是向四周守军求救。但献城只是一时之举,试想一下,司隶兵力不下五万,曹司空击破河北后,更能凑集百万军兵。吴晨的总兵力不过两万,此次献城可以苟安于一时,司隶兵到,又该怎么办?” 段煨一拍身前的胡椅,大声叫道:“伯静说的真他奶奶的太对了。”抽出腰间佩刀,喀的一声,一刀劈翻身前的胡椅,狞笑道:“他奶奶的吴晨,拿把破枪头就想迫老子给你称臣下跪,我我呸。来人,快点写信求援。”扫了一眼木立在厅中的郭淮,怒叱道:“你这棒槌还杵在这儿干嘛?滚,滚” 郭宁低声叱道:“还不下去。”郭淮苦笑一声,转身而出,身后隐隐传来段煨的怒喝:“上次不是这个棒槌,老子手下会死个精光?老子会被调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守将?这次还是这般容易上当,真他奶奶的不长进” 郭淮唯有苦笑。 走出中厅,东面的天空已透出一丝淡淡的红晕,柔和的光线轻轻地撒在略有些疲惫的脸上。黎明前的晨风肆意的拂起鬓角的长发,迎面送来一丝凉意。整个天地已经从沉睡中渐渐苏醒,北面远山一抹,在淡淡的曙色中绵延起伏,有如浪涛滚涌,翻腾不息。厅内段煨的叫喊声隐隐传来,想来此时厅内众人正忙乱不堪,惟有自己弃如敝履,置身事外,突然间感到一阵凄凉,鼻中一酸,忍不住便要放声大哭。长叹一声,仰头看着天空。此时晓风吹拂,夜色从中天慢慢消退,却仍有半幕天空掩在浓浓的黑暗中。 他心道:“吴晨现在一定是在嗤笑我不自量力,用诈降计去骗他。郭淮啊郭淮,天下英雄不知凡几,你不过读了几年书,看了些兵书,就以为天下英雄不过尔耳。你若一直如此自大,不小心谨慎,终究有一日会栽更大的跟头。”想起临走时吴晨明晰而锐利的眼神,心中更觉苦涩。 蓦地心中一动,心道:“他既然知道是诈降计,为什么还约好三日后献城?为什么?为什么?”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匆匆而起,一人奔出中厅,只听扑棱棱一阵响,数只信鸽振翅而飞。一个念头闪电般撞进郭淮脑中,一阵寒意从背脊上直透下来,全身寒毛倒竖而起,一个声音在胸中狂叫道:“是了,他是要围点打援,他看不上武功,他是要打韦端,他是要打韦端。他打完韦端再回到武功,正是三天”这时也顾不得许多,纵身向那几个信使扑去,厉声叫道:“拦住信鸽,拦住” 那几只信鸽却已振翅翱翔,洁白的羽翼挥打着淡淡的晨辉,不多时便化作西面夜幕背景下的几个黑点,越飞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第三十四章 谁与争锋(上) 郭淮惟有望鸽兴叹,却已是追之不及。 与此同时,武功城外数里远的一处山颠上,吴晨骑在战马上,双眸亦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不住远飞的信鸽。阳光从地平线照射出来,撒在他身上,映出一丝蒙蒙的辉光。苏则骑马立在他身后,亦是一声不作。直到天空中那几个黑点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轻叹一声,说道:“起始时我对郭淮是有些怀疑,但自他说了那番话后,不自禁的就有些困惑,觉得难以分辨他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吴晨微微笑道:“文师说的是不是他那段‘凉州人与并州人结怨’的话?他说那些话正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诈降计。此子虽然年幼,但无论胆识、口才、应变都超绝常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苏则揶揄道:“明公答应三日后再来,原来是起了爱才之心。” 吴晨微微一笑,算是默认。苏则笑道:“那么明公又是如何发现他的破绽的呢?” 吴晨心道:“段煨心狭好妒,却又沽名钓誉。贾诩将他的性格摸了个透,从容而去,段煨不仅没有加害贾诩的家人,反而颇为礼遇。这些事情明载于史册,郭淮却说段煨一心要杀得力谋士。正是这里露出了破绽。”心知这正是所谓的历史优势,使自己能够了解一些一生从未曾谋面、甚至永远不会相见的人的性格。但这说起来却的确有些骇人听闻了些,因此干脆不说。嘴角漾起一丝微笑,悠然道:“文师忘了我师兄的绰号叫‘奸商’。他说的话中,九句半真话里面必然夹半句假话。和他斗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从真话里面捡假话了。” 苏则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哎,可惜我来得终究晚了一步,未能亲见他一面。”吴晨想道:“若不是和他斗心眼斗了一年多,什么亏都吃过,让自己学懂了小心谨慎,不再轻易为假话欺骗,否则,在这波谲云诡的乱世,自己早已如投入洪水中的落叶,不知飘在何方。” 想起翟星,和他讨价还价的那些日子,如一叶轻舟在心湖悠然掠过,在心中漾起一股暖意,微笑道:“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嗜好,就是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厮混。只要天下重归太平,咱们再将长安建成天下首屈一指的繁华都市,他想不出现都难。” 苏则的眼睛中涌起一层水汽,低喃道:“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声音低徊悱恻,想是此刻被说中心事,情怀感触之下,不禁有些意醉神迷。 吴晨心中更是感触良多。当初之所以选择到东汉末期来游历,不但是为了见一见心中仰慕已久的千古英雄,更是为了体会和这些名垂数千年的热血男儿共赴沙场、体会一骑独立、万马齐喑的万丈豪情。只是身不由己的卷入乱世洪流,才体会到乱世中人最渴望的反而是天下太平。但这四个字却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比登天。经过数年的征战,安定与司隶兵丁中许多人的父兄都死在对方手中,仇怨纠结缠绕,绝非说几句话就能让相互敌对的一方放下武器。更不用说在千里之外的河北,曹操也在为统一天下积蓄实力。四年后,他会将河北占天下总数三分之一的人力财力全部吸纳,百万军队将在他不世出的军事才能统御之下挥戈南下 想到此处,蓦然觉得似乎有两道睥睨天下、睿智冷峻的眼神,已穿过万里江山望了过来,心血蓦然一热,豪情顿生,奋然道:“段煨已传出消息,刘晔应当会率军再次潜往雍县,咱们这就去打他个落花流水” “行军” “行军” 随着传令兵的号令,四千兵士缓缓开动,溯漆水北上。 关中的地形西高东低,漆水从西北流往东南,地形便利之下,水势湍急,乘筏而下,行军快逾奔马。但现在逆流而上,木筏就再不能用来行军,全军弃筏上马,将筏子藏在漆水河岸一处偏僻的山坳后,沿漆水河谷向雍县而去。 武功县境正是号称“八百里秦川”的腹地,平川莽莽,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数座小山偶尔点缀其间,再加上现在又是夏末秋初,青草绵延,草木茂盛,放眼望去,草色如海潮一般铺满整个视野。 这时已是卯时初刻,一轮旭日渐渐东升,阳光先是在浅灰的云层的边际勾勒出一丝淡淡的红晕,慢慢的,红色晕染到整个云层,东面小半个天空一片灿然。先是通红如朱,随着大军不住前行,云团的色彩不住变幻,慢慢由红转黄,变成一片灿灿的金黄,然后慢慢变浅,终于淡了下去,现出晴朗的蓝天。 苏则用马鞭指了指天空,说道:“明公看到了没有,那是朝霞。所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朝霞一出,今日午前必然有场大雨。咱们应该在午前找一处地方歇脚,不然很可能会被淋成落汤鸡。” 吴晨探手试了试风向,笑道:“这句农谚我也听说过。不过我还曾听伯奕说过‘长安自古西风雨’,现在的风向还是东南风。你说当这两句谚语相矛盾的时候,究竟是会下雨呢还是不会下雨?”苏则道:“哈哈,老天爷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到了午时就知道了。” 吴晨微微一笑,眯眼向前望去。经过半个多时辰的急行军,太阳升至东面的天空,天气炎热起来。阳光照在铁甲上,铁甲有些发烫,贴在身上,肌肤有些略略刺痛。耀眼的阳光下,远方一望无际的平川慢慢现出一抹远山,东西亘列,伏在天际的尽头。估计再向前走一个时辰就将进入那片山区。 河风阵阵,不住吹动,两岸茂盛的芦苇在微风中不住摇曳。七月的风有些炎热,但夹着浓浓的水汽,吹在身上却和煦如春风。身旁流水汤汤,轻轻拍击河岸,传出哗哗的轻响。远处河岸上不时传来鹧鸪的鸣叫,那是任晓手下的探马向大军回报前面水路的情况。昨晚郭淮的一把火虽然没给大军带来什么损失,但还是提醒了吴晨,并不是只有历史上留名的人物才值得提防,敌军中卧虎藏龙,还不知有多少未成名的人才隐忍待发,只等时机一到,便一跃成为风云人物,稍微的大意都可能会成为这些人成名的踏脚石,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要护卫这四千多人的安全,唯有谨慎再谨慎。 太阳渐渐攀升至中天,大军加快脚步,不多时就进入山区。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毫无遮挡的投射而下,幸亏山道旁栽着不少枫树,在头顶投下一片清凉。吴晨指着从茂密的枝叶间隙透出的天空,向苏则笑道:“文师,你看这天气象要下雨的样子吗?”苏则微微笑道:“还没到晌午呢。不到最后一刻,结果如何,还很难说。” 吴晨哈哈大笑,忽然听得前头传来一阵山鸟的叫声,数十只雀鸟从河岸两旁惊飞而起,向这边飞了过来。吴晨低声喝道:“河道上有人。”右手一挥,兵士纷纷在河岸旁的树丛边伏了下来。不多时,就听得水浪声响,一只木筏转过山坳出现在眼前。筏上那人面色黝黑,神色恬冲淡雅,竟是王翦。 吴晨大步纵上河岸,高声叫道:“王翦,王大哥。”王翦鄂了一下,随即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用力急撑数下竹篙,摆到吴晨身旁,说道:“吴使君,我正找你呢。昨晚接到探子的回报,夏侯惇没有回美阳,从雍县撤走之后就向武功方向退军。” 吴晨吃了一惊,说道:“消息可靠吗?”王翦道:“赢天还怕是夏侯惇的诈计,专门渡河去美阳看了一圈,因此绝不会有错。” 吴晨忖道:“赢天虽然年纪小,但心计深沉,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骗得了他的。看来夏侯惇应当是回武功了。”苏则沉吟道:“夏侯惇是不准备过雍水了。他在那儿吃了败仗,知道三路进攻已没什么指望,因此从武功绕道郿坞,想和韦端重组战队,以两队重叠推进的战术进攻雍县。” 王翦道:“唐校尉、段校尉也都是这般想的。唐校尉怕并州大人不知敌军部署,因此命我赶来报信。” 吴晨所有部署都是针对夏侯惇会再次返身进攻雍县而设想的。夏侯惇不但在所有敌军中战力最强,斗志也最高,只有歼灭他,才可以震慑敌军,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从而将钟繇的势力一举赶到渭河对岸去。只是没想到夏侯惇当断立断,知道岐山这条路不通,随即撤军。心中暗暗赞叹,见势而断,夏侯惇果然不愧大将之名。只是,这时的局势却是更加复杂了。 不知何时起风了。山风吹得各人衣衫猎猎飘舞,两旁笔直向天的树丛发出哗哗的林浪。 云仪见吴晨沉吟不语,说道:“沿漆水再回雍县是没什么战机了。不如干脆去郿坞,与庞黑脸前后夹击韦端。”吴晨摇了摇头,突然头盔上“啪”的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甩在了头上。转头望去,身后的旗帜的旗面一角迎面不住甩击。心中一动,大声喝道:“转风了。” 仰首望天,只见乌云从远处的山头急涌而起,漫天风云疾走,原本晴朗的天空顿时暗了下来。吴晨压抑住心中的兴奋,缓缓说道:“文师方才说午前一定有场大雨。按接到的战报来说,夏侯惇昨日晚间就已经向武功方向撤军,但咱们来的时候他还没到。照脚程推断,他现在应该也还没有到。如果此时来场大雨,他还会不会继续行军?” 苏则断然道:“除非确切知道身后有敌军追赶,否则任何一支新败的军队都不会在大雨中赶路。如果趁雨赶过去的话,一定能截住他。” 话音未落,一道电光划破天空,跟着“轰隆隆”一声炸雷,黄豆大的雨点从天空疾落而下。吴晨大口大口的喝着滂沱的雨水,从怀中取出地图,大声喝道:“文师,你是武功人,知道不知道靠近槐里的渭河边上,有哪处地形比较开阔?我们在那里阻击夏侯惇。” 此时雨声渐响,风卷林木,漆水奔流,耳中一片哗哗声。苏则指着槐里西面数里处的一段河道,扯着嗓子大声叫道:“诒亭附近比较开阔。”吴晨喝道:“好,咱们就在那里打他个出其不意。文师,你率三千人沿漆水而下,转道渭水到诒亭扎营。今日晚间,我必然将夏侯惇引到那处。那时候他追了我们半日,人困马乏,你率军从中央突击,我再率军从侧翼攻击,一定能将他消灭干净。”苏则吃惊道:“明公”吴晨道:“这次我们的人不能带多,否则就算截住他,咱们冒雨跑了一阵,无论体力还是士气都不是他的对手。人不能多,所以我必须去,而且只有向敌军纵深退军,他才不会怀疑是我军的计策,否则,他绝不会追来。”转过身,向王翦道:“王大哥,这次又要劳动你这个超级向导了。”王翦朗声笑道:“荣幸之至。” 众人原本进山不远,此时顺着山路下走,来到山脚下。这时雨下得更大了,全军人马尽皆湿透,雨水却仍是不间断的打在脸上、手上。 漫天风雨中,电光不住闪动,照得天地一片煞白。雷声隆隆,在头顶不住炸裂。苏则领着三千人马顺水而去,转眼间,滂沱的雨水就将这些人的背影掩去。吴晨轻叹一声,低声喝令全军渡河。 狂风卷着瓢泼一般的雨水,薄纱一般在天空飘舞,掩映的整个天地一片苍茫。众人沿山脚而走,一路向东。这么大的雨,就算山上有伏兵也要被冲下来,因此靠山而行反而更安全一些。 连着数日的干旱,地上早已积起一层尘灰,雨水从林木间隙砸落,在厚约数寸的尘土中打出一个一个泥洞,干燥多日的土地渐渐湿润。但随着雨水不断下落,土路慢慢变成泥浆。山林中的溪流明显变宽,卷着混浊的泥浆从山上流下。再走一段路,从山上淌下来的水流越来越大。吴晨担心上次雍城之战时泥石流的事重演,下令全军向南走,离开山地半里有余,才重新向东北而去。 雨水不间断的从天空落下,打在身上,浇得浑身冰凉。吴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向前面带路的王翦叫道:“王大哥,夏侯惇最有可能在什么地方落脚?离这里还有多远?” 王翦道:“这也说不准,要靠夏侯惇行军的速度和启程的时间来推断。”用前襟擦了擦脸上的雨滴,抬头望了望天空,只见条条雨线中,天空一片水色,皱眉道:“而且现在雨太大,什么也看不清,不是在武功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难免会迷路。如果夏侯惇迷了路,就更不好找他了。” 吴晨道:“哈哈,夏侯惇要是迷路,那倒是件有趣的事,只不知道会不会和咱们碰上?”王翦笑道:“他从美阳到武功,如果是抄近路,应该走山地。只是雨水这么大,他胆子再大,也要从山里钻出来。咱们沿山而走,应该能碰到他。”吴晨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任晓纵马而出,不多时已没入雨幕中。众人继续向前行。 下了这一阵雨,天色渐转明亮,乌云再非像刚才一样沉沉的压在头上。雨滴渐小,雨势却愈趋绵密,视线到数十丈外就只能见到茫茫一片,再看不到其它景物。 又向前走出数里,猛听得前方隐隐传来一声长啸,听声音正是任晓的。吴晨喝道:“任晓碰到敌军了。全军掉头。王大哥,你和我去前边看看。”纵马冲出军阵。身后蹄声急响,是王翦跟了过来。吴晨记挂任晓的安危,踢踹马腹,纵马急奔。茫茫水色中,前方数十人向前急奔而来,依稀看得冲在最前方的那人正是任晓。 “前面又来人了,活得抓不住,死得也要。放箭,放箭”一人大声喝道。 “嗖,嗖”数声尖锐的鸣响直扑而来,猛听得前方啊的一声惨呼,任晓翻身坠落马下。吴晨厉喝一声,挥舞手中长枪,将射来的箭矢一一拨开,数息之间,已赶到任晓处,右臂探出,将他提上马背。腰还没挺直,呼呼两声,两只长矛扑面而来,长矛高速运动,激的雨滴四溅。 吴晨左臂探出,抓住左边急刺过来的长矛的矛柄,向身前急拉,身子跟着左压,让开右方那名都伯的一矛。左面那名兵丁长矛被他拉住,急忙用力回拉,吴晨顺手将枪柄前送,砰的一声,正撞在那兵士的胸口,兵士惨叫一声,翻身坠马。吴晨跟着右足反踹,踢在右方电刺而来的长矛上。那都伯虽然一身蛮力,但吴晨这一脚却踹在最难着力的尖、柄交接处,那都伯只觉手臂发麻,长矛再也拿捏不住,嗡的一声,直冲向天。那都伯惊叫一声,拨马而回。吴晨正待追击,三名持盾的步兵由右方攻了过来。三人都将盾牌高举在头顶,侧身斜滚,长刀分砍战马左右前腿。 吴晨大喝一声,长枪疾探而出,砰的一声戳打在冲在最前的一人的盾牌上。那盾牌厚约半寸,是极坚硬的石木制成,被吴晨真力一撞,倒翻而回,喀喇一声,兵士的手臂当即断折,盾牌跟着撞在他前胸,撞得他狂喷鲜血,软倒在地。 另两名兵士一鄂之下,僵在当场。吴晨一拉缰绳,战马仰天长嘶,人立而起,蓬蓬两声,前蹄猛踏在两面盾牌上。那两名兵士倒翻而出,滚出数丈,眼鼻之间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呼!” 便在此时,前方的雨幕中一杆重矛电射而出,直插吴晨胸口。雨水在重矛高速运动带起的劲风激荡之下,钢针一般先扎了过来。如此威势,显见对方是一员超卓猛将。吴晨心中一凛,长枪从下斜标而上,后发先至,逆着对方枪势直刺而上。那人惊呼一声,侧骑避开。两匹战马交错而过,那员战将从雨幕中现身而出,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骨骼雄壮,身材却是极其瘦削。吴晨哈哈笑道:“你是曹真吧。你不是我的对手,回去叫夏候惇来。” 曹真暴喝一声,重矛毒龙一般狂攉而至。吴晨一夹马腹,战马向前直冲,枪柄扫出,将两旁冲来的三名盾牌兵远远挑开之后,再往曹真腰侧刺去。 曹真一枪扎空已知不妙,侧踢马腹,战马向侧斜退数步。吴晨长笑一声,单臂执枪,遥遥锁定曹真,气势并不为曹真不住后退而有丝毫减弱,猛地大喝一声,枪尖急速旋转中电刺而出。不住下坠的雨水缠绕在高速旋转的长枪身周,便如水龙般向曹真扎去。曹真想不到吴晨的速度竟然如此惊人,眼见一枪刺到,急忙压低重心,身体前倾。吴晨长枪刺空,顺势砸下,蓬的一声,正砸在曹真背脊上。曹真虽然有铁甲护身,仍经不起吴晨蕴满真力的一击,背脊当即一片麻痹,胸腹之间更是气血翻涌,哇的喷出一口鲜血。胯下战马吃不住力,后腿当即坐在地上。但也正是如此,才将吴晨下砸之力卸开。曹真单臂用力拉扯马缰,战马惊声长嘶,前肢奋力前扒,急蹿而出。 吴晨长啸一声,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向曹真背后刺去。猛然间,身侧暗流如山洪爆发,狂涌而至,若被击实,必然五脏六腑寸裂而亡。吴晨立知是夏候惇到了,侧踢马腹,战马斜退两步。但被遥遥锁定的感觉却丝毫不减,猛听得呼的一声,劲风扑面,密密麻麻的雨线似乎陡然之间凝滞在空中,而暗流却丝毫不停,怒潮般从四面八方狂啸而至。 雨滴自然不会凝滞在空中,吴晨心知如此幻觉,正是心神被夏侯惇气势压制的结果。夏候惇趁自己全力对付曹真之时,趁虚而入,优势已成。如果再让他气势升至颠峰,自己决无幸理。当即暴喝一声,长枪逆流而上,破开风雨,刺入雨幕中。 “蓬!” 两人擦肩而过,毫无虚假的硬拼了一击,吴晨胸腹之间如遭雷亟,右臂一片麻痹,好似整条手臂都不是自己的一般,心中不禁骇然。若不是这十余日在山谷中不住和夏侯渊交战,有如利剑经火之后不住捶打,致令自己武功大进,否则夏候惇这一矛便已让自己身受重伤。 “小贼,再来。”夏候惇暴喝一声,便在此时,一条闪电从天空急掠而过,天地一片煞白,跟着轰隆一声,巨雷在头顶炸响。夏候惇踞立战马之上,狂风急雨之中战袍猎猎狂摆,喝声与雷电交响呼应,威势雄浑之极。 吴晨朗声笑道:“夏候惇不亏虎将之名,只是今天你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我不和你一般见识,走了。”猛夹马腹,朝斜侧冲去。夏候惇怒喝道:“就我一个也收拾了你。”重矛挥出,直刺吴晨胸前空当。矛势如泥河载沙,凝滞厚重,却是似拙实巧,吴晨如继续前冲,夏候惇一枪必然刺入他腹侧。 吴晨厉啸一声,猛夹马腹,战骑人立而起,长枪跟着刺出,风雨被枪势带起,化成一片水芒,先枪而至,撞在夏候惇巨矛之上。夏候惇的巨矛在前刺中气势不断累积,正是要在击上吴晨的一霎那达至巅峰,吴晨用水波先撞上他的巨矛,虽然不能伤他半分,却激得他的气势先一线达至巅峰,蓄势已久的劲力怒潮般狂泻而出,吴晨的长枪慢了一线刺在巨矛上。 高手相搏,一线之间实有决定性的作用。 “蓬”的一声,枪矛撞击,夏候惇身形晃了一晃,后续枪势再难展开,吴晨纵骑而过,在战马上晃了又晃,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匍匐在马上,两人一骑向远处不住逸去。王翦长枪急扫,将身旁的兵士迫开,紧追在吴晨身后没入雨雾中。 夏候惇厉声喝道:“追!” 战鼓声响,原本在山下避雨的兵士纵身跳上战马,向吴晨逃离的方向狂追而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时浓时淡的雨雾中,隐隐间有数百人马向南面不住远离。 夏候惇厉声喝道:“贼子就在前面,追上去宰了他们。”刘晔大声叫道:“追不得,恐怕有诈。”夏候惇咆哮道:“小贼向槐里逃跑,正是贼军仓皇失措,亡命狂奔的明证。槐里一片平原,小贼还有什么招数?什么都怕有诈,干脆不要来打仗。追,宰了吴晨。”后面一句却是喊向身后的兵士。 青州军昨日晚间被吴晨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兵折将,窝了一肚子火,而且吴晨与夏候惇硬拼数招,受伤而去,更是亲眼所见,当下士气大震,气势如虹,高举长刀,狂叫着“宰了吴晨,宰了吴晨”,追在安定军身后掩杀。战骑踢踏泥地,发出轰轰的闷响,与云层中不住回荡的闷雷呼应,在天地间不住轰鸣。 任晓伏在吴晨身后,急速喘了口气,说道:“夏侯独眼追来了。” 吴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仰天笑道:“就怕他不追来。他追来最好,这一仗,一定会让他毕生难忘!” 纵马向烟雨笼罩中的诒亭奔去。 第三十五章 谁与争锋(下) 诒亭位于槐里西数里处的渭河河道旁,距夏侯惇等人的歇脚处不过六十里。吴晨率军在前面亡命狂奔,夏侯惇率人在后面紧追不舍。下了这一阵雨,平原上已积起了无数水洼,铁骑蹄踏,泥浆纷飞。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隆隆的马蹄声。 刘晔大声叫道:“将军,追了这半天,贼子一路向南,不但队形不见丝毫散乱,而且没有一人从队中失散” 夏侯惇斥喝道:“我军三路出击,小贼向哪个方向都要被衔尾追剿,他能向哪儿逃?不要再说了,今天追不到小贼,我决不退兵。”再不打理刘晔,高声喝道:“众将听了,前面两人一骑的就是匪首吴晨。捉住他,赏金五百,死活不论。” 敌军中一阵狂叫“他奶奶的,安定兔子就会跑。快停下来,让爷爷砍了你的脑袋。”“他娘的丑鸭蛋,不带种的就只会滚的吗?” 吴晨哈哈大笑:“两人一骑?是笑我并州没马吗?”突然掉转马头,向前急冲,追过来的敌军兵士都是大吃一惊,斜马侧进,张弓向他射击,却被他将羽箭一一挑飞。有几名兵士骑术不精,收不住势子,惊叫着直冲过来,吴晨飞起一脚将其中一人踹下战马,纵身跃了上去,向着青州军阵大声笑道:“谢河南尹大人赠马。” 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待夏侯惇赶到时,吴晨已与任晓两人转身而去。夏侯惇暴跳如雷,厉声叱喝着命兵士追击。但经过方才吴晨的反身突击,这时谁也不敢再发力追赶,两军总数近万人,就保持着一箭半的距离,迅速向渭河北岸奔去。 雨下了近半日,慢慢变小,视野逐渐变宽。遥目所及,数里外一条玉带渐渐浮现而出。随着战马不住前奔,那条玉带渐渐变宽,现出宽约数里的河面。河的这一边浊浪翻滚,层层叠叠,滚滚东流,河的那一边却掩在迷蒙的水汽中,看不真切。疾风细雨吹拂下,氤氲水汽缓缓流动,就像是来到了天地的尽头。 宽阔的河岸边上,隐约有数千人马辍枪伫立。风雨中,旗帜缓缓飘动,旗上的彩画虽然看不真切,但长矛战马的装束一看就知道是安定的骑兵。 这边的安定军士齐声欢呼。 任晓大声笑道:“是文师和小白脸,他们到了,他们到了”一路上,吴晨一直担心苏则和云仪能不能成功绕过武功等地守军的把守,提前到达预定地点。现在见了他们,所有的担心都放了下来。压抑住心中的喜悦,厉声喝道:“散开,将夏侯惇的视线挡住。” 号角声震天响起,原本整齐的队形一哄而散,就像一窝蜂般向河岸边跑去。夏侯惇仰天大笑:“安定军虽然号称雄师,但前有渭河挡路,后有大军追袭,再怎么强撑也撑不下去了。众将们,今日随我大破敌军。” 笑声在蹄声中漾开,传遍整个大地,轰轰之声不绝于耳。 便在此时,数十丈远处的曹纯大叫一声:“元让,你听,那是什么”夏侯惇止住大笑,侧耳倾听。风雨中似乎有什么闷响不住向前逼近。那声音既像是闷雷在九天不住炸裂,又像是海潮滚涌,怒啸奔腾。 刘晔惊呼一声:“是大军奔袭”话声中,原本乱成一窝蜂的安定军向两翼散开,让出中间一块空地。随着那声音不住逼近,中间的空隙越来越大,蓦地显出疾弛而来的数千战骑。万余只马蹄溅泥踏水,水汽氤氲而起,越漫越高,到最后就如水山崩摧,天河倾覆,从天际狂啸而来,气势骇人已极。 身旁的渭河似乎都在隆隆的马蹄声中颤抖不已。 敌军看的头皮阵阵发麻。 夏侯惇大喝道:“放箭,后退!” 锣声咚咚,震天而起,但经过数个时辰的连续赶路,青州军早已人困马乏,而且又追了吴晨等人一个多时辰,前后营之间的间隔早已混乱,再加上原本追击敌人,变成落入敌军陷阱的沮丧感,令青州军大部分兵士心胆俱寒,除了曹军精锐中的精锐三千虎豹骑挚出弓箭一边射箭一边向内回缩外,其余的兵士惊叫着转身溃逃。 两支军队的距离迅速拉近,“轰”的一声,安定前锋就像锋利的尖刀般破入溃乱的敌军中,喊杀声狂飙而起。 吴晨立足在一处小丘上,双目紧盯着半里外的战场。云仪等人奔袭带起的水汽,瞬息间就如潮水一般将整个战场掩没,水汽漫天,令整个战场看起来就像是溃堤的洪水,视野所见尽是白茫茫一片。但通过观察水汽涌动的方向,仍能大致推断出两方的战术。中间不住向西翻涌的水汽显然是不住向前穿凿的安定军,两翼不住向西退却、却又杂乱无比的潮头是不住窜逃的敌军,中间缓缓后退的则应当是夏候惇的主营所在。即便是如此,却也只能是看个大概,内里究竟如何厮斗都看不真切。狂涌翻滚的水雾中,唯有万马酣战、万人齐喝、战蹄杂沓的声音不住传来,混杂在雄浑咆哮的渭水奔流声中,一阵响过一阵。 吴晨见夏侯惇的军队虽然四处溃散,但精锐却处惊不乱,心知后面必然还有决战,从怀中取出干粮,三口两口吞下,目光却一刻不敢离开战场。便在此时,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隐隐传来号角低沉的鸣响。那是安定调整兵力、再次冲锋的讯号。从整个情势来看,必然是云仪的第一波冲锋被敌军阻挡住,他下令调整兵力部署,发起下一次冲锋。心中暗暗吃惊:“云仪养精蓄锐,曹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虎豹骑竟仍能顶住我军攻势,的确是天下少有的精锐。” 猛听得号角声响,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又高了数分,所有声音瞬间都给淹没。看那战场,只见一股宽约数十丈的水雾从战场的一端利箭一般向前冲去。吴晨、王翦、任晓等人皆知“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如今云仪是第二次冲击,如果不能冲破虎豹骑的防守,无疑是对士气的沉重打击。一颗心随着不住突前的阵形吊了起来。 无声无息间,两支军队撞在一起。众人只觉头脑中似乎猛然发出轰的巨响,心中尽皆惊诧于军阵奔袭威势的强劲。 那股水雾顿了一顿,向前突去。 山坡上紧张观望的安定军士发出啊的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跟着齐声欢呼。 任晓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大叫道:“小白脸,好样的。他奶奶的,给我狠狠地打。” 王翦喝道:“不好,夏侯惇中军后退,两翼却伸了出来。他是想用两翼包抄,围困我军。”果然,那水雾如楔子一般深深插入曹军军阵中,曹军中军迅速后退。两翼虽然也在后退,但速度却远远慢于中军,就像两只迅速向前伸出的手臂,向安定军后路抄去。 吴晨仰天大笑,朗声道:“该我们了。”手中长枪一举,高声喝道:“击溃敌军右翼,全歼敌军!” “全歼敌军,全歼敌军”,喊杀声中一千多骑纵马狂奔,向曹军右翼冲去。击溃右翼,夏候惇的全军将全部挤压在渭水边上,敌军将退无可退。 猛听得前方喊杀声狂飙而起,曹军似乎已看到这支远奔而来的大军,掉转方向,向这里冲来。 “嗖”的一声,一支乱箭迎面而至,吴晨长枪一挑,将射来的箭矢拨开,一马当先,冲进敌阵。霎时间刀光暴闪而起,十余件兵刃齐向他砍去。吴晨一拉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那十余件兵刃齐齐落空。吴晨侧踢马腹,斜侧穿出,向身前最近的一名敌军欺去。那兵士大叫一声,长刀疾劈,吴晨长枪一挑,已将他单刀挑开,左足反踹,将他踢在马下,长枪跟着一摆,向身后扫去,蓬蓬两声,身后偷袭的两名兵士被枪杆扫中,鲜血长喷,倒撞下马。 紧跟在吴晨身后的兵士,疾踏而过,登时将那两人踏的血肉模糊。敌军齐声惊呼,向后退去。吴晨长啸一声,纵马向前追赶,猛听得前方隆隆的马蹄声响,敌军惊叫着四散分开,一排骑兵从缺口处奔突而出,是余支长矛向前直伸着,向吴晨冲了过来。这些长矛分指吴晨上下,更有两支直刺战马,显见的这些人经常联手阻击敌军将领。 吴晨大喝一声,策马前冲,长枪疾扫,那些兵士只觉手腕刺痛,长矛拿捏不住,齐声掉在地上。吴晨的长枪是如何破入阵中再刺上手腕的谁也没看清,众人心中骇然,惶然失措间,战马高速对冲的瞬间,吴晨已破入阵中,蓬蓬两声,他身侧的两名兵士已被他扫在马下。 “一队围困,二队下马,攻他的畜牲。”一名曹军将领厉声喝道。吴晨笑道:“看来你是这里的头,擒贼先擒王,看你往哪里跑。”猛夹马腹,朝他冲去。数名虎豹骑护主心切,纵马挡在那人身前。吴晨侧骑疾进,猛然间电窜而前,那数名兵士长刀还来不及劈下,已被吴晨欺入胸前,长枪枪柄戳出,蓬蓬数声,那些兵士个个狂喷鲜血,栽下战马。第二队的兵士此时已有数名跳下战马,眼见吴晨迅速向统领逼近,大声叫喊着围了上来,手中长枪疾刺,向吴晨的战马扎去。 吴晨一拉马缰,战马两蹄齐扬,“砰”的一声,踹在疾奔而来的两名兵士的下腭上。两人齐齐向后摔跌,鲜血从被踢碎的下颚狂喷而出,撒在身旁的水洼上,就像是下了一场血雨。齐攻而来的兵士顿时一颚,跟着惊叫一声,转身向后就跑。那员将领更是心胆俱寒,掉转马头,狂奔而去。吴晨大喝一声,纵马追赶。猛然间,前方那人连人带马倒飞而回,比先前的速度更不知快了多少。风雨被这一人一马带起,卷成一片泼了过来。吴晨心中一凛,策马闪在一旁。 十余丈远处,一人一骑显身于漫天风雨中,正是夏侯惇。雨滴落在他身上,被他的肌肤弹开,碎裂成数瓣散在身周,整个人就像是蒙在一层淡淡的水汽中。猛听得他大喝一声,手中的巨矛动了起来。矛尖就像是牵引着一块千斤巨石,速度沉缓凝滞,瞬息之间却直迫面门。 劲风吹得吴晨衣发齐扬,口鼻呼吸一滞,一口气硬生生被逼了回去。夏侯惇一矛之势,直是威猛之极。矛势的奇慢无比与攻势的雄浑无俦体现的淋漓尽致,而且两者速度之间的差异,直令人胸中卒闷的想当场吐出血来。吴晨侧踢马腹,向左退开两步,夏侯惇长臂疾探,巨矛在空中挽了一个枪花,嚯的一声向他胸前直戳过来。吴晨去势已尽,只得横枪封架,夏侯惇一矛戳硬生生砸在枪杆上。吴晨手臂剧震,长枪似欲脱手飞出,眼见夏侯惇错马而上,一拳向面门直轰而来。拳风激荡,雨水被拳风带起,卷成一片直向他脸上拍来,眼前当即白茫茫一片,吴晨一惊之下,一拉马缰,斜侧窜出。反手一枪,蓬的一声,与夏侯惇横摆过来的巨矛相交,金铁交击的脆响呛呛不绝,吴晨右臂酸麻,跨下战马亦被震得横移数尺。 安定军士眼见情况危急,踏着泥浆跑了过来。夏侯惇对这些兵士根本不理,长啸一声,巨矛仍是豪无花巧的向吴晨攉去。吴晨就觉夏侯惇像是一柄巨锤,而自己就是巨锤下的木钉,让他继续砸下去,必然内脏寸裂而亡。长啸一声,纵马向斜侧跑出。夏侯惇暴喝一声,巨矛直攉吴晨后心。吴晨大喝一声,不管身后巨矛,长枪从腋底疾探而出,枪尖气流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向夏侯惇面门刺去,正是从夏侯渊那里偷学来的“回马枪”。 夏侯惇厉声长笑:“雕虫小技,也敢放萤火之光。”巨矛横摆,将吴晨的长枪卷在其中。吴晨只觉劲气似刀似砭,狂涌而来,啵的一声,口鼻间呼吸被硬生生地迫了回去。手上跟着一震,已与夏侯惇硬拼一记。半边身子如受雷齑,眼前一黑,险险坠下马去。劲气跟着狂涌而起,天空密密麻麻坠下的雨线猛地向外膨胀,啵的一声,将围过来的安定兵士震得摔出数丈。 夏侯惇眼见吴晨面色煞白,长笑一声,巨矛向他胸腹间急扎而去,劲气天风海雨一般狂啸而至。吴晨和夏侯惇交手至今,内息被硬生生迫回两次,积聚在胸膛中,左冲右突,要从口鼻中呼出来,却被夏侯惇再一记巨矛硬迫了回去,浊气在胸膛越积越甚,整个肺就像烧着了一般。身周的气流在夏侯惇催逼之下,有如怒海狂潮,无休无止的狂拍而至。 此情此景,就像是又回到了和小倩隐居的荆山山谷中的那个碧潭。潭水在身周狂迫催压,口鼻间呼吸停顿。似乎一切都要停顿。便在这时,头顶心猛地一阵冰凉,先天真气决堤洪水般从顶心狂灌而下,水银泻地般在体内流蹿。所到之处,精神气力勃然而兴,沛然而起。征战数年来与所有敌人交手的一幕一幕,闪电般在眼前浮起落下吴晨苦练数年的“天人合一诀”,终于在夏侯惇狂猛无比的战力催逼之下,突破重重障碍,达至大成。 夏侯惇却不知自己巨矛之下的人,体内已起了如此巨大的变化,长啸声中,巨矛仍是狂飙向他胸腹。原本重逾泰山的一式,此时在吴晨眼中已再不似方才那般无懈可击。身子向后一侧,已躺在马背上,左手疾探,一把抓住巨矛的矛杆,借着一拉之力,将夏侯惇的巨矛向前送去。身子游鱼一般滑出马背,向夏侯惇胸腹间欺近。夏侯惇想不到吴晨竟然会采用这种招数,这时巨矛已被他送在外围,难以回矛招架,当即怒喝一声,重心后压,向后侧倒。吴晨跃至他上方,一枪破空而下,向他狠狠扎去。夏侯惇怒叱一声,左手握拳,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砸上枪杆侧沿。 “轰”的一声,吴晨翻身后退,落在战马上,夏侯惇闷哼一声,胯下战马连退数步。这是吴晨自方才交战以来,第一次占据优势,仰天长啸一声,枪势滚滚展开,排山倒海般地将夏侯惇卷在其中。夏侯惇仍不知吴晨武功大进,暴喝一声,挺矛和他抢攻。 “叮叮当当” 枪矛相交,暴起一串串清脆的金铁声。两人四周劲气狂涌,身周数丈方圆,无人可以立足。那些兵丁只能站在数丈之外,为主帅欢呼大喝。 “蓬”的一声,两人交手第六十七次时,夏侯惇跨下战马悲嘶一声,前肢弯曲在地上,眼鼻之间鲜血淋漓,竟是被活活震死。夏侯惇惊呼一声,纵身向后跃去。吴晨双手握枪,向上疾挑,直取夏侯惇小腹。夏侯惇跃空闪躲,已再无借力之处,只能厉吼一声,长矛闪电下压。 金铁交击,脆响响彻河岸,劲气水波纹般狂掀而起。 夏侯惇喷出一口鲜血,向后抛飞。安定军中暴出震天的喝采声,曹军军士则是齐声惊呼。便在此时,猛听的河面上传来数十人的叫喊声:“敌军的木筏已找到了,快到河岸这边来。” 吴晨转头向河岸望去,不知何时河面上已漂过来数十只木筏。心中一惊,已想明白。夏侯惇明知此战必败,将军队分成左右两翼,是用右翼吸引自己突击,左翼则沿河寻找苏则、云仪等人转移时用的木筏。等找到木筏,再乘其逃往渭河南岸。心中想明白这节,当即大叫一声:“拦住他们!”纵马向夏侯惇背影追去。 夏侯惇虽然步行,却是极为神速,吴晨在身后紧追不舍,那些虎豹骑从左右逼了上来,都被他加力跃过。夏侯惇的背影越来越近,但两人离河岸也是越来越近。猛听得河面上一声大喝,羽箭急雨般兜头撒了过来,吴晨挥舞长枪,将及身的箭支一一挑落。筏上的箭手原本也没想要射死他,只是想阻延他追上夏侯惇。他挑箭之时,一叶木筏从河面上急撑过来,夏侯惇长啸一声,纵身向筏上跃去。吴晨眼见追之不及,长枪脱手而出,横过十余丈的距离,闪电般向空中的夏侯惇追去。河岸上数十名虎豹骑齐声尖叫:“夏侯将军小心!” 一人猛地从木筏上急跃而起,迎向空中的长枪。 “砰”“蓬”两声,夏侯惇跃上木筏,空中那人被长枪震得狂喷鲜血,身体失衡,坠落水中。 夏侯惇惨叫一声:“子和,子和”原来那人竟是虎豹骑的统领曹纯。夏侯惇哭叫着就要扑进水中,却被左右亲卫齐齐拉住。夏侯惇嘴角血流不止,奋力向前攀爬,却被亲卫死死抱住。木筏越去越远,渐渐隐入河面氤氲的水汽中,惟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隐隐随风送来。 岸上的虎豹骑见主帅逃窜,士气崩溃,当即土崩瓦解,沿渭水溃散。王翦、云仪等人率军尾追而去。 不知何时风雨已经停了,一轮红日低悬天际,照得万里江山一片血红。吴晨驻马渭河边,战马的长嘶、震天的喊杀声渐渐远去。血红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个活物,感受着大战后的余韵。 遥目远望,红波数里的渭河对岸,正是汉朝廷在西北的重镇长安。 第三十六章 家贼难防 是役,吴晨以四千兵力大破夏候惇九千余人,除夏候惇、刘晔、曹真等寥寥数人逃回长安外,余兵尽数被歼。韦端获知此消息后,连夜冒雨逃窜至渭河南岸。钟演则顺泾水而下,逃回长安,段煨等人或逃或降,整个渭河北到泾水西的大片区域成为安定新的统辖区。而对这些新区域进行管理的治所,就暂设在槐里(今咸阳兴平)。 槐里始置于汉高祖三年(公元前204年),与长安隔渭水相望,是拱卫京畿的右扶风郡的中心,地理位置异常重要。其时虽然距李榷郭汜大乱长安已近十年,外逃徐州、荆州的关中人口慢慢回流,但人口的繁衍与生息却并非是件简单的事情,因此槐里城中西凉的羌、氐人反倒更多一些,十人中倒有一多半操着异族口音、穿着异族服饰。与外逃人口占多数的安定相比,这里倒更像是与异族接壤的边境地区。 吴晨击败夏候惇的第二日,这些羌、氐的部族渠帅就前来道贺。吴晨笑容满面的和这些人扯了些没营养的废话,告诉他们一切照旧,终于说得这些人笑逐颜开而去。之后又是一些槐里大族,吴晨虽然心中记挂夏侯渊和马超之间的战事,却不得不堆起笑脸和这些人蘑菇。再过几日,武功等地的大族又一一来访,吴晨算是彻底放弃,上表推荐苏则为右扶风郡太守,让他操办所有事宜,自己则脱出身来,考虑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威逼利诱地让苏则写完上奏朝廷的表章,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将烫手山芋扔了出去,令他只觉一身轻松。信步走出大厅,东面的天空已是一片夜色,西面的天际却还残留着一丝余光。烛火鳞次栉比地亮起来,打在他略有些疲惫的脸上。 这数月来一直在外征战,昏黄的光线打来,才突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静谧安详的感觉了。抬头看了看天,一弯新月遥遥挂在天际,心道:“前几日渡过雍水时记得还是圆月,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就又缺下去了。那月亮是下弦月,竟是到月底了。”心中蓦然一动,才想起再过半月就是中秋。自己是三月从安定启的程,晃眼间就要到八月,在外征战竟然近半年了,不知这半年里,小倩过的好不好。 想到她,心头蓦地一暖。夜风带着一丝水汽打在脸上,思绪似乎已随着长风越过千山万水,来到她的身边。那半缺的弯月就像是烛火下她的侧影,歪着头侧眸望着自己,明澈的眼神中尽是淡淡的微笑。心中只觉平安喜乐,脸上不经意地漾起一丝微笑。 也不知站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人从府外跑了进来,隔着很远就听到他高声叫着:“公子,公子,他醒了,他醒了”听声音就知道是云仪,急忙抢出府,说道:“曹纯醒了?”云仪道:“是啊,刚醒的。” 曹纯坠落河中,被吴晨救了上来。但他身受重伤,原以为是不能救了,没想到竟仍是让王翦救活了过来,笑道:“走,去看看他。” 曹纯是敌军最高统帅之一,原本是该押在单人牢房的,但为了给他治伤,就将他移到王翦住的军营中。吴晨赶到时,王翦和一群兵士抬着被五花大绑的曹纯,向帐中走去。 吴晨喝道:“这是在做什么?快把他放下。”一名兵士叫道:“不能放,这厮一放就跑。”吴晨看向王翦,王翦苦笑道:“我看他仍是昏昏欲睡的样子,就准备再去熬几幅生肌活血的药。谁知我才出营帐,他就蹿了出来,还打伤了几名弟兄。” 吴晨望了一眼王翦身后那几名鼻青脸肿的兵士,笑了笑,说道:“弟兄们辛苦了。王大哥,麻烦你熬几幅伤药给他们用。”向另几名抬着曹纯的兵士道:“放他下来,他要走就让他走吧。”那几名兵士将曹纯放了下来。曹纯面色苍白,胸口的绷带处一片血红,想来是方才的一番打斗伤口重新崩裂。嘴被一条麻绳勒着,唧唧呜呜听不出在说什么,不过用想的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吴晨道:“曹纯,我知道你是想回长安。好,我现在就放你走。云仪,松绑。”云仪应了一声,跑了过去,将麻绳解开。吴晨淡淡地道:“你可以走了。”曹纯扯去嘴上的绳索,厉声喝道:“小贼,有什么奸诈诡计尽管使出来,如果哼上一声半声,我就跟你姓吴。” 吴晨道:“我军对待俘虏一向如此,符彤是这样,韦端、韦康两兄弟是这样,韩遂也是这样。对你也没有特别,你想走就走吧。”曹纯大声喊道:“如果真心想要放了我,方才为什么又要抓我回来?” 吴晨说道:“你的伤很重,现在只是凭着一口气站在那里,如果跑出去,必死无疑。”曹纯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怒气,哈哈冷笑道:“还真以为你心胸有多宽,原来是算准了我走出营帐之后必死无疑,不想让我死在营里。”吴晨微微一笑,说道:“不错,我算准了你走不了,但我确实没想让你去死。你想想,如果我们将你强留下来,你会愿意让我们为你疗伤?你的伤这么重,如果一心求死,就算是神农复起、扁鹊再生也救不了你。我不拦你,就是想告诉你,你现在走就是死路一条。如果留下来,我们一定会为你治好伤。伤好之后,你想走就走,我们绝不阻拦,怎么样?” 曹纯心道:“原来小贼竟是这样转弯抹角的告诉我这件事。”不由后悔方才多嘴说了一句。原本只是想戳穿他假仁假义的真面目,不想却反倒引出他的真心诚意。心中暗骂自己多嘴,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走去,胸口突然一阵撕心的疼痛,眼前蓦地一黑,只觉天旋地转,登时人事不知,昏倒在地。 王翦一个箭步赶了过去,探手把上他的脉门。吴晨道:“怎么样?”王翦摇头道:“不好,很不好。”吴晨苦笑道:“只好请王大哥尽力了。”王翦苦笑着点了点头,叫上几人将曹纯抬了进帐。吴晨正想跟进去,只听得营寨外马蹄声响,一人在寨门处大声叫道:“公子在营里吗?”云仪叫道:“是任猴子。跑这么急,是不是出事了?” 吴晨高声叫道:“任晓,我在这里。”马蹄声响,任晓从营门处策马奔了过来,见到吴晨翻身下马,大声道:“公子,是辛太守来了。” 这时一人从寨门外策骑奔了进来,到了吴晨等人身前跳了下马,向吴晨深作一揖,说道:“北地太守辛毗参见并州大人。”吴晨一把拉住他,惊喜道:“佐治,你怎么来了?”辛毗满面笑容:“当然是来向并州大人贺喜的,顺道带来了大人急需的粮草。” 这几日吴晨停在槐里,一是槐里新平,许多善后的事要做,二来也是因为粮草不济,此时听到辛毗送粮草而来,心中狂喜,说道:“哈哈,知我者佐治也。” 俩人相视大笑。辛毗道:“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倒让我想起数年前袁公平定白马公孙瓒时的情景。” 吴晨微微一笑,等他再说下去。辛毗一脸神往地说道:“那时我军在巨鹿”忽然叹了一声,摆了摆手,笑道:“算了,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吴晨道:“佐治是否和河北还有联系?河北的情况现在如何?” 辛毗脸上的笑容一敛,痛心疾首地道:“还能如何?自袁公死后,大公子和三公子不等守孝期满就大打出手。今天大公子说长子继位,天经地义,三公子则说遗命难违,不得不继。明天三公子骂大公子不尊父命,妄动干戈,不仁不孝,大公子反唇相讥三公子杀亲矫诏,沐猴而冠,无脸无耻。审配、逄纪这些人更是一群混帐,不但不劝阻三公子,还不住煽风点火。曹操大军围攻黎阳,这二人不以袁公基业为重,竟劝三公子不发粮草给大公子,真是真是死到临” 辛毗越说越气,越说越急,说到后来,突然岔了气,大声咳了起来。 吴晨知道袁绍死后,必然是袁谭袁尚相争的局面。只是原先事不关己,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但见辛毗焦急憔悴的神情,心中恻然,出手抚在他背后,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劝解道:“佐治也不要为这件事生气。这事远在千里,咱们在这里急也急不来的。而且说不定两位公子念手足之情,忽然和解也并非不可能。” 辛毗苦笑道:“若是顾念手足之情,就不会打起来唉,只顾说些没用的事情,倒将正事忘了。据探马回报,就在数日前,郭援在安邑大破卫觊与王邑联军。卫觊与王邑退守陕县。郭援将兵锋向前推进到了茅津一带,与二人隔河对峙,说是不日将渡过黄河,直捣雒阳。” 吴晨吃了一惊:“进的这么快?”辛毗道:“郭援武力惊人,但若论到用兵,却远非明公之敌。他所以能纵横河东,是因为明公这里牵制住了司隶及河南尹大部分兵力。卫觊虽然屡次用计,都因为手下将领难与郭援匹敌,伏兵成了摆设,被他一一绞杀,这才被赶到了黄河南岸。” 吴晨暗自沉吟。据以往所知,从没有听说过郭援会打到黄河边上。他原本应当在安邑之战时中了钟繇的诱敌之计,抢渡汾水时被马超率军击其中流,最后被庞德所杀。如今他却将卫觊与王邑逼到黄河南岸,看来自己对历史的扰动已开始从关中向外辐射,影响和波及到了关外的整个局势。但如此一来,历史的迷雾将更加波谲云诡,再无脉络可循。这样的局势,自己真准备好了吗?想到这里,只觉一股冷气从背脊升起,遍身寒栗。 沉吟半晌,才缓缓说道:“曹操有什么动向?” 辛毗道:“曹操任命贾诩为黎阳太守,镇守东线,他则率军赶回许县。奋威将军曹洪先期抵达雒阳,河内太守魏种调兵屯驻河阳,随时可以渡河夹击郭援。” 吴晨倒吸一口凉气。小小的郭援又怎么可能逼得曹操返回许县?他如此小题大做,一定是看准了袁谭和袁尚相争,撤兵刺激他二人相斗。按历史所载,他原本应当在公元204年,也就是明年七月,因久攻黎阳不下,采纳郭嘉的计策,以进攻刘表为借口撤军。现在他将撤兵时间整整提早了一年。一年的时间对自己是何其重要,非在局中实是难以想象。 仰头望天,满天的星光似乎突然倾覆而下,压在胸前,让他喘不过气来。 辛毗道:“其实一个郭援当然不能将曹*回来。他这次回返许县是因为刘表命刘备领军,率军进逼宛、叶之间。”吴晨愕然道:“刘表竟然会让刘备进攻许县?”辛毗摇头道:“刘表一向对曹操与袁公之争持隔岸观火之态,这次却突然让刘备率军出宛、叶,的确让人颇费思量。” 吴晨道:“刘备率了多少人马?”辛毗道:“这是昨天才发回的消息,具体人数还不清楚。”吴晨心道:“舞阴临颍一带虽然有曹军大将曹仁把守,但刘备加上关羽、张飞,天下无人敢轻视。何况曹操一向对刘备极为忌惮,如此重视应该是用兵的正理。只是这样一来,袁谭袁尚两个混球以为是曹操奈何他们不得,肆无忌惮地干起窝里斗的勾当,以曹操的明智自然会看出其中的战机。”随即想到,以曹操的多疑,应当还会亲自再打一仗试探一下,来来回回至少需要半年之久。有了半年的缓冲,局势应当比自己所设想的要缓和一些。 望了望天空,此时东面的天地之交微露一丝曙色。长出一口气,笑道:“佐治,没有你来临泾帮我,对天下大事我可真是两眼一抹黑了。”辛毗微胖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缓缓说道:“知人难,知己更难。史上*,哪一个不是雄才伟略、超卓不凡?夏桀辩才过人,商纣生裂狮虎,但正是以为自己永远高高在上,才能远非众人所及,这才不听人劝,终至亡国丧身。明公的长处的正是知道自己‘不知’,愿意放手让‘知’的人去做,这也是我愿意辅佐明公的原因。” 吴晨见他神色凄苦,知道他是想起了袁绍,正色道:“多谢佐治赠言。”辛毗苦笑一声,说道:“唉,唠唠叨叨说了一晚上,打扰明公休息了。”吴晨心道,这如果算是唠叨,我倒是宁愿你一天到晚都这么唠叨下去。微微一笑:“是我打扰佐治休息才是。云仪,带辛太守去休息。”站在吴晨身后的云仪将手一摆,说道:“请。”领着辛毗等人向营寨中走去。 吴晨向任晓道:“任晓,你的探子有什么消息?”任晓道:“今晚”看了看天色,改口道:“昨天晚上发回消息,咱们攻占槐里的消息传到长安后,长安城中一片大乱,很多人都收拾行装,准备逃往弘农。”吴晨道:“看来你这个探子还不错,竟然混进长安城里去了。”任晓一脸得色,说道:“当然了,都是我一手挑出来的。” 吴晨笑道:“应该好好嘉奖你才是。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嘉奖你,你先去睡吧。”这半年来,都是想着怎么和韩遂、两夏侯斗智斗力,天下局势一无所知,和辛毗的一番谈话,不禁有播云见日之感,心中满是兴奋,情知是睡不着了,抄着手向营寨大门走去。拾级登上寨门,迎面就是宽阔的渭河。此时半个太阳从水天之交升了起来,阳光照得河面波光粼粼,如点点碎金在风中闪烁。半年来出没于枪林箭雨的种种,在这一刻似乎都已抛诸脑后。 在营寨上站了一会儿,想起被王翦接回营帐的曹纯,也不知伤势怎么样。当下走下寨墙,向王翦的营寨走去。守营的兵士见是他自然不敢阻拦,纷纷行礼,吴晨微笑点头,探手拉开帐帘,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帐中光线不足,也没有点烛火,微微适应了一阵才看清楚里面情势。王翦并不在帐中,只有曹纯一人躺在榻上。吴晨挑帘的声音似乎惊醒了他,低哝一声:“谁谁?” 吴晨道:“是我。”曹纯睁了睁眼,随即闭上。吴晨微微一笑,将手中帐帘放下。猛听得曹纯的声音响起:“吴并州,我有些事想问你。”他伤后中气不足,但长年担任虎豹骑统领,气度之中,自然而然有一股威严。吴晨挑帘走了进帐,在他身旁的胡床上坐下,说道:“什么事?”曹纯双目突然一睁,紧盯着吴晨,低声喝道:“为什么要放我?” 吴晨道:“当年我放符彤的时候,庞德来找我,我问他:‘你是来劝我不要放符彤?’他说:‘庞德昨日能擒他,他日他再反,庞德仍能擒他。’”曹纯低喝一声:“好汉子,够豪气。”吴晨哈哈一笑,说道:“所以今天就算在这里的不是你,而是夏候惇,我一样会放了他。”曹纯低咳数声,说道:“吴并州,我觉得你并非普通草莽人物。听你的语气,不但气吞山河,胸襟更是光明磊落,为何甘愿屈身为贼?”一双眼睛盯着吴晨,将他的表情一丝不漏的看在眼中。 吴晨亦是毫不退让的看着他,淡淡地道:“子和是否听过‘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只见花’这句诗?关中自李、郭之乱后,*并起,相互征伐,百姓辗转呻吟,情状之惨,不在其中难以体会。我是当过流民的,数天甚至十余天没有一点食物果腹的滋味,绝非你们这些出身官宦世家的人所能了解。”曹纯喘了喘气,艰难地说道:“我们怎会不知?‘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司空大人正是为了解百姓于倒悬,兴复汉室,这才举得义兵。” 吴晨道:“但我所见却并非如子和所说。钟元常到长安之后,非但没有讨伐割据关中的西凉诸侯,反倒对他们颇为拢络。虽然有盐运使卫觊‘积牛输谷’的策略,但也只是杯水车薪。”曹纯道:“朝廷用兵河北,无暇西顾,这也是迫不得已。”吴晨道:“既然朝廷无力,我们这些百姓奋起自救也不成吗?”曹纯皱眉道:“这个这个民易乱并州大人当知晓黄巾之乱,刁民四起,才引致群雄割据”吴晨道:“那么子和说一说如今关中诸侯是少了还是多了?”曹纯沉声道:“少是少了,但却公然对抗朝廷” 吴晨微笑道:“对抗朝廷?安定和司隶成了今天这个互相对峙的局面,错不在我们。我军起兵安定,当今天子的圣旨中也称‘凉州平乱,震慑宵小’,有过也有功,并没有到不遵朝廷号令的地步。但在安定与韩遂对峙的紧要关头,钟繇却忽然派人来刺杀我。这是整件事的缘由,因此才有了第一次陈仓之战,夏侯渊绕出散关,偷袭上邽,一路烧杀掳掠、坑杀无数百姓。其后皇甫先生来翼城,说那次刺杀是误会,我们也信了,不但出兵抵御匈奴入侵,还进兵西凉,剿灭了簮号达二十年的宋建。但却发现了司隶大人派到宋建那里的信使张既。宋建簮号‘河首平汉王’可是诛三族的大罪,司隶大人却和他有信使往来,我就要问问子和了,究竟是谁在对抗朝廷?” 曹纯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并州大人不但用兵如神,说起话来也是机锋处处,我甘败下风。”吴晨低声笑道:“很久没有这么痛快的说过话了。自从当了这个并州牧,我那些手下肯和我这样说话的就没几个了。子和,再谈几次,恐怕我会舍不得让你走了。”曹纯面色顿时一变,吴晨朗声笑了起来:“哈哈,说笑了。子和安心养伤,我说话算话。”长身而起,正准备走出营帐,就听得曹纯道:“并州大人你打算如何处置妙才?” 李文在城头烈火中仰天高歌的情景在眼前一闪而过,吴晨略一沉吟,说道:“我军虽然不杀降将,战场上却不会留情。以夏侯妙才的个性,我想他是宁愿战死也不会投降的。” 曹纯心头当即一沉。便在此时,门帘突然一挑,任晓气急败坏的走了进来,附耳在吴晨身边低低说了一句。吴晨淡然一笑,向曹纯道:“哈,如果现在有酒,我会为夏侯渊干一杯。探马刚得到消息,他逃了。” 第三十七章 苍然满关中(上) 曹纯惊喜道:“他他逃出来了。他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吴晨道:“哈哈,问的好,我也正想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任晓,传令庞德,令他火速进军和文师汇合,我们回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槐里离围困夏侯渊的斩渊谷有二百多里。夏侯渊逃窜之后,马超沿汧河而下,全力搜索,直追到积石原才探知他的行踪,却已是过了渭河,到了对面的五丈原。 五丈原位于汉中与关中之间交通要道之一的褒斜道的北端,方圆十余里,地形高平,极适宜大军屯驻,若非有渭河阻挡,直有居高临下俯视北原的气势。陈仓失守后,满宠、杨雄退到此。而陈仓失守,大散关通往关中的道路也就被截断,因此驻守该地的李典、费清亦退守到这里,加上刚逃来的夏侯渊、杜畿等人,屯驻五丈原的大将几乎占整个司隶将领的三分之一。马超虽然惊怒交集,却也没有敢轻易渡河,只命令大军砍伐树木,绑扎木筏,筹备渡河之物。 吴晨赶到积石原时,两军已隔河对峙了四天。马超接到消息,将他接到帅帐中。马超面容依旧深刻,但憔悴了许多,见到吴晨时神情也有些不自然,略略说了一下来积石原的经过,就再不说什么。吴晨只得向尹默道:“夏侯渊是如何逃出来的?”尹默叹了一声,说道:“主公走后三天,就下了场暴雨,山谷四周的火烛都被浇灭。第二日天明,谷中的青州军尽数投降,却唯独少了夏候渊。” 吴晨暗暗推算了一下,夏侯渊逃走的时间正是自己冒雨破袭夏侯忳的那天。心道,就算大雨浇灭火烛,山路要道总应当有人巡守。夏侯渊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必须对山路要道的各个驻点非常了解才行。他一直困在山谷中,应当不会清楚我军部署,唯一的可能就是军内有敌人眼线。乱世中混迹敌营,刺探机密,乃是常事。想到这里,淡淡地扫了一眼魏讽,只见他垂手侍立在马超身后,面色淡然,便如此刻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一般。 吴晨微哼一声,说道:“子京,当日夏侯渊逃走时,你在什么地方?”魏讽走到他身前,直直的跪了下来,沉声道:“是属下疏忽,并州大人要责罚,属下不敢有怨言。”吴晨低斥一声,喝道:“我早就知道” “砰”的一声,马超一拍桌案突然站了起来,高声道:“是我职守山谷,并州大人有什么责罚,冲我来好了,和子京无关。”马岱道:“大哥”马超将手一摆,厉声道:“什么都不用说了,都是我的错。是军棍还是皮鞭,并州大人尽管责罚吧。” 此时帐帘突然一挑,梁毓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大声叫道:“当日职守山谷的是属下。那日下雨,属下胫骨疼痛,没有亲自巡山,以至让敌军逃脱。与孟起将军和魏校尉无关。” 梁毓早年摔断了腿,却又逢羌氐*,脚骨没有完全长合就被迫逃往河阳,伤愈之后左足就短了寸许,每逢阴雨天,断骨处痛如刀割,这些吴晨原本是知道的,只是一心记得氐王符彤临走时嘱咐自己小心魏讽的话,突然发生夏侯渊逃脱而魏讽又恰在其中,心下里就已将他当作是奸细。而问魏讽,魏讽又直承是自己的过失,心中便已打算重重惩戒,待到梁毓出现,才突然醒悟到竟然中了计:这次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一力承担下来,而自己竟没有察觉,想也不想就将罪名安在他头上。这一切马超都看在眼里,以后无论自己再说什么不利于他的话,马超都会将它们视作自己对魏讽的偏见而不予理睬。 心中暗骂自己粗心大意。淡淡扫了一眼魏讽,只见他低垂着头,完全看不到脸上神色。但凭想的也知道,此刻他一定在肚中笑翻了天。 就听马超怒喝道:“不错,这次是梁大人的错,但也是我的错,我用人不当,并州大人要不要一起罚?” 吴晨哈哈笑道:“罚?为什么?我不但不会罚,还会赏。”众人齐齐鄂然,吴晨淡然一笑,说道:“敌军自夏候惇逃亡长安后,士气低落,以满宠、李典等人的谨慎,原本应率军退往眉城,或者撤往长安,以坚城固守,慢慢蓄养兵卒士气。但敌军却屯驻五丈原,以我对夏侯渊的了解,敌军的主帅必定是他。他不但没有丝毫撤退的意思,还有欲寻我军主力决一死战的意图。如果敌军退往坚城,我军攻坚能力本就不足,但敌军不退,我军就胜券在握了。” 众人都是呆呆望向他。吴晨大步走到营帐北端的地图前,指着渭河道:“敌军从北岸撤军之后,全线兵力都压在从五丈原到长安这二百多里的河岸上。五丈原到眉城这一段在秦岭和渭河夹峙之下,平地狭小,不利大军展开。而且,如果从这里渡河,极可能会遇到夏侯渊与驻守眉城的郝昭两方面的夹击。因此我军只可能走眉城到长安这一段。我军的策略是命庞德向东进军,做出绕开南岸防线后再渡河进攻的姿态,将胡车儿和韦端的军队向长安方向扯动,撕开他们的防线,我军主力再由此渡河,像楔子一样将眉城和长安分隔开,让他们首尾难继。” 众人愕然相对。吴晨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夏侯渊的意气之争,让敌军散布到了漫长的河岸线上,我军攻击一点就可以突破他们的防线。若是换一个和我没有深仇大恨的人,敌军就会缩在坚城之中,那就不好办了。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奖赏梁毓呢?” 马超朗声笑道:“哈哈,的确应该赏。”梁毓长出一口气。吴晨笑了笑,淡淡地道:“但梁毓却是无心办了好事,如果只赏不罚,以后谁还会全力围攻敌军?所以梁毓必须先罚后赏。来人,将他拖出去打三十军棍。”营帐中的兵士大喝一声,将梁毓拖了出去。吴晨扫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子京为人忠义,愿替同僚担当罪责。但有过就是有过,同僚之间互相包庇,军队如何能做到赏罚严明?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马超仰天大笑,说道:“赏罚分明,军纪整肃,这才是我的好义弟。” 吴晨淡淡的笑了笑,算是对马超赞赏的回复,接着说道:“这一路行来,我看了数处地形,郿邬算是最好的。而且明日就是月初,天空将没有月色,适宜我军偷渡过河。我准备下令令明明日佯攻霸桥,扯动韦端和胡车儿向东,咱们明晚从郿邬渡过河去。” 众人轰然应命。 建安八年八月初一,吴晨率军从郿邬强渡渭河。 当晚,星月无光,夜色深黑,流水在身旁汤汤流动,浪花翻转,不住拍击木筏,发出哗哗的水声。 吴晨、马岱、云仪等人立在木筏的最前端,察看对岸的动静。黑沉沉的对岸,山峰影影绰绰,河风徐来,吹得林木晃动,一派阴森之意。 云仪说道:“夏侯渊会来吗?” 吴晨道:“我军日间从积石原赶过来,他一定看在眼里,他一定会出现。”尹默在身后道:“他一出现必定以雷霆万钧的攻势袭击我们。明公,你应当和孟起将军走另一条路的。” 吴晨笑道:“他在算计我,我也在算计他。他的探子亲眼看到我在筏上,如果报过去,你说他会不会相信这次渡河攻击的是我军主力?他吃了几次亏,见我这次明显暴漏行踪,一定会有所怀疑。他有了怀疑,就会犹豫是否将兵力全部用来攻击我军。战机稍纵即逝,等他明白是我军主力,我们在滩头也应当有了立足点。到他纵兵全力来袭时,义兄就有机会了。” 尹默道:“万一他起始时就猛烈攻击呢?”这时河面上恰好吹来一阵风,吹得吴晨黑发乱舞。纷乱的发丝下,吴晨的一双眼眸闪动着熠熠的神采,顿了顿,缓缓说道:“那就继续向下游走,将他扯得离义兄的渡河点越远越好。” 尹默苦笑道:“希望他能中计。”云仪低喝一声:“有动静了。” 只见远处山头上火光一闪,一道火舌猛然蹿起,在黑沉沉的夜空中分外的醒目。跟着火苗一簇一簇,一一亮起,沿着山势向两侧迅速延伸。 咚! 战鼓声在山峦间响起,低徊而沉闷,轰轰之声不绝于耳,足音蹄声顺风传来,纷繁杂乱,夹杂在哗哗的河水声和隆隆的战鼓声中,更添一股紧迫的意味。 咚咚! 战鼓声突然转急,轰得一声,南面的河岸上亮起漫天红光,以千计的火把,迅速从黑沉沉的山林边缘处向河岸处逼近,喊杀声由远而近,潮水般向前涌来。 吴晨喝道:“不是夏侯渊。如果是他,决不会如此沉不住气,没等我军渡过中线就抢占河岸滩地。”提高声音喝道:“跟我冲!” 兵士齐声大喝,木筏箭一般向前冲去。敌军号令一变,箭矢暴雨般洒了过来,吴晨大声传令,令中央的盾牌兵向前突进,两翼弓弩兵退后,军阵以盾牌兵为锋锐,向河岸推进。震天的呐喊声中,火箭拖拽着明艳的火光在天空交错来去,羽箭不时从天空坠下,落在木盾上,发出哆哆的声响。 猛听得轰隆的机括声响,数块巨石从对岸抛了出来,蓬蓬的砸在水面上,溅起数道丈余来高的水浪。吴晨大喝一声:“退后,向下游走。” 筏上兵士原本必须撑住木浆将木筏固定在水上,听到号令,立时拨浆向东划去。敌军战鼓的鼓点跟着一变,数百兵士举着火把从河岸向东跟了下来。 此时天空黑沉,唯有河上、河岸上火光冲天,明灭闪烁,照得天空似若烧着了一般。木筏在火光满河的河面上划过,激得波浪层层翻滚,宛如万千金蛇在河中乱舞。 向下奔出近数里,吴晨心知以投石车的笨重,决不可能迅速赶到,当即下令再次向河岸上发起攻击。军号声中,原本在河上排成一线的木筏迅速向南岸靠去。以盾牌手居多的木筏结阵于前,弓弩手居后,趁敌方军队仍散布在河岸、未来得及结阵时,攻了上去。这些兵卒奔上岸后,将大盾插在岸上的浮土中,迅速构建河滩工事。便在此时,就听得马蹄声响,数百战马从河岸上迅速逼近,疾风般掠了过来,对河滩上的工事展开突袭。吴晨大喝着传令长矛兵向前突进。兵士手绰长矛,踏水而前,将长矛从巨盾的间隙伸了出去。 敌军突袭的兵士冲进巨盾阵中不久,就有数十人被长矛刺透,余下的人大喊一声,反身而走,弓弩兵当即一阵狂射,将敌骑射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河岸滩头就在反复交锋中慢慢扩大,一拨又一拨兵士从筏上奔了上岸,将工事不住向外推展。战马跟着送了上岸,在盾兵的掩护下,两翼骑兵迅速集结。吴晨厉声传令,令骑兵向敌军两翼冲锋。震天的蹄声轰然而起,战在河岸的浮土上似乎都能感受到千余战骑整齐踏进的震撼。 马岱浑身上下都是鲜血,眼见敌军在骑兵冲锋中溃不成军,向西不住退却,大声笑道:“敌军完了,咱们胜了。” 吴晨摇了摇头,说道:“夏侯渊还没出来。他在等我军懈怠的一刻,不能大意了。”云仪大叫一声:“你们看那边。”吴晨迅速向北面看去,只见黑沉沉的对岸,一簇火焰翻腾而起,那正是他和马超订的信号,火焰一起,正表明马超已悄然渡过渭河,绕到敌军之后。胸中一热,突然有种想高声狂啸,渲泄心中畅快的冲动。 奔上一处山坡,向西望去,只见火潮如平地升起的无数流星,以惊人的高速杀入敌军军阵中。 吴晨鼓足中气,向着东面的林木大声喝道:“夏侯渊,这次你又输了!”语声清越,悠悠不绝,在山林层峦中不住回响。林海河涛不住轰鸣,将他的声音衬得更加清朗。 黑沉沉的林中突然传来一把激越的声音:“小贼,还只不过是过了渭河,何足言勇?说输赢还早呢。”话声中,数千兵士从黑沉沉的林木中迅速奔出,向东面逸去。此时两军相隔的距离只有数百丈,如果马超未能及时从另一渡口渡河对西面敌军进行夹击,此战的结局可能就倒过来了。 有时胜负之别,的确只在一线间。 马岱骇然道:“他离我们这么近,竟然能忍着不出兵,这人真是太可怕了。”吴晨望着不住远去的司隶兵士,缓缓说道:“如果是他原先那支青州兵,他早杀出来了。只是现下他兵力少于我军,战力又在我军之下,所以忍下来了。古来良将先胜而后战,夏侯渊与他们相比已相差无几了。他没有一举歼灭我军的把握,所以宁愿再等下一次机会。” 第三十八章 苍然满关中(下) 尹默道:“咱们渡过渭水,向西可以进攻眉城,向东可以进攻长安,下一步该怎么走,还请明公定夺。”吴晨道:“思潜的意思呢?”尹默捋了捋颔下的胡须,沉吟道:“依属下看,夏侯渊败走,必然惊醒长安中人,韦涎会命韦端、胡车儿汇合夏侯渊从东攻击。咱们渡河的约有六千人,而敌方仅胡车儿就有近四万人,更不用说韦端和夏侯渊加入后敌方兵力更是大增。” 马岱用前襟抹了抹脸上的血水,说道:“尹军师的意思是咱们掉头攻打眉城?”尹默摇头道:“攻眉城非智计。眉城城高壁坚,地势险要,我军野战虽无敌,攻城却非所长,万一钝兵挫锐,而夏侯渊与韦、胡三军汇合,士气大振,我军将面临被两面夹击的窘境,这是自寻死路。” 马岱急道:“向东人数不够,向西又打不下,这河不是白渡了?我看干脆回去算了。” “说何事这么高兴?”马超纵骑奔了过来,跳下战马,大声笑道。吴晨见他浑身浴血,望过来的虎目中却是浓浓的兄弟之情,胸口一热,笑道:“正在说过河之后下一步该怎么走。” 马超大手一挥,奋然道:“自然是向东直捣长安。韦端、胡车儿那些手下都是些寻常家奴,人数再多十倍又能如何?”尹默摇头道:“不妥,不妥。”马超不以为忤,笑道:“义弟,你说该怎么走就怎么走。”吴晨向尹默道:“尹军师怎么想?” 尹默猛拉了几下颔下的胡须,道:“依属下之见,应当向东”马超大笑道:“思潜,方才我说向东时,你不是说不妥吗?”尹默道:“向东是向东,却非要进攻长安。我们在长安与眉城之间,似乎被夏侯渊和郝昭夹在正中,两面受敌,其实不然。其一,渭河水道在我们手中,是战是退都由我们做主;其二,截断长安通往眉城的道路,郝昭如果不敢出城和我军决战,总有耗尽城中粮草、全军不战自溃的一日,我们可以避免不擅长的攻城战;其三,这里东邻武功水,只需扼守水道,就可将从长安来救援的大军堵在东面,叫他们战,战不得,退,又舍不得,钝兵挫锐,不战而溃。” 吴晨道:“尹军师说的好。敌军人数众多,我军虽然不惧它,但能少伤亡还是好的。好,就在武功河等着夏侯渊。” 武功水出自秦岭北麓,至郿入渭河,河宽十余丈,水深及腰。吴晨等人到达西岸时,天已大明。任晓的探马从前方发回消息,钟繇亲自到长平观截住韦端和胡车儿,晌午时分,这些人便会到达武功水。吴晨当即下令在一处土丘旁结阵立寨。众兵士将木筏拆开,将木头钉入地下,再将四周杂草除光,片刻间,便在河西岸立起一座营寨,又在寨前挖出数道壕沟,在沟中布上削尖的木桩。 等一切布置完毕,日头已攀升至中天,远处尘头大起,扬起十余丈来高,宛似平地扬起一片黄云。敌军前锋望见营寨,在两箭远处停了下来,金鼓之声却绵绵不绝,一队队步军将校从后面涌了出来,在前方排成阵列。吴晨登上营寨,就见对面尽是黑压压的人头,一眼望去,不见尽头,心道:“敌军势大,若是正面交战,我军将士伤亡难以预计。” 猛听得敌方战鼓声急擂数下,对面黑压压的旌旗一展,立在中央的步兵军阵缓缓分开,从中走出数匹战骑,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身躯如标枪般挺直,正是夏侯渊。他身旁一位,却是身披一身布孺软甲,面目虽然看不太清楚,身影却是清逸出尘,只是青色的孺巾下却是一头白发。吴晨虽然没有见过此人,但推想之下也知,此人必是钟繇无疑。在钟繇身后半个马位,一人身材粗壮,两臂赤裸,手中握着的槊比一般的槊大一倍不止。那人身后,韦端、费明等人都是曾见过的。 吴晨忖道:“那人的装束举止都与羌人无异,想来就是那位胡车儿了。”就在转念之间,就听夏侯渊大声喝道:“小贼,昨晚让你过河,正是要将你诱到此处。如今左有渭河,右有南山,后有眉城,你还能逃吗?” 吴晨提气笑道:“左镶河,右抚山,以河为盾,以山为矛,夏侯渊,何人能挡我一击?”夏侯渊厉声道:“我就看你如何左镶河,右抚山。”大手一挥,数百面战鼓蓬蓬响起,数百盾兵提起插在军阵前的大盾,哈的一声大喝,向前迫来,数万片铁甲哗哗的撞击声闷雷般响起,迅速向前涌来,片刻之间,已迫近至一箭远处。 云仪低声道:“放箭吗?”吴晨摇了摇头,说道:“等他们渡河。”向马超道:“义兄,等敌军前锋锋锐渡河之后,你从南门绕出营寨,击溃他们渡河的浮桥,断其后路,我率军将这些人围歼在寨下。”马超低声道:“好。”挥舞手中令旗,号令兵跟着舞动手中旗帜,三千羌骑向南营缓缓驰去。 吴晨望着整齐划一,缓缓移动的羌骑,心道:“羌骑不愧为天下雄师,义兄能调教出如此惊人的骑兵,也不愧为神威天将军。只是他为人强悍,又是火爆脾气,在权谋策术上终有弱点。若被有心人趁机挑拨,后果不堪设想。”眼前不由闪过魏讽笔直的跪姿。 就在这时,只听哗哗数声,数排木筏被对岸的敌军推入河中,十余名盾兵跳上木筏,划水向西岸驶来。吴晨大喝一声:“放箭!” 数百羽箭同时射了出去,筏上敌军中箭坠落河中,大战就此拉开。河对岸的敌军分出千余名弓弩兵,挚弓回击,一时间羽箭飞蝗般腾起半空。在羽箭掩护下,河岸上的筏子不住被推了下水,联接成浮桥,载着更多的敌军向西岸扑来。 吴晨这是初次体会数千弓弩兵同时劲射的威力,躲在雉碟下,就听哚哚的羽箭射入木桩的声音密如急雨,向上望去,天空黑压压一片,似乎日头都已被激射而来的羽箭遮住。从雉碟的空袭看去,少了羽箭的压制,西岸的敌军越聚越多。 猛听得对岸鼓声转急,河岸上的敌军大喝一声,挚盾向前冲杀。这数百盾兵奔得极快,瞬息间便已迫近到离营寨十丈远处,吴晨长身而起,大喝道:“你们上当了,霹雳车,砸!” 那些兵士鄂然抬头,脚下猛地一虚,“轰隆”一声,数十名兵士齐齐踏进浮沙掩盖下的壕沟中,立时有十余名兵士被削尖的木桩刺穿,剩余的百余兵士骇然之下,不敢贸然冲前。 吴晨眼见战机已到,大呼:“击鼓,发号!”用力将手中长枪向敌军的挚旗手掷去。此处离河岸只有二十余丈距离,那杆长枪夭矫如龙,疾奔敌方挚旗手的胸腹。那人惊喝一声,拨马就向旁逃。敌军原本以令旗调度军队进退,吴晨将令旗手逼下土坡,敌军号令无措,数百军士一阵混乱。便在此时,马超已率军从侧翼包抄过来,一时蹄声震天,马超一身白衣迎风狂摆,状若天神,只在敌军一慌乱间,便冲杀而入,敌军登时阵脚大乱,纷纷后退,河岸上一阵混乱,数十名兵士被挤出浮桥,卷在水中,瞬息不见。 敌军中一阵鼓响,拥在河对岸的弓弩兵纷纷拉弓,压住阵脚,筏上的兵士慢慢退回东岸。马超虽被射退,却已将敌军的浮桥摧毁。这一仗不过一个时辰,河岸上却是死尸数百,鲜血洒在河岸滩地,黄色的河沙也被染成褐色,放眼望去,一片狼藉。 夏侯渊强渡不成,下令兵士在河岸搭建营寨。 吴晨长吐一口气,说道:“敌军锋锐已挫,咱们这座营寨可以保下来了。”尹默道:“就怕敌军会趁夜半渡河。”吴晨道:“云仪,你率三百军士,沿河机动,发现敌情就发烟火。”向马岱道:“子泰,你率五百兵士,到上游准备火筏。看到云仪的焰火,就向下游放火排。” 当晚,夏侯渊果然派人偷渡过河,一晚之中,烟火连起三次,火排卷着烈火从上游不住放下,敌军渡河的浮桥被一一烧毁。夏侯渊发觉上游有人,将渡河的地点不住上移。到第三次时,敌军渡河点离其营寨已有数里。吴晨下令马超突然渡河冲击敌军营寨,等夏侯渊闻讯赶回时,马超已率军撤了浮桥。就这样,整晚双方都在数里长的河道上斗智斗力。到天明时,都已累得筋疲力尽。 河风卷着淡淡的晨曦,缓缓拉开夜幕。经过一整夜徒劳无功的奔波,夏侯渊暴跳如雷,下令手下兵士隔河骂阵。 吴晨搓了搓有些疲惫的脸颊,苦笑道:“怎么又是这一套。”马超面色铁青,喝道:“这些狗崽子,只在这里乱吠。待我杀过去,将他们的舌头一条一条都拔出来。” 尹默劝道:“他们这样骂,不正是要激我们出战吗?将军出战,岂不是中了他们的奸计?”马超怒道:“就让他们这样骂下去不成?”吴晨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们要当君子,咱们也当君子。云仪,领着你的手下骂回去。” 云仪啊的叫了一声,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马超喝道:“还不快骂?”云仪深吸一口气,大声叫道:“夏侯渊,你个小麻雀” 噗的一声,马岱一口口水尽数喷了出来,呛得眼泪鼻涕直流。尹默急转过头,高高隆起的驼背不住颤抖,显见这声笑忍得极是辛苦。 马超喝道:“你这是骂阵还是骂俏?”云仪面色涨得通红,后面那句“燕雀岂知鸿鹄之能”便骂不出声了。吴晨笑道:“云仪,听听人家骂的。” 就听得对岸数百人齐声骂道:“直娘贼,没带种的都回家抱孩子去吧,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啦。”“狗贼吴晨,打仗不行,学乌龟你最强。”“他奶奶的,你们这是在打仗还是在孵蛋哪?” 吴晨笑道:“有什么心得吗?”云仪用力点了点头,大声叫道:“夏侯渊,你个肿眼螳螂”他身后的亲兵轰然大笑,云仪局促的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后面那句“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又堵在了嘴边。吴晨大笑道:“好,骂得好。管他千句万句,咱们就只这一句。云仪,领着他们骂。” 云仪见有吴晨撑腰,当即鼓足中气大声叫骂。安定兵士听这骂词古怪,只笑得嘻嘻哈哈,东倒西歪。敌军将士听见对方开口回骂,自是不甘落后,鼓足气力破口大骂,一时间骂声悠悠扬扬,在山峦河谷间飘荡来去。 两军隔河骂了一阵,夏侯渊见吴晨丝毫不为所动,当即下令兵士再次渡河。这次吸取前两次的教训,敌军渡河的兵士分成数队,从多个地点分头渡河。吴晨手抚营寨的原木,居高临下俯视战场,眼见对方一处浮桥搭成,便即传令马超出击。羌骑疾踏上岸,冲乱敌阵,再将溃乱的敌军沿河岸向其他渡河点驱赶。一时间喊声雷动,河岸上万人厮斗,血肉横飞,武功水似乎都被染成了红色。 数个时辰内,敌军连攻数次,都被吴晨以“破其一点,波及其余”的战术击退,马超、马岱、云仪更是连番上阵,率兵厮杀,直杀到傍晚,对岸才响起收兵的号角。 吴晨立在营寨上向对岸眺望,只见对面军营中营火点点,浩若繁星,以少敌多、以弱击强的无形的压力,巨石一般压在心头。皱眉向尹默道:“思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传令段明和赢天,从漆水下渭河,偷袭夏侯渊后方。如果能烧掉敌方一些辎重,这一仗的胜算就大一些了。”顿了顿,问道:“郝昭有什么动静?”尹默道:“从昨晚至今眉城方面一直没什么动静。我军军力不足,既然郝昭不敢出城,不如将子敏召回来”吴晨摇了摇头:“郝昭为人谨慎,善打硬仗,没有梁军师扼守要冲,我可不敢用背对着他。梁军师是万万不能召回来的。” 仰头望了望天,只见远处的秦岭山势绵绵,魏峨雄浑,数座山峦高出雪线之上,犹如数把长剑直刺长天。轻叹一声,暗道:“郝昭啊郝昭,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就在吴晨为揣摩郝昭的心思苦思之际,一位能左右关中战局之人,却已到了安定军中。 一名亲兵大步跑上营寨,大声禀道:“禀公子,沈大人、姜军师载着辎重到了。”吴晨心道,天助我也。大声笑道:“快带我去迎接。” 到渭河河岸时,沈思正从踏板上走下船舱。吴晨抢上几步迎了上去,说道:“沈府君,一年未见,风采更胜往昔了。”沈思摆手笑道:“老了,老了。”姜叙哈哈笑着从沈思身后走了出来,说道:“风采更胜往昔的只怕是明公。”吴晨笑道:“伯奕,你也来了?”伸手扶着沈思、姜叙走下船板。姜叙正待搭话,忽然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甲板上跳了下来,咯咯笑道:“夏侯渊,你是个小麻雀”语气、声调学的惟妙惟肖,正是文珏。他原本一直跟在吴晨身旁,陇右之战时,他随庞德、彭羕走陇山道,到了陈仓,今次随沈思、姜叙到了这里。 云仪面色通红,怒道:“文珏,你再学我,我我”文珏咯咯笑个不停,说道:“夏侯渊,你个肿眼螳螂”云仪大叫一声,跳了过去。文珏咯咯大笑,钻入人群。吴晨、尹默等人不禁菀尔。 沈思低咳一声,道:“明公,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吴晨应道:“是。”沈思拉着他走到一边,说道:“明公到这里已经三天了,是准备和夏侯渊继续耗下去?” 吴晨道:“我是想在这里拖着夏侯渊,再令赢天、段明从漆水河口强渡渭河,抄他后路。”沈思道:“以明公估算,要破夏侯渊需几日?”吴晨沉吟道:“还有半个月吧。有半个月的时间,段明、赢天应当能够偷袭成功。夏侯渊得知后路被劫回身自救时,我军的机会就来了。” 沈思苦笑道:“还有半月?不等夏侯渊撑不下去,咱们就先撑不下去了?”吴晨鄂然道:“府君手上还有多少余粮?”沈思伸出三个指头。吴晨啊哟一声,苦笑道:“怎么会用的这么快?剿灭韩遂、宋建不是得了许多粮食的吗?”沈思捻着颔下的胡须,说道:“勘平陇西得粮十万斛,留王乐镇守时,明公已预先调拨三万斛做屯田之用。其后攻陷雍县、汧县、俘虏夏侯渊青州兵一万三千人,拨五万做安置之用。再其后攻陷渭北、右扶风一带,又拨三万做屯田、安置流民之用。十万斛粮食早已透支,哪里还有余粮?” 吴晨呻吟一声,说道:“沈老爷子,你怎么也不省着点用?”沈思哈哈大笑,说道:“我自然是想省着点用,所以才来劝明公速战速决,不然我手里可没余粮了。” 姜叙道:“明公有没有想过近河防水?依我看,武功河的水量颇大,若是在上游拦坝筑堤,两军相战时开挖水道,当能一举而胜。”吴晨苦笑道:“将营寨立在此处就是动过这个念头的。只是这几日夏侯渊重兵攻河,咱们出尽全力才保住西岸的营寨,实在没有余力到上游开挖河道。” 姜叙笑道:“今天对岸就很安静,连续几天的渡河战,强横如夏侯渊也吃不消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到上游侦测一番如何?”吴晨沉吟半晌,点了点头,转身命令身旁的亲兵请马超过来。将营寨中的各项事宜交托给他后,这才带着姜叙和云仪等人趁着夜色走了出寨。 这时,一弯新月挂在中天,天光风霁,云淡星稀。淡淡的月色下,峻拔的秦岭层崖错立,横若列屏,排在数里之外,匹练似的武功水从山间流泻而出,悠然北来,在众人身旁汤汤流淌,发出的声音静谧而悠远,令人有种心怀一畅、一扫连日来郁闷在心头恶战的感觉。沿河而行,山峦渐渐逼近,不多时进到山中。 猛听得云仪低声喝道:“看,那是什么?”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对岸的山中,数只山鸟从林中惊飞而出,在林木上呱呱乱叫。吴晨低喝一声,说道:“对岸有人,敌军也来上游了。”姜叙道:“绝不会是夏侯渊,以他的谨慎绝不会惊起山鸟,估计是敌军士卒”说到这里面色突然一变,此时吴晨也转过头来,两人目光相对,都是一惊。吴晨压低声音道:“敌军这几日渡河意在骚扰,他们早已想到要在上游拦河筑坝。注意那边的山峰,敌军在那处设有斥侯。”姜叙道:“沿山阴走。月色昏暗,敌军又不敢点火照明,应当能避过他们的耳目。” 众人低应一声,迅速向月色照不到的山影中奔去。沿山背向北,绕过几座山,隐隐见得前面的山头火光忽明忽暗。姜叙压低声音道:“估计敌军就在那处筑坝。明公,要不要上去看看?”吴晨道:“云仪,你们几个留在这里,我和姜军师上去看看。”说罢,纵身向山上跃去。 此处的山风更是迅疾,吹得衣袂猎猎风摆,呼呼直响,只是隐在林海涛声之中,并不刺耳。吴晨随着林木的摆动不住向山上跃去,猛然间前面树丛中刀光闪动,暗叫一声:“不好,有人。”急忙伏了下身,身后枝叶声响,姜叙奔了过来,低声问道:“什么事?”吴晨道:“前面有敌军的斥侯。” 当下两人伏身草丛中,等了片刻,就见数名兵士从数丈远处的林中缓缓走出,向一处山崖行去。等到那些兵士走远,两人才从草丛中慢慢爬起,向另一处山崖走去。二人都知敌军防守严密,再不敢似方才一般纵跃,贴身山崖,慢慢向上攀爬。转过山崖,眼前忽得一亮,火光就在数丈远的山谷下明灭闪烁。吴晨贴着崖壁爬了过去,探头下望,山崖下正是武功河谷,只见数百人聚在河谷两岸筑坝拦水,那些火光正是挂在山石崖壁上的风灯发出来的。姜叙此时也攀了过来,看到山崖下的情景,直是又惊又喜。吴晨向他笑了笑,做了个回去的手势,姜叙会意,两人沿原路退回山下。 等在山下的云仪等人见二人从山上下来,急忙从隐身的草丛迎了出来,低声问道:“怎么样?”吴晨哈哈低笑一声,明澈的眼神中满是自信:“今次夏侯渊必败无疑。” ※※※ 平明薄晓,晨曦浓深。 水汽从奔流不息的武功河上蒸腾而起,在河面上时卷时舒,平野间一片苍茫。 万余兵士整齐迈进的声响,从里许外的旷野处向营寨不住逼近,不多时,敌军的步兵方阵就逼近到弩箭射程的边际停了下来。旌旗招展,数座竹桥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慢慢抬出。那竹桥色泽青翠,两臂扶手都是由粗如海碗的毛竹搭接而成,两头下沉,中间略向上鼓起,势成弓形。 姜叙指着竹桥道:“那就是昨晚他们赶制的渡河工具。依属下推测,夏侯渊是想在两翼将桥搭起来,再派诱饵渡河列阵引我军追击。趁我半渡时,掘河冲桥。” 吴晨道:“那就看看谁的诱敌计更好了。”大声道:“传令,列阵河上,等敌军半数过岸,再听号令行事。”姜叙笑道:“半数过岸?那起码有两万人,明公有信心将他们击溃?”吴晨自信地笑道:“如果是夏侯渊以前那支青州军,一兵一卒也不敢让他过河。现在这支队伍,再多来一万人我也不惧。”姜叙微笑道:“唯有这一点,明公和夏侯渊是想到一处去了。” 长风从西面猎猎吹拂,吹得两人战袍鼓荡,两人相视大笑,直是说不尽的壮气豪情。 “呜!” 对岸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哗”的一声巨响,列在河岸的盾牌兵起盾前行。千人整齐踏进的声音,行进中不住涌动的密密层层的盾牌,令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咚!咚!咚!” 雄浑的鼓点此时响了起来,盾牌兵加快脚步冲上河岸,跟着,数座竹桥巨轮般从人潮中涌出,迅速搭到河西岸。桥上站立着数十名弓弩兵,各个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轰”的一声,桥头搭上河岸,其上的敌军跳了上岸,在河岸上迅速布阵,东岸的敌军高声狂喝着蚂蚁般涌上竹桥。吴晨居高临下,望着武功河两岸,只见敌军水银泻地般从河岸上大军中涌出,沿着竹桥迅速掠过河面,再在西岸汇聚成阵。 日头在头顶不住攀升,过河的敌军兵士越聚越多,赤色的锦旗在晨风中拂拂飘舞,红云般向外不住扩张。以目力遥测,敌军已有万人过河,更多的敌人则沿竹桥不住涌来。 吴晨深吸一口气,心中涌起必胜的信心,大喝一声:“击鼓。” “蓬蓬蓬”数百面战鼓齐声震响,蹲在阵前的数百盾牌手大喝一声,哗的一声站了起来。 吴晨大喝道:“传令云仪,挑动敌军前锋,冲乱敌军阵脚。” 号令声呜呜响起,前锋营数百兵士起盾前行。此时日正中天,强烈的日光下,只见人头密密匝匝,黑乎乎一片,向河岸上迫去,哗哗的铠甲声震耳欲聋,夹杂着千余脚步沉重踢踏地面的声音,顿时将一股惨烈之气弥散到整个战场。 那数百兵士越奔越快,瞬间已冲入敌阵弓弩手的射程,就听得“嗬”的一声大呼,敌军前列的盾牌手身后现出千余名弓弩手,长长的羽箭架在拉成满月的强弓上,明晃晃的弓箭直指长天,猛地齐喝一声,密密麻麻的羽箭腾空而起,随即黑云一般从天空狂卷而下,一时间耳中尽是嗖嗖的金属破空声。羽箭击打在盾牌上,嗒嗒的声响密如爆豆,数十名冲过去的兵士翻身倒地。隐隐听得云仪厉声叫喝的声音,盾牌兵交错之下绕过地上的兵士,迅速逼前。于此同时,敌军前列的弓弩兵放箭完毕,迅即退下,从其身后再闪出另一拨兵士,张弓射击。在这间隙中,前奔的盾牌兵突然一顿,猛然间数百支长标从阵中疾飞向天,迅即下落,扑入敌阵中,敌军还未看清是什么从天上坠下,阵前数十名弓弩兵已被长标贯穿胸膛。 敌军一名校尉厉声叫道:“前排退后,后排向前”一支长刀从风中突然奔出,射进他胸膛,那校尉惨叫一声,翻身坠倒,长刀兀自在胸口不住颤动。就在敌军骚乱中,第二排长标呼啸着从天空坠下,跟着喊杀声震天而起,数十名安定军已冲入阵中。那数十人忽分忽合,来往穿梭,正是“六花阵”,一名敌军面前似乎总有数名兵士围攻,片刻之间,已有数百人被砍倒地上,敌军惊呼着不住溃退。云仪几个箭步冲到他身前,拔出长刀,圈转之间,数名敌军溅血倒地。 吴晨高声喝道:“传令马岱,从左翼突袭。” 号令传出,右翼的千余羌骑从侧翼破入敌军阵中,所到之处,敌军旗靡帆倒,死伤枕籍,骚乱从左翼延伸到中军,随即波及到右翼。 姜叙叹道:“夏侯渊真能沉住气,到现在也不下令撤军。”吴晨道:“他是准备牺牲河岸这边的两万人,引我军主力渡河追袭时,再掘河放水。”高声喝道:“传令,全军突袭。” 隆隆的号角声中,数千战骑奋蹄长嘶,高山滚石般向前冲去,数拨羽箭间,已冲入敌军阵中,片刻前还能保持阵形的敌军终于再撑不下去,高声嘶喊着向河岸退去。对面的鼓声却是越来越急,催促河岸上的敌军继续前冲。 其时日影西斜,武功河上波光粼粼,满目红光,河两岸却是数万人舍命相搏,喊杀声、战马狂嘶声沸反盈天。河岸上敌军的阵形不住向后退却,有组织的抵抗越来越少,返身后逃的兵士越来越多。 夏侯渊高踞在战马上,冷眼望着血肉翻飞的战场,猛地将大手一举,厉声喝道:“击鼓,让他们过河。” 嘭嘭嘭,数百面战鼓声响起,便在此时,猛听得对岸尖锐的号角声利刃般划过天空,原本大占上风的安定兵士迅速向后退去。河岸上的兵士骇然间,竟忘了追击。 钟繇愕然道:“出什么事了?” 夏侯渊冷哼一声,没有答话,极目向远处望去,隐隐见地平线处一道黑线迅速逼近,以涌起的尘头判断,当是数千战骑正迅速逼近。向后退却的安定军慢慢向里许外的渭河河岸上退去。 夏侯渊厉声喝道:“是郝昭,他从眉城杀出来了。传我军令,渡河,前后夹击。”传令兵大喝一声,正要转身而去,猛听得夏侯渊大声叫道:“慢,再等等。” 便在此时,战马呼啸声中,那只战骑已和退到河岸的安定军接上阵,双方战马狂嘶踢踏,河沙飞扬而起,滚滚涌动,远远望去便如翻腾喧嚣的洪水一般。震天的喊杀声中,数排木筏从河岸上漂起,迅速向渭河对岸划出。夏侯渊再无怀疑,厉声喝道:“击鼓,渡河。” 轰轰的战鼓声中,列在河岸上的兵士用木筏排成数列木筏,兵士踏着木筏狂冲上岸。夏侯渊一马当先,迅速破开人群向河西岸冲去。便在这时,一股浓烟从安定营寨中蒸腾而起,袅袅直冲蓝天。那正是掘河放水的讯号,夏侯渊惊呼道:“上当了,撤,撤!” 轰隆隆的闷响已从天际隐隐传了过来,河岸浮土颤动不已,便如成千上万的马匹在身旁踢踏一般。河岸上数万兵士惊骇莫名,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线黄影从绵绵山峦间滚涌而出。最南侧的兵士瞬时汗毛倒竖而起,尖叫道:“是洪水。”喊声中,这些人没了命的向河岸上跑。 那洪流迅速迫近,轰轰隆隆,如雷声在耳际不住炸裂,转眼之间,已升至一人多高,浪头涌动,如万马狂奔,水浪翻滚,波涛山立,轰轰的闷响震耳欲聋,瞬即之间洪峰小山一般狂拍而至,数万兵士卷在洪水中翻卷而去。 是役,夏侯渊与胡车儿联军六万余人死伤殆尽,在长安的韦涎听闻战报之后,逃离长安,撤往弘农。驻守左冯翊的司隶将领亦逃窜而去,一时间三辅再无司隶兵士。 一阵风吹过,掠起数十片枯叶翻卷着从林中飘起,悠然落在水面。 立在山坡高处的姜叙看着水中漂浮不定的敌军旗帜,轻叹一声,低吟道:“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吴晨亦是苦笑一声,抬头望去,这才发觉,满山的青树上已有了片片枯叶,竟是已到了深秋时节。一阵风掠过,草木摇动,秋叶飘飘飞扬,绵绵山峦间,秋意无比深浓。 第三十九章 眉城之战(上) “禀大人,营外有人求见。”一名兵士在营外大声禀道。 魏讽继续书写竹卷,头也不抬,随口问道:“什么人?”那兵士道:“那人带着个大斗笠,看不清相貌,只说是校尉的故人。”魏讽心中一动,道:“让他进来。”那兵士应了一声,转身而去。魏讽将手中毛笔放在砚台上,将刚誊写的竹卷吹了吹,吹干上面的墨迹,卷了起来,放在桌案一旁。帐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帐前,就听兵士禀道:“校尉,人已经带来了。”魏讽起身掀开帐恋,帐外夜色昏暗,灯光从身旁空隙透出,隐隐可以看到帐前半丈远的空地上,一人戴着个大斗笠,帽沿低垂,低低压在面前,看不清面目,只有花白的头发从两鬓垂下,在夜风中轻摆。 魏讽哈哈笑道:“原来是马老兄,怎么会到这里来看我?”迎上几步把住那人的臂膀,向一旁的亲兵道:“我和老友畅叙,不叫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回首向那人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半个月来都没有老兄的音信” 两人把臂而行,挑帘走入帐中,听得帐周围脚步声渐渐远离,魏讽闪到帐门处,掀开帘子一角向外看了看,见帐外无人,这才转身说道:“皇甫先生,你怎么才来看我?” 那人揭开斗笠,黝黑的面容下一部花白胡须,正是皇甫郦。他将斗笠取下放在一旁,说道:“子京,这次来事关眉城安危,不得不来和你商议。” 魏讽苦笑道:“现在才来找我,已经太晚了。”皇甫郦愕然道:“怎么说?”魏讽缓缓道:“昨日傍晚时分,小贼掘开武功河,夏侯将军与胡车儿联军六万人被尽数淹没。”提起仅剩的左手狠狠砸在桌案上,厚约寸许的桌面登时被击穿。他扶着桌案狠狠喘了几口气,低声喝道:“郝昭究竟在做什么?早些派人来找我,绝不会出这样的事。” 皇甫郦说不出的震惊,完全没有听到魏讽在说什么,只是喃喃道:“六万兵士就这样没了,全没了夏侯渊怎会如此糊涂,近河防水他竟会不知吗?” 魏讽见皇甫郦的面容似乎陡然间苍老了数分,额头青筋暴起,霍霍跳动,知他心中极为痛楚,可他何尝不是如此?苦笑一声,说道:“小贼临河列阵,又命马超假扮眉城军队袭击他的后阵。战局千钧一发,若偷袭小贼的军队真从眉城而来,前后夹击,小贼必死无疑。即便是假的,小贼让开河岸,此时下令全军渡河,一鼓作气之下当能一战而胜。无论是谁,在那时都会下令渡河追击。” 皇甫郦呆愣半晌,波的一声吐出口恶气,苦笑道:“吴晨实在是太狡猾了。夏侯妙才这一败,眉城四面环敌,战事已是险恶无比。”魏讽埋怨道:“两日前我就已将我驻屯此地的消息射进城中了,先生怎么今日才来找我?”皇甫郦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怪只怪接到子京信的人是贾坚的亲信。”魏讽道:“贾坚?贾文灿的儿子?”皇甫郦苦笑道:“正是。文灿临死前将眉城托付给伯道,贾坚怀恨在心,却一直隐忍不动。他拿到子京的信后,便来威胁,要我们立他为眉城城守,否则就将子京的信射出来。” 魏讽怒道:“这个不成器的蠢才,贾华聪明一世怎么会生出如此不肖子孙。”皇甫郦苦笑道:“而眉城那些将校多是文灿的部下,入军的时间也早于伯道。伯道出任城守一事,这些人心中都有不满,贾坚出了头,这些人群起而攻,眉城大乱。幸得伯道临危不乱,用雷霆手段将这些人*,否则眉城早已不战而破了。” 魏讽仰天长叹一声:“国之将亡,必出妖孽。也是小贼命不该绝,不然前后夹击,里应外合,他已授首多时了。” 两人呆望了一阵,心中又怨又怒,都不愿出声,帐中就此沉寂下来,唯见烛火飘摇,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帐壁上,不住地伸缩跳动。半晌,皇甫郦轻叹一声,说道:“夏侯败退,吴晨可以集中全力围攻眉城唉,即使他围而不攻,只远远的扎营,围上几个月,眉城也完了。子京,这次我来正是找你商议对策的。前次若非是你相助,我们不会知晓那日是梁毓巡山,也就不会顺利地逃出来。这次无计可施,只得再来找你。” 魏讽苦笑道:“这样的困境,我也是无能为力了咦,慢着,方才先生说眉城内讧,先生以为若梁毓知道这个消息,他会不会趁机偷袭?”皇甫郦沉吟道:“梁毓这人我不熟,但他在陇抵以八百军卒伐木塞道,阻挡韦伯正两月有余,其沉稳睿智不可小视。” 魏讽冷笑道:“小贼打了我二十军棍,令我不能上阵洞窥他的奸计,但也正是因此才令梁毓对我刮目相看。眉城内讧的消息如果由我这里传出,梁毓一定深信不疑。那时先生和郝校尉率军在瓮城埋伏,见到梁毓入城,万箭将他射死,眉城之围即可解了。” 皇甫郦沉吟道:“此计好是好,但梁毓被射死,吴晨一定会怀疑到子京身上”魏讽道:“将领换防这种事是军中绝密,除非营中有耳目,不然绝不会获知此事。吴晨因忙于司隶战事,不及思考夏侯将军为何会如此凑巧赶到梁毓巡山时才越山而出。但他静下来想一想,一定能看出其中端倪。他原本就对我有所怀疑,两件事凑到一起,他动起手来就没有什么顾忌了。眉城之战之后,无论如何安定军营都是不能待了。” 皇甫郦长吁一口气,说道:“我就怕害了子京,既然你已决定和我们一起走,那就没有什么顾忌了。”魏讽道:“来报信的兵卒越快送来越好,拖长了恐怕夜长梦多。”皇甫郦起身道:“既是如此,我现在就赶回去报知此事。”拿起斗笠戴在头上。 魏讽道:“我送先生出营。”领着皇甫郦走出营寨。两人到渭河边时,一叶竹筏悄然驶出芦苇丛。魏讽将皇甫郦送到木筏上,艄公轻点竹篙,木筏渐渐漂远,没入芦苇深处。此时天色墨黑,仰望天空,群星稀寥,身旁渭河轻拍河岸,发出轻柔的声音,令他不由想起一年前那场大水,叹了一声,转身向营寨走去。 上了河堤,遥见营寨中灯火闪动,一行人从寨中缓缓走出,向河岸上行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大袖飘飘,身形踯躅,正是梁毓。魏讽心中一惊,暗道:“上游来人了。”自庞德进军槐里之后,成宜就从大散关进驻到陈仓。最近这些日子,他在上游厉兵秣马,有所行动之意甚浓。而能让梁毓出营迎接的,除吴晨之外,惟有这位汉阳军的“成帅”。魏讽暗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在一旁躬身施礼道:“属下左前营校尉魏讽,参见军师。” 梁毓道:“子京,这么晚了怎么到处乱走?”魏讽道:“天气闷热,在帐中憋得难受,就到河岸边走走。军师出营,是营中出什么事了吗?”梁毓道:“是上游来人了。子京,随我一同去接人。”魏讽应了一声,跟在一行人之后。 其时正是子时初刻。深秋的夜风,吹在身上颇有些凉意,河岸旁的芦苇已开出雪白的苇花,随风卷起,四处飘扬,宛似漫天雪花飞舞。河水水汽升腾,雾气弥散,将茫茫的渭水映衬的更加幽远宽阔。众人立在渡口,向远处张望。黝黑的河面上隐隐亮起十余点灯火,渐渐的,灯火中显出十余条三桅大帆的长影。由于渭水载沙较多,河水不深,难以载动大型的艨艟斗舰,这种三桅帆船就成为渭河上的主力战船,汉阳军运粮、载兵以此船居多。众人见战船开到,轻舒了一口气,私下交谈起来。船上的人此时已望见河岸上的火光,一人站到船首高执风灯,发出灯号。右前营校尉赵昂也提起手中风灯,回应对方。只听船首破浪的哗哗声越来越近,十余艘三桅帆慢慢靠了过来,在十余丈远处停下,河岸旁早已准备接人的木筏随即撑了过去。 “哈哈,梁老倌,难得你肯来接我,老子以为你被大哥打了三十军棍,已经疼得爬不起来了呢。”一人从船舱中跃了出来,跳到木筏上。灯光下,只见那人身形彪悍,满面络腮胡须,形状极是威猛。魏讽吃了一惊,心道:“不是成宜?”就听梁毓笑道:“王校尉不远千里来看我,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出来迎接的。”魏讽心道:“王校尉?安定姓王的校尉有三个,王乐、王戗都是认识的,这个想来就是王霆了。他不是一直辅佐王乐守陇右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王霆笑道:“老倌中气充足,那些打军棍的都她娘的没吃饱吗?”说着跃到河岸上。魏讽暗暗冷笑,心道:“不过是个浑子,多一个就多一个送死的。”心中暗暗盘算该如何撺掇此人和梁毓一起攻眉城。 梁毓苦笑道:“你不听军令,私到眉城,并州大人责罚下来时,你就知道那些打军棍的到底吃没吃饱了。”王霆哈哈大笑:“这次老子是代堂哥到临泾述职的,听说大哥屯驻在眉城这才转了道。路上又听说老倌在这里,想起和你也有半年多没见,就过来看看。老倌,大哥打到哪儿了?”梁毓撸须笑骂道:“说什么来述职,我看你是在陇右待了几个月没仗打,跑这里来碰运气的。”王霆笑道:“老倌,知道就好了,何必大声叫出来?” 梁毓哈哈大笑,这时船上的兵士都已到了岸上,右前营校尉赵昂道:“军师,人已到齐。”梁毓点了点头,向王霆道:“进营中谈吧。” 一行人鱼贯走入营寨。随王霆来的人有四十余人,除两三人外,其他人都随赵昂到了行营中。那三人随王霆进到帅帐,和梁毓等人分宾主坐下。梁毓道:“许久不见,王霆,你又多了些手下,怎么不引见引见?”王霆道:“这是赵衢,这是姜蠡,这是高柔。老倌,快说大哥他们现在打到哪里了?” 赵衢面色白净,姜蠡身材微胖,听到王霆引见,起身施礼。高柔则面色有些发青,手上握着一把竹简,不时在手边转动,听到引见到他,微微躬了躬身,向梁毓等人笑了笑。梁毓苦笑道:“你引见的这么快,叫我如何记得?”王霆道:“见得面多了自然记得,有什么好引见的?快说,快说。”梁毓苦着脸道:“好,好,算我怕你了。今晚传来的战报,并州大人一路势如破竹,主力今早已到达长安休整,孟起将军率领的右路军则到了新丰一带,左路的令明也已推进到重泉一带。” 魏讽心中一惊,暗道:“小贼竟然连长安也攻下了。”胸口一痛,就像突然有什么堵在其间,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便在此时,心中警兆突现,急忙抬头,就见对面高柔的眼神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过来,见他望过去,嘴角漾起一丝微笑,冲他点了点头。魏讽心中又是一惊,暗道:“身处敌军营中,我为何还会如此大意?此人若是姜叙、彭羕两人,我听闻长安失守后黯然失神的神情,已被他看破形迹了。”背后隐隐发冷,竟是已惊出一身冷汗。 王霆大叫道:“他奶奶的,大哥进军这么快,老子追上去还有个鸟仗打。不成,不成,老子现在就走。”梁毓叫道:“王霆,你怎么还是这般说风就是雨?给我站住”这时,一名亲兵在外禀道:“军师,眉城上垂下一个兵士,说是有要事求见魏校尉。” 魏讽暗叫一声,来得好。翻身跪倒,大叫道:“禀军师,属下自投并州大人以来,得大人知遇之恩,肝脑涂地亦难报恩于万一。贼子派人找我,实是郝昭的反间计,望军师明鉴。”梁毓道:“起来,子京的忠心我是知道的。不必再说,来呀,将来人推下去斩了。”魏讽哭道:“斩不得。属下为人耿直,难免于无意之中得罪同僚而不自知,若是不当面与贼子对质,讲个清楚明白,否则谣言一起,三人成虎,并州大人又远在长安,那时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梁毓沉吟道:“好。将那人传进来。”亲兵在外面应了一声,只听得脚步声迅速远去。王霆眼见情况突变,一时愣在帐门处。梁毓苦笑道:“王校尉远来辛苦,却看到我营中这等事,实是令我羞愧。”王霆挠了挠头,说道:“这小子,一会儿说不能见那人,一会儿又说要当面对质,究竟是想见还是不想见?他奶奶的,老子都让他搅糊涂了。”挠着头,坐了回席。赵衢、姜蠡、高柔三人见他又不走了,相对苦笑,跟着坐了下来。 就这会儿功夫,亲兵已领着一人进到帐中。那人一身黑衣,连头发也包在黑布中,进到帐中,向众人扫了一眼,突然奔到魏讽身前,大叫道:“魏大人,属下受贾公子之托” 魏讽厉声喝道:“我断臂之时就已明言,与司隶众人恩断义绝。什么假公子、真公子,我一概不识。有什么话只管沙场上说便是。”那人神情一鄂,张了张嘴,突然叫道:“贾公子说如今只有你能救他魏大人,念在你和老爷同袍一场的份上,不能见死不救啊”就着跪着的式子爬到魏讽脚下,一把拉住他的裤脚。魏讽抽出长剑,厉声喝道:“闭嘴,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我就将你毙在剑下。”执剑的左手却是不住颤抖,长剑悬在那人背上却是再刺不下去,突然大叫一声,翻身跪倒,哭道:“属下无能,请军师治罪。” 梁毓轻叹一声,说道:“你这一剑若是刺下,才真令人寒心。”向左右道:“拉开他们。”向那探子道:“那个贾公子让你带什么信?”那人哽咽道:“老爷死后,公子郁郁不得志。郝昭又百般刁难,最近又以战事吃紧为由,将公子征入行伍,百般折磨。公子忍不下这口气,和他顶撞了几句,就被他打入大牢,几个老爷的旧部属替公子求情,也被打入牢中。老爷在世时,对咱们这些下人恩惠深重,郝昭那厮忘恩负义,咱们都看在眼里。但咱们人单势孤,想起魏校尉和老爷有旧,这才来冒险求魏大人了。魏大人,你就念在老爷一世清名,只余这点血脉的份上,救救咱们公子吧” 梁毓沉吟道:“难怪郝昭一直没什么动静,原来是眉城内讧。子京,此事你怎么看?”魏讽长叹一声,说道:“属下属下方寸已乱,实是不知该如何自处。”王霆喝道:“有什么好想的,自然是打进去了。”梁毓苦笑道:“郝昭为人谨慎,若是诈计” 高柔微笑着站起来,说道:“依属下看,这人情真意切,当不会有诈。魏大人情深谊重更令人钦佩,不如就拜请魏大人为前锋,与城中兵卒里应外合,共破眉城。” 魏讽在心中破口大骂,心道:“我和皇甫先生商议的计策是在瓮城设伏,见到安定将领便万箭齐发。若由我领军,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穷酸端得可恶。”躬身道:“军师如有差遣,属下万死不辞。只恐属下威望不足服众,难以毕全功于一役,若是打草惊蛇,反而贻误战机。” 高柔笑道:“魏大人过谦了。大人统军之能,神威天将军亦是赞不绝口。有大人领军,破眉城犹如以石击卵,举火焚毛,所在必克。” 梁毓断然道:“子京是我军大将,不可轻出。”魏讽心道:“我不能轻出,他自然更不能轻出。看来,诱他入城的计策已不可行。”冷眼望了望高柔,火光下,高柔面部线条柔和,眼神中满是悠然的笑意。魏讽心中惊疑不定,也不知这儒生究竟看出了什么。 便在这时,雄浑的号角声突然响起。众人齐声惊喝道:“出什么事了?”高柔箭步蹿到帐口,哗的一声将帘布扯下,就见前营处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火舌卷着浓烟在无尽的夜色中不住翻腾,尖锐的铁器交击声、震天的喊杀声,随着扑面的热浪狂涌而来。 梁毓大叫一声:“中计了。”帐中众人霍然转身,望向趴在地上的那名兵士。 那兵士面色惨白,惊叫道:“不,不是我,我没有”魏讽厉声喝道:“你串通郝昭假扮奸细,令我军疏于防范,今天留你不得。”抬起右脚,蓬的一声将那兵卒踢得倒翻而出,狠狠撞在牛皮帐幕上,扑通一声再摔在地上,眼鼻之间鲜血淋漓,眼见是不活了。 “军师,郝昭突然打开城门杀了出来,前营前营失守”巡营校尉梁宽满面尘灰的扑到帐前,厉声大叫。众人齐声惊呼。梁毓喝道:“调集兵力,将前营夺回来。”魏讽大叫一声:“我去。”纵身奔了出去。 高柔大声喝道:“郝昭有备而来,和他正面对阵非必胜之策。右前营赵校尉,你率一百兵士到南山上放火,让敌军误以为是我军向上游发突袭讯号。军师和王校尉,你们开船到河上,多张灯火,吓阻敌军。郝昭不知成帅行踪,见后路有被劫的危险,必然不敢远袭,此时我军营寨方可守住。” 众人心头慌乱,高柔这般大声叱喝,自有一股威严。梁毓叫道:“听他的。”众人齐呼一声,分头行事,惟有梁宽和赵衢被留了下来。 梁宽道:“高先生,你要我们做什么?”高柔道:“放火,将帅营这里都烧了。”梁宽惊道:“这这怎么可以”高柔淡淡地道:“咱们不烧,火势蔓延过来,这里还是要被烧。先点着这里,火头烧至此处无物可烧,自然会熄下来。虽然损失了帅营,但后营辎重却保下来了。” 梁宽惊喜道:“先生真神人也。”大叫一声,带着手下兵士四处点火。高柔和赵衢带着余下的兵士退到后营,只见远处烈火熊熊,飞灰冲天,绵延数里的军营化作一片火海。高柔低喃道:“难怪吴晨不愿先攻眉城,郝昭这人的确有些门道,是我低估了他。”双眸在冲天的火光中熠熠闪动,就像是其中蕴藏着两团灼热而跳动的火焰。 猛听得敌军战鼓声急转强劲,蓬蓬蓬,数百面战鼓一起敲响,轰隆隆的声音在河谷间不断炸裂,潮水般先前涌来敌军听得鼓声,迅速后撤。 高柔急忙登高远望,只见上游数里外,数百点火光迅速逼近,黑沉沉的夜色中犹如火潮平地升起,心道:“不想南山上的那把火真把成宜引来了。”暗舒一口气,情知在此情况下,郝昭惟有退兵。转目向眉城方向望去,出城偷袭的敌军未能趁势而进,给了汉阳军喘息之机,这时已缓过气来,在队长、督伯等人喝令之下,渐渐汇聚,有些大股的兵士更是穿插到敌军中,与敌军军卒厮杀。眉城城头上火光闪耀,照得城门前十余丈宽的距离亮如白昼,长刀映着火光不住挥起落下,犹如万千银蛇狂舞,令人浑身热血如沸。 这一仗从夜半直杀到天明,汉阳军从东、南两个方向破入出城偷袭的敌军,敌军边战边退,慢慢向城门处汇聚。 高柔心道:“郝昭果然阴险,明知此战已败,还想在城门附近诱杀将领。若是马超或者庞德在此,当能一鼓作气直冲而入,他是算准了成宜冲不破他的军阵。哈哈,可不能让他太得意了。”高声叫道:“有没有麻绳?”梁宽道:“有。”高柔道:“赵司马,你带兵士在阵前扎下木桩,每半丈一根。梁校尉,你将麻绳每五股结成一根,每根半丈长,绑在木桩顶端。”两人大声应令,率人匆匆而去。高柔再令身旁的亲兵将营寨中新砍伐、仍有一定弹性的毛竹拖了出来,在赵衢扎下的木桩之间载下,用两旁的绳子绞住,再命数名兵士将毛竹拉弯,将前端削平,将军中取暖照明的火盆放置其上。 等一切布置好,就听得颦鼓雷动,一队骑兵从河岸上飞奔而来,为首那人白马银袍,一马当先冲入敌军军阵中,正是成宜。高柔大叫一声:“放!” 数十个火盆立时腾空而起,卷着熊熊烈火向城上撒去。隐伏在城上的弓弩兵被漫天火星烧得疼痛难忍,从隐身处蹿了出来,跳脚不已。成宜猛然见天空火光闪动,跟着城头上人声鼎沸,蹿出无数弓弩兵来,不由得勒住战马。这时,一人高声叫道:“成帅快退,这是郝昭的诱敌之计。”成宜惊喝一声,拨马就往回走。众兵士见成宜后退,跟着向后跑。城头战鼓声一收,兵士缓缓退入城中。 成宜驻足在距眉城一箭远处,心有余悸的望着城楼上严阵以待的弓弩兵,这时方才高喊的那人跑了过来,大声叫道:“成帅,伤到哪里了?”成宜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受伤,你是何人?”那人躬身施礼道:“属下魏讽,在梁军师手下任左前营校尉。”成宜叹道:“原来你就是魏子京,前次你代子敏受过,我很承你的情,不想今日你又救了我。” 第四十章 眉城之战(下) 魏讽躬身道:“这些本就是属下应该做的,成帅无事就好。”成宜用马鞭指了指眉城,说道:“我曾听说过你善于征战,依你看,如何才能攻下此城?” 魏讽愕然望了过去。这时天色初明,成宜背对阳光,面部表情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魏讽心道:“他刚经大难,会不会是有了怯战之意,要经我的口说出退兵的意思?激他攻城,恐怕只会适得其反,不如先顺着他的意思。”皱眉道:“眉城靠山依水,去年我军尚可从渭水岸旁的城关的东西两侧牵制守军。郝昭汲取前次之战的教训,将北面的山铲平,眉城与城关合并,城墙延伸到了河岸,也截断了北面陆路交通。如今城南是陡峭的山崖,城北是湍急的渭河,依山带水,固若金汤,除了强攻,没有其它办法。” 成宜望着城头星星点点兀自燃烧的火焰,嘿了一声,说道:“固若金汤?吴并州以不到万人的兵力就可大破夏候渊六万兵士,我就不信小小一个眉城就能令我束手无策。” 魏讽心中狂喜:“他是想攻城,军中一向有传成宜镇守略阳却一直没有仗打,心中很有怨气的传言是真的。真是天助我也。”单膝跪地,大声叫道:“成帅身系一军安危,不可轻身冒险,属下愿以身代将军,为成帅踏平眉城。”成宜喜道:“好,果然豪气过人,我就拨你一千人马攻城。” 魏讽大声叫道:“谢成帅。” 猛听得一人叫道:“攻不得。”竟是梁毓和赵昂姜蠡匆匆跑了过来。三人向成宜见了礼,梁毓顾不得喘气,说道:“这几日郝昭一直闭城不出,我军将士都以为此人胆怯惧战,加上并州大人新破强敌,军中骄逸懈怠之气日浓。这次敌军偷袭,正是看出了我军外紧内松,果断出击,如果不是主公急速增援,这场战已经输了。由此可知郝昭这人审时度势,不可小觑,强攻眉城只会多损兵士,于战不利,不如以守代攻,围上一两个月,城中粮草消耗贻尽,眉城不攻自破。” 成宜挑了挑眉头,冷笑道:“子敏的意思是说我攻不下眉城了?”梁毓扑通一声跪下,说道:“不敢。属下以为以并州大人的明智,又有神威天将军为前锋,仍不敢轻易围攻眉城。属下斗胆,请主公三思。” 梁毓身旁的姜蠡、赵昂都跪了下来,齐声道:“请将军三思。” 成宜向魏讽道:“子京呢?你怎么看?”梁毓向魏讽投去求救的眼神。魏讽心道:“倘若直接反驳梁毓,刚从他那里取得的信任恐怕会就此作罢。”眉头皱了起来,一幅踌躇不决的神色。 成宜催促道:“快说。” 这时高柔、梁宽、赵衢走了过来,听到几人对话,高柔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梁军师方才所言错处有二。其一,事有轻重缓急,事急而重者为先,事轻而徐者缓之,古今莫不如此。以前次武功之役来说,夏侯渊军力是我军数倍,并州大人不得不用主力与其对峙,用偏师围眉城。并州大人不是不敢攻眉城,实是不能也。其二,守城之法,一重纵深,二重外援,眉城城外无寨,外援更在百里之外,能否逃过并州大人的追剿,犹在未知之天。二者尽失,不是守城,而是守死。” 魏讽心中一惊,心道:“这穷酸要做什么?听他的语气竟是在帮我。难得他这次没有和我作对,我不如顺水推舟好了。”点了点头,说道:“禀成帅,属下以为这位先生所说有些道理。” 梁毓怒目瞪向高柔,高柔微错过脸,只作没有看见。 成宜俊秀的面容上漾起一丝笑意,说道:“你是何人?”高柔躬身施礼道:“属下是射声校尉的客卿,姓高名柔字承载。” 梁宽急忙在旁插口道:“刚才那些火盆,就是高先生让咱们射上去的”猛觉得背上一疼,啊哟一声叫了出来,竟是高柔在他背上掐了一下,正自惊疑间,却见高柔背在身后的右手不住摇动,显是示意他不要再说,梁宽虽然一肚子不满,只好停住不说。 成宜笑道:“原来方才救我也有先生一份功劳。哈哈,不想王霆手下竟然有你这么一位文绉绉的客卿。我听你对战事颇为熟悉,不如到我军中参筹军事如何?”高柔作揖道:“能在成帅手下办事,草民向往已久,只是王校尉救命之恩还未报。待草民报过大恩,那时成帅若仍看得起草民,草民一定效犬马之劳。” 成宜仰天大笑,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用马鞭一指眉城,道:“你们两个说说,究竟该如何取它?” 魏讽抢道:“眉城并非坚城,属下只需一千兵士,必然可踏破城阙,活捉郝昭。” 成宜喜道:“就拨你一千兵卒。”从怀中取出令符,丢给魏讽。魏讽一把接住,深施一礼,转身带着亲兵跑向后营。 成宜淡淡地道:“子敏,和我到前面去看子京如何破城。”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梁毓,策骑慢慢前行。梁毓低应一声,站了起来,狠狠瞪了一眼高柔,转身跟在成宜身后。 梁宽埋怨道:“又让这独臂狼抢了功。高先生,方才明明是咱们救了成帅,先生为何不让我说?”高柔笑道:“为上位者,最忌有人将救他的事挂在嘴边。方才如果争功,不但不会引起成帅好感,反而”用手在脖子上一抹。梁宽长哦一声,恍然大悟的挠了挠头。 姜蠡道:“高先生胸中所学不在姜军师和彭军师之下,你一定有法子攻克眉城,方才为何又故意让魏子京抢先?”高柔微笑道:“眉城真像他说得这般容易攻下,何必我动手?他攻不下,让他抢去又有什么坏处?何况”顿了顿,悠然道:“他攻城是假,撺掇成帅攻城才是真。咱们就好好看看,看他如何将这出戏演下去。” 梁宽、姜蠡都是一喜,跟在高柔身后走向阵前。 三人到时,成宜已经从战马上跳了下来,站在一处箭塔的残迹上,梁毓等人站在他身后。三人走到这些人身后停了下来,高柔举目远望,曙色中,芦花从河堤旁的芦苇荡中飘飞而起,在犹有浓烟碎火的战场上翻卷浮沉,犹如漫天飘起了鹅毛大雪,将眉城掩在其中。 眉城城高在三丈左右,基底宽五丈,城楼处宽九尺。护城河宽两丈,昨晚敌军从城内奔突而出的突门,此时还没有补上,在厚厚的城墙上露出十余个一人多高的城洞。 梁毓指着突门说道:“成帅请看那些突门。这些突门并非一日可以凿成,可见郝昭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寻机突袭我军” 成宜冷笑一声,喝道:“不必再说,此事我已决定了。梁司马,你带五百人到河堤上穿凿沟渠,将护城河的水引干。” 梁宽大声应令,接过成宜掷过来的令符,高声呼叫手下奔向北营。这时轰隆隆的木轮碾压泥土的轰鸣由远及近慢慢涌来。梁毓侧头向河岸上看去,只见十余辆“虾蟆车”缓缓推了过来,为首的那人正是王霆。虾蟆车,其实是通常的手推独轮车,只是在车顶端特别加装防箭板,阻挡敌军箭矢,掩护己方推车的士卒。梁毓心道:“怪道从方才起就一直没见到他,原来是去运攻城器械去了。将攻城器具专门从上游运来,这次他是势在必得,无论是谁都劝不住他了。”低叹一声,再不言语。 高柔心中暗暗发笑,心道:“他这一年来都窝在略阳,看旁人斩将杀敌,却没他什么事。这股气憋了一年,又怎么会因为你几句话就撤兵?”微微一笑,再不看梁毓,将目光投向半里外的战场。 此时十余辆轒辒车从后营缓缓推上阵前。轒辒车下有轮,上有形似房屋的掩体,顶尖做人字形,上覆由药物浸润的生牛皮,不惧火矢,攻城时用来掩护兵卒靠近城墙,此时梁宽却用来掩护兵卒挖凿沟渠。兵卒将挖出的泥石土沙源源不断的堆到阵前,片刻间就堆成数座小山,王霆则指挥手下将其铲进虾蟆车中,只待城河被凿穿,就用泥沙填平城壕,为攻城铺平道路。 日影渐升渐高,穿壕的兵士在数十辆轒辒车的掩护下,不住逼近眉城。眉城城墙上唯有旗幡在风中不住甩动,再不见一个人影。 高柔暗道:“郝昭竟然如此沉得住气。看来他是想放弃城河的争夺,直接将兵力投入到攻城战中了。由此推断,眉城的兵力不会很多,所以他需要合理调配兵卒体力。”仰头望向城楼,从女墙的间隙看过去,天色碧蓝,一派祥和。目光再望向半里外,那些轒辒车已进入敌军弓箭射程,以挖掘的速度推断,只需半炷香的功夫就可凿穿城河,那时大战就将开始。 成宜缓缓将手举起,猛然一挥,咚的一声巨响,鼓声就像是恰好击在两拍心跳的间隙,迫得高柔的心跳跟着一乱,嗒嗒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两翼各三百弓兵从营后涌了出来,在军阵两翼停了下来,只等城河一被凿穿,就以羽箭压制城头上的守军。 猛听得“轰隆”一声,城河一阵巨颤,水面陡然涌起无数涟漪,不住扩散,河水跟着不住卷动,越卷越急,水位迅速下降。王霆大叫一声,凄厉的声音传遍整个战场,立时将一股惨烈之气弥散而出,气氛顿时紧了起来。 “嗬!” 数百军卒齐声大呼,隆隆的车轮声震天而起,数十辆虾蟆车从阵营中急冲而出。城头鼓声大作,蓬蓬的响声震耳欲聋,数百弓弩兵拉弓放箭,羽箭划破空气的锐响急雨般响起,密密麻麻的箭簇黑压压一排飞卷城头,敌军兵士从女墙间隙拽弓回击,羽箭在空中交错,密如蛛网。那些敌军只捡推车的兵卒射击,敌军居高临下,再加上羽箭密集,那些兵卒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形状惨不忍睹。成宜不住发号施令,命令后续兵卒推车填河。一辆辆推车在城墙与军阵前不住川行,将泥土填埋在城壕中。至巳时时分,战场上虽然已堆积了数百具尸首,眉城的城河也被填得只低于地面数尺。 成宜涌起一丝恶狠狠的笑意,手中令旗缓缓举起,正待挥下,城楼上的鼓声却在此时猛然一顿,梁毓惊喝一声:“快退”马蹄声已响了起来,数十匹战骑从突门疾奔而出,人人手持长刀,几个呼吸间抢至虾蟆车前,将推车的兵卒砍劈在地,随即旋风般冲进弓兵阵中,左冲右杀,将弓兵阵冲得人倒兵折,溃不成军。 成宜气得破口大骂,梁毓急忙传令长矛兵突向阵前。待将那数十骑敌军戳死,弓兵已损失数百人。成宜尖声骂道:“你会从突门偷袭,我就不会吗?魏子京,攻城!” 号角声中,千余步兵从营中杀出,在即将进入敌军弓箭射程时,突然大喝一声,加速前奔。这时日正中天,阳光明如金线,将战场上的兵器铠甲映射的寒光闪烁,刺人眼目,高柔眯眼望向那些突门,黑墟墟的城墙中似乎堆积着什么,心中一动,就这刹那的功夫,那些步兵已闯过敌军箭网,破入突门中。高柔皱眉向城墙上看去,几股黑烟从城墙后袅袅升起,心中一惊,脱口叫道:“快撤” 城墙上人影闪动,一排兵士蹿上城头,大喝一声,手中草袋齐丢而下,将数十道突门堵住,跟着火光一闪,鲜红的火舌从草袋的间隙急探而出,猎猎吞吐。那些尚未冲入突门的兵卒惊见巨变突起,不由停下脚步,城楼上战鼓急响,弓弩兵从女墙中探出身来,拽弓从头顶狂射而下,攻城兵丢下百余具尸首后,狼狈撤回。 成宜喝道:“今天不不剥了郝昭的皮,我的成字就倒过来写。攻城,攻城”梁毓在旁劝道:“郝昭防守严谨,我军将士伤亡惨重”成宜冷笑道:“不需告诉我死了多少人,我只要眉城。”大声喝道:“哪个先攻破城墙,眉城就是他的。” 魏讽挥舞令旗,厉声大呼:“成帅有令:先登上城头的,眉城就是他的”汉阳军齐声呼应,喊杀声如山呼海啸,轰轰不绝,兵卒踏着地上的血水残肢,潮水般扑向城墙。云梯一架一架从人潮中竖了起来,向城墙上搭去。城头上的鼓声也是越来越响,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轰轰如雷的鼓声中,鼓声中一排长长的毛竹从女墙的间隙探出。那些毛竹前端分叉,每一支正好卡住云梯的顶端,将其远远挡在城墙丈余远处,跟着旌旗摇动,一排火矢飞射而下,云梯上的兵士全身火舌乱窜,惨叫着摔跌而下。 成宜大叫一声,取出身后的弓箭,弓弦颤动,城楼上一名敌军翻身坠下城楼。成宜双手连珠,一箭之下必然有一名敌军应弦栽倒。城楼上兵士士气一泄,数架云梯搭上城头,一人从人群中急纵而上,左臂援梯,口衔长刀,右臂紧缚在腰间,正是魏讽,数个起落间已跃到云梯顶端。 成宜长笑道:“好个魏子京”城楼上烟火一卷,一人突然出现在城头,长刀急劈而下,当的一声,火星四处迸溅,魏讽足下梯木登时碎裂,一脚踩空,身子急坠而下。梁毓、成宜等人都是惊呼一声,魏讽空中翻身,单臂抓住云梯的扶手,城上那人挥舞令旗,一排兵士将磨盘大的巨石推下城头,蓬蓬声中,云梯立时被砸断,梯下的兵士被砸得筋折骨断,头破血流,接着热油、火柴不间断的从城下泼下,一时浓烟滚滚,将城墙掩在其中。 梁毓翻身跪倒,大叫道:“敌军防守严密,再战下去,我军伤亡惨重” 成宜长叹一声,摆了摆手。梁毓长舒口气,传令退军。 低沉的号角声中,汉阳军缓缓退下,高柔凝目远望,只见眉城城墙上下血迹斑斑,附着在深绿色的城砖上状如恶癣。一旁的成宜咬牙切齿道:“郝昭这贱奴,非杀了他不可承载,你有什么计策?” 高柔微笑道:“靠山则山有弊,靠水则水有弊,眉城依山靠水,看似牢不可破,却可以从这两处着手。草民以为,可掘水灌城,我军在城外筑围堰” 猛听得一人大声叫道:“成帅,属下有负重托,前来领死。”话声中,魏讽已扑跪在地上。高柔心道:“来了,哈哈,看你如何演下去。”将手中竹简转了转,将嘴边的话全部吞了下去。 魏讽满面烟色,哽咽道:“末将强攻不利,折了我军锐气,请将军责罚”梁毓急忙道:“成帅,子京已尽力了。”成宜道:“刚才的攻城战咱们都看在眼里,你虽然攻城不利,却也算是尽力了。”魏讽恨恨道:“怪只怪属下右臂断了,不然方才已将郝昭斩在刀下了。”成宜鄂道:“刚才和你交手的那人竟然是郝昭?” 魏讽道:“不敢瞒成帅,刚才那人正是郝昭。属下和他有过数面之缘,因此认得他。此人为人阴狠,城府极深,却又好勇斗狠,喜欢亲上战场斩杀敌方大将。”顿了一顿,左手用力抓住右侧衣袖,疾首道:“恨只恨我右臂早断,否则临阵斩杀郝昭,眉城这时已破了。” 高柔心中暗笑,心道,来了,入正题了。望向姜蠡,却见他满面忧色。高柔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 王霆率兵丁填铺城壕,连中数箭,袒露的上身卷了数重纱布,此时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他奶奶的,你这小子怎么不早说?早说了,老子第一个冲上去将贼厮鸟的头割了啊哟”却是一番大叫,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起来。 高柔接口道:“以勇武而论,军中有谁能比得上将军?将军提军攻城,定可斩杀郝昭”成宜眼眸动了动,隐隐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高柔却叹了一声,续道:“只是郝昭亲上战场已被魏大人讥为好勇斗狠,换了是将军,也难免会有不辨是非的好事之徒搬弄口舌,那时将军的名声” 成宜眉头立时皱了起来。魏讽在心中破口大骂:“穷酸,又来坏我大事。” 成宜向高柔道:“你说可以掘河灌城。如果用此计,眉城几天能攻下?”魏讽惊出一身冷汗,暗暗叫道:“这穷酸好狠。”大叫道:“千万不可灌城。”成宜哼道:“为什么?”魏讽冷汗涔涔而下,一边苦思用什么计策替换灌城,一边想着如何砌辞,缓缓道:“攻城掠地,得地为下,得人为上。掘水灌城虽然可以得城,但失之狠毒,人心全失,实为下之下策。” 成宜森然道:“得人为上?这些人帮郝昭守城,全都该死。”梁毓急忙道:“当年属下和韦端在陇抵对峙时,韦端曾用霹雳车投石砸我军阵,若非有并州大人截了他的后路,我军营寨已被他砸开了。韦端被俘后,霹雳车的造法也流传到我军手中,不如用它攻城?” 成宜的目光从魏讽和梁毓身上扫了数遍,冷哼一声,甩袖而去。梁毓却是长舒口气,但想起高柔的灌城之计,心中恼怒,狠狠瞪了眼高柔,高柔却是洒然一笑,施然而去。 梁毓心道:“这人心肠歹毒、手段狠辣,跟在胸无城府的王霆身旁,迟早有一天会出事。”想起成宜对他颇为赏识,尤其那些狠毒的计策更对成宜的胃口,终有一日他会借成宜之手升上去,那时后果想到此处,一股凉嗖嗖的寒意从背后蓦然直上头顶,遍身寒栗。 魏讽道:“军师,你怎么打起冷战来了?是不是穿的有些单薄了?”梁毓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是在担忧万一霹雳车不能攻下眉城,成帅一定会掘水灌城。”魏讽面色大变,梁毓苦笑道:“幸好霹雳车并非不能攻下眉城,咱们还有机会。”望了一眼仍笼罩在烟火中的眉城,叹了一声,转身而去。 此后数日,汉阳军外松内紧,加紧制造霹雳车,郝昭也一直没有动静,战事就这样拖了起来。到第五日上,原本一直晴朗的天空一片阴霾,傍晚时分,天上降下蒙蒙雨丝,将巍巍南山和眉城笼在迷离的雨雾中。 梁毓站在营中外望,只见茫茫夜雨中,天地一片苍茫,里许处眉城城头灯火昏暗,在雨丝中凝成一团光蒙,心中暗道:“这几日郝昭隐忍不出,可能正是在等这样的天气。”心中记挂前营的守卫,披上蓑衣斗笠,带着亲兵向前营而去。 深秋夜雨,扑面生寒,加之从数里外不住传来的渭河东流的轰轰声和终南山上层林摇曳的哗哗声,令蒙蒙的天地间份外肃杀。此时一阵灯光迎面亮起,一行人匆匆而来,梁毓望见走在最前面那人,心中又惊又喜,迎上去道:“伯奕,怎么是你?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姜叙笑道:“自然是这阵雨风了。”梁毓笑道:“还好有你来了,我肩上这幅重担终于可以卸下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可见过成帅了?” 姜叙道:“不但是我,主公也来了。”梁毓吃了一惊,说道:“并州大人来了?在哪里?”姜叙道:“武功河东岸。那天你们在南山上放火,任晓的斥候就将消息传给我们了。只是我们到的时候,公良已经先投入战场,我们就一直在武功河东岸,没有过来。” 梁毓吃了一惊,心道:“原来吴并州这几日一直在身后,我军探子却什么也没有发觉。倘若是绕出城的敌军,这般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背后不禁一身冷汗。转念一想,吴晨隐忍不动想来是看出了成宜心急立功的心事,不愿与成宜争功,但这次却派姜叙到营里,显然是有要紧事,急忙道:“伯奕这次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姜叙叹了一声,道:“今日酉时时分,任晓的探子传来消息,洛水两岸出现大批匈奴兵卒。据初步传来的消息,匈奴人的总数在七万到十万之间。”梁毓脱口叫道:“匈奴人又来了?” 姜叙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苦笑道:“梁老哥忘了么?再过几日就到九月了。自中平年间起,每年九月都是匈奴人南下牧马的日子。”梁毓叹道:“去年匈奴人才吃了一次大亏,不想这么快就忘了。”姜叙神色凝重地道:“正是因为匈奴人去年吃了一次大亏,今年又来,这才更令人忧心。并州大人接到王太守的文书,已准备调转兵力应对匈奴入侵,眉城的事暂时是顾不上了,因此着我请梁老哥过去一趟,商议眉城这里的事。” 梁毓急忙说道:“好,我这就去。”收拾了收拾,在姜叙带路下,渡过武功河,到了吴晨的军中。几人寒暄完毕,吴晨说道:“具体的事,伯奕已经说过了。眉城四周被围,段明也已调往渭河对岸做接应,王翦和赢天也已接手陈仓防务,可说局势非常有利,我军已是稳赢不输的局面。这几日军师一直和郝昭对峙,对眉城的战局自然比我和伯奕更为熟识,这样安排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还需要在什么地方进行调整,军师尽管直说。” 梁毓心道:“段明、王翦都是心细如发、谨慎自守的大将,吴晨这样安排以守代攻之意不言自明。而且这样的阵势就算是白起复生,韩信再世也困死了,更遑论郝昭了,但急着招我来,显然也是在担心成帅会贸然攻城。”苦笑道:“自并州大人掘水淹了夏侯渊后,军中都以为眉城探手可下,将骄兵惰,连一向谨慎自持的魏子京也不能幸免,邀功心切”顿了顿,苦笑道:“射声校尉更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客卿,此人心术阴狠,屡次撺掇成帅攻城。成帅即使再有定力,也把持不住。” 吴晨道:“王霆也来了?”梁毓点了点头。吴晨道:“他的客卿叫什么?”梁毓道:“姓高名柔字承载。”吴晨皱了皱眉,忖道:“高柔?他不是字文惠的吗,怎么又字承载了?唔,梁毓说此人为人阴狠,想来不应该是高文惠了。”梁毓进一步道:“此人以‘守城之法,一重纵深,二重外援。眉城二者皆无,是守死,不是守城’跪辞撺掇成帅攻城,还说‘靠山则山有弊,靠水则水有弊,眉城靠山依水,可掘水灌城’,可见此人心术之狠辣。王校尉为人单纯,这人跟在他身边,迟早会出大事。” 吴晨和姜叙对望一眼,眼中惧意都是一闪即逝。吴晨沉吟道:“军师能不能将详细经过告诉我们?”梁毓苦笑了一声,将这几天的经过事无巨细一一说了。吴晨暗道:“看来高柔倒不是有意撺掇成宜攻城,而是处处在和魏讽作对。而魏讽处心积虑的撺掇成宜攻城,这人的确是有问题了。但高柔这个人来历不明,也不能不防。”缓缓说道:“王霆什么时候找来这么可怕的一个人?我原本是准备将沈老爷子调过来的,这一年来沈老爷子一直和公良在一起,应该是能劝住他。但有高柔在这里,就不能这么安排了。”向姜叙道:“伯奕,你留下来吧。军中都知道你的神机妙算,略无遗策,有你在身旁,公良就不会去信一些不知什么来历的人的话了。”姜叙道:“是。” 梁毓暗松一口气,道:“并州大人什么时候走?”吴晨叹道:“半年前徐大哥请琪英大哥出使匈奴。他们去了这么久,什么音讯都没有传回来却惹来匈奴人大举进犯,我心中着实有些放不下,自然是越早越好。” 梁毓道:“今晚就走吗?”吴晨摇头道:“守城不截寨是为守死。郝昭是守城战的宗师,极可能会趁今晚的雨出城。我会留下来一直到明天早上,万一他出城偷袭,你们令大军缓缓向武功河这边撤,我率军从山路绕过去,抄截他的后路。如果能籍此机会拿下眉城,应对匈奴入侵的机会也会大很多。” 两人齐应一声,匆匆而去,吴晨送出寨门才停下。这时的雨下得似乎更紧了些,斜斜的雨线在朦胧的灯光中从天际不住落下,阵阵秋风迎面吹拂,将冰凉的雨滴吹在脸上,寒意更加迫人。吴晨登上一处山坡,只见姜叙、梁毓等人的灯火渐渐远去,再向西看,上游十余里处隐见眉城城头微弱的火光。 云仪执伞跟在一旁,轻声道:“郝昭会出城吗?”吴晨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会不会出城我不知道,但如果他出了城,这次绝不会让他再退回去。传令,全军戒备,随时准备出击。” 第四十一章 文姬归汉(上) 就在守望和等待中,天色渐渐由黑转白,晨风舒卷中,将最后一丝夜色缓缓卷去。一夜过去,眉城的守军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到天空大白时,吴晨已知郝昭是不会给自己机会了,搓了搓疲惫的脸颊,传令撤军。 秋雨下了一夜,此时仍未停歇。细雨漫天飘洒,将苍莽的渭河两岸尽掩在其中,吴晨坐在木筏筏头,极目远望。渭河从鸟鼠山源流而下之后,一路都在秦岭陇山和吴岳山的夹峙之下,水道狭窄。过眉城之后,陇山与吴岳山相继而去,河道北面进入一望无际的北原,南岸的秦岭也缓缓逶迤南去,河道由不到半里陡然扩展到数里,浊浪翻滚,浩浩荡荡,密密的雨丝打在翻滚不息的河面上,别有一番水天混溶的雄浑气势。两岸垂野平阔,虽然时值深秋,却有一片蒙蒙青意在细细的雨粉中沛然流泻,直冲胸臆,一扫胸中凡尘俗事。 这时西风刮得正劲,木筏顺风顺水,快逾奔马,已时从武功河出发,午时已到长平观附近。长平观距长安五十里,因位于长平膎侧而得名。在这里,渭河的南岸有数座小山突入河道,将河道束紧,登上小山不但可以封锁河上的舟船,还可以遥瞰上游的情况,成为长安抵御西面威胁最后的屏障,因此苏则的同乡苏玳率了百人在此镇守。木筏行至此处,远远就望见山上有人挥舞旗帜,引导大军入渡口。云仪挥动旗帜回应岸上的旗号,大军慢慢靠了上前。岸上的兵卒早已看到竹筏上吴晨的旗帜,等筏子一靠上岸,便欢呼着簇拥过来。 吴晨和迎上了的苏玳说了说眉城的情况,苏玳肃容道:“明公放心,属下一定会看好水道。明公,我这里有一人一直急着见你,在这里等了几天了,明公要不要见他?”吴晨道:“谁?”向两旁望了望,就见曹纯远远站在山坡上,喜道:“原来是曹大人。”大步迎了上去:“半月未见,曹大人身体康复了吗?” 曹纯清俊的面容上腆容一闪即逝,苦笑道:“阶下之囚有何面目称‘大人’?并州大人莫要羞煞我了。” 吴晨道:“我曾说过,你身体康复了就任你留去。在我心中,从来没有将你看作是阶下囚。何况你官职比我大,不称大人该如何称呼?是议郎大人还是子和兄呢?”曹纯苦笑道:“还是叫大人吧。”吴晨向山上的凉亭让了让,说道:“还下着雨,有什么事到亭里说吧。”大步走入亭中,曹纯跟在身后走入亭中,说道:“我的伤势已经好转,而且前几日已和元让联系上,不日就要东归。”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凝目看着吴晨,想从他神色的变化上看出他内心的想法。 吴晨用袖子拂了拂凉亭畔的栏杆,坐了下来,说道:“有什么问题吗?莫非是有人拦你,不让你走?”曹纯叹了一声,说道:“没有人拦我,之所以来见并州大人,是因这些日子得大人的照拂,就这么走了,一来于礼数不合二来,有些话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吴晨微笑道:“有什么尽管说吧,我洗耳恭听。”曹纯深吸一口气,说道:“如今汉室是什么样子,大人应当很清楚。大人心胸宽广、光明磊落,是当世少见的英雄,原不该和那些割州占郡的国贼为伍,但大人却逞兵三辅,倾覆国祚,妄图自立,非英雄所为。” “妄图自立?”吴晨苦笑一声,想起当初选择到三国,原因就只是想和心目中的英雄一起征战天下,至于征战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却从来没有想过。细想之下,那时的自己还真是单纯的可怜。叹了一声,说道:“子和兄,我可以对天明誓,今生从没有起过代汉自立之心。早年我和师兄在山上隐居,对山下的事一无所知,因此对山下的人和事充满了好奇心。听师兄说得多了,有时就会想一些山下的事。但真正到了山下,却发觉与我所想的完全不同。”站起身,举目望向渭河,只见烟雨蒙蒙,天水相连,浑然一片。吴晨将目光凝向远方,幽幽道:“三年前的十月,我逃出长安,一路所见除了难民还是难民。那时候是冬季,数百人中有老弱,有妇孺,没有房屋,没有衣被,吃得只有树皮,连草根都已经全部冻死了。干涩的树皮被寒风冻得坚硬无比,咬都咬不动,但没有选择,你只有将它们从树上剥下来再放进嘴里,不然就会饿死。有些人受不了就自杀了,他身旁的人却不会因为同伴的死而有丝毫伤悲,他们会将他的肉割下来果腹这些都是我亲历的。我们从槐里出发,最初大约有数百人,到鹛邬时就只剩下百余人了。很多人冻死了,更多是饿死的。但难民仍源源不断从各地涌来,他们为了果腹而整日厮斗,杀死对方再吃尸体的事屡见不鲜。要让这数千难民活下来,唯有抢粮。”顿了顿,苦笑道:“这些粮却是司隶大人运往汉阳劝架用的,抢粮的后果可想而知。就这样,西凉的诸侯不容我们,司隶大人也不容我们。”转向曹纯,道:“最初的想法只是想活下去,从来没有想过要代汉自立,即使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曹纯苦笑一声,不知如何应对。他虽然为曹操看重,两人时常讨论一些军国大事,但曹操却没有像吴晨这般推心置腹。只是吴晨却是心中最大的敌人,亲近、信任却又不得不排斥抗拒的感觉,齐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吴晨拱了拱手,说道:“难得曹大人看得起我,只是要辜负大人的美意了。前方战事吃紧,我走了。”曹纯鄂道:“前方战事吃紧?你你要打出潼关?”吴晨哈哈笑道:“不是,是匈奴人又南下了。”曹纯松了一口气,道:“你这是要去打匈奴?” 吴晨点头道:“匈奴这次来势汹汹,而我的一个好友代我出使匈奴,却至今没有什么消息,也不知生死如何,叫人好生记挂。曹大人,我走了。”再拱了拱手,转身走出凉亭。雨粉扑在脸上,有些凉浸浸的,云仪从山下跑了过来,叫道:“是要启程吗?”吴晨点了点头,云仪举起令旗,喝道:“开拔” “开拔。” “开拔。” 号令声一声声传开,山下避雨的三千兵士重新披上蓑衣斗笠奔到河岸旁,跟着一叶叶竹筏漾出渡口,在河上铺开。吴晨跃上竹筏,向苏玳道:“德圭,长平观就有劳你了。”苏玳朗声道:“明公请放心,玳一定会小心谨慎的。”吴晨微一点头,转过身去。云仪长喝一声,黑压压的竹筏一同开动。猛听得一人大叫道:“等一等。”一条人影纵身跃上吴晨的竹筏,正是曹纯。 吴晨又惊又鄂,说道:“曹大人,你这是”曹纯笑道:“前次和元让谈起你打匈奴的事都有惺惺相惜之感。谈下去后,不免又有些后悔没有出生在孝武时期。霍嫖姚封狼居胥的伟事,我们却只能在庭中回想,不能不说是件憾事。这次打匈奴是再不能错过了。” 吴晨道:“曹大人真想和我一起去?”曹纯点了点头,问道:“并州大人不欢迎吗?”吴晨笑道:“欢迎,欢迎之至,就怕曹大人看不惯我们这些缺衣少食的贼军。”曹纯仰天长笑,叫道:“不会,不会。”朗声长吟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铿锵的歌声在波涛滚滚的河面上远远漾开,别有一番壮士发冲冠、易河水犹寒的慷慨豪迈。在曹纯清亮的歌声中,数百竹筏破浪前行,向下游疾冲而去。 过了长平观,茂陵、平陵、安陵等西汉帝王的陵墓依次在渭河北岸一闪而过,到申时时分,大军通过渭桥,将长安甩在了身后。汉长安城位于龙首原西北部,距离渭河河岸只有七、八里远,天色晴明的时候可以远远望见长安的城郭,此时烟雨霏霏,天地茫苍,纵使极目远望,仍只能见到纷飞的雨丝。 曹纯指着岸旁的渭桥桥墩,道:“并州大人可知这渭桥建于何时?”吴晨摇了摇头。曹纯道:“建于始皇二十七年前后(即公元前220年)。史书载‘于是作信宫于渭南,起桥横贯南北。已而更命信宫为极庙,象天枢。三十五年,复起阿房。’自此咸阳城就分为渭北和渭南两个城区,出现了史书所载的‘渭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渡,以法牵牛’的盛景。” 那些桥墩隐在河岸旁的长草中,只在眼前一闪而过,吴晨未曾想过这些石头竟已历经数百年的风雨,听曹纯一说,不自禁地遥想起数百年前飞桥横渡渭水南北,渭水两岸宫室林立、楼阁相属、绵亘百里的景象。曹纯续道:“项羽攻占咸阳时,将阿房宫烧毁,渭桥也被焚毁。再建时已是前汉孝惠帝时期。孝武帝元狩年间,对渭桥又进行了修葺,只是到赤眉、绿林之乱时,渭桥又被付之一炬。”叹了一声,说道:“自古流民祸乱之烈,屡见载于史册。” 吴晨听到这里,已知曹纯仍未放弃劝说自己投降曹操的想法,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曹纯却不死心,从渭桥再谈到长安城,仍是不脱流民之祸的惨烈。吴晨虽然不说什么,心中却着实佩服曹纯的博学多识。一路有他在旁,倒不显寂寞。 过渭桥之后,一路东行,至晚上戌时时分已到左冯翊郡的下邽县,吴晨下令于河岸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歇脚。第二日辰时启程,至第三日傍晚时分在渭南对面的芮乡弃船登陆北上。行了几日,就有辛毗的部下传来战报,说道匈奴大军沿洛水直下,上郡、北地等地百姓纷纷渡洛西逃,余下的百姓也逃进云阳、衙县等城,如今匈奴正迅速沿洛水南下直扑临晋(今陕西大荔)。吴晨不敢耽搁,转道向临晋而去,半月之后终于抵达临晋城郊。 临晋位于洛河中下游的东岸,始建于春秋时期,原为义渠戎国大荔的王城。秦厉共公二十七年,秦军攻下大荔王城并将其更名为临晋,寓意秦国东北部疆界由此与晋国相连。春秋百余年,秦、晋两国在此反复争夺,有汉以来,临晋成为左冯翊郡的郡治所在,为兵家必争之地。吴晨率军到达时,就见人流滚滚,分从四方向临晋汇集。这些分处各地的百姓拖儿抱女,哭天抢地,乱成一片。其时遍布司隶各地的雨已停了多日,土地干燥,在一片混乱中尘土飞扬,临晋城便如裹在一片尘沙之中。众人望见这情势,心中都是骇然,没料到匈奴人来势如此迅疾。 吴晨到来的消息经由分散在各处接引百姓入城的兵士通报后,辛毗和王戗等人迎了出城。将吴晨等人迎到临晋城中的太守府,王戗便简要说了一下匈奴人的动向:“匈奴人吸取前次三路进击被各个击破的教训,这次进犯,就只一路大军。各部落七月下旬在横山附近迅速集结,八月初即南下,之前曾向黄河方向前进了数百里,至八月中旬到西河郡的蔺县附近,突然调转方向,直扑高奴。九月上旬已穿过桥山山脉,突进到衙县一带。按匈奴人进军的速度推算,不日之内就将到达临晋。” 吴晨摊开地图,按王戗所说在地图上描绘匈奴人的进军路线。曹纯惊呼道:“匈奴人来的好快。”辛毗道:“主要是匈奴人这次进军异于往年。往年匈奴人南下,通常各部落会派出各部渠帅四出抢掠,主力向前推进的速度要和四处抢掠的各渠部配合,这次却完全不同。匈奴人自七月集结一路南下,丝毫没有停顿,主力不等四处劫掠的各渠帅汇合,就向南推进。看态势,似乎是想要吞并整个左冯翊。” 吴晨道:“我方的部署呢?”辛毗扫了一眼曹纯,没有接话。吴晨道:“这次匈奴入侵,曹大人也愿尽一份力,不算外人,有什么只管说。” 辛毗道:“匈奴人来的太快,北地郡没有什么防备,被匈奴人轻易突进中腹,只能向后撤。我们先是退到衙县,再退到此处。安定方面则因为马铁校尉一直在青山附近屯田,接到消息后迅速在沮水一带布防,匈奴人未能渡河西进。随后,杨秋将军率军抵达桥山一线,吸引匈奴主力在桥山一带对峙,徐军师赶往粟邑一带,接应杨将军后路,以备匈奴人从桥山南侧渡河迂回突袭。” 吴晨沉吟道:“涂翟呢?不是说要称什么‘撑犁孤涂单于’的吗?这次领兵的是他吗?”辛毗道:“传言极多,有说涂翟已被左贤王豹杀死,这次领军的是左贤王的。也有说涂翟称单于,西河匈奴与河东匈奴言归于好,共同入侵三辅的,等等,不一而足。我军探子正在确实这些传闻。” 吴晨心中一惊,寻思:“如果兰涂翟死了,黄睿、李卓他们岂不是凶多吉少?”心中首次对不明情况就派人出使匈奴生出悔意。 其后王戗说起粮草、补给、流民安置的事来,曹纯以及一众文官各抒己见,倒让吴晨省心不少。会议结束,已是夜半时分。 走出议政厅,由王戗领着众人歇息。辛毗向前让了让,向吴晨道:“吴使君,这边请。”吴晨道:“好,有劳佐治了。”辛毗微微一笑,引着吴晨走向后院。穿过数道回廊,眼前一宽,竟是到了一处假山旁,假山上肩有一处凉亭,亭旁四周栽种着一片竹丛。如水的月光下,只见竹影摇曳,雅致天然。沿斜径而上,清凉之意扑面而来。吴晨心中一凛,忖道:“看来他还有事要说。会不会是说我太信任曹纯?” 再走几步,两人进入凉亭,辛毗停住脚步,长叹一声,道:“前几日接到消息,刘备半月前已回师新野。”吴晨一鄂,道:“刘备回新野?”辛毗道:“是。而且探子没有发回曹操和刘备冲突的消息。” 八月初时,吴晨和辛毗在槐里见过一面,辛毗曾说起过刘备出宛叶的事,只是那时一心在思索渡渭的事,听过之后并没有仔细考量,今日辛毗重提旧事,应当是对这件事有了进一步的消息。吴晨心道:“以辛毗的性格决不会说一些没用的事情,他刻意强调‘曹刘’两军没有起冲突,以刘表的性格如何会让刘备白跑一趟?”心中猛地一突,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辛毗苦笑道:“明公也看出来了。唉,曹操用兵如神,若非我军、曹军、刘表军的地形犬牙交错,这一招‘声东击西’已令我军惨败而归了。” 吴晨暗叫好险,曹操明着待在黎阳,暗中却向南阳增兵。从南阳穿青泥隘口,就可到达关中东南面的关口武关。再联系韦涎后撤的时机,由此推想,曹操极可能是通过后撤司隶守军,吸引自己深入华阴一带,他率军从武关绕出,截断自己后撤的归路。但南阳却是和刘表接壤的地带,曹操暗暗增兵,令刘表疑心大起,因此才令刘备明出宛、叶,以示对曹操暗中增兵之举已有觉察之意。而那时的自己,除了对刘备突然出宛叶的举动表示惊异之外,竟然没有从中发觉曹操大军动向的蛛丝马迹。如果不是刘表这头守户之犬以敏锐的嗅觉及时察觉曹操动向,自己首次与曹操之战必将以全军覆没收场。思想之下,只觉一身冷汗。 辛毗缓缓道:“与匈奴相比,眉城不过是癣疥之患。而与曹操相比,匈奴也不过是癣疥之患。明公千万不能因前面所遇的夏侯渊、钟繇等人,就将曹操看小了。曹操用兵仿佛孙武,狠辣不逊白起,千万千万不能小看了。”吴晨长吸一口气,说道:“我晓得的。刘备既然已经撤回新野,即是说曹操在南阳方向极可能是撤军了。”辛毗苦笑道:“不单是撤军这么简单,探子发回的战报上说他已率军赶赴黎阳。”吴晨大吃一惊,说道:“袁谭被袁尚击败了?” 辛毗仰天长叹道:“自袁公殁后,我夙夜向天祈祷,希望大公子和三公子能以袁公基业为重,但七月曹操撤军后,二人在邺城打了数仗,大公子战败,退到平原。曹操这次进军河北,是想趁两位公子内讧之际,各个击破。” 吴晨道:“以曹操的精明,肯定会对此加以利用。少了河北的牵制,曹操一定会集中力量对付我们,留给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对此次匈奴入侵,佐治有什么对策?”辛毗苦笑道:“我现在心乱如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速战速决,不能让匈奴人一直将我们拖下去。”吴晨道:“能速战速决自是最好。”沉吟半晌,说道:“佐治,一直以来都是由你负责和右贤王去卑和河东单于呼厨泉联络,从他们那里能不能获取一些战报比如,这次匈奴人由谁领军?作战的目的如何?是掠取一番,还是准备攻下左冯翊?行军路线等等,越多越好。”辛毗道:“令明和永年攻陷临晋后,去卑和呼厨泉就已撤到黄河对岸的蒲坂,自此之后,我和他们就再没什么联络不过,匈奴肆虐左冯翊时,和临晋大豪郑浑过从甚密,这次匈奴入侵,对他的冲击一定也很大,可以从他下手获取有关匈奴人的消息。” 吴晨道:“就从郑浑下手,尽量从他那里获取我们最紧缺的有关匈奴此次入侵的战报。”辛毗躬身道:“是。”转身而去。 吴晨长吸一口气,心知河北内讧,一直以来都以河北为重心的曹操,终于可以将兵力腾出来投放到其它战场上,首当其冲的极可能就是关中,今后遇到的敌人将空前强大,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既有一丝忧心,又有遭遇强敌的振奋。抬头望天,只见一弯新月浮出在层层细云之上,云淡风清,心中无忧无俱。 便在这时,猛地风吹竹动,隐隐似有刁斗之声在耳旁吹响,吴晨心中一惊,长身而起,向府外掠去。就听得城墙上苍凉雄浑的号角声远远传来,吴晨加速跑向临晋北门。登上城楼,就见数十火把在数里之外荧荧闪耀,刁斗之声此起彼伏,似乎匈奴人正在追捕什么人。号角声中,城头灯火一一闪亮,照得城墙方圆十余丈明如白昼。火光中就见数十匈奴人之前,一人伏身马背向临晋城急速奔来,看穿着似乎是个汉人。刚赶上城头的云仪惊呼道:“是李大哥。” 吴晨叫道:“开门。”兵士绞动绞盘,将吊桥放下,李卓一人一骑急奔而入,王戗传令拉起吊桥。匈奴人眼见追之不及,两腿夹马,直立而起,左箭右弓,向李卓的背影一阵狂射,羽箭射入木板的哆哆声爆豆一般响起。吴晨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接过云仪手中强弓,羽箭射出,奔近城墙的数名匈奴人惨呼坠地,剩余的匈奴人惊呼一声,掉转马头,呼啸而去。 吴晨将手中弓箭递还给云仪,大步纵下城楼,这时兵卒已架着李卓到了城下,吴晨疾步迎上,火光之下就见李卓双颧高耸,形若骷髅,须发稜次,蓬头垢面,几乎不成人形,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李卓微睁双目,见到吴晨,涣散的眼神慢慢凝聚,哽咽一声:“公公子”混浊的泪水已从眼中涌了出来。 吴晨心头更是酸楚,颤声道:“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了。”高声道:“带李校尉下去休息。”架着李卓的兵士齐声应令,李卓挣扎道:“不,不能歇公子,快去救黄公子,蔡小”头一侧,再无声息。 第四十二章 文姬归汉(下) 曹纯抢上一步,在李卓的侧颈摸了摸,说道:“只是昏过去了,将养一些日子就没有大碍了。”亲兵抬着李卓下去。王戗叹道:“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他话说了一半,咱们想救人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救。” 这时一名兵士从人群中走出,向吴晨躬身禀道:“属下有法子知道黄公子现在在何处。”吴晨道:“好,你说。”那兵士向几个亲兵道:“李校尉骑的那匹马在何处?”其中一名亲兵将那马牵了过来。那兵士大喝一声,疾步蹿前,一拳打在那匹战马的下腹部,那马长嘶一声,斜退数步。围观的兵士都是骑兵出身,对马匹爱逾有加,眼见他当众欺虐战马,心中都是不平,脸上现出愤愤之色,只是吴晨不发话,也不好发作。那兵士长喝一声,纵身再击,蓬的一声,将那匹战马又击得倒退数丈,不住喷打鼻息。云仪冷哼一声,侧身就想上前拦阻,却被曹纯一把拉住。就听曹纯低声道:“他是想逼战马呕吐,将腹中的草料吐出来。黄公子的下落就全靠这些草料了。” 那兵士微微错愕的望了一眼曹纯,随即低喝一声,猛地前窜,一拳击出,战马仰天惨嘶,嗒嗒连退数尺,哗的一声,从嘴中吐出一滩绿水,蓬的翻倒地上,再爬不起来。那名兵士再不看战马,附下身在那一滩*中搜检。众人都是屏息以待,一时间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火把猎猎的飘舞声,和那匹战马不时发出的呻吟声。猛听得那人欢呼一声,跳了起来,手中握着一片残叶,向吴晨道:“属下不辱使命,已探知黄公子所在。”一举手中叶子,说道:“这种蕨叶只在临晋西北三十里处的龙首山才有。这匹马腹中多是这种残叶,可见李校尉曾在那处停过一段时间。方才匈奴人追得这么急,李校尉不可能在那处多做停留,只可能是在那处被围,硬闯出来求救。” 吴晨接过叶子,一股腥臭扑鼻而来,心中暗道:“也难为他在其中检了半天。”赞赏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那大汉道:“属下姓梁名兴,鄜州人氏(今陕西富县)。”吴晨微一错愕,不想竟然在这里碰到了日后纵横左冯翊的大豪。但错愕也只在一瞬间,神色随即恢复如常,赞赏道:“开始我还以为你要杀马取草,但你只伤马而不杀马,可谓仁。从草滓中推断我军被围所在,可谓智。仁、智双全,能有你这样的兵士,是我军的大幸。起来吧,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手下的都伯了。” 梁兴惊喜交加,蓬的磕了一个响头,大声道:“谢主上。”吴晨高声道:“知道黄公子的行踪只是第一步,咱们要做的不但是救人,还要将匈奴人赶出汉境。匈奴人这十余年不断骚扰三辅,*咱们的钱粮,掠夺咱们的子女,欺负咱们也太狠了,今日就要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你们有信心赶他们出去吗?” 众人奋臂大呼:“赶他们出去,赶他们出去。”曹纯夹在人群中,心头热血沸腾,心中却不禁骇然。传闻吴晨善养士卒,能让士卒效死力,今日算是领教了。 吴晨点了点头,向赶过来的辛毗道:“佐治,李卓赶过来求援,匈奴人一定有了提防,会派兵过来围城,你在城上多张旗帜,迷惑匈奴人。我率军到龙首山救人。黄睿、李卓他们从美稷来,应当对匈奴人的情况极为了解,而且匈奴人入侵临晋的时间和李卓他们到临晋的时间如此凑巧,恐怕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一切都要等见到他们才清楚。” 辛毗点了点头,道:“明公小心。”吴晨微笑道:“匈奴人一路远征都没有遇到抵抗,必然疏于防备,而且他们也估不到我们会突袭,这仗成功的把握极大。”挥了挥手,向梁兴道:“梁都伯,这次就有劳你带路了。等咱们救了人回来,还有你的功劳。” 梁兴奋然道:“匈奴这些杂种,将我的田地都毁了,升不升官无所谓,只要是打匈奴,一定追随大人左右。”吴晨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的点了点头,随即转向云仪,喝道:“出城。” 龙首山位于临晋西三十里,属商颜山向北伸出的余脉。汉武帝元狩年间,附近的百姓凿穿商颜山引洛灌渠,在此挖出巨龙的头骨,因此得名“龙首山”。吴晨率三千骑军出城,先向西行,不多时就听见密集的蹄音从北传来。纵马奔上一处土坡,向北眺望,就见火把海潮般从夜幕中涌出,在临晋城下迅速合围。马嘶人喊顺风传来,火把闪烁,浩如繁星,更不知来了多少人。 曹纯纵马来到吴晨身边,喟叹道:“匈奴人来的好快,适才如果出北门,就和他们碰上了。”吴晨缓缓道:“曹大人是没有和匈奴人打过仗,对他们不了解。匈奴人最擅长的就是快,和他们打,也只能在快上下功夫,一接到消息就要立刻动身,晚了就会被他们围住了。”梁兴在一旁道:“匈奴人主力一到,游骑必然在附近游动探查消息。要避开匈奴游骑,应绕道商颜山东麓,那一面林原莽莽,容易隐藏形迹,而且有林子,匈奴游骑不敢深入。” 吴晨从怀中掏出地图,就着月光仔细察看,点了点头,向身后作了个行动的手势,大军迅速奔进商颜山。 商颜山属纵列西北的三大山系之一的黄龙山向南探出的余脉,虽然没有黄龙山般高峻,地势却也不平坦,如一条长龙蜿蜒匍匐在临晋城东侧,山坡上林木高大挺拔,葱茏苍莽。 其时明月西斜,山麓西面的山林隆罩在如水一般的月色下,满目辉光,遥目所及,里许方圆的动静一览无余。山下一里多远的平地上,匈奴游骑来往交错,如火潮中游离而出的点点火星,漫山遍野迅速逼近,惊得山鸟呀呀惊飞不已。就在山鸟惊飞的掩盖下,大军穿出山路,迅速北上,身侧一条不知名的山涧水道轰隆不绝,水声震耳欲聋,将密集的蹄音完全遮盖。侧面山峦外,火光渐渐逼近,显是匈奴游骑已逼近到山的西麓。吴晨多次急行军,但与敌军于一山之隔相向而行,却是头一遭,这种感觉分外刺激。 经过一个时辰的急行军,两军错开,天明之时,吴晨已率军穿过商颜山东麓的云杉林,到达龙首山东沿。其时天色初明,山林薄晓,晨曦浓深,浓纱一般笼罩在山林草木之上。吴晨、曹纯、任晓、云仪、梁兴等人趁着浓雾纵上一处山头观察敌阵,只见数里外的山下旌旗如海,匈奴人的毡包星罗棋布,在一座不高的土山之外连围数十重。营寨东侧靠近密林的边沿上,放牧着无数战马。以马匹的数量推断,围山的匈奴人在三万到五万之间。几人从东侧沿林而走,转到北侧,直到密林的尽头才绕回大军驻地。 匈奴人显然也是才到此地不久,在营寨周围各处高地上都只派了数名游骑承担瞭望之责,几个瞭望塔也都在修建中。对于这些游骑,以几人的机警和身手自是可以早早避开,从容穿梭于密林中窥探匈奴人的布署。曹纯跟在吴晨身旁,在一幅衣襟上勾勒出所察看的山川地形,再在其上标注各处游骑位置。回到营地,曹纯将地图取出,众人围在一旁,仔细察看。曹纯道:“匈奴人外松内紧,全军的部署都以围困土山为主,看来匈奴主帅对山上的人必欲得之而后快,丝毫没有提防我军会迅速出击。以有心算无心,这一仗获胜的机会极大。这里”在山北侧点了点,又在山东南侧点了点,续道:“一是匈奴人的畜栏,一是匈奴人蓄养马力的草场,从这两处强攻,以烧营驱散的法子,可令匈奴人大乱。” 吴晨赞道:“曹大人观察入微,更难得的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好地图,令这一仗胜算大增。你们看一看,对攻取这两处有什么法子?”任晓道:“眼下正刮西北风,如果烧东北侧的马场,火势逆风,恐怕会烧回来,所以只能攻取北侧的畜栏。但那处和林子不连,要绕过去,很可能会惊动匈奴人。” 吴晨道:“方才巡视敌军营盘的时候,我看到一条山涧小路,方才我又仔细看了看了曹大人的地图,走那条山涧应当可以绕到北侧。匈奴人可能是因为从北方来,因而认为对他们的攻击都来自南面或者西面,对北侧的防御最薄弱。咱们人数少于他们,只有趁乱突袭匈奴人帅帐才是唯一可行之路。趁其无备,攻其不意,方能一战而胜。”曹纯沉吟道:“我也注意到那条山路,只是危险太大,万一有匈奴游骑在两旁山崖巡视,恐怕” 吴晨道:“这就有赖曹大人了。马群如果出了问题,一定能将匈奴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东侧,由曹大人率一千兵士佯攻马群,将马匹向洛水驱赶,我率另两千人走山路。”曹纯怔怔的望了过来,吴晨拍了拍了他的肩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若是不信任你,就不会同意你跟来。”曹纯苦笑一声,说道:“我可以问一声为什么吗?”吴晨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曹大人几次三番劝我,虽然因道不同,不能如大人期望的那般向曹司空投诚,但大人的一番赤诚仍令我动容。我信任大人,更多是感动于大人一番劝我向善的诚心。”曹纯唯有苦笑。 吴晨向云仪、任晓分别举手示意,两人嘬唇呼哨。在一阵翠鸟的鸣叫声中,大军迅速分开,数十人随任晓向两岸崖畔潜去,大部兵士随吴晨迅速奔向山涧。两侧山崖并不高,大约有七八丈高,崖侧的云杉却是高大挺拔,笔直向天,将崖谷两侧的日光尽数挡住,只在枝叶晃动之间,撒下斑斑光影,一行人走在涧水中,淙淙的流水声将脚步声、马蹄声尽数掩盖。一路向北而行,山随路转,前方猛地一亮,左侧山崖露出一片空地,空地上一名匈奴游骑正背对着涧水向西面瞭望。吴晨挥了挥手,示意后军缓行,再向一旁的云仪作了个爬上去的姿势。云仪点了点头,缓步向对崖步去,前脚刚踏上草地,扑楞楞一阵急响,一只山鸟从一旁的草地上急飞而起,众人惊得大气都不敢出。 那匈奴游骑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吴晨弯弓,一箭射穿他的喉咙。匈奴人惨呼也来不及喊,已从山崖上坠了下来。但那匹战马却因背上一轻,仰天长嘶,咚咚的战鼓声于此时从山崖对面响了起来,群山轰鸣,一道狼烟直冲蓝天。 吴晨大叫一声:“跟我冲上去。”此时行迹已露,再小心也无济于事,众人齐喝一声,纵马冲向山崖。只几个起落间,已纵到崖顶,纵目远望,只见密密麻麻的匈奴人正爬向土山,远远望去,密如蚁群。那战鼓声却是匈奴主帅下令强攻土山的号令,那道浓烟则是匈奴人开始放火烧山。 这时匈奴人也已看到纵上山坡的吴晨等人,微一错愕,随即尖锐的刁斗声狂风骤雨般响起。吴晨长吸一口气,厉喝一声,纵马冲下山坡。 草木在身旁飞速倒退。 前方刀光一闪,两名匈奴游骑侧马夹逼而至,吴晨右手探出,矛影闪动,急剟而来的长刀几乎不分先后的被挑开,蹄声急响,吴晨已逼入两骑的夹缝中,左矛右拳,蓬蓬两声击中两人的背心,二人惊叫声中翻坠下马。吴晨一马当先,凭着从山上急纵而下的巨大惯性,迅速逼近匈奴人的寨墙,匈奴人还没来得及射箭,吴晨已纵马到了寨墙下。匈奴人的寨墙只是些用兽皮简单绑扎在一起的树桩和分叉的长枝,在勇猛如夏侯惇也要避让三分的长矛撞击之下,木屑纷飞,营寨立时被撞出一处缺口。吴晨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窜入营中。战马从山上冲下,至此时都没有停过,在巨大的马力带动下,吴晨瞬息间冲入营寨十余丈。身后喊杀声、马蹄踢踏声震天而起,两千兵士已纵马跟着奔了进来。这时浓烟跟着从南面升起,战马受惊狂嘶的声音闷雷般从该处传来,吴晨心知那面的曹纯已开始行动,纵马飞奔之际,左右察看,猛地蹿到一处碳火前,长矛疾挑,漫天火星飘散开来,跟着长矛再探,将数支柴棍向一处最近的畜栏挑去。那些柴木上的火星犹未熄灭,逆风飞扬之下火苗蹿闪而出,一沾上畜栏顶棚上遮雨的苇杆,立时烧了起来。蓬下的牛羊被火势一薰,发狂似的在栅栏中狂撞乱蹦。其他畜栏的牛羊听闻这处的惨叫,都叫了起来。跟随而来的安定兵士眼见火势已起,将燃着的木柴从畜栏抽出,四处放火,有人更是打开畜栏,将被火势薰得发狂的牛羊放了出来。这些牛羊有的沾了火,四处乱窜,火势波及到周围营寨,大火迅成燎原之势,熊熊燃烧了起来。一时间浓烟蔽日,嘶喊声震天动地。浓烟之中,匈奴人惊慌失措,也不知来了多少敌军,开始还抵挡一阵,在被发狂的火牛撞倒数十人后,齐喊一声,转身而逃。 吴晨连夹马腹,向匈奴人逼去。战马四蹄翻飞,放蹄急驰。便在这时,烟雾猛地一卷,一柄长刀无声无息从前方急掠而出。此时战马去势劲急,那刀急速切出,正是看准了吴晨一人一马前力已竭、后力未生的空隙。 战至此刻,才终于对上了敌军的高手。 吴晨仰面躺到马背,长刀从面门上急掠而过,带起的劲风怒潮般刮过脸上,口鼻间的呼吸似乎都要被硬生生的逼回腹腔中,惊出吴晨一身冷汗。那人一击不中,爆喝一声,圈转长刀力劈而下,吴晨横矛斜挑,铮的一声,金铁刺耳的鸣响在山谷间不住回鸣,吴晨将那人长刀挑开,顺势挺直腰身。这时两马擦体而过,吴晨腾出左手,疾抓那人肩胛,那人狂喝一声,在马上一旋身,人已腾空而起,两脚卷起两团劲风,直蹴吴晨面门。吴晨估不到这匈奴人的骑术如此精湛,左掌一翻,轻抹上对方右脚,猛地一吐力,一式“顺水推舟”,将那人踢向面门的一脚引向一旁,左肘跟着侧立,狠狠砸在他膝弯上。那人惊喝一声,身子一旋,从吴晨面前翻了过去,落在战马上。原来那人身子虽然腾空,右手却一直揪着马鬃,借战马之力,纵跃而去,骑术之精,令人叹为观止。 吴晨厉喝一声:“还想逃吗?”单手拉拽马缰,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就着两腿人立的姿势转了半圈,哒的一声双蹄落地。吴晨一抹马腹,紧追那匈奴人的背影。猛听的咻的一声,一道诡异的劲风从前方横卷而至,直扫马头,吴晨一惊之下拉住战马,烟雾中一条长鞭毒蛇一般疾扫而过。吴晨朗声笑道:“回马鞭吗?可惜火候差了点。” 前方传来一人生硬的汉话:“马鞭伤不了你,看这个行不行。”猛地哗啦一声巨响,吴晨身侧一座着火的毡包夹着排山倒海般的巨力倾覆而下。吴晨急忙拉马后撤,轰的一声,兽皮缝制的毡包狠狠砸在地上,狂沙火星飞溅而起,吴晨拨马绕开,再转身时,一队匈奴人已呼啸着奔了过来,箭矢急雨一般狂射而至。吴晨只能放弃追击那名匈奴将官,兜马闪过羽箭。这时尖亢的号角声从南面狂飙而起,吴晨策骑冲入己方阵营,登高眺望,就见匈奴南营的阵形中旗幡靡倒,烟尘滚滚,看情形似乎有一支人马纵横其中。就吴晨观望的这会功夫,匈奴阵形逾加混乱,猛地一匹战马从阵营中狂抛而出,撞向在外围指挥兵卒不住上前的一名千长的战马。那千长厉声尖呼,待要拨马时,那匹战马已撞了过来。就听得嘭的巨响,那千长抛飞数丈,口中狂喷鲜血,眼见是不活了。 两匹战马头颅相撞,齐嘶一声,暴毙当场。 远远观望的吴晨眼见如此声势惊愕不已,揣测道:“莫非是义兄来了?”如此威势除了威震西北的锦马超,吴晨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人。就在这时,一声长啸从人群中传了出来,匈奴南阵沸水般散开,从中突出三十余名身着灰衣的骠形大汉。为首那人身材高大,须眉灰白,竟是一个快六十余岁的老者,只见他手中提着一把阔叶长刀,眉须飘飘,战袍猎猎,虽有千军万马围在身侧,却自有一番睥睨无视的绝世风范。 吴晨心折不已,暗自诧异:“这老者是谁?左冯翊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员虎将?”猛听得号角在对面的山坡上响起,转头望去,那处山坡下已聚起数百名匈奴人,立在坡上的正是方才那名匈奴将官。此时他左手号角,右手执旗,指挥散乱的匈奴人慢慢向其汇聚。吴晨心中一凛,情知若让匈奴人缓过劲,自己手下的三千兵士决非数万匈奴人的对手。大叫一声:“跟我冲。”纵马飞奔而下。 “咻” 数支长箭飞射面门,吴晨挥舞长枪将箭矢磕开,再踢一次马腹,已奔至匈奴人阵中,长矛挥刺,将迎面奔来的一名匈奴百长戳翻在地。匈奴人齐齐后退,猛地一声高呼,数十支长矛齐刺而出。吴晨见对方阵势严密,长啸一声,拨马而回。猛听得一人大声喝道:“小娃娃,让开。”一个身影巨鸟般从他头顶跃过,直扑匈奴人军阵,看背影正是方才那老者。 匈奴人见他扑进,长矛齐向上戳,那人长刀闪电劈下,叮的一声,十余杆长矛齐杆而断,那人身形跟着急坠而下,一脚踏在一名匈奴人的皮盔,脚尖一点,身形再次拔高,纵身扑向山坡上的匈奴将官。那被他踩踏在脚下的匈奴人则狂叫一声,反向抛出,数十支投向那老者的长矛尽数扎在他身上,鲜血泉涌而出,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那匈奴将官见那老者扑至,竟毫不惊慌,大喝道:“来得好。”手中令旗一扔,挚出长鞭抽向老者面门。那老者冷哼一声,左手一挥已将鞭梢抓在手中。那匈奴将官暴喝一声,双手拽鞭向怀中回夺,那老者长啸一声,借他一扯之力,御空而行般飞临他头顶,长刀卷成一片寒芒兜头罩下。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也就是这般了。吴晨望着须发皆飘的老者,心中暗自赞叹。 那匈奴将官临危不乱,迅速从一旁取出马刀,两刀相击,呛得一声,锐响令人耳酸牙倒。那匈奴人喷出一口鲜血,翻身后跌,直摔出数丈、狠狠撞在一匹战马上才止住跌势。那老者被他一阻,倒退数尺,身旁的匈奴亲兵大呼小叫,纷纷围了上前。那老者怒喝道:“挛鞮豹,你个孬种,只会逃吗?”长刀在空中划出,身旁冲来的数名匈奴人立时身首异处。众匈奴人惊呼一声,纷纷避让,竟是被他吓寒了胆。那老者纵步如飞,刀光长江大河般卷向挛鞮豹。 挛鞮豹想不到那老者如斯勇武,方才拼了一刀,至今右手酸麻不堪,危急间左手提起长刀,掷向老者。那老者一掌拍掉长刀,探手抓向挛鞮豹脖颈。挛鞮豹一个翻身,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猱身而上,欺向他怀中。那老者大喝一声,右拳后发先至从匕首间穿过,直轰挛鞮豹胸口。吴晨此时正冲上山坡,眼见那老者就要将挛鞮豹毙于拳下,急忙喝道:“拳下留人。” 蓬的一声,那老者一拳正击在挛鞮豹心口,挛鞮豹腾腾倒退数步,那老者欺身而上,左掌拍掉挛鞮豹手中匕首,右手一探已将他右臂拧在背后。挛鞮豹只觉半身酸麻,再动弹不得。那老者喝道:“你叫他们丢下手中兵器,否则当场宰了你。”挛鞮豹无奈,提声喝道:“丢下手中兵刃,不用打了。” 匈奴人眼见左贤王被擒,再无斗志,纷纷丢下手中兵刃。 吴晨迎了上来,向那老者见礼,说道:“这次多亏有老将军出力,不然击溃匈奴还真需要一些时日。”那老者皱了皱眉,愕然道:“你你不会是吴吴并州吧?”吴晨点了点头,笑道:“正是我。”老者想起方才叫他小娃娃的事,面色猛地一红。吴晨道:“老将军帮了咱们这么一个大忙,还没有请教名号。敢请问将军高姓大名?”那老者苦笑道:“并州大人客气了,敝姓黄名忠字汉升,荆州南阳人氏。哎,真是丢人丢到家了,适才不知是并州大人,多有得罪。” 吴晨听他说话中杂有南阳口音,就知他是来自荆州,但听到“黄忠”两个字,仍是大吃一惊,脱口叫道:“你你是黄忠”猛地想起直呼对方的名字乃无礼之举,急忙改口道:“黄将军不是一直镇守荆州的吗?怎么到关中来了?”黄忠似乎还在懊恼方才的无礼,没有察觉吴晨的异常,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禀。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处置此人。”提起手中的挛鞮豹。吴晨寻思:“匈奴人虽然放下了兵刃,但匈奴部落众多,只擒住左贤王怕不能镇住他们,还是早离是非之地的好。”道:“先将他押回去,有他在手中,匈奴人就不会胡来了。” 挛鞮豹怒道:“是你擒了我,不是他擒了我,如何处置我是你的事,为何问他?”黄忠哈哈笑道:“你是老夫的俘虏,老夫和谁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再不闭嘴,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挛鞮豹昂然道:“杀了我,数十万匈奴男儿不会放过你。”黄忠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灰眉一扬,冷笑道:“来多少我便杀多少,你信不信?”探手扯下他左耳下的银环,攥在手中,摊开手时银环已成一根银条。丢下兵刃但仍围在几人身周的匈奴亲兵,齐齐低呼一声。 挛鞮豹左耳鲜血长流,面上却丝毫不惊慌,说道:“好功夫,挛鞮豹栽在你手上也不枉了。你要杀便杀吧。”黄忠赞道:“好汉子,看在你如此有骨气的份上,我也不难为你。你们匈奴人有个规矩,谁被捉到了就是奴隶。如今你被我捉到,算不算是我的奴隶?”挛鞮豹道:“匈奴的规矩我自然是守的。”黄忠道:“好,我也不难为你,你答应我两件事,我便放了你。”挛鞮豹道:“一言为定。” 黄忠道:“第一件,将你一路掠夺来的汉人财物都交还来。”挛鞮豹道:“咱们匈奴已败,吴并州也不会任咱们将那些财物带走。”黄忠道:“还没完,匈奴入寇致令百姓流离失所,这事原本是你们的错,安置难民,赔偿他们的事也是你们该做的。”挛鞮豹道:“依你。” 黄忠道:“好,男儿汉大丈夫,说过的话要算数。第二,你率匈奴人撤离汉境,永世不得入寇。”挛鞮豹昂然道:“你有条件,我也有条件。我要和文姬说句话,这句话说完,让我死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黄忠不想他也有条件,但不知他要说什么,心中有些踌躇,目光望向吴晨。吴晨这时已揣摸到匈奴入侵一定和挛鞮豹与蔡琰之间的纠葛有关,暗叹道:“没想到他们竟然将蔡文姬从匈奴接回来了,难怪左贤王会倾力扑下来,连侧翼和后翼的安全都不顾了。他虽然滥杀无辜,却也是性情中人。心病还需心药治,不如让他见一见蔡琰好了。”向黄忠点了点头。黄忠道:“好,就让你见她。” 挛鞮豹面容一展,再不理身旁的吴晨、黄忠等人,大步向土山行去。匈奴部众知左贤王被擒,情知大势已去,大部作鸟兽散,唯有数千屠各部部众留了下来。云仪、任晓、曹纯等人率军在各处高地严密看守这些匈奴人。左贤王走下山坡时,屠各部众自动让出一条路,吴晨、黄忠随在他身后走到土山下。土山上依山修建了简易的防御工事,其中一处营寨已被冲开,想来黄忠正是从此突出、冲击匈奴人的军阵的。 挛鞮豹在山脚下停住脚步,叫道:“文姬,我知道你在上面,你要归汉我不怪你,苏武于穷荒极北牧羊十九载,不忘故国,咱们匈奴人提起他都要赞声真英雄好汉子。你在美稷八年,亦是不忘故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但我有句话终要亲口问你,在你心中究竟当我是什么人?” 山风吹过,草木摇动,营寨上却是空无一人。 挛鞮豹又是心酸又是失望,大叫道:“文姬,你连见也不愿见我吗?”便在这时,一人轻轻道:“豹,我知道你一直待我很好,但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在我心中,只当你是匈奴人中的英雄。”音色清纯温润,正是蔡琰。挛鞮豹虽然早已猜知结果,但亲耳听蔡琰说出,仍觉心像被人用力拧了一下,钻心地疼。深吸一口气,抑下滚滚而出的泪水,仰天笑道:“英雄,哈哈,英雄”向黄忠深鞠一躬,道:“黄忠,你武艺高强,我非你敌手,你是大大的英雄。”又向吴晨道:“吴并州,你韬略无双,卫、霍也不过如此,论用兵我不是你的敌手,你也是大大的英雄。大汉人才济济,匈奴非敌手,我在此立誓,在我有生之年绝不会令屠各部匈奴进入汉境。”从身后的箭囊中取出一支长箭,厉声喝道:“如违此誓,便如此箭。”啪的一声,将箭折成两段,掷在地上,随即大喝道:“走吧。” 一个匈奴人牵来一匹战马,挛鞮豹拉住马缰,纵身而上。猛然间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从人群中蹿了出来,张臂挡在挛鞮豹马前,厉声叫道:“挛鞮豹,把蔡姐姐的儿子还回来。”黄忠喝道:“黄叙,你做什么?”黄叙叫道:“爹,他把蔡姐姐的儿子抢走了挛鞮豹,不把蔡姐姐的儿子还回来,今天就不准你走。” 挛鞮豹哈哈大笑,泪水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凄然笑道:“文姬,我知道在你心中永远都没有我,但儿子却是你亲生的,你永远都不会忘了儿子。只要你想起儿子,就会想起我。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都不管了,儿子我是绝不会给你的。”长喝一身,纵骑跃过黄叙的头顶。这时,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哭喊道:“阿姆,圉儿在这里,不要不要圉儿,阿姆”竟是他听到蔡琰的声音,跑了出来。山上的蔡琰听到儿子的呼唤,猛地站起身。挛鞮豹大喝一声,策马从挛鞮圉身边驰过,一把提起他的衣领横放在马背上,跟着厉喝一声,纵骑远驰。匈奴人眼见左贤王已走,纵上马背,紧紧追在他身后,绝尘而去。 经此一战,挛鞮豹深知历经数次分裂的匈奴绝非大汉的敌手,回到大漠后,在匈奴推行休养生息,励精图治,于百年后匈奴终于卷土重来,但这已是后话。 蔡琰立在山巅,望着豹和圉远去的方向,依稀在如雷的马蹄声中听到挛鞮圉撕心裂肺的呼唤,情知自此分别,茫茫关山,再无相见之期,怆然中,泪水瞬时模糊了视线。 第四十三章 似是故人来 吴晨眼望着匈奴战骑迅速远去,渐渐没入天际起伏的山峦,终于消失不见,这才长嘘一口气,和使节团的各人见礼。使节团去匈奴时总共有五百人,回来的却不到百人,多数人身上还有伤。这些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见到吴晨,还未开口眼圈就已经红了。见到李卓时,吴晨心中就有了准备,但见到众人仍是震惊不已。再到见了黄睿,心中更是辛酸,拉住黄睿的手,道:“什么都不用说,回来了就好,今晚我在临晋府为黄大哥以及使节团各位接风洗尘。”随即高声传令云仪、任晓等人留下清理战场,自己带着曹纯、黄忠、黄睿等人回返临晋。 此时匈奴各部已接到屠各部匈奴被击溃、逃往北方的消息。匈奴各部本以利合,接到消息后俱作鸟兽散,数万匈奴顷刻土崩瓦解,散往各地。大军一路向南,连着碰到数股匈奴散兵,都被黄忠率人击退。有了黄忠在前开路,吴晨的注意力也从匈奴散兵转移到蔡琰身上。蔡琰虽然形容憔悴,但菜色的眉目却难掩其绝世的风华。自挛鞮豹走后,蔡琰一直没有出声,但被咬出血的下唇,和用尽全力抑制奔涌而出的泪水的倔强神情都令吴晨感到震撼。 “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悟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十有四拍兮涕泪交垂,河水东流兮心是思。” 吴晨低声咏哦,生离死别的嗜心痛楚潮水般涌起。虽然黄忠、黄睿等人不说什么,但吴晨心中却是极为不安。方才如果他果断下令,完全可以将挛鞮圉强留下来,但如此一来,挛鞮豹必然不肯善罢干休。三辅方经大乱,再与数十万匈奴人周旋,即使能打赢,在场的数千人也将没有几人能活下来。 从未有一刻像今日般令吴晨如此渴望实力的强盛。 唯有有了强盛的实力,汉人子女被掠至异邦,妻离子散、母子不能相聚的惨剧才不会再出现。 大军浩浩南行,放蹄沿洛水疾驰,但吴晨却觉得速度仍是太慢,直恨不得立时飞到临晋,颁行法令,令百费待兴的大汉重现秦皇汉武时的雄风。 一路向南,至傍晚时分终于到达临晋城下。围城的匈奴人这时已尽数散去,只剩下满地骡马的屎溺,臊气冲天,但一场大祸被迅速扑平,百姓仍是欢呼雀跃,听闻吴晨率军返回,自发涌出城迎接大军凯旋。令吴晨至为惊讶的是,有半年未见的徐庶竟然出现在欢迎的人群中,急忙跳下战马迎了上前,惊喜道:“徐大哥,你怎么来了?” 半年未见,徐庶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一些,摸着颔下的胡茬微笑道:“匈奴人一直沿洛水南下,我们在桥山等也是白等,干脆率军南下,准备在临晋打一场大仗,只是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忽得低下声,轻声道:“这次不单是我来了,并州大人最想的人也来了。”吴晨面色一红,扭捏道:“谁最想她了?”徐庶哈的笑了出声,说道:“既然不想她,我这就跟她说一声,让她回去好了。”吴晨急忙道:“别她,她在哪里?”徐庶向身旁努了努嘴。吴晨向他身旁看去,只见徐庶一旁站着一个面容粗豪的兵士,晶莹的眼眸中却蕴着浓浓的深情。吴晨猛地想起那次出使北地小倩易容跟随的事,心猛地一热,大步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倩你,你来了。”后面的话却再说不出口。 小倩低应一声,任由吴晨握着她一双手。两人四目相对,心中甜蜜温暖,几乎不知身在何处。徐庶干咳一声,吴晨猛地惊醒,低声道:“小倩,幸好你来了,黄大哥从美稷将被劫走的蔡大人的女儿接回来,我正要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席间如果缺个女主人,就有些尴尬了。”小倩含羞啐道:“谁要当女主人?”吴晨吃吃笑道:“你不当,我就到街上随便抓个人来当。”徐庶听这二人都是口是心非,心中只觉有趣,低声笑道:“并州大人,不要当街拉着我的亲兵说个没完,很多人看呢。”两人面色瞬时通红,如被雷亟般迅速放开手。徐庶哈哈大笑,朗声向王戗道:“王大人,临晋有没有地方可以为从匈奴回来的兵士接风洗尘?”王戗沉吟道:“恐怕整个临晋都没有那么大的地方”辛毗微笑道:“不如就在临晋城守府议事厅吧,那里够大,足够容纳下咱们这百位勇士。” 徐庶道:“就在临晋城守府。众位不远万里将咱们汉家被劫掠的人接回来,当得起勇士的名号。”向侧一让,向黄睿道:“请。”黄睿只觉胸襟激荡,热血如沸,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而去。 到临晋议事厅时,王戗已命人将大厅收拾完毕,并将各处食案搬了过来。议事厅虽然宽畅,百余桌案搬来,仍不免密密匝匝,铺成一片。众人在吴晨、辛毗的引领下走进厅中,辛毗将黄睿、蔡琰、黄忠、辛垆等人安排在吴晨左手,徐庶则领着曹纯等人来到吴晨右手下,隔了一个空位将曹纯安排坐下。众人皆知安定军中吴晨以下便是以徐庶为尊,这样的安排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但徐庶却在吴晨右手下第四席站定,朗声道:“曹大人,若以客人论,原本大人应坐在宾席第一,但今日全为从匈奴回来的勇士接风洗尘,咱们不能拘泥古礼,只能委屈曹大人坐在主位了。”曹纯感叹道:“蔡小姐的父亲蔡议郎与司空大人有师徒之实。蔡大人不幸为奸人所害,司空大人就曾托人四处寻访小姐的行踪,只是一直不曾知晓小姐竟然被掳略到了美稷。黄公子万里迢迢将小姐接回,这个恩司空大人也要铭感肺腑,宾席第一原本是该他坐的。” 蔡邕以腹诽朝政的罪名被王允臾死狱中,令蔡琰以为回到汉地再无人看得起父亲,此时却见众人对父亲仍是如此尊崇,又是欢喜又是心伤,哽咽道:“曹大人为家父洗脱罪名,文姬铭感五内。只是身为女子,不便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这个宾席受之有亏。” 吴晨道:“蔡小姐不必客气,小姐在匈奴八年,历经艰苦不忘故国,古今惟有持节牧羊十九载的苏子卿可以相提并论。咱们汉人之所以为汉,就在于这份‘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气节。蔡小姐大汉气节深厚,令人深自敬服,若小姐都不配坐这个宾席,试问天下还有何人配坐?” 在座的众人齐声鼓噪。蔡琰心头一阵湿热,眼眶中的泪水忍了又忍,却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吴晨接着道:“何况咱们这里并不是只有蔡小姐一个女子。”转身向身后道:“小倩,进来吧。” 黄睿心猛地一紧,眼神一瞬不瞬的望着门外。脚步轻响,竹帘轻动,面前跟着一亮,就见到了小倩。她的面容仍像初见时那般清丽,只是清减了许多。黄睿的心猛地一热,几乎掉下泪来。想起这数月来关山迢迢,一路逶迤而行,数度面临生死,原以为今生今世再见不到她了,不想却在重重劫难之后终能再相见。耳畔隐隐听到胸膛中什么东西轻轻绷裂,苦苦压抑的情意就在这一眼溃堤崩泻,澎湃而出,再没有什么可以抑制。猛地站起身道:“倩姑娘,你你”鼻中却是一股浓浓的甜腥味,心知再说下去非当场痛哭不可。 小倩向他微微一笑,道:“黄大哥,辛苦你了。小倩虽是女流,但也知迢迢万里若非具大智大勇,绝难将咱们的人接回。黄大哥立此大功,小倩与有荣焉。”黄睿心头一热,只觉着有她这句话,数月来的出生入死、艰辛苦涩都不枉了,喜极而泣道:“我我”鼻中却是又酸又涩,再说不出什么来。厅上众人想起这一路艰辛,许多好友殁于归程、倒毙路边,从今往后再不能相见,感触之下,不由都低声啜泣起来。 徐庶道:“今天为勇士们接风洗尘,以往的艰辛就让它过去吧,大家该高兴才是。”吴晨道:“徐大哥说的是。如今三辅战乱新平、百废待兴,而且冬季将临,十余万难民的冬衣、食物没有着落,是为内忧。再者匈奴虽然远遁,但我观挛鞮豹桀骜难驯,这次吃了大亏但实力未损,终有卷土重来的一日,是为外患。圣人言‘国无内忧外患者,国恒亡’,咱们内忧外患齐备,正是励精图治、建功立业之时。‘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辛毗赞道:“好一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就为这一句,干!”举起手中酒樽向众人一举,众人齐举起酒杯一口而尽。 黄睿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笑道:“是,并州大人和元直兄说的是,今日相聚应该高兴才是。”陶亮叫道:“并州大人给咱们赋诗,黄公子,咱们也得还个礼才是啊。”徐庶笑骂道:“还什么礼?还真当咱们是外人了?”众人哄堂大笑。陶亮吐了吐舌头,缩回头去。黄睿笑道:“陶都伯的话说得有理,并州大人既救了咱们的命又为咱们接风洗尘,这个礼是一定要还的。”站起身,向蔡琰深施一礼,道:“蔡小姐,能否借焦尾琴一用?” 众人对焦尾琴闻名已久,却从未亲眼见过,听黄睿提到焦尾琴,都停下手中箸筷,望了过来。蔡琰低应一声,趁转身之际,用衣袖擦了擦脸颊的泪水,从身后解下包袱,递给黄睿。黄睿朗声道:“我就为众位大人弹奏一曲,作为回礼。”将包裹解开,露出一具古琴。那琴木质斑驳,显是年岁已久,尾端半尺,整段木质色泽赤黑,果真是经火燎烧过的。这时两个亲兵已将琴案抬了进来,放在厅中央,黄睿将琴置于案头,轻轻调理琴弦。琴声叮叮咚咚,宛如珠鸣玉溅,悦耳至极,众人虽不通乐理,却也不禁心旷神怡。蓦地黄睿双手一按琴弦,琴音具歇。众人不知他为何突然停手,愕然望了过来。黄睿微微一笑,十指轻拨,琴音再起。这次却与方才不同,叮咚之声沉郁幽远,便似一场细雨忽然而至,落在庭院中的梧桐树上。雨滴滴在叶上,音色清脆短促,蓦然迸散,化作数十线更细的雨丝,击打在叶端,瑟瑟飒飒,掩成一片,但每个音节却仍清晰可闻。蓦地琴音一转,幽远空旷,宛似有股清冽之风从塞北苦寒之地迎面拂来,令人胸襟为之一宽。便在这时,黄睿清亮的声音响起。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蔡琰就觉心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下。这首《饮马长城窟行》正是蔡邕被贬五原时所作,其后她随父亲辗转吴、会,再至雒阳,便只听两人弹奏过此曲,而这二人正是蔡邕和卫宣。如今再听人弹奏此曲,二人却皆已亡故。人亡曲在,再聆前音,心中顿时被无边的酸楚深深淹没。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辗转不可见” 不知何时起风了。风吹竹动,一片沙沙之声,像是夜雨忽至,滴落林间,前尘往事蓦然俱起,历历在心:“那日到雒阳时,来接的人很多,唯有他一人淡淡笑着站在那株枫树下。在雒阳安顿下来不过几日,就先后来了数十人请爹爹当老师。他也在那些人当中,那时才知他名卫宣,字仲道。”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爹爹常和他们谈经论琴,他是所有学生中最聪慧的一个,爹爹常常赞赏他。而他也常常到家中来,偶尔歇息时便在庭院旁的竹林中弹琴吟赋。那竹林正对着我的窗下。他虽然不说,我却是知的。我虽然不说,但他也是知的。终有一日,他请人上门提亲了。”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爹爹将提亲的人赶走。我哭着问爹爹为什么,爹爹说:‘他家是河东大阀,文姬,你嫁过去注定是要吃苦的,我不忍见你受累吃苦啊。’那时的我是绝不信这话的,仲道也不信。他在家外的竹林长跪不起,求恳爹爹同意。”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忆”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些,从窗漏看出,雨水顺着滴水檐不住滴落,蔡琰的心中更觉凄然:“那几夜的雨也如今夜一般。仲道长跪在雨中,一番诚心终于打动爹爹,同意了亲事。但正是那几日长跪在雨中,种下了仲道长咳的病根。”但那时两人心中只有新婚燕尔的喜悦,只有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誓言,又怎会知道,就是这清清世界,渺渺俗尘,冥冥之中却有茫茫天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经意间,便是爱恨纠缠,终老无解。 “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忆” 黄睿一身白衣胜雪,眼眸之中满是深情。蔡琰就觉得心像是被掏空了。泪眼中,便似在这风雨之夜,卫宣悄然而至,凝眸微笑 第四十四章 信使交驰(上) 琴声低徊悱恻,如怨如慕,渐远渐低,如月影西斜,引领着周围景物渐渐淡去,终于一片寂然。蔡琰只觉胸中空空的,便似在这短短一瞬,十余年的喜怒哀乐涌起又退去,唯余孑然一身,遗世独立。心中又苦又涩,又是茫然,悲苦之际,已是满面泪水。 吴晨虽然也在听琴,却一直留意她的神色,见她神情凄苦,急忙向辛毗望了一眼。辛毗会意,起身道:“黄公子这一曲几令人不知身在人间,绕梁三日不知肉味想来便是如此了。这份厚礼我就代吴使君领了。大家远来辛苦,天色已晚,不如就此歇息吧。” 众人这时也已是万分疲乏,站起身,在王戗、辛毗等人引领下走了出厅。吴晨低声向一旁的小倩道:“小倩,我看蔡小姐的面色不好,你去照看一下,等我这里事一完再去找你。”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小倩面上一红,低低应了一声,随蔡琰走了出去。 这时辛垆领着十余人走到吴晨身前,引见道:“并州大人,这位是涂翟单于派来送我们回程的丹敦丹使节。这一路上如果没有丹使节带咱们甩开挛鞮豹,咱们是再见不到大人了。”吴晨道:“原来如此,丹使节的大恩咱们就记下了,他日若涂翟单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咱们一定竭尽全力。”丹敦身材敦实,一张脸因为大漠风沙的吹打,肌肤有些粗糙。额头上深纹满布,也看不出有多少年岁,听了吴晨的话,面上闪过一丝苦笑,凄然道:“大人的好意我代咱们侯爷领了,只是今生我都无法再见到侯爷了。”吴晨望向辛垆。辛垆解释道:“美稷传来消息,涂翟碍于挛鞮豹的威势,已将他们逐出兰氏,今生他们是再也不能回美稷了。” 辛颅说的虽然是汉地官话,但这些匈奴人显然对他的话心中有数,神情又是怨怒又是凄凉。 吴晨道:“回不去那就干脆不回。若非你们一路护送,咱们的人也回不来。这样的赤诚兄弟生死之交到哪儿去找?他不要,我们要。愿意留下来的,咱们欢迎,不愿留下来的,咱们也会尽力安排他到想去的地方。” 众匈奴人相望一眼,单膝跪倒,齐声道:“我等对并州大人仰慕已久,情愿终身追随,效犬马之劳。”吴晨朗声道:“从今往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这些跪跪拜拜的礼节没得生分了,能免就免了吧。”向辛垆道:“匈奴人的习性还是文鼎更熟悉些,这些兄弟就有劳你照顾了。”辛垆道:“并州大人放心。”高声向匈奴人说了几句,匈奴人齐声欢喝,再向吴晨深施一礼,随陶亮走了出厅。 这时徐庶、辛毗两人送完人都已走了回厅。辛垆见人已到齐,说道:“这次匈奴之行,咱们死伤惨重,主要是未曾料到涂翟答应让我们走之后,挛鞮豹会率兵突袭我们。”接着便将这次匈奴之行从路上遇卢水胡伏击开始,到洛水遇鲜卑人,美稷惊变,再到一路逃难等等,事无巨细尽数说了出来。 吴晨和徐庶对今日挛鞮豹远走一事极为审慎,详细问了问上郡、西河郡等地的地理情势,何处有绿洲可以补给,何处河流有异等等。辛毗则详细询问了些塞外游牧诸族的情况,辛垆又将拓跋鲜卑和鲜卑没鹿回的情况说了说。这一番又与方才接风洗尘不同,直到夜半时分,辛垆已是万分疲惫,四人才散。辛垆将数十件未明之事记了下来,只待日后详细询问丹敦等人。 走出大厅,辛毗徐庶相视一笑,齐声向吴晨告辞。吴晨见二人笑得古怪,面上一红,但半年未见,心中确是非常记挂,顾不得他们笑,转身走向后院。 秋雨新停,水汽清新,迎面拂来,心中只觉说不出的受用。沿议事厅旁的竹林向西,转过两座假山就到了女眷居住的庭院,院中隐隐透出烛火淡淡的光线,吴晨心知小倩未睡,仍在等他,心中泛起一阵幸福之感。轻轻敲了敲大门,隐隐听到屋中传来苍老的女声:“倩丫头,去看看什么人深更半夜敲门,不知道我们这里住贵客了吗?”就听得小倩的声音应了一声,门缓缓拉开。暗夜之中,两人四目相对,如在梦中,脉脉相对,良久无语。 “倩丫头,是谁在敲门?”一个年老的婆婆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瞪眼望着两人,喝道:“你是谁个?深更半夜到女眷府要做甚么?”小倩向吴晨微微一笑,说道:“虔婆婆,他是并州大人的亲兵,并州大人派他来问蔡小姐的情形的。”虔婆婆上下打量了打量吴晨,冷哼道:“你去回复并州大人,就说有我虔婆在,一定照看好蔡小姐。”咳了咳,转身走了进去。吴晨吐了吐舌头,笑道:“倩丫头?什么时候倩小姐变成倩丫头了?”小倩抿嘴笑道:“她见我服侍蔡姐姐,以为我是新来的丫头,就这么使唤上了。”吴晨笑道:“她可真没眼光,如你这般,谁见了都会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如何会是丫头?”小倩面色一红,心中却是一片甜蜜。便在这时,就听那婆婆高声道:“倩丫头,快点将他打发了。打扰了咱们小姐歇息,他担待得起吗?”小倩向吴晨作了个鬼脸,两人会心一笑,心中都涌起在景山的那些日子。吴晨指着临晋城外一座山头,低声笑道:“看到那座山了吗?看谁先跑到那里!”话音未落,已纵身跑了出去。 那座山虽然看着极近,但仍花了两人半个时辰跑到山颠。此处正位于商颜山的边沿。入了山,纵横绵延的山峦,怒涛般从左右攒聚而至,气势雄伟之极。到山颠时,便望见另一山麓的半山腰畔有一座凉亭,两人相视一眼,携手走向凉亭。进入亭中,两人只手相握,四目相对。山风阵阵,鼓动两人衣襟,两人只觉心中缠绵温暖,都不愿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吴晨叹了一声,道:“都忘了问蔡小姐的事了。你们下去后,她没出什么事吧?”小倩低声道:“蔡姐姐什么都不说,只是不停地流泪,方才你来之前一刻才睡下。希望过些日子她能慢慢好起来。”吴晨叹道:“她的丈夫和父亲都死了,唯一牵挂的孩子也被挛鞮豹带走”霍然站起身,道:“经过这一次,我是痛感手下的人才太少了,我想再次颁布求贤令。前次的求贤令因为咱们军中多是流民,所以求贤不分贵贱。如今我军已扩展至整个关中,而且伯奕、佐治、文师、思潜、子敏都出身世族,我想在求贤令中将世族也囊括进来。倩,你读的书比我多,帮我斟酌一下该如何措辞吧。”小倩嫣然一笑,道:“我资质鲁钝,这可想不出来。”吴晨道:“帮我想嘛。”小倩道:“不帮你想嘛。”吴晨道:“不帮我想,我可呵你痒了。”小倩佯作皱眉思索,叹道:“平民寒士因为进阶无路这才需求贤令。豪门世族却自有其进身之路,求贤令对其来说,有没有又有何区别?能让寒士世族都满意的求贤令,这可真是难倒我了。”吴晨想了想,心中暗暗赞服她的蕙质兰心,抬起头时,见她巧笑盈盈,心中又喜又爱,佯作生气,转身看向亭外,却猛地转了回来,小倩惊笑一声,飞也似的掠了出亭。两人在山中追逐了一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携手走了下山。此时天色微明,风霭流岚渐渐升起,四周雾气涌动,有如细雨微润,沾衣欲湿。到山下时,一条不知名的溪流从山脚蜿蜒而过,河岸旁青草如茵,水雾弥散,一片氤氲。吴晨道:“这溪流仙气氤氲,顺着这条溪走,说不定竟能找到神仙呢。”小倩算算脚程,已离开临晋有三十多里,抬头望了望天,道:“水汽有些重,看来是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吧。”吴晨玩心正盛,道:“哪里是要下什么雨,只是秋日的雾水重了些罢了。”拉着她的手径直沿溪岸向上游走去。穿过一片疏林,浓浓的雾气已化作细密的雨水撒了下来。小倩道:“看,是下雨了吧。”吴晨道:“这么小的雨算什么”张开双臂,朗声吟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猛地一阵风卷着雨水飘了过来,雨滴细密,便如一道白色的珠帘。吴晨大笑道:“啊哟,雨真下大了,快跑”两人携着手,一边跑一边笑。那雨滴黄豆般大小,跑到凉亭时,两人浑身都已湿透。吴晨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巾递给小倩,说道:“擦擦吧。”小倩接过那丝巾,正是冀城时自己为他擦嘴角药渍的那方。丝巾上犹有他的体温,想是他贴身收藏的,心中只觉一甜,擦了擦发丝的雨水,回过头,见他仍是满头雨水,便将丝巾递了过去,道:“你也擦擦吧,别着凉了。”吴晨用手在脸上抹了抹,笑道:“这点小雨怕什么,比这更大的雨我也不怕。”小倩见他的头发都被雨水打湿,雨水顺着发梢不住向下流淌,却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吴晨道:“笑什么?”小倩摇了摇头,忍着笑道:“没有没笑什么。”吴晨道:“哈,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好笑的事瞒着我,快说,不然我呵你痒了。”小倩笑道:“我想起了一首诗。”吴晨道:“什么诗,快念给我听。”小倩咬了咬嘴唇,强忍住笑,缓缓吟道:“颅之巨兮,雨无惧兮。彼有伞兮,吾以颅兮。” 吴晨眨了眨眼睛,促狭道:“什么颅兮伞兮的,什么意思?”小倩笑道:“即是‘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吴晨叫道:“哈,你笑我是大头,看我不呵你痒”纵身跳了过去,小倩已咯咯笑着躲过一旁,两人在亭中笑闹起来。猛地小倩脚步一住,吴晨已将她揽入怀中,笑道:“看你还往哪儿逃?”小倩却低声道:“那处有人。”吴晨急忙望向亭外,就见数十丈外的一株树下,隐隐有一片灰色的衣角露在风雨之外。吴晨深吸一口气,侧身挡在小倩身前,朗声道:“山下的朋友,雨下得这么大,不如一起到亭中避雨吧。” 那人缓步从林中走出,吴晨吃了一惊,只见那人须发灰白,竟是黄忠。黄忠缓步走入亭中,向吴晨深作一揖,道:“黄汉升参见并州大人。”吴晨见他浑身透湿,想是在雨中已不知站了多久,方才自己和小倩说笑的事可能都让他看在眼中,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热。黄忠急忙道:“老夫碰巧路过此地,见山上有亭,就想到亭中避雨。谁知才行到山腰,就被并州大人发觉了,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吴晨心道:“你这么急着撇清,定是什么都看到了。”心知黄忠是有要事要说,解下身上的长衣,拧干,披在小倩身上,道:“小倩,我有些公事要说,你在一旁歇一歇。”小倩应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吴晨,吴晨笑道:“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小倩低声道:“原以为在你心中就只有公事,今日才晓得,在你心中,终究是记挂着我多一些。”吴晨吃了一惊,望了望她,蓦地惊觉,半年未见她的脸颊竟然有些瘦削,心道:“这半年我在外征战,她又何尝不是日日提心吊胆?她对我情重如此,真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心中一酸,胸口只觉一阵发堵。小倩嫣然一笑,转身在一旁坐了下来。 黄忠见吴晨面上一脸茫然,原本不想打扰,但心中有话,不吐不快,也顾不得许多,道:“黄汉升此来是向并州大人负荆请罪的。”吴晨回过神来,苦笑道:“老将军是说放走挛鞮豹一事的吗?若我在老将军的位置,也会这么做的,这件事不怪老将军。”黄忠摇头道:“不是此事,是小犬的事。当日若非犬子无知,在美稷将挛鞮圉劫走,挛鞮豹也不会恼羞成怒率匈奴部众大举来袭。黄忠管教无方,不但坏了大人北和匈奴的苦心,也令大人的手下死伤惨重,更令三辅、并州百姓遭受罹难,实是罪无可恕。大人的手下却将所有事都一力承当,令老夫更觉羞愧。大人请下令责罚,黄忠若是皱一皱眉头,便不是汉子。” 吴晨道:“他们的确没有对我说起这件事。只是说起来仍是怪他们思虑不周,不能怪令郎。”黄忠道:“并州大人越是淡然,老夫心中越是惶愧。并州大人,无论如何都请你下令责罚,黄忠心中有愧,不领责罚心中总是难安。”吴晨道:“好,我就打你三十军棍,责你教子不力之罪。”黄忠如释重负,说道:“谢并州大人。”吴晨笑道:“只是这军棍要到临晋才能打了。”黄忠道:“哈哈,只要并州大人记下了,老夫就绝不会忘了。”两人相对而笑。吴晨向一旁让了让,在凉亭一侧坐下,道:“我心中也有事不明,将军不是一直长驻荆州的吗,如何会到了临晋?”黄忠也不谦让,在吴晨一旁坐下,道:“这要从今年三月说起。并州大人想必也看到了,犬子身有残疾行动不便。他这病是小时就得下的,治了十余年,病势却越来越重,老夫四处寻访名医,直至今年三月才找到名医张机为小儿疹治,只是随他而来的还有令师兄翟公子。”吴晨脱口道:“他他去了荆州?”黄忠道:“是。他从巴蜀顺江而下,到长沙时,和荆州水军大都督蔡瑁在江上大战一场,蔡瑁张允连同数百兵士都被他丢下江中。”吴晨神往道:“他他仍是这般厉害后来呢?”黄忠道:“当时小儿便在橘子州对面的酒楼上,眼见令师兄大显神威,惊为天人。其后令师兄随名医到我家中,小儿便缠着他拜师。只是当晚江东大将太史慈听说令师兄到了长沙后,专程上门拜访,却与尾随追来的蔡瑁等人遇上,在我家中大打出手,令师兄脱身而去,犬子却认为是我周护不力,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吴晨心知黄忠身为荆州大将,不得不听从蔡瑁调派,多半是和翟星交了手的。想起当年在蔡瑁言语挤兑之下,关羽等人和奸商交手的事,便如发生在昨天一般,不由叹了口气,说道:“老将军随后就追来了?”黄忠点了点头,苦笑道:“老夫晚年得子,加之他年幼便身患残疾,总是娇宠了些。他走后一月,老夫忧心他安危,只得追出来,直到最近才在直路附近和他遇上。”吴晨道:“原来如此。老将军这一走,那在荆州的官职呢?”黄忠道:“蔡瑁遇上太史慈吃了大亏,便告了我个私通敌军之罪,老夫现在已是无官一身轻了。”吴晨心道:“难怪你会直呼他的名字了。”心中已起延揽之意,道:“老将军今后何去何从?”黄忠道:“待此间事了,老夫便回南阳老家。”指了指头上的白纱,道:“我父早亡,是平福看着我长大。这次随我找寻叙儿,却不幸于半路殒身。叶落归根,这里的事一了,我就带同他的骨殖回南阳。” 吴晨原以为那纱布只是箍头之用,现在才知原来竟是孝布。再听他说事了就走,心中不由掠过一丝失望,但想起翟星和王翦,心知人各有志,强求不得,随即释然,说道:“不知老将军在这里还有什么事,如果我能帮得上忙,一定尽力。”黄忠从背后取出三支羽箭,递向他,道:“这是三支箭。有这三支箭,并州大人就可以命我做三件事。做好一件,我便取回一支。三件事了,就是我回返南阳之期。”吴晨推辞道:“老将军生擒挛鞮豹,将一场大祸消于无形,我已经很承你的情了,三件事就免了吧。”黄忠怒道:“你不肯接是不是嫌我老迈,不堪重用?”吴晨见他如此豪爽,再要推辞倒显得做作了,接过箭支,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若将一般的事拜托将军,恐怕将军也会认为我是在小看你。”黄忠道:“哈哈,你若真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拿来消遣老夫,老夫甩袖就走,什么三箭之盟老夫全当它是放那个气。”吴晨听他说得率直,大笑起来,黄忠也是开怀大笑,这样一来倒是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两人笑了一阵,慢慢停下,吴晨道:“老将军和太史慈打过照面,觉得他这人如何?” 黄忠道:“老夫和他交往不多,除了那次在家中和他见了一面之外,也只在海昏之战时交过手,这个人究竟如何倒不是很熟。但听闻他和孙策孙伯符是莫逆之交。孙策英雄了得,他看得上眼的人当不会有差。”吴晨好奇地道:“我听说孙策和刘表是世仇,他曾数次率兵进犯荆州,你们荆州人怎么看他?”黄忠道:“孙伯符号称江东猛虎,猛锐冠世,所向披靡,有再世霸王之称。至难得的,这人气度阔达,不拘恩仇,虽是咱们荆州的仇敌,咱们可也把他当英雄看的。” 这半年来吴晨忙于征战,对天下大事知之甚少,对江东的事更是一无所知,听黄忠说起太史慈和孙策,不由得谈兴大起,追问道:“那孙权呢?” 黄忠皱了皱眉,说道:“孙策死后,江东大乱,孙权处乱不惊,任贤计才,镇抚内外,不但守住了孙策创下的基业,隐隐然还有青出于蓝之势。只是其人杀戮心太重,就拿建安五年他征伐庐江太守李术之战来说,他破城之后,不但杀了李术全家,还纵兵在城中屠戮数日,在气度和胸襟上可远远不及孙策了,咱们荆州人多不喜他。” 吴晨知黄忠虽然豪爽,却不喜乱说,他既然说荆州人不喜孙权,那自是事实了。只是黄忠口中的这个孙权和自己想象中的那个知人善用的孙权相去有些远,不由长哦一声。黄忠道:“雨已经晴了,但看天色阴沉,恐怕午后还要下,不抓紧回去,只怕就要在此过夜了。”吴晨仰头看了看天色,道:“是了,看样子这雨还会再下,咱们走吧。” 三人站起身,沿山径而下,翻越山岭时雨又下了起来,吴晨拉着小倩跑入山路旁的密林折了些树枝扎成帽子带在头上。三人顶着叶帽沿路狂奔,只是不多时三顶帽子就散了架,被风卷着不知吹到何处。三人虽是狼狈万分,却是一路笑声不断,到临晋城下时,已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吴晨用力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笑道:“让老将军跟着咱们淋雨,这可着实过意不去了。”黄忠哈哈笑道:“并州大人客气了,若不是跟着大人,老夫还不知淋雨也会淋得这般痛快。哈哈,痛快,真是痛快。” 小倩笑道:“这世上什么事最痛快?”吴晨和黄忠齐声道:“淋雨。”说完,三人齐声大笑。城上的兵士隔着老远就望见了三人,眼见三人到了城下,急忙放下吊桥将三人让了进去。城洞之中挤着数十百姓,或靠或坐在城洞两侧,都是些因匈奴战祸逃到临晋的难民。吊桥放下,这些人都望了过来。三人见这些百姓面容凄苦,都噤了声,快步向城中走去。这时猛地一人站起身,指着对面大声叫道:“水有毒,不要喝。”吴晨侧脸向那人指的方向望去,却见那面只有一个老妇茫然望着这边,心中暗叫不好,再回头时,眼前已扬起一片白尘,鼻中辛刺难忍,立知是石灰,挥舞双袖护住脸面,纵身后退。就听得前方一人厉声叫道:“小贼,还我爹爹的命来。” 金刃破空之声尖鸣而起,狂飙般直扑吴晨。 第四十五章 信使交驰(下) 与此同时,十余名难民装束的刺客大呼一声,纵身扑向黄忠和小倩,力求缠住两人,予其他人刺杀吴晨的机会。黄忠大笑一声,双掌推出,掌力排山倒海一般,冲前的两名刺客立时被击得骨断筋折,狂喷鲜血。众刺客眼见其神勇难当,惊呼一声,都停了脚步。便在这时,就听得当的一声,吴晨已将那扑身而上的刺客手中金刃踢掉,跟着飞起一脚,将那名刺客踢翻出去。 那刺客在地上翻了数翻,吐出一口鲜血,正要翻身而上,一人从人群中扑了出来,大声叫道:“少爷,快走”扯着那人就向城外跑。那刺客尖声叫道:“吴晨,你害死我爹爹和弟弟,当街辱我,我我恨不得食你之肉放开我,今日不杀了他,我不走” 黄忠纵身而上,右拳击出,拳力激荡之下,两名刺客衣袂猎猎,如逆风而行。那当先的刺客大吃一惊,眼见掌力袭来,只得举掌挡架。蓬的一声,那人断线纸鸢般向后抛飞,狠狠撞在城墙上,再摔了下来,口鼻之中鲜血淋漓。掌风激荡处,他身旁那刺客被余力震起,远远抛飞到雨中,头上毡巾脱落,露出一头秀发。 小倩惊呼道:“是钟小姐。”那刺客竟然是钟惠。黄忠见刺客是个女子,当下负手而立。这时城墙上的兵士听到喊声都已涌了下来,将刺客围在当中。那十余名刺客见黄忠悍勇难当,情知今日刺杀吴晨的事已难竞全功,兼且领头的人被他击倒,死伤不明,一时都没了主意。钟惠伸手在泥地上撑了数撑,终于没撑起身,摔在泥地上。吴晨想起当初在长安初遇她时的意气风发,心中恻然。钟惠凄声道:“小贼,不用假惺惺的,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爹爹,杀了我弟弟,不惮再多杀我一个” 吴晨走到她身旁,叹了一声,说道:“你爹爹和弟弟没死。当日之战,我放水淹司隶大军时,淹死的不过三千余人,其余的都被惊散了。死得人中没有你爹爹和弟弟。而且当时他们都远离河岸,放水的时候都没有被冲到。估计是被我义兄衔尾追击,没能撤往长安,所以你没有收到他们的音讯。” 钟惠道:“真真的?”吴晨道:“自然是真的。你爹爹是司隶校尉,他身亡是朝廷的大事,但我军在弘农的眼线却没有收到这个消息,可见他并没有死。”钟惠神色一缓,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倒在雨中。小倩急步抢上,在她侧颈探了探,长出一口气,向吴晨道:“昏过去了,只是她受的伤较重,不治恐怕会落下病根。”吴晨想起当日在长安街头钟惠负泪而去的情景,情知她今日的遭遇与当年自己的年少无知有莫大的干系,向小倩苦笑着点了点头。小倩抿嘴一笑,扶起钟惠向城守府行去。一名刺客大声叫道:“小贼将咱们小姐放下”吴晨道:“你们想必也听见了,贵小姐身受重伤,如果不治必然落下病根,你们是想要让她死还是将她放下来?”众刺客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吴晨扫了刺客一眼,低声向一旁的都伯道:“这次刺杀来得太凑巧,他们必然在城中布满眼线。好好审审。他们虽然武功不高,却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不防不行。”那都伯应了一声,指挥手下将一众刺客押了下去。 前方马蹄声响,却是王戗听说吴晨被刺急忙率人赶了过来,见吴晨安然无恙长舒口气,高声喝道:“将他们押到府衙,我要亲自审理。”低声向吴晨道:“公子,郑浑来了。” 郑浑是左冯翊大豪,吴晨从辛毗处知此人与匈奴过从甚密,却不想刚击溃匈奴郑浑就接到消息,不由笑道:“他消息倒是知道的快,咱们刚击溃左贤王,他就来了。好,我这就去看看他。” 进到客厅时,徐庶和辛毗都在,两人看到吴晨,都站起身来。坐在客位的几人见二人站起,急忙站起身,向门口望来。吴晨朗声笑道:“来晚了,见谅,见谅。”徐庶道:“使君来得不算晚,咱们正说到你。”吴晨道:“哦,说我什么?”辛毗道:“正说到使君击败匈奴的事。”说话中,吴晨已迈步走入厅堂,向主座走的同时,似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却将客座上的几位都扫了一遍。坐在上首的是个大约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身材矮胖,一双眼睛似闭非闭,开阖之际眼神锐利,如鹰如隼。吴晨心道:“这想必就是郑浑了。”他左手下那人身材颀长,颔下留着尺余长的黑须,面目清瘦,年纪约在四十有余,却是没有见过。 辛毗道:“使君,我来向你引见。”向那矮胖之人道:“这位是咱们临晋的大豪郑浑郑子文。”吴晨道:“久仰。”郑浑笑道:“村野草民何敢劳并州大人久仰?要说久仰,是咱们久仰大人才是。”吴晨道:“郑先生客气了。”辛毗向下引见道:“这位是轸寇将军手下参军事郭宁郭伯静。”吴晨心道:“郭伯静?这名字好熟?”一时间却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听过,向他拱了拱手,说道:“久仰。”思索中时,辛毗已一路引见下去。这次来得都是些临晋和三辅名流。到最末座时,只见那人额头宽阔,眼眸含笑,正是郭淮。辛毗正要引见,吴晨已笑道:“这位我认识,他是伯济老弟。”郭淮施礼道:“难得并州大人还记得草民。”徐庶道:“原来并州大人和他以前见过。”吴晨笑道:“伯济老弟孤身一人到我军中,这份胆识令人印象极深,想忘都难啊。”郭淮苦笑道:“我却是被大人骗苦了。”郭宁面色一沉,道:“在大人面前如何这般放肆?”吴晨笑道:“不妨事。”向旁一摊手,道:“坐,坐,不必拘礼。”众人却仍是待他先在主座坐下后才纷纷入座。 吴晨道:“我是前日傍晚到的临晋,原本想今日一早去拜访郑先生,却因匈奴的事耽搁了,不想先生却先来了。”郑浑道:“大人过谦了。咱们这些山野草民原本不值得大人拜访,而且大人又击溃匈奴主力,解了咱们眉睫大祸,咱们来拜访大人原本是应当的。咱们这次来,一来是代乡亲邻里向大人致谢,二来匈奴祸乱方过,四方难民都聚到了临晋,而且冬日将临,安置难民这些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吴晨心道:“来了,入正题了。”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正为难民过冬的衣食犯愁,难得众位有心了。”郑浑道:“这话说出来就见外了,咱们都是大汉子民,患难相助是应该的。只不知并州大人手上的缺口有多少?”吴晨心道:“我军军粮和军衣的数量是军中机密,如何能说给你听?”微微一笑,不再答话。辛毗接道:“这个缺口自是不小,只是各位又愿出多少?” 郑浑道:“这几年匈奴每年入侵三辅时左冯翊都首当其冲,因此咱们手上余粮也不多。如果知道并州大人手上的缺口有多少,咱们心里总有个数,尽量往其上凑也容易些。”一名三辅大豪道:“子文公说的对,如果知道具体数目,咱们攒起来也容易些。”当下又有数人出声附和。吴晨、徐庶、辛毗三人心中雪亮,知这些人来时必是商议过一番。辛毗向吴晨看了一眼,吴晨点了点头。辛毗道:“这个缺口具体多少咱们也没有算,一来难民仍源源不断涌往临晋,具体人数仍未清点完。二来并州大人已向汉阳、陇西、安定、金城等地征调粮衣,各郡能运来多少仍未报上来,所以具体数值并非不想说而是不好说。众位若真想知道,只能说约略估计粮食总要七万石,冬衣、帐篷等也在三万到四万之间。” 厅上众人听到所缺如此巨大,尽皆哗然,三三两两窃窃私语。郑浑皱眉道:“缺的粮食若在一万石左右,咱们十几个人勒紧裤带只怕是可以凑出来的,但七万石倾凉州、三辅之力恐怕也无能为力。” 郭宁叹道:“原来缺口竟然如此巨大,难怪并州大人心急了。咱们虽然不能凑出七万石,但能凑出一万石也是尽一份力。”郑浑道:“是,参军事大人说的对。冬粮冬衣一时也凑不齐,不如今日只将能凑出来的数目报上,待日后大人按量催缴如何?” 吴晨道:“难得各位有心了。”辛毗转身吩咐下去,不多时众亲卫便将笔墨纸砚取来,为每人分了一份。众人取笔在纸上写好,又由众亲卫收了上来。吴晨取出来看了看,就见上面粮衣的数量,从数百到数千都有,唯有郭宁那张纸上写着“一万”,不由抬头向郭宁望了一眼。郭宁正凝目看着他,见他望了过来,微微一笑,向内室极有深意的瞄了一眼。吴晨心知肚明,将纸收好递给辛毗,笑道:“天幸有众位帮忙,这个大恩我就记下来。天色已晚,众位不如留下来吃顿晚饭再走。徐大哥,佐治,就有劳你们安排众位用膳的事。”徐庶站起身,向众人道:“各位这边请。”吴晨向郭宁看了一眼,起身走入内室。不多时,云仪已领着他进来。 吴晨让了让,笑道:“以段煨的财力,一万石粮他是拿不出来的,郭先生这次是代哪位大人来当说客?”郭宁神色不变,在他身旁坐下,道:“天下间能在一月间凑出一万石粮并能运到左冯翊的人,屈指数来不过数人,但愿帮大人解决燃眉之急的人却只有一人。”说到此处,顿了顿,目光望向吴晨,细看他的神情,见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叹了一声,说道:“这次郭宁来是代司隶韦大人来和并州大人讲和的。”吴晨笑道:“一万石粮就是让我不要进攻弘农?” 郭宁摇头道:“非也。有些事可能并州大人并不清楚,但只要下官将这些事说明,大人自会明白。大人以为韦大人前次撤军所为为何?”吴晨心道:“不就是曹操让他撤军,以吸引我军主力前去追击吗?”但却摇了摇头。郭宁道:“其实并州大人将夏侯渊围在山谷中时,曹司空就已暗暗进兵到了河内一带,卫盐运使率兵从陕津渡过黄河,正是要将郭援的主力吸引到黄河岸边,腾出曹司空进军三辅的通路。” 吴晨大吃一惊,心道:“原来曹操竟是准备从河东偷袭我军。”想起那夜和辛毗商谈时,两人都认为曹操要从武关进入关中,直至今日听郭宁说起才猛地惊觉,以卫觊之能如何会屡次败在郭援手下?恐怕正是为了让曹操秘密从蒲坂渡军做准备。一连串的失败正是要自己疏于防备,以为河东有郭援挡着,曹军不可能从该处进军,而曹操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再联想到这数月来河东接连失利,河内太守魏种却没什么动作,想来也应当是出于曹操授意。也正是因曹操潜行至河东,袁谭袁尚失去了外部压力开始内部相争。而刘表派在河北的探子失去了曹操主力的行踪,令刘表心生疑窦,不得已,令刘备明出宛、叶以探寻曹操主力的方向。相应的,曹操只得放弃进军三辅的既定策略,军西平以弹压刘表。由此,数月来各方的战略态势终于融汇到了一起。吴晨暗暗心惊于曹操的深谋远虑,心中却笃定了许多。曹操用兵终没有达到毫无形迹可言的地步,仍可以通过一些军事上的反常来推测他的行踪,否则此刻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有多远躲多远。 郭宁续道:“并州大人也善于用兵,当清楚司空大人入河内的原因。以大人估量,如果单独与司空大人对峙,胜算几何?”此时吴晨已知张宁的说辞,正是要以曹操行军的鬼神难测压服自己和韦涎结盟。微微一笑,说道:“韦大人前次撤军或许有司空大人暗中的下的手谕,必要之时可以佯退吸引我军追击。但八月时,司空大人并未在预定的左冯翊出现,却到了荆州的西平,加之我军短短数日便击溃司隶数万守军,韦大人震惊之下,撤退的就有些匆忙,以致未战便退到了弘农。郭大人出使之前,朝廷征调韦大人回许都的使节是否已到过弘农?” 郭宁眼中首次现出惊慌的神色,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已被吴晨看在眼中。长身而起,说道:“对司空大人我一向不会低估,但韦大人和郭大人却是低估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韦大人如今已在回许都的路上,那一万石粮食恐怕也只能给司空大人了。”郭宁惊道:“怎么会?”吴晨叹道:“韦大人不战而溃丢了关中,必然会被朝廷重惩,这件事就连韦大人也心知肚明。曹司空用兵如神,又如何会先用使节征调以致打草惊蛇?这必然是他的痹敌之计。” 郭宁面色一片苍白,想站起身,却摔了下去,两手撑了数撑仍是没有坐直身,似乎在这片刻之间便苍老了数岁。吴晨怜悯的看了眼他,心中却知,此时谁也劝解不了他。 这就是小看曹操的下场。 韦涎郭宁只是前车之鉴而已,自己又会否重蹈他们的覆辙?步出内室,一阵冷风迎面拂在脸上,天气似乎更冷了些,刮来的风中隐隐透出丝冬日的寒意。 廊前一人,标枪一般笔直的站在内室通往外厅的回廊前。身旁的云仪道:“方才我就劝他不要站在那,但没能劝走他。”吴晨迎了上去,说道:“老将军,有事吗?”黄忠负手笑道:“没有什么事,只是北方的庭院跟咱们南方不同,难得到北方一趟,所以就想看看。” 云仪低声嘟囔道:“不过都是些光秃秃的树杈,有什么好看的?”吴晨心中却是一暖,心知黄忠和自己回来时遇到刺杀,虽然躲了过去,却是见识了那些刺客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守在这里说是看风景,其实却正是在防备刺客。笑道:“北方的庭院和南方庭院的确不同,我从襄阳初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很好奇。不过今夜的天气有些冷了,不如进去喝一杯暖暖身子如何?” 黄忠道:“好。”吴晨向云仪道:“云仪,去叫外面拿二两酒来。”云仪应了一声,快步向前跑去。吴晨向前让了让,说道:“咱们手里没什么积蓄,一时也找不到什么下酒菜招待将军,还望将军不要见怪。”黄忠笑道:“老夫喝酒一向便是没有下酒菜的。”吴晨笑道:“没想到穷也有穷的好处,就这样对上胃口了。”两人相对大笑。这时脚步声响,郭淮从对面回廊走了过来。吴晨猛地想起自己和郭宁已谈了个半时辰,也难怪郭淮会找上来。向他道:“令伯父还在内室” 郭淮摇头道:“来得时候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伯父我待会去见,现在能不能先借并州大人几步路说话?”吴晨点了点头,黄忠向侧走了几步,负手看向庭院。此时天色已晚,唯有别处的灯火映射过来,将密密的雨丝映成千万条银线。雨水打在亭台阁榭之上,掩成簌簌的一片。郭淮向前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吴晨跟着停下。郭淮道:“有句话今日在堂上的时候我就想说,但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其实粮仓就在大人身侧,大人又何必假之他人?” 吴晨一怔,郭淮已抢先道:“汉宁郡北依南山,南临巴蜀,汉水纵贯东西,财富土沃,六货宝物,所出必具。自建安五年张鲁窃据汉宁以来,厉行修养生息,广农积谷,至今已有三年,汉川之民,户不下十万,稻谷烂于义舍,别说七万石,便是十万石也是有的。而张鲁窃据汉宁之后,便烧绝褒斜栈道,有不臣之心,大人正可以责其‘贡赋之不入’,兴义兵以令不臣。据有汉宁,则顺汉水北流而下,粮草可于数日之间抵达长安。关中自董卓之乱以来,民户流失,百不足一,田地荒芜,地疲民弊,但却与汉宁相连,此诚天资大人以成大业。” 吴晨苦笑道:“但是冬日将临,如果在这样的天气攀爬南山,恐怕大军去多少死多少”郭淮道:“由关中通往汉宁的道路的确险阻,但从汉阳入略阳,一路已在南山北麓。我在军中曾听汉宁郡的兵士说起过南山的气候,寒冬之际,南山北麓虽然霜雪深厚,但南山南麓却不过是深秋的天气。绕道仇池,就可避开寒冬行军的不利。” 吴晨在心中约略想了想郭淮所说的地理方位,再低头时,正对上郭淮的双眼。便在这时,就听黄忠叹道:“下雪了。” 吴晨心知雪一下,难民的冬衣和冬粮的需求将更加紧迫,听到黄忠的叹息,猛地扑到回廊的栏杆处,向外望去。蒙蒙的灯光下,就见一片片雪花夹杂在银丝般的雨线中,分外的夺目。 建安八年的第一场雪就在一场阴雨中,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莽苍踏雪行(上) 吴晨望着密密麻麻从天而降的雪片,只觉心头一阵烦闷,长叹一声,说道:“云仪,传令王戗,开放各处府仓安置难民。”云仪放下手中的酒盅,应了一声,转身而去。黄忠见吴晨面色苍白,低声道:“使君大人面色不好,是不是需要歇息歇息?” 吴晨摇了摇头,向郭淮道:“伯济老弟,你先去看令伯父吧,进军汉宁的事,等难民安置完毕咱们再详谈。”郭淮听吴晨的口气已有采纳自己提议的意思,心中顿时一阵狂喜,向吴晨深施一礼,满面喜色的跑了开去。黄忠道:“大人莫非真的想进军汉宁?”吴晨道:“这件事事关大局,没有这么简单就能定下来。而且现在安置难民为主,其它的事暂时都顾不上。” 这时,两人已转过回廊,迎面一人正是辛毗。吴晨诧异道:“佐治,你怎么在这里?”辛毗低声道:“并州大人,我有要事要说。”吴晨见他神情凝重,心知一定是大事,点了点头。辛毗向前让了让,便一直向前走去。两人转过数个回廊,在一处假山旁停下。吴晨见辛毗一直背对着自己,心中诧异,笑道:“佐治,到底是什么事,在这里可以说了吗?”辛毗猛地转过身,蒙蒙的雪光下,隐见两行泪迹挂在面颊上。吴晨诧异道:“佐治,你”就听扑通一声,辛毗已翻身跪道,哽咽道:“并州大人见谅,佐治再不能辅佐大人了。” 吴晨吃了一惊,愕然道:“是我做错什么了?”辛毗泣道:“并州大人没有错,错处全在我。今天郑浑带来家兄的信,信中说大公子袁谭已和曹操结盟。曹操的条件是,一,由我到许都商议结盟之事,二,由我将曹纯送回许都。阖门百口尽在河北,若曹操不应允结盟一事,后果不堪设想。我我” 吴晨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半年来南征北讨,却能对天下大事和各诸侯的动态有所了解,靠得正是辛家遍布天下的眼线,而于其中运筹的正是辛毗。曹操勒令辛毗到许都,不啻于剜了自己的双目,刺了自己的双耳。 这条釜底抽薪的毒计不可谓不绝,自己终究是小看了曹操。 看着辛毗跪在地上,心中又是凄凉又是苦涩,俯身扶住他的肩头,说道:“如果我在佐治的位置,也会赶到许都的。”辛毗泣道:“与并州大人相识,原以为找到了可以一生扶持的明主,奈何天意弄人。临别我有几句话想对大人说。”吴晨扶着他的肩头说道:“起来说吧。”辛毗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厉声道:“我不起来,大人也不要扶我。今日不跪,日后日后想跪也不成了。”说到此处,声音已拖出长长的哭腔。吴晨鼻中一阵酸涩,眼睛涩涩的难受。 辛毗颤声道:“观古之成败,力均则度义,义均则度德。曹操自起兵以来,在徐州屠戮数十万百姓,泗水为之不流,又于官渡坑杀七万降卒。经掠河北之时,所过城镇屠掠殆尽。反观明公,吊民伐罪于安定,治乱平叛于羌胡,扬名立威于汉匈之战,无屠城坑降之孽,却有再兴大汉之功,此德胜;曹操以申韩之术钳网天下,纠名察实以至刻薄寡恩,令士大夫相并举发,士大夫敢怒而不敢言。又以屯田官七民三峻削百姓,百姓咸苦其政。而明公以宽治民,以严治隶,用均田结庶民之心,用柔术驾驭豪强,此治胜;曹操以权术驭臣下,诸将有计画胜出己者,随以法诛之。明公则以诚待人,推心置腹,此用人胜。有此三胜,虽弱而必强。只是关中自董卓之乱以来,民户逃亡,百不足一,明公与曹操之势不相敌也是极明了的。为明公计,当闭关息农,修养生息,蚕食蜀益。五六年间,关中必然大治。那时兵精粮足,军容鼎盛,东出函谷,天下莫能当之。” 说到这里辛毗已是泣不成声。吴晨见他涕泪纵横,声泪俱下,就觉着一股热流猛地从胸口冲了出来,直冲鼻际,眼中一酸,泪水已夺眶而出。辛毗抹了把满脸的泪水,颤声道:“这是属下最后一次为明公筹策,以后相见无期了。”俯身蓬蓬磕了两个响头,起身而去。吴晨追出两步,大声道:“佐治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辛毗大袖飘飘,转出回廊,几个大步已消失在雨雪中。 辛毗虽然不愿吴晨相送,但第二日清晨起行时,仍是被吴晨在城门处截住。辛毗见到吴晨,神色木然,徐庶、王戗等人都是默然不语。吴晨苦笑道:“曹大人,这些日子以来多亏有你帮忙。大人即将远行,我来送送大人。”曹纯道:“并州大人有心了。”吴晨道:“咱们走吧。” 此时雪已下了半夜,在地上积起寸余来厚,马蹄踏在雪上,咯咯作响。一行人出了临晋,沿洛水向南。天气虽然寒冷,但洛水奔流迅疾,因此仍未冻结,蒸腾的水汽与漫天的飞雪交相辉映,天地间茫茫一片。左侧商颜山都已覆在皑皑白雪之下,宛如茫茫雪海中涌起的滔天巨浪,在身侧翻腾起伏,雄浑苍遒。一行人在雪中缓缓而行,直送出十多里。曹纯拉住战马,调转过头,高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吴使君,咱们就此别过。”向吴晨等人拱了拱手。 吴晨苦笑道:“就此别过,祝曹大人一路顺风。”曹纯侧马轻轻靠了过来,低声道:“当日我曾问使君何以不能投司空大人,使君说‘道不同’。敢请问,使君所说的‘道不同’是指什么?” 吴晨望了辛毗一眼,叹了一声,说道:“官七民三的屯田。”曹纯长舒一口气,凝神看着在风雪中飘散的气雾,沉吟半晌,低声道:“原来如此。”再吸一口气,朗声道:“众位,后会有期。”向众人团团一揖,纵马而去。辛毗猛地一震,看了眼吴晨,策马追在曹纯身后。吴晨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便在这时,猛听得战马长嘶一声,辛毗将战马拉住,调头跑了回来。吴晨心中又惊又喜,急忙迎了上去,高声道:“佐治”辛毗拉住马缰,说道:“昨日走的匆忙,忘了两件事。我走之后,北地太守的职位空缺,我向并州大人举荐皇甫叔献。此人虽然年轻,假以时日必成大才。我军遍布天下的眼线,我也已交给辛垆。文鼎相貌质朴,但为人精细,定能辅佐大人克成大业”说到最后一字,辛毗终于忍不住拖出哭音,跟随而来的亲卫,哇得一声都哭了出来。辛毗泣道:“大人不用再送了,就到此止步罢。”调转马头,挥泪而别。 吴晨望着辛毗的背影渐远渐小,渐渐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下,只在雪地上留下数行足迹,延向天际尽头,心中怅惘无比,呆立良久,直到风雪将辛毗一行人的行迹完全遮住,这才郁郁而回。 身后惟有风雪呼啸,将天地卷成白茫茫一团。众人回到临晋时,那雪却仍是纷纷扬扬,就这般连下了十余日,成为席卷整个汉帝国北方的暴雪,北方的战事因此都停了下来。自中平元年便战乱不息的汉帝国,终于迎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冬季。 ※※※ 建安九年,是为汉天子刘协迁都许县的第九年。这年正月,吴晨表皇甫叔献为北地太守,郭淮为并州茂才。同月,吴晨率领三千兵士迎着风雪溯渭西上到达眉城。正月虽已入春,却是关中风雪最劲的一月,天寒地冻,地上积雪数尺,难行之极,到达眉城时已是正月月末。 听到吴晨到来,成宜领着梁毓、姜叙、王霆等人出城十里迎接。其时惨烈的眉城之战已过去两个月,但大雪迟滞了眉城城墙的修复,皑皑白雪之下仍可以看到残垣断壁上被烟熏火燎的痕迹。 数月未见,众人都是谈兴极浓,成宜等人将吴晨让进帅帐,帐中已燃起一个火盆,虽然寒风卷着雪花不时从帐帘的空隙涌进帐中,但火堆烧得旺了,身上仍是暖了不少。 众人寒暄完毕,吴晨便向成宜、梁毓等人简略的说了说与匈奴之间的战事,接着便询问了眉城城破之后重建的事,成宜虽然在众人中为首,但显然对眉城重建的事丝毫不感兴趣,梁毓、姜叙等人和吴晨说话时,成宜意兴阑珊,吴晨也知不好强求,便以远图劳顿为由让成宜、梁毓等人先走,只留下姜叙一人询问。成宜原本已昏昏欲睡,听吴晨送客,欣然起身,说道:“吴使君,说了这么些话,惟有这句我最是爱听。你问那些灾民吃什么、穿什么我是不知,但若问我南山哪处有豺狼虎豹,我却是最知的。开春之后,我便带使君去打猎如何?” 吴晨笑道:“好,这三个月都困在雪里,没地方施展手脚,的确是闷坏了。公良什么时候打猎,一定要叫上我。”成宜笑道:“一定,一定。”向吴晨拱了拱手,大笑而去。梁毓等人急忙向吴晨施了礼,匆匆跟在成宜身后。王霆自进帐后一直缩在梁毓身后,这时也顾不上行礼,绕在梁毓身侧飞跑而去。吴晨笑道:“王霆竟然一直在这里?”姜叙道:“眉城之战结束之后,他就闹着要到蒲坂去跟令明打郭援,被属下和子敏硬留下来了。不过明公若是再晚来些日子,恐怕咱们也留他不下。看明公的意思是不准备罚他吗?” 吴晨道:“板子是一定要打的,但打板子还不够,总要让他知道军纪为何物才行。不说他了,说说眉城这一战吧。”伸手向前一让,一旁的云仪已挑开帐帘,两人弯腰走了进帐,寒风顺着帐帘涌进营帐,吹得火堆贴地撩烧。姜叙将毯子拉到火堆旁,坐了下来,说道:“明公走后,郝昭一直没有出击。那晚四更时分,眉城守军趁我军歇息之时,突然从地道中涌进营寨,到处放火。咱们之前一夜没睡,那晚都睡得很死,没什么防备,眼见营寨火起都以为是郝昭大军出城突袭”吴晨将毯子也拉到火堆旁,叹道:“郝昭果然厉害,他知道下雨我们一定会防他,就故意不出,偏等到咱们都疏忽大意的时候才出城攻击,的确有名将的风范。后来呢。”姜叙道:“是高柔救了咱们。他先是下令弓弩兵居高临下,谁再妄动便当场射杀,又喝令营帐中的兵士谨守帐幕,有敢骚动乱窜着,杀无赦,咱们大军久经阵战,听到号令就静下来了。而从地道中出来的眉城兵士终是人少,不多久便被咱们射杀殆尽。郝昭见无机可趁,便没敢硬闯出城。” 这次连吴晨都悚然动容,赞道:“这人好生厉害。”姜叙叹道:“这人的确极是厉害,不是他,眉城咱们还真拿不下。咱们的发石车造出来后的第二日便用车砸城,郝昭故技重施,派兵将地道挖到我军阵下。等攻城开始,便下令撤去地下的支柱,咱们的十几辆投石车都陷了进去,郝昭又趁我军大乱的时候,派散骑冲阵,虽被咱们奋力杀退,但发石车却都被毁了。”吴晨道:“伯奕太大意了。既然郝昭已经用了地道,应该多提防他在地底下再动手脚。”姜叙苦笑道:“明公说的是,只是那次郝昭用地道偷袭之后,咱们掘地三尺,以为将所有地道都已填死,实在没料到郝昭能在两日之内再挖出一条来。”吴晨道:“后来呢?” 姜叙道:“成帅暴跳如雷,说即使不用发石车也要攻城,我和子敏都劝他不住,只有高柔说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将郝昭攻咱们的地道挖开,并在通城墙的那段填满柴草,浇上火油,放火烧墙。咱们连烧了三日,眉城城墙终于崩塌了数丈。” 姜叙说得虽然简略,但吴晨想起入城时看到的那些城墙,已能想见那三日战况的惨烈。姜叙道:“郝昭用木梁和泥坯重新堆砌城墙,咱们仍是以地道通火。这次因为建城墙时用了木梁,不过数个时辰城墙便被烧塌。那时郝昭的箭支用完,撑墙的木梁也都用尽,只能在城中拆卸民房,挖掘坟墓,获取木材。守城的兵士中多有家人的棺木被他下令掘开了,其中还有一人的老父停尸在家,但棺木却被征用,这些人一怒之下出城投诚。咱们有了内应之后,才破了城。” 吴晨道:“郝昭呢?现在在哪里?”姜叙道:“城破之后,他便自杀了。”吴晨哦了一声,心中说不出的惋惜。姜叙道:“皇甫郦和李典逃到了南山。皇甫嵩在氐人的威望或许只有孟起能相提并论,因此这两月来咱们虽然日夜搜查,仍未能找到两人的行踪,其后大雪封山,咱们也就再没派人去找。但断后的两人,杜畿和费清都被咱们抓了,如今就押在地牢里,明公要见他们吗?”吴晨摇了摇头,说道:“这两人是钟繇极为器重的人,就算我亲自见他们也没什么话好说,暂时押着吧。高柔呢,他怎么没随你们来?” 姜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说道:“临来时,他让我交给明公,说明公问起他时,便将这个给你,明公看了便知。”吴晨将布包接到手中,入手颇轻,拆开看时,就见里面包着一个蚌壳。掰开蚌壳,竟是粒沙粒。吴晨不由笑了起来。姜叙诧异道:“咦,他怎么送了粒沙子给明公?”吴晨笑道:“蚌壳里的珍珠原是由沙子来的。他不送我珍珠却送我沙子,那是明言现在还不是和我见面的时候,如果我硬逼着他见面,就只能得到沙子而得不到珍珠。” 姜叙失声笑道:“高柔果然是个妙人。”吴晨笑道:“的确是个妙人。既然他现在不愿见我,我也不好逼他,他的事就暂时放一边。伯奕,我将你留下来,不但是询问眉城的战事,还有更重要的是要问。”姜叙道:“是关于进军汉宁的事吧。”吴晨道:“是了,我来之前有人向我建议如今正是取汉宁的良机,我想听听伯奕的意见。”姜叙将手在火上烤了烤,说道:“哦,那人说什么?”吴晨便将郭淮的话说了一遍。 这时帐帘忽地挑开,寒风顺着帘幕空隙涌了进来,吹得柴火猎猎摇曳。站在吴晨身后的云仪急忙跑了过去,将帐帘拉好。姜叙将衣领紧了紧,沉吟道:“此人大体说的都对,只是有错处有二。其一,张鲁攻占汉宁是在初平元年(即公元191年),并非建安五年,到如今汉宁在他治下已经有十三年了。其二,从汉中向关中运粮,漕运不可行。太史公《史记》有载,孝武年间,‘拜汤子卬为汉中守,发数万人作褒斜道五百余里,道果便近,而水湍石,不可漕’。” 吴晨道:“伯奕的意思是不赞成了?”姜叙摇头笑道:“明公错了,其实我倒是极赞成伐汉中的。汉中虽险,但主庸将弱,如何是我军虎狼之师的对手?只是想提醒一下明公,张鲁虽然名声不显,但也非泛泛之辈,至少秦岭中的氐人多视他为神明,我军进入秦岭,很可能还没遇到张鲁的鬼卒,便先要遭遇那些劫我军粮道的氐人。” 吴晨道:“张鲁这个人伯奕熟吗?”姜叙笑道:“不熟,但我住在汉阳也有十余年,对他的事自然有些耳闻。说张鲁就不得不说五斗米道。其实‘五斗米道’并非其真名,它的真名便只一字‘道’,只是入‘道’的信徒需交纳五斗米,由此因俗而称‘五斗米道’。‘五斗米道’中最高的便是‘师君’,其下称‘治头’,再后便是‘大祭酒’‘祭酒’,,新入道的信徒则称‘鬼卒’,便如军中的‘校尉’‘司马’‘都伯’一般。‘五斗米道’的第一位师君张陵是张鲁的祖父,第二位师君便是张鲁的父亲张衡。张衡死时,张鲁年纪还小,仍未能服众,因此当时掌‘道’中大权的是他的母亲和他的师叔张修。中平元年(即公元184年),张角在关东鼓动太平道信徒造反,张修则在汉中响应张角,发动五斗米道信徒造反,失败后逃回蜀郡。” 第四十七章 莽苍踏雪行(下) 其时天时已晚,帐中一片漆黑,帐外寒风鼓动帐幕,发出呼呼的声音。帐内正中的火堆明灭跳动,将几人的身影投在帐幕上。姜叙从一旁的柴堆中取出一根丢进火盆,拍了拍手上的灰,道:“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刘焉领益州牧。这个刘焉虽然有才,却极为笃信谶纬之术,因此和五斗米道走得很近。当时有童谣传‘益州有王气’,刘焉信以为真,暗中遣张鲁为督义司马,张修为别部司马,再次挑动五斗米道信徒造反,合力攻取汉中,杀死了汉中太守苏固和南郑大豪赵嵩,又命张鲁烧绝汉中通往关中的斜谷栈道。这些事做完,刘焉就遣人送信到长安,诈称米贼断道,从此不派使节入朝,而张鲁和张修也就留在了汉中。两人共事达十年之久,直到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张鲁在五斗米道中羽翼已丰,而刘焉又已死了六年,其子刘璋暗弱,于是张鲁便起兵杀死张修,并吞其部众,改汉中为汉宁,自封汉宁太守。刘璋一怒之下杀了留在成都的张鲁的母亲和弟弟,并遣中郎将庞羲攻打汉中。庞羲和张鲁交战,数次败北,不得已逃了回去。张鲁挟连胜之势,出兵袭取巴郡,刘璋再任庞羲为巴西太守,出兵抵御。但庞羲并非张鲁的对手,凭坚城险隘仍只能自守而已。由此张鲁称雄巴汉,风光一时无两。” 吴晨正要询问张鲁的兵力和大将的情况,这时帐外的寒风中隐隐送来战马在雪地疾奔的声音。那马蹄声从东面迅速迫近,吴晨道:“什么人,这么深的雪跑得这么急?云仪,去看看。”云仪应了一声,挑开帐帘走了出去。帐帘挑开,寒风卷着地上坚硬的雪粒涌了进来,隐隐听见战马的长嘶,一人高亢的声音从风中传了过来:“并州大人在吗?属下奉神威天将军的军令来找并州大人。” 吴晨拨开帐帘走了出去,高声道:“什么事?”隐隐听到那人长出一口气,跟着灯火闪耀,云仪已领着一队兵士拥着一名羌兵到了身前。那羌兵见到吴晨,单膝跪在雪地上,大声禀道:“神威天将军有要事和并州大人商议,前几日曾亲往临晋,但被告知大人已赶往眉城,因此派属下连日赶来,望并州大人能在眉城多留几日,等天将军赶到,商议完要事后再走。” 吴晨想起已有半年未见马超,心中不由一热,道:“知道了。你叫什么名字?”那羌兵道:“禀大人,属下名叫达铎。”吴晨道:“达铎,神威天将军赶得这么急,不知道是什么事?”达铎道:“属下不知。”吴晨道:“你连赶数日,想来也累了。云仪,带他下去休息。”云仪向达铎道:“这边走。”吴晨向姜叙道:“依伯奕看,义兄找我这么急是为了什么事?” 姜叙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想来应当和明公攻略汉中的事有关。”火光照在雪地,余光反射,映得姜叙的面容一片清白。 第二日清晨,马超便顶着风雪到了眉城。马超面色铁青,不等众人寒暄完毕,便冷冷地道:“我和并州大人有些事要说,不相干的人先出去。”成宜英俊的面容上怒容一闪即逝,笑了笑,向吴晨道:“吴使君,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吴晨不知马超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谦然道:“我送送你们。”起身将众人送了出帐,转身向马超道:“义兄,公良他们哪儿得罪你了,用得着发这么大的火?” 马超双眉一竖,厉声道:“你还当我是你义兄?我以为你早把我们结义的事忘了。”吴晨心道:“原来他发那么大的火,全是冲我来的。”心中却定了下来,如果马超和旁人有冲突,解决起来不容易,但如果是冲着自己,那解决起来就简单多了。笑道:“我自然当你是义兄” 马超断然道:“你当我是义兄,就不要打汉宁。”吴晨鄂道:“为什么?”马超怒道:“当年羌氐反叛,你是借谁的名声惊走像舒至?是氐人。当年汉阳遭遇瘟疫,是谁帮我们出粮出物?是氐人。当年举荐你为并州牧的又是谁?是氐人。没他们,能有你今日并州牧的赫赫名声?” 吴晨笑道:“是,他们的恩情,我一直记得,只是这和咱们打不打汉宁有什么干系?”马超浓眉倒竖,厉声道:“你还装糊涂。仇池氐王窦茂是五斗米道武都的治头,你不知吗?” 吴晨鄂道:“是吗?义兄不说,我倒是真不知道。”马超蓦然回眸,目光如有实质,利剑般刺了过来。吴晨心中坦荡,也由得他审视。良久,马超的气势终于弱了下来,温声道:“这两个月来,你令王乐挖凿由陇右到汉阳的漕渠,又命段明修整褒谷栈道,任谁都看得出你准备向汉宁动兵。但我告诉你,窦茂是五斗米道的治头,因此张鲁便是他的师君。他已派人知会我,你要动张鲁,便是要灭他的道,毁他的义,让你攻入汉宁,他还能是人吗?他已撂下狠话,就算仇池氐人全死光,也决不许你踏足武都半步。” 吴晨听窦茂的话如此无理,心中不觉有些生气,淡淡地道:“武都何时成了他们氐人的天下?我一个汉人到汉人的地方竟然还要经过他的准许?” 马超一怔,已明其理,说道:“他的话是有些不当,但只是因为护师心切,所以有些口不择言”吴晨打断道:“氐人中还有什么人是张鲁的治头?”马超道:“没有了。但千万、阿贵和窦茂都属青种,三部落多有联姻,如果窦茂和我们交战,他们不可能坐视。所以,千万、阿贵两人亲自找我,希望能由我劝你放弃汉宁。” 吴晨断然道:“姜囧临死前向我进言,据凉州必然据汉中。他说完这些话之后不久就为我而死,但这些话却一直记在我心中,没有一日敢忘。汉宁是一定要打的,谁来说情都不准。”马超厉声道:“姜囧,姜囧,他是你什么人?难道我这个做义兄的还顶不上他?” 吴晨心中恼怒,道:“义兄,你忘了咱们结义时,你对我说过什么?你说‘从今而后,主公指东马超向东,指西马超向西,刀山火海决不皱一皱眉头’。姜囧的话我不会忘,你的话我同样也不会忘,但忘的却是你。” 马超热血上涌,惨然道:“我说的话我从来不敢忘,所以你将我爹爹从临泾追到秦川,我认了。我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无亲无义,我也认了。但你受氐人之恩,出兵攻打氐人的师君,你不怕天下人指你的脊梁骂你忘恩负义,我却怕。这大半个月,我在深雪中来回奔波,我又是为了谁?”声音凄凉悲怆,到最后几句,声音也嘶哑了。吴晨心中一软,叹了一声,说道:“咱们都累了,这件事暂且不提好吗?等哪天咱们都心平气和的时候再谈。” 马超厉声喝道:“今天你就给我讲清楚,究竟放不放弃打汉宁?”吴晨紧抿双唇,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至多不走武都。关中到汉中有六条路,不走褒斜道,还有子午道和傥骆道。如果这样窦茂还要跟我为难,他要怎样,我奉陪到底。” 马超只觉胸口一堵,便如一块千斤巨石突然压在其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纵横凉州罕逢敌手,无论是什么样的对手都无所畏惧,但这次却是亦君亦弟的吴晨,为忠为义都不能动手,但看吴晨的神色,用言语是再劝不动他了。神色一黯,叹了一声,甩帐而出。 帐外的天色有些阴沉,山风从数里外连绵起伏的南山刮来,将细小的雪粒卷起,肆意的打在脸上。几队巡逻的营兵缓缓从一旁的营帐走出走向另一处营帐,脚步踏过,坚硬的冻土发出咯咯的声响。 马超只觉胸口堵得发慌,窦茂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吴晨忘恩负义的怒态,在山谷中吴晨指着茫茫雪原高声说“民为贵”的情景,在眼前不时闪过。一个声音在心底大声嘶喊,义弟不会是这样的,他仍是那个在山谷中向自己说“民为贵”的那个义弟,他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有原因的。 但是什么原因,脑海中却是一片混沌。 身旁脚步声响,一人问道:“天将军,你和并州大人的话说完了?”马超回过神向后望去,入目是一张稚气的面容,正是前几日派到眉城的达铎。叹了一声,搓了搓被寒风吹打得有些麻木的脸颊,木然向营外走去。身后脚步声响,达铎跟在了后面。这时,就听得数匹快马由远及近,迅速奔了过来,一人高声叫道:“并州大人在吗?我们是弘农派来的使节,有要事求见并州大人。”营寨上脚步声响,一人从营寨上奔了下来,见到马超,匆匆行了个礼,迅速奔向帅帐。马超知道吴晨一定会迎出来,但方才刚吵过一架,现在见面恐怕又会吵起来。想起来时曾迁怒成宜,如今想起来有些过意不去,向达铎道:“到那边去。”转身向营寨北侧行去。 前次大战之后,眉城城墙破损,民房坍塌,满目疮痍,而大雪又迟滞了城池的修复,因此大军多是住在营帐中。吴晨到来后,成宜将中央的帅帐让出,和姜叙、梁毓等人迁往北营。马超在营中穿行,不多时就到了北营。还未到成宜的帅帐,忽听得身侧十余丈远处传来一声惨叫。马超纵身越过营帐,就见一名将官将一名兵士绑在一根木柱上,甩鞭抽打。那兵士上身的戎衣已被抽得条条皴裂,撕裂的皮肉鲜血淋漓。马超厉声喝道:“魏讽,你疯了么?” 魏讽见马超到来,手上却丝毫不停,甩手一鞭抽在那兵士面上,啪的一声,立时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马超纵身而上,一拳轰在魏讽的肩头,魏讽踉跄着摔了出去,在雪地上连滚数滚才停了下来。马超咆哮道:“魏子京,你发失心疯吗?在军中动用私刑,你不想活了?” 魏讽厉声叫道:“是,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左手撑起身子,跳了起来,甩手又是一鞭,抽向那兵士。马超右手一探,将鞭梢抓在手中,跟着反手一掌,狠狠甩在魏讽面颊。蓬的一声,魏讽翻出数丈,狠狠砸在雪地上,雪粒四溅。魏讽用仅剩下的左手在雪地撑了撑,身子起了数寸,却没撑起身,蓬的一声又摔在雪地上,身子再不动弹,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马超探手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咆哮道:“男儿汉大丈夫,有气也要到沙场上去向贼子去发,打自家兄弟,算什么英雄好汉?” 魏讽哭道:“是,男儿汉大丈夫是当马革裹尸,但要打也须打得有名堂。如今关中已平,天下岌岌未定者,河北。如今曹操主力仍屯聚河北与袁绍旧部对峙,而天子羁押在许县,此时以勤王之名东出函谷,即便不能灭曹,也能轻易占据河东。据河东则曹操后方尽在我军铁骑弹视之下,曹操如何敢轻易北上,遽收青、冀、幽、并而无所顾畏?但这数月来主公拥关自固,将河北占天下三分之一的财富、百姓拱手让给曹操,却与‘自守之贼’张鲁大动干戈,趋逸避劳,不思进取,还有过于此的吗?天下人必然会讥笑主公短目寸视,小富即安,而深见其不可恃。为人臣子,不能为主尽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马超又惊又怒,道:“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向并州牧去说?” 魏讽哭道:“天将军以为我不想说吗?主公重情守义,咱们安定谁人不知?攻汉中的事,前有姜囧以命荐于主公之前,后有辛毗泣诉于临别之时,这两人的情谊在主公心目中已无人可比,谁还敢多说?何况还有小人郭淮献媚于左右。我去劝说主公,主公听得进吗?” 马超面色铁青,喝道:“郭淮说什么?”魏讽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哽咽道:“军中都传此次主公执意要攻汉宁,是因为郭淮游说主公,河东不可出,打汉中则有利可图。郭淮的伯父如今是段煨的参军事,他妖言惑主,其情可疑,其心可诛” 马超就觉着一团火一样的东西急速在胸膛里膨胀,炸裂,将魏讽狠狠掷在地上,反身向帅营方向纵去。巡营的兵士见是他自然不敢阻拦,又见他浓眉倒竖,双目似欲喷出火来,更是躲得远远的。马超纵上一步,一把揪过一名兵士,厉声道:“郭淮在哪里?”那兵士惊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道:“郭郭司马在在中北营”马超甩手将那兵士丢开,厉声叫道:“郭淮,出来,郭淮,郭淮”纵身向中北营奔去。 “什么人叫我?”一名布褥青衫的少年从一处营帐掀帘而出,诧异的问道。这几日涉雪而行,郭淮受了些风寒,因此从昨晚宿营开始便歇在帐中,此时听得有人高声唤他的名字,不明所以,因此出帐相问。 马超纵身到他身前,厉声道:“你是郭淮?”郭淮道:“是我,你是”话还没说完,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劲力怒潮般拍击而至,胸口一滞,肋骨似乎都在劲力压迫之下向内弯曲。郭淮大惊,急忙用双臂挡在胸前。咔啦一声,双臂臂骨当即断裂,郭淮惨叫一声,横抛入营帐。巡营的兵士此时围了上来,但见马超神威凛凛都不敢逼上前,看着马超踏步迈入帐内。便在这时,一人猛地从人群中扑了出来,抱住马超右踝,凄声叫道:“天将军,郭淮总有种种不是,却是主公的重臣。你杀了他,如何向主公交代?” 马超暴喝道:“杀了这奸佞小人,义弟那里我自然会去负荆请罪。魏子京,你放手。”魏讽凄声叫道:“不放来人,快将郭司马救到主公那里”兵士从帐后将帐幕掀起,将满身血污的郭淮拖了出来。马超厉声暴喝,右脚反踹,蓬的一声,踢在魏讽的胸口上,魏讽喷出一口鲜血,就着蜷曲的式子在雪地上倒滑出数丈。众人见马超脱了困,齐声惊呼,那几个架着郭淮向帅营跑的兵士更是头皮发麻,抬起郭淮没命向前狂奔。 马超暴喝道:“将他放下,否则连你们也杀了。”那些兵士听声音便在身后,全身寒毛倒竖,叫了一声,将郭淮抛在地上四散而逃。马超纵身而上,一拳轰向地上的郭淮。猛听得嗤的一声锐响,马超顾不得伤敌,侧步让开,就见一支羽箭从身前急掠而过,去势劲急之极,心中一凛,知道来了强敌,但见郭淮就躺在丈远处,厉喝一声,足下加力,向前疾纵而出。此时前方一条青影以惊人的高速疾迎而来。人未到,右拳已夹着雄浑之极的拳风击向左肩,地上的积雪在拳风摧逼之下,急速跳动,猛地疾旋而起,怒潮般狂拍而至。马超从拳风已推断出来人武功之高,要将其击退至少也得在百招之外,那时吴晨必然赶到,再杀郭淮将难上加难。心一横,再不管击向左肩的拳头,长啸一声,右掌原势不变疾劈地上的郭淮。 “蓬”的一声轰响,雪雾弥散而开,马超从雪雾中疾退而出,积雪纷飞,吹得全身战袍猎猎飘舞。郭淮卷在雪堆中,不住翻滚,直拖出数丈远,身后鲜血淋漓。吴晨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探手在郭淮侧颈上摸一摸,脸色铁青,怒道:“马超,郭淮犯了什么错,你要杀他?” 马超道:“死了吗?死得好,这就是妖言惑主的下场。”吴晨惊怒交集,喝道:“他妖什么言了,你给我讲清楚?”马超道:“打汉中不是他的主意?如今曹操主力都在河北,东出河东,弹压许县,曹操能像现在这般从容收河北?你拥重兵,据险地,却对事关天下全局的河北战事端坐无视,不是听信妖言,怎会做出如此鼠目寸光的事?” 吴晨压下心头的怒气,道:“如今是河北内乱,不是曹操攻伐河北,他随时可趁袁谭、袁尚对峙之时,抽调兵力支援河东。我军东出河东,如果兵少了就会被他吞掉,兵多就成了和曹军的决战。从起兵到现在不到四年的我军,有实力和他决战吗?”马超厉声道:“借口。创非常之业,必有非常之志。未战便言必败,不是畏敌如虎小富即安,又是什么?” 吴晨全身发抖,道:“好,好,就算你说的全对,郭淮全错,但只是因为他说的和你所想的不同,你就能以妖言惑主将他杀了,以后还有谁敢为你出谋划策?”马超沉声道:“我没错,我这样做全是为了你,我不想天下人指着你的脊梁骂你忘恩负义,更不想天下人指着你的脊梁骂你鼠目寸光”吴晨打断道:“好,义兄,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那我问你,安定大将军在军中滥用私刑,重伤兵士,你教我如何处置他?” 这几句话便如尖刀般戳在马超胸口,只觉血淋淋的疼,一时间万念俱灰,长吸一口气,掉头大踏步向营外走去。吴晨喝道:“马超,给我站住”马超再不回头,径自而去。 不知何时,天又下起雪来。马超迎着风雪踏出眉城,入目只见白茫茫一片,天地间似乎便只剩下他一人。蓦地想起,那日从回龙谷出来,似乎也是这般白雪纷飞,只是那时心中是结义的喜悦与豪情,今天却满塞着不平与凄凉。就像多年前的那个晚上,突然收到韩遂偷袭槐里老家的消息,自己连夜从眉县赶到槐里,骑毙了数匹马,仍只能看着曾经的家烧成了一片瓦砾。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过去了 心中一酸,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溅在雪地上,染成一片殷红,怵目惊心的艳丽。马超望着那滩血迹,心中一软,便欲转身而回,但一沉吟间,想起今日之事全因汉中、河东之事而起,如今曹操全力攻击河北,河东之战势在必行。终有一日,自己会证明给吴晨看究竟谁对谁错。心中豪情陡生,扬手一掌,击得积雪四溅,将血迹尽数掩埋。长啸一声,踏雪而去。 第四十八章 闪击河东 魏讽嗵的一声跪倒,说道:“请主公责罚,天将军所以这么大火,全是属下的错。属下不该多喝了两杯,妄言战事。”吴晨道:“起来吧,讨论战事不是什么错,但以后有意见可以直接对我说,如果下次仍是私下议论,就当蛊惑军心论处。”抱起郭淮,转身而去。 到营帐时,云仪已将军医苏平找来。苏平检视良久,缓缓摇了摇头,道:“郭司马两臂皆断,胸腹又受了重创,伤势过重,属下无能为力。”吴晨道:“苏先生已是军中最好的医生,如果如果连你也救不了他”苏平苦笑道:“大人过誉了,若论医术,军中何人能与王药师相比?若他在这里,或许能治。”吴晨心道:“我怎么把他忘了。”想起王翦就在河对面驻防,心中一喜,向身后的云仪道:“云仪,你马上过河将王大哥请来。”云仪应了一声,挑帘而出,却与正欲进帐的梁毓撞在一起。梁毓道:“并州大人和郭司马是在里面吗?”云仪道:“是。我有要事,先走了,军师自己进去吧。”向梁毓作了一揖,匆匆而去。 梁毓叹了一声,挑帘而进。吴晨回头望了望,梁毓将帐帘放好,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道:“方才听说天将军击伤郭司马,就急忙赶了过来,看能否帮上忙。这是家传的伤药,希望能对郭司马的伤势有所裨益。”吴晨急忙让出床榻旁的空地,梁毓将瓶塞拔开,左手托住郭淮的两腮,微微用力,捏开郭淮的牙关,鲜血随之汩汩而出,苏平急忙取出纱布将血擦去。梁毓将瓶中的药液慢慢倒入郭淮口中。郭淮喉中一声轻响,猛地咳了一声,鲜血立即从口鼻处涌了出来。苏平从医袋中抽出数枚银针,刺入郭淮胸口数处大穴,鲜血虽然仍是不住外涌,郭淮却停止了咳嗽。吴晨见尚带一丝稚气的郭淮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心中又怜又怒。叹了一声,起身走出营帐。立在帐外的黄忠迎了上来,问道:“郭司马的伤势如何?”吴晨摇头道:“现在还不清楚,苏军医和梁军师仍在诊治。” 黄忠叹了一声,道:“方才我若是再快一步就好了。”吴晨道:“老将军已经尽力了。不是将军出手阻拦,伯济已经”叹了一声,将下面的那个“死”字咽了下去,抬头望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心道:“义兄走的时候,气血明显不顺。他既要重伤郭淮,又要防备黄忠,但黄忠又岂是容易应付的?他定是伤得不轻,也难怪他那么大的火气。”身后帐帘一挑,梁毓和苏平走了出来,吴晨道:“伯济的伤势怎么样?”苏平道:“已服了伤药,若能熬过今晚,就当不会有事了。”梁毓道:“我听到并州大人和天将军吵起来的消息,心中震惊不已,实是没有想到一向以理服人的并州大人竟然会和天将军当场吵了起来。但看了郭司马的伤势唉,天将军下手太重了。”吴晨想起郭淮不住咳血的情景,不由得怒气上涌。叹了一声,向几人道:“今天的事实在是有些多,我想一个人静静。”向几人拱了拱手,信步向西而去。 雪花漫天彻地纷纷扬扬,吹打在脸上有些刺痛。吴晨逆风而行,不多时已走出营寨,到了眉城西门。顺台阶而行,上到城墙。几个兵士欣喜地迎了上前,吴晨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过来。兵士知他想一个人,便不再上前,任他一人倚在雉碟向远处眺望。 眉城向西就是汤峪,一年前吴晨曾在此设伏大破司隶联军。此时那处连绵的山峰都掩在白雪之下,放眼望去,巍峨的形状此起彼伏一片苍茫,宛如茫茫雪海中涌起的层层波涛。从那处再向西数百里,便是羌氐人的领地。一旦马超因怒远走的消息传开,那些震于马超威名暂时蛰伏的数千羌人部落一定会有所异动,那些氐人则会在窦茂的劝说下趁势而动。而依马超的个性,除非自己亲自向他认错,他才可能回来,但马超击伤郭淮时众人都看在眼里,如果不执行军法却求他回来,军纪将在人人心中成为摆设,日后军又何以成军? 处境的纷繁杂乱与眼前的雪景何其相似。 此时身后传来脚步踏在积雪上的咯咯声,吴晨转身,见一人拾级而上。那人年纪在三十上下,身高约六尺,脸型瘦削,穿着一身土灰色的棉袍,头上带着一顶青色的帻巾。吴晨想起此人似乎姓张,是随卫觊到来的使节中的一人,卫觊引见此人时兵士在帐外报信,自己匆匆赶了出去,倒没能记住这人的名字。向那人笑了笑,说道:“张大人找我有事?”那人向吴晨作了一揖,道:“下官职小位卑,不敢劳并州大人称‘大人’。”口音中明显带着巴蜀的方音。吴晨和彭羕相处近两年,巴蜀官话倒不觉得难懂,笑道:“那就称‘先生’好了。听先生口音似乎是巴蜀人士。”那人道:“下官姓张名肃字子穆,现今在刘益州手下任别驾从事。”吴晨心道:“原来是刘璋的手下,难怪口音中的巴蜀味如此之重了。”道:“先生既然是刘益州手下,为甚么会从弘农来?”张肃道:“此事说来话长。并州大人久在三辅,应当知道张鲁和我家主公之间的恩怨。”吴晨点了点头,张肃续道:“张鲁忘恩负义,威逼旧主,我主退无可退之下,遣下官到司隶向当时的司隶校尉钟繇求援。只是下官到长安时恰逢夏侯渊溃败,不得已随之撤往弘农。此次随卫盐运使来,是想借道汉阳,回成都复命。”吴晨道:“原来如此。这样吧,我给你写封信,你将信拿给各关隘的将领,他们自然会放行。”向不远处的几名兵士招了招手,大声道:“取纸笔来。”那几名兵士应了一声,飞身跑下城墙。 张肃深施一礼,说道:“多谢并州大人。”吴晨道:“不用多礼。”见他身着布袄站在雪地上直打哆嗦,笑了笑,解下自己的皮裘围在他身上。张肃急忙道:“借道汉阳已是不情之请,如何还能受这么重的礼?这礼不能收。”吴晨笑道:“这件雪狼皮裘是王霆送我的,虽然不是很贵重,却是兄弟的一番心意,我舍不得送人的,就当是暂借给你吧。等你有了合适的冬衣,这件皮裘还是要还给我的。” 张肃和卫觊几人相处数天,一直没有人察觉他的冬衣有问题。张肃也是极为自傲,别人不提,他便一直不说,但仍是被心细的吴晨发觉,将皮裘送了给他,心中不由一暖,有些尴尬地道:“成都虽然也下雪,但这么冷的天气却是从来没经历过,来时带的冬衣都没有合适的。” 吴晨搓了搓手,叹道:“今年的冬天确是特别的冷。别说先生不习惯,就是很多本地人也不习惯。”张肃知他意有所指,心中一阵冲动,说道:“并州大人莫非是想起了和马超的那番争论?下官是外人原本不该多说,但听了并州大人和马超的那番争论,心中有些话不得不说。”吴晨转身望了过来,张肃心头一热,说道:“马超说攻汉中不如攻河东,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如今河东是谁人的天下?郭援。河东世家门阀,一卫二郭三司马,郭援出身河东世家,在河东既得地利又得人和,他一日在河东,曹操便一日如芒刺在背。但曹操一直按兵不动,一是知道河东人不信任曹操,二来,曹军的粮道、运兵道都在河北,一时无力顾及后方。此时马超冒冒失失进攻河东,虽然可以剿灭郭援,却是亲手灭了可以交互援救的盟友。而且郭援手下多是河东人,马超杀伤一重,必将河东人推向曹操,实是为渊驱鱼,为林驱雀,不智之极。” 张肃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见吴晨凝神倾听,长吸一口气,续道:“惟今之计,大人当据守潼关,与郭援隔河呼应,交互出兵偷袭曹操后方年。曹操出兵,则一路退回,另一路再去。如此数次,曹操必然疲于奔命,曹操既不能收河北,后方又不稳,其败可期。” 吴晨沉吟半晌,缓缓道:“为何我没能早遇见先生?如果早半个时辰遇见你,今天这场架就吵不起来了。”向张肃深施一礼,道:“多谢先生教诲。”张肃道:“此时追马超还来得及。”吴晨摇了摇头,说道:“来不及了,义兄的个性我比谁都清楚,他决定的事谁也劝阻不了。他在众人面前说要出河东,就算明知是刀山火海也绝不会食言的。” 张肃皱了皱眉,道:“那并州大人不如出兵汉中。我即刻回成都,劝说我主与并州大人合力攻取汉中。我主只是深恨张鲁忘恩负义,对汉中倒是没什么野心,只要将张鲁拿下,下官可以劝服我主,将汉中让于并州大人。有了汉中,将来并州大人应对曹操时也能多几分实力。” 吴晨深深望了他一眼,说道:“先生为什么对我如此尽心?”张肃见他望过来的眼神中满是真诚,绝非嘲笑之意,鄂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应对。吴晨长叹一声,笑道:“是为我赠衣的事情吧。只因为一件皮裘先生就能尽心为我筹划,义兄为我背了不亲不义的名声,我却不肯答应他不打汉中的请求,相比之下,我待他不可谓不刻薄寡恩。我决定了,在我有生之年,都不会与张鲁为敌,汉中我是不会再打了。” 张肃大吃一惊,说道:“义有大义与小义之分,并州大人舍大义而取小义,这个这个”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什么措辞来劝说吴晨。吴晨道:“张鲁以两郡之地,将拥一州之地的刘益州压得喘不过气,若有人击败他,野心必然会随之膨胀,出兵夺取益州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刘益州请人打汉中,实是不智之举。” 张肃沉吟良久,终长叹一声,向吴晨深施一礼,道:“谢并州大人教诲。”吴晨道:“先生多礼了。其实我就曾是想夺汉中再夺益州的人中的一个,方才只是说出了以前的想法而已。但如今决定不再和张鲁为敌,倒是一身轻松。”张肃大笑道:“并州大人够坦白。人说大人推诚心,布公道,令人如饮醇酒,不觉而醉,今日一见,下官是完全折服了。” 吴晨笑了笑,长长吁出一口气,道:“那是外间谬传。如果真是如饮醇酒,也不会有今天的事了。”张肃想说些什么劝解,身后却响起了脚步声,侧转身望去,却是方才几名兵士拿着纸笔回来,跟在几人身后的还有姜叙。吴晨从兵士手中接过纸笔,写好两封信,一并交给张肃,说道:“这一封是给各地关隘的将领的,而这一封是写给刘益州的,里面写了先生过期未返的原因,也写了希望两家通好的意愿。”张肃接过信,道:“多谢并州大人,下官一定将大人的意思带到。”吴晨道:“雪下得有些紧了,看样子可能这雪还会下几日。先生如果不急可以先到驿馆休息。”张肃见姜叙等在一旁,知吴晨和姜叙还有事要谈,急忙道:“那就不打扰大人了。”向吴晨深施一礼,在几名兵丁引导下走了下城。 姜叙道:“方才听明公说有生之年都不再与张鲁为敌,明公难道要放弃汉中?”吴晨道:“是。义兄一走,马铁、马休、马岱都可能随之出走河东,这就等于减了我军近乎一半的军力。剩下的,既要防备北方的匈奴和羌人,又要防备弘农方面的曹军,实在是再抽不出更多的兵力对付张鲁。而且阳平关是汉中的门户,我虽然没有亲自察看过,但也知其地之险不亚于潼关。我没有把握能在半年内攻下它。半年的时间,河东战局会如何转变?”姜叙急道:“这也只是暂时无力而已,明公无需将话说得如此决绝。这样一来,以后岂不是少了很多转圜余地?”吴晨指了指东面的天空,道:“义兄出走河东,对一向忌惮我军却苦于关中偏远、鞭长莫及的曹操来说,不啻于天赐他歼灭我军的良机。佐治是唯一熟悉我军又熟悉曹军的人,就是他,临走前数次提醒我不要小看曹操。今后我军遇到的敌人将是空前强大,任何一点马虎疏漏都会导致身死军亡的结局。如果我只是说某一段时间不与张鲁为敌,张鲁必然会推出我军终究有一日要和他敌对,那么趁我军全力与曹操周旋之时突袭我军后方、先下手为强,绝非毫无可能。我军经不起两线作战。” 姜叙顺着吴晨指的方向望去,就见迷茫的大雪中,东面的半片天空低低地压着一层铅灰色的厚云,再见不到一丝亮色,心头不觉一沉。 吴晨双眸中蓦然一亮,闪烁从未有过的神光,慨然道:“从义兄出走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我军长久以来不和曹军主力正面对峙的日子已一去不返。义兄临走时说‘立非常之业,必有非常之志’,面对财雄势大、韬略无双的曹操,没有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勇气,只有死路一条。我现在放弃汉中,就是再不给自己留后路,尽全力和曹操周旋。我今年二十一,伯奕今年不过二十五,曹操今年却已经四十九。出潼关的事,十年不行,那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那就三十年。终有一日,我军可以冲破河东,跨有凉并,据天下之脊一扫六合。” 姜叙只觉胸口一热,狠狠点了点头。吴晨道:“所以这次要劳烦伯奕走一趟了。”姜叙道:“是什么事?”吴晨道:“一,伯奕到长安向沈主薄和苏文师通报这里发生的事。义兄一走,军中谣言四起,只有我亲近的人传递的消息他们才会相信。”姜叙应道:“是。这是应该的,否则又会让魏子京这等小人钻了空子。”吴晨向远方起伏的群山长吐出一口气,道:“再告诉他们清点我军粮草、兵器、药品、马匹、器械,我需要对我军所有物资有个大概的了解。二,荀友若如今在长安,伯奕请他到眉城来。既然决定暂时不动汉中,就要想个法子安抚张鲁。”姜叙道:“明公有想法了?”吴晨摇了摇头,道:“还没有,所以才找友若来,要他相机而动。”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道:“希望杨松真能如传闻的那般贪财。” 姜叙道:“张华就在河对岸的陈仓,何不请他走一趟?”吴晨道:“我准备让他随张肃到成都走一趟,希望能由此和刘璋牵上线,从蜀中购买或者以物换物,获取我军急缺的粮草、铁矿、布料、盐巴等物。张华对汉阳的情况比较熟悉,他去,可以知道我们所产的有什么是刘璋急缺的。”姜叙道:“原来如此。”吴晨道:“安抚汉中、连接益州,两事并举,估计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唉,希望能来得及。” 姜叙道:“既然时间紧迫,属下这就走了。”吴晨道:“我送你到渡口。”两人并肩走了下城,走到渡口。一艘中型帆船已停在渡口旁,姜叙向吴晨深施一礼,踏上舢板。大雪仍未停,纷纷扬扬从身旁落下,落进卷着冰雪滚滚东流的渭水中。姜叙探手接过数片雪花,手心一阵冰凉,心头却觉暖融融一片。向岸旁的吴晨拱了拱手,喝道:“起锚!” 船上的号子声此起彼伏,战船颤了数颤,沿河水向东疾驶而去。 吴晨望着隐入沉沉风雪中的战船,感受着扑面的雪粒,心知更大的风雪即将来临。 ※※※ 建安九年二月,马超返抵潼关。 当晚,三千羌兵起寨而行,在马匹的腿上和蹄上绑上厚厚的棉布,启程穿越黄河。其时虽已入春,但黄河仍未解冻。大雪积在结冻的黄河河面,踏在其上,发出咯咯的声响,犹如冰面破裂之声,雪夜中听来别有一番惊心动魄。 马岱和马超并骑而行,用马鞭指着远方,道:“前面不远就是风陵渡。郭援的主力都在陕县对面的茅津、大阳一带,因此这里只驻扎了数百人。”马超冷哼一声:“竟敢如此轻视我军。”马岱小心翼翼地道:“军中此前有传言,吴并州想进军汉中,因此郭援也没有防备咱们。大哥前次去临晋时和他谈得如何?”马超摇了摇头,举目向前望去。身后闪烁的火把光中,远方尽没在沉沉的夜幕中。 马岱见他不说话,也不好再开口问,说道:“探马报来的消息,驻守风陵渡的守军分两伍,分对弘农郡的曹军和左冯翊的我军”马超打断道:“绕过风陵渡后离我军最近的郭援大军在哪里?”马岱道:“在河北。”见马超愣了一下,马岱急忙解释道:“只是县名。”马超道:“人数呢?”马岱道:“有两个千人队。一个在城内,一个驻扎在城外的山上。两队互成犄角”马超道:“就去那里。”马岱惊讶道:“不打风陵渡?”马超道:“这里无关紧要。”用手遥指远方:“我军粮草储备不足,兵力不足,如果由外向内进攻,就会打草惊蛇,让郭援发现我军意图,向这边增加兵力,往后的仗将越来越难打,也失去了趁雪而出奇袭敌军的震慑力。”一扬手,低声喝道:“传令,将火把熄灭,大军衔枚而进,敢出声者斩立决。” 低低的传令声迅速传了下去,众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木棍取出,勒在马口上,再将手中的火把一一熄灭。不多时,三千大军陷入夜色中。呼啸的北风中传来数千战骑踏在冰雪之上的闷响,偶尔间隔着兵戈相撞的脆响。大军趁黑而行,片刻间,远方天地之交隐隐现出一丝光线。再向前行出里许,那光线渐渐清晰,原来是一排风灯。那些灯挂在数丈高的木栅栏上,将一片光影投在营寨方圆十余丈的地面。那营寨方圆数百丈,在这奇寒之夜,营寨上已空无一人,惟有旗帜在风中不住甩击。马超低声传令,大军沿光影与夜幕交接处迅速而行,不多时便绕开营寨。再向前行一阵,身后的灯光渐渐变暗,直至变成天际的光线。马超下令重新点燃火把,全军向河北方向疾驰而去。 河北县位于河东郡西南,中条山由西向东纵贯全县,因此全县南低北高,从黄河谷地向北,地势逐渐升高,县治河北城正位于中条山南侧数里处,居高临下俯视黄河谷地。 绕过风陵渡,大军疾趋七十里,于第二日午后,到达河北城外二十里的一处密林安营。趁大军布防扎寨的空当,马超带着马岱以及十余名亲兵徒步十余里到了河北城外探察敌情。 其时黄土高原植被未被破坏,从风陵渡到河北城仍是一整块大原,只有几条从山上留下的溪水将大原浅浅割开,但在大雪覆盖之下,平原仍是莽苍一片。从数里外向上仰望,河北城犹如矗立在茫茫雪海之上的一座青灰色的巨礁。城外的林木早已砍伐一净,探马所传的城外的营寨也丝毫不见踪影,想来如此严寒的天气,城外守军都已撤回城内。 马超、马岱望着如此易守难攻的城池,不由得暗皱眉头。 “这城攻不得。城外既无险可据,敌军又居高临下,即便将城攻下,我军也会损失惨重。”马岱喃喃说道。马超嘿了一声,大步向北而去,众人急忙跟了过去。马超先是向北,踏着大雪进入山中,由山路再转向东,绕向河北城的北侧。此处仍未进到中条山的主峰,因此山势并不高峻,但此时正是春寒正劲之时,凛冽的山风不时卷起雪粒吹打在脸上,痛如针刺。马超一直向上,转过几个山坳,眼前蓦然一宽,河北城现出在半里外。由这里看去,城上的旗帜已清晰可见。马超向城上指了指,说道:“子泰,你看,这样的重镇,城上却连一个守卫的兵士都没有。郭援在河东好大的名气,手下却尽是些酒囊饭桶。” 马岱顺着马超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城上果然毫无人影,唯有城楼中火光不住闪烁,显见的那些守城的兵士都缩进里面生火取暖。白天守备已如此松懈,何况晚上?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 便在这时,猛听得一阵蹄声从城内响起,迅速奔向城门。马岱心中一惊,暗道:“莫非敌军已发现我们到了此处?”就听得风中隐隐传来一人粗豪的声音:“他娘的,快开门。”城上一人回道:“程大人又去打谷草吗?”自黄巾之乱后,诸侯蜂起,每遇粮草不足,便命人到城外村落掠夺一番,美名“就食于野”,兵士却多称“打谷草”。马岱暗叫一声:“天助我也。”仰头望向马超,就见马超眼中亦是神光熠熠。 原先那把粗豪的声音笑道:“他娘的,这几天雪下个不停,嘴里都淡出鸟了。”那城上的人叫道:“程大人,今儿多打点野货回来,大伙儿也好开开荤。”那粗豪的声音笑道:“就你那身板,不怕野货拆了你的骨头?”城上城下一片笑声中,城门轰然而开,数十骑战马在扬起的雪粒中飞驰而出,沿山路迅速去得远了。 马超向马岱点了点头,马岱抽身而起,向山下奔去。 北风呼啸声中,暮色渐起,莽苍的大地升起一层薄薄的雾霭,夜幕从东面的天空渐渐拉起。跟着数十把火星从远处亮起,马岱心知是那些人打谷草回来,撮唇唿哨一声,和数十羌兵,在夜幕掩护下沿侧翼迅速向那些火把光逼去。 此时寒夜的天空中群星璀璨,那些人远远望见数十骑以惊人的高速向这里逼近,厉声喝问道:“甚么人?”马岱挽弓上弦,鸣镝凄厉的破空声中,问话那人惨叫一声,坠落下马。众敌贼齐叫一声:“是鸣镝,是匈奴人。”迅速跳下战马,众羌兵早已拉满弓弦,十余人未曾落地,已被利箭洞穿脖项,鲜血喷溅中翻坠而下。余下的那些敌贼惊叫着躲在马后,拽弓回击,一时间女子的惊叫、战马的惊嘶、利箭破空的尖鸣此起彼伏。马岱撮唇唿哨,众羌骑调转方向,不紧不慢地兜向另一侧。一人突然颤声叫道:“前面是哪位渠长?我家主公是河东太守郭府君,与呼厨泉单于和右贤王去卑”马岱抬手一箭,夜幕中随即传来一声惨叫,跟着一人发疯般的叫道:“灭火,将火把都踩灭了。”马群中一阵混乱,火把一根根熄灭,唯有几根因为离得太远,没人敢去踩灭,一明一暗的撩烧着雪地。马岱再呼哨一声,羌骑沿环形绕向人群中的另一侧。便在这时,人群中猛地一阵乱叫,数十人惊叫着爬上战马向西狂奔,听那声音必然是被抓起来的女子硬推上了马。马岱大笑一声,甩击马鞭向西追去。奔出数十丈,那些趴在地上的贼头忽然爬起身,跳上仅剩下的几匹战马向北亡命狂奔。马岱撮唇呼哨,羌骑兜转而回,追在那些人背后。四蹄翻飞中,数里地迅即而过,河北城上的灯火遥遥可见,那些人嘶声叫道:“放城门,放城门,是匈奴人,是匈奴人” 城头上灯火渐次亮了起来,马岱大喝一声,数十余箭破空而出。那些敌贼仍在嘶声大叫,当即被数只羽箭狠狠扎入后背,当场射杀,尸首匍匐在战马上,随疾奔的战马奔出十余丈远,才纷纷坠落马下。城上的敌军齐声鼓噪。 “轰”的一声巨响,吊桥狂砸而下,数百军骑叫嚣着从城门涌出了出来。马岱哈哈一笑,调转马头,向西而去。那些河东兵士厉声叫骂,乱哄哄地追了出来。 便在这时,猛然间山坡上灯火亮了起来,众敌军回头望去,就见山坡上不知何时已密密麻麻布满骑兵,惊诧错愕间,那些战骑仰天齐啸,前蹄翻腾,蓦然前窜,千余战骑如高崖飞瀑,狂卷而下。众敌军还未反应过来,羽箭已如暴雨般疾射而至,城上火光映射下,数十人翻身坠马,中箭最少的头盔上也扎了七、八根箭支。鲜血喷溅,一片血色,似乎呼入的空气中也满是浓重的血腥味。火把纷坠,战骑狂嘶,喊杀声在山峦间轰轰回响,震耳欲聋,敌军惊骇若狂,调转马头向城门回涌。这时第二轮羽箭又已扑至,敌军再被射杀数十人后,战意就此崩溃,哭喊着四散而逃。马超大声呼喝,羌骑从侧翼绕出,从南面兜截而至,将心慌意乱的河东兵向城门驱赶。 城上的兵士眼见城外乱军密如蜂蚁,乱踢蹄踏,雪雾弥漫、火光昏暗,更不知来了多少敌军,只觉整条脊骨如浸冰水,彻骨生寒,僵在当场,眼睁睁地望着乱军涌向城门。这时,一人忽然叫了起来:“拉起吊桥,拉起吊桥”城上的兵士头皮一阵发麻,争先抢后奔到吊桥的绞舵旁,奋力绞动。城外的兵士见吊桥缓缓升起,呛声哭喊。马超此时已从山坡上冲下,眼见吊桥升起,纵骑前奔。吊桥起始升的缓慢,渐渐却越升越快,马超追到仍有十余个马位时,吊桥却已拉起两人多高,眼见追之不及,长啸一声,银枪脱手而出,向城上的绞盘方向激射而去。便在这时,一名兵士却从女墙上挺起身,挽弓欲射,银枪当即洞穿喉咙,将他当场刺死。但去势仍未尽去,带着尸首向后飞退,哚的一声,钉在绞盘上。绞盘旁的敌军见那兵士死状惨厉,十余人当场呕吐起来,更有一人扯着自己的头发厉声狂笑,跳了下城。 马超见吊桥不再升高,长啸一声,从马背上跃起,右手已搭在吊桥边沿,胸腹用力,整个人侧摆,一脚踹在绑缚铁链的桥墩上,木屑纷飞,蹦的笔直的铁链哗的一声疾缩而回,吊桥呼的一声侧翻过来。马超右臂一摆,已从吊桥上翻了过去,凌空跃至另一侧,右脚踢出,蓬的一声,桥墩四散迸溅。城墙上的敌军齐声惨叫。 轰隆一声,吊桥狠狠砸下,城门洞开,羌兵呼喝着潮水般狂涌而入。 第四十九章 单于夜遁逃(上) 是役,河北城守军除五百余人战死,剩余的一千三百余人尽数投降。羌骑伤亡百余人。如此大胜,军中一片欢庆。 众人兴高采烈之际,马超却神色漠然,一人静静走了出厅,马岱急忙跟了上去。马超出了官邸,一直向东。此时城中撩烧的火焰仍未熄灭,在清冷的夜空中闪耀着夺目的红芒。马超驻足在街头望了望,叹了一声,径直沿长街而下,走上城头。伸手扫清女墙上的杂灰,右手轻抚其上,道:“子泰,既然来了,就上来吧。”马岱应了一声,走了上城。 马超低声道:“这次出河东,你那位吴使君根本不同意,此次出击,全是抗命之举。”马岱吃了一惊,怔怔地望着马超。马超冷然晒道:“十多天前,我和他就河东还是汉中争论过。他说出河东曹操就会回身反扑。哼,不出河东,曹操难道就不会回身反扑?今日你也看到了,郭援手下根本就是一群酒囊饭袋,靠他如何能将河东守住?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我和他之间的争论,有时觉得是我的错,有时又觉得是他不对。但如今,从未有过一刻令我觉得出河东是如此正确。” 夜风从远山冷冷拂了来,将兜鏊下漆黑的发丝吹起,纷乱的掠过马超面容。马超鼻梁高直,便如由硬石雕刻而成。双眼中神色锐利,摄人之极。马岱只觉胸口一热,说道:“大哥,你做的对。” 马超哈的笑了一声,说道:“你说没用,终有一日,我会让吴晨亲口向我承认是他错了。这一天虽然不近但也不太远了。” 马岱道:“大哥有什么想法?”马超指着东面沉沉的夜幕:“郭援并非我军的敌手,何况他也不配。要担心的只是曹操。趁大雪封路,消息不能迅速传递的优势,加快动手,据河东,再夺箕关,防备曹操率军反扑。河东的郡治就在百里之外的安邑,若我估计不差,那处的守军必然也如河北的守军一般疏于防备。明日我们就出发,进军安邑。” 次日凌晨,两人率领两千余名兵士从河北出发,迅速奔向安邑。为防敌军哨探发现行踪,出城之后径直向北,走到中条山下,再转而向东。 虽然同是山地,河东却与陇右不同。陇右的山多以突兀的岩石为主,险峻耸峙,即使有林木,也多以松、柏为主,从奇崖怪石之上横亘而出,居高临下,夭矫凌空。河东山形虽然较为平矮,却是广布森林,桦树、栎树、漆树层层密密,高耸入天,延绵无尽。其时白雪皑皑,冰雪裹挟枝干,行在林中宛如行在银雕玉塑之中一般。道路覆在白雪之下,见不到形迹,放眼望去,四野苍莽。但山下却也并非空无人烟,大军行出不到二十里,已经过三座坞堡。 关中的村落民居散在整个村镇中,河东的村落却不同,整个村落以坞堡为主。这些坞堡靠山而建,正对外层是一座两层余高的土楼。从土楼两翼以环形向两侧延出高达两丈余的石墙,将整个村落围起来,占地在一亩到几亩不等。土楼之上,人影绰绰,不时有人走动。堡中粮仓、水井、店铺、武库等等一应俱全,楼宇层层错立,民户稠密。虽然相距遥远,仍能听闻到鸡犬之声。坞堡之外则是百亩大的平地,显见得是村中人的粮田。 马超指着山下的坞堡,慨然道:“子泰你看,这些坞堡中少则百余户,多则数百户,这样稠密的人口,怎是关中比得了的?真希望吴晨现在就在这里好好看看。一辈子躲在潼关后面,不能放眼天下,终究难成大器。” 马岱道:“吴使君气度恢宏,他这么做我想应该是有苦衷的”马超嘿然道:“有苦衷?但愿吧。”低声传令道:“全军加速向前,明日天黑前赶到安邑。” 安邑位于中条山南麓余脉的巫咸山北侧,距河北二百余里。大军沿中条山向东北而行,一直没有遇到河东的斥候和探马,因此行得极快,到晚间时,便到达距安邑西南七十里的虞城。虞城守军面对如天降神兵般的羌骑,只略微抵抗了一阵便全部投降,大军顺利屯驻城中,休息一晚之后于第二日卯时时分再度启程。过虞城之后,就进入河东郡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此时中条山渐趋平缓,山下城邑渐渐增多,马超派出斥候先行,大军随在其后,一路小心翼翼,终在傍晚时分到达白沙河上游的兑山。顺白沙河而下十余里便是安邑。羌骑在山林中扎好营寨,马超随即带着马岱和十余亲卫顺水而下,探查安邑。 漆黑的天幕上群星密布,漫天星光下,安邑如一座巨山静静矗立在白沙河畔。从远处看,安邑城高在五丈左右,城头灯火闪动,天上星光亦为之黯淡,其繁华处便是长安也为之逊色。城外五里方圆的林木尽皆伐光,成为城防的第一处警戒圈,敌军进入其中将无处藏身。 马超站在远处观望良久,才缓缓说道:“要攻安邑,必须等到阴雨天候,否则死伤必重。” 马岱仰头看了看漫天的星斗,叹气道:“看样子数日之内不会下雨。咱们出来只带了三日的干粮,一定撑不到下雨的时候。” 马超道:“若等数日,咱们数千军兵藏在林中,不说粮草接济,便是被发现的机会也将大增。再向近靠一些,看能否找出敌军疏漏的地方。”众人齐声应是,跳下战马。马超留了几人在原地看着马匹,领着其余人沿河而行,向前潜去。 白沙河两岸芦苇丛生,矮树成林,但进入安邑五里范围的警戒圈,就连芦苇也尽皆清除。马岱越看越是心惊,看向马超时,马超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向前再行了里许,就见广阔的平地上宽阔的白沙河陡然转向,从东南向西北而行转为从东北向西南。大河转向的不远处正立着一片数十丈高的丘陵。那丘陵呈南北走向,延绵里许,正将安邑方向的灯光挡住。在星光密布的夜幕背景下,数座丘陵上依稀立着烽火台,但台上此时却是一片漆黑,丝毫不见守卫的影踪。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马超指着那处丘陵道:“子泰,你去将大军领来,我这里先去丘陵上探一探,扫清前路。”马岱低应一声,转身而去。 三更时分,大军到达丘陵。 城楼上仍是黑沉沉一片,城中则一片静寂,只有清脆的梆子声随风悠悠传来。 北风呼啸,不时吹打丘陵和城墙之间宽约三里的地面,扬起漫天雪粉。马超向身后做了个手势,数十名兵士趁着风雪奔向城墙,只在墙下略一停顿,即以勾索搭在女墙的箭窗上,缘索迅速而上,转瞬没在城头。 丘陵上的众人皆知,能否攻陷安邑只在此一举,心都怦怦跳了起来。就在焦急等待中,城头响起铁链绞击、令人牙酸齿软的声音,高悬的吊桥缓缓放下,众人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便在这时,梆子声急雨般响了起来,马岱脱口叫道:“不好,被发现了” 马超纵身跃上马背,厉声喝道:“放下吊桥,开城门”踢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纵跃而出。城头上的羌兵听到传令,当即松开绞盘,吊桥从四丈高空急砸而下,轰的一声撞在地上,地上的雪粒狂卷而起,远隔数丈,激起的气流已怒潮般直冲过来。马超长啸一声,冲风冒雪,疾冲而入。战马踏过吊桥,眼前一黑,跟着一亮,已进入瓮城。此时瓮城上火把闪烁,照得瓮城底部明如白昼。火光中,瓮城的城门正缓缓开启,一条笔直的大街直通城内深处。长街的尽头,火光明灭闪动,如无数游离的火星向里不住聚拢。 马超一夹马腹,战马猛地提速,坚硬冰冷的城墙内壁幻影般从眼角倒飞而去,右手一抹,银枪弹入手中,疾扫而出,蓬的一声闷响,冲在最前方的那名敌军狂喷鲜血,向后抛飞数丈。马超一击得手,银枪横带,扫在由左侧直刺而来的数根长矛上。最靠近马超扫过来的银枪的三人惨喝一声,手中长矛被硬生生震断,打着旋向侧抛飞。最外侧的那人长矛虽然未断,却挡不住马超怒潮般狂猛的劲力,连人带矛侧抛出去,喀喇一声,长矛刺在长街旁一幢青墙上,当即断折,尺余长的矛尖反折而回,正刺入跟着撞上前的胸膛,当即贯胸而出,旁观的敌军齐声惊呼,眼中露出深深惧意。马超长啸一声,战马前冲,向已有惧意的敌军迫去,身后隆响震天,数千羌骑已紧随身后,冲入长街。 “蓬”的一声,马超与一名都尉错身而过,一枪扫在他腰侧。都尉惨叫一声,震飞数丈,撞在一旁的民房侧壁,口鼻之间鲜血淋漓,死状极是惨怖。胯下战马则斜冲数尺,惊嘶声中,仍是立足不稳,倒在雪地,将十余名河东军士撞翻在地。 “是羌人”一名河东老兵从人群中大声叫了起来。当年董卓屯驻河东时,此人曾远远望过一眼,羌人装束大异于匈奴人,一望便知。人群中数人跟着惊叫起来:“是河西羌人渡河过来了这人这人是马超” 安邑兵卒原本见此人悍勇无匹,心中已是惶骇,再听得此人是有神威天将军之称的马超,不由得心胆俱寒,惊叫一声,转身而逃。铁蹄轰鸣,羌骑狂风般掠过长街,紧追而去,一时间喊杀声、铁器交击声、战马长嘶声直冲霄汉。安邑守军从睡梦中惊醒,匆忙披上铠甲出营,眼见城中火势弥天,乱兵四处,更是乱成一团。 战至天明,人口数万的河东郡治安邑易手。除安定郡丞郭瓒见东门无羌骑率一千兵士逃出之外,其余三千兵士尽数投降。 是役,马超两夜疾驰三百里,破三城,据河东半郡,伤亡不过百人。这是吴晨崛起关中以来,安定军出潼关的第一战,如此声势,天下为之震动。 战报呈递上来时,已是安邑之战后的第四日傍晚,马超正带着马岱在城中各处巡视。马岱在卷册上扫了一眼,眼眉之间尽是笑意,叹息道:“就是咱们的人太少了些。进入巷战之后,留了三百人看守西门,只剩下两千多人攻城,东、南、北三门未能留下伏兵。如果多上一千人,安邑守军一个也休想逃了出城。” 马超将卷册收起,揣入怀中,晒道:“不放几个出去报信,如何将郭援引来?”马岱笑道:“我知道大哥放人大有深意,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从眼皮底下逃走,总觉得有些可惜。大哥,你说咱们将战报送回去,吴使君会是什么神情?” 马超心中一动,转念寻思道:“他和我争论时绝口不提郭援,他何尝不晓得我会轻易拿下河东?他担心的只是曹操。”想到曹操,忖道:“不知此刻曹操在做什么?此时他极可能已接到河东战报,他会从何处进兵?”想到不久就将和曹操对峙,胸口猛地一热,对马岱的那句话再没有心思回答。马岱见他神色冷峻,猜想他对那次争吵仍耿耿于怀,暗骂自己愚蠢,但话已出口,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身后的兵士见两人都不言语,也不敢开口,跟在两人身后在街上缓缓而行。 虽然巷战已结束两日,禁城令却仍未取消,城中一片冷清。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积雪,冷冷掠过数条街,长街之上再无一个人影,令人几疑身在死城之中。巡视到初更时分,一轮残月从东面的巫咸山后升起,半挂在天际。月光淡淡洒下,整座城更显得清冷。马超想起当日和吴晨攻下临泾时,城中也如今日般冷清,再想起共事的数年,心中隐隐作痛,长叹一声,拨马而回。 回到安邑太守府前,已有三名羌人躬身走了出府,两人接过马超、马岱手中的缰绳,将战马牵往院中,一人则躬身向马超禀道:“禀天将军,城外有一文士说是将军故旧,有要事求见将军。咱们已将他领到府中。”马超愕道:“文士?我有认识文士吗”心中蓦地一动,暗道:“莫非是义弟派人来了?”胸口就觉的一暖,喜道:“快请”快步走了进府。马岱见他神情陡变,与这十几日郁郁寡欢的神情完全不同,已知他心中喜悦,心上也是一喜,急忙跟了进去。 河东向来富庶,河东太守府更是富丽,入门之后即是数十丈方圆的庭院。院中两侧各辟出数处花园载中奇花异木。时值初春,草木仍未转绿,唯见枝木苍遒的腊梅,星罗棋布于花园中,幽香随风,沁人心脾。正对府门,便是太守府的正厅,飞檐彩绘,雕梁画栋。正厅之后便是百余进的楼宇台榭,回廊宛转,亭台交错,直有层出不尽之感。马超快步走到正厅,推开房门,正见一人坐在厅中。那人听到脚步声站了起来,年岁在四十到五十之间,身材颇高,面相清矍,颔下几缕黑须半尺多长,在风中轻飘,颇有些飘逸出尘之感,但面相却是极为陌生。马超心道:“莫非是义弟新收的文官?”向那人道:“你是何人,为何冒称是我的故旧?” 那人笑道:“不称将军故旧,恐怕就见不到将军了,因此只得冒昧自称。”马超听他不是吴晨派来的文官,心中说不出的失望,心情转劣,冷冷道:“你找我何事?”那人笑了笑,道:“曾听闻吴并州每下一城,必先拜访城中宿儒。闻说此次攻陷安邑的是羌兵,我在城外等了数日却不见有人拜访,心中不由好奇,这才屈身来访。到了才知,世人所传吴并州好才之名不过是以讹传讹的笑谈。将军既然无事找我,我自然也无事劳烦将军,就此别过罢。” 马超冷笑一声,并不挽留。马岱从他身后闪出,挡在那人身前,道:“慢。”那人斜睨马岱、马超二人,笑道:“怎么,要动粗不成?”马岱低声向马超道:“大哥,这么冷的天他从城外赶来,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马超嘿然道:“这些腐儒最喜拍马钻营,他的话你信了必然要吃大亏。” 那人朗声笑道:“我曾听人说,吴并州征讨韩遂,却数次让韩遂再起,后听从武功苏文师‘攻心为上’之策而平定西凉,不知在将军心中苏文师是儒生还是武将?” 马超冷哼一声,并不答他的话。那人笑了笑,说道:“吴并州初平安定,曾以‘均田令’安置流民。到堪平陇右,却代之以‘均田为辅,攻心为上’。再到三辅,又改以‘均田为主,屯田为辅’,天将军可知是为什么?”马超浓眉一挑,喝道:“你如何知道我是天将军?”那人并不答马超的喝问,朗朗说道:“太公治齐,因其俗,简其礼,不过一年齐国大治。风俗民情不同,抚民之策自然不同,吴并州因俗而治,抚民之政可谓已近于‘道’了。倘若天将军认为河东和关中民俗、风情尽皆相同,只需点点头,草民即刻就走。” 第五十章单于夜遁逃(下) 马超、马岱心中皆是一震,对眼前这个文士再不敢轻视。马超拱手道:“是我方才无理了,先生确有治世大才,不如坐下来详谈如何?”那人哈哈一笑,道:“若论治世安民,草民何德何能与吴并州、苏文师相比?但草民早年曾任谒者仆射,兴平年间远征关中,对征战小道略有心得,这次来正是有些军略相关的事相告。” 马岱听他自称尚书仆射,心念电转,脱口叫道:“是裴茂,原来竟是裴大人。”兴平年间,谒者仆射裴茂领兵出征关中,攻灭李榷,威震关陇,但其后不久裴茂就辞官返归故里,不想竟一直隐居在安邑附近。 裴茂哈哈一笑,说道:“不想今日竟然还有人记得我。但我辞官已久,这‘大人’二字实是不敢当。”马超道:“不知裴先生有何事相告?” 裴茂转身将一处案几上的物事全部推到地上,从怀中取出一副卷轴摊在其上。马超、马岱见他行止古怪,不由得凑上前去,就见摊在几上的正是一幅地图,山川河流密密麻麻,正中一处,明显是城池的黑色标识旁写着“安邑”两个小字。两人当即明了,他手上的正是河东地图。 就听裴茂道:“天将军请看,这是河东郡地图,现下我军在此。”用手点了点安邑,再点了点大阳,“郭援在此。将军从潼关绕过风陵渡,不过两日便从河北纵越数百里到达安邑,用兵神速,天下罕闻。郭援虽然为人心高气傲,但对与将军作战仍是心存畏惧,因此这几日将军在安邑修养,他必然不会闲着。从安邑向北,跨过涑水,南起闻喜,北至永安,西邻黄河,东到泫氏,十几个县邑都在白波贼掌控之下”见两人神情一鄂,裴茂笑着解释道:“白波是黄巾的一支,因起事于河东白波谷而得名。其首领郭太早年曾参加讨伐鲜卑檀石槐之战,极有威名,白波在其统领之下曾攻入上党,威震一时。郭太死后,白波虽然渐走下坡路,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兴平年间,匈奴单于于夫罗在河内河东四处碰壁后,领匈奴屠各一部加入白波,令白波势力大增,总数亦膨胀到数万人。郭援这几日一直没什么动静,与他好大喜功的性格不符,极可能是正与白波渠帅胡才、李乐联络,商议夹击之事。而且平阳匈奴一向是靠郭援向其提供粮草,将军袭取安邑等于是毁了其粮草供应,极可能引致单于呼厨泉的不满。若如此,便不是南北夹击,极可能会引致三方夹击。”右手食指从平阳沿汾水画下,直指闻喜。 白波、河东匈奴数目都不下数万,若是一对一,即使羌骑强悍到能以一对十,也不过是与其中一股战平。而与其中一股作战时,另两股又岂会坐视?马岱直至今日才知出河东之后局势如此凶险,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脱口道:“咱们攻下安邑不过三日,消息不会传得这么快吧?” 裴茂笑道:“安邑与闻喜不过隔着一条涑水,何况白波贼与郭援之间向有快马传递消息,三日已很够将消息传到平阳了。” 马超凝目看着地图,沉吟半晌,才道:“那么裴先生的意思呢?”裴茂道:“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用兵之道。趁目下郭援和白波仍未成夹击之势,破其一方,再全力应对另一方,各个击破,方为用兵之道。但这几日将军攻占安邑之后一直没有动静,草民就知将军对河东的局势并不清楚,怕将军错过战机,追悔莫及,这才急急赶来。” 马超凝目注视裴茂,道:“先生对白波的事熟吗?”裴茂摇头道:“郭援与白波走的极近,此事在安邑妇孺皆知。但白波自建安初年之后一直不过涑水,因而对他们的事草民也只是略有听闻而已。”马超见他在自己凝视之下,举止仍是一派自若,丝毫不显拘谨,心中不由信了数分,说道:“白波贼的事不得不防,多谢先生及时报信。先生远来辛苦,今日天色已晚,先下去歇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需请教先生。” 裴茂淡然一笑,向两人拱了拱手,随羌兵走了出厅。脚步声中,两人的身影在窗纸上掠过,向东而去,渐行渐远。马岱向马超道:“大哥,这人你觉得不可信?”马超皱了皱眉,道:“孤军在外,须得步步小心,否则有全军尽墨的危险,何况咱们这次更是抗命而来,不是什么人都能信的。但这人传来的消息确是惊人,自然不能放过。子泰,不如你亲自往闻喜走一趟,探查白波的动静。” 马岱应了一声,道:“那我今晚就走。”马超点了点头,马岱转身而出。马超拂出衣袖,烛火应声而灭,淡淡的月光印着窗纸透了进来。推开厅门,辉光如水,撒落一身。抬头望着天际那弯残月,马超心头涌起一阵茫然,忖道:“或许义弟的想法更慎重一些,我军对河东的了解的确是太少了。”想到这里,心中厥然一惊,暗暗骂道:“马超啊马超,你何时竟变得如此畏手畏脚了,纵横凉州十余载,何时怕过什么人来?”心头血气一涌,长啸一声,甩袖而去。 第二日清晨,马超刚起身,门外就有人禀报卫固来访。马超心道:“他来做什么?”这几日巡视安邑,询问安邑降卒,知卫固和郭援走得极近,原本不想见。但想起卫家终究是河东大阀,他既然来见,而且他和郭援相近,或许能从其口中套出郭援的动向。心下计议已定,说道:“领他到偏厅等我。”门外的兵士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马超走出书房,沿回廊走到偏厅。推开厅门,厅中一人急忙站了起来。那人身高在七尺左右,年纪三十上下,白皙的面颊已有些发福,但眉目依然棱角分明,显见的年轻时也曾俊秀过。马超心知这人一定是卫固,淡淡地道:“卫先生找我何事?” 卫固躬身道:“天将军入城那日,卫某原本就该来拜访的,只是当日事起仓促,满城乱兵,又不知来是将军吊民伐罪,因此未能成行。其后安邑全城宵禁,不得已又迁延了数日,直到今日才能来拜见将军” 马超挥了挥手,道:“这些客套话就免了,你来是为了何事?”卫固笑道:“将军爽快,卫某平生最喜爽快之人,那卫某也不绕圈子了。今日来就是为了探一探将军的口风。”马超双目猛地凝视过来,卫固就觉那眼神如有实质,胸口一痛,一口气当即闷在胸中,憋的心慌,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头,再不敢和马超的双目对视。马超将他的神情尽看在眼中,眼神转缓,说道:“那么先生打算如何辅助我呢?” 卫固长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天将军想必知道这两年家兄卫觊和郭援交战的事。河东战事一起,卫家大部随家兄撤往弘农,但仍有些族人来不及撤迁,卫某只能留下来照顾他们。这两年为了族人,不得不和郭援虚与委蛇,说了很多违心的话,也做了许多违心的事,早已经倦了。将军是爽快人,卫某也就明说,卫某只想卫家平平安安守着河东的家业,调粮调租,咱们能帮的一定帮,其它的事,卫某既理会不了,也不愿理会。” 马超原以为他会说一些倾力相助的话,心中不免有些鄙夷,但听卫固说两不相助,对他不由得有些改观,沉吟道:“方才如果你说要助我,此刻已被推出去砍了。但你既然说两不相帮,对郭援总有些信义,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也不难为你,你走吧。”卫固神情像是长舒一口气,拱手道:“多谢将军体谅卫某的苦衷,卫某就此告辞。”再施一礼,迈步走向厅外。走到厅门时,突然长叹一声,转了过身,说道:“这件事卫某原本不想说,但将军以诚相待,倘若不说,卫某觉得有愧于心。”马超道:“什么事?”卫固道:“是匈奴的事。卫某昨晚接到消息,匈奴已于昨日凌晨从平阳出发,估计今日午间就会到达涑水北岸的桃林寨。卫某答应在郭令君与将军之间中立,但这事却与匈奴有关,不算违背誓言。” 马超吃了一惊,追问道:“消息可靠吗?”卫固用力点了点头:“绝对可靠。我卫家乃河东大族,周边有何风吹草动,卫家总是第一个接到消息,何况呼厨泉这次出平阳也没打算隐藏形迹。” 马超心道:“昨晚才让子泰渡河探查敌情,按脚程推算,今日午间恰与匈奴大军相遇。”转念又想到匈奴人今日午间就会到达,涑水南岸的守卫却一直不强。心中更是忧心,大步走了出厅。卫固追在身后,道:“将军,若用得上卫某”马超担忧马岱的安危,对卫固的呼叫更不理会,高声喝道:“传令,留右前营留守城内,其余兵卒随我过涑水北岸。”纵身跃上战马,沿长街向北疾奔而去。 这几日天气转暖,冰雪开始融化,屋檐下的冰柱不住的向下滴水,地上有些泥泞,即便是行在官道上,马蹄仍是有些打滑。出了城门向北,地形渐渐开阔,纵目远望,方圆十余里一脉平川尽收眼底,唯在天际远处,才见有数座丘陵隐约隆起。城中虽然冰雪已开始融化,但旷野之上仍积有薄雪,入目皑皑一片,极尽苍莽。 纵马向前行了十余里,一条长河渐渐出现在视野。那河宽约十余丈,河水湍急,因而只在靠近两岸数尺处结出一层薄冰,其余的河面,河水碧波汹涌,滔滔西去。在河岸南岸不远处,坟起数座山丘,山下堆着数堆木料,山上的箭楼只搭建了一半。马超望着残缺不全的木架,不由皱了皱眉,心道:“就凭这些如何能抵挡匈奴人?”山丘上的兵士此时已望见马超一行人,遣了数骑迎了上来,最前一人叫道:“天将军,咱们正要派人去报信,不想天将军就先来了。” 马超道:“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人此时已骑到身边,掉转马头,说道:“今早。今早河对岸的兄弟传来消息,说从昨晚开始闻喜一带不时能见到匈奴游骑的身影。今早咱们在河对岸也曾见了两个匈奴人,一个被咱们设伏杀掉了,还有一个肩上中了咱们一箭,但没有当场射杀,被他逃掉了” 马超冷哼道:“如此重要的消息,你怎么不传过来?”那羌人见马超面色铁青,心头一阵发寒,支吾道:“属下派人去找那个匈奴游骑,原想找到后”马超喝道:“找到后再知会我,是不是?”那羌人全身战栗,再不敢抬头说话。马超沉声道:“铁毡布怗,前锋营的事你交给副手吧。”铁毡布怗身躯一震,泪水瞬时从脸颊上涌了出来。马超侧骑从他身边而过,向四周望了望,纵马驰上河岸旁一处土坡,向北眺望。此时已轮红日升至中天,满目金光下,对岸一望无际的平野上的积雪熠熠闪光。马超心道:“竟然已是午时了,卫固的话不知能不能信” 便在这时,数十丈远外雄浑奔腾的河水水面上漩起一个个细小的漩涡,马超心中一紧,心道:“来了。”凝目望向涑水北岸。只见天际远处隐约升起一条白线,心知那是战马迅速奔驰带起的积雪,看积雪腾起的形状,匈奴人这次来的都是精锐。心中虽然不惧,仍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也就在这片刻,那条白线以惊人的高速向南岸奔来,迅速升起至一人多高。远远望去,就见雪潮蒙蒙皑皑,浑然一片,细微处却是万千潮头齐涌并进,伴随着数万只马蹄踢踏雪原的隆响,声势更是骇人。 奔行到离河岸一里远处,号角似乎隐隐响了起来。马超听那号声雄浑平和,知是匈奴将领收整编队的号令。长距离奔袭,骑兵队形必然松散,需要重整编队。果然,号角声中,轰隆的马蹄声渐渐弱了下来,但那股雪潮却掠过里许的空间,涌了过来,只一眨眼间,雪粒卷着牛马的腥臊气狂扑在脸上,眼前亦被蒙蒙的雪粒完全遮住,只白茫茫一片。 等风将雪尘吹散,对面河岸上匈奴人已纵列起数千人的战阵。一人从人群中缓缓策骑而出,向前走了数十丈,在距河岸三百步远外停下,高声喝道:“对面的可是神威天将军马超?河东与三辅一向相安无事,不知天将军为何要偷袭河东”马超冷笑一声,抽出背后的弓箭,搭弓上弦,松手的瞬间,羽箭电射而出。那人应声倒翻下马,对岸的匈奴人估不到马超一箭竟能射这么远,齐声惊呼,河岸这面的羌人却爆发出一阵震天响的喝彩声。 匈奴人骚乱中,十余名游骑从阵列中奔了出来,在阵前奔驰来去,显见得是在各渠帅之间交换讯息。一时间,两阵都静了下来,只有寒风吹拂旌旗的猎猎声和数千战马喷打响鼻的闷响。过了片刻,匈奴游骑停了下来,马超心中一紧,心知匈奴人已有了计议。 “咚” 雄浑的战鼓声从远处隐隐响起,匈奴两翼向东西两方延展,本已延绵数百丈的巨大军阵,随着缓缓敲击的鼓声稀松起来,变得更形巨大,黑压压一片压在河对岸。蓦地里鼓声一收,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数千骑兵黑云一般向河岸冲来。 马超方才那一箭正是要激怒匈奴人,激他们远程奔袭、仍未歇息时挟怒来攻,此时见匈奴人攻来,心中大定,将手缓缓举起。前方震天的喊杀声潮水般涌来,黑压压的战骑与河岸的距离不住缩短,就在大军奔到箭支射程内,马超的右手银枪亦已升至最高点,毅然挥出,数百支羽箭腾空而起,密雨般扑向河对岸,匈奴人前锋纷纷倒地。但稀松的匈奴骑阵并没有因此混乱,尖厉的号角声中,匈奴战骑在沿河数里的堤岸分成数十股奔入河中。铁蹄翻踏,碧水翻腾,水声、战马的长嘶声、数千人的喊杀声混杂在一起,直是震耳欲聋。 马超神色冷峻的望着不住迫近的敌骑。此时正对河岸因为是羌人主要防守地段,从此处渡河的匈奴人被射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而东西各数里处的渡河口,因为羌人未能布防,大批匈奴人渡了过河,开始在两翼集结。马超见时机已至,长啸一声,纵马跃出,羌人眼见马超身先士卒,更是士气大振,跟在马超身后,踏着水中匈奴战骑的死尸,飞掠过河。 匈奴主帅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羌骑看似兵力稀少,因此只能将军力集中布防于河南岸一点,其实正是用这种假象将两翼引开。此刻匈奴两翼虽然渡过涑水,但马超却渡河而来,渡到河南岸的两翼反倒成了被挡在河对岸,只剩下主阵的千余人与马超的数百人直接对峙。眼见羌骑铁流一般狂涌而前,急忙吹响号角。 在河北岸的两翼仍有少许匈奴骑兵,听到号令急忙兜转过来阻截,马超或挑或扫,将交错而过的匈奴人一一毙于马下,银枪扫摆之际,再无一人是手下一合之将。数百羌人便以马超为锋刃,利剑般从河岸直冲向匈奴主阵,血肉横飞中,迎面阻拦的匈奴人纷纷溃逃,阵角大乱。军中那杆高高直立的黑色大纛亦是不住向后退去。马超心知在匈奴中能持有如此大纛的必是匈奴王族之人,那黑色大纛之下的必是呼厨泉,长啸一声,催促战马不住增速,向大纛退却的方向追去。 黑色大纛下此时仍有数百匈奴人,眼见马超飞突而入,急忙从两侧兜截过来,马超银枪横扫,化出万千矛影,数名奔前堵截的匈奴骑将,被卷在矛影之中,齐声惨呼中,狂喷鲜血,侧抛数丈。但这一阻隔间,本已与大纛迅速拉近的距离,就此又隔了开去。四周刀矛辉映,匈奴人狂扑而至。马超眼见追至不及,厉声长啸一声,银枪脱手而出,如一条长龙在暮色中掠过十余丈的距离,丝毫不差地穿过绑缚大纛的长绳。长绳应声而断,马超厉声喝道:“呼厨泉死了,呼厨泉死了” 羌人听得马超的呼喝,跟着大呼起来。匈奴人听得喊声,都掉头向大纛方向望去,就见黑色的大纛在风中徐徐飘落,心中再无战意,向涑水北岸溃逃而去。 第五十二章涑水大战(上) 当日晚间,卫固领着数百人运着粮草和牛羊到军中犒赏大军。同运而来的还有数百个陶坛。马超指着坛子道:“这些是什么?”卫固笑道:“这些都是上好的美酒。天将军不知,匈奴人欺负的咱们河东人狠了,今次大胜实是大出胸中一口恶气。听人说羌人地近边鄙,苦寒之地每饮无酒不欢,因此特意将安邑全城的美酒都搜集了来,聊表寸心。”马超道:“这些酒拿回去。”卫固鄂道:“为何?这些只是聊表心意。”马超道:“你既高估了我军,也低估了呼厨泉。”卫固摇头道:“将军的话卫某不懂。”马超道:“今天所以能杀退匈奴人,是因为打了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匈奴人并没有真退,如今呼厨泉的大帐就在对岸五里处。”卫固呆了一呆,道:“啊,是卫某糊涂了。将军胜而不骄,居安思危,不似卫某这般鼠目短视,卫某衷心佩服。来呀,将这些酒推回去,等将军大胜之后,再取来庆贺。” 马超见此人毫不做作,对他的厌恶稍减。两人再寒暄一阵,卫固便即告辞,马超将他送出营寨,返回营帐时,见一人立在营帐之外。那人见了马超,迎了上来,拱手道:“将军。”马超听那声音正是裴茂,说道:“裴先生怎么来了?”裴茂道:“听说将军今日在涑水大破匈奴人,因此特意来提醒将军千万不要大意。”马超道:“先生为何如此说?”裴茂道:“将军和匈奴人多次交手,对匈奴人的战术当比我了解。匈奴人用兵便如狼群围捕猎物,除非确知兵力远超敌军,否则绝不会与敌强撼。”马超听他说的正是心中所想,不由凝了凝神,说道:“那先生的意思呢?”裴茂道:“呼厨泉从平阳出军时或许会被告知将军当时的兵力,但河东与三辅仅隔一条黄河,将军既然可以用短短数日从三辅深入河东腹心,用兵同样鬼神难测的吴并州会否于这几日赶到增援,谁也不能料定。以匈奴用兵的常理推断,匈奴人在不知对手兵力后援的情况下,决不会贸然接战,多以先头的军锋与敌军接触,以期探知对手的兵力强弱,再决定是群扑而上还是以骚扰疲敌为主。” 马超挑了挑眉,说道:“先生的意思,今日的数千人只是匈奴的先锋?”裴茂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就问问将军,这次与匈奴交手,匈奴的战术与往常相比可有反常?”马超沉思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裴茂抬手拂了拂被夜风吹乱的胡须,笑道:“兵者诡道,反常处便是用诈处。呼厨泉从平阳出兵,一路直奔安邑,与匈奴人常用的大范围迂回抄截孑然不同,这就是诡诈之处。如此这般有两个可能,一是我军欺诈之术,隐蔽主力躲过敌军的斥候,令匈奴人以为我军兵力孱弱,所以群扑而上。二,匈奴人原本便欲迂回抄截我军,但凑巧先头的军锋推进的太前,未等大军绕至我军身后,便与我军交战,以至被挫了锋锐。” 马超道:“是了,今日匈奴大军赶到时,呼厨泉曾派人到阵前喊话,说是不愿和我军交战。现在想来定是他的缓兵之计。若非当时见机放箭将喊话的匈奴人射杀,激他们来战,说不定已中匈奴人的奸计了。” 裴茂道:“原来将军对匈奴人的意图已有怀疑,倒是我多虑了。不过呼厨泉既已到了涑水,在闻喜的胡才、李乐想来也会有所异动,将军不可不防。”马超道:“昨晚与先生交谈后,我便令子泰渡河探听消息去了。”裴茂道:“怪道没有见到马校尉了。对了,我来时的路上,曾见卫固和他的亲信韩延押着粮草来营寨,怎么没见他们?” 马超道:“他不但送来了粮草,还送来了百余坛酒。我对他说,我军虽然大胜,但未伤匈奴人筋骨,后面仍大意不得,所以他将酒又运了回去。裴先生,帐外寒冷,不如进帐再说。”躬身挑起帐帘,裴茂摇头道:“不了,我在城中还有些事。天将军,关于卫固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讲。”马超放下帐帘,道:“有什么话但讲无妨。”裴茂道:“卫固和郭援自小相识,十几年的交情,不是说放就能放的。何况在将军来前,卫觊和郭援之战,卫固一向是站在郭援这边” 马超道:“此事他已向我说明。他说这两年夹在卫觊和郭援之间也是逼不得已,但为了留守河东的家人却不得不如此。如今安邑易手,卫家在我军治下,如果不出力,怕牵连卫家在河东的根基,若出力则又觉对不住郭援,左右为难之下唯有两不相帮。但匈奴与我军之争,他却不能袖手不顾。” 裴茂道:“从于夫罗到呼厨泉,匈奴在河东已愈十载,郭援主政河东时,卫固与匈奴说不上联系紧密,但也非泛泛之交”说到这里,见马超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淡然一笑,道:“说起来我与卫固的父亲算是同辈,作为长辈而怀疑子侄辈的品性,是我失言了。天色不早,我就不叨扰将军歇息了。”马超道:“我送先生一程。”裴茂笑道:“不用了。这里离安邑不过数里,送来送去倒是生分了。”马超执意道:“还是送送先生罢。”在前领路,将裴茂送出营寨。在寨门外等候的数名家丁见马超和裴茂一起出营,连忙迎了上来。裴茂向马超拱了拱手,坐上马车,不多时便去的远了。 马超望了望天色,就见一轮明月斜挂在东边的天空,不过是二更时分。想起裴茂那席话,心中也有些疑虑,遂信步走上寨墙,望向对岸,就见北岸平野垂阔,一望无际,夜幕穹庐般将整个旷野笼在其下,只在天际之交处,隐隐透出一线闪烁的灯火。那线灯火绵延数里,想来便是匈奴人宿营点起的篝火了。 仲春的夜风虽然不是冰寒刺骨,但吹在身上仍是有些寒意。寨墙上的旗帜在风中拂动,发出猎猎的声响。马超两手撑在护栏上,思道:“匈奴人作战向来是有利可图则穷追猛打,无利可图则稍触即走,但今日呼厨泉大败,却在对岸树立营寨,实是有违常理。”想起裴茂那句“兵者诡道,反常处便是用诈处”,心中一动,思道:“若我是呼厨泉,处在目下情势我会如何?自然是假意在河对岸立寨,吸引敌军注意,再令一支伏军秘密渡河,趁敌军与我主力对峙时,伏军从侧翼或从后翼突袭,敌军兵力稀少,必然大溃。定是如此了。”心中揣测,目光则望向营寨四周。要知伏兵重要的与敌军营寨的距离,离敌军营寨既不能太远,否则两军接战,战机稍纵即逝,离得太远,即使伏兵赶到也于事无补,但又不能太近,近了则易被敌军斥候探知踪迹,因此通常会在敌军营寨十里到二十里之内。马超心中算定,自然便以此范围巡视。 安邑位于河东郡中部、涑水冲积平原之上,春秋时三家分晋之后,魏国便以此为都。其时秦魏两国在黄河一线交锋异常激烈,从安邑顺涑水向西不过数日便可到达黄河,是魏倾全国之力与秦争河西之局。安邑南面二十余里则是贯穿整个河东、绵延数百里的中条山,向东北十余里则是巫咸山,可谓披山带水、兵家必争之地。马超目光溯涑水望向东北,就见一道黑影横亘南北,黑影北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地,涑水蜿蜒从林、山夹峙之间悠然西来。看到此处,马超英俊的面容上现出一丝淡然的笑意,向身后的亲兵道:“领几人到山那处看看。” “不用了,胡才、李乐今早渡河后就在山中埋伏。”马超闻声霍然转身,就见马岱含笑立在身后。马超眼神隐隐闪过一丝暖意,面上却露出一丝不悦,道:“今早渡河,为何到现在才送消息回来?”马岱道:“原本是想早些回来的,只是路上遇上几人,这才回来晚了。”向一旁让了让,身后一个大汉急趋一步,单膝前跪,右手驻地,道:“属下马成,参见大将军。” 马超知此人是马铁手下的部曲,说道:“你怎么来了?二弟、三弟呢?”马成道:“二将军和三将军接到大将军的信后,便启程来河东,如今和三千部曲就在河对岸的蒲坂津。”马超哼了一声,道:“为什么不渡河?难道是庞德拦人?”马成道:“庞校尉没有拦咱们,没渡河是因这几日黄河解冻,但冰又未全化,水面不能渡船,冰上又不能行军,所以被挡在河西岸。二将军担心将军等得心急,所以让属下先来报信,以免将军担心。”马超哼道:“我心急什么”想起马铁马休两人皆是常驻安定,两人率部出走,吴晨自会接到消息,马铁派人来报信,其实是担心自己不见两人前来接应,从而疑心吴晨。心念动间,脱口问道:“义吴吴并州知道你们要到河东的消息了吗?”马成道:“这个属下不清楚。”马超心中不觉有些失望,转念又道:“庞校尉见你们到了蒲坂津,可曾说了些什么?”马成道:“这个属下仍是不清楚。但这次属下来河东,与庞校尉同镇蒲坂津的彭军师亦随属下前来,大将军有什么事尽可问他。”马超喜道:“他在何处,快请。”一人从马岱身旁走了上前,拱手道:“彭永年参见天将军。”马超知彭羕随吴晨转战三辅、陇西,随军献计献策,是吴晨的左膀右臂,喜道:“彭军师,你怎么来河东了?”彭羕嘿的笑了一声,道:“这次来就是助将军夺取河东的。”马超心道:“彭羕是吴晨手下重臣,他既然来了,说不定吴晨已回心转意。”脱口问道:“这是军师的意思还是义还是奉令前来?”彭羕晒道:“自然是我的意思。当时传闻主公要出兵汉中,我便不同意,原本想回临晋痛陈出兵汉中与出河东的利弊,却一直未找到机会。前几日听说将军已出河东,就跟马都尉过来了。” 马超长哦一声,语气中满是失望。马岱看在眼里,急忙岔开道:“还是说一下目下情势。昨晚我到闻喜县治桐乡城外不久,就遇到胡才、李乐等人领着白波军出城,我一直尾随,看着他们渡过涑水,进入巫咸山。”马超冷哼一声,马岱续道:“我追踪白波入山时,听几个白波渠帅说,这次不单呼厨泉出了平阳,右贤王去卑也来了。两人在绛邑分手,呼厨泉向闻喜,于正面牵制我军,去卑则直扑解邑,欲从解邑渡涑水插河北,截断我军归路。” 马超从怀中取出地图,一面听马岱说,一面对照地图察看,只见去卑的行军路线在涑水北岸划出一道圆弧,斜斜指向安邑后翼,正是匈奴人常用的大纵深抄截,心道:“断我后路?可惜黄河已经断过了,被人再断一次又有何妨?”口中却道:“还没交战,呼厨泉和李乐竟然就算准了我军的退路。”彭羕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非是算准我军的退路,而是断我军后路和后方补给。我军被断了补给,又在呼厨泉、白波和去卑的三面包夹之下,只有穿中条山逃窜一途。如此,山南的郭援就可以逸待劳,趁我军穿山而出时迎头痛击。” 马超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要逃。子泰,你在前领路,现在就去领教一下白波和匈奴有什么实力,可以让咱们从中条山逃窜。”这时就听到亲兵的呼喝声:“前面何人,再不报名就放箭了。”众人听到喝声,向营外望去,就见一辆马车从西面疾驰而来,听到喝声,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人从车中走了出来。马岱道:“那不是裴先生吗?”马超此时也认出了裴茂,提声喝道:“裴先生,这么急着赶来是城里出急事了吗?”裴茂高声道:“是有要事。我与将军分手不久,于路上见有人从卫固部曲中走出,向东面的巫咸山而去。心忧将军大意,这才折了回来。” 马超心道:“巫咸山?胡才、李乐此刻不是正潜军在那处?莫非是卫固派人向胡才通风报信?” 彭羕低声问道:“这卫固和裴先生都是些什么人?”马岱道:“裴先生是早年的谒者仆射裴茂,曾率军剿灭李榷之乱。卫固则是卫觊的姑表之亲,是河东士族之首。”彭羕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向马超道:“卫固的部曲怎么会出现在城外?”马超道:“他今日来送粮草。”彭羕笑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看他送粮草是假,找个因头出城送消息是真。”马超想起方才卫固还曾当面奉承自己,原来不过都是算计自己的奸计,心头一阵愠怒,暗道:“卫固竟然如此奸诈。”朗声向裴茂道:“多谢先生前来报讯。”裴茂苦笑道:“我也是盼将军能早日驱走匈奴,还河东一个安定。” 彭羕低声道:“留卫固在外终是祸害,不如说有要事商议,将其羁押在营中。卫家投鼠忌器,便不敢乱来了。”马超点了点头,向马岱道:“子泰,你去城中一趟,将卫固带到营中。”马岱低声应是,叫上几名兵士匆匆跑下营寨。马超向仍跪在地上的马成道:“起来吧,既然这几日二弟赶不到河东,今日起你暂且归在我帐下。”马成应道:“是。”躬身而起,垂手侍立一旁。马超转身向营外的裴茂道:“卫家意图不明,又在安邑根深蒂固,若他有心和匈奴一起作乱,城中极可能大乱,先生不如暂住营寨中。”裴茂道:“天将军说的是。”马超提声喝道:“打开寨门,请先生进来。”转身大步走向墙梯。这时,后营方向灯火闪动,数名亲兵快速在营中穿行,向前营走了来。马超、彭羕走下营寨时,一行人正迎上前,为首的都伯趋前一步,躬身禀道:“天将军,卫固说有要事求见。”彭羕失笑道:“龟儿子竟然送上门来了。”向马超道:“肉送到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将军只管将他留下便是。” 马超点了点头,向那都伯道:“将他带到大帐,说我这就去见他。”向马成道:“去将子泰追回来,就说如今卫固已在我军营中。”马成躬身应了一声,大步朝马岱方才走的方向跑了下去。马超抬头望了望,此刻月正中天,正是三更时分。心中感慨,挥兵作战、决阵军前可比和这些士族豪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简单多了。稳了稳心神,走到营门前,此时营门已开启,裴茂当先而进。马超迎上前,说道:“有劳先生多次往返,马超不胜感激。”裴茂道:“说这些就见外了。之前我就说过,帮将军其实是帮河东百姓,老夫忝为百姓之一,为将军效力也便是我自己效力,将军谢来谢去,就生分了。”彭羕哈的笑了一声,接口道:“方才先生提起的卫固,此时就在营中。”说完,双目瞬也不瞬的望着裴茂。裴茂吃惊道:“这这可是奇哉怪也。他说了些什么?”马超道:“先生前脚来,他后脚便到,目下正在帅帐。”彭羕插嘴道:“先生可要和我们一起前去见他?”裴茂面露为难之色,说道:“不了。他若问起我为何也在营中,将军为难,我也为难。”马超心想也是,便道:“既是如此,那我安排先生到子泰营中歇息好了。等我问完卫固,再与先生详谈。”裴茂道:“也好。” 马超令人领裴茂到马岱营帐。告辞裴茂,彭羕道:“裴茂若不是城府极深便是一痴儿。但他既非痴儿,那么可以断定此人必定城府极深,对我军有所图而来。”马超鄂道:“何以见得?”彭羕道:“这些年我和主公、徐军师、沈主薄、荀谌都有交往,他们可算是我军中数一数二机智深沉的人物,但神色变化仍有迹可循。方才我用言语试探裴茂,却看不出此人在想些什么。如此捉摸不定的人,平生从所未见。”马超失笑道:“裴先生胸襟坦荡,无事隐瞒,神色自然没有什么变化。”彭羕摇头道:“非也,非也,裴家在闻喜亦是大族,他若无所图,何需远涉而来?他若有所图,对我军治政、军略自当多有提及,如今却只纠缠于卫固是否有心作乱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于理不通。”马超道:“裴先生来我军的时日终究不长,现在便说治政、军略的事,难免有交浅言深之感。先生谦谦君子,自当不会做这种事。何况卫家乃河东大族,若有心在安邑作乱,岂是小事?”彭羕争辩道:“其人意图不明,天将军还是小心为上。”两人争论中,已走到帅营,马超道:“永年不用再说,裴先生我信得过。”躬身挑起帐帘,彭羕叹了一声,随马超进到帐中。卫固听到帐帘掀动,急忙站了起来,见马超走了进帐,长舒一口气,说道:“天将军,卫某有紧急军情禀告。” 马超对他已是厌恶已极,淡淡地道:“什么军情?”卫固道:“今晚卫某运酒回城”猛地打住,瞄向彭羕,道:“这位先生是何人?”马超道:“这位是并州治中从事彭羕彭永年。”卫固道:“啊,原来是彭军师,久仰,久仰”彭羕眯着眼点了点头。马超道:“彭军师是自己人,有什么军情尽管说罢。”卫固道:“卫某回城途中,白波渠帅胡才突然派人来见卫某。那人说道,白波两大渠帅胡才、李乐今早都已过河,如今就潜伏在巫咸山中。” 马超大吃一惊。倘若此时卫固说不知胡才李乐的行踪,马超还不会如此吃惊,只是原本心中已认定他是奸诈小人,却听他说的消息句句确凿,心中错愕已极。瞥眼看向彭羕,彭羕也是一脸愕然。就听卫固续道:“我从那人口中探听到,原本呼厨泉和胡才商议于今晚两面夹击将军,但因匈奴人见将军兵少,贪心之下被将军击溃,因此两方不得不重新联络。胡才对将军实力有所畏惧,因此派人来约卫某共同出兵。那人道,白波、匈奴定于今晚四更时分,分从巫咸山与涑水北岸趁夜突袭,要卫某在城中做好接应。卫某担心将军大胜之后有所大意,所以特意前来报讯。” 马超、彭羕面面相觑。卫固急道:“将军需及早提防。”马超干咳一声,道:“多谢卫兄前来报讯,我几乎错怪了你。”卫固鄂道:“什么?”彭羕接道:“原以为先生送酒是接应白波与匈奴之意,此时才知是错怪了先生,哈,哈哈”卫固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原是卫某错了,不怪将军和军师。”马超见他如此,心中愧疚更甚,说道:“卫兄,你这情我就心领了,等破了匈奴和白波,一定有所回报。”卫固道:“这原是应该的。天色已近三更,离匈奴、白波突袭已不到一个更次,还望将军早作准备。” 马超点了点头,道:“多谢卫兄提醒。匈奴、白波来袭,营寨恐怕不安全,还望卫兄小心。”卫固淡然一笑,道:“卫某省得。但卫某若是此时离营,恐怕将军也会有少许不安,卫某还是留下来罢。”马超心中傲气上涌,便要说“就算让你回城又何妨”,话到嘴边,只觉袖口一沉,竟是彭羕暗中拉拽,心中一凛,向卫固拱了拱手,领着亲兵和彭羕出了帅帐。 彭羕道:“将军打算怎么办?”马超道:“匈奴今晚刚败,士气正低,谅他们没这个胆先突袭我军营寨,要防备的只白波一路。我准备先率军突袭白波,呼厨泉失了夹击之势,必然远走。”彭羕道:“呼厨泉若不远走,将军又将如何?其实我倒有个更好的计策。”仰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此时已近三更,若行动的快,应当可在四更前击溃白波,然后将军率主力渡河,伏在匈奴必经之路,而我以一部兵力假做白波,佯攻我军营寨,引呼厨泉过河,将军率主力半渡而击,匈奴可破。” 马超心头巨震,向彭羕望了过来。彭羕嘿嘿笑道:“若不能于四更前击溃白波,什么奇谋妙策都是狗屁,将军还不下令?”马超哈哈一笑,下令全军启程。 大军从营寨东门而出。其时夜正三更,明月高悬中天,天高星远,风轻云淡。视野中,涑水平原一望无际,向东北平铺而去,一线水色则从天际尽头的那线黑影处逶迤而来,远山衔水,平野无际,气象恢弘。大军先在营寨东面一处土坡后集结,数十斥侯当先而行,马岱率六百余人为前锋紧随而去,马超、彭羕、裴茂率两千余人跟在其后。先是远离河岸而行,离开营寨旁五里的境界线后,疏林在平野间时隐时现,大军便靠向涑水河岸,宽十余丈的涑水,紧紧护卫在大军左翼。马蹄都已绑上枯草,数千铁蹄踢踏河岸,只发出闷闷的低响,掩在涑水奔流的轰轰声中,并不明显。 裴茂低声道:“这次白波来了多少人?”马超道:“子泰探听到的消息,过涑水的白波不过六千余人,多以步兵为主。以我军的实力,歼灭一只六千余众的步兵不过举手之劳。只是我军从未与白波交过手,这次是遭遇战,情形难测,裴先生原不该跟来的。”裴茂道:“将军不用担心我,我终是军旅中过来的人。至于白波的实力倒并不强。白波贼原是河东郡内的无地流民,为郭太裹挟之后四处侵掠。郭太死后,韩暹、胡才、李乐为争白波帅之位,大打一场,白波实力伤上加伤,虽然韩暹胜出后重新整顿白波,但已不复当年攻入上党之威。其后李榷、郭汜作乱,天子召白波救驾,白波又曾一度兴盛,但随后韩暹与曹操争天子时被击溃,逃往南阳依附袁术,胡才、李乐却留在了河东。经此一役,白波就只能在河东一带为虐,再无力侵掠其它州郡。” 彭羕道:“当年先生剿灭李榷后,何不顺手将白波也平了?”裴茂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还是不说为好。”用马鞭向前面一指,道:“再向前走数百步,便要入山了。山中战骑不易展开,却利于步兵突袭,天将军不可不防。” 马超点了点头,嘬唇唿哨,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不多时前方唿哨声便跟着响了起来,随山风隐隐传送。便在这时,猛听得一长三短的铁哨声夜枭呜叫般响起,正是前锋遭遇敌军的讯号,马超、彭羕面色都是一变。马超抬眼前望,就见一条小径从侧旁蜿蜒而上,直达一侧小山之上。那山不高,只数十丈,却能看到前方的敌情,当即踢踹马腹,奔上小路。彭羕打马追在身后。登到山顶,向东远望,就见山水交界处的河岸旁此时已亮起无数火把,长龙般沿涑水南岸排开。遥目测视,那些火把延绵数里,看人数只在万余之上。裴茂此时也已赶到,惊呼道:“是白波。” 这时白波也已看到迎面而来的羌军前锋,唿哨声南起北伏,东和西应,夹在轰轰的流水声中,分外刺耳。唿哨声中,星散在河岸旁的火光不住向内汇聚,团簇而起。马超心知军情紧急,若让敌军步兵密集汇聚,无论是地形还是人数,己军只有落败一途,当即高声喝道:“突击!”喝声在河谷间回荡,层层回声中号角声震天而起,山下数百羌兵齐声大呼,跟着千余战马厉声长嘶,数百前锋沿涑水向前狂奔而去。 第五十三章涑水大战(下) 马踏河岸,涑水震荡,水岸相激,山谷轰鸣。轰轰发发的巨响声中,白波军前列的火把向内回缩,形成两翼突前中间凹陷的却月状。火把映照下,隐见那些人手中都持着丈余长的巨矛,正是用两翼钳击应对马队冲锋的阵形。白波和匈奴相处日久,熟知骑兵奔袭的诸般方略,这次显然有备而来。马超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发出军令,雄浑的号角声中,急速突前的前锋拉低速度,后方迅速突前,形成两翼突前分对白波两翼的阵势。 马蹄声中,两阵迅速拉近,猛听得白波军中战鼓急响,密密麻麻的羽箭从阵中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雨点般落了下来,前冲的羌骑十余匹战马前膝突屈,翻跌而出,奔袭的阵形露出一线空隙。冲在最前的马岱连声唿哨,余骑迅速绕前,将空隙填上,仍是保持两翼对两翼的阵势。再奔十余步,两阵距离已不过一百五十余步,马岱厉声高呼,弩箭齐射。此时白波第二轮劲射也已飞至,羽箭在空中交错,密如蛛网般罩在天空,迅即分离。落下来时,两边阵中皆是鲜血喷溅,但羌骑是疏松奔袭,白波却是密集汇聚,两相对射之下,白波损失更重,阵前登时大乱。 马超凝重的面色至此方缓了缓,向山下传令,号角声中,羌骑两翼中分而开,贴水而行的左翼迅速奔向水中,右翼原本沿山而行,此时则奔上山侧,中间空出十余丈的空隙,只见火光闪动,数百战骑狂啸而出。左、右翼仍是向前而行,地形不便,落在中央突击的战队之后,但正好放慢速度,猛拉弓矢,羽箭急雨般落在白波两翼,敌军死伤惨重,不住后退,两翼阵形当即出现溃散之兆,战蹄轰鸣中,羌骑旋风般扑进阵中,白波旗靡人倒,羌骑摧枯拉朽般直穿而入,两翼则仍是徐徐而进,用弩箭射杀两翼的白波,支持从中路强攻的前锋锐骑。 至此时大局已定,击溃白波只是需时多少的问题。 马超仰头看了看天色,就见月影西斜,离四更已不远,再望向河岸上的剧战,羌骑虽然不住向前突进,但白波人数实在是太多,前锋虽不住溃逃,后面的士卒却不住向内汇聚。心道:“这样攻下去,即使剿灭白波,让匈奴渡过涑水这一仗仍算是输了。”心念及此,喝道:“永年,你在此观阵,我率军从侧翼突袭。”不等彭羕回话,已纵马驰下山坡,向仍停在山下的千余羌骑叫道:“随我来。”一挥手中长枪,跃马向山侧奔去。 此时明月斜悬天际,山谷北侧火光冲天,喊杀声直冲霄汉,这一侧却笼在清冷的月光中,一派静谧。沿山而行,奔出数里,一处土坡出现在眼前。马超举目上看,就见土坡之上火光闪烁,当即纵马奔了上去,眼前随即一宽,就见山下宽约百余丈,想是涑水夏季河水暴涨时冲击山崖所成,但如今却是初春的枯水期,河床因此裸露而出。而在这河床中,白波的兵卒密密麻麻有如蚁附,马超当即大喝一声,纵骑奔下。白波兵卒原本皆在防备从前方不住突进的羌骑,此时侧翼突然出现敌军,登时大乱。一名白波渠帅正在河岸旁指挥兵士堵截,见到此时情景,不由惊呼一声,撮唇急呼,调两个百人队向前阻挡。马超长枪飞舞,挟着战马奔驰的高速,迅即奔了上前,长枪起处,三名兵卒肩颈溅血,打着旋抛飞而出,跟着长枪斜砸,啪的一声击在一名兵卒的铁盔上,那兵卒连哼也没哼,口鼻溢血,软瘫在地。马超再不停留,纵骑直穿河岸,眼前猛地一宽,已突破白波阵势,突到河边,羌骑紧跟身后,将原本数里长的白波阵势,硬生生楔成两截。前方的白波眼见后路被断,再无战意,哭喊着奔向水上,一时间河面上尽是逃命的人群。后路的白波见前军大乱,更是心胆俱寒,不住后缩。这时水浪声响,马超率军在河滩上兜了半个圈,由侧翼奔了过来。那渠帅不住大呼,号令兵士不得再跑。马超顺着呼声望去,就见十余丈远处,一名大汉骑在一匹青灰色的战马上,不住喝令白波向前堵截,心知此人必是白波统帅,只不知是胡才还是李乐。长啸一声,纵骑奔了过去。 那渠帅厉声大呼,数十名兵士从身旁跳下水,挡在那人身前。马超长笑一声,银枪交到左手,右手握拳,猛地击在水面,疾速西流的河水无声无息间以马超击中的那点爆裂而起,蓬蓬声中,兵士被水撞到胸前,登时狂喷鲜血,抛飞而出。马超纵骑越过水面上的尸首,奔上河岸。那人见他迫近,只觉魂飞魄散,大叫一声,侧骑向后奔逃。马超踢踹马腹,战马高速运动中,猛然前窜,手起枪落,将那渠帅挑在马下,挑起尸首,厉声喝道:“白波主帅已死,再敢顽抗的杀无赦。”谷中的白波军听到喝声,都向这处望了过来,见马超枪上挑的正是主帅胡才,人人惊骇,不住退缩。羌兵趁势冲杀,白波兵卒亡命四窜,自相践踏,死伤无数,一时间水面上山谷间尽是哭喊逃命的士卒。 马超长吐一口气,暗道:“白波至此已无足为惧,不知呼厨泉那边有什么异动。”纵马驰上一处山坡,向西回望。此处距大营二十余里,虽然平野漠漠,但受视野所限,仍只能看个大致,就见西面天际夜色深沉,显然匈奴人并未有所异动,不由暗暗舒了一口气。向一旁的亲兵道:“去向彭军师禀告,就说我已率军渡过涑水,请他将子泰召回,然后作疑军,偷袭我军营寨。”亲兵接令而去。马超当即喝令所率一千四百余人悄悄渡河向匈奴营寨方向潜去。 与白波恶战近一个更次,杀敌盈千,但位于下游十余里的匈奴却似乎仍未有所觉察。马超率军到达离南岸大营七里外的一个疏林时,远望匈奴营寨,就见夜风吹拂,枯草在风中不住起伏,营寨上的灯火在风中摆动,光影明灭,营内一片静谧。夜风从河岸上吹来,掠过身旁的树从,刮动枯叶,不时发出飒飒的声响。马超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沉吟半晌,但又说不上是为什么。这时听得后方传来唿哨低低的呼应声,转头回望,就见亲兵伏低身子领着裴茂走了过来。马超低声道:“裴先生,你怎么来了?”裴茂道:“彭军师说南岸的事已办妥,着人来向将军报信。这些年匈奴扰乱河东,我却苦于无能为力,今日将军大破匈奴,万万不能错过。”见马超神色凝重,问道:“是有什么不妥?” 马超皱眉道:“是有些不妥,却又说不上是为什么。”裴茂诧异道:“哦?”走了上前,向匈奴营寨眺望。看了半晌,沉吟道:“情形是有些古怪。我在此观望良久,直到此时,仍未听到匈奴营寨中传来马嘶”马超心头巨震,登上高处望向两岸,就听得南岸的己方营寨不时有马嘶之声传来,但北岸的匈奴营寨却是一片寂静。要知战马在营中长嘶是常情,除非像偷袭时将长枚勒在马嘴中强迫战马不能发声,否则营中有马必然就有马嘶。但此刻匈奴营寨中一片寂静,显然匈奴人已倾巢而出。马超道:“我军与白波大战,匈奴人已获知消息,不知匈奴人是接到消息后远遁,还是已悄悄渡过涑水,埋伏在我军回营的必经之地。军情紧急,必要知会彭军师才是。”正说着,就见对岸亮起无数火把,奔向南岸大营。马超低声叫道:“不好”话音未落,就听得喊杀声震天而起,平野上火把漫天彻地亮了起来。 马超惊喝道:“匈奴人过河了”但听得铁甲碰撞的轰轰声震天动地,心中当即明了。自己既可穿中条山潜到安邑,比自己对河东更熟悉百倍的郭援又怎会不如法炮制?卫固一直将匈奴、白波的消息透出,不单是要借自己的手击退这些觊觎安邑的人,更是借此掩藏郭援的行踪。卫觊与郭援相争时,卫固便站在郭援一旁,更何况自己这个外人?愿意留在营中更是极其高明的一招,但他既能骗过自己和彭羕,营中还有谁能将他留下? 这些事本来也不难明,但心中一直想着与吴晨争吵的事,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没有疑心到卫固身上,直到此刻亲眼见到郭援来袭,这才豁然而通。就觉一团怒火从胸中狂升而起,不住膨胀,全身热血煎熬如沸。河对岸的大军眼见巨变突起,惊骇之下,向河岸这边奔了过来。猛听得号角声动,利刃般划过天际,马超循声望了过去,就见漫山遍野火把闪动,竟是埋伏在岸旁的匈奴人从埋伏之地起身,准备堵截欲渡河逃窜的己军。本已拥挤在河岸的兵士见对岸突变,乱成一团。马超望着惊惶失措的兵士,就觉一股热血猛地涌了上来,直冲头际,双眼立时红了,暗暗叫道:“马超啊马超,郭援、卫固这些小角色你都应对不了,更不用大言不惭说应对曹操?难怪吴晨会劝你乖乖呆在潼关。” 裴茂急道:“将军,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还是快想办法才是。”马超深吸一口气,厉声喝道:“点燃火把,全军沿涑水东撤。”众羌兵虽然惊惶,但马超的神威之名深著心底,听他发号,虽惊不乱,全军点亮火把,沿河向东而去。 匈奴人见前方不远处突然火把闪动,都是一鄂,但见是伏在不远处的羌兵东蹿,当即纵马追在身后。对岸的大军见马超点亮火把而行,调转方向,跟着奔向东面。此时天际明月西斜,如水的月光流泻而下,照临下土。夹涑水两岸,火把闪烁,马嘶、人喊震动天地。一人高声喝道:“听闻马超有神威天将军之称,声震羌、氐,今日相遇,原以为可找到平生对手,不想只是亡命逃窜之徒,徒有虚名之辈。” 轰轰水流声中,那声音竟然直传入耳。裴茂道:“此人便是郭援。他出此言,正是要激将军回身交战。”马超冷哼一声,道:“我晓得。”从身后取出弓箭,长笑道:“那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亡命逃窜之徒。”弓弦响动,对岸一名追在最前方的士卒翻身坠到马下,身后战骑掠过,那人当即被踏死。就听郭援大声笑道:“孟起兄只能拿小兵出气,如此英雄我算是见识了。” 马超心头火起,就欲拉住战马,猛地见前方一处火焰在山上跳动,心中不由一惊,心道:“子泰说白波主帅胡才李乐都已到了巫咸山,但方才击破白波时只见到一人,莫非另一人仍隐伏在山中?”心中疑虑,倒忘了答话。郭援大声笑道:“孟起兄不再答话,难道连射小兵的气力也吓没有了?”一人大声笑道:“莫非此时吓得战战兢兢,连弓也拿不起了?”声音尖亢,正是卫固。马超最恨的便是卫固,听他说话,就觉一团怒火从胸口急涌而起,厉啸一声,纵骑向北折去。 郭援见对岸的火光向北而去,朗声笑道:“贼子要逃,渡河追击。”此时,身处距北岸一里之外的一处土山之上的南匈奴单于呼厨泉也发现马超的动向,出声喝道:“传令左翼前袭,右翼继续向东。”一旁的令兵,高举牛角,呜呜声中,追在羌骑侧翼的左军队形一变,从主阵中奔出数个百人队,分对正掉头向北疾驰的羌骑的头中尾。而紧追在羌骑身后的主力,则一分为二,数个百人队紧追不舍,另数个百人队继续向东,掠过数里后才调转方向,抄向羌骑东北方的右翼。只片刻间,河岸上阵形巨变,原本汇聚河岸两侧的火把,散在纵宽十余里的平野,宛似不住向东延伸的火潮,蓦地分流,遍地撩烧起来。 马超向身后喝道:“待会儿我率军突阵,你们几个保护裴先生向北行。”众亲兵齐声应是。马超回身望了望,此刻离河岸已有十余里,满眼尽是闪烁的火把光,再见不到对岸情势,也不知马岱、彭羕等人情况如何。再望向远方,山头上的那处火焰仍在跳动,却只余下微小的一点,就像天边的一点星光,再看不真切。深吸一口气,长啸一声,掉头折向西北。驰出数里,再次调转马头,向南奔出。羌骑跟随马超已久,马超折而向北时就已明白他的意图,再到第三次转向时,纷纷将手中火把丢在地上,远远望去,就见原本迅速远去的火潮蓦地停了下来。 追在最前方的匈奴千丈呼六破,眼见情势古怪,举起手中的牛角将号令传了出去。单于呼厨泉听到牛角声,纵马驰上一处小丘,向北瞭望,但见远处平野上,满山遍野尽是火光,最东的火光直延至天际,最西侧的火光却拖在身侧数里外经过方才羌骑的三次转向,匈奴人的阵形已经混乱,数千人散布在河岸十余里的扇面上,中央却只有数只百人队。呼厨泉自随兄长于夫罗来河东,身经百战,眼见如此情势,立知不妥,喝令道:“传令,收缩阵形” 便在这时,就听得一阵沙沙的闷响从北面潮水般迅速迫近,那声音如一大片沙蚕咀嚼桑叶的声音一般,初始时仍是细不可闻,片刻间便化作耳鼓中不住轰鸣的隆隆声。西斜的明月照耀下,就见黑压压的一片铁骑怒海洪涛般从前方奔突而出。呼厨泉就觉头皮发麻,颤声喝道:“截住他们” 嗤的一声锐响,一支羽箭破开前方的火光,闪电般直射面门,呼厨泉急挥马鞭,啪的一声,鞭梢正打在羽箭上,但那羽箭只是箭尾略微下沉,扑地正射在他的皮帽上,惊出他一身冷汗,一颗心怦怦乱跳。就听得锐响又起,又一支羽箭疾射而至,身旁的亲兵大叫一声,拨马挡在他身前,嗤的一声,羽箭洞穿前方兵士的身子,带着一串血珠疾射而出,哆的一声,正射中呼厨泉的前胸。呼厨泉只觉剧痛攻心,大叫一声,仰翻在马上。众亲兵齐声惊呼,纷纷抢了过来。 便在这时,就听得一声厉啸从百步之外传了来,马超纵骑向这处急奔而至。此次出战呼厨泉吸取傍晚那一战的教训,没再树起王族的大纛,马超连着三次转向,不但是为了打乱匈奴人的阵形,更是以此探知匈奴单于的方向,前两次转向时,呼厨泉都以牛角发出号令,至此马超再无怀疑,灭掉火把掩藏形迹,率军向这处山头冲了过来。 此时月亮已沉入地平线下,天际显出一丝白色。 淡淡的曙色中,涑水激流,水气蒸腾,弥漫旷野,羌骑连成一片,以马超为锋锐如一只巨船般破开层层匈奴人奔上山坡。蓦地,前排的羌骑一阵大喝,中分而开,从马超两侧绕出,黑云般向两翼的匈奴兵扑出,正是要以两翼合围,将呼厨泉困死在山上。呼厨泉伤口中的血水顺着箭杆不住喷涌,全身只觉阵阵发冷,情知再战下去,今日必无幸理,右足踢踹,纵马驰下山坡。众亲兵见呼厨泉退下,跟着蜂拥而下。 马超厉声喝道:“呼厨泉,昨晚让你逃了,今日你还能逃吗?”手执银枪,跃马冲了过来,数十名呼厨泉的亲兵大叫着斜刺了兜了过来,马超厉声长啸,银枪起处,一名匈奴百长哀号声中,被挑了下马。马超纵马疾进,长枪斜扫,将身侧数名贴地滚来疾砍扎马的匈奴人挑飞,纵骑而进,啪的一声,一枪扫在一名千长的兜鏊上。那名千长连哼也没哼,头颅一歪,在颈上转了半圈,看向背后,竟是颈骨断折,毙命当场。众匈奴人心头骇惧,大叫一声,四散而去。就听得马蹄隆隆,羌骑右翼大军已穿破匈奴左翼的一个百人队,从西侧绕了出来。 呼厨泉惊喝道:“向东退,向东”众亲兵听到喝声,拥着呼厨泉向沿涑水向东疾驰。马超喝道:“活捉呼厨泉的,赏金五百。”羌兵听到号令,齐声呼喝,追在呼厨泉一行人之后。 马蹄翻飞,涑水轰鸣。 与匈奴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蓦地前方战鼓声震天而起,一队重装步兵斜刺奔了出来,正是郭援的援兵到了。马超冷哼一声,战骑全速奔驰、于毫无可能之际猛地提速,银枪跟着斜挑,将射来的箭矢拨开,只一起落间,旋风般杀入敌阵。 数支长矛破风而来。 马超长啸一声,银枪抖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高速,瞬间刺出数十枪。 呛的一声,十余柄长刀掉在地上,却只发出一声异响。那十余名兵士手捂被刺穿的咽喉,溅血倒地。身旁的兵士眼见马超瞬息间便杀死十余人,心中惊骇欲狂,高举环首刀,却没有一个人敢向前踏出半步。 猛听得一人高声喝道:“我来。”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手举盾,一手握刀,贴地滚来,长刀一卷,疾砍战马的前腿,马超冷笑一声,银枪已哆的一声戳在那人手中的大盾上,大盾倒翻而回,撞在那人身上,那人连退数步,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再退数步,扑通一声坐倒地上,再不动弹,双目圆睁,口鼻间鲜血淋漓,却是被马超的一击生生震死。 附近的河东守军全都惊呆了。 铁骑踢踏之声轰然而起,羌骑从马超身后掩杀而至,河东兵士惊慌失措,阵脚登时大乱。转身向后便逃。一名满面虬髯的大汉高声喝道:“向前,有后退者,杀无赦!”策马奔了过来,挥刀砍杀后逃的兵士,听声音,那人正是郭援。仓皇逃窜的河东守军,被他砍杀之下,向两侧逃开。 马超听那人声音,便知是郭援,此时羌兵被河东兵士挡住,匈奴人得到空隙,绕了开去,不住远离。马超暗忖,以呼厨泉受伤之重,有生之年决不敢再与自己对峙,何况恨透了卫固,郭援既到,卫固必然在左近,踢踹马腹,挥舞银枪,敌军血肉横飞中,迅速逼近郭援。 忽然一声尖啸扑面飞了过来,马超银枪一摆,将羽箭挑开,顺着羽箭的方向望去,就见卫固坐在一匹战马之上,手上正拿着一把大弓。见马超望了过来,卫固惊喝一声,纵骑向左躲开。马超一抽马头,战马前蹄飞扬,就着直立的姿势掉了转向,便在这时,一杆长矛从右下侧直刺而出,长矛未到,矛尖高速运动撕裂大气的锐响已刀锋般刺入耳中。马超冷哼一声,银枪圈转,疾砸长矛。 那人知马超神力惊人,避开银枪,长矛斜掠,直刺马超腰侧。马超右足斜踢,足尖正踢在矛杆上,那人就觉一股巨力横撞而至,惊呼声中,长矛已脱手而出。 嗒的一声,马超胯下战马的前蹄落在地上,马超已转过身来,淡淡地道:“郭援,你也不过如此。”原来那人正是郭援。郭援心头巨震,大声喝道:“马超你不过两千人,我军数倍于你,便是一人让你挑一枪,累也累死你。围住他,围住他” 但四周的兵士却不住后退。郭援望向左右,只见平时对他誓言效忠的亲信都远远退了开,只剩下他一个孤军作战,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惊惧,惊喝一声,抽身疾退,马超纵骑向前,长枪疾刺,郭援猛地一滚,从地上捡起一个巨盾,翻身之际,举盾后挡。 枪盾相交,就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郭援斜抛数尺,巨盾脱手而出,手掌之间鲜血淋漓,面上楼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身子猛地一震,额头上一点血迹迅速扩大,再退数步,通的一声仰面翻倒,额头上鲜血泉水般汩汩涌出。 四周的兵士齐声大叫,只是河东军士一方满是绝望之意,羌骑一方却是欢呼喝彩之声。 猛然间就听一个羌人高声喊道:“神威天将军!” 喊声从角落传出,接着数百人齐声大喊,片刻间“神威天将军”的喊声山呼海啸般在旷野间响了起来。羌兵呼喝着,潮水般涌向河岸上的匈奴人和河东兵卒。敌军军心大乱,骚乱由西向东、雪崩般席卷整个大军,残兵败将沿涑水溃逃而去。 第五十四章有所求 河东的战报传到长安已是半个月后。吴晨、成宜、沈思、姜叙、苏则等人齐聚司隶校尉府,听马成汇报河东战况。 “二月十三日,破南匈奴与河东联军于涑水河,郭援被斩,呼厨泉远遁平阳。十四日,围卫固于安邑” 沈思打断道:“卫固?前面不是说他还为我军运送粮草吗,为何要围他?”马成道:“卫固和郭援一直有细作往来,他运送粮草是假,引诱我军与白波火并是真。”沈思撸须道:“竟是这么回事哦,你继续。”马成续道:“二月十九日,马铁校尉、马休校尉率援军抵达安邑,卫固见我军势大,举城投降,神威天将军下令将其斩首示众” 苏则皱了皱眉,道:“卫固既然投诚,就不该再下杀手的”姜叙低声叹道:“天将军不杀卫固,也就不是咱们熟悉的那个天将军了。”苏则道:“我也知天将军性格如此,但卫固终究是河东世家的人,这样一杀了之,恐怕有伤河东世族之心。” 成宜笑道:“换了是我,也是要杀卫固这厮的。将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留在身边,睡觉只怕也不安稳。杀得好,杀得好。”神色之中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吴晨知他和马超一向不和,此时说的也不过是反话而已,笑了笑,示意马成继续说下去。马成道:“去卑得知呼厨泉战败的消息后,弃守河北,北撤解县。马铁校尉于半路邀击,破其右翼,但仍是让去卑逃返平阳。属下返回时,我军正围攻平阳。” 吴晨向辛垆道:“曹操一方有什么动静?”辛垆道:“一月传来消息,曹操出许县渡过黄河后在黎阳城停了下来,据传是因为三公子坚壁清野,曹操不能因粮于河北,因此命乐进开凿运河,遏淇水入白沟为漕运粮道。如今两个月过去,这条运河恐怕是贯通了。” 苏则道:“河北的情况呢?”辛垆道:“曹操一直屯兵在黎阳附近,三公子见曹操不进,便命审配、苏由守邺城,亲率大军至平原。”辛家一向以来就支持袁绍的大公子袁谭,对袁尚还拘于礼节称一声“三公子”,但对他手下将领却没那么客气,皆是直呼其名。 姜叙问道:“魏种和夏侯惇呢?他们有什么动向?”河内郡与弘农郡是距离河东郡最近的位于曹操手下控制的地区,因此众人对此更为重视,听姜叙问到河内太守魏种和如今屯驻弘农的夏侯惇的动向,不由得都望向辛垆。辛垆道:“魏种和夏侯惇都没有什么动静,倒是一直屯驻宛叶以防备刘表和刘备的曹仁,听说最近将驻地向西北移防。” 姜叙沉吟道:“我觉得曹仁西移是曹操对魏种和夏侯惇组防线的策应,终究曹仁仍是以向南防御刘表为主,他不可能渡过黄河突袭河东,否则许都将直接暴露在刘表兵锋直下。从这些部署上看,曹操对我军出河东的情况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或许是要等攻下河北之后再调头收拾河东残局。” 苏则道:“伯奕所言我深觉有理。我也觉得曹仁西移,是曹操担心明公率军出潼关策应出河东的天将军,因此令曹仁拱卫许都,加深我军突袭的纵深。会不会他真的是以‘西守东攻’之策,来应对天将军出河东?” 吴晨道:“现在的局势令我想起去年七月咱们与夏侯渊交战时的情况。当时曹操就曾暗令河内太守魏种按兵不动,再令卫觊向南渡过黄河,将郭援诱引到黄河边,撕开河东防守空隙,为他进兵三辅扯开通路。只是因为刘表突然起兵,这才令他的企图没能得逞。因此,曹操用兵决不可以常理忖度,否则后果难以逆料。”众人听他语气凝重,心中皆是一凛。 吴晨见众人神色凝重,笑了笑,说道:“但曹操终究是人,人力总有极限,曹操也不能免俗。比如这次,他一直隐忍不动,正是要诱引袁尚出击袁谭。袁尚倘若不动,他也无可奈何,但袁尚轻举妄动,就给了他围点打援的机会。孙子曰‘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我们不出纰漏,要胜曹操固然不易,但说一定输,却也未必。”向马成道:“你回来时,令明是不是已经渡河了?”马成道:“庞校尉的确已进驻蒲坂。” 吴晨道:“要令明多注意曹仁的动向。我曾和他交过战,被他赶得到处逃窜,此人不可小觑。”顿了顿,说道:“曹操目下在冀州的位置,离邺城有百余里,离壶关可也不算远,以他用兵的诡谲,疾驰数日突袭壶关,从并州绕出突袭我军后方的可能,也不是没有。马成,你回去后,见到彭军师,说是我的意思,要多与并州刺史高干进行联络,防备曹操从后方突袭我军。” 马成连连应是。 吴晨向众人道:“众位还有什么补充?”成宜笑道:“使君将咱们能说的都说了,咱们还能说什么?不如说说使君和曹仁之战,让咱们也了解一下如何能将使君打的到处逃窜?”众人齐声大笑,厅内凝重的气氛至此一扫而空。 吴晨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公良有兴趣,不如放到以后慢慢讲。”向姜叙道:“关于曹操的动向和咱们这里说的话,抄一份给王霆,听听他的意见。”姜叙神色一鄂,随即明白吴晨是要听高柔的意见,笑着应道:“是。”苏则、沈思都是鄂然。沈思笑道:“怎么,王霆现在识字了?”吴晨哈哈大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主薄可不能小看了现在的王霆。伯奕,我在这里等着,午后给我消息。” 姜叙起身告辞,成宜、沈思、苏则等人则在房中又谈笑了一阵才告辞。吴晨将他们送走,回到书房刚坐下,一阵脚步声蓦地从厅堂外传了来。黄忠道:“许是姜军师来了。”吴晨笑道:“姜军师一向雍容雅致,就算天大的事发生也不会这般走路。我看这些人脚步轻浮,多半是像云仪一般的冒失鬼。”就听门外的云仪笑道:“冒失鬼倒说不上,路痴是肯定的。”这时传来另一人的笑声:“好啊,故人远来,你不来迎接就算了,竟然还在人后说人闲话,有这样待朋友的吗?” 吴晨迎了出门,笑道:“颜渊,我跟在你身后逛过半个襄阳城,你的脚步声三里之外就听出来了。”拉开门扉,就见云仪领着颜渊、费瑶还有另外一人沿着回廊走了来,那人面相英俊,竟是不见一年的安定文案苏俊。颜渊笑道:“哈,知道是我来了,还敢说我坏话,该打。”迎上来,在吴晨肩上擂了一拳。吴晨初到三国便是和翟星在一起,翟星洒脱不羁,无拘无束,吴晨个性受其影响甚深,自也不喜拘束,其后随徐庶从荆州辗转凉州,徐庶豪迈豁达,对于礼仪视有若无,自是深合吴晨脾性。但这半年来身旁先后有苏则、辛毗这些谨守君臣礼仪的人,行止之间难免受其约束,与秉性大不相合。今日遇到落魄时的好友,听他言语中率性自然流露,心中喜悦,那一拳便坦然受了,回敬一拳,笑道:“好小子,这些日子不见,手劲可大了不少。怎么一直不来看我?” 颜渊笑道:“这不是来见你了吗?琪英大哥呢,听说他也在长安,怎么不见他?”吴晨道:“他吗?现下负责长安的粮草统筹之责,就算是我想见他一面也难。”向费瑶望了望,见她一身文士服,却紧紧靠在颜渊身旁,不由多望了几眼。费瑶倒是一点也不羞怯,见吴晨望过来,翻着眼瞪了回来。颜渊尴尬的笑了笑,用小臂将她推了推,费瑶面色阴沉,反而靠的更近了些。吴晨笑了笑,向身后的云仪道:“去请黄大哥来。”云仪低头退下。吴晨向颜渊道:“琪英大哥若知道你们来了,一定高兴的跳起来。你们在这里等等,我这就派人去请他来。”颜渊道:“黄大哥在哪里,我自己找他好了。”甩脱费瑶,大步跟在云仪身后。费瑶道:“颜渊,你给我站住。”颜渊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跟来。”费瑶道:“这条路是你家修的?不叫我走,是当今皇上同意了还是当今皇后同意了?”颜渊道:“那你走这条路,是当今皇上同意了还是当今皇后同意了。” 吴晨望着两人争吵不休的背影,不由得莞尔。这时苏俊走了上前,作了一揖,恭恭敬敬地道:“苏俊参见并州大人。”吴晨回过神,道:“文秀,令师身子安好?”苏俊道:“托使君的福,家师身子一向安好。这次来,家师便托了弟子前来向使君问好。”吴晨心道:“问好?我看是来要钱的才是。”想起翟星临走时,苏俊曾向自己提起过修筑太学以弘扬儒学的事,当时自己曾答应向程游筹措资金,其后事情辗转多变,一直未能实现诺言,估计苏俊此来便是为这事。只是前次临泾面临匈奴入侵,马遵、杨秋又在旁虎视眈眈,实在是腾不手。而这次却是马超深入河东,与曹操之战随时可能爆发,更是腾不出资金来兴建太学。心中不由一阵苦笑,向身旁让了让,道:“文秀是第一次到长安吧,外面阳光不错,不如去前面的听雨轩坐坐。” 苏俊道:“也好,不过这次倒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十二年前我便随家师到过长安,只是那时还未曾建司隶校尉府。”吴晨道:“哦,文秀曾来过长安,倒是第一次听你说起。”心中却在斟酌措辞,如何向苏俊说明目下的情势。苏俊道:“记得当时随家师拜访各处宿儒,只是年岁还小,只记得来过长安,于细节处却全都忘了。”吴晨道:“哦,原来如此,难怪文秀未曾提起了。”向前面让了让,道:“那处便是听雨轩,那处匾额据说还是钟繇亲自题上去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池塘旁的亭中,跟在身后的黄忠则在不远处的一座假山旁停了下来。苏俊向吴晨深施一礼,道:“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求。”吴晨暗暗苦笑,说道:“什么事,文秀说吧。” 苏俊道:“家师想和蔡家小姐见上一面,希望使君能代为说情。”吴晨大吃一惊:“什什么?”苏俊鄂道:“外间都传黄公子出使美稷,不但说和了涂翟单于,还将被掳匈奴七载的蔡文姬接了回来,莫非是传闻有误?”吴晨道:“的确是有此事,但史老先生为何会想和蔡家小姐见面?”苏俊长舒一口气,道:“方才看使君神色古怪还以为是传闻有误,既然传闻是真,这次我算是没有白来一趟了。”见吴晨神情惊愕,解释道:“家师毕生浸润经学,使君原是知道的,但安定偏僻,懂经学的原本不多,即便有几个,能和家师印证所学的又能有几人?因此才有家师携众多师兄到长安拜访宿儒的事。”吴晨心道:“原来他说到过长安竟是这样一回事。”知他后面还有话说,拂袖扫了扫亭中的坐墩,道:“坐下说吧。”苏俊道:“使君请先坐。”见吴晨坐下才在他下首坐下,道:“前次使君引见的颜公子,他所习的正是经学,家师知道后曾秉烛和颜公子探讨所学。但几个月间,两人分歧多过共识,越辩家师越糊涂。” 吴晨哈哈大笑,苏俊鄂道:“怎么?”吴晨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忖道:“颜渊不过是仗着祖宗名头胡吃混喝的街头小混混,史弘和他探讨学问,怎么可能不越辩越糊涂?”笑道:“令师所学渊博,原非颜渊能望其项背。我看和颜渊有些分歧没什么,共识多了倒是有些可虑。” 苏俊道:“使君有所不知,其实颜公子所学是古文经学,家师所学却是今文经学。和颜公子谈了数日,家师深觉古文经学博大精深,但颜公子所知也不过是管中一豹,多番争辩之下,前后就会不一,这才让家师越辩越糊涂。” 吴晨有些吃惊,心道:“原来颜渊手里天天拿本书,也不全是装装样子。”道:“所以史先生才想来见蔡家小姐。”苏俊道:“蔡小姐的父亲蔡议郎是当世大儒,咱们这些士子所用的经文,大多是抄自由他编纂篆刻的‘熹平石经’。虽然蔡大人已不在世,但蔡小姐家学渊源,或能为家师答疑解惑。这原是不请之请,但于弘扬儒学有莫大干系,是以家师才不以冒昧,令弟子前来。” 吴晨道:“熹平石经?那是什么?”苏俊神情错愕,愣了半晌,才解释道:“因为儒家经文都是以竹简写成,年深日久,文字难免磨损,难免有人望文生义,以自己所学加以填补,由此所传的经文就有很多错漏,有些甚至令经文的意思前后相悖。孝章帝时,曾令大儒班固对经文进行整理。因为所有经文是在白虎观会议上进行讨论,因此称这次修订的五经正义为《白虎观通义》。由孝章帝至孝桓帝的一百余年,由于年代久远,经文再生歧义,就由蔡邕蔡大人对经文再次进行修订,并将这次修订的五经正义篆刻在石碑上。由于石碑篆刻于熹平二年,因此这次修订的经文便称为‘熹平石经’。” 吴晨心道:“原来如此。不想蔡邕竟然有这么大的名头。”心中对蔡琰不由得有多了几分敬意。说道:“这件事,我会去和蔡小姐说。” 苏俊笑道:“这件事使君答应便已成功一半了。使君大舒一口气,看来是智珠在握了。”吴晨哈哈大笑,说道:“我倒不是为这件事担心,是其它事。还记得前年十月你找我商议修建太学的事吗?当时一口应承,却一直未能兑现,心中很怕你这次还是为了上次那事来找我。”苏俊脸色一红,说道:“当时年少无知,眼见雒阳、长安先后被毁,前贤圣哲的经典毁之一旦,儒学凋零沦落,心中不平不愤,原想凭自己所学挽狂澜于既倒,现在才知自己只是井底之蛙,太不自量力了些。” 吴晨见他虽然说“太不自量力了些”,神色却沉毅决绝,想起当年他不顾性命在临泾府痛骂自己时的情形,心头一热,道:“大丈夫固当如此。人生在世,短短百年,总要轰轰烈烈的干一番事业才是。”苏俊听得热血如沸,用力点了点头。 吴晨道:“我曾听琪英大哥说,你和颜渊曾在临泾开过学堂,最后怎么不了了之了?”苏俊道:“那是皇甫郦老狐狸的奸计。他资助咱们开学堂,是想让三辅的细作以游学之名将消息传出去,幸亏程太守发现的早,不然咱们可闯大祸了。”吴晨心道:“看来你又被程游教训了。不过皇甫郦这个老狐狸,心机倒是少见的深沉。” 这时一阵风掠过,池塘旁的柳枝随风拂动,柳叶拂动亭前的滴水檐,发出飒飒的声响。天色随即一暗,扑面的风中带来一阵浓重的水汽,吴晨道:“看样子似乎是要下雨。”话未说完,一颗黄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打在石台上,崩裂成数瓣,跟着哗的一声,大雨倾盆而下。风卷着雨水瓢泼一般吹入凉亭中,两人衣衫顿时尽湿,对望一眼,大笑着跑进回廊。云仪打着伞迎了过来,顺手递上一方绢帕。吴晨接了过来,递给苏俊,苏俊也不客气,接过来用力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却忽地笑了出声。 吴晨道:“笑什么?”苏俊笑道:“我想起方才和使君在凉亭中的那席话,心中不知怎么的突然喜不自胜。或许当年董仲舒向孝武帝讲解《春秋繁露考》,李秩向光武帝讲说《赤符经》时便是如此了。” 第五十五章 不如归去 吴晨暗暗苦笑,心道我可不敢和汉武光武相提并论,但见苏俊倒是一幅暗自窃喜的神情,也不好扫了他的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向云仪道:“你怎么回来了?见到黄大哥了?”云仪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说道:“没有。我正准备出门,前方却送战报回来,我看是彭军师送来的,军情紧急,就赶紧送过来了。”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管,递了上来。那竹管半寸来长,小指粗细,正是信鸽传信所用,封管的生漆还有没有去掉。吴晨接了过来,一边捏碎漆印,一边问道:“那颜渊呢?他也和你一起回来了?”云仪道:“我让梁兴带他们去了。”吴晨没再追问,从管中倒出一卷帛纸,展开来看,就见上面写着:“高干增兵泫氏,裴茂劝天将军进军并州,苦劝不果,天将军已决定向并州增援,我军后路有被断的危险”看字迹正是彭羕所写,只是字体潦草凌乱,显然是匆忙之间仓促写成。 吴晨心一紧,长叹一声,将帛纸攒在手中。原本应该更早想到的,以曹操的深谋远虑,既然敢令魏讽激马超出河东,必然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只是一直以来,都将魏讽激马超出走与曹操屯驻黎阳按兵不动这两件事孤立起来看,但从彭羕新发来的信推断,激马超入河东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以“西凉人惯会声东击西,前次便以攻汉中为掩饰,调转兵力进占河东”为说辞,挑拨高干重兵防守泫氏,而南线的魏种、夏侯惇则按兵不动,令马超产生错觉,以为可以先剿灭高干再举兵南向,挑起两人之争。第三步则是明攻邺城,暗取壶关,进入并州。那时,高干和马超之战应该也已分出胜负,但无论胜者是谁,曹操都会出奇不意的率生力军出现在那人的侧翼耳中似乎隐隐听到曹操大军突袭时的喊杀声和震天的颦鼓声,抬头望向天空,阴沉的雨云低低地压在头顶,心头沉闷,便似有块巨石压在胸口一般。 “出什么事了?”黄忠低声问道。吴晨心想黄忠终究是外人,这件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心知与曹操之战胜负难料,生死难卜,能帮苏俊完成一件心愿也好,转身向苏俊道:“文秀,咱们这就去见蔡家小姐罢。”苏俊喜出望外,脱口道:“真的?”吴晨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走罢!”带同黄忠、云仪、苏俊等人前往城南。 董卓迁都长安时,曾特意为蔡邕在长安城东建造府邸。按吴晨的意思,是将这处府邸重新辟出来让给蔡琰居住,但蔡琰却在城南找了一处民宅。 众人出府时,雨水已在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上积了起来,大雨却丝毫未有转小的迹象,密密麻麻的雨线打在积起的水洼上,溅起无数的涟漪。云仪在前领路,众人踩水而行,经过数条长街,再转了几条小路,来到一条小巷,在中间的一处庭院前停下。云仪朗声道:“蔡小姐在家吗,并州大人来访。” 草屋中似乎有人应了一声,柴门吱呀一声推开,一顶油纸伞从一人多高的篱笆上方浮起,缓缓向门前移来。这时一人笑道:“咦,你们竟也来了。”吴晨顺着声音方向望去,就见颜渊、费瑶和梁兴等人正从小巷的另一头转了出来,微觉诧异,心道:“他们不是去找黄睿了吗,怎么转到这里来了?”还未发问,竹门已推了开来,小倩一身素衣出现在门前。吴晨吃了一惊,低声道:“咦,你你怎么在这里?”小倩抿嘴一笑,低声道:“你不是让我照顾蔡姐姐的吗?不住在一起又怎么照顾?”吴晨心头一暖,压低声音道:“那可多谢你了。”小倩笑了笑,侧身让开,说道:“外面雨大,进来吧。” 吴晨仍是停了停,向快步赶来的颜渊道:“颜渊,你不是去找黄大哥了吗,怎么也来这里了?”颜渊道:“咱们去了琪英大哥的府邸,那处的人说黄大哥一早就陪蔡小姐上坟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所以就央梁司马带咱们过来了。”吴晨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快到清明了,怪不得小倩穿着一身孝服了。”这时颜渊已看到站在门前的小倩,面色一红,支吾道:“小倩姑娘,你你”忽的大叫一声,抱着脚跳了起来,怒喝道:“你作什么?”费瑶板着脸道:“不许你和她说话。”颜渊怒道:“我和谁说话又关你什么事了,要你多管闲事。”费瑶眼圈一红,但仍是倔强地道:“就是关我的事了,我就是不准你和她说话”颜渊哼了一声,坏笑道:“是当今皇上还是当今皇后准你管我的事了?”这原本是费瑶常喜欢说的一句,颜渊此时说出来正是拿来挤兑她的。费瑶的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咬了咬嘴唇,突然大声说道:“我喜欢谁我便管谁,就是当今皇上当今皇后也管不着。” 这番话说出口,众人尽皆鄂然,颜渊更是羞得满面通红。费瑶的面色虽然也是涨得通红,神色间却是一片倔强之意。 吴晨想起在临泾初见费瑶和颜渊时,依稀便是眼前的光景,其后变故辗转,悲多喜少,不想一年后竟又重现当日的情景,只是那时翟星、马超、文援等人都在,如今却只有小倩一人还在身旁,百感交集之下不由向她望了去。这时小倩明如秋水的眼眸也正望来,两人心意相通,只觉心中宁和喜乐,漫天的大雨和身旁的众人似乎都已不存在了一般。 此时蔡琰、黄叙、黄睿听到吵闹声从屋中走了出来。黄睿见到吴晨,面上一红,再转向小倩,就见她望向吴晨的目光中满是柔情,胸口顿时如遭重锤。颜渊见到黄睿,急忙奔了过来,又羞又急地道:“琪英大哥,你听到费瑶说的话了吗?这么羞人的话她怎么会说得出口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圣人诚不我欺也。”费瑶怒道:“不用跟我掉书包,我啊,就是赖定你了,你想怎么着吧?”颜渊又羞又急,偷眼望去,就见众人脸上都是苦忍不俊的神色,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黄睿却难以掩饰心中刻骨铭心的羡慕,涩声道:“这是你们两人的事我我还有些事,先走了”向吴晨、黄忠拱了拱手,不等吴晨出言挽留,挤开众人,大步奔入雨中。云仪叫道:“黄公子,外面雨很大,你没带伞”黄忠向黄叙道:“将伞送去。”黄叙应了一声,正要拿起伞,颜渊已一把夺了过来,叫道:“我去送伞。”飞也似的跑了开。费瑶怒道:“给我站住。” 蔡琰望着黄睿不住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心痛,定了定神,说道:“并州大人,我有些事正要和您商议。”吴晨道:“我也正有些事要和小姐您说。”蔡琰道:“外面雨大,不如到厅中说罢。”吴晨点了点头,随在蔡琰身后进入厅中。众人鱼贯而随,跟着走了进去。蔡琰的厅堂不大,只有四张坐塌,黄忠笑了笑,拉住黄叙退了出去。蔡琰向小倩道:“倩妹妹,外面的雨着实有些大了,有劳你将他们带往厢房。”小倩应了一声,将一众亲兵和黄忠父子引向一旁的厢房。苏俊见厅中只剩下自己,急忙道:“我也到厢房去。”向蔡琰深鞠一礼,快步跟在梁兴等人身后。吴晨见蔡琰一身孝服,眉目间隐有哀愁之意,不知她有什么事要说,见她不出言挽留苏俊,也不好开口留人,一时间厅中只剩下蔡琰和他两人。 雨云低沉,厅中阴暗沉寂,只余下雨水打在明瓦上的哗哗声。吴晨道:“蔡小姐,有什么事尽管说罢。”蔡琰低声道:“并州大人的事呢?”吴晨道:“我的事不急。”蔡琰蹙眉沉思,半晌才道:“我于一个月前接到盐运使转托的一封故人来信,信中有些事一直踌躇不下,想和并州大人商议。”从案头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了过来,吴晨接过信,展开来看,就见字迹虬劲张扬,森然之意似欲透纸而出,脱口赞道:“好字,写字之人必是绝世的豪杰。”蔡琰低声道:“这封信是曹司空写给我的。” 吴晨有些愕然,随即想到,曹纯返回许都,一定会将蔡琰被接回的消息告诉曹操。以曹操和蔡邕的交情,写信给蔡琰并不出奇。想到这里,心中释然,低头细看信的内容,就见曹操写道:“文姬贤妹敬启:雒阳一别,十有四载,华发滋生,不胜唏嘘。其前乍闻恩师冤死狱中,追思音容,涕泪终年。后又闻妹为董贼所掠,流落他乡,心中记挂,无日或忘。得闻贤妹重返大汉,心怀畅蔚。前日行军,偶过陈留,见院中桃树一人合抱,满枝花蕊,遥想数日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心中甚喜。今取一蕊附于信中,愿贤妹在千里之外,亦能得见家乡美景” 看到此处,吴晨已明白曹操的意思。全信虽然不写一个回字,浓浓的乡情却从字里行间奔涌而出,即令吴晨也不由得暗起思乡之情,更何况蔡琰在塞外数年,心中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重返故园的事,此信对她的震动之大可想而知。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果小姐想回陈留,我可以安排人手送小姐出潼关。” 蔡琰吃了一惊,猛地抬起了头。吴晨苦笑道:“其实我心中是万分不愿小姐走的,却找不到挽留小姐的借口,终究叶落归根,人之常情。但我想,小姐于一个月前接到这封信,却直到现在才和我商议,长安城中一定有值得小姐留恋的地方。如果真的回了陈留,今生可能就再也回不了长安了两者孰轻孰重,还是想请小姐仔细考虑。” 蔡琰低头轻拂桌案上的焦尾琴,琴声时断时续,若有若无。吴晨见她神色凄楚,心知此时并非提起苏俊所托之事的时候,起身道:“我就不打扰小姐了。”蔡琰低声道:“我送送大人。”吴晨道:“不用了,小姐如果想好了,可以派人到司隶校尉府知会一声。”顿了顿,道:“无论是走是留,我都会尊重小姐的决定。”拱了拱手,大步走了出厅。蔡琰心中一阵茫然,但仍是坚持送到屋外,看着吴晨、黄忠等人走入雨中,快速转过街巷,消失在砖墙之后,才轻叹一声。 身旁的小倩道:“姐姐和并州大人谈得如何?”蔡琰缓缓道:“并州大人说,是走是留都尊重我的决定。”小倩鄂道:“他他没有挽留姐姐?”蔡琰摇了摇头。小倩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蔡琰低叹一声,举目东望,就见飞檐鳞次栉比,从残破的宫殿斜伸而出,迷蒙的雨雾中,在天空投下一片黑沉沉的影像。想起吴晨说的那句“长安城中一定有值得小姐留恋的地方”,思绪更是纷乱。 此时阴雨仍未停,天色晦暗,虽然是午后,却似到了傍晚,远近的房舍都点起了烛火。昏黄的火光中,纷繁的雨丝分外迷离,将深巷高墙笼成烟蒙蒙一片。小倩低声道:“他们已经走远了,姐姐,咱们也进屋罢。”蔡琰应了一声,脚步却没有挪动,呆立半晌,才转身而回。小倩快步走入屋中,不多时,一线融融的火光从屋中透了出来。蔡琰想起费瑶那句“我喜欢谁我就管谁,就是当今皇上当今皇后也管不着”的话,心头猛地一热,向屋中道:“妹妹,我有些事,出去片刻。”不等小倩回话,已撑起雨伞,快步走入雨中。 有汉一代,长安南城一向是士子文人的主要居住地,数千进院落,一色青砖青瓦。李、郭之乱时,虽然大部损毁,但经过钟繇在长安的数年经营,已渐复旧观。蔡琰沿小巷向东,转过数条街巷,在一处府邸前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轻叩门环,木门却吱呀一声,应手而开。蔡琰低声道:“黄黄公子在吗?”隐隐听的似乎有人回了一声,当下推开木门,进入院中,就见黄睿坐在一张桌案旁,竹简已散落到地上,代之的是几个横置其上的酒盅。 黄睿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正见蔡琰立在门外,神色间尽是心痛之意,心中一涩,哑声道:“今日的事,你都看到了?”蔡琰低声道:“都看到了”黄睿苦笑道:“你是来劝我的么?”蔡琰凝神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崔姑娘的。”黄睿嘴角抽动,想笑一笑,泪水却差点涌了出来。心道:“是啊,我一直都喜欢她的,从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喜欢了,但那又如何?我能如费瑶对颜渊般冲着她大喊‘我喜欢你’么?不能啊,我是亲眼看着她如何拒绝颜渊的,又是亲眼看着她如何想尽办法躲开颜渊的。我怕有一日,她也会像躲颜渊一般躲着我,所以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地望着她,在心底说‘我喜欢你’,难道这也不行么?”此刻心事终于被人端出来了,但除了憔悴痴狂,仍是憔悴痴狂。想起费瑶大声冲着颜渊喊“我喜欢谁我就管谁”时,脸上倔强又骄傲的神情,只觉满嘴的苦涩,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蔡琰见他神色凄绝,心中一阵酸楚,低声道:“你既然喜欢她,为何不告诉她?”黄睿一阵苦笑:“今日的事你都看到了,她眼中就只有吴并州一人”声音突然一阵哽咽,“我以为我一直陪在她身旁,总有一日她心中会有我,但到今日,我终于晓得了,她眼中她眼中永远都不会有我的。”手中的酒杯蓬的一声碎裂,碎片深深扎入手心,鲜血混着酒水滴落桌案。 蔡琰就觉得心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下,心道:“她的眼中没有你,你的眼中又何尝有我?”心中大恸,无边的酸楚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瞬时将整个人淹没。隐隐听到有个声音在耳旁大声呼道:“走吧,走吧,在失去理智前离开这里。”长吸一口气,静静退了出屋。这时的雨似乎更大了些,急急地敲打着整个长安城,耳中一片哗哗声。天色阴暗,好似随时都会倾塌下来一般。抬头望了望墨色的天空,咬了咬牙,毅然走向司隶校尉府。府外的兵士迎了上前,问道:“姑娘有何事?”蔡琰道:“我找并州大人”兵士道:“咱们大人接到紧急战报,片刻前刚走。” 蔡琰神色愕然。 第五十六章 云起雍州 建安九年三月中旬,吴晨率军到达洛水与渭水交汇处的芮乡。 此次行军从长安出发,顺渭水浮流东下。屯驻蒲津的李卓、尹默,与先期到达的赢天、任晓、辛垆等人接到消息后,行出数十里,在河岸的渡口迎接吴晨一行。众人在岸上寒暄了一阵,除留任晓、云仪等人继续在河岸押送大军辎重之外,其余人陪着吴晨向大营驰去。 近一年未见赢天明显长高了,鼻下的肌肤也露出一丝淡淡的青影,瘦削的脸庞虽然仍显得有些稚气,面部的棱角却比一年前鲜明深刻了许多,骠悍冷峻的神情有几分像马超,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不时闪动的戏虐又有几分像翟星。想起这两人,吴晨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定了定神,向尹默道:“这次曹军来了多少人马?” 尹默催骑向前快走了两步,和他并骑而进,说道:“据从前方逃回的我军兵士所言,突袭安邑的曹军人数在三千左右。但徐晃只是副帅,按常理,身为主帅的于禁兵力应当多过他。由此推算,这次曹军出河内的总兵力在七千到八千上下。” 吴晨忖道:“八千?那即是我手中兵力的两倍了。偏师的于禁已近万人,曹操手中的兵力想来也不会少于一万。”尹默发回长安的战报中只说曹军突袭安邑,却没有说明是谁领军,显然是事起仓促,尹默等人未能查清情况,但军情紧急只能先报之后再继续查探。这次算是将整个战报补充完整了。 尹默见他沉吟不语,便接着道:“这次徐晃来得极为突然,时机拿捏的也极是巧妙。其时天将军收到密报,高干连连败退之下投向曹操,曹操从黎阳调军,准备突袭壶关。如此一来,我军侧翼整个暴露在曹军主力之下,天将军只得急调屯驻安邑的庞校尉支援。庞校尉走了不到三个时辰,徐晃就诈开城门,突袭安邑,将我军出河东的大军退路封死。” 吴晨道:“徐晃原本是河东人,对河东地理极熟,曹操派他来正是看重了他这一点。”心下则想道:“徐晃与于禁是曹操手下‘五子良将’中位在前列的两人,这次作为偏师而出抄截后路,其余三人张郃、乐进、张辽想必是随在曹操左右,正面突击马超。此战曹操倾尽全力,是势在必得了。”自从马超出河东以后,此时的局势早已在心中推演过多次,因此事到临头,心中反倒丝毫不觉惊异,淡淡地道:“这几日他们有何动向?”尹默道:“徐晃突袭安邑后,沿涑水溯流推进,看情形是要与高干前后夹击我军。于禁占据箕关后,沿中条山南麓向西,分兵侵掠诸县,大阳、茅津、河北等县已先后投降。从他推进的速度推断,最迟在后日早间,前锋就会推进到对面的蒲坂。” 赢天叫道:“大哥,幸好你今日来了,再晚来一天,这河恐怕就过不去了。”吴晨淡淡地道:“黄河这么长,于禁还能处处把守不成?即使不能渡蒲坂,颌阳、夏阳这些地方就不能渡么?”赢天握住左拳,向东挥了挥,奋然道:“总是不及渡蒲坂来得好,渡了河就能迎头痛击于禁。”说到这里,冷峻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兴奋,叫道:“大哥,咱们今晚就渡河吧。” 吴晨不答他的话,向尹默道:“思潜,渡河的船只准备的如何?”尹默望了姜叙一眼,姜叙轻轻摇了摇头,尹默迟疑地道:“渡船已搜集了五十余条,但咱们兵力将近五千,用这些船渡河,恐怕全军渡过去需要几趟来回,万一于禁前锋提前到达依属下看,还是再多搜集一些船为好。”姜叙道:“思潜说的是。大军走了十几日,渡河后又要与曹军精锐接仗,在这里先修养一阵也好。” 吴晨沉吟了片刻,心知有些话在路上讲并不妥当,当下高声道:“既然尹军师、姜军师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挥鞭加马,向东疾驰。马蹄声中,远处的丘陵隐隐显出营寨一角。 到得营寨已是傍晚时分,李卓、尹默等人引着吴晨、姜叙、黄忠以及梁兴等人进到寨中。这时李卓的亲兵已将帅帐腾空,梁兴和众亲兵便将带来的竹简、地图、毡帐等搬了进去。趁这一段时候,吴晨向尹默道:“思潜,陪我到渡口看看吧。”尹默点了点头,随在他身后走向营寨东门。黄忠则远远跟在两人身后,随二人走出寨门。 庞德和彭羕将营寨立在首阳山与黄河之间的丘陵上,居高临下俯瞰方圆数里的蒲津渡口。出了营寨,不多时,已走到渡口畔。夕阳的余晖从铅块般的云团透射而出,撒在宽广的河面上,黝黑的水流透出一丝淡淡的金色。浪花在河风中涌起,卷成一道道白色的水线,从上游铺卷而下,滚滚向南。遥目所及,浩浩荡荡的水势似乎已接到了东面的天际,暮色中说不出的雄浑苍莽。浊黄的河浪不时掠到脚下,拍打河岸发出哗哗的水声。河风带着浓浓的水汽扑面而来,吹得身上的战袍猎猎风摆。吴晨微仰起脸,任风吹打脸颊,目光望着东面水天相交处。这次并非第一次隔着黄河眺望对岸,一年前与韩遂交战时,便曾急追百余里,到达黄河上游的靖远。但那时的情景与眼前的境况又自不同,那时韩遂主力尽灭,溃灭已只是时间问题,这次要面对的却是实力、用兵都胜过自己不知凡几的曹操。虽然攻下长安后便知这一天迟早要到,却没想到来得这般快。即将面临强敌的振奋,对马超庞德等人身陷重围的忧心,以及此次出征生死难卜的惶惧,就像这波光浮起的河水一般,排山倒海似地迫在胸口。 “明公,那处便是咱们这几日搜集到的船只。”尹默在身后低声说道。吴晨点点头,道:“思潜这些日子辛苦了。”顿了顿,又道:“思潜,方才问你渡船的事时,觉得你欲言又止,所以才请你来谈谈。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不用忌讳,有什么说什么吧。”尹默头一低,低声道:“明公和伯奕说的那番话,伯奕已遣人知会属下,属下也以为明公所言极是,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十余日只搜集到这些船。”吴晨苦笑道:“思潜在说谎,可是说谎的水平却不高。”尹默闻言,猛地抬了起头。吴晨叹了一声,苦笑道:“行军打仗,所重者天时、地利、人和。义兄激于一时义愤,将举城而降的卫固斩首示众,河东士族人人自危,因此徐晃于禁所到之处,河东士族望风而降。如今河东大部都在曹军手中,地利、人和已丢得差不多了。四月五月间又是河东的雨季,黄河水涨,我军渡河后补给难以跟上,天时看看也要丢了。” 尹默脱口道:“明公既已想得如此通透,为何还要执意出兵?”吴晨摇了摇头,苦笑道:“上面的理由都对,只是无论义兄手下还是令明手下,都是与我生死与共的兄弟。袖手旁观,看着他们受苦,无论有什么理由,心中总不是滋味。”尹默愕然不语。吴晨长吸了口气:“现下他们能指望的只有我,如果连我也弃他们于不顾,他们还能指望谁?”尹默更加默然。吴晨向前走了两步,沉声道:“但我这次出三辅,却也不是要任人宰割的。以徐晃来势如此迅猛,于禁如果真要阻我渡河,必然会快速进兵屯驻黄河岸边。但他却分掠众县,推延进军行程,让出河岸,摆明就是在诱我军渡河,之后仰仗天时地利人和对我军进行绞杀。”尹默听了这番话,心中悚然,整条脊梁霎时一片冰凉。吴晨笑了笑:“因此这河虽然要渡,但也不急于一时。”尹默沉吟道:“莫非明公是想效仿淮阴侯,明渡蒲坂,暗渡夏阳?”吴晨摇了摇头:“第一,我不是韩信,第二,于禁也不是魏王豹,第三,曹操最希望的便是我军渡河出击,我若随了他的心,便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尹默道:“那明公的意思呢?” 吴晨道:“咱们和于禁没有交过战,对他不熟,匆忙间渡河与他交战是最不明智之举。但有个手下败将,驻扎在离此不远处,这次还是欺负他去。”尹默皱眉道:“手下败将?驻扎不远?明公说的是哪个”想了想,突然大笑道:“是夏侯惇。”吴晨看他笑得如此开怀,嘴角也不由浮起一丝微笑,说道:“不错,就是他。如今他正屯驻弘农,出了潼关就能遇上,而且他手下所属的韦端、胡车儿等人又都是咱们的手下败将,这仗先由他打起,一定可以起到先声夺人之效。夏侯惇若败,就打通了从潼关到许县的通路。许县有危,曹操必然调军回防,由此致人而不致于人,扰乱曹军在河东的部署,那时再相机而动,一定可以救出义兄和令明。”尹默长舒一口气,欣然道:“原来明公心中早有计议,倒叫属下忧心了这许多日。这几日河东的消息不住传来,几乎都忘了探查弘农有什么动静了,属下这就调派人手探查夏侯惇的动静。”吴晨凝目望向东南,那处正是潼关所在。就见烟波渺渺茫无际涯,摇了摇头,缓缓道:“不用了,这几日我会亲自出潼关到弘农一带查探敌情。军师则要做好两件事,一,蒲坂这处一定要大力征召船夫,二,令人向上游的夏阳移防,若能令于禁的探子误会咱们将在夏阳暗渡黄河那便最好。”尹默道:“属下一定尽力。明公何时启程?”吴晨向远处的黄忠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就今晚吧。回去和伯奕说一声,要他今晚动身在潼关等我的消息。” 当下尹默向渡口的兵士传令,将一艘小船摇了来,和吴晨两人一起登了上去。这时船头一沉,黄忠也迈步上了船。此次和曹操交战,生死难卜,而当日和黄忠谈话时,黄忠便已说过要回南阳的话,吴晨心中雅不愿他因这件事牵涉进来,当下道:“老将军,我和尹军师有些要事商议,将军还是在渡口等我们吧。”黄忠嘿的冷笑一声,面色一沉,却在船上坐了下来。吴晨暗暗苦笑,心知这次弄巧成拙,赶他是赶不走了。这时尹默向这边望了过来,眼中尽是疑惑,吴晨苦笑一声,向站在船梢的兵士道:“开船吧。”黄忠忽然站起身,向那兵士道:“你下去,我来。”那兵士见吴晨和尹默都不出声,只得悻悻地将手中的舵桨交了给他,转身跳了下船。吴晨正要举手示意他向下游开,黄忠已冷笑一声,摇动浆舵,小船晃了晃,破开水流向潼关方向驶去。 此时一轮明月已升起在东面的天际,冷月清辉下,滔滔河水如万千银蛇乱舞,在身旁奔泻而过。河水拍击船舷,发出深沉而浑厚的声音。驶出数里,黄忠将船靠到一处疏林旁,尹默起身向二人告辞。待他上了河岸,黄忠操舵继续向下游驶出。吴晨见他面色阴沉,暗悔方才操之过急,但转念一想,若他就此含怒而去,倒也不失为良策。当下再不看他,侧身望向河岸,就见西岸山峦起伏,悠远苍莽,远处河水映出层层山影,目之所及,心为之宽。河风从上游吹来,直扑胸臆,自接到安邑失守的战报以来的郁卒,隐然有一扫而空之感。便在这时,小船猛地一颤,在水上急旋起来。吴晨愕然转身,就见黄忠已将舵桨卸了下来,拿在手中。此刻涛深水急,小船随时都有覆船之祸,不由骇然失色。黄忠见他转了过身,怒道:“还来。”吴晨愕道:“还什么?”黄忠怒道:“当日在临晋城外,老夫曾予你三只羽箭,并说道有这三箭,便可命我做三件事,是也不是?当日老夫还说过,你若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消遣老夫,老夫拂袖便走,是也不是?今日我是看明白了,你从未将老夫的话当真,在你眼中我就是个不中用的糟老头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这鸟气不受也罢,快还来。”说着,将大手摊到他面前。吴晨苦笑道:“我从未将老将军当成是糟老头子,而且那三支箭此刻随行李放在蒲坂大营,要还也只能回去还。”黄忠怒道:“我便知你没一句真话,这次要出兵弘农,是也不是?曹操兵多将广,你生怕我这老头子跟在一旁连累了你,想尽法子要将我扔在蒲津,是也不是?你嘴上不说,心中却一直大喊,黄忠这糟老头子早滚早好,免得在眼前碍手碍脚,是也不是?”他越说越怒,越说声音越响,到得后来,喝声轰轰发发,便如雷声一般在河面远远漾了开去。 此时小船舵桨尽失,如脱缰野马一般在河面上狂癫乱跳,吴晨虽然熟识水性,但见浊浪在身旁飞泻,河水黝黑湍急,心中也自骇然,苦笑道:“这次是想出兵弘农,之所以不愿老将军相随,是因为此次凶多吉少,老将军又并非我军编属,无谓随我涉险。”黄忠冷哼一声,足下一撑,正急旋跳荡的木船顿了顿,缓缓转了半圈,稳稳向下游驶去。吴晨虽然熟识水性,但如黄忠这般于急流中任意操控船只却是力有未逮,眼中露出一丝敬服。黄忠虽绷着脸,见他此刻神情,仍不由得露出一丝得色,道:“我任长沙水师数十载岂是虚名?方才你和尹军师的话我都听见了,知你是有情有义的好汉子,不然就冲小视老夫这一条,方才已将你扔到河里去了。” 吴晨只能苦笑。河风掠过,一阵寒意涌起,竟是方才一番颠簸,此刻已是全身冷汗。就听黄忠续道:“我虽年过六十,但双臂仍能开六石强弓,河漕舟楫,放眼中原,又有何人如我这般熟识?若说此次曹军势大哼哼,黄汉升又岂是怕死之人?” 吴晨胸口一热,说道:“好,老将军便随我一同去弘农罢。”黄忠摇了摇头,说道:“夏侯惇不过是使君的手下败将,我便是赢了他,又岂能显出我的手段?我打定主意了,使君既要救马超,那我便随使君去救他。将他救出,算是我替使君办的第一件事。” 这时河风刮得正劲,黄忠一身战袍猎猎狂摆,明月高悬身后,将他高大的身躯衬得愈发威猛。吴晨只觉热血上涌,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既是如此,那我托老将军的第一件事便是随我将义兄马超救出来。”黄忠双手抱拳,高声道:“末将谨遵并州大人之令。”抬起头时,两人相视长笑。 笑声中,宏阔的河面尽头,莽莽群山森然迫近。 第五十七章 意外之变 两个时辰后,两人到达潼关。 潼关位于黄河与渭河交汇处。上古传说,渭北的首阳山与渭南的华山原本连在一起,大禹治水时,洪水行至此为群山阻挡,众人苦思无策之际,天降巨灵神生裂山石,洪水遂汇入黄河,两山断裂处便为潼关。从地势上看,华阴至潼关这数十里,南侧山石壁立,但距渭水仍有数里之遥,至潼关山势蓦然收紧,直切入水道,唯余雄关踞临黄河之上,汹涌的河水拍击关基山石的轰轰声,响彻数里,地势之险当真便如是用神力将山石裂开而形成的一般。 武功一战,吴晨掘水冲没夏侯渊与司隶联军六万余人,马超、马岱、尹默趁胜追击,但碍于函谷之险,在潼关停了下来。二月,马超与马岱出河东,潼关的将领只余尹默一人,于是吴晨急调时修筑褒斜栈道的段明增援潼关。三月初,彭羕、庞德先后进入河东,尹默移防渭北,段明便成为屯驻潼关的最高将领。 其时天色已近黎明,夜色正深,吴晨坐在船头,远望数里外的雄关。这时星月都已沉了下去,沉沉的天色中,只有关上的灯火透了些光出来,小船在汹涌的河水中摇晃不定,摇荡着视野中的那些火光也不住闪烁,像是浮在深海上的点点渔火。身旁的水流黝黑湍急,载着小船不断向东。望着不断远去的灯火,心中忽然一动,想道:“今日出潼关后,不知几时才能再回来?”自到关中以来,其间无数次命悬一发,却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般对前路如此茫然。潼关上的灯火虽然微弱,却能照亮身下的激流,但如今走的方向却离那些灯火越来越远,再也看不清隐藏在激流中的暗礁险滩,或许下一刻就会撞上礁石,船毁人亡。想到此处,不由得暗暗心惊:“倘若连与曹操对敌的勇气都没有,这一仗不用打也输了。”长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惶惧,再不去看关上的灯火,仰头瞧向天空,河水拍击关基的声音却在耳旁不住回响。 从潼关向东,黄河两岸地势逐渐升高,河道束紧,河水越流越急。此时天色已大亮,奔腾咆哮的水流在身旁飞掠泻注,惊心动魄处非身在其中难以想象。黄忠须发皆飘,仍只能于间不容发之际将小船从暗礁巨岩旁驶过。再向前行出十余里,河水越发湍急,小船不住从谷底飞抛到浪尖,再从浪尖直坠谷底,再无一刻平稳。两岸山石壁立,浊黄的水流擦过突兀的山石棱角,卷起一个又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两人身处其间皆是不住摇头。再向前数里,隐隐听到前方水声大震,轰轰之声,响彻山谷,两人皆熟识水性,听声音便知前方河道必然有断层,面色登时齐变。黄忠高喝一声,掌舵划向河岸,但河岸怪石嶙峋,突兀巉立,再没有停船之处。正在四处张望寻找泊船之处时,猛听得喀喇一声,泥黄色的河水从船底汹涌而入,两人再无迟疑,纵身而起,扑到崖壁。回头望时,就见急流卷着木船向下游飞泻而去,蓬的一声巨响,撞在一处崖壁上,小船当即碎裂,船板碎屑打着急旋奔向下流。两人心中暗叫好险,迅速攀上崖壁。黄忠望着脚下如怒龙般翻腾起伏的黄河,心有余悸地道:“老夫击水数十载,还从未见过如此湍急的水流。常听人说长江三峡险绝天下,想来也不过如此了。”吴晨苦笑道:“水路是不能走了,如今只能到函谷关去碰碰运气。”黄忠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口中虽然这般说,但心底却仍有一丝不甘,顺着河岸继续向东走了数里,就见两座十余丈高的石山矗立在浑浊的河水中央,将百丈余宽的河面裂成三道。奔腾咆哮的河水冲击山石,水浪溅起数丈高,白浪翻滚,凶险万象。方才的轰轰声便是河水冲击石山的声音,此时离得近了,声音越发响了,轰轰隆隆,如前军万马在身旁不住奔踏。两人见此情景,唯有长声叹息。却不知,从潼关到这“中流砥柱”之间的河段,是黄河河道最为艰险之处,若有长年于黄河河道撑渡的舟子知晓两人曾乘船到达此处,必然惊为天人。两人见渡河不成,方才搏击河水时身上已然湿透,便在山崖上升起篝火,将身上的衣衫烤干,翻山向函谷方向而去。 函谷道全长四十余里,其西端的桑田原,位于华山余脉的山侧,是群山耸峙之下唯一较为平坦宽阔的地方。由桑田原向东,便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林中树木缠绕,不见日光,道路只能行进于高山峡谷之中。峡谷由水流冲击山石而成,宽约三丈,最窄处不到一丈。两侧山石壁立而起,高耸二十余丈,崖顶林木虬劲挺拔,阳光只能从枝叶间隙透出来,行进于此如入口中,因此名为“函谷道”,这个函便是口与咽喉相连之处。道路的尽头便是秦函谷关。 两人上了河岸后一路向南,就见林木丛生,一眼望去,如置身林海。倘若此刻不是置身山岗,而是身处在密不见光的密林中,已迷失方向。而如此大的森林,若是迷路,十年八年也不见得能走不出来。两人虽然不虞迷路,但仍是小心谨慎,行了数十里,眼见天色渐晚,便在林中辟出一处空地,预备过夜。密林年深日久,不见日光,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枯叶,参天的巨树下还积了少许隔年的陈雪。两人用树杈将枯叶聚拢,忽听得咯咯一阵响,数只松鸡从身旁的一块巨石之后掠了出来。两人自昨晚出蒲津,直到此时仍是粒米未进,见到松鸡,相视一笑。黄忠叫道:“使君稍等,待我去抓些野物来。”纵身向那几只松鸡逸去的方向奔了过去。吴晨见林中落叶深厚,火若真烧起来,只怕这一大片林子就毁了。望了望四周,就见不远处一条溪流蜿蜒而过,溪旁有不少鹅卵石,当下搬了十余块来,在空地中间磊出磨盘大小的一块地方,将聚拢的枯枝捡了些,堆到圈内生起火来。这时脚步声响,黄忠已提着两只松鸡返了来。两人将松鸡在涧水旁洗剥干净,用木杈串起,就火熏烤。火舌撩烧,肉上脂油滴落在烧的通红的木柴上,不时发出嗤嗤之声。篝火跳动之际,天色全黑下来。山风随着夜幕降下,刮了起来。风吹山林的声音,如潮水起落,在耳畔起伏,偶尔夹杂其间的一两声野狼的长啸,愈显得山林幽远空旷。 两人在火旁歇息一晚,次日辰时时分,穿果子沟到达桑田原西北角下的一处密林,远远就望见山坡上迎风招展的旗帜,未敢再向前行,沿山林向西迂回。 从营寨上飘扬的旗帜推断,屯驻桑田原的分别是韦端、胡车儿、赵俨三部。韦端屯驻在函谷道北侧,胡车儿屯驻在南侧,因北山向桑田原延伸了数里,因此两军并非隔谷对立,而是相隔半里左右。赵俨的营寨则屯扎在黄巷坂半里外,但寨墙却前伸到距巷口几丈远处,营寨下设鹿砦、拒马,寨前再挖深坑,西南端起于黄巷坂旁的远望沟,东北端止于黄河岸旁,以环形将巷口封死。隔数丈远,再立寨墙,但比前寨又高出数尺。远远望去营寨里里外外、层层高起。 观望了半晌,吴晨叹了一声,低声道:“原以为夏侯惇会退缩到函谷关,没想到他竟然会前出到黄巷坂。”黄忠问道:“黄巷坂?便是那处山崖吗?”吴晨点点头,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道:“这是南原,西宽东窄,东端最窄处便是潼关。潼关再向东,潼水从南侧的高山涌出,在这里切出一条极深的沟壑,称远望沟。”在图上的潼关前,用树枝沿南侧的山壁向北以弧线画出一道深痕,“远望沟一路向北,至潼关南转为与黄河并行向东,行出十五里后才汇入黄河。远望沟与黄河中间所夹的这处山崖便为黄巷坂,是从潼关前出到桑田原的唯一通路。”黄忠连连摇头:“怪道赵俨要封死黄巷坂了。可是如此一来,黄河河道上不能走,黄巷坂又不能走,除非人人长翅膀,不然这关可过不去。”吴晨笑道:“翅膀是长不出来了,但路却应该不止黄巷坂一条。”黄忠惊喜道:“莫非使君还知道其它路?” 吴晨摇头道:“我所知道的出潼关的路只有一条,这个已经被赵俨他们封死了。但我还知道一条,那就是所有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黄忠鄂道:“什么?”吴晨解释道:“不知老将军有没有发觉,其实若是抛开山林不论,这一大片林子的地形并不难走?”黄忠点了点头,忽然狠狠拍了大腿一记,低声喝道:“是了,这林子并非不能通人,而是林木茂密不便通行。若将树木伐去,这里原本该是坦途才对。如此简单的道理,老夫怎么会没有想到?这统帅的位子果然不是人人能当的。”两人相对而笑,但此处距曹军营寨不远,两人怕惊动曹军斥侯,虽然笑得欢畅,却都压低了笑声。 既已想通通路,两人反倒不去记此处的地形道路,沿山林在曹军营寨绕行,将箭楼、哨卡、兵士巡逻的路线一一记在心中,至天色晚时,两人再穿函谷到达南山,从胡车儿的营寨旁绕进与华山相接的密林中,沿林子一路向西。其时月亮已升起到中天,月光被参天的巨树遮挡,只在枝叶间隙透了下来。山风吹拂林木,月光如风烟缥缈,极尽幽奇。 走了数个时辰,忽听得水声轰隆,吴晨心知已接近远望沟,不由加快脚步向前,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一处深壑之畔。那条深壑宽五六丈,深却不见底,向下探视,唯有森森寒意伴着轰轰的水声不住扑上面颊。前次与夏侯惇之战时暗渡雍水,吴晨便曾渡过这样的深壑。这时手边虽然没有绳子,但林中却不缺长藤,当下取藤桥渡过远望沟,再向西行半个时辰,就觉地势慢慢升高,似乎开始爬山,但山势却并不陡峭。再向前走了不久,眼前蓦地一宽,潼关远远地出现在视野中。吴晨心头巨震,情知终于在误打误撞之际,找到由南原出桑田原的另一条路。难以置信地转身回望,就见明月照耀下,参天巨林如波涛一般在脚下起伏。 此时黄忠也上了南原,见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不觉一鄂,转身向后望去,蓦地再转回头,纵声大笑起来。 ※※※ 赶到潼关城时,已是戌时时分。段明等人听到吴晨到来,急忙迎了出城。段明抢上几步,还未出声,赢天已奔了过来,大叫道:“大哥,你再不回来,咱们可就要强攻黄巷坂了。”吴晨向两人身后的姜叙点了点头,笑道:“伯奕在这里,怎由得你胡来?”姜叙叹道:“明公一人出潼关岂不是更胡来?上梁不正下梁歪,咱们也只好跟着明公胡来那么一下两下了。”吴晨哈哈大笑,说道:“这次若不是胡来这么一下,局势还真是难说了。”姜叙眼中一亮,笑道:“看来明公此行大有收获。”吴晨笑道:“是有收获,但大不大,咱们到厅中说。”众人听他如此说,精神都是一振,轰然应是,拥着吴晨、黄忠两人走进关城。 到得大厅,云仪已将地图摊开,将米取出放在地图旁。吴晨撮起米,放在桑田原上,指着最靠近黄巷坂的一撮,说道:“这处便是赵俨军,依其营寨大小来看,总数在三千人左右。向东北半里这处,是韦端的营寨,大约有两千人,他驻扎在函谷道北山入谷的这一段山脊上,上筑烽火台。夏侯惇前几次吃了咱们绕行水路的大亏,因此这次对穿过黄巷坂的黄河水道提防甚严,韦端驻守在此主要是防备我军从水路绕至赵俨背后,其次才是为赵俨后军。由韦端的营寨再向西南半里,便是胡车儿的营寨。他离河岸和远望沟最远,也离函谷道口最近,因此曹军由函谷关运来的辎重、粮草都囤积在此处。夏侯惇以为胡车儿这处营寨最安全,咱们就偏不如他的意,就先从胡车儿这里打起。”用手指了指地图上潼关前的一处林地,说道:“这处山林并不像看上去般陡峭,我和黄老将军方才刚走过,坡度极缓,适合大军悄悄掩近。”众人向立在一旁的黄忠望去,黄忠点了点头。吴晨续道:“这处再向前十余里便是远望沟,林中藤蔓可以做成绳桥,要渡过远望沟不是难事。”手指从远望沟向东南推:“再向前七里,就到达胡车儿的营寨了。由我和黄老将军率三千人全力围攻胡车儿的营寨,段明、赢天率三千人,沿赵俨韦端两部与胡车儿之间的空隙插进去,务必将曹军两部割开,以防我们围攻胡车儿时,赵俨、韦端从背后攻击我们。” 姜叙沉吟道:“明公的意思,是要赢天和段明在这长五里宽半里的地域阻挡曹军五千人的攻击?”吴晨点了点头,说道:“韦端虽然在函谷北山的山脊上,但距真正的道口还有半里之遥,由这里插进去,不但可以策应我和黄老将军的后翼,还可以将赵俨韦端挡在函谷道之外。胡车儿的人少,以我军主力破袭,应当可以一举将其歼灭。之后,我军就可以合兵一处应对赵俨和韦端了。”姜叙蹙眉道:“但是若夏侯惇从函谷出援呢?”吴晨道:“不怕他出援,就怕他不出援,所以我才只占了半个谷口。”姜叙恍然大悟道:“明公是要围点打援。”随又蹙眉道:“万一他不出援呢?”吴晨正待开口,梁兴匆匆奔了进来,附身在他耳旁道:“蔡家小姐来了,此刻她的船正停在潼关城外。” 第五十八章 弘农之战(上) 吴晨心道:“她终于还是选了回陈留。”低声道:“知道了,你先安排她住下,后面的事待会儿再说。”梁兴低声应是,悄悄退下。吴晨向姜叙道:“五千兵卒不是小数,并非说舍就能舍的,这次总以他出援做打算。万一他真不出援,那就剿灭赵俨和韦端,再找路出函谷。自古潼关一条路,不是也让咱们走出另一条来了吗?我就不信出函谷就只一条路。”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轻松,但积年带兵之下,语气中自有一股威严。众人心道:“并州大人说的不错,咱们从安定小村起兵,不是也占了潼关吗?”齐声应是。赢天大笑道:“我就知道大哥一定有法子,小段子,小白脸,你们输了,这个东道怎么出?”众人轰然大笑,段明、云仪两人却是面色通红。吴晨见众将气势如虹,一扫河东战败以来的颓唐,心知打铁趁热,提高声音道:“要让大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推进到胡车儿的营寨,不是在这里说几句就成的,远望沟以及沟两旁的密林是此次行军的最大阻碍。任晓,你领手下今晚去看看地形,总要找一条捷径出来。段明,你手下的虎步营就负责林中开道和沟上架桥。”两人齐声应令。姜叙叮嘱道:“林中的道路不用很宽,容一人通过即可。”段明道:“我省的。”赢天叫道:“小段子和瘦猴儿都有的忙,我呢?大哥,我呢?”吴晨听他唤任晓作瘦猴儿,不由向任晓望了一眼,就觉瘦削的任晓确有几分像瘦猴,压下心中的笑意,道:“你就负责将你的大戟磨利。等一切就绪,少不了你忙的。”赢天眉开眼笑,叫道:“得令。” 众将散去不久,梁兴再次走进厅,禀报安排蔡琰一行的事。此次到潼关的一行人中,不但有蔡琰,还有魏讽、费曜、钟惠以及十余名兵士。吴晨听到这些名字不觉一鄂,沉吟了一下,当即明白。沈思令魏讽送蔡琰回返陈留,一是令自己不致失信于蔡琰,二来也是趁机将魏讽送走。值此内忧外患之际,身旁总放着一名如此厉害的敌军卧底,难免令人有防不胜防之感。但沈思也怕魏讽于半路劫杀蔡琰再嫁祸安定,于是再将费曜放出。吴晨曾与费曜对敌过两次,知此人为人耿直且武功高强,将保护蔡琰的责任交付给他,自然不怕魏讽暗中动手脚。将钟惠一并送出,则是为了避免蔡琰为一众兵士护送的尴尬。心中暗暗赞许沈思思虑缜密,问道:“子都将他们安排在什么地方?”梁兴道:“我原本打算将他们安置在永丰,但我军粮草器械都在那边,将他们安置在那处,如果魏子京趁机捣乱,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于是就近将他们安排在了关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明公,这是主薄写的通关文书,蔡小姐交给属下的。” 吴晨接过信看了看,问道:“是你亲自接的?”梁兴道:“兵士说来的人中有魏子京,我就没有亲自去见了。明公既知魏讽有异心,为何不将他抓起来砍了?” 吴晨想了想,说道:“魏讽自始至终都认为我是大汉的乱臣贼子,他对付我的那些手段,都是出自为大汉除奸的忠心。现今汉室倾颓,人人保命苟活,他为了杀我却不惜自断一臂,虽然用心是狠毒了一些,却仍是心怀忠义之人。正是看在这份忠义上,我一直下不了狠心杀他。”梁兴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自那次他激天将军出河东之后,我就对此人厌恶之极,但听明公这么说,忽然有些可怜起他来了,因为明公是决不会代汉自立的。” 吴晨暗暗苦笑,心想自己有没有过代汉自立之心?只怕是有过的。但历经生死后才明白,乱世中首要考虑的却是该如何活下来。叹了一声,道:“蔡小姐说过想什么时候出关没有?”梁兴摇了摇头:“没有。我远远着看,见她总是回望长安心事忡忡的样子,看来是不太想回陈留,就没有再问她何时出关。明公为何不劝她留下?” 吴晨心中一动。两天前与尹默商定的计划,自己率主力出潼关,尹默、李卓率军在夏阳、蒲津佯渡黄河牵制于禁。在潼关拖得时间越长,曹军斥侯识破疑军的机会就越大。以目下情势来说,自然是越快出兵越好。若是能说服蔡琰留下来,只要通路修好就可以立即出兵。而任她出潼关,则又当别论。转念一想,蔡琰虽然是一女子,个性却极为刚强,她若不是下决心回陈留,也不会到潼关来。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当日我曾答应过她,是走是留我都不会干涉。倘若她到了潼关又劝她留下,那就是失信了。人无信不立,我是不去见她的。你派人去问问清楚,看她何时出潼关。”梁兴应了声,大步走出厅堂,不多时回来禀告,蔡琰说越早越好。吴晨沉吟了一下,道:“子都,你今晚派人去给赵俨送信,要他明早派人接他们过关。” 次日清晨,赵俨的人来到潼关,和蔡琰、钟惠等人见过面后,护送着一行数人缓缓走向黄巷坂。吴晨虽然没有亲自护送,却在潼关城上远远望着这一行人。蔡琰背着焦尾琴默默地走在人群中间,就在走道黄巷坂口时突然停了下来,回身西望。此时晨曦正淡,山风拂动她长襦的下摆,拂动散在秀肩上的青丝,那瘦削无助的身影铬得吴晨心中生疼,暗暗苦笑道:“既然不愿走,又何必强要走?”正想要下楼劝蔡琰留下,猛然望见她身后不远处的费曜,李文在烈火中昂然挺立的影子在眼前蓦然划过,心中一痛,想道:“当日阎令曾说‘身在局中,谁又能自主’,我还劝他何必如此。其实身处乱世,谁又能真正看清脚下的路该如何走?我若真的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如何会让文援、李文死于非命?我劝她留下,难道她便真的一生平安喜乐,再无烦恼?”叹了一声,收回脚步。这时,脚步声响,任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禀公子,路咱们已探过了。”吴晨没有回头,低声道:“什么时候可以出兵?”任晓道:“两天。两天的时间可以修筑一条通路。”吴晨霍然转身,沉声道:“三日。三日后出兵。”任晓道:“是。” 吴晨回身望了望犹自凝眸回望长安的蔡琰,心中一阵歉然,暗道:“三日,为了出河东的那些兵士,我至多只能给你三日。”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下城墙。 此后的两日,天色一直晴明,任晓手下的探马不断传来前方通路的情况,至第二日亥时时分,一条由潼关穿远望沟到达桑田原西南角的通路终于辟了出来。当夜,吴晨在黄忠、姜叙、段明陪同之下,特意穿通路到达距胡车儿营寨一里远处,眺望曹军营寨。昏黄的月色下,曹军营寨灯火明亮,吴晨战在山坡上,望着前方似已接到天际的营火,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到第三日,天色却突然阴沉下来,入夜后漫天飘起了小雨,众人心中都欣喜起来,皆知借助雨打山林的声音当可以掩盖大军的脚步声,可大大增加此次偷袭成功的机会。吴晨心中却又多了一番心事,也不知这雨会不会阻挡蔡琰的行程,若是她仍滞留在函谷一带,这次出兵只怕是又要令这命运多桀的女子再历战乱之苦。虽然心焦,却也知到了此时,自己也已无能为力。四更时分,预定出击的时刻终于到了。段明领两千虎步营先行,吴晨黄忠率两千人跟在身后,赢天率一千兵士殿后。 这次行军与几日前的探路又自不同,那时吴晨与黄忠两人并不知是否有路通往潼关,因此一路走得极是随意。如今众人都知,此次出兵能否悄悄掩近到胡车儿营寨下,是此战成功的关键,人人面色凝重,再无一人敢肆意而行。每隔十余丈才设立的风灯,将道路照得恍惚不明,风雨吹打山林的声音,有若秋潮澎湃,将大军行进的脚步声尽数淹没。离胡车儿的营寨还有四、五里远的这一段路,进入肉眼视野范围,前军不敢再点风灯,用长藤将路旁的树栓起,众人一手提着兵刃,一手牵着长藤,在黑暗中默然前行。到达通路东端时,浓墨般的天空,在东面的天际隐隐现出一丝淡淡的曙色。 胡车儿的主营设在函谷道口南山的山腰,居高临下扼控函谷道,四个行营扇形散布在主营之下,总数在两千人左右。由行营向西、向南开出三里余宽的警戒带,十余座箭楼矗立其间。与数日前相比,箭楼的数目又增加了几座,离山林的距离也近了里许。离观望地点不远处,还有数堆木材,旁边立着数个帐篷,想来胡车儿对远望沟这处的防卫并没有松懈。 下了一晚上的雨,到此时仍然未停,纷飞的雨丝,将帐篷外挂着的灯火笼成一团团昏黄的光晕。远处,箭楼上来回巡视的兵士,在迷离的雨丝中投下长长的身影,仍未惊觉大军已掩至营寨旁。吴晨向黄忠和云仪点了点头,两人领着数十名兵士迅速抢出,分从左右两侧沿密林向离的最近的箭楼抄去,不多时已没入夜色中。吴晨再向身后招了招手,段明、赢天两人分领数十名兵士迅速潜向不远处的帐篷。山风吹得箭楼上的灯火不住摇动,照得楼前空地忽明忽暗,就在明暗交接之间,段明、赢天率人迅速接近。这时离此处最近的两处箭楼上的曹军兵士,其中一楼兵士转向南面,另一楼的则转了过来,向山林处望了望,突然身子一软,萎顿在楼上。吴晨知是黄忠云仪两人已得手,向远处的段明和赢天挥了挥手,两人低声唿哨,率领手下兵士抢出,没入帐篷,片刻后,赢天闪了出身向这边招了招手。吴晨低低传令,后续的兵士从林中快速奔出,在山林和营寨间的空地上迅速集结。看向远方,胡车儿营寨上的灯火依旧恍惚不定,赵俨营寨上的灯火则像是远方不住闪动的点点火星。至此,吴晨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低声传令道:“加快行军,趁天亮前推进到胡车儿营寨下。”唿哨声此起彼伏,将号令传了下去,兵士分成两股,一路由赢天、段明率领,插向曹军三部的结合处,另一路随吴晨向胡车儿的大营快速奔去。 这时,猛听得一阵马蹄声从东面急速响起,如山谷闷雷滚滚而来。身旁的梁兴低声叫道:“不好,是夏侯惇来增援了。”吴晨低声道:“暂缓行军,静观其变。” 就听得营寨上一人高声喝道:“什么人?”一个粗豪的声音回应道:“是河南尹大人派来的。今早接到于将军的飞鸽传书,安定在夏阳、蒲津方向都是疑军,韩大人推算小贼这次是要偷袭函谷,着我先来禀报三位大人,小心被安定贼军偷袭,河南尹大人午时时分就会率军增援。” 那马群来得极快,起始时声音还在谷中,到最后一句时已出了山谷。吴晨暗自庆幸,幸亏来得早了一步,否则极可能令偷袭计划功亏一篑,韩浩虽然推算出了大军的行进方向,却终是晚了一步。抬头间,就见一大片山鸟从原始森林两旁惊飞而起,在林上不住盘旋惊叫,想是被方才的马蹄声惊醒,心中猛地一跳,转身望向身后,就见山林上飞鸟向两旁惊飞,正空出长长的一道山林,指示着大军的所在。 就在这一动念间,就听那个粗豪的声音尖声叫了起来:“鸟鸟安定贼军来了,安定贼军来了”营寨上的兵士跟着惊叫起来,吴晨心知再无可能掩近到胡车儿营寨旁,提声喝道:“进军。” 全军皆知此时背靠山林,若被曹军合围,众人再无生路,齐声呼喝,没命的向前奔出。方才还没有察觉细雨对行军的阻滞,此刻全力前奔,细密的雨丝吹打在脸颊上,犹如钢针扎刺,肌肤隐隐生疼。营寨上曹军的锣声敲了起来,锵锵之声震耳欲聋,锣声中一队队衣甲不整的兵士奔上营寨,挽起弓弦,居高临下以弓箭阻挡安定攻势。嗤嗤的锐响夹在密密的雨丝中不住在耳旁响起,不时有兵士被羽箭射中翻身摔倒在泥泞中。 吴晨跃上一处山坡,就见千余人围集在曹军营寨下半里外,却碍于曹军羽箭猛烈,难以寸进,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厉声喝道:“传令云仪黄忠两部,向正面的寨墙射击,务必压住曹军弓兵。”梁兴大叫一声,举起号角发出军令。号声中,前方的安定兵士阵势一变,步兵稍退,两队长弓兵从两翼云集而至,震天的号子声中,密密麻麻的羽箭在空中交错飞舞,像是连漫天的雨丝似乎都已被箭只遮蔽。曹军兵士虽有寨墙护身,但黄忠、云仪皆是万中无一的神射手,每箭之下必有一人丧生。两军对射片刻,营寨上的弓箭渐渐稀疏。吴晨当即传令:“任晓率兵撞开寨门。” 尖锐的号声利刃般划过墨色的天空,数十队兵士抬着巨型原木狂奔向前,兵士的前面各有数人高举半人多高的大盾挡在前方。对面曹军的鼓点也是一变,调转弓箭射向疾奔而来的安定工兵,吴晨连连发出指令令黄忠、云仪加强弓箭,仍有十余队兵士被乱箭射中,躺在泥地中,但终有二十余队兵士抢进到营寨处,高喝声中,巨型原木脱手飞出,嘭嘭的撞在营寨寨门上。原木撞击一下寨门,寨上的曹军兵士就是一声惊呼,十余下之后就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寨门轰然倒塌,安定兵士齐声欢呼,曹军兵士却是齐声惨呼,猛然间,惨呼一顿,又齐声高叫起来,就见一道厚重的木排从寨门左侧缓缓右移,掩向洞开的寨门。吴晨大叫道:“出击。” 呼声以山坡为源点,潮水般层层前涌,片刻间,数千人齐声大呼,夹在震天的金鼓声中,直是震耳欲聋,直冲霄汉。三千余名兵士如怒涛潮涌,踏着脚下的血水奋勇向前。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从铅灰色的云团中斜透而出,金光万道,照临数十里方圆的大原。光线映射在挥舞的兵刃上,漾起道道寒光,犹如黑色的狂潮上涌起的层层雪浪,直令人血脉贲张。 战了这些时候,涌上营寨的曹军兵士越来越多,眼见寨下人潮汹涌,亦是大声鼓噪,居高临下化解安定攻势。就在这时,远远就见一大群飞鸟从函谷方向飞了起来,黑云一般遮蔽在空中,马蹄轰鸣,数十骑身着青色皮甲的战骑出现在函谷谷口。营上的曹军眼见援兵已至,齐声高呼:“必胜,必胜,必胜”山谷回声跟着轰鸣,有如万壑回应,呼声真如天崩地裂一般。 梁兴惶急地叫道:“明公,夏侯惇来了,怎么办?”吴晨抬头看了看天色,竟然不知不觉间已是午时时分,胡车儿营寨的防线已被云仪、黄忠等人撕出数道口子,已是岌岌可危,当下厉声道:“继续强攻胡车儿营寨,不到夏侯惇全军出函谷,不准撤军。我率军先挡住谷口。”高呼一声,大步向那数十骑兵迎去。段明赢天本应从曹军三大营寨结合部斜插到函谷谷口,但胡车儿的营寨一直未能攻下,寨上的曹军乱箭如雨,赢段两部的兵士只能斜挡在函谷北山,谷口和南山下空出数十丈远的空隙。赵俨、韦端的兵士此时都已涌出营寨,十余里的空地上八千余名兵士博死相斗。赢段两部的兵士虽然少于对方,但仗着六花阵的精妙,左右穿插,前后勾连,以少敌多,仍是稳占上风,眼见山谷中虎豹骑杀出,唿哨一声,向后撤军,待那十余骑冲上,猛地从侧后斜抄上一队兵士,将那十余骑围在当中,刀矛其出,将那些曹军全部戳死。曹军兵士眼见如此情势,再不敢前迫,但赢段两部碍于谷上曹军的箭雨也不能封死谷口,两军便在谷口这处僵持起来。吴晨率军赶到时,南山与谷口这一片空地已聚起百余骑虎豹骑。吴晨微一扫视,便知要将谷口封死,必先攻下山上的营寨。但谷口这处山石壁立,坡度极陡,根本无路向上仰攻,只能靠黄忠、云仪等人从西侧攻上营寨。 一沉吟间,一杆赤色的大旗从山谷中斜飘而出,旗上用黑漆写着龙飞凤舞般的“夏侯”两字,数十面战鼓轰轰地敲击声,有如春潮破冰,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灭顶而来。战鼓声中,那百余骑兵士缓缓动了起来,猛地齐声高喝,在数丈距离内骤然提速,流水一般舒展运转,奔雷般朝前狂冲过来,整个山谷似乎都在整齐划一的马蹄踏动中颤动起来,气势惊人至极。 吴晨高声传令,弩箭平射而出,马上骑士被强劲的羽箭射中,倒翻下马,被跟进的战骑踏成肉酱,高速奔进的虎豹骑一阵混乱,数名骑都尉高声叱喝,交错之间,剩余的数十名散成数股,分进合击。吴晨喝令身后的亲兵再次填装弩匣,便在这时,数个黑影从崖顶上急落而下,立时将数名骑士砸下战马,战骑惊嘶,虎豹骑中一片混乱。吴晨举目上看,就见崖顶的营寨不知何时已腾起浓浓的黑烟,山风舒卷中,数十名兵卒伏高纵低向上仰攻,当先的那人一身灰色长袍,须发灰白,正是黄忠。 “韦端,赵俨,你们见死不救,我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们。”一把如金属互相摩擦的声音在崖顶响起,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在营寨最高处现身而出。武功之战时,吴晨曾远远望过胡车儿一面,那时他和钟繇并骑而立,手上提着一柄异于常人的铁槊,此刻那曹军将领手中提着的正是那柄铁槊,不用说此人正是胡车儿。此刻他全身是血,也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护头的兜鏊破裂,一头乱发随风乱摆,厉声哭喊道:“韦端,赵俨,你们见死不救,我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们” 山谷中正交战的双方听他喊得如此凄厉,都抬头上望,猛然间曹军齐声惊呼:“小心”就见一道灰色的身影在营寨上迅捷无伦的奔了上前。胡车儿厉声长啸,手中铁槊舞成一团黑影,迎上那条灰影,“锵锵”的金铁交击声震摄山谷,胡车儿连退数步,左脚几乎悬在营寨之外。营寨的碎屑从山坡下不住下滑,发出哗的声响。曹军见胡车儿的处境险之又险,齐声惊呼,但见他终是没有被逼下悬崖,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便在此时,那条灰影蓦然前窜,胡车儿厉声狂笑,纵身迎了上前。蓬的一声巨响,胡车儿狂喷鲜血,连连倒退,脚下蓦地一空,摔下营寨,庞大的身躯在山崖上撞了一下,掉了下崖,哗的一声摔在崖间一株斜探而出的松枝上,身躯颤了两颤,再掉了下来,蓬的一声摔在谷口。 山谷上下一片死寂。 吴晨厉声喝道:“胡车儿已死,抢占函谷。”纵身从山坡跃下,向目瞪口呆的曹军兵士奔去。赵俨、韦端部下听得喊声,都探头向东望,就见山崖上胡车儿的大旗缓缓飘落,登时军心大乱,再无斗志,纷纷后退。函谷谷口的曹军兵士是亲眼见胡车儿从山崖上摔下,此刻更是心胆俱裂,惊呼一声,转身逃向谷中。猛听得嗖嗖数响,当先逃窜的数名兵士翻身倒毙马下,头上的兜鏊各有一支羽箭深插其上。一人厉声喝道:“胡车儿不过偏师,夏侯将军仍在,慌什么?” 第五十九章 弘农之战(中) 桑田原的曹军兵士见夏侯惇退却,兵无斗志,抵挡了一阵,不多时便有兵卒将赵俨、韦端绑着押到安定营寨。待得将所有曹军围歼,天色已然全黑下来。这一战从昨晚四更时分出军,到此时全部结束,足有七八个时辰,歼灭俘虏曹军胡车儿、赵俨等部七千余人,安定军则死伤千余人。吴晨望着夜色中深黑如墨的函谷,心知如果不趁夏侯惇大败之时趁机击破函谷,让他缓过神来,要夺函谷将难上加难,即使夺下桑田原也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当下传下令去将俘虏的四千余众曹军分批放回,暗中潜派人手混在败军之中。曹军兵士被俘,原不知会被如何处置,值此生死茫然之际,有些兵士便忍不住低声啜泣,相互感染之下,营寨中满是哀声,听到传令,登时一片欢欢。这时人人有伤,绷带或缠面或缠头,加之天色深黑,即便是熟识之人对面也不见得能相互认出,混杂在败军之中的安定兵士,自然不用担心被守城的曹军认出来。到夜晚三更时分,已先后有三拨共两千余人被放了回函谷,其中安定兵士四百余人。吴晨黄忠云仪等人混在第四拨一千人中,趁着夜色向函谷进发。 昨晚刚下了一场雨,夜空如洗,一弯新月银钩一般挂在东面的天空,谷上的林木在夜风中起伏,发出哗哗的林涛之声。进谷的山路还颇为宽敞,两侧的林木也不是很茂盛,向前走出不远,林木逐渐茂密起来,两侧陡峭的山壁,屏风一般横亘在身旁两侧,抬头望天,墨色的黑幕上,隐隐有一丝黑线透出些月光来。早间一战,山鸟尽皆飞离,众人行在山谷中,就见山石嶙峋,崖壁高耸,四下里却又寂无声息,唯有杂乱的脚步声在山谷中不住回响,似乎曹军随时都会从两侧峭壁奔杀而出,只觉心中别有一番惊心动魄。又行出数里,猛见的前面隐隐透出一丝火光,再走近一些,就见前面人群紧紧挨靠,将宽不到三丈的山谷堵上,竟是早先被放出的曹军兵士。 吴晨走近问道:“前面怎么了?”一个曹军兵士转过头,破口骂道:“直娘贼的,竟说咱们里面有奸细,要一个个验明正身才让过。”吴晨向梁兴望了一眼,梁兴会意,厉声喝道:“他奶奶的,验正身?老子身上的绷带,你们都要一块一块撕下来不成?没老子在前头被人砍,你们这些要验正身的畜牲逃得回来么?” 这番话一喊,前面的曹军兵士立时大声鼓噪,有人跟着大叫:“直娘贼的,老子早上被安定龟儿子砍,好不容易放回来了还要被自己人当奸细,这鸟气也吞得太冤了。”也有人叫:“我脸上没绷带,快让我先过去。”更有些兵士大哭起来:“我不是奸细啊,将军大人,放我过去吧,我给您磕头了。”众人七嘴八舌,谷中登时嗡嗡一片。这时就听一人在崖壁高处厉声喝道:“闭嘴,再喊的就当是安定奸细,格杀勿论。”听声音正是早间在谷中大喊,稳住曹军败军的那名将士。人群中的声音不由小了下去。猛然间,一人尖声叫道:“他奶奶的,你们见死不救,生儿子没*。让我们在谷中干等,生孙子也没*。” 声音尖细,吴晨一听便知是赢天,也唯有赢天这种生性好惹事生非的人,才会在此刻骂得如此尖酸刻薄。那将士登时暴怒,厉声喝道:“是谁谁在骂,给我站出来。”赢天似乎怕了他,竟没再出声。人群中齐声鼓噪,多有一半是在喝倒采,那人更是狂怒,厉声叫道:“是谁嘴巴不洗干净,张嘴就喷粪,给我站出来。”话声匍歇,就听赢天大叫道:“你不做生儿子没*的事,咱们会在这里骂你生儿子没*?他奶奶的,既然干了生儿子没*的事,就怨不得咱们骂你。”方才说话时,赢天还在前面数丈远处,此时却又向前走了数丈,方才在谷道的北面,此时却不知怎么转到了南面。山谷中人人紧挨,想移一步也难,却不知他是怎生做到的。谷中众人听他骂得畅快,尽皆大笑,有的跟着破口大骂。 那人怒不可遏,暴喝道:“臭小子敢做敢当,给我出来,趁早少躲在人后头乱嚼舌根子。”垒上的曹军见长官大怒,跟着叫了起来:“他奶奶的,小贼好大的狗胆。”“小贼,快滚出来,看我一箭射不射得死你。” 吴晨看不到人,听声音是从谷上方传来,心想曹军既然在山崖上筑垒,应当是有路可以从谷中通到崖上。仰头上看,火把光只能照一丈方圆,视野所见,崖壁刀削一般,绝非常人能够攀援,再向上看时,就只见一些黑煦煦的轮廓。转头向右,这时黄忠正转过头来望向左侧崖壁,两人相视,黄忠微微摇了摇头。吴晨知他也是一般心思,但看他的神色,显然也未能找到通向山崖之上的路。寻思道:“或许各段崖壁不尽相同,前面那处恰好有路通上悬崖也说不定。”心想曹军守卫如此森严,即便自己这些人混入函谷关,只怕负责接应的大军也难以穿越三十里的石穴,里应外合围歼函谷关守军,心中已隐隐有放弃偷袭函谷关的念头。仰天沉思道:“如果在山谷中和占地利之势的曹军硬拼,即便能夺下函谷关,也必死伤惨重。有没有什么路能够绕出函谷呢?” 就听赢天大声叫道:“你们就只会在咱们面前逞英雄,到了安定那些人面前,怎么就做了缩头乌龟?他奶奶的,在自己人面前逞威风,很得意么?”寨上兵士气得哇哇大叫,猛听得谷中啊哟一声惨叫,赢天大叫道:“射死人啦,射死人啦。”一人跟着大叫:“跟他们拚了。” 桑田原之战,夏侯惇未能冲出山谷夹击安定军,这才令这些曹军兵士被俘,本已窝了一肚子火,在谷中耽搁了一个时辰,更是火冒三丈,此时又听到前面有人被射死,再忍不住,大声怒喝着涌了向前。 梁兴兴奋地道:“明公,咱们跟着冲罢。”吴晨摇了摇头,低声道:“撤。”梁兴神色登时愕然。吴晨望着前面狭窄的谷道,摇了摇头:“冲不过去,曹军守将居高临下,谷中又狭窄展不开手脚,没机会的。”梁兴不甘心地道:“就这么撤回去,早上的胜仗不是白打了?”吴晨笑道:“自然没有白打。那四千俘虏足够夏侯惇忙上几天的,有这几天功夫咱们就可以绕出函谷了。”梁兴惊喜道:“明公已经想到出路了?”吴晨点了点头,梁兴欢呼一声,身旁的亲兵隐隐约约听吴晨说另有通路的话语,都是低声欢呼。黄忠转过头半信半疑地望向吴晨,吴晨笑了笑,转身而行。 这时函谷关内又是另一番景象。胡车儿的两个儿子听到父亲战死的消息,连夜赶到夏侯惇所在的营帐哭诉,赵俨、韦端的子侄听说两人被围,也都派人前来打探消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哭有的闹。今日战败,近万人被歼,夏侯惇本就是一肚子闷气没出发,听得几句,便已不耐,眼见这些人哭哭啼啼,心中更是烦闷,终是没忍住,蓬的一声拍翻桌案,厉声喝道:“都给我闭嘴。”帐内众人顿时止住哭声,呆呆地望着他。站在一旁的韩浩打圆场道:“胡车儿将军的仇咱们一定要报,赵将军,韦使君咱们也一定会救。但这次安定贼寇有备而来,加之函谷深险,必要想出万全之策才可出兵,大家在此哭泣也不是办法,散了罢。建武将军会深自筹谋的。” 韩浩字元嗣,河内郡人,年纪约在三十五六。兴平年间,曹操与吕布争袞州时便是夏侯惇的副手。夏侯惇远征三辅,其时曹操正用兵河北,粮草皆从河南而出,韩浩任参河南尹军事兼屯田校尉,掌管一方粮草调度,夏侯惇以河北战事为先,因此便没有将他调来。但和吴晨征战数年,屡遭败绩,而且此时袁绍已死,河北袁氏兄弟争端又起,反倒是出河东的安定军成了心腹大患,遂将韩浩调了来。 胡车儿的大儿子胡沛抽噎道:“家父为贼寇所杀,侄儿也没什么本事,全指望夏侯伯父了。”其他人见他开口,也跟着叫了起来。韩浩见夏侯惇浓眉又竖了起来,急忙劝说,终于将营帐中一干人劝走。返回身时,就见夏侯惇负手站在厅侧的羊皮地图前,双眉紧锁,知他对今早的战事仍耿耿于怀,却始终不知安定军从何处潜入到桑田原。其实对白天的战事韩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从潼关到桑田原只有一条黄巷坂,如何却是远离黄巷坂和黄河的胡车儿部最先被歼,以至谷口被安定封死,连赵俨、韦端都救不出?但他却知这件事不但自己不知,便是夏侯惇也不知,不然也不会呆在地图前不住皱眉。叹了一声,从桌案上拿起火烛,走到夏侯惇身侧。 夏侯惇听着脚步声便知是韩浩,也不回头,用手指着地图道:“潼关这一带尽是森林崖壁,唯有黄巷坂能通往桑田原。如果是从这条路出兵,应当是伯然部先与吴晨交战,绝不会是胡校尉部。”顿了顿,沉吟了片刻,道:“吴晨水性极佳,因此用兵也一向喜穿行水路,但这次即便是穿行黄河,也应当是韦端部先迎敌。”伸指在地图函山南侧的黄河河段上点了点,摇头道:“不明白,不明白。除非”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绝无可能。” 韩浩自然明白夏侯惇说除非之后的意思。既然潼关东出只有一条黄巷坂,而该处又已有大军驻守,除非有人放行,否则无人能潜入原内。只是韩浩与赵俨相交甚厚,知赵俨非是这样的人,若说是赵俨放安定兵士进桑田原,倒不如说是安定兵士突然人人肋生双翅,进而飞进桑田原更令人信服一些。 猛听得脚步声响,一名兵士在外叫道:“禀将军,路校尉和被放回的兵士打起来了。”夏侯惇唔了一声,目光却不离地图分毫。韩浩见他不动,说道:“不如让属下去看看。”夏侯惇冷笑道:“不用管。吴晨放人怎会如此简单?当年马腾接收他放的五百俘虏,结果被混进乱军中的奸细打开营寨,马腾被他追杀六十里,成为三辅笑谈。我看这次他放俘虏也没安什么好心,随他们闹罢。” 韩浩躬身道:“属下是想,吴晨既可以潜进桑田原,函谷地形又和黄巷坂相似,若是不探查出敌军潜进桑田原的法子,难免会有再次之失。那些俘虏中,说不定有胡校尉的部曲,他们最早与安定贼寇接仗,问问他们或许能找出贼寇进军的端倪。” 夏侯惇点头道:“好,你去罢。” 一连数拨俘虏竟都是韦端、赵俨部下,问起战事,皆说是被胡车儿营寨中的锣声惊醒,奔上寨时已被安定兵士将三营分开。夏侯惇一连问了十余名兵士,皆是如此说,其后再听是赵俨、韦端手下便不再盘问,只问回来的人中有没有胡车儿部下。到第三日午时时分,却仍没有胡车儿部将士被放回来,夏侯惇正在营帐中大发脾气,猛听的外面脚步声响,一人哭叫着奔了进来:“将军,属下原以为这次再见不到将军了。”扑通一声跪下,伏地大哭。韩浩一看,这人便是前日被派往桑田原送信的曹安,此人正是夏侯惇心腹,不然也不会派他前往知会赵俨、韦端等人。 夏侯惇心肠登时软了,一把扶助他的肩头,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用哭了。”曹安却是止不住地大哭,哽咽道:“属下自出函谷关后,便想,属下蒙将军见遇拔擢在帐下听令,肝脑涂地亦再所不惜,这次将军以重任交托,必当克己复礼、谦恭忍让,方不负将军所托。想到这次终能为将军完成大任,属下便一身是劲。刚到函谷,正遇安定贼寇偷袭,属下心想将军平常教诲‘大丈夫马革裹尸’” 夏侯惇和韩浩齐声欢呼,曹安不知两人在高兴什么,登时住口。夏侯惇大笑几声,追问道:“你说什么?”曹安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吐沫,道:“‘大丈夫马革’”夏侯惇道:“不是这句,前面一句”曹安暗叫糟糕,心想:“莫非我到函谷后装死的事已被发现?”原来曹安传讯时,恰逢吴晨围攻胡车儿营寨,他原本拨马便逃往函谷,却被一箭射中马屁股,那马惊厥,便将他撂了下来。他见安定兵容鼎盛,干脆躺在地上装死,但仍是在战后搜寻俘虏时被抓了起来。这时以为丑事被发现了,心中一怯,颤声道:“正遇安定贼寇偷偷袭。” 夏侯惇长笑一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拖到地图前,问道:“安定是从何处发起偷袭的?”曹安惊疑不定,向夏侯惇瞟了又瞟,战战兢兢地指着潼关南处的密林,道:“这是这里了。” 夏侯惇急扑到地图前,瞪着地图上尺寸方圆的地方,猛然间大笑起来:“吴晨啊吴晨,原来这次你又是在沟上架桥。”韩浩道:“将军什么意思?”夏侯惇笑道:“当日我和他曾在雍水打了一仗,他便是在雍河河谷上架桥,潜到我军营寨侧旁。我原以为他真有通天彻底之能,原来也不过是故技重施。”韩浩看了看地图,面色登时一沉,向曹安道:“远望沟离胡校尉的营寨有多远?”曹安搔了搔头,道:“约莫有二、三十里。” 韩浩面色愈见阴沉,夏侯惇见他面色不对,诧异道:“出什么事了?”韩浩不答他的话,却向曹安道:“你走时,安定营寨是何状况?人数有多少?”曹安道:“属下是将双眼蒙上布条后,才被放出来的,也不知有多少人”韩浩面色一缓,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还得及。”夏侯惇追问道:“究竟怎么了?” 韩浩侧转过身,指着地图道:“从潼关出函谷是从关中出关东的捷径,却不是唯一的一条路,沿烛水还有轩辕关、直辕关、大鼓关等,都可以通到烛水平原。桑田原向东,走三十里是函谷,向东南穿密林走六十里,则是轩辕关,向南走八十里则是直辕关。尤其是轩辕关,不但道路较宽,关城也较低,高祖就曾从此关绕道商南,进入武关。桑田原一役,吴晨既可以穿越三十里的密林偷袭胡校尉大营,自也可以穿六十里密林偷袭轩辕关。” 夏侯惇登时色变,道:“元嗣的意思,吴晨一直释放我军俘虏,是要将我军羁留在函谷,他却寻路偷袭其它关隘?”韩浩点了点头,说道:“只怕是如此了。但他也担心被我军俘虏看穿他主力已穿林而去,因此才要他们蒙上双眼才能被放出,由此推断,敌军还在行军途中,应当来得及通知其它关隘的守将。” 便在这时,猛听得一骑战马远远奔来,亲卫的声音喝道:“什么人?”一人高声叫道:“是张校尉遣小人来的。贼寇贼寇围攻轩辕关。” 张校尉就是屯驻轩辕关、时任厉锋校尉的弘农人张琰。韩浩面色登时灰白,喃喃道:“他竟又快我一步。”夏侯惇喝道:“小贼,这次要你有去无回。”点起城中大部兵马,共二千余众,飞驰出函谷关。 函谷关坐落在函山与肴山交汇处,烛水从南面的枯纵山北麓流出,在函山与肴山间冲出数十里的平原,函谷关就在烛水西侧平原一带,轩辕关则在其上游。夏侯惇率军一路疾驰,离轩辕关还有五里便见远处浓烟滚滚,当即大喝一声,纵马疾驰。奔到关下时,就见西面烟火冲天,但关东仍是挂着自家旗帜,心中大定,转过山却见东面的吊桥不知何时已放了下来,一队兵士灰头土脸奔了出关,领头的正是张琰。夏侯惇纵下战马,几个起伏已到了张琰身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厉声喝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如今是谁在守关?” 张琰面色青灰,浑身打颤,颤声道:“守不住了,守不住了,贼寇太强了。”夏侯惇怒喝一声,将他远远甩开,厉声喝道:“将他给我宰了,临阵脱逃,没用的懦夫,呸。”一口浓痰吐在张琰脸上。 身后的亲兵一拥而上,将张琰揪住,手起刀落,头颅登时掉在地上。夏侯惇厉声骂道:“谁临阵脱逃,老子就砍谁的脑袋。”那些跟着张琰的兵士登时噤若寒蝉,夏侯惇冷哼一声,大步奔入城中。轩辕关原是为驻军所建,关内建筑简练而实用,并没有多少高大的楼宇,一眼望去便见到关西的城墙,就见城头上密密麻麻尽是兵卒,宽约十余丈的城墙已被安定兵士撕出数道缺口。那些兵卒上到城墙后,立时便散作扇形,护住登墙的城梯,后续兵卒顺着城梯源源不断爬了上来。夏侯惇见战况紧急,厉声喝道:“张琰临阵脱逃,已被我就地*,敢有临敌不死力前拼者,斩立决。”边说边奋力向城墙上奔去。 城上的兵士听见夏侯惇的呼声,转身后望,就见援兵已至,齐声欢呼。那些在城下担土递石的兵士急忙让开一条路,夏侯惇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城墙,放眼望去,就见城下安定兵士漫山遍野,狂呼声中奔踏而来,暗暗惊异,心道:“史书上载,秦兵左手提人头,右手夹生虏,六国之军莫敢当其锋,我原以为是史家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才知世上果然有虎狼之师,秦军复生,想来便是如此了。” 猛听得头上一阵呼哨,一人厉声喝道:“夏侯惇,你不要命了。”那声音苍老雄浑,夏侯惇一惊之下,抬头上望,就见一人左手扯着山藤,巨鸟一般疾扑而至,发须灰白,正是前日将胡车儿硬生生震下山谷的那员老将。人未至,雄浑的劲气潮水般席卷而至,劲风扑上夏侯惇面颊,直压得一身战袍逆风飞卷,如此威势,当真威猛之极,当即大喝一声,挺矛直刺而出。 第六十章 弘农之战(下) “吁”的一声,马车骤然停下,车中的蔡琰原本手指虚抚琴弦,车子突然停顿,身体不由一倾,十指碰到琴弦,发出铮的一声轻响。车外的费曜问道:“出什么事了?”蔡琰叹了一声,道:“没什么,只是不小心碰到了琴弦。”费曜唔了一声,大声问道:“前面为什么停下来?”一人道:“前面的山路被泥水挡住了,也不知过不过得去。”费曜道:“待我去看看。”跳下车辕,奔了前去。 蔡琰挑开车帘,但前方的马车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出了什么事。侧眸向旁看去,马车的左侧是一座山势颇为平缓的土山。及腰的长草长满了山坡,在山风中微微起伏,蔡琰心道:“每年四月大漠雨季之后,水草便也是这般丰美。”往往在这时候,自己便带着圉在水势平缓出辟出一小块空地,用芦苇杆教他一笔一笔写字。想想又快近四月,自己不在他身边,那是再没有人会领着他到河边写字了。心中一酸,眼泪几乎掉了下来,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道:“蔡文姬,你在想吴晨么?” 蔡琰侧过头,就见出声询问的正是钟惠。钟惠道:“你是在想吴晨那个小贼,是吗?那小贼奸诈狡猾,惯会欺负人,总有一天要他死在我手里。”说着,挥了挥手上的匕首,狠狠地劈了两劈。蔡琰心道:“吴并州温文有礼,却不知是怎生欺负了这位钟家姑娘。是了,想是武功之役,吴并州掘开上游堤坝,淹死的三辅兵士中或许就有她的亲人。”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是忽然想起了一个远方的亲人。”钟惠跳上了车,坐到她身旁,说道:“那人欺负过你,是吗?告诉我,我帮你报仇。” 蔡琰心想钟惠虽然是个女孩子,却是不脱豪爽之气,难怪会只身刺杀吴晨了。微微笑了笑,道:“那人没有欺负过我,想起他流泪,是因为今生今生恐怕是再见不到他啦。”心中一阵伤感,不由得一阵哽咽。 钟惠追问道:“他死了么?”蔡琰摇了摇头。钟惠道:“你这么伤心,定是他躲起来不见你啦。他在哪里,我陪你去找他。”忽得咬了咬牙,道:“但总要等到我亲手杀了臭小贼之后。”蔡琰想起挛缇圉在马背上厉声哭喊“阿姆,不要不要圉儿”的情景,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也没有躲我” 这时费曜走了过来,拱手道:“前面被山洪冲塌,一时半会恐怕移不开那些山石,只能委屈两位小姐在此过夜了。”钟惠道:“知道了,你去吧。”向蔡琰道:“这倒是奇怪了,他既没有躲着你,你也想念他,怎么又今生不能见面了呢?”蔡琰就觉心中猛地一痛,黄睿满面痛楚的神色在眼前一闪而过,心道:“是啊,他既没有躲着我,我也想念他,但他心中没有我,即便和他日日相对又如何?” 钟惠喝道:“是了,定是他又看上了别的女子。我平生最恨这种负心薄幸的贼子了,告诉我他叫什么,我这就去杀了他替你出气。”蔡琰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般。我是在想我的儿子,他名挛蔡圉。我从美稷将他带回,到临晋时又被他爹爹带回大漠了。”钟惠长哦一声,不好意思地道:“全是我想歪了。”向车中扫了一眼,瞥到放在琴案上的焦尾琴,笑道:“这就是焦尾琴么?这琴的尾部真的是被火烧焦的么?” 蔡琰点了点头。钟惠笑道:“我能弹弹么?”蔡琰又点了点头。钟惠在琴案前坐下,双手拨动,叮咚之声响了起来,听乐声就知是《关雎》。《毛诗·序》有“《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因此《关雎》便是女子学琴的起手曲。 就听得钟惠轻声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琴声铮然,流畅清雅,宛然便有独立洲头、愀然远望之意。蔡琰触动心事,轻轻叹了一声。钟惠转过头道:“是有地方弹错了么?”蔡琰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一时触动了心事。”钟惠笑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弹的不好,我爹就曾说:‘旁人弹琴绕梁三日,不知肉味,听你弹琴却是吊梁三日,肉同嚼蜡’。”蔡琰听她说的有趣,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钟惠拍手笑道:“哈,笑了。”蔡琰心道:“原来她弹琴只是为了不愿见我不开心。”心头只觉一阵温暖。钟惠站起身,拉着她在琴案前坐下,说道:“这几日我见你都是虚按琴弦,是怕弹琴吵到我们吗?你弹琴好听,大家又怎会不愿听呢?” 蔡琰知她是一番好意,也不好推拒,微微笑了笑,说道:“弹什么呢?”沉吟了一下,道:“方才那首《关雎》既然没有弹完,那就将它弹完吧。”调了调弦,抚琴奏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以求。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起始几句,蔡琰只是循着曲谱弹奏,当弹到“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时,黄睿右手鲜血淋漓却恍若不觉犹自沉吟哽咽的神情在眼前蓦然闪过。当时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似曾相识,如今终于想起来是在何处见过了,卫宣长跪在雨中的身影,猛然涌动心头。心道:“谦谦君子,情深不寿,倘若仲道不是遇到我,也不会早离尘世,我终究是不幸不祥之人。” 此时心中痛到极处,反而漠然,铮铮数响,在“钟鼓乐之”处悠然而止。停了半晌,钟惠才喃喃地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世间真有如此至情至性的男子吗?”摇了摇头,道:“我看多一半是假的。”蔡琰想起长跪雨中的卫宣和哽咽难语的黄睿,幽幽地道:“既然前贤在诗中写出这样的男子,想来应当是有的。”钟惠追问道:“姐姐遇到过么?” 蔡琰心想若是点头,钟惠必然会追问下去,但卫宣已死,黄睿的事又是他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也没必要到处乱讲。正踌躇该如何回答,猛听得前方哗的一声,似乎许多碎石从两旁山峰滑了下来,拉车的战马扬声惊嘶,车身跟着一阵颠簸,两人齐齐撞在车厢右侧挡板上。钟惠喝道:“出什么事了?”就听一人叫道:“莫非是山洪又来了?” 钟惠纵身跳出车厢,就听得轰隆声潮水般从东面滚滚而至。远远站在缓坡上的魏讽突然大叫一声,向山巅奔了去。钟惠、费曜听得他的叫声,也跟着向上跑。到了山巅,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就见数里外尘沙高高扬起,几乎将整个地平线遮住,战马嘶鸣,旌旗招展,远远望去,便如溃堤的洪水一般,奔腾咆哮而来。 众人见这声势,尽皆变色。 ※※※ 那老将长声笑道:“来得好。”长刀力劈而下,刀矛相交,当的一声巨响,只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夏侯惇就觉一股巨力沛然而至,脚下不稳,不由倒退一步,但觉那股巨力凝而不散,嘿的一声再退一步,胸口处却仍是潜力汹涌,波的一声吐出口浊气,再退一步。一招之间,连退三步,这是夏侯惇征战十余来从未有过之事,心中一凛,惊疑道:“吴晨这小子从何处寻来如此强悍的大将?” 那员老将正是黄忠。他手扯山藤,空中无法借力,兵刃相交之下登时荡了开。寨墙上的曹军见空中那人荡了过来,齐声大喊,挺矛向他攒刺。黄忠大手一挥,抓住插在关墙上迎风飘扬的大旗一角,猛地拔高数寸,长刀飞卷,数杆长矛齐腰而断,跟着左足踢出,踢在一杆长矛的矛尖上。那持矛的兵士如受雷畿,手中长矛倒翻过来砸在头盔上,登时被砸得脑浆迸裂,惨呼一声,翻身摔下城墙。黄忠借一踢之力,阻住后退之势,长喝一声,纵身疾扑。夏侯惇发声长啸,手中长矛电射而出,金属高速运动撕裂空气的嘶嘶声,尖锐之极,身旁的数名兵士捂着耳朵倒翻而出,眼鼻之间鲜血淋漓。 蓬的一声,刀矛再次交击,劲气劲气狂涌,两人身旁丈余方圆的兵士尽皆震倒。黄忠身在空中,被震得翻身向上升起丈余。夏侯惇就觉胸口隐隐生疼,心知若是向后撤身,当能化解黄忠凌空一击的余力,但他向来争强好胜,硬是不退半步,暴喝一声,长矛舞成一团黑雾,向空中的黄忠飞卷而去。黄忠大笑道:“痛快,痛快。”身形猛地一沉,长刀横扫在夏侯惇急标而至的长矛上,黄忠翻了数翻,远远落在数丈远外,夏侯惇缚眼的绷带破裂,一头黑发顿时披散而开,迎风乱舞,状若魔神。 “铮~~~~” 黄忠、夏侯惇两人乍分再合。方才黄忠踏空而来,脚下无从立足,交手便分,此时两人都立足平地,与方才相斗又是另一般景象。就见矛影刀影交互缠斗,时分时合,劲气如大漠狂沙一般向四周狂涌而出,卷在其中的兵士登时如逆风而行,袍袖鼓胀而起。 这一番恶斗,直看得众人惊心动魄。远在半里外的吴晨望着城上不住盘旋纠缠的身影,更是暗暗惊叹。梁兴双手攥拳,每当黄忠占据上风时便是嘿的大叫一声,黄忠错失良机让夏侯惇缓过气来,则又是哎的一声短叹。吴晨见他如此,不由得暗然失笑,说道:“别顾着看热闹,传令段明、云仪从两侧登城。”梁兴应了一声,甫将号令传出,就见夏侯惇长矛连扫数下,黄忠连退三步,不由得唉的大叫一声。黄忠长刀一卷,连劈四下,夏侯惇连连倒退,梁兴又是兴奋的叫了起来。但这般一进一退,黄忠和夏侯惇两人已隐到雉碟之后,视线被挡,再看不到二人身影,只有阵阵呼喝声,不时从关上传来。梁兴急得抓耳挠腮,不住跳起向关城上张望。吴晨心想这样也好,不然两人在关城上如此恶斗,即便是自己也难免分心。定了定神,望向城上的情形。这时十余架云梯搭在城墙,总有三百余人登了上城,段明和云仪一个在最南一个在最北,此时也都已到了城下。 城上的曹军见城下旗帜不住向两翼移动,也跟着向城两侧涌去。吴晨道:“传令任晓,撞开关门。赢天率马队等候,关门撞开,就冲进城。”梁兴举号发令,呜呜的号角声中,吴晨身后的战骑缓缓动了起来,绕开山坡在关城前的空地下聚集起来。吴晨再向关城下看去,就见数队兵士抬着沉重的撞木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奔突而出,冲到关下。 “嘭”的一声巨响,沉重的撞木撞在关城上,山谷回声嗡嗡不停。城上的曹军虽然已被黄忠、段明、云仪三部割裂开,但在城门两侧仍聚有两三百人,听到撞门声,百余人转过身射箭,数名举抬撞木的兵士当即中箭惨呼。便在这时,猛听得千余人啊的惊喝,跟着城墙上的安定兵卒震天阶的大叫起来。 梁兴急道:“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吴晨望着城上安定兵士欢呼雀跃的神情,大笑道:“是黄老将军传令赢天,要他快速进军,不要让夏侯独眼再逃了” 赢天的三百军骑早已等在城下一箭远处,战马昂首扬蹄,不住嘶鸣,听到传令,军阵缓缓移动,伴随着撞木撞击关城的蓬蓬声,速度越来越快,沉重的马蹄奔踏山谷泥地得声音,直震得山谷不住嗡响。猛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关门轰然而开,几乎是关门被撞开的同时,赢天纵马飞驰而入。 吴晨喝道:“咱们也赶上去。”纵身奔下土坡。梁兴大叫一声,追在身后。土坡距轩辕关半里远,吴晨到关上时,已有大半兵卒涌入关中,吴晨攀着云梯登上关城,就见数千名兵士拥聚在纵宽一里的城下,呼喝厮杀。曹军虽然已是败军,但仍然占据城中箭楼、寨壁等各处险要,大军连攻数次都被箭雨射退。当即大喝一声:“赢天,将箭楼都挑了。”声音虽然不高,但在数千人齐声大呼中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方才黄忠、段明、云仪登城时,赢天一直在城下观望,看得热血沸腾,却是碍于军令不能寸进,此时终于与敌军相接,嘎嘎大笑着纵马追杀曹军的将领,此时听到吴晨的呼喝,大叫一声,纵马向距离最近的箭楼疾奔而去。 曹军已听得呼喝,再见他纵马而来,便有数队兵士手持盾牌短刀从两侧抄截而至。赢天纵声大笑,长戟舞动,银光飞舞,犹如云雪堆积,随战马滚滚而至,只一眨眼间,当先的十余名曹军立时被卷入其中,惨呼声中,纷纷溅血抛飞,两侧合围之势登时被他冲出一个缺口,战马长嘶声中,一人一骑飞速掠过箭楼,就见银光飘飘,从塔基中飞闪而过。向前冲出十余丈,猛地转身而回,几个起纵之间,再次奔至箭楼下,长戟挥动间,数名围攻而上的曹军立毙当场,跟着长戟横拍,就听得咔嚓一声,高两丈,径宽丈余的箭楼左侧楼基木屑纷飞,倾翻而下,楼上的七名曹军尖声叫喊着跳了下来,被他纵马赶上,凌空一一戳死。 轰的一声,半截箭楼颓然倒地。尘灰飞扬中,万人皆喑。乌鸦嘴振鬣长鸣,黑云一般向另一座箭塔飞奔而去。鏖战中的曹军直看得心胆俱寒,那座箭楼上的兵士见他疾冲而来,凄声叫喊着跳了下楼。这时不用吴晨再发号令,安定兵士奋臂长呼,奔涌向前,气为之夺的曹军不住倒退。 “嘭”的一声,一处火箭从关东的城墙上飞掠而下,射在一处营帐上,火苗闪了闪,蹿跃而起。梁兴大声叫道:“啊哟,不好,夏侯惇想烧城” 嘎嘎的机括声中,关东的两扇大门缓缓闭合,从两门空袭望出,夏侯惇魁梧的身影一闪而过。吴晨喝道:“黄忠、段明两部攻城,云仪部压制城上敌军,赢天守住关门,如果让它关上,提头来见。”说着纵身跃下城楼,向东飞奔。 此时东城上的锣声越来越响,曹军不住倒退,从关城上飞下的火箭也越来越密,将城中的军帐、箭楼、辎重等物引燃。火舌吞吐中,楼倾营坍,烟灰飞扬而起,整个关城似乎都已卷入烈火之中。 吴晨疾速奔向关东,烟火飘摆中,两扇大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始终未能关上,心知赢天一人必然撑得极为辛苦,长吸一口气,加速前奔。猛然间就觉身旁热气一淡,已冲出火海,到了关下,就见赢天满身鲜血横据关门下,身旁数十名曹军尸体堆在一旁,但仍有百余名曹军围在他身周,踏着地上的残肢断臂不住前涌。吴晨大喝一声:“赢天,干得好!” 曹军听到身后有人,大叫着奔了过来。云仪厉声长喝,手下部曲弯弓齐射,一时间箭如雨下,当时便有十余人翻倒地上。堵在门口的曹军见前面有赢天挡路,后面吴晨紧迫而来,再无退路,齐声大叫道:“跟他们拚了。” 吴晨喝道:“赢天让开,让他们过去。”赢天听到喝声,纵骑而出,曹军兵士转头回望,就见挡在门口的人已让开,呼喝一声,涌向门口。那门口不过数丈宽,数百人齐涌,自相践踏,死伤百余人。逃出门口的人,凄声哭笑,顺炷水向函谷关方向亡命奔逃。 吴晨情知能否攻破函谷关便在此一举,号令梁兴、云仪部,以及赢天手下的战骑奔涌而出,缀在这些逃兵身后向北追下。 第六十一章 指挥楚汉如旋蓬(上) 其时夕阳西下,漫天云霞灿烂,城头上烈火熊熊,映得烛水似乎也燃烧起来,卷着无比灿烂的火焰滚滚向北。 烛水北岸与肴山相接,南岸距离函山则有半里多远,虽然有林木丘陵起伏其上,但地势并不险峻,隔着三百多步仍能望见慌不择路的曹军败卒。那些士兵望见安定兵士紧追在身后,厉声呼喊,更是亡命狂奔。 奔出数里,远远望见三里外的林木上空惊鸟乱飞,显然是有人从那处树林旁跑过,惊起了已入窝的山鸟。 梁兴叫道:“是夏侯惇,夏侯惇在前面,咱们追上他了。” 吴晨心道:“他是早一刻逃出的轩辕关,以骑兵的速度推断,最迟也应当在十里外才能追到他,怎么追了这么些时候就追上了?”心中起疑,就没有发令,向远处不住眺望,就见沿途的林木上山鸟不住飞起,显然林中并没有藏有伏兵,心中恍然:“是了,夏侯惇被黄忠击伤,不能策骑狂奔。”想到这里,心中振奋,喝道:“追上他!” 喝声中,一直勒紧马缰的百余轻骑放开缰绳。战马束缚一轻,立时狂奔起来。前方三百步远的百名名曹军败卒见战骑不住迫近,寻思再逃也逃不掉,几人大叫道:“逃不掉了,跟他们拼了罢。” 当下便有十余人停住脚步,高举兵刃,转身迎了上前,才奔出几步,头上、身上已连中数箭,登时毙命。剩余还有两百多兵士,眼见逃脱不掉,众人大喊一声,向东侧的烛水奔了过去。 烛水宽约十余丈,水深过腰,这一处地段正是两山峡谷之间,河水奔流极速,那些兵士只跑出几步,猛地就见奔在最前的数人脚下一软,惊声呼喊着卷入汹涌的河水中,只余手臂在河水上时沉时浮。仍在岸上的兵士听着这些人凄惨的叫声,心中骇然,再见安定骑兵已追到身后,心知是再逃不掉了。正在不知所措处,一名兵卒大哭道:“投降,投降了。”将手中兵刃丢在地上,双手抱头跪在道旁。这一人丢下兵刃,其他人跟着将兵刃丢下。 一马当先的吴晨大声喝道:“投降就躲到一边,别挡道。”那些降卒听到呼喝,双手抱头奔到河岸,就听马蹄奔踏,那百余战骑从身旁飞掠而过。从城破到出逃,再到被追,再到此刻,实是一波三折,但却终于留得命在,众人喜极而泣,抱头在河岸上痛哭起来。 经这些兵士一阻,和前方虎豹骑之间的距离又拉远了一些。两拨人相隔里许,一前一后向北狂奔。马蹄飞踏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阳光被道路左侧的函山挡住,群山巨大的阴影投了下来,山谷中阴暗,视野所见不过一里。烛水从高山上冲下,深切河床,河岸距水面越来越高,到这一路段时,河岸已高出水面三丈有余。河水撞击两侧岸基,哗哗的水声在曲折蜿蜒的河谷不住激荡,沉沉的暮色中似乎越来越响。这时前方的虎豹骑忽然唿哨一声,数百人两侧分开,从左右两翼反绕而出,向南面迎了过来。 两军相距不过里许,这般对冲,之间的距离更是飞速缩短。就在相距一箭远处,吴晨提声喝令,百余支羽箭向天空飞掠而出,在沉沉的天际划出无数道斜线,雨点般落在曹军阵中,当即便有十余人摔倒地上。曹军骑将连连唿哨,指挥后续兵丁绕开前方的尸体和匐卧在地的战马,抢了上前。吴晨放下手中弓箭,取下铁矛,正要与曹军疾冲而至的兵士短兵相接,猛听得一阵嘎嘎笑声,从身旁疾掠而过,一匹黑马电射而出,正是方才看守城门的赢天。吴晨下令他让开城门,放走那些兵士,他担心走得太近那些兵士不敢逃出来,因此策马走得远远的,因此吴晨等人追击而出后,他反倒落在了后面。但乌鸦嘴却是天下神驹,奔了十余里地,他已跟了上来,这时接阵,更是疾冲而上。大戟飞掠,首当其冲的数名兵士当即身首异处。他劈倒箭楼时,这些曹军都有看到,这时听到他古怪的笑声,再见冲在最前的同袍被他一招砍倒,心胆俱寒,惊叫一声,拨马返身而逃。 吴晨又惊又喜,喝道:“赢天,追到前面去,夏侯惇就在前面。”赢天大笑道:“这就去砍了他的脑袋。”纵骑飞奔入曹军阵中。两军接了一仗,此时离的更加近了,保持着半箭的距离向北而去。 蹄声轰鸣,黑沉沉的道路尽头,一道山岭横亘而出。 那山不高,十余丈的样子,只是山上林木森郁,从横若列屏的群山突兀而出,与山相接处较低,至烛水时昂然而起,倒像是从绝岭覆披而下的林涛,起伏之间迎头直拍向对岸的肴山。 吴晨心道:“这处地势极险,莫非夏侯惇是在诈伤,实际上却是想引我到此?” 心念一动,当即向斜侧奔出,身后的兵士见他转向,紧随在他身后,交错间与曹军分开。夏侯惇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回头望时,就见安定兵卒从斜侧绕开,不再紧追在身后,惊魂终于定了下来,转身发令,散乱的虎豹骑渐渐定了下来,唿哨声中压住阵脚缓缓退向谷口。 吴晨纵马跃上一处山林,掉转马头,望向退入山谷的曹军,暗叹夏侯惇好运,若是没有这处小山,今次难保不将他一举而歼。这时马蹄声响,赢天策马奔到丘下,高声叫道:“大哥,怎么不追了?”吴晨指着远处的小山道:“我看地势险峻,怕有埋伏。”赢天撇嘴道:“咱们和夏侯惇交战也不是一次两次,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吴晨笑道:“这可难说,他吃了那么多次败仗,如果还玩不出花样,咱们这老师岂不是白当了?何况这次韩浩没来,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赢天道:“我看韩浩也没什么了不起,这几天不是还是让咱们连夺桃林塞和轩辕关?”吴晨哈哈大笑,赢天不悦地道:“笑什么?”吴晨道:“是忽然想起了个人。他如果在这里,一定和你一样,看到地势险峻也不管有没有埋伏,先进了再说,然后大笑三声。旁人问他笑什么,他就说:‘我笑韩浩无谋,夏侯惇无智,此处地势险峻,若我用兵,必先在此埋伏下一支人马,我军连场大声,意必稍疏,必然进入山谷,那时伏兵尽起,你我皆束手就擒矣。’” 赢天道:“若是没有伏兵呢,岂不是白白放走了夏侯惇?”吴晨凝目望向山谷,这时虎豹骑已全部退入谷中,极目望去,山谷暮色深沉,别有一番凶险处。淡淡说道:“若这处没有伏兵,那就只能说夏侯惇无智,韩浩无谋,咱们有这样的对手还怕什么?即使这次放过他们,他们仍是会撞到咱们手心里。但万一有伏兵,可就糟糕之极了。咱们兵力不如曹军雄厚,他们丢了千把人马不怎么打紧,咱们却是少一千是一千。因此宁愿稳一些,也不能太过冒险。” 梁兴、云仪以及身旁的军侯、司马齐声应是。赢天虽然一脸的不以为然,但也没再说什么。吴晨再望了望山谷,心想:“这处小山胡车儿的地图上并没有标注,看来曹军的地图多有疏漏。它这一疏漏不打紧,今次就几乎陷了进去。若是还有其它疏漏,难免会酿成大错。这件事一定要和任晓说一下。”长吸一口气,说道:“回去吧。”策马向南而去。 回到轩辕关时,关上的大火虽然已经熄灭,但关城却已烧成一片飞灰,入眼所见,尽是残砖断瓦、焦彖灰烬,一片狼藉,修复关城,能做应敌之用起码需要一个多月时间,尽复旧观恐怕就需要一年两年的时日了。段明在关东临烛水畔修建营寨,众人到时帅帐已建好。吴晨下令让伤兵进入帅帐养伤,在河畔一处平坦地势上,听段明禀报详情。 虽然已近四月,但山谷一向较其它地方为冷,日头完全沉下山后,山风裹着森森水气刮了起来,更是寒气逼人。四千余名兵士有的继续安营扎寨,有的则从山上砍下林木劈成劈柴,在河岸旁升起篝火。段明先说了说自己的伤亡情形,接着说到缴获的事,道:“张琰的粮草和辎重大部放在关东这边,大火又是先从这里烧起,因此除了关西的五百三十一担豆料之外,其它的都烧光了。”黄忠疾首道:“全是老夫之错。倘若再快几步便能将夏侯惇截下,曹军投鼠忌器,可没那么容易放火了。” 吴晨笑道:“若是没有老将军先登城墙,继而力退敌酋,说不定咱们这时还在关下皱眉该如何破关呢。”黄忠摇头惋惜道:“就只几步路而已”云仪笑道:“老将军不用惋惜,咱们追了他二十多里,可还是让他跑了,估计现在他已逃回函谷关。函谷关咱们是不能不要,夏侯惇是死也不会给,老将军总有机会再揍他一通。”梁兴叹了一声,说道:“就怕他被老将军打怕了,从今以后望风而逃,对咱们大军自然是好的,但对老将军可是糟糕之极了。”黄忠哈哈大笑,原有的一点儿不快,在笑声中弥然而逝。 当夜众人便在河岸旁歇息。睡到下半夜,猛听得脚不声响,吴晨翻身坐起,就见任晓领着一人快步走了过来。吴晨站起身,迎了上前。任晓道:“这人是咱们巡逻时抓到的,他说他是弘农本地人,有要事求见公子。”吴晨打量了一眼那人,就见此人三十上下,一身黑色的衣袍,面容鸠戾。见到吴晨也是上下打量了几眼,忽地跪了下身,说道:“小人参见并州大人。”吴晨道:“免礼罢。你找我什么事?”那人一阵哽咽,突然扯开身上的黑炮,露出一身曹军衣甲,任晓、梁兴等人呛的一声抽出佩刀挡在吴晨身前,刀刃映着猎猎飘舞的火光,寒光游走不定,直指那人咽喉。那人猛地伏倒在地,哭道:“不瞒并州大人,小人姓张名晟,字元颢,驻守轩辕关的厉锋校尉张琰就是小人的大哥。大人攻关时,大哥弃关而逃,被夏侯惇当场砍了脑袋。” 吴晨哦了一声。张晟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哇哇哭道:“我大哥逃跑他就杀的,他逃跑又有谁来杀他?小人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大哥死得冤,于是半夜逃出来见大人,求大人为小人的大哥报仇。” 吴晨道:“原来如此。你起来吧,函谷关我是务必要得的,但关势险峻,你有什么办法?”张晟道:“要夺函谷关,除强攻之外,还可以用里应外合之计” 吴晨心中暗暗好笑,心道:“夏侯惇杀了张琰,又怎会不提防他的亲人、下属报仇?当年杨阜就曾用过这一招,想诳我进城,被我反间用之,这次竟然又有人不自量力。好,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招。”念头在心间一闪而过,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就听张晟道:“小人原本打算和大人约定时间,从里面打开关门放大人进去,但夏侯惇入关之后便四处搜捕咱们,小人是趁乱从关上跳下才逃过夏侯惇的毒手,但形迹已露是再回不到关里了。” 吴晨微微一鄂。张晟抽了抽鼻子,恶狠狠地道:“但这仇小人一定得报,虽然不能里应外合,但关里不产粮食,只要将供应函谷关的粮草断绝,饿也饿死这些王八羔子。”吴晨心中一动,淡淡地道:“你有什么法子断绝函谷关的粮草?” 张晟道:“函谷关是山地,不产粮草,粮草都是靠弘农城运送。”吴晨点了点头,张晟抹了抹嘴角的泪渍,道:“大人一定是想从轩辕关顺烛水到弘农城,必然先经过函谷关。其实小人还知道另一条路,可以从肴山直穿而过到达弘农城下。” 第六十二章 指挥楚汉如旋蓬(中) 吴晨皱着眉头,半晌沉吟不绝。张晟忽地大喝一声,抽出一把匕首,向脖子上抹去,吴晨喝道:“做什么?”但云仪梁兴两人挡在身前,却来不及夺下他手中的匕首,便在这时,一道寒光斜掠而起,锵的一声,匕首划过一道弧线,远远掉在水中。 张晟哭道:“并州大人既不愿信我,大哥的仇我是一定报不了啦,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赢天吹了吹大戟的锋刃,笑道:“话还没说完,可不能先抹了脖子。你不是说有什么密道么,说来听听,倘若真像那么回事,说不定咱们就信你啦。” 张晟半信半疑地望了望他,又向吴晨看了一眼。 吴晨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信你了,起来吧。”张晟又惊又喜,叫道:“真真的?”吴晨道:“自然是真的。”这时黄忠低咳一声,低声道:“使君”吴晨背在身后的右手向黄忠摇了摇,向张晟道:“这条路有多隐蔽?是不是多数弘农人都知道?” 张晟道:“这个小人不知,小人是随大哥打猎时偶然发现的这条山路。”吴晨道:“好,咱们这就走。”张晟鄂道:“这么快?”吴晨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就是这么快。子都,你领他下去换了这身衣袍。”梁兴应了一声,向张晟道:“张校尉随我来。”走出几步,张晟向身后的吴晨望了望,低声道:“小人的大哥是校尉,小人却还不是”梁兴笑道:“倘若这次攻下函谷,由不得你不是啊。”张晟喜道:“当真么?”梁兴向身后的吴晨努了努嘴,低声道:“八九不离十。”张晟呵呵笑了几声,低声道:“兄弟怎么称呼?”梁兴道:“我姓梁名兴,字子都,现下在并州大人手下任留营司马。”张晟脸上露出一丝惊艳之意,道:“兄弟梁兄在并州大人身旁,兄弟以后就任大人手下,可需多承梁兄在大人身旁美言了。”梁兴笑道:“好说,好说。”两人边走边说,径直走向营寨。 黄忠看着张晟的背影不住蹙眉,见两人走远,才道:“使君太过轻信了。这么一个人,忽然跑来称是张琰的兄弟,万一是来诈降,岂不是致大军于险境?”吴晨悠悠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不是没有想过夏侯惇用诈降计,但急着破关的却是咱们。我不动,敌不动,始终是咱们处在被动,倒不如故意露出些破绽,诱敌来攻。”黄忠鄂然道:“原来使君另有打算。”赢天嘎嘎笑道:“老黄忠,你和大哥呆得不长,可别上了大哥老实模样的当,他肚子里坏水可多了呢。” 吴晨微微一笑,说道:“赢天,我记得和你分手时曾交待过,要你别忘了读书写字。一年没见,你的书读得如何了?”赢天面容一僵,眼珠转了转,叫道:“唉哟,你们听到了没有?是乌鸦嘴在叫。他奶奶的,跑了一路回来倒头就睡,竟然忘喂它了,我这就去喂马。”急遑遑奔了进营。黄忠估不到战场上天不怕地不怕的赢天,也有落荒逃跑的一刻,面色登时愕然,继而不由得莞尔微笑。 吴晨苦笑道:“从认识他到现在,他就是一直和我唱反调,倒让将军见笑了。”黄忠喟然道:“依老夫看,他倒是很敬重使君的,不似犬子”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声。 吴晨知他想起了黄叙离家出走的事,岔开道:“方才他打岔,关于行军的事还没有说完。如果张晟是来诈降,夏侯惇当对我军可能的动作有所准备,我率军走后,他极可能会派人来攻袭轩辕关。反之,如果张晟确实是来投诚,我军围攻弘农,夏侯惇一可能从函谷发兵支援弘农,进而威胁我军后路,二也有可能分兵劫寨。总之,无论张晟投诚与否,只要我军有动静,夏侯惇都可能出兵偷袭这里,因此对于轩辕关的守备绝不能放松。依我所想,由我率军出肴山,老将军和段明留下来守轩辕关。” 黄忠摇头道:“万一老夫说是万一,张晟来诈降,使君这一路恐怕有危险,不如由老夫领人出弘农罢。”吴晨道:“即使是诈降,夏侯惇在关碍处埋伏人马也需时间准备,我率大军即刻就走,就是想以快打慢,让他来不及时间准备。万一山路也是假的,只是想引我军分开,那时我会沿烛水东岸绕向函谷关,率军抄截夏侯惇的后路。” 黄忠至此时已是心服口服,大手一扬,笑道:“孙子曰:‘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使君深得兵法之要,老夫还有什么需要担心?使君既然要老夫守关,老夫便守一守罢,夏侯元让不来则罢,若是来了,来一万杀一万,来十万杀他十万。”吴晨胸口一热,笑道:“就只怕夏侯惇没有那么多人啊。”黄忠仰天大笑。 便在两人商量如何相互联络、如何协同进军等事时,张晟换好衣甲走了出营,吴晨当即传令,启程出发。出轩辕关后,一路向南,向烛水上游大约走了十余里,穿过一座密林,从一处河汊渡过烛水,进入肴山。山路不住盘旋向上,吴晨牵着战马跟在张晟身后,此时满天星光,像是覆在头上,脚下疏林覆盖的山野,大河一般向四野奔流,烛水远远的落在山脚下,漫天星光中,就像是缀满金银的玉带,在小如蚁蛭的群山间蜿蜒北去。 张晟指着远处道:“那处就是函谷关了。”吴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片黑沉沉的阴影从烛水西岸突兀而起,层层叠叠直铺西北的天际。就在一片黑沉中,一点光晕在黑影的边际不住闪烁。吴晨道:“这里离函谷关有多远?”张晟想了想,道:“大约有七八里吧。小人也是第一次晚上到这处来,白天可是看不到的。”说到这里,突然大喝一声:“夏侯惇,老子掷死你。”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猛力掷出,石块划过一道弧线,向山下直投而去,无声无息间落入水中,溅起一簇浪花。张晟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虽然也知道掷不死他,总要出了这口恶气才是。” 吴晨笑了笑,说道:“还有多远到弘农?”张晟道:“还有二十余里。”说着挥动短刀,砍断前方一处横生而出的枝丫,道:“大人小心,再向前走,就要离开河岸进入山区。这段路可不好走。”吴晨唔了一声,侧头避过一根老枝,跟在张晟身后,走向山林深处。 黎明时分,大军从肴山北麓一处密林中行出。 天色微明,晨曦浮沉,林中林外氤氲朦胧。 吴晨在张晟带领下,来到一处小山,张晟指着对面无际的旷野,颇有些自豪地道:“使君,那处就是弘农了。” 吴晨向前走出两步,几乎走到小山崖旁,才停下脚步,就见远方平野交错,风烟浩瀚,直铺天际。长安与雒阳之间,绝大部分是山地和丘陵,唯有弘农一带是由烛水冲击而出的平原。烛水到下游时,水势趋缓,因此河道与支流附近,河网交错,粮田密布。弘农郡的大部人口都集中在这方圆数十里的平原上,这里不仅是弘农郡的政治人文中心,也是弘农郡主要粮产所在。 这时吴晨对张晟再没有疑惑,心中虽然对这次并非夏侯惇的诈降计略感失望,转念一想,若真能断绝夏侯惇的粮草,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连日来一直在山地和丘陵间行军,此时乍见平原,心胸似乎也随着平野不断扩展,一洗连日来的闷气。 张晟见他没有接话,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吴晨点头道:“看到了。如今守弘农的是哪个?”张晟道:“曹干。去年韦涎退到弘农,曾暂代弘农太守,不过一月,曹司”说到这里,突然呸的一声,向地上吐了口口水,改口道:“曹老贼将韦涎诳到许都,令夏侯惇代弘农太守。天将军出河东后,夏侯惇忙着函谷关的事,就令曹干暂代太守。”吴晨道:“弘农是函谷粮运所在,这个曹干想来是夏侯惇的亲信了。”张晟道:“是。”吴晨沉吟了一下,道:“对于攻占弘农,元灏有什么办法?” 张晟道:“小人想去找张申想想办法。他是咱们弘农张家的人,现下就任弘农功曹。他如果知道大哥被夏侯惇杀了”眼圈一红,声音一阵哽咽,猛地抬袖擦了擦眼角,恨恨地道:“他一定会帮咱们的。” 吴晨点头道:“好,你去吧。路上小心。”张晟转身奔下土坡,不多时,身影已消失在晨曦中。云仪道:“明公,咱们是在这里等还是行到弘农城下?”吴晨望了望四周,道:“就在这等吧。传令下去就地歇息”向远处招了招手,喝道:“赢天,你去弘农城外看着,如果张晟进城后曹军有什么异动,迅速来报。”赢天呼哨一声,纵身跳上乌鸦嘴,向北疾驰而去。 日上中天时,张晟领着一人来到营寨。那人年纪在三十上下,面色深沉,穿着一身粗布衣衫,露出衣袖的大手骨节交错,青筋虬劲而起。张晟引见道:“子耽,这就是并州大人。”向吴晨道:“使君,这就是张申,弘农功曹。”张申单膝跪地,道:“卑职弘农功曹张子耽参见并州大人。”吴晨道:“起来吧。这次我远来是客,而且弘农之战也有求于子耽,不必拘礼。”张申低声应是,起身道:“元灏已经将元琬的事告诉卑职,若能帮上并州大人的忙,令元琬大仇得报,卑职万死不辞。” 吴晨道:“弘农城中现有多少人马?”张申道:“三千人,大部是弘农各地豪阀部曲凑集而成,称得上精锐的只有曹干手下的五百兵卒。”吴晨道:“你手下多少人?”张申道:“卑职手下的部曲多数随元琬镇守轩辕关,留在弘农的不到两百人。”张晟叫道:“两百够了,咱们这里有三千人马,里应外合,一定可攻下弘农。”张申神色不动地望着吴晨。张晟面色一红,声音低了下去。 吴晨道:“子耽觉得元灏的提议如何?”张申垂下头,避开吴晨的目光,道:“卑职也觉得可行。”吴晨悠然一笑,道:“但我觉得不可行。” 两人听他这么说,都是啊的一声。 吴晨笑道:“夏侯惇占据险地仍是连吃败仗,折损了近万兵卒不说,还丢了桃林塞和轩辕关。设身处地地想想,你们是夏侯惇,知道弘农丢失,会放弃函谷天险到平原和我们交战么?”张晟道:“啊,对,对,夏侯惇畏大人如虎,他如果知道大人到了平原,那是一定不敢出来了。”吴晨道:“如果我是他,知道弘农丢了,反倒不如坚守函谷关以待后援。所以弘农不取比取更好。前几天夏侯惇知道轩辕关危急,就曾率兵救援,这次咱们仍是这么办,对弘农围而不攻,引夏侯惇出函谷救援。” 张申的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并没有说出口。吴晨道:“子耽想说什么?”张申摇了摇头:“大人运筹帷幄,卑职没有什么要说的。”吴晨笑道:“子耽是在担心击败夏侯惇没有你的功劳吧?这个我也想过了,围城的消息总要有人送出去,这就需要子耽出力了。真能引得夏侯惇出函谷,子耽的功劳不亚于元灏带路之功。”张申心中狂喜,单膝跪倒,叫道:“卑职谨遵大人之令。” 随后几人又再商议何时围城,如何让开道路让送信的斥候逃往函谷等事。商议完毕,张申告辞而去。 梁兴指着张申的背影,道:“明公觉得这人可靠么?方才他和明公说话时,一直不敢和明公对视,我看他心中九成九有鬼。”吴晨道:“这人心思深沉,属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那种。我们和夏侯惇对峙,局势到如今并不明朗,细说起来,无论是兵力还是形势,我军倒是处处都居于下风,他根本没可能投向我们。”梁兴道:“那他为何又随张晟来见明公?他以为真能骗过明公?”吴晨摇了摇头:“他也是为形势所迫。不来见我们,万一城破,他的处境可想而知,反倒不如随张晟来见见,一来套套交情,二来也可以探查我军虚实。倘若我们实力不够,他回去后就可以反咬一口,将我们的计划和盘托出。倘若我们实力雄厚,他也会见机行事,投向我们这边。如此,无论两边谁赢谁输,他都有功劳。”云仪叹道:“不是明公讲说,真不知世上还有如此奸诈的人物。” 吴晨道:“兵不厌诈。打仗原本就是勾心斗角的事,没有什么奸不奸的。要想获胜只能比他们更奸才行。”凝神北望,将方才自己和张申的对话又想了几遍。云仪和梁兴见他入神远望,知道他正在想事,不敢打断他的思路,垂手静静站在一旁。这时,猛听的一阵尖锐的鸟鸣从远方传了过来,跟着唿哨声响起,数人从不远处的林中疾奔而出,向北狂奔而去。云仪大叫道:“是曹军斥候。”就见山林摇动,数十人从四面围抄过来,那几人齐喝一声,猛地散开,向东、东北、东南三个方向奔逃。云仪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其中一人应弦而倒。吴晨喝道:“抓活的。”梁兴、云仪应道:“是。”撮唇唿哨,指挥各自兵士围堵数名曹军斥候。就见林木不住摇晃,兵刃交击声,兵士叱喝声不住传来。曹军兵士终究人少,被优势兵力围攻,片刻胜负已分。任晓从林中大步走出,手上各提着一人来到坡下,蓬的一声将二人扔在地上,禀道:“明公,曹军斥候一共四人,一个被云校尉射杀,还有一个自杀身亡,这是剩下的两个。”吴晨点了点头。那两人被摔在地上,半晌才爬起身。吴晨道:“你们是曹干的手下?”两人哼了一声,并不接话。吴晨微笑道:“你们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们是从黾池来的援军。” 一人面色一鄂,一人却是微微冷笑。吴晨见这两人的神态,心只觉一沉,方才预想的最可怕的事情电光火石般在心间一划而过,喝道:“你们是曹仁的手下。”两人听他这般大喝,面色齐变。 两人神色变化,吴晨都看在眼里,一颗心直往下沉。这几日接仗,夏侯惇连连败北,按常理推测,镇守许县的荀彧自然应当派兵增援。只是由于函谷阻挡,任晓的手下一直未能进入烛水平原探查曹军的调动情况。因此和张申说话时,吴晨就故意提起援军的事,探查张申的反应。张申欲言又止的神情,吴晨自是了然于胸,只是未曾想到,来的人竟是曹仁。 就听一人叫道:“你怎么知道咱们是将军手下?”说话的正是方才那一脸愕然之人。另一人喝道:“闭上嘴,少跟他啰嗦。”先前那人道:“我只是好奇问问。”后一人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那人脸上,叱道:“懦夫,你答话是假,想让小贼饶你一命是真。” 梁兴纵身而上,一掌搧在那人脸上,喝道:“闭上你的鸟嘴。”那人脸颊当即高高隆起,却是丝毫不惧,破口大骂道:“打啊,打死我啊。曹将军就要来了,看你们还能威风几时。”梁兴反手挥出,那人唔的一声,被打的向后直翻,嘴角鲜血喷撒而出。那人摔在地上,却哈哈大笑起来。梁兴恼羞成怒,飞起一脚踢在那人胸口。那人稻草一般向后飞出,摔出丈余,向后倒飞的余力却未止,拖在地上向后再滑出半丈。但那人骨头极硬,竟是一吭也不吭。 身后那人叫道:“投降,投降,不要打了,咱们投降了。”向吴晨道:“并州大人,听说你手下俘虏你从不虐待,咱们已经投降,不要再打了。”吴晨提声喝道:“子都,放过他吧。”那人缓缓起身,双手撑在地上,嘴角鲜血直流,仍是不住低笑,梁兴心中说不出得恼怒,但听吴晨发令,只得作罢。吴晨指着远处那人道:“夏侯元让勇猛,却不善治军,像这般人物绝非出自他的手下。你们有胆摸到我军营下,不惜自绝也不愿被我军俘虏,这样的兵卒,曹军中只有一人能调教出。我的答案你满意么?” 那坐在丘下的兵士面露惊异之色,赞道:“并州大人果然厉害。”吴晨微笑道:“至于你么,投降是假,透漏假消息,引我上当是真。”那兵士面色登时鄂然。吴晨笑道:“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的伙伴个个视死如归,若你真的这么容易投降,岂不是让我小看了曹子孝将军?这点知人之能,我还是有的。” 那人面色一凛,腰脊挺了挺,一扫方才卑躬屈膝之色,嘿嘿笑了几声,道:“人传吴并州有妖狐之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另一人叫道:“叶子,原来你是诈降,我我可错怪你了。”举起手掌狠狠甩在自己脸上,啪的一声,只打的鲜血四溅。那名叫叶子的人叫道:“你这是作什么?”那人道:“我方才吐了你一口,现在后悔可也来不及了,只能自己打自己一耳光,算是赔你的。”叶子道:“你吐我一口,我却知道你为人忠义,心中可是一点儿也不怪你。只是只是终究是被人识破了。”语气中说不出的黯然。 吴晨忽然道:“你们走吧。我一向善待俘虏,也一向有放俘虏的习惯。”两人神色一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梁兴怒道:“愣什么,还不快滚。”两人互相搀扶,向东而去。云仪道:“明公,曹仁来援,现在怎么办?”吴晨向东望去,就见东面的天空青蓝如洗,一派祥和,心中却知,在那片蓝天下,正有数万兵卒全力向这处疾奔。回首向西,但见绵延起伏的群山遥遥匍匐在天际。 这时回军,有生之年都将被堵在函谷关西。如果不回,就将面对曹仁、夏侯惇两面夹击,大军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此时境地当真是进退唯难。 便在这时,就见一骑飞速而来。那一人一骑奔行急速,只一眨眼的功夫已到了坡下。那人跳下战马,叫道:“大哥,弘农有动静了。张晟和一人出城后不久,就有一队兵士送粮草出城。张晟曾对大哥说咱们这次要断夏侯惇的粮道,我想曹军送粮草的事,总该算是异动了。” 吴晨点了点头,说道:“赢天,你来的太及时了。云仪,梁兴,你们率人将这批粮草全烧了,再将败兵向函谷关驱赶。”云仪小心翼翼地道:“明公是决定留下来了?”吴晨点了点头,道:“留下来了。若我估计不差,曹仁离这里应当还有数十里,仍在渑池一带的山地。希望能趁这段时间激夏侯惇出击,打通肴函之间的通道。”云仪道:“万一夏侯惇不出击呢?”吴晨沉吟了一下,向任晓道:“你派人到肴山高处,如果夏侯惇出谷,就在高处点起烽火,通知黄将军出击。”任晓呼喝一声,点了数人急速启程。吴晨再向赢天道:“赢天你率手下的骑兵沿山向东。如果与曹仁接战,就向陕县方向撤退,将他引向黄河南岸”向云仪道:“倘若夏侯惇不出击,我军就直插渑池,绕向曹仁后路,先烧他的粮草辎重,调动他回军救援,再在渑县山地寻机破其前锋。” 云仪、梁兴、赢天纷纷应令,呼喝着领着各自部曲而去。这时张晟送人回来,见大军四散而去,惊异地问道:“使君,这是做什么?不是离咱们和张申商议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吗?”吴晨道:“这件事我正要和你商议。攻城之战,十则围之,也就是说此时弘农城有三千兵士,要围城而又不令夏侯惇起疑,我军兵力应在三万以上,夏侯惇和我交战数次,对我的兵力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也应当有个大概估算,因此反倒不如用散兵截击粮草来的更好一些。如果能令夏侯惇以为是我军散兵穿烛水而到弘农,那么他出兵的可能就更大一些。” 张晟满脸的钦服之色:“使君当真了得。咱们这些老粗和使君对上,非他奶奶的吃大亏不可。”说到这里,突然嘿嘿笑了几声,道:“幸亏小人已投了大人,这下要头疼的就是夏侯惇了。” 吴晨心道:“夏侯惇打定决心不出来,头疼的恐怕是我了。”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提声喝道:“起军。” 云仪、梁兴等三人各率数百人而去,只剩下一千六百余人随在左右,吴晨领着大军缓缓向西。走出数里,已遥遥望见弘农城。这处距城总有七八里之遥,离得远了,恢弘的弘农城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土丘,兀立在一望无际的平野上。 其时夕阳西下,铅灰色的云彩浮在西边的天际,将一轮红日遮掩的支离破碎。微风从西吹来,带着浓浓的水汽掠过阡陌纵横的麦田,卷起一阵阵青色的麦浪掠向远方。 就在天色渐暗之际,遥遥望见一簇火光在沉沉的函山阴影中闪了闪,猛地爆蹿而起,卷成一片火光,直冲天际。张晟惊喜地跳了起来,叫道:“得手了。” 第六十三章 指挥楚汉如旋蓬(下) 吴晨此时也已看到远处升腾的火焰,他对云仪、梁兴的能力知根知底,见到火起自然一点儿也不惊讶,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肴山山巅。 阳光沉入西面的西峡塬,暮色低垂,唯有那不知名的山巅上仍有一丝余光,像是一支长剑,刺入灰沉的天空。灰沉的天空夜幕逐渐低沉,终于阳光完全敛入地平线下,夜幕垂落,天地一片黑沉。 山巅的烽火始终没有点燃。 张晟从方才的喜悦不禁,到失望错愕,这时再忍耐不住,破口骂道:“没胆鬼,老子就知道你奶奶的夏侯惇臭王八是属乌龟的” 吴晨凝望天际,夜色中肴山和函山似乎已融为一体,层层叠叠遮挡在西面的地平线处。心想,依夏侯惇的个性,他是宁死也不会向自己示弱的,他这次不出,自然是有人向他晓以利害。心知如果这次能引诱夏侯惇出击,自己率军和黄忠两面夹击,不但可以攻下函谷,也解了两面夹击的窘境,目下却只能趁曹仁远来无备,先击破他的前锋,解开当前的困境,然后再想办法攻取函谷关了。从树巅跃下,传令道:“启程。” 隐蔽在林间山地的兵士从藏身处赶出,在林前汇聚,“启程”的号令由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遍大军。吴晨再向一旁的任晓挥了挥手。任晓会意,摆手间,十余名斥候从身后跃出,迅速奔向东面。 张晟从树冠上跳了下来,愕然道:“明公要率军去何处?”吴晨道:“你走后,咱们曾抓到曹仁的斥候。”张晟更是惊愕:“曹仁?他不是屯驻在汝南的么?他的斥候怎么到咱们弘农来了?”吴晨接过亲卫递上的马缰,跃上马背,淡淡地道:“去年七月,刘表曾下令刘备率军出宛叶,曹操不得已亲自率军至西平前去弹压。刘备撤军之后,曹仁在汝南的大营也跟着向西北后撤数十里,几乎撤到许都附近。当时我以为这种布置只是为了让曹仁就近拱卫许都,防备刘备率军偷袭,此时想起来,应当就在那时,曹操就有心引诱我军出河东,因此将曹仁后撤,明着拱卫许都,其实是防备我军从肴函出兵。” 张晟惊异道:“将曹仁后撤,曹司曹老贼就不怕刘表再出兵宛叶么?”吴晨解释道:“曹操一定是和江东的孙权有了盟约,由孙权出江夏攻刘表的腹背。如此一来,即使刘表看到我军和曹操打的热闹,想趁机渔翁得利,但被孙权牵制也是有心无力了。”张晟茫然道:“孙权?那是什么人?” 吴晨暗叹此地消息的闭塞,张晟身为曹军统领,竟然连虎踞江东的霸主也未曾听说过。转念一想,若非由黄忠转述江东发生的事,自己又何尝不是对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事杳无所闻?若不是多了数千年的知识,恐怕远在黄河的自己也是不知这世上会有孙权这号人物,因此也大可不必因为张晟不知孙权而大惊小怪。笑了笑,解释道:“孙权是孙策的弟弟”话说出口时,心中已然后悔。孙策被誉为“江东猛虎”,但事迹也多在长江以南,张晟既然不知孙权,那多半也是不知孙策了。果然,就见张晟听到这话后,脸上神情更是茫然,吴晨笑着补充道:“这两人都是孙坚的儿子。”心想关东群雄围攻董卓时,孙坚战功累累,威震关西,想来张晟应该听说过他。 张晟哈的笑了出声,道:“孙坚?这个人我识得的。”吴晨微微笑了笑,心道:“终于说到一个你认识的人了。”催动战马,沿山路向东而去。 张晟催马跟上,说道:“听说当年关东群雄讨伐董卓时,就是这位孙坚连败董卓大军,吓的董太师火烧雒阳而逃。联军破裂后,传闻他随袁术去了南阳,之后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吴晨道:“他随袁术攻取南阳时,被流矢射死”张晟惊道:“他竟然死了”吴晨好奇地道:“元灏似乎对此人很感兴趣。”张晟面色一红,道:“好容易从明公处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原本想和明公多谈谈的,没成想还是早死了的。”言下之意,谈起孙坚只是为了增加吴晨的谈兴而已。吴晨自是一听就明白,笑道:“其实,我对他也所知甚少,知道的,也就是他被流矢射死,而他的对手就是荆州牧刘表,因此孙权和刘表两人是世仇。去年曹操弹压西平时,刘备曾短暂和其对峙,不久却忽然撤军而去。当时我还曾一度疑惑,后来听说是因为孙权在修养生息四年之后,突然出兵江夏,刘表为免两面受敌,所以主动撤军了事。” 说到这里,吴晨心中忽然一动。寻思道:“如果我的推测无误,曹操决心对安定动手前,先联络了孙权,从腹背牵制刘表,继而将曹仁后撤,以示绝无偷袭荆州的念头,安抚刘表。刘表既然无后顾之忧,那么孙权如果想趁曹操和我交战时突袭徐州,刘表又岂能坐视?曹操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割据一方的两大势力相互制约而动弹不得,心思和手段当真缜密的可怕。”再想想目下的情势,若有援军和自己呼应,两处夹攻曹操,又怎么会让曹操如此从容的调转兵力,而不虞其它?自己对天下大势的理解和影响上,与这位曹司空曹大人相差的距离实在是不可以道理计。想得更深一层,不由得更是心惊。放眼天下,谁又能成为自己的盟友?袁尚和袁潭相互牵制,高干投向曹操一方,刘表和孙权相互攻伐,张鲁、刘璋则是另一对冤家。 想到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玩弄天下群豪于鼓掌之间,众人虽然桀骜不驯,以汉贼之称嘲讽曹操,却又不得不听从他的摆布,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其中之一?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不已。 夜风从西面刮来,夹着浓浓的水汽吹拂山路旁侧延绵无尽的栎树,枝叶交错,沙沙作响。山路迂转中,林木深处隐隐透出灯火,该是一处聚居的村落。风吹树摇之际,一片安宁和逸。 张晟指着林中的灯火道:“这村名南山村,因为在南山脚下得名。”再指了指前面一处大山,道:“那处就是南山了。” 那山相当巍峨,总有数百丈之高,只是夜幕低垂,星月未现,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些黑沉沉的轮廓。 这时,树林拂动,哗的一声,一人从林中走了出来,拱手禀道:“禀明公,沿山路继续向前,有条涧水,宽约数丈,水流很急,过去需要铺桥。”张晟抢着道:“这条涧水名南山溪,村子汲水灌田都靠它。其实要过去也不需架桥,从这里斜穿树林,树林与村间就有一座石桥,过了石桥,就可以绕开南山溪了。”吴晨笑道:“元灏竟然对这一路如此熟悉?”张晟扭捏道:“卑职的家里人是曹阳人,从这村子向东再走十里,便是她家祖屋所在。卑职任职轩辕关,时常来往于曹阳于弘农城之间,这条路是经常走的。” 吴晨笑道:“原来如此。”向斥候挥了挥手,道:“就从村子走吧。”取出怀中的地图看了一眼,道:“这地图上只标注了曹水,倒是没有标注南山溪。”张晟笑道:“明公有所不知,这条山溪平时水流并不湍急,前几日金门一带大雨如注,上游山岭溪流暴涨,汇聚到下游后才有这般威势。地图上不标也就毫不稀奇了。” 金门位于熊耳山与肴山之间。南雒水从秦岭的冢领山发源,穿雒南,过卢氏,经宜阳、河南,再从雒阳城中穿而过,至五社津汇入黄河。金门正在雒水中游,弘农郡的南侧,因雒水穿行,两山夹峙如门而得名。 吴晨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得前方远远传来数声尖锐的鸟鸣声,那是斥候发现情况有异的讯号,身旁的兵士不等吴晨吩咐,已纷纷占据林间树丛的高处。 村中灯火忽然熄灭,衣袂破空声从村子的方向迅速响起。吴晨纵身跃上一处树梢向东望出,蒙蒙夜色中,就见前方一点火把光从东面的平原迅速奔了过来,村中的衣袂飘动的声音却向东南面的南山奔了过去。那火把光来的极是迅急,迅速奔进村中,战马飞奔踢踏碎石小道的声音利箭一般蹿进耳中。 尖锐的鸟鸣声叫得更加响了。那名骑士蓦地一拉马疆,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那骑士停在原地似乎听了听,忽地嘬唇唿哨,正是安定兵士互相联络的哨声。吴晨心中一定,情知是自己人。来的这么急,一定是有关前方赢天和曹仁大军接战的消息。便在这时,脚步声响,数人快步向这处走来,看身形正是任晓。吴晨跃下树梢,迎了上前,就见任晓面色凝重,见到吴晨,低声道:“这是咱们追踪那两名曹军斥候的探子之一。”那名探子左手驻地跪倒,禀道:“参见大帅。”听口音和称呼便知此人来自汉阳。吴晨道:“不必拘礼,你们跟着曹仁的两名探子,发现什么异常了么?” 那名探子道:“那两人狡猾异常,一直领着咱们在山路上转。但咱们跟的非常小心,那两人转了数圈后没有发现有人跟随,就奔向这处村子,咱们三人埋伏在林外,原本是想一直跟下去,但方才那骑来时,两人突然吹熄灯火,咱们没能跟上,让他们跑了。”吴晨道:“他们是向南山方向跑了”心中忽然电光一闪,似乎突然想起一件一直有些疏忽的事,但那念头只是闪了闪,还没有理清思路时,一名斥候领着一名兵卒穿林而出。 那兵卒右臂驻地,右膝虚跪,躬身禀道:“赢护军在曹阳附近遭遇曹军前锋,此刻已按明公所嘱向陕县方向撤离”话音未落,黑沉沉的天空中亮光猛然一闪,一道火舌从南山蒸腾而起,在狂风中扶摇直上。众兵士猛然见地上突然多了一道身影,都是骇然回头。便在这时,离南山更远的一处山峰上,一道火光冲天而起,跟着又是一道,从更远的山巅疾冲上天。片刻间,火光已水波纹般向东面黑沉沉的天际疾掠而去。 任晓、张晟齐声惊呼:“烽火” 吴晨凝目望向远方黑沉的天际,身后的狂风将战袍逆卷在身上,两条袍袖被风扯着猎猎狂舞。其实自见到曹仁的四名斥候时,吴晨就一直在想,曹军的斥候不先到弘农城与曹干联络,却先到山脚下,莫非真有人能推算出自己的行军路线?如果真是如此,却为何没有大军在山路出口处埋伏而仅派出几个斥候?直到望见山巅上的烽火,恍然明白。无论是陇西还是雍水之战,己军都是通过山间密道出其不意出现在敌军侧翼,曹仁对此深自忌惮,因此在大军穿越熊耳山与肴山的途中,凡有山路通向平原的地方,预先派斥候在山颠堆起柴草,用烽火传警。那四名斥候正是要登上肴山山巅设置烽火台,却恰好与穿山而过的大军相遇。与黄忠商议如何协调兵力时,就是相约以烽火传讯,只是与曹军斥候遭遇的太过突然,因此一时没能察觉那四人的真实目的。此时烽火点燃,曹仁必然会知晓自己所率主力的位置,赢天的疑军自然也难以起到牵制和吸引敌军的作用。 远处一道亮光直飞天际,映衬着远方的天空中满天乌云潮水般汹涌滚动。片刻间第二道亮光疾飞而起,流星般直冲天空。便在这时,南山山巅上一直羽箭直冲高空,箭首的火焰在狂风中猎猎摇曳,墨黑的天空中疾走的风云尽入眼底。 吴晨望着那支不住升高的火箭,情知经过此番问答,曹仁必定已经知道自己所处的具体位置,必定会率军全速赶来,即使立刻率军原路返回,曹仁仍可通过发射火箭,下令函谷关的夏侯惇出击。腹背受敌,率兵逃窜,必然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霍然转身后望,就见天地之交一点光晕在沉沉夜幕中不住闪烁。从方位来看,正起自函谷北侧的西峡塬。显然夏侯惇在西峡塬也设有烽火。烽火一起,身在函谷关的夏侯惇自然也会知晓此刻自己与黾池方向来的援军对峙的战报。 就在这思虑之间,风刮得愈加猛烈,吹得火把上的火焰直飘出数尺,身侧的山林疯狂摇撼。吴晨沉声道:“元灏,你看到的所有地图,是否都没有标注南山溪?”张晟道:“没有,肯定没有。”虽然此刻牙关有些打颤,但语气却是异常坚定。吴晨长吐一口气,道:“好,这次咱们就赌上一赌。走,到前面去堵曹仁。” 号角声中,大军迅速启程。张晟熟门熟路,引着大军从村南的一处土坡绕上一道土梁,汹涌的南山溪便在脚下。穿溪而过,就进入村中。 整个村子紧靠山林,因此村中房屋皆为木制,屋顶覆以经年的麦秆。木桩围成的篱笆将一个个房屋围成数丈方圆的庭院,院中几乎每家每户都植有桑树和麻树。只是屋中灯火全无,畜栏中也杳无一物,想是赢天率兵经过时,村中的百姓便已逃亡。吴晨一面走,一面下令兵士将篱笆的木桩拆下,做成火把。等到出村时,手下的五百兵士人人手中已有不下两根火把。 出村向东,便是一望无际的麦田。狂风劲吹中,麦浪怒潮般涌动,直卷向东面无际的黑暗。 一线火光蓦然浮起在黑沉沉的天际,夹杂着宛似闷雷涌动的闷响,迅速前迫。只一转眼间,那线火光已逼近里许,后续的火光无穷无尽般从天际不住涌现。战马的长嘶声,步兵奔行时铠甲撞击的铿锵声,千军万马奔踏地表的隆隆声,掠过波起浮涌的麦浪,深深刺入耳中。 “咚~~~~~~~” 雄浑的战鼓声从对面传了过来,显然曹军将领已看到此处的火把光,潮水般前涌的曹军,速度明显降了下来。曹军将领显然已看到这处的军阵,但没有把握是否有埋伏,因此传令压下速度。那些火把光纷繁错乱,遮满对面的平野,宛如一支巨大的杜鹃在这狂风之夜勃然怒放,迎风狂舞。 天空中陡然一亮,两支火箭一前一后斜飞而起,直向安定军阵上空飞来。狂风劲急,那箭射不到一半已被风卷着向东飘去,坠入麦田。但山上的斥候显然志不在此,果然,缓慢的鼓声蓦然间一变,伴随着劲急的鼓点,像是被风吹散一般,左侧数百支火脱离巨大的花阵,沿着弧线向西狂涌而来。 先以轻骑挑击军阵,再视敌军应对情势,决定是否出动兵力围歼敌军,原是两军对战最基本的战术。但最基本的却通常是最有效的。吴晨望着前方速度不断递增的敌军轻骑,默数其冲锋的节奏。便在两军离一箭半之地时,大喝一声:“放箭。” 号角声中,吴晨右翼的两百军士仰天齐射,数百支羽箭裹在风中,向东面狂飞而去。 以右射左,以左射右,亦是军阵基本战术。 恍如被狂风吹落,数十支火把迅速向后飘去,余下的百余支亦是一阵混乱。但混乱也只刹那,交错晃动间,那百余处火光如花瓣遽然收缩又突然绽放,继续沿西南环绕向安定军左翼疾冲过来。吴晨厉声呼喝,左右翼交替射击,敌军冲到阵前时,已只剩下不到三十余骑,身在最前方的兵士挺矛刺击,战骑被洞穿胸腹,厉声长嘶。便在这时,就听得马蹄声隆隆而至,数百战骑出现在视野。这些曹军兵士并没有携带火把,全靠前方战骑的火光引路,第一波的数百兵士不但为其提供火光,也为他们迅速接近安定军阵提供掩护。 一旁的张晟惊叫道:“贼军迫近了”吴晨微微一笑,心想如果曹仁没有两下子,岂能在汝南之战时击溃刘备?但此刻天时、地理尽在手中,曹仁再强横数倍又能如何?只是担心身后的夏侯惇会不会趁两军对垒时趁机出袭。不理里许外迅速迫近的喊杀声,转身向肴山方向望去,就见黑沉的天空中,一条火舌飞旋而起,在夜空中不住升腾。张晟见他转身回望,跟着向后望,望见肴山山巅上那处火光,面色登时惨白。吴晨惊喜道:“夏侯惇出击了,撤。” 张晟惊叫道:“明公,此时撤军,腹背受敌”吴晨喝道:“跟我走”举号发令,安定左翼迅速前移,右翼向西南退缩,缩入左翼之后。那数百军骑眼见安定军阵后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加速向前狂奔过来。对面的曹军军阵鼓点更是密集如骤雨,轰轰隆隆,焦雷一般不住炸裂。震天的战鼓声里,右翼裂出千余火把,从东南方沿斜线向撤退的安定后侧斜抄过来。张晟厉声哭道:“追来了,贼子贼子从侧翼追来了。”吴晨厉声喝道:“追不过来,忘了么,那处是南山溪。”张晟啊得大叫一声,止住哭声,放声大笑起来。吴晨厉声高呼:“退出村子,放火烧村。”和他一起涌入村中的右翼三百余名兵士齐声呼应,先是占住两厢,用弓箭将疾奔而来的曹军射退,左翼的三百余名兵士趁着曹军散乱的空当,从中间退下,退到右翼兵士的军阵百余步后,再占据中央位置,抽箭向狂压而至的曹军猛烈射击。两翼的原左翼兵士,用手中火把点燃村中房屋,烈火从村庄各处升腾而起,在狂风中猛烈鼓荡,迅速化成一片火海,烈焰腾空,直冲霄汉。 便在此时,村东南面传来轰轰的闷声,那是数十声重物坠入水中的轰响交汇而成。张晟狂笑道:“载进去了,载进去了。” 吴晨向村南方向迅速望了一眼,就听见半里外兵卒的惊叫声、战马失足后的狂嘶声乱成一团,心中笑意大盛,纵声叫道:“任晓,你率五百兵士封死南山溪,我军击破夏侯惇之前,决不能放曹仁一兵一马过河。” 吴晨此次率了一千六百余名兵士,除他自己率七百兵士佯装阻击曹仁之外,其余的九百兵士由任晓率领砍伐树木堆积到村中。此时任晓和手下的兵士听到传令,用尽全身力气轰然应是,士气高昂到极点。 吴晨转身迎向狂风,长声笑道:“夏侯惇已出击,咱们这就灭了他去。” 第六十四章 归去来(上) 号角声中,吴晨纵马向西疾驰。 狂风愈刮愈猛,断折的稗草树枝漫天飞扬,扑面的气流犹如实质般抽打在身上,战马的长鬃逆风飞扬,四蹄飞踏中,大地潮水般向后退去。 火头遥遥现出在天际。 吴晨用手遮住不住*向脸颊的气流,凝目远望,就见千余兵卒飞速漫过高没膝盖的麦田,向这处奔来。看装束与所用的兵刃,应当是负责殿后的云仪、梁兴等人的部曲。在他们身后,火光漫山遍野,散成新月型滚滚而来。吴晨举号发令,身后的一千余名弓、步兵齐声呼应,压下速度。就在杂乱无序的细碎脚步声里,向前疾奔而显凌乱的军阵,不住回缩。 远方号角声传来,云仪所率部曲滚水般向两翼分开,视野从两部的空隙直延出去,就见火光闪动,敌军潮水般前压。此时弓兵、步兵已完成阵型转换,执长兵的步兵在前,弓兵在后,紧盯着不住迫近的火潮,严阵以待。蓦地里前方喊杀声震天而起,羽箭骤雨般飞落而下。此时狂风劲吹,羽箭挟着风势,来势当真是狂猛之极,击打在盾牌和铁矛上,嘣嘣之声,迅如爆豆。 吴晨一手执角,一手提矛,驻马停在半里外的一处缓坡上,凝目远望。虽然并非身处最前线,但风中送来的浓烈血腥,同样能够感染到战况的惨烈。心知唯有尽快缩短两军之间的距离,才能抵消逆风的劣势,但此刻远离战场,就是有力也使不上。一旁的张晟双手紧握,望望吴晨再望望前方,紧张地满头满脸的汗。 前方散成新月型的火把光飞速迫近,喊杀声由远而近潮水般迅速推来。猛然间,西面乌沉的天空中电光一闪,远方连绵的山脉蓦然闪现天际,跟着轰隆一声巨响,霹雳在天际滚滚响动。便在雷电交击之际,两处火潮狂猛地撞在一起。对面散成新月型的火潮,如遇到阻滞的岩浆,推进的速度登时停顿下来,双方进入惨烈的肉搏之中。吴晨举号发令,雄浑的号角声里,前方的军阵时分时合,时聚时散,将曹军潮水般的攻势一一化解。张晟看得心中又惊又佩,忽然听得蹄声轰响,向后看去,是云仪、梁兴率领部曲从东面的旷野绕了回来。云仪纵马驰到坡下,高声叫道:“明公,我们回来了。”吴晨双目紧盯着战场,战场情势瞬息万变,此时精神高度集中,顾不上向云仪答话,只是挥了挥手中铁矛,算是回应。 云仪驰上土坡,在吴晨身边停了下来。眼见情势紧张,亦是大气不敢出一口。不知过了几时,猛听得吴晨大叫一声:“云仪,率兵向北出击。”云仪惊愕道:“夏侯惇未露疲像,此时出击是否太早了?”吴晨大笑道:“你看,烽火起了两处,那即是说黄老将军已出函谷了。你率军向北,作出绕向夏侯惇后翼的姿态,吸引他的注意,其它的就交给段明和黄忠。” 云仪双眼一亮,大喝一声,纵骑而下。吴晨跟着发令,身后的千余兵卒向东飞驰而去。对面的鼓点声跟着一变,一道火潮疾奔而出,显然夏侯惇已望见疾奔过去的安定后军。便在两箭之地时,云仪所率部曲陡然调兵向北,曹军跟着转向,以并行之势跟着向北疾驰。这时,对面的鼓点一阵大乱,吴晨纵目掠过数千人鏖战的战场,就见电光闪动的西面,一丝火线以惊人的高速飞奔而来。曹军已知有异,全军向北急速收缩。吴晨大声喝道:“夏侯惇想逃,追上去。”喝声中,纵马向西疾奔。张晟心中更是狂喜,呜哇狂叫着追在吴晨身后。 大地在脚下飞速后退,前面的火光越来越近,突然间一支羽箭尖啸而至,吴晨挥矛将其拨开,纵骑飞奔中,已冲入敌军殿后的兵士当中,铁矛横扫,两名兵士打旋翻跌。兵士见吴晨一马当先冲破缺口,纷纷涌进,当即将殿后的敌军冲得四分五裂。吴晨纵骑紧追在逃兵之后,蓦地里电光一闪,视野中一片白芒,跟着轰隆隆一声巨响,霹雳就像是在头顶炸裂而开一般,整个旷野似乎都在脚下颤动。 “下雨了,就快下雨了”前方猛地传来凄厉的笑声,“援军就要来了,援军就要来了哈哈,哈哈”那喊声明明是笑声,听来却如号哭一般,夹在轰轰的霹雳余声中,其撕心裂肺处,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占住前面的山坡,占住前面的山坡”跟着一把雄厚的声音远远传来了过来,听声音正是前几日在函谷阻挡吴晨率军偷袭的路校尉。曹军听到喝声,向东北方向的一处山坡一涌而去。吴晨向西望去,就见村庄虽仍在燃烧,却已接近尾声,只有近林的几处火头在风中飘摇,大雨一至,火头便将熄灭,那时曹仁的援军就会从石桥源源不断地涌将过来。心知目下唯有先击溃夏侯惇,再全力与曹仁周旋。高声喝道:“一鼓作气,先灭夏侯惇,再捉曹仁!” 这句话他鼓足中气,用力喊出,虽是雷声隆隆、喊杀惊天里,仍是清晰传入众人耳中,安定众军士气大振。吴晨一面喊,一面纵骑向前,铁矛扫处,曹军乱兵尽皆抛飞,远远望去,便如一叶轻舟在黑沉的水面上疾驶。小舟所到之处,沉沉的水面尽被破开,向两边散去。曹军看到这面安定大军势如破竹,当即大喝道:“左翼向北,右翼转南,中央突进”喝声中,三队各约数十人分从三路冲了过来。吴晨双手执在铁矛的正中,猛地在空中卷了一个大圈,寒光凛冽中,冲在最前的三名虎豹骑横跌而出。这时,吴晨就觉铁盔猛地一颤,似乎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伸手正要向盔上抹去,嗒嗒数响,黄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了手上。悚然一惊之下,就听见前方曹军厉声长笑:“下雨了,终于下雨了哈哈,哈哈” 一道电光此时疾掠而过,霎那的光芒中,就见大雨如棉絮般从天空飞降而下。吴晨心知若不能击退土坡上的曹军,当真便要身陷两面夹击之境,狂吼一声,纵马飞驰,左臂在空中疾卷,雨水被他用力击打,飞溅而出,卷成一团团水雾直奔迎面堵截的曹军兵士手上的火把飞去。 蓬蓬数响,水雾夹着罡风扑上火把,当即将火焰扑灭。迎在最前的曹军眼前猛地一黑,待要拦截,就听得风声狂飙而前,咽喉一凉,惨叫也没发出,翻身坠入水中。吴晨冲过敌军左翼,跟着左臂再卷,又是一团水雾凝结在左手中,这次那曹军都伯已有防备,急忙将火把收入怀中。吴晨大笑一声,水雾蓬的一声击在他脸上,那人哇的惨叫一声,翻身坠下战马。都伯坠地,曹军兵士登时一片惊乱,吴晨趁势突阵而过。再掠过数人,土坡已近在眼前,前方“啊”的一阵大叫,一队亲兵手执长矛飞身直刺而下,吴晨长矛飞卷,雨水在飞速运转的铁矛激荡下,钢针一般斜飞而出,那些兵士双目一痛,眼前登时一黑,吴晨运矛疾刺,身前的两名曹军溅血飞出,跟着一夹马腹,战骑长嘶一声,从缺口纵上山坡。猛然间前方气流急速涌动,瓢泼般的雨水在强劲的气流激荡下,狂潮般疾卷而至,吴晨心知此人必是方才占据山坡的路校尉,大喝一声,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破开席卷而来的雨潮,狠狠砸了下去。 “锵~~~~~”的一声,声传旷野,狂风骤雨中,隐隐听得有人闷哼一声。吴晨听得声音所在,铁矛在空中一圈,厉喝一声,狂砸而下,便在这时,电光一闪,天地间猛然亮了起来。亮光中,一人高高飞起,蓬的一声远远摔在土坡下的泥水中。 “路校尉,路校尉”一旁的曹军齐声惊呼,望着山坡上执矛伫立的吴晨,心胆俱寒,大叫一声,向上坡下乱奔而出。猛听得一人大叫道:“路招死了,还有我韩浩,慌什么?击鼓,稳住,再撑得一刻,安定必败无疑” 吴晨顺着声音方向望去,疾闪的电光中就见十余丈外一人高据在战马上。此时风急雨狂,那人一身战袍猎猎风摆,实是骠悍之极。寻思道:“此人想来便是韩浩了。原以为他以智勇传名后世,应当是个儒雅的文士,没料到竟是如此强悍的一个人。”心知唯有击溃韩浩,才能令夏侯惇军再无顽抗之意,深吸一口气,提了提缰绳,正要催马而下,猛听得“嗬哈”一声。那声音苍劲雄浑,在雨夜中隐隐然有扶摇直上与九天的雷声相合之意,吴晨就觉一股热血从胸口直涌上头顶,全身血液瞬时沸腾一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层层电光闪动中,一队人马以惊人的高速狂奔而来,领先的那人虽然没有乘马,但健步如飞,速度之快,当真是如电如轰。 “嗬哈~~~~~~” 那人又是一声大喝,龙吟虎啸般在旷野上层层激荡。兵士被他如此血性的大喝激励,用尽全身力气仰天长啸。蓦地里霹雳喀喇一声,便如雷声与长啸交响呼应一般,轰传百里。就在雷声与啸声交缠之际,那队兵士已冲入山下的夏侯惇军阵中,蓬的一声,当先的数匹战马,打着旋狂抛数丈,如此惊人的战力,当真是闻所未闻。 还未等曹军回过神来,蓬的一声,又是数匹战马狂抛而出,那景象,便像是有一把巨锤重重锤击军阵一般,曹军何曾见过如此强悍的战力,厉声哭喊着向北溃散。电光闪动,从函谷杀出的安定军已凿穿而出,吴晨望着四散奔逃的曹军,实是喜不自胜,猛听得又是“荷哈”一声,那支大军以风雷之势向东疾奔。吴晨心中一惊,心道:“既然已冲破曹军军阵,为什么不继续追击?莫非是因没有火把照明,迷失方向了?”举起号角,谁知此时号角中积满雨水,用力吹去,却声音暗哑,波波波的十分难听。吴晨用力将号甩了甩,猛然发现东面的火焰此时已经熄灭,心中登时恍然:“啊,黄忠是去堵截过河的曹仁去了。” 便在这时,一道闪电撕裂天际,耀眼的白光中,无数曹军潮水般从东面涌了过来。那闪电一闪即逝,视野重陷黑暗。一人在身边大叫道:“曹仁过河了,怎么办?”竟是张晟不知什么时候驰到了身前。语气中完全已没有初见到曹仁大军的惊慌,反而有一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兴奋。吴晨还没有答话,连着两道霹雳在头顶炸裂。滚滚的雷声中隐隐有号角声从东面响起,吴晨心中惊异:“曹军军阵中怎么会有号角声?难道曹军也开始学着用号角指挥大军了?”忽然想起一事,大喜道:“是赢天,赢天杀回来了。前后夹击,攻破曹仁。” 便在这时,强烈的锣声响起,电光闪动之际,就见黑压压蜂拥过来的曹军兵士连连向后退去。吴晨长啸一声,飞驰而下。 此番雨中大战,夏侯惇被诱出函谷,弘农平原一战,几乎全军被歼,只剩下夏侯惇和韩浩等寥寥数人逃回陕县。曹仁原本欲率军救援,被赢天率部从后突袭,损失千余兵众退回黾池。 第二日,吴晨率军抵达黾池城下。 “黾池,战国时,秦王和赵王曾在这里会盟。”张晟举着手中马鞭遥遥指向对面的县城,“至今城中还有秦王和赵王盟会的楼台。” 吴晨遥望对面,此时大雨新晴,天空碧蓝如玉。蓝天下群峰耸峙,巍峨挺立,呈环状将县城揽在其中,心想:“曹仁倒是真能选地方退。黾池左右都是山,要过去,除翻山一途,只有从县城中过,他是想逼我攻城了。”但攻城却是自己最不愿意采用的方式,不由暗暗的头疼。 张晟见他目光望向远处,解说道:“北面那处名叫韶山,北依黄河,南面紧靠新安县,孝武所建的新函谷关就在那里了明公可知咱们这里为什么叫黾池县?”吴晨摇了摇头,张晟笑道:“因为咱们这里就在黾池旁,哈哈,哈哈”还没说完,便自顾笑了起来。吴晨倒不觉有趣,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一旁的黄忠、云仪两人都是板着一张脸,赢天向他直翻白眼,只有梁兴唔唔的敷衍了两下笑声。张晟讨了个老大没趣,尴尬的再笑几声,悻悻地道:“有人出来了。” 冕池的城墙长约一里,宽一里半,用黄土夯实,极是坚固,城墙、箭楼,望楼、雉堞一应俱全。城头招展的旗帜间隙,就见数十人走了上城。当先的那名大汉身量极高,两眼又细又长,若不是那一脸的落腮胡子,倒颇有几分庸懒落拓的意味。吴晨第一次领兵就是在汝南与曹仁作战,当时曾远远见过他一面,一望便知此人正是曹仁。曹仁此时也已望见土山上的吴晨,笑道:“吴晨,咱们又见面了。”吴晨初到三国第一次领兵作战,便是在汝南率领刘备的部下与曹仁为敌。曹仁先输后赢,硬是用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将汝南军击溃,其后吴晨流落荆州与蔡瑁结仇,刘备率众依附刘表,变故都由此而来。黄忠、梁兴、云仪等人对这些往事都不清楚,即便是和吴晨在一起时间最长的赢天也不知,听曹仁如此大喝,目光都向吴晨忘了过来。吴晨低声道:“我和他曾在汝南打过一仗,那次是他赢了。”张晟啧啧惊叹道:“他竟然能够击败明公?”吴晨缓缓道:“曹仁用兵从不用足,七分打人,三分回护,韧力十足。我就是吃了这个大亏。” 相对于疾如风烈如火的夏侯渊,勇猛善战的夏侯惇,此时吴晨最不愿遇到的就是曹仁这种善于打防守的将领。这次从潼关出兵,是对雒阳、许县等地进行骚扰性作战,迫使在并州地区围剿马超、庞德等人的主力回撤到黄河南岸,再伺机破敌。但黾池扼守要冲,位于弘农郡东去雒阳的咽喉要道上,曹仁昨晚一败便即退守此处,显然已看出吴晨此次用兵的意图,明知野战没有必胜的把握,因此据城而守。攻城战耗时废月,以现在简陋的攻城手段,黾池这样的中型城市最少也需旬月才能攻下,而且还需兵力强过守城兵力数倍以上。但手下的兵力却根本比不上曹仁,恐怕连一半都不到,这仗如何打? 曹仁见吴晨不答话,长声笑道:“仁在汝南时,曾听人说过,并州牧于城墙上据案饮酒,笑对西凉大军,美其名曰操练西凉军。仁思而心向往之,今日便学学并州牧,操练西凉兵马。来人,上桌,上锣。”笑声中,数人抬着桌案上了城头。曹仁抄起案上的酒盅,向坡上众人遥遥相举,蓬的一声敲了一下锣。城上众人嘻哈大笑。黄忠、云仪等人见他如此无礼,怒道:“这厮如此无礼,咱们这就去将他脑袋割下来罢。” 吴晨知士气可用而不可抑,点了点头。中午时分,大军在黄忠、云仪率领下大举攻城。昨晚击溃夏侯惇后,曹干举城投降,安定军得到大批辎重,尤其是弓箭得到补充,此时攻城,箭矢如雨,向城上飞去。曹军占据高处,以箭支相还。黄忠云仪率军连杀数十人,曹仁见安定神射手极多,当下传令兵士藏在雉堞下,对弓箭再不回应,却趁任晓率军以云梯,撞木攻城时,尽起伏军,擂石滚木轰然推下。任晓所率兵士死伤枕藉,黄忠、云仪趁着敌军现出雉堞,再杀数十人。攻拒多时,曹仁始终以守为主,并不主动出击,吴晨心知他意在依靠城墙杀伤己军,再攻下去,即使以曹军两人换己军一人,也是己军损失大于曹军,当即传令撤军。曹仁也不率军追赶,只是据案长笑,饮一杯酒再遥遥指着安定营寨敲一击锣。安定众将心中气恼,却拿他毫无办法。 当晚吴晨聚集众将领商讨该如何攻城。张晟道:“黾池县的曹军中有我弘农张家的人,我这就去联络他们开城好了。”云仪摇头道:“当年攻陈仓时,杨军侯就曾想过里应外合,但被韦康发觉,杨军侯一家被他绑在城墙上杀掉了。我看曹仁比韦康更狠,而且他还曾击败过公子,咱们想到的他一定想的到。张军侯的族人此刻只怕已在严加看管中了。”梁兴道:“元灏弃暗投明的事,只有驻函谷的夏侯惇知晓,曹仁没有和夏侯惇会面就被击退,这个消息他不一定知道,我看可以试试。”赢天嘎嘎笑道:“不用争,不用吵,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两年前我随超哥攻泾阳,那时咱们也是不到五千人,泾阳的守军却有万把人,就是由我引他们出城,其后被超哥拦腰一击,全部送回了姥姥家。那次和这次可有些相似,不如如法炮制,再引他们出击好了。”吴晨想了想,说道:“你说说看,准备怎么引曹仁。”赢天道:“现下曹仁在黾池,夏侯惇在陕县。曹仁人数多过咱们,夏侯惇的人数可是少的可怜了。咱们攻不下黾池”黄忠一拍大腿,叫道:“是了,使君假意围攻陕县,曹仁知晓咱们主力北移,必然出击。”吴晨微笑道:“曹仁可不是那么容易引的,何况,咱们主力真的北移,他出击必然是雷霆万钧之势”黄忠长眉一挑,道:“明公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老夫愿引为守军引曹仁出击,倘若引他不出,愿领军罚。” 便在这时,忽听得帐外西侧一人悠然道:“哈,你们商议引人出击中伏,可全被我听到了”帐内众人齐齐变色。要知以帐内众将的实力,被人欺近营帐旁而无所知觉,来人武功之高,当真是匪夷所思。黄忠厉喝一声,向营帐西侧扑去,却听嘿的一声,似乎有人向营帐中奔近,却被人一掌拍晕,但那声音却发自帐东。黄忠长啸一声,身形在空中一折,扑向帐顶,嗤的裂帛声中,生牛皮制成的帐顶应声而裂,黄忠飞身而出。吴晨、赢天、云仪、梁兴、张晟等人跟着跃出,就见月光下,黄忠已与一人斗在一处,袍袖飞扬,疾抓那人脖劲,指风嗤嗤,劲道凌厉之极。而对面那人却是如絮如萍,瞻之在左,忽之在右,直是如鬼似魅。赢天脱口叫道:“师”却在这时,那人恰好侧过身来,就见一把银白色的胡须在晗下不住飘荡,赢天下面那个“傅”字便再喊不出。 吴晨看到身形时,就知有异,此时确定不是翟星,当即喝道:“调弓兵来。”呼哨声此起彼伏,杂乱的脚步声四面响起。猛听得一人大声叫道:“是自己人,不要打了。”喝声中,一人从营寨外大步跑了过来。吴晨惊讶道:“马铁,你你怎么到弘农来了?” 马铁头上缠着一圈白纱布,见到吴晨,眼圈猛地一红,咕咚一声双膝跪地,叫道:“并州大人,救救大哥,救救三弟罢。”还未说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吴晨道:“他们他们怎么了?”马铁道:“他们被曹军被曹军围在泫氏了。” 接到彭羕传回的密信时,吴晨便知马超迟早要被曹操击溃,但却从来没想过马超竟会被围在泫氏。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马铁向仍在激斗的两人指了指,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先停下手罢。我渡河时,是那位道长救了我,他是自己人。”吴晨点了点头,喝道:“黄老将军,是自己人,不用打了。”此时,黄忠右手反抓那人右肩,嗤的一声已搭在那人肩膀,那人长笑一声,突然如陀螺一般旋转起来,登时脱出黄忠的手掌。笑声中,就见他越旋越高,忽地一折,轻飘飘落在数丈外,单手一立,说道:“贫道左慈,参见并州大人。” 第六十伍章 归去来(下) 吴晨道:“原来是左道长,方才失礼了。”左慈笑道:“是贫道失礼在先,并州大人不怪贫道,贫道已深感大德了。”这类异人一向不拘礼仪,吴晨早已是见怪不怪,笑了笑,道:“道长如何会与马校尉在一起?”左慈道:“这事说来话长。贫道有个师侄名叫左方,与贫道已数年未见,听人说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三辅的左冯翊,贫道心中记挂,但一直因为战乱未能成行,后来听说并州大人已抚平三辅,这才下了去找找的心思。途经大阳时,遇马铁校尉与曹军恶斗。贫道见他身陷困境,却昂然不屈,倾佩他为人,这才出手打退追兵。”吴晨心道:“原来如此。”他在襄阳与左方初遇,因为身藏“天人合一诀”而被左方一路追杀,直到到了南阳后才将其摆脱,因此对左方没什么好感,但左慈救了马铁,却又不同。向左慈深施一礼,道:“多谢道长援手之德。”左慈微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并州大人无需如此客套。”吴晨道:“并非客套。我与马校尉的兄长马超将军有结义之情,因此马校尉也算是我的兄弟,道长的举手之劳,对我却是莫大恩惠,不能不深谢。”左慈笑道:“既是如此,老道再客套反倒做作了。大人要谢,老道就收下了。”吴晨道:“子都,你带道长下去歇息,此间事了,我再深谢道长。”梁兴应了一声,领着左慈向偏帐而去。吴晨向马铁道:“我有些事问你,咱们进帐详谈。”挑起帐帘,当先而进。马铁、黄忠、赢天、云仪等人跟着鱼贯而入。吴晨在帅案旁坐下,将并州地图和河东地图分别摊开,说道:“我出潼关时,从并州传来的战报还说你们在泫氏击溃高干,直击晋阳。后来怎么会被围在泫氏,经过究竟是怎么样的?” 马铁愤愤地道:“这事全怪贾诩这个老狐狸太过狡猾。”吴晨惊异道:“贾诩?哪个贾诩?”马铁道:“就是那个出身武威的贾诩贾文和。”吴晨吃了一惊,道:“这事怎么和他扯上了?”马铁道:“这件事得从头说起。大哥过了黄河后,先攻下河北,其后又闪击安邑,几乎占了大半个河东。大哥出河东时,原本也就是和并州大人赌气之举,占了大半河东郡,无论人手还是粮草、辎重都已后继乏力,于是写信要我和三弟带同部曲支援河东,而大哥就一直在安邑等我们。但那几日恰逢黄河解冻,我和三弟一直被挡在蒲津,大哥等了三日没等到我们,却等到一个自称裴茂的老家伙。那老家伙和大哥缠七缠八,渐渐便说到南匈奴和白波的动静上。那时大哥对河东情况所知甚少,听那老家伙东拉西扯,便信了几分,让子泰率兵出去查探。子泰还没有回来,出身河东世家的卫固突然前来拜访。卫固将匈奴的战报告知大哥,大哥听他言辞恳切,又与裴茂那个老家伙所说吻合,便信了几分,率军出城,阻击南匈奴单于呼厨泉。”云仪道:“这个卫固便是那个被天将军砍了脑袋的卫固么?天将军便是因为此事砍了他的脑袋?”马铁道:“不单是这件事。那时大哥虽然出城,城里还是留了不少兵马。那卫固狡猾得紧,如何会轻易出手?他对大哥说南匈奴人未时必至,果然到了未时匈奴人便来了。大哥率兵几乎将呼厨泉擒下,战后卫固就推来许多的美酒要为咱们庆功。”黄忠道:“莫非是酒里下药?”马铁摇了摇头,道:“不是。他运这些美酒出来,一是因为要运数百坛酒出城,出城的人必多,看守出城的咱们的兵卒自然也要多,他正好将城里的守军调出来大部。二来,也是派人向河东的白波贼传送消息,要他们午夜进攻咱们大营。”云仪急道:“咱们的兵士怎会如此大意?”马铁道:“咱们的兵士自然看得极紧。但卫固原本也没指望那些白波贼,他派人去知会白波后,不等咱们的斥候回来,便先来向大哥透漏消息。但那个裴茂却先了他一步”说到这里,突然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 吴晨见他举止有异,猛然想起彭羕的那封信上曾写到“裴茂劝天将军进军并州”,略一思索,说道:“难道这个人竟是贾诩?”马铁鄂道:“使君又如何知道了?”吴晨摇了摇头:“我也是顺着你的话猜的。”马铁恨恨地道:“老家伙正是贾诩。他将卫固与白波传送消息的事向大哥说了,并说‘老夫和卫家相交已久,本不该说子侄辈的不是,但不得不劝将军,卫固不可不防’”黄忠奇道:“他既然和卫固一伙儿,如何又会提醒天将军提防卫固?”吴晨沉吟道:“将欲歙之,必先张之。我猜他一定早已知道卫固在送走探子后,会来向义兄坦诚一切,或者说原本就是他安排卫固这么做的。他先向义兄说卫固的坏话,再经卫固反证,反而令义兄对卫固深信不疑。” 马铁恨恨地道:“使君猜对了一半,但仍有一半猜错了。”帐中众人尽皆愕然。马铁面色铁青,缓缓道:“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大哥信任他。卫固又是派人送信,又是回来向大哥透漏消息,正如使君所说,都是他在背后出谋划策。但他早就知道,卫固和郭援不是大哥的对手,一早就准备牺牲这两人。卫固翻来覆去,复去翻来,骗了大哥,骗了军师,也骗了全军,唯独他一人一直说卫固不可信。其后卫固和郭援果然有勾结,正验明了他眼光独到,此后大哥除了信任他还能信任谁?” 众人听马铁这么一说,尽皆骇然。心想,倘若自己处在马超的位置,能否识破贾诩的奸计?想来想去,只觉此人的手段当真是匪夷所思,想得越深,越觉毛骨悚然。 马铁见众人面色齐变,苦笑一声,道:“贾诩取得大哥的信任后,便建言道:‘并州太行纵穿而过,乃天下之脊,连通河东河北,襟带黄河,自古便为必争之地。如今曹操主力都在河北,并州刺史高干坐拥雄兵数万,却坐看曹操席卷袁氏,徒有英雄之资,却无英雄之器。待曹操扫平河北,兵锋所指,并州必继袁氏而忘。天将军万万不能如此短视,当趁曹操全力进击河北、无力顾视四方之际,直击高干,全取并州。否则待曹操剿灭袁氏二子,羽翼长成,悔之不及也。’这时又恰逢高干增兵泫氏,大哥便以次为借口出兵并州。” 吴晨听了这番话,不由得暗暗苦笑。马超之所以出兵河东,原本就是质疑自己出兵汉中的计划太过保守。贾诩这番说辞,正对他的胃口,即便自己早令彭羕跟在马超身旁,但马超既然已深信贾诩,彭羕即使想劝也无从劝起。寻思道:“彭羕写信时字迹潦草凌乱,想来当时一定曾苦劝马超。但马超为了出河东的事,和我闹翻也在所不惜,想来彭羕为了劝他也吃了不少苦头了。” 只听马铁又道:“咱们和高干接仗数次,从泫氏一直追击到潞县。高干连吃了几次败仗,吓得再不敢出城,潞县县城又高又厚,咱们一时也攻它不下,局面便此僵持起来。就在咱们围城的第十七日,抓到一名曹操派往晋阳的使者,从他身上搜到一封曹操写给高干的信。信上说,曹军主力已从壶关秘密潜入并州,高干可于第二日晚子时,在城头发火为号,内外夹攻西凉军。” 吴晨诧异道:“从安邑逃回的那些兵士说,令明是接到义兄的调令,说曹操在壶关有异动,这才离城增援”说到这里,猛然见马铁脸上青筋暴现,一幅痛心疾首的神色,当即恍然,苦笑道:“又是贾诩?” 马铁切齿道:“正是这老狐狸。那名曹军使者也是他使人假扮的。大哥收到信后,就询问那老狐狸该当如何。那老家伙装做想了半晌,才道:‘危机也可以当作转机。这封信曾落到咱们手里,曹操不知,高干也不知。咱们便依样将信射到城中,再当着城上守军的面,斩杀射箭入城的曹军探子。高干不知咱们看过信,而且即便咱们看过信,倘若能令我们和曹操两虎相争,他又何乐而不为?这火他一定会放。那时曹操必然前来,咱们可就中取事,伏击曹操大军。’大哥听了之后,觉的贾诩说的有理,贾诩趁机又道:‘若能前后夹击,曹操必败,天将军不如派人前去知会子泰和季起两位将军,着他们见到这处火起,就出兵截断曹军后路,曹操可一鼓而擒。’” 黄忠沉吟道:“倘若我是天将军,若不知贾诩底细,必然也会如他所说一般部署。”马铁苦笑道:“这就是老狐狸的狡猾处,说话虚虚实实,不到他本来用心真正显出,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算计什么。大哥听他这么部署,自然是要他去知会子泰和三弟。那老狐狸却故作推托,大哥劝了再三,才勉强答应,其实他心中早就想飞到泫氏去了。他走了之后,大哥便按他所说进行部署,第二日晚,咱们没有等到曹操大军,却突然见子泰和三弟领着部曲而来。大哥问起缘由,却原来是贾诩假传军令,说连日攻晋阳不下,乃是兵力缺失,着子泰和三弟前来应援。大哥那时便知中计,急急率军前去屯留(距壶关西北数里的县城),中途却正遇曹军突袭,将我军从中腹凿穿,大哥和我们数百人逃出到屯留时,屯留已被曹军占领,大哥便要挥军攻城,曹军又直追而来,咱们拉着大哥继续后撤。原本说撤到安邑重整旗鼓,退到高都时,却遇令明领着兵马前来增援。大哥一问,才知道竟又是贾诩那个老狐狸,假传军令,说曹操在壶关有异动,着令明快速增援,这时大哥才知道是完完全全上了这老狐狸的当” 吴晨道:“当时尹军师和我谈论安邑之战时,曾说起令明走了不过三个时辰徐晃便突袭安邑,我还道或许是因为徐晃是河东郡人的缘故,在安邑城中有内线,这才会如此神速,到今日才知道,原来是有贾诩在其中筹谋。”众人听他如此说,都是长叹一声,默然不语。点点星光,从黄忠方才撕烂的帐顶透了下来,洒在各人肩头。其实《孙子兵法》将“用间”篇作为全书结尾,已可见一代兵圣对用间的重视。吴晨也多次用间迷惑或分裂敌军,但如贾诩这般用间用到如此出神入化地地步,吴晨只能望其项背,仰而观之。 沉吟半晌,吴晨道:“云仪,你带马校尉下去休息。”马铁突然跪下下来,叫道:“使君,如今大哥、子泰、三弟,令明、军师还有两千兵卒都在泫氏,被曹操大军重重围困,只有你能救他们了,如果你也不救他们,他们,他们”吴晨苦笑道:“如果不是要救他们,怎么好好的潼关不守,却跑到弘农来?你也亲身经历了曹军谋士的可怕,此事不能急,越急越会出乱子。何况你连日奔波,一定多日未曾歇息,还是下去好好睡上一觉罢。云仪,带他下去休息。”云仪蹲下身扶着马铁的双肩,劝道:“马校尉,超哥咱们是一定会救的。”吴晨挥了挥手,向赢天、黄忠道:“你们去将营寨守好,守城不劫寨,是为守死。曹仁善于守城,这些他一定会知道,不能不防。”众人见他眉头紧锁,知他正为曹军围困马超的事头疼不已。其实众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既知他心中苦闷,自然不便打扰,默然起身,鱼贯走出帅帐。 吴晨仰头看着帐顶的星空,呆望半晌,却是毫无头绪。当时预想以马超的强悍和西凉军的战力,即便以曹操的实力,也当会耗时数月才能将马超击溃,谁能想到,贾诩纵横捭阖间便将整个局势一举扭转。当时出潼关构思的进军许县,“围魏救赵”却又碰上曹仁,局势已完全操控于曹军之手。早先击溃夏侯惇,打通潼关、函谷通路的喜悦早已经一扫而空。四周的帐壁似乎突然倾翻而下,向胸口压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长叹一声,挑帘走了出帐。 四月原本已开始炎热,但昨晚那场豪雨却让天气凉爽下来。从南面肴山刮来的风却带着丝丝凉意,撩起铁盔下的长发,肆意掠过面颊。由肴山向东,过黾池县城不远,就是从西南方斜侧逶迤而至的熊耳山。这两列山脉在黾池附近交错,但从营寨这处看来,两山却是连在一起,倒海狂澜一般起伏在南面数里外。韶山从西北数里外渐渐升起,向东面逶迤而去。夜色中,两列山系屏风一般将黾池县城拢在其中。城上灯火点点闪烁,映衬得四周群山更加巍峨。 如果要继续前进许县或者雒阳,就必须击溃守城的曹仁。如果改变计划,从陕县渡过黄河进入河东,也必须击败眼前的曹仁,否则,曹仁必然会尾随追击。无论是否要改变计划,都需击溃曹仁,但曹仁真是那么容易击败的么?吴晨唯有苦笑。便在这时,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吴晨侧头看去,就见张晟领着一人走了过来。张晟见吴晨转过头来,急忙禀道:“明公,这人自称是蔡小姐的使者,说有要事求见明公。”吴晨凝目向张晟身旁那人看去,就见那人带着一顶方巾,一身象牙色的长襦。身材不高,此刻低垂着头,在身材高大的张晟身旁更显得矮小。吴晨心道:“蔡琰的使者?难道此刻她竟在黾池么?”蔡琰早吴晨三日出的潼关,以三日路程推算,她应该已到了新函谷关才对。但转念一想,前几日下雨,或许蔡琰为了避雨而停在了黾池也不一定。当下道:“蔡小姐请你来说什么事?” 那使者道:“蔡小姐说,请并州大人快回潼关,不要再在弘农耽搁,更不要想着渡河到河东,陇右很快便要出大事。”声音含混不清,似乎说话的人捏紧了咽喉说话一般。吴晨怔道:“蔡小姐没说为什么吗?”那使者咕哝道:“蔡小姐深受使君大恩,自然是为使君着想,使君也不要再有怀疑。”向吴晨拱了拱手,转身便走。吴晨心道:“蔡琰怎会派人糊里糊涂的传口信来?”心中起疑,说道:“阁下留步,蔡小姐现在何处?”张晟摊手抓住那人肩头,道:“并州大人叫你,快停下来。”那使者叹了一声,道:“你拦着我又有什么用?并州大人,蔡小姐此时在新安县城,她是路上遇到曹仁大军,知悉曹军不但在弘农有调遣,在蒲坂也有异动” 那人说话含含糊糊,吴晨只觉说话的口音似曾听过,越听越熟悉,叫道:“你是钟惠。”那使者身子一颤,话音就此而止。原来此人正是钟惠。她和蔡琰从潼关出来后,行了数日,在新安县新函谷关外正遇到曹仁大军增援弘农。随军中有不少是钟繇任司隶校尉的部属。钟惠见曹军从汝南增援,便知有异,出去打听,才知吴晨已出潼关。跟着再打听,才知不但汝南调兵,河东、陇西等地都有军事调动,曹操这次是准备将西凉一举铲平。蔡琰听说此事后,异常焦急,便请钟惠前来报信。钟惠也不知为什么会真的报信,唯一说服自己的理由便是:“小贼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如果让他死于乱军中,我的仇便一世也报不了啦。” 吴晨道:“钟姑娘,你回去吧,潼关我是不会回的。”钟惠身子又是一颤,突然揭开头上的方巾,叫道:“不错,是我。小贼,你以为我是在骗你么?如果不是蔡姐姐求我来报信,我这一世都不会来见你。”吴晨鄂道:“蔡小姐真的请你来报信?”钟惠面色陡然一沉,喝道:“自然是真的。本姑娘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似你这小贼,轻薄无良,满嘴谎话。”吴晨苦笑道:“蔡小姐难道不知你是钟司隶的女儿么?她怎么会请你带信?”钟惠冷哼一声,道:“你爱信不信,反正口信我已经带到了。”正欲转身而行,张晟将手一张,拦在她面前,喝道:“把话说清楚,不然不准走。”钟惠怒道:“吴晨,你手下都似你一般不守礼仪么?”吴晨向张晟道:“让她走。”再向钟惠道:“曹仁已经和我接过一仗,河东的异动我也已接到消息。但大丈夫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马超是我义兄,困在泫氏的还有数千司隶子弟,为情为义我都不能弃他们于不顾。蔡小姐的口信,恕我不能答应。”钟惠急道:“小贼,你真的那么不信我么?”想起一路的艰辛,心中当即气苦,泪水几乎便要涌了出来。心中却道:“不能哭,不能哭,不能让小贼看到我哭的样子。” 吴晨见她泪水盈眶,心中一软,说道:“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有些我必须去救的人,他们在等着我去救。你也知道曹军攻城之后的惨状,我不去救他们,他们还能指望谁?河东我是必须去的。”这番话斩钉截铁,再无回旋余地。钟惠心中一痛,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叫道:“去吧,去吧,你愿送死,我开心的很。你快去死吧。”用袍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转身疾奔而去。 张晟原本想拦住他,见吴晨没有发令,也不好动手,尴尬地不知怎么办才好。吴晨却是仰头望着星空,细细回想钟惠方才说的话:“她说陇右很快便要出大事,那会是什么大事?”陇右一直由王乐镇守。王乐虽然杀伐不足,却为人宽厚,因此与羌人相处,也颇为相得,吴晨实在不知陇右会出什么大事。摇了摇头,再想蒲坂的大事,不用说,一定是于禁为了舒缓弘农的压力,在蒲坂佯作渡河,吸引吴晨回援。对于蒲坂这一路军,吴晨倒不如何担心,从贾诩化名裴茂,并与卫固有往来,可知曹操对马超出河东早有准备,因此河东的部署才是真正的陷阱,于禁在自己未踏入陷阱之前,是决不会跨河作战。想到贾诩在河东的部署,心中忽然一动,隐隐约约觉得甚么事情颇为不妥,但到底何事,一时却想不明白。 其时正当三更,满天星斗璀璨,夜空穹庐一般覆在头顶,深邃幽远。张晟见吴晨一直紧蹙眉头,轻轻说道:“那女娃娃说话也不说清楚,可让大人费心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回来把话说清楚,可免了咱们在这里猜谜啦。”吴晨心中只觉电光一闪,脱口叫道:“元灏,你方才说什么?”语音中竟隐隐有些发颤。张晟道:“属下说,那女娃娃说话也不说清楚,可让大人费心了,不知会不会再回来把话说清楚”吴晨这时已是心头雪亮,嘿的一声,叹道:“好你个贾诩,厉害,厉害。”张晟惊愕道:“大人想通了?”吴晨点了点头,向远处的亲兵道:“去召云校尉来。”其实云仪身为吴晨亲卫队长,一直便吴晨身侧,只是见他思索不好打扰,因此站得较远。此时听到呼唤,便走了上前。吴晨深吸一口气,道:“你即刻回长安,向主薄和成宜将军传令,郭淮此人万万不可重用。”云仪吃了一惊,但仍是应了一声,飞奔而出。 梁兴听了传令,不由轻咦一声。吴晨长出一口气,道:“子都心中想来是有疑问了。其实我也方才得元灏提醒,才终于想通。”梁兴道:“元灏的话似乎和郭淮郭司马没有什么干系,不知明公为何让云校尉传令不能重用他?”吴晨道:“是元灏话中的‘再’提醒了我。我记得当年曹操攻宛城时,因为后方吃紧,不得不撤。当时宛城的守将张绣见曹操撤军便要追击,那时贾诩还是张绣的谋士,劝张绣道:‘追之必败,不如不追。’但张绣却一意追击,果然中伏。领着残兵败将回宛城后,贾诩却说:‘再追必胜。’张绣这次却听了贾诩的话,第二次追击,果然大胜。” 张晟笑道:“贾诩这老头当真古怪的紧。”吴晨道:“曹操既然退军,必然准备有殿后的后军。击败张绣后,任谁也不会想到张绣会在中伏后再次追击,自然不会再留军殿后,因此被追击之下必然大败。”张晟恍然的长哦一声。吴晨苦笑道:“郭淮第一次诈降失败,第二次仍是诈降,用的正是贾诩追曹操之计。”梁兴鄂道:“明公从何处推断郭淮第二次仍是诈降?”吴晨道:“其实从出兵汉中决策到义兄中计被围之间,一直缺少一个必要环节。从马铁带回的消息看,曹军对义兄出兵河东早有准备,而义兄出河东又是因魏讽而起,曹军是如何将消息传送给魏讽的?当时我军初到眉城,魏讽又是如何知晓郭淮在我军中的?”梁兴惊道:“是了,当时军中传郭淮向明公建言,但并不知晓郭淮随军,魏讽如果没见过郭淮,是定然不知他在军中。” 吴晨嘿地笑了一声,道:“郭淮二次诈降,再授意魏讽挑拨,其后又行苦肉计,被义兄击伤,令我不得不为了军纪和义兄闹翻,贾诩啊贾诩,你倒是真狠呢。”黄忠、梁兴都曾亲历过马超和吴晨决裂的过程,此时想来,果然是一计套着一计,令人防不胜防,思之令人心寒。 吴晨道:“他既然善用谋略,必然不止这些。但我既然有了防备,总要让他狠狠摔个跟头,才能出了心中的这口恶气。”张晟喜道:“明公有主意了?”吴晨点了点头,道:“曹仁这里咱们是不能管了,那就撤曹阳、弘农百姓入关,充实关中人口,然后再渡河,会一会老狐狸。” 第六十六章 火烧曹阳 梁兴道:“即使咱们想不管曹仁,曹仁也不会放过在后路偷袭我们的机会。此时想走,恐怕也走不了。”吴晨道:“方才我看了看地形。黾池这里南北高,东西低,县城正处于中央洼地上。”从怀中取出地图摊开,指着渑池两侧道:“元灏今早曾说为何这个县称为黾池,是因冕池就在附近的肴山山谷中。开始我还未注意,方才察看,这才恍然大悟。”用手点了点黾池县城两侧的两条水道:“这里是西渡水,从熊耳山千山山谷而出,经洛宁汇入洛河。这里是谷水,从肴山谷阳谷的黾池流出,向西经曹阳汇入黄河。”梁兴、张晟等人这时已凑了过来,听吴晨说起地理,张晟叫道:“明公是想掘开这两处水道淹县城?”吴晨道:“黾池虽低,位置可也高过营寨,放水淹他们不到。这次掘开河道,是想用来阻止曹军追击的。但曹阳、弘农一带的地势都低,水道掘开,淹不了黾池,必然淹到这几处”张晟道:“因此明公才下令迁移他们入关?明公放心,迁徙他们的事包在我身上了。”吴晨点了点头,向梁兴道:“子都,你率五百兵丁到西渡水、谷水上游筑坝蓄水。”两人纷纷应令而去。 吴晨望向东面,夜幕下黾池城头灯火阑珊,城头上看不到一名曹兵,唯有绣着“曹”字的大旗在山风中徐徐飘动。吴晨倒不怕曹仁率军杀出来,怕的就是曹仁在这里和自己耗上。想起马超、庞德等人此时被曹军重重围困,恨不得立时击溃曹仁,飞到泫氏城下,但此时却只能等。 这时心中忽地一动,侧身向后望去,就见左慈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数丈远外。左慈见他回头,笑了笑,说道:“并州大人军事说完了?贫道一直在等大人来深谢,却是左等也不见,右等也不见,只好自己出来见大人啦。”吴晨笑道:“因为马铁带来的战报太过紧急,一时想着军情的事,疏慢了客人。”向帐内一让,道:“道长帐内坐。”左慈摇了摇头,道:“帐中坐着气闷,还是在外面好些。”用袖子在草地上煽了煽,坐了下来。吴晨对这个历史上有神仙之称的人充满了好奇,心想如何击溃曹仁的事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倒不如和左慈谈笑一番也好。见他不拘礼仪坐在地上,当下也在地上坐了下来。身侧照明的火盆烧得正旺,盆中炭火哔剥有声。 左慈仰头看着群星璀璨的星空,吟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这是屈原《天问》中起始的六个问句。《天问》由一百五十四个问句组成,其涵盖之广,所涉之泛,几乎春秋、战国以来诸子百家的所有问题,“天地万象之理,存亡兴废之端,贤凶善恶之报,神奇鬼怪之说”,都蕴含其中。而起始的这六个问句,问的正是天地鸿蒙初始的问题。 吴晨随他仰观星空,苦笑道:“道长是来点化我的么?天地初始究竟是什么样子,古人不知,今人不知,恐怕以后几千年的人也说不清。”左慈笑道:“听并州大人的语气,对目下境况似乎颇有些悲观。大人昨晚大胜曹军,似乎不该如此意兴索然吧。”吴晨叹了一声,道:“马铁校尉带回来的消息,我军出河东的大军此刻被围在并州泫氏,而我军主力如今又被曹仁拖在弘农,此刻我是进退维谷。”左慈道:“原来如此。”仰头望着星空沉吟半晌,说道:“不知贫道能不能帮上并州大人的忙?”吴晨笑道:“这怎么使得?道长救助马铁校尉的大恩,我还不知道该如何酬谢”左慈道:“哈哈,使君口是心非,心中巴不得我早走,嘴上却还说使不得。其实我为大人办事,也并非无所求。”顿了顿,凝目望着吴晨的眼睛,道:“听闻《天人合一诀》在大人手中,不知可有此事?” 吴晨心想:“书在我手中的事天下皆知,也没必要瞒他。”当下点了点头。左慈长舒一口气,道:“果然是在使君手里。”吴晨道:“如果道长愿意帮我一个忙,我愿将这部书送给道长。”左慈面色古怪地望着吴晨,沉吟半晌,突然嘿的一声,哈哈笑道:“原以为我练气四十余载,早已到了不挂于物的境界,不想使君的一句话,几乎将我数十年清修毁于一旦。”见吴晨一脸的愕然,笑道:“我所修的《奇门遁甲》源出于《天人合一》。其中的养气功夫,虽不似佛陀力戒‘贪’‘嗔’‘痴’,但也讲求‘随心而动’‘清静无为’,一生贪慕之心,难免前功尽弃。”顿了顿,嘿声道:“何况《奇门遁甲》也并非就弱于《天人合一》。”挥了挥双手袍袖,道:“使君要我帮什么忙?” 吴晨道:“我想请左道长到泫氏一趟,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天将军,请他务必再多撑十天半个月。”左慈点了点头,飘然起身,道:“好。看在你我师门同出一源的份上,这个忙老道帮了。”向吴晨拱手一礼,就着拱手的式子反身弹出,转眼间笑声已在里许之外。 吴晨站起身,用手拍了拍后襟上的灰尘,说道:“是黄老将军么?左慈已经走了,可以出来了。”黄忠低咳一声,从帐后转了出来,说道:“我听亲兵来报,左慈出营,所以赶了过来。并州大人,左慈这个人不可信。”吴晨哈哈笑道:“如果方才不是老将军在营帐后,他已经动手了。他可信不可信,我很清楚。”黄忠心中一宽,舒了一口气,道:“我看他是见使君能感觉他欺近,不清楚使君的深浅,这才没有动手。”吴晨笑道:“阎令刺杀了我三次,如果没有这点警觉,我已经死过很多次啦。话说回来,他如果不是有意刺杀,也不用无声无息的走到我身后。”顿了顿,道:“前寨现在谁在看守?”黄忠道:“赢天。倘若左慈去泫氏向天将军报信,使君真的将《天人合一诀》给他?”吴晨仰天望了望,低声道:“如果奸商在,我或许会求他走一趟,可是如今我实在是没有可以求助的人了”叹了一声,道:“陪我走一走吧。”黄忠点了点头。 营寨建在一处土坡上,土坡上原有的杂木已经被从根斩断,只是坡上的青草还没有来得及除去。两人沿着缓坡走下,来到寨墙上,星光辉映下,渑池城墙上的灯火就在数里外。吴晨抚着绑扎营寨的彖木,低声问道:“左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为什么肯替曹操卖命?”黄忠皱眉道:“他是庐江人氏,早年事迹不详,只是听说此人提倡阴阳合修之术,江左豪富颇有些人相信他,尊其为‘左师’,与于吉并称于江东。至于他和曹操有何交情,这就非我所能测度。”吴晨道:“那《奇门遁甲》呢?”黄忠道:“这个老夫也不知。只是当年老夫和翟公子交手时,翟公子的武功路子和左慈极为神似。这般看来,左慈所说的与使君师门同出一源,似乎也不是随口乱说。”吴晨心道:“或许这件事只有问翟星才能问清楚了。只是不知道他又窜到何处去骗钱。”此时数千大军的安危系于一身,想起初起兵时,和翟星互相讥讽、斗智斗嘴的趣事,颇有些谈笑用兵的架势,只是那样的日子以后却再也不会有了。 就听黄忠道:“我方才听使君言道,准备决水断绝后路。使君是准备渡河么?”吴晨笑了笑,道:“我说决水断绝后路是假的。无论是谁,将曹仁这样的敌军将领和万余敌军精锐留在身后而匆忙渡过黄河,都是不智之举。”黄忠恍然道:“仍然是诱敌之计?”吴晨点头道:“如果不能击溃曹仁,我渡河也渡得不安心。而且我走后,弘农要交给张晟打理,总不能交个烂摊子给他。” 黄忠道:“诱敌的重任就交给老夫吧。”吴晨微笑道:“这个重任除了老将军,只怕是没什么人能承担得起的啦。”用手指着黾池四周的高山,说道:“我令梁兴去上游截水,再令张晟迁移曹阳百姓,当着马铁的面说必须要快快渡河,其后又送左慈出营,这些都是要令曹仁误以为我军会在这几日渡河北上。”黄忠点头道:“若我是曹仁,一定会尾追突袭。使君是准备他突袭的时候围剿么?”吴晨摇头道:“不是。我希望能激他出战,然后再慢慢引他。老将军听没听说过猎人猎狐?”黄忠鄂道:“猎人猎狐?”吴晨笑道:“从明日起,老将军和赢天轮流在城外叫阵。事出意外,曹仁一定会留心谨慎,这样反能争取些时日撤离曹阳的百姓。有这几天也足够曹军混在曹阳的斥候将消息传回去,曹仁若知道这几日只是我们的虚张声势之计,依他的个性一定会出击,但用兵还是会留有余地,仓促反击反倒不能一次将他清光,这就需老将军边守边撤。只要将他引到曹阳,他就死定了。” 黄忠奋然道:“好,只要他肯出来,这次就叫他来的去不的。”两人把臂而立,相视而笑。 接下来的数日,赢天和黄忠轮流在黾池城下叫骂讨阵。曹仁的反应果然如吴晨所说,只在城头斟酒自若,不时令手下据城回骂,却一直没有率兵出城。但吴晨心知,曹仁用兵刚柔相济,用人必然也刚柔相济,他手下一定不缺猛将,被连日臭骂,即便曹仁可以泰然自若,他手下的猛将一定有人会率先沉不住气。棋局既已设下,曹军将领何时会来自投罗网?这几日,吴晨一直隐在寨墙后,远远望着城头曹军众将的反应,看着城头的曹军将领不住向城下吐口水的次数越来越多,就知大局已定。 到城下叫骂的第七日,张晟突然来报,说在曹阳的发现曹军斥候。吴晨道:“曹仁沉不住气了。元灏,曹阳百姓撤得怎样了?”张晟尴尬地道:“那夜大战之后,百姓都逃到山里去了。属下沿山四处寻找,也只找了百多户”吴晨道:“嗯,很好。百姓少,咱们撤起来也容易。”张晟当即愣在当场,吴晨笑道:“怎么了?”张晟赧颜道:“属下属下原以为办事不力,要被大人臭骂”吴晨正容道:“如果真的办事不力,臭骂是轻的。不过此事你做的很好。”张晟精神一振,道:“莫非明公不是真的想迁移百姓?”吴晨摇了摇头,道:“自然是真的,只是说起来有些复杂,暂时还是不说。走,趁临走时,再去吓吓曹仁。”拉着他的手走出大帐,此时午时的号角正响了起来,黾池城下叫阵的西凉兵大叫着拥了进城。吴晨策马躲到一边,张晟急忙跟在他身旁。吴晨扬起马鞭指着扬起半空、向西涌去的尘灰,笑道:“这几天天气也顺,一直刮西风,赢天他们驰马在空地上踢踏,扬起的灰都望城上飘。你看,曹仁这阅兵的酒也喝不下去啦。” 张晟哈哈笑道:“看这小子嚣张,这几日不用下酒菜,吃灰可就吃饱了。”吴晨亦是哈哈大笑,尘灰中,隐隐间城头的曹仁不住和身旁的几名军士交头接耳。那几人彪悍者有之,深沉者有之,吴晨心下暗暗赞叹,寻思道:“曹军果然是人才济济。钟繇、夏侯渊、夏侯惇手下都是猛将谋臣如云,看曹仁帐下这几个显然也逊色不到哪里去。”心想,如果自己也如曹操般兵多将广,一定会留偏军在黾池和曹仁对峙,自己则率主力从洛水上游,浮流而下,直捣雒阳,迫使曹仁回撤,可惜手下四路大军,成宜、沈思需要镇守三辅,防备张鲁,徐庶、杨秋一路则需要防备北疆的匈奴,唯一可以作为机动的兵力,只有马超的西凉铁骑,如今却被围困在并州。 这时替赢天压阵的黄忠大步走了过来,说道:“元灏回来了,可是曹仁有动静了?”张晟道:“昨晚曹阳来了不少曹军的哨探,我担心曹仁是要出城偷袭,就赶快过来报知明公。”黄忠转向吴晨,双眼中满是豪情,吴晨点了点头,说道:“我这里写好了一封信,晚间时分,老将军派人将信射进城中,曹仁接到信后,极可能会出城突袭。”黄忠接过信,就见上面写着“曹阳弘农撤军,吴想过河,欲放水断后路,将军极早图谋”,将信折了折,放入怀中,问道:“使君呢?”吴晨道:“今晚天黑就走。”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后面的事就有劳将军了。”两人都是善于用兵之人,至此时也无需再多说什么,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晚,吴晨率三千兵士借夜色掩盖,向三十余里外的曹阳悄悄撤去。其时正是四月上旬,夏风徐徐从南面的山地吹来,一轮明月高挂在东面的韶山山巅,吴晨率军走出数里,纵骑驰上一处山坡,向东眺望,后方的营寨中灯火不住闪烁,再向东望,就是黾池县城。 马铁策马来到吴晨身边,道:“明公一定要击败曹仁才渡河么?在这里已耽搁了不少日子,我怕大哥迟迟不见援兵,会有疑心”吴晨道:“这个我已经想过,所以先拜托左慈道长去泫氏,向义兄述说这里的情况。”马铁道:“但万一万一曹仁坚守不出”吴晨苦笑道:“说实话,论渡河之心,我比谁都更迫切,只是倘若不击溃曹仁就渡河,不但救不了人,只怕连我们也有危险。”马铁沉吟半晌,低叹一声,再不言语。 吴晨再深深望了一眼远处灯火闪烁的营寨,长吸一口气,掉转马头正欲向曹阳方向驰去,号角声忽在后方响起。吴晨吃了一惊,再调转马头向黾池方向望去,就见银白色的月光下,两队千余人马形成的铁流从黾池东侧分绕而出,潮水般迅速向营寨方向直扑而去,号角声正是斥候报警的讯号。吴晨又惊又喜,道:“曹仁出城了,撤。” 撤到曹阳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时分,吴晨在曹阳城守府中接到任晓传来的战报,曹仁昨晚果然出城,曹军分三路,一路击破堵截河道的梁兴部,一路从韶山小路,前出到营寨后路,一路由曹仁亲自率领直扑营寨。黄忠放火焚烧营寨,阻挡曹仁正面攻击,集中全部兵力破袭绕向后路的曹军,至天亮时,大战结束。黄忠突袭成功,但大寨却也已焚烧一空。吴晨问斥候:“黄老将军人呢?”斥候道:“已就地重扎营寨。”张晟啊哟一声,叫道:“黄忠老糊涂了么,明知道咱们都已退到曹阳,怎么不跟着退回来。”吴晨心中却是一宽,向赢天道:“黄老将军在前面一直阻截曹仁,咱们这边也不能懈怠。赢天,你率军突袭陕津,务必为大军渡河扫清前路。”赢天欢呼一声,快步疾奔而出。马铁张了张嘴,但忍了又忍,终于低叹一声,没有开口。吴晨向斥候道:“知会任晓,要他和子都联系上,告诉他,我们已撤到曹阳,随时准备渡河。”斥候躬身应令而退。 此后的数日,黄忠接连败仗,每次却是只退数里。等到赢天那处传来陕津被攻下,夏侯惇连夜渡河到对岸的茅津的战报后,吴晨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令任晓亲自传令黄忠,将曹仁引到曹阳。 当晚皓月当空,吴晨站在曹阳城头向东眺望。曹阳位于曹水南岸,弘农平原靠近熊耳山区的前沿。肴山从县城东南十余里外起伏向东,曹水就发源于其北麓山区,一路蜿蜒向北,原先从曹阳城西三里外绕向西北,至陕津附近汇入黄河,数年前由于地震,坍塌山石督绝了原先的河道,由此曹水改向,如今却是从曹阳东五里外绕过。曹阳与河东郡的安邑县并称东汉两大产漆地,因此这一带虽是平原,但周围却多植漆树,从城廓向东,漆树与栎树密密层层直延伸到曹水西岸。 曹阳县城不高,只两三丈的样子,由黄土、胶漆、石灰贲实而成,但顺着林木夹峙的官道,仍能看到东面平原上景象。更鼓声中,远方曹水奔湍之声遥遥传来,混在风吹林木的飒飒声里,就像是有无数战骑在前方的平野驰骋喧嚣而过。圆月明如冰轮,高挂在深邃的夜空,照的东面的旷野一片银白。 就在明月亮越过中天时,东面的地平线上现出一丝光亮。身旁的马铁似乎低低出了一口气,将铁矛交到左手,右手在城墙的雉碟上抹了抹手心上的汗,低声呼道:“来了。” 吴晨亦是低低出了一口气,向身后招了招手,曹阳县城的吊桥悄然放下。明月照耀下,天际的亮光不住前迫,像是黑沉沉的海面上卷起的潮汐,滚滚向前。不多时,已逼近数里到达曹水东岸。吴晨居高临下,就见火潮分为两部,前面一队,约千余人,后面那一队离前队相距不过一箭远,两翼突前,中央凹陷,散成扇形,向前队狂压而来。前队阵形一变,数百前军停下,列成方阵,严阵以待,后军从方阵间隙,水银泻地一般穿梭向前,分作四队涌向曹阳。吴晨心知黄忠率军已到了曹水东岸,此时正指挥大军渡河。荆楚之地的将领多习惯在水网交错地带指挥步兵作战,观黄忠拦敌、渡河一气呵成,当真是尽得水网作战的精髓。这也是吴晨第一次正面直观黄忠指挥大军对抗,不由暗自感慨,幸亏自己不必和他在荆楚对抗。 对面战鼓声一缓,钳形出击的两翼速度当即缓了下来,黑沉沉的平野上,点点火把迅速前移,就像整个星空都覆盖在了旷野上,壮观异常。看到此时,吴晨已知胜券在握,说道:“走吧。”大步走下城墙,向曹阳西城快步走去。 就在吴晨和马铁到达西城时,就听得身后战骑嘶鸣,喊杀声潮水般从东面涌了过来,黑沉沉的曹阳东城头,火光闪动,跟着杂乱的脚步踢踏青石板长街的隆响,在整个曹阳城中响了起来。人喊马嘶中,数百兵士从敞开的城门涌了进来,就听一把苍老雄劲的声音高声喝道:“关上城门,不许放曹军一人进城。”听声音正是黄忠,紧接着便有数十人齐声大叫。猛然间无数火箭从东面飞上高空,掠过宽约三丈的城墙,再投射而下,数点火舌立时便在城楼上升腾而起。蹄声轰鸣中,数十战骑狂奔而出,黄忠大喝一声,返身杀回。只数步间已迎上曹军前锋,长刀挥出,锵的一声锐响,马上曹兵稻草一般向后抛飞,黄忠不待那人落地,已纵身欺前,飞起一脚,正踢在那人胸口,那曹兵惨呼一声,倒撞向跟进的同僚身上,两人齐向后抛,又撞倒数人,便在这间隙,又有百余人从城门涌了进来,再城门两旁汇聚起来,漫天的火箭雨点般纷纷从墙外的高空飞扑而下,曹阳的东城门陷入熊熊烈火之中。黄忠再劈倒两名曹兵,大叫道:“撤。” 蓬的一声,曹阳西城门轰然倒塌,数百兵士从城门狂涌而出,向东面的弘农平原溃乱而去。曹军齐声欢呼,士气大振,高叫道:“打到陕津去,打到陕津去。”兵士汇成滚滚火流,从城门齐涌而出。吴晨此时就在曹阳西城城头,望着脚下汹涌的曹军,心中却是无惧无忧。马铁急声叫道:“曹军出城了,使君,使君” 吴晨微微摇了摇头,目光仍是望着对面东城的城墙,就见曹军似无穷无尽般从城门涌进,蓦地数骑从洞开的城门奔了进来,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魁梧,标枪一般高踞在战马上,看身形正是曹仁。曹仁甫一进城,立时喝道:“占住西城。西城为什么没人占?” 此时曹军士气极是高昂,纷纷追击出城溃逃的黄忠所率大军,再无人顾及曹阳的南、北、西三门,听到曹仁厉声喝令,才有数十人沿城门两侧的城梯向城墙上奔了过来。吴晨心中暗叹曹仁谨慎,看来今夜虽能杀伤曹军,仍难以将曹军一鼓而歼。长身而起,厉声喝道:“放箭。” 号角声中,隐伏在城南、城北、城西雉堞下的兵卒尽数而起,火箭在天空交错,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从空中倾覆而下。这几日城中的民宅、营帐中本已积下无数的柴草,火箭射在其上,火苗跳了几跳,迅速燃烧而起,下方的曹军当即乱成一团,战马的狂嘶声,兵卒号哭声,夹在在猎猎的火舌摇曳声中,直是震天动地。数百名曹军兵士在军侯与司马的督战下冲击城墙,都被占据望楼的兵卒的齐射射退回去。上下相拒片刻,整个曹阳已化成一片火海,梁瓦坍塌,火舌迎风乱窜,飞灰乱杨,热浪扑面,即使远在城墙上也抵受不住。吴晨率人沿着早先缚好的绳索离开曹阳。行出半里,回身再望,就见东面的天空红光不住闪烁,就像是大火将天空也烧着了一般。 天明,任晓传来消息,曹阳城外的漆林被曹仁先点火焚烧,以至众人点火时,从曹阳逃往黾池的通路上再无物可烧,被曹仁率领千余兵士逃脱,径自逃回新函谷关。吴晨遥望东面旭日初升的天际,心中微微有些遗憾。但心中又知经过此役,曹仁所率汝南军遭受重创,一年半载难以恢复元气,自己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应对河东的复杂战势。回首再望一眼仍有轻烟不住升起的曹阳城,喝道:“走吧。”纵马向陕津方向疾驰而去。 第六十七章 清水之战(上) 建安九年四月中旬,经过数日昼夜兼程,吴晨率军到达陕津。 陕津位于黄河中游,弘农郡的陕县境内,北依黄河,南靠陕塬,吴晨和黄忠乘船到过的“中流砥柱”就在陕津上游十余里处。黄河冲出“中流砥柱”后,两岸山岭渐次隐没,河道逐渐展开,至陕津时,河面已宽约里许。浊黄色的河水从上游奔腾而下,汹涌澎湃,但比之潼关到“中流砥柱”那一段水势的择人欲嗜,已是天壤之别。此时正是日暮黄昏,斜阳照的大河波光熠熠。掠过滔滔奔流的大河,对岸隐见曹军旗帜在河风中猎猎挥舞,再向北去,旷野向北面的天际不住延展,一条土黄色的驰道在青色的草地上逶迤前行,直延到地平尽头。 张晟道:“陕津向来是弘农的大渡口,对面的河东盛产盐、铁,咱们这里盛产高级楠木和香料药材,因此两地商贾川流。”说着用手比了比,道:“那时两岸漕运的货舱堆满了码头,可惜现在是看不到啦。”吴晨指着宏阔的水面,道:“元灏的意思,这里的水面虽然湍急,但一向是船运要道,因此我们渡河不需要担心河中有暗礁险滩?” 张晟拍胸脯道:“这个属下敢保证。倘若明公仍是不放心,属下可以去找陕津最老道的艄公出来为我军先导。”吴晨点了点头,张晟拱手掉马而去。吴晨向一旁的黄忠道:“老将军,你怎么看?”黄忠道:“使君是在担心对面渡口曹军的那数十艘三桅大船么?陕津虽是大渡口,论河道却不及蒲津,与长江水面动辄十余里更是相去甚远。这些帆船体型大,吃水重,远不及竹筏木舟来得灵活轻便。”大手一扬,道:“若有三十艘木船再加一百张木筏,老夫可将曹军水师一举拔除。”吴晨道:“老将军水上的功夫,我已领教了,知道这些曹军水师不是将军的对手。”想起当日自己卸下浆舵逼迫吴晨说实话的情景,黄忠不由地放声大笑。 吴晨向前走了几步,迎向猎猎河风,感受着扑面的水汽和长风入怀、荡涤胸襟的动人感受,说道:“击败曹仁后,我一直便再想该如何救援义兄。左慈既然为曹操办事,那么马校尉被放回来,自然是曹操有意为之。即是说,曹操不怕我踏入河东,反而巴不得我快快渡河。由此可见,踏入河东,必然处处危机”马铁脸上满是惊讶之色,沉吟了半晌,一丝痛楚在眼中一闪即逝。吴晨却没注意到马铁的神色,继续道:“如果我是曹操,我会如何部署这次围剿?渡过黄河后,正面是曹操的主力,西面是屯踞安邑的于禁、徐晃大军,东面是河内郡的魏种、以及占据冀州重镇黎阳的曹洪。这三方敌军,无论哪一方,其实力都在我军主力之上,而且更可怕的是,无论被哪一方缠上,另两部都会在最短时间收到消息,迅速合围。” 黄忠、梁兴、马铁连连点头,吴晨道:“所以我不准备打赢对岸的曹军,我希望今晚与对岸的曹军接仗时,老将军能为了大局大输一场。” 黄忠愕然望向吴晨,吴晨道:“其后我军就可以诈作不能渡河,与夏侯元让在陕津对峙。我则率大军从另外的渡口渡过黄河,夜行昼伏,神不知鬼不觉地北行千里,奇兵突袭,破开泫氏之围。”众人齐齐愕然,心中当真是又惊又佩。赢天叫道:“这个计策好,千里突袭,我最拿手。”黄忠长出一口气,苦笑道:“老夫在荆州时,总是殚精竭虑思索该当如何击溃敌军,但在使君这处,却总是殚精竭虑的去想该如何大输,可老夫亦是难以拒绝。只是陆上诈输还有路可退,在水上战溃,可没那么容易这个老夫要仔细想想。”说着,望向河岸,不住揪撸颔下的长须。 马铁道:“明公想好路线了么?”吴晨道:“我想先进到中条山,沿涑水东上,穿过中条山和太行山之间的平野,再进入太行,由太行向北,应当就到了泫氏外围。”顿了顿,说道:“这只是大致路线。弘农之战有熟悉风物、地理的元灏帮我们,但对于河东地理,至今还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具体路线要等到渡过黄河找到当地向导后,才能确定。” 梁兴豪爽地笑道:“黄老将军要想如何战败,赢护军则要准备渡河的船只,陪同明公找寻渡河地点的重任,看来只能交给我和马校尉了。”向前一让,道:“明公,请。”不理赢天在身后咬牙切齿的低啐、黄忠愕然相望的目光,领先向西边的山区行去。 当晚,张晟领着一个艄公来到大营。那艄公满面皱纹,须发苍然,脸上和裸露在短襟下的手臂上的皮肤长期日晒雨淋,色成赤黑。吴晨将那老艄公让进大营,那老艄公起始仍有些拘谨,见吴晨丝毫没有其他东汉官员眼高于顶的陋习,便渐渐不再拘束,将陕津上下游十余里的水纹、地理略略讲了讲。吴晨说起曾渡“中流砥柱”的事,那老艄公啧啧称叹,再听到吴晨和黄忠两人乘坐的小船在山崖旁撞毁,大笑道:“‘中流砥柱’将黄河水道分做三路,我们这里的人都称那地方作‘三门峡’,靠近南岸的称‘鬼门’,那是有进无出之路,咱们这些在黄河上操舟数十年的老船工也不敢靠近南岸行驶,都是走靠近北岸的‘人门’的。”吴晨笑道:“原来如此。我们不识地理,竟闹出了这样大的笑话,看来行军打仗,向导不能不要。”张晟突然接口道:“不但要识地理,更要识天时,嘿。”吴晨见他笑得古怪,略一思索,登时恍然。原来张晟是想起了弘农之战时的南山溪。吴晨笑道:“对,对,不但要识地理更要识天时,哈哈。”老艄公虽然不知两人在笑什么,但受笑声感染,亦是开怀大笑。末了,忽然道:“大人,你你很好啊,为什么从三辅逃难的那些人都说大人每日要吃一颗人心?人心当真好吃么?”吴晨大笑道:“其实我和驻三辅的曹军互相敌对,他们称我‘小贼’,我也称曹操为‘曹贼’。他们说我吃人心你问问元灏,他随我这么久,我可曾吃过一颗人心?” 张晟沉吟道:“与大人相处越久,越觉着大人磊落不做作,令人如饮醇酒,如沐春风,让人不得不心折。这么看,大人的确是吃心。”吴晨一鄂,不想张晟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老艄公连连点头,说道:“是,是,说的极是。老艄公数十年在陕津这处摆渡,见过的达官贵人没有一千也有数百,但如大人般令老艄公心折的人物却从来没有,当真令人心折。”吴晨心中一暖,笑道:“越说越离谱了。”从怀中掏出傍晚和梁兴绘制的数处可以渡河的地点,摊在案几上,道:“老船工熟悉陕津上上下下的水文地理,我这里绘制了几个渡河点,想请你看看,究竟能不能从这些地方渡河。”老船工接过绘制地图的布绢,举在火烛前,眯眼看了看,道:“这十个点有的地方水急,有的地方对岸滩陡,还有的中间水路有暗礁,都非渡河良地。要渡河陕津这里自然最佳,但也并非别无渡河的地方。老船工便知道一处河岸,可渡到对岸。”吴晨惊喜道:“真的么?”老船工道:“自是真的。老船工在黄河摆渡四十余年,哪里可渡,哪里不可渡,都放在这里啦。”用手拍了拍心口的位置。吴晨霍然起身,兴奋地道:“这就去看看罢。”老船工从毡毯上站了起身,意兴飞扬地道:“就等大人这句话哩。和大人一席话,老船工似乎突然年轻了四十岁,急欲一展身手。”吴晨哈哈大笑,向站在帐帘旁的梁兴道:“传令,大军即刻启程。” 其时月正中天,河风徐徐拂来,将初夏的郁热一扫而空。大军从营寨南门而出,向东行出数里,绕过一处密林后,转而向北。就听水声隆隆,越来越近,再行出半里,登上一处斜坡,明月辉映下,前方半里处宽约一里的大河横亘在前。水势滔滔,将倒影在水中的明月扯的支离破碎,如满河碎金箔玉不住晃动。老船工指着对岸隐隐起伏的山峦,道:“这处河岸看起来对岸河滩高耸,其实在水线与山坡间有十余丈的河滩,加上河滩两面的芦苇丛又高又密,因此知道此地的船工少之又少。”吴晨向梁兴道:“派几个人过去探探。”梁兴转身嘬唇唿哨,立时便有数名兵士抬着木筏走了上前。那数人向吴晨深施一礼,将筏子放在河岸,几人用力一推,筏子哗的一声冲进河水,几人跟着纵身跃了上伐。数人水性极佳,桨排划动间,木筏利箭般破开水浪向前滑出,不多时已化作宏阔的河面上不断起伏的一处黑点。再过得片刻,黑点也消失不见,视野之中,唯见明月下大河滚滚东流。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河岸上亮起一点火星,跟着两点星芒又闪了一闪,那是方才那队小队平安到达对岸的讯号。岸上众人都是又惊又喜,当下吴晨传令让此时在陕津的黄忠发起佯攻,掩护此处的三千兵马开始渡河。半个时辰后,就见对岸烽火燃起,河风之中隐隐传来号角的呜鸣,吴晨当即传令渡河。 待全军几乎都已渡过河岸时,东方的天际已隐隐有些发白。一艘木筏从对面的河岸撑来,停靠在岸边的河滩上,张晟正要迈步和吴晨一起走向木筏,吴晨侧转过身,说道:“元灏,你就留在弘农,不用随我出征河东了。”张晟一怔,鸠戾的面容上满是失望之色,嗫诺了数下,突然叫道:“明公是嫌属下不够勤力么?属下一定改明公要属下做什么,属下属下”突然一阵哽咽。吴晨苦笑道:“如果没有元灏在身边,此时我或许仍被挡在轩辕关进退不得。谁敢说元灏不够勤力,我一定重重刮他的耳光。只是弘农新破,更需要熟悉当地风俗民情的人来治理,我军上下也只有元灏是最佳人选。” 张晟破涕为笑,道:“属下还以为明公是不要属下了。”吴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你在弘农,我才能安心渡河到河东,元灏的职责是镇守我军后路。”张晟道:“属下一定保证足食足军。”吴晨摇了摇头,说道:“我军在弘农征战,第一次烧了南山村,第二次烧了曹阳,虽然是为了打胜仗,但弘农百姓的家产损毁了就是损毁了,弘农人明着不说,背后不是还在传我每天要吃一颗人心的么?我希望元灏治理弘农以休养生息为主,曹阳、南山一带的百姓扶植减息。如果能让弘农百姓不再骂我,那元灏就是立了大功了。”张晟连连点头,一旁的老船工抚着长须若有所思。吴晨长吁一口气,道:“我走了,元灏多多保重。”拱了拱手,转身跳上木筏,梁兴向兵士挥了挥手,桨排划动,木筏离开河岸,向水中驶去。张晟突然追出几步,站在河水中大叫道:“使君,你的话属下永远记得了,使君也要多多保重,一定要回来看我治理下的弘农” 吴晨心中一阵感动,叫道:“我一定会回来看”说到这里,突然一阵哽咽。滔滔河水冲击木筏的声音越来越响,木筏箭矢一般破开水浪向北而行,岸上的张晟和他的亲兵以及一身短束的老船工越来越小,不多时便消失在浪花飞溅的宏宽河面的尽头。吴晨再向南岸望了一阵,才转过身,望向北岸,绵延的大山扑面而来,其实吴晨心中最不愿的便是渡河到河东与优势曹军交战,但马超在并州的形势却又逼得他不得不渡河赶往河东。 到达对岸时,天色已经全亮,先行渡河的赢天迎了上来,说了说具体的部署,两人边走边谈,这时,一名斥候从身后赶了过来,禀道:“大人,对面又过来一条木筏。”吴晨心中一奇,快步走回河岸,果然就见一条木筏已离河岸不过数十丈远,看筏上那些人的身形,心头猛地一震,向木筏落脚点奔了过去。等他赶到时,木筏已停靠在岸边,老船工,黄忠、张晟、钟惠、崔倩,黄睿、诸葛亮,以及头戴面纱的女子一一登岸,不用问自然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黄月英。吴晨惊呼道:“你们怎么来了?”张晟叫道:“明公走了不久,属下还没来得及走就碰上了他们。”黄忠笑道:“老夫曾对使君说,这一仗老夫是一定要去的。昨晚一仗幸不辱使命,咱们的那些小船木筏都被对方烧了个一干二净,这可是输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啦。”吴晨望向崔倩,小倩一身文士装束,显得儒雅俊俏,见他望过来,嫣然一笑,说道:“我是被别人抓来的。”吴晨一阵疑惑,向黄睿、诸葛亮望了过去。就听钟惠喝道:“不要乱看,抓她来见你的就是我。”吴晨愕然道:“为什么?”钟惠切齿道:“你轻薄无礼的帐还没跟你算,可不能让你死在旁人手里了。我抓她来见你,就是让她劝你不要过河的。” 吴晨这才知道那一次钟惠走了后,竟是去长安找小倩来劝自己,心中暗暗苦笑。向黄睿和诸葛亮道:“黄大哥,诸葛大哥,你们你们又是怎么到了这里?” 几年未见,诸葛亮的面色显的黧黑了许多,当初相见时令人印象深刻的双眸,此时英睿收敛了许多,但偶尔顾盼之间,眼神却如深沉的海面涌起的点点浪花,令人难测深浅。显然随着学识和阅历的增加,诸葛亮锋芒尽敛,却更加沉稳。此时听吴晨问话,微笑道:“使君在凉州、三辅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使君果然说到做到,终于在凉州扎下根来了。”三年前吴晨曾在南阳和诸葛亮以言为阵,相互攻伐,如今三年过去,诸葛亮重提往事,吴晨心中百感交集,感叹道:“那时小子无知,说了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让诸葛兄见笑了。”诸葛亮笑道:“但使君终还是在凉州定了下来。其后我和内子又听说琪英出使匈奴,将被匈奴掠去的部分汉民接回长安,三年未见,极是想念,终于忍不住来三辅了。”吴晨惊喜道:“你你们成亲了?”诸葛亮挽着黄月英的手,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黄月英的面容隐在黑纱中,虽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身姿婉约秀丽,不见丝毫做作,足见两人婚姻和美,相敬如宾。吴晨大喜道:“什么时候的事?”诸葛亮笑道:“是使君远走凉州后三个月后的事。”吴晨笑道:“喜酒我可没喝上,诸葛大哥一定要补呢。”诸葛亮和黄月英两人相视一笑,说道:“我和内子都很感激使君,倘若没有使君,我们两人虽然同在荆州也难以相见,这杯媒酒使君是一定要喝的。”吴晨心想,一定是当年自己和黄睿一同到南阳去见诸葛亮,黄月英随后跟来,这才促成了两人的一段姻缘。见诸葛亮和黄月英如此恩爱,心中极是开怀,向黄睿道:“琪英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黄睿偷眼望着小倩如花的笑颜,心中一阵发苦,心道:“从长安出来后的这十日,她的笑容不如这半个时辰来的多。她心中只有他,我是再没有机会了,还是走吧,走吧”听到吴晨问话,苦笑一声,说道:“妹妹和妹夫是来接我回荆州的。离开南郡已经三年,我心中也记挂的紧,想起使君三年来的照顾,不来告辞一声,就显得失礼了。恰好钟姑娘派人来见小崔姑娘,说是使君有莫大危险,我想我也要出潼关,路上有些照应也好。” 吴晨苦笑道:“翟星走了,蔡琰走了,不想连你也要走了”黄睿偷眼向小倩望去,就见她明如秋水的眼眸此时柔情无限的望着吴晨,就觉一股热血猛地涌上胸口,心道:“兵凶战危,小倩知道吴晨有危险,那是一定不会离开了。如果吴晨战死,她也一定不会独活。我又怎能忍心见她送死?”沉声道:“来的时候我听元直、伯奕和主薄说起河东战事,他们都说战事严峻。那时我便打定主意,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黄睿虽然不才,但也曾和匈奴交过战,使君如果能用上的话,尽管吩咐好了。”向诸葛亮和黄月英道:“妹妹,妹夫,我和吴使君情同手足,如今他面临危机,我不能袖手旁观,你们先回荆州吧。倘若倘若我们得胜,我即刻就回南郡。” 诸葛亮拉着黄月英低低交谈几句,黄月英先是不住摇头,向黄睿和吴晨望了几眼,终于点了点头。诸葛亮转回身笑道:“琪英方才也说,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咱们虽然不才,但也不会坐视朋友有事而袖手。吴使君,我和内子要打扰了。” 吴晨听黄睿和诸葛亮要来相助,寻思道:“曹操那边谋士有荀攸、贾诩、郭嘉,统帅有于禁、曹洪、乐进,有诸葛亮相助,虽然不一定能敌得过曹操手下的谋士团,但以诸葛亮的谨慎,就算不能获胜,总不会大败。”想了又想,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有劳黄大哥和诸葛大哥了。” 便在此时,老船工忽然说道:“既然使君缺人,那也不缺老船工一个。老叟虽是从来没打过仗,但要论撑船渡河,也有四十余载的经验。河东、河内大小河流上的船夫帮役认识的也不在少数。”黄忠哈哈笑道:“对,人多好,人多好。”张晟叫道:“哎,你们说的我心痒痒的,偏偏明公已经下令让我留守弘农,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众人见他抓耳挠腮,轰然大笑。 钟惠叫道:“喂,我是叫你们来劝他回去的,不是要你们这群疯子也去送死的”吴晨理也不理她,向诸葛亮和黄睿等人道:“其实此次之战,我已有一些想法,希望能听听黄大哥和诸葛大哥的意见,我们这边走。”在前引路,向山路深处走了过去。 诸葛亮笑道:“不用如此麻烦。我们远道而来,论对曹军地了解和地形地理的熟悉,都不如使君。大政仍由使君把握,待我们熟悉了情况后,再详细讨论也不迟。”吴晨停住脚步,说道:“诸葛大哥说的是。如今的曹军主要分散在三个方向,曹操主力军在并州和泫氏,于禁和徐晃率大约一万兵卒在安邑以及黄河东岸的河北县一带,魏种屯居河内,与占据黎阳的曹洪互成表里。”诸葛亮沉吟道:“使君有没有河东、并州以至河内的详细地图?”吴晨摇了摇头:“没有。有的只是一些粗略的图。”从怀中掏出数份羊皮地图递了过去,诸葛亮接了过来,笑道:“有总比没有好。”摊开地图,蹙眉看了起来。黄月英悄悄走到他身旁,诸葛亮将地图稍稍向旁移了移,让黄月英也能看到。吴晨见黄睿没有地图,便将手上的地图递了过去。黄睿伸手接过,摊开看了起来。吴晨继续道:“曹军三面呈品字形排开,无论攻击哪一方,其它两方都会迅速驰援,我军就将遭遇曹军优势兵力的合围,因此昨晚让黄忠将军佯渡陕津,并且大败而回,如此,令曹操以为我军还在为渡不了河而烦恼的时候,潜踪密行,千里驰援泫氏。” 诸葛亮点了点头,说道:“使君的计策极佳,但使君有没有想过,突破泫氏之围后,大军又按照什么路线回来?”吴晨愣了一愣,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几日他一直在构思如何避过曹军,救出马超,至于救出马超之后再依循哪条路线回来,却是根本没有想过。诸葛亮的思虑之缜密正在于此,吴晨用兵屡战屡胜地关键正在于将马战迅疾如风的特点发挥之极致,曹操引诱马超进入并州,并将其围住引诱吴晨前去救援的厉害也正在于此。无论吴晨用什么方法到达泫氏,击破城池救出马超后,这时的安定大军也就此由暗转明,曹操根本不需要知道吴晨用什么路线到达泫氏,城破之后,立时合围,更不惜一切用战骑紧咬住安定大军,那时吴晨只能和曹操硬拼兵力,而这正是吴晨的短处,曹操的长处。以短拼长,结果可想而知。吴晨心中大叫厉害,诸葛亮虽然只观大略,却是提纲挈领,令自己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心中对此战获胜的信心又加了几分。向诸葛亮深施一礼,笑道:“孔明啊孔明,我是心服口服啦。” 钟惠笑道:“小贼,我早就告诉你了,你闯河东就是自找死路,现在信了么?”吴晨不理她的得意,向诸葛亮道:“这次小子全仰仗先生了。”诸葛亮笑着躲了开身,道:“使君推责也推的太快了。其实我只是观其大略,只论军略与路线是否可行,具体行军打仗的事,我可是一窍不通。使君全推到我身上,我受之不起。” 吴晨笑道:“这是诸葛大哥自己说的,那以后行军路线与军略的事,我可都仰仗你啦。”诸葛亮苦笑道:“这是不是就是人常说的作茧自缚呢?”众人轰然而笑。 自马超出走以来,吴晨心中始终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横亘在胸前,每每思之,都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但如今,却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就像是乘舟从“中流砥柱”冲出,重新驶入平坦奔流的平野一般。 众人说笑完毕,按诸葛亮的意思,在未确定路线时,大军仍以隐踪伏行为宜,除了任晓手下的斥候,其他人都留在山谷中等待黑夜降临。吴晨拉着小倩在河岸一处巨石旁,问起别来情景,问起诸葛亮等人的事情。小倩道:“你走了不到十天,诸葛大哥夫妇就来了。”掠了掠被河风吹散的发丝,说道:“我听月英姐姐说,琪英大哥原来是离家出走的。那次与我们会面后,月英姐姐在荆州等琪英大哥了十日,一直不见琪英大哥回去,就一路寻了去,在南阳和诸葛大哥偶遇但琪英大哥却不喜欢他们在一起。两人定亲前几日,琪英大哥一怒出走,其后就不知所踪”吴晨笑道:“是来咱们这里了啊。”小倩白了他一眼,说道:“但是诸葛大哥和月英姐姐不知啊。这三年来,他们一直在荆州、江东,甚至是巴蜀都遣人去找了,但直到三个月前,才从许县到荆州贩米的商人处获知,琪英大哥出使匈奴,并将流落匈奴大汉子民接回来,这才知道琪英大哥来了咱们凉州。”吴晨道:“于是他们便来了?”小倩道:“月英姐姐说,琪英大哥是因为他们的婚事而出走,如果得不到他的谅解,即便两人婚姻美满,也总有些缺憾。”吴晨感叹道:“幸好琪英大哥已经谅解他们了,诸葛大哥和月英姐姐真是很般配的一对。”小倩向他望了过来,河风吹着吴晨的黑发不住拂过他的脸庞,棱角分明的面容,依稀间仍能见到当初一口咬掉荆州地痞耳朵的少年的模样。不自禁的伸出右手,轻轻握住吴晨的左手。吴晨感觉到她的手伸过来,探手轻轻握住,但见面前黄河涛涛,滚滚东去,就似时光荏苒,两人始终执手共渡一般,心中只觉阵阵甜蜜。突然间,吴晨想起一事,笑道:“钟惠说是她抓你来见我,你当真是来劝我不要过河的么?”小倩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执意过河是为了救孟起大哥,你重情重义我又怎会劝你?”吴晨恍然道:“你你”心知小倩从钟惠那里知道此行危险,她既然不是来劝自己,那自是与自己同生共死。想到这里,心中只觉温暖之极,后面的话便再说不出口。便在这时,一人叫道:“我是叫你来劝他的,不是叫你们在这里肉麻当有趣的。” 第六十八章 清水之战(下) 听声音便知是钟惠来了。吴晨道:“钟姑娘,多谢你两次三番前来示警,但原因我已经对你说过了。何况不打上一仗,输赢谁又能够逆料?”钟惠凝眸望着他,停了半晌,说道:“真是搞不懂你,明知道是陷阱还向里跳,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叹了一声,说道:“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次你都死定了。蔡姐姐托我的事,我已经尽力,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无关。”说罢,转身而去。 吴晨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转回身时,就见小倩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尴尬地笑了笑。小倩抿嘴一笑,说道:“其实钟姑娘心地很好,她到长安时连脚都磨破了”吴晨奇怪地道:“她怎么会拉你来劝我?”小倩道:“她不是专程去找我的,本来她是去找徐大哥只是徐大哥已于数日前返回临泾,她找不到旁人,只好来找我。”吴晨道:“原来如此。她又怎么知道你在长安?”小倩道:“你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她在临晋刺杀你时不是被黄老将军击伤了么,那时便是我为她疗的伤,之后便和我住在一起。其后蔡姐姐搬到长安,我和她自然也跟着迁到长安,只是她一直住在别处,因此你前次去见蔡姐姐时才没有遇到她。” 吴晨握着小倩的手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征战,后方的许多人和事都顾不上,没有你在后方打理,我真是要焦头烂额了。”小倩叹了一声,低声道:“其实我打理的也不好,你嘱咐我好好照顾蔡姐姐,但她还是走了”吴晨道:“我忘了告诉你了,她出潼关时,我见过她一面,我看她似乎是不想走的”小倩幽幽地道:“那日我随她去蔡大人坟前扫墓,她一人长跪在墓前静静流泪,我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吴晨紧了紧手心中小倩的手,道:“照顾她,不一定是将她留下来。如果长安有她不愿面对的人或事,你照顾的再好她也是会走的,何况她在塞外数年,朝夕暮想的却是陈留的那个草屋。”松开小倩的手,向河岸走了几步,郎声吟道:“人有所极,同心赋些,酎饮尽欢,乐先故些,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这是屈原所写的《招魂》中的几句,小倩抿嘴笑道:“这么些年,你的诗词可是没有半点长进,这首诗是招魂用的,蔡姐姐好好的,怎能用这样的诗句?”吴晨笑道:“听没听说过魂牵梦系么?我的意思蔡姐姐魂牵梦系故园,日思夜想的就是快回陈留家乡。”小倩怔了一怔,低叹一声,说道:“‘魂牵梦系’?唉,算你说的有些道理。”吴晨知她想起了襄阳的家,走了回来,牵着她的手坐在大石上,说道:“你想襄阳的家了?”小倩低声吟道:“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守江南。”吴晨想起远在另一时空的家,心中亦是无限怅惘,紧了紧她的手,低声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小倩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怎会呢?其实钟姑娘要我来找你时,我心中很是开心”吴晨心中只觉一阵温暖,将手心中她的左手轻轻握了握,轻声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在忧心会否在与曹军对敌时落败,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望着宏阔的河面上无尽的水光,心中却在思考目下的困境。 一直以来,吴晨都有患得患失之感,面临曹军优势兵力,以及智绝天下的智囊团,吴晨就像陷入迷雾中的旅人,虽然绞尽心力,但越走却似迷雾越来越浓,越来越看不清脚下的方向。但经过和诸葛亮的一番交谈,加上此时将生死置之度外,蓦然间似乎已超脱出整个乱局,如在高山上俯视平原一般重新诠释整个战局。当前的局势,吴晨并非没有遇到过相同的情形。去年与夏侯渊之战,吴晨就是以围点打援之姿,将三辅的兵力调出重兵把守的关碍,其后在根据夏侯惇、胡车儿、韦端三路推进的空隙,逐个击破,将三辅兵力消灭于野战。眼前马超被围之局,实与当年夏侯渊被围惊人的相似,显然当年曹操对自己围夏侯渊之战愤恨不平,便以吴晨曾用过的策略反过来对付吴晨,所异的只是曹操的兵力远远多过自己当年,不需要用空间上的迂回弥补兵力的不足,而采用其它方式。最可能的则是诸葛亮所提醒的,诱敌深入,等吴晨到达泫氏时,三方合围,对远途跋涉、筋疲力尽的远征大军进行绞杀。想通这一点,吴晨长出一口气,自己再非渡河前对曹操的部署茫然无知,这也将大增此战的胜算。曹操此战将设伏的地点放在并州并非没有原因。对照以前曹操剿灭吕布、刘备、袁术、张绣,都是在以策略稳定周边群豪之后,再行逐个击破。此战之前,曹操最怕的就是在荆州一直隐忍不动的刘表,尽管在河北与袁氏形成拉锯战,手下的第一大将曹仁也始终未曾远离徐县等地。但经过四年的休养生息,江东的孙权已显露出进一步拓展江东地域的动向。有了孙权的牵制,一直不动声色、静观袁曹之战的刘表也就再难以保持对曹操侧翼的牵制。袁谭和袁尚的对立,更令曹操久攻不下的河北战局显露出一丝转机,四战之地的曹操,终于可以缓出手对迅速崛起关中的吴晨进行绞杀,便如当年他筹备与袁绍的官渡大战时,就曾采取突然袭击之势击破徐州的刘备。但袁谭与袁尚势力还是有不小的差距,没有曹操在侧翼的牵制,袁谭在袁尚的进攻下撑不了几日,因此曹操虽然对吴晨恨之入骨,仍不敢远离,将伏击的地点放在靠近壶关和邺城的泫氏,正是基于这种忧心。而泫氏虽在并州,但却是在并州东部偏南,距离并州治所和并州的政治经济中心的晋阳,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仍掌控并州大半的高干会甘心臣服于曹操? 曹操表面上占据上风,但在并州的时间拖久了,高干、袁尚方面都会有异动。以大局来说,曹操并不一定有利。想到这里,精神一振,这时脚步声响,张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明公,钟姑娘要留下。”吴晨点了点头,转了过身,说道:“知道了。”张晟道:“梁司马让属下来问,钟姑娘终究是钟繇的女儿,放她在军中,曹军恐怕会知晓我军动向”吴晨道:“她如果会透漏我军动向,早先也不会一力劝阻我不要渡河。”张晟恍然地点了点头,旋即看到吴晨和小倩紧握的双手,鸠戾的面容上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小倩面色一红,低低说道:“你有要事要谈,我先走了。”松开吴晨的大手,快步向营地走了去。吴晨知她一向腼腆,也不好再追过去。干咳一声,问道:“马校尉回来了么?”张晟道:“还没有。”吴晨叹道:“去了这么久”张晟道:“马校尉虽然到过河东,但都是在中条山北麓,南麓这边恐怕是没来过。”吴晨道:“元灏,你们张家在弘农是大族,不知有没有联系紧密的河东氏族?”张晟道:“其实我们张家也不是什么大族,弘农氏族向来都是以杨家为首,只是杨彪为曹操所忌,几次险些被杀,因此深自忌惮,韬光养晦,连带着与杨家有儿女之亲的弘农世家都跟着隐忍不出,才将我们张家捧了上去。”吴晨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么有没有比较熟的河东人呢?”张晟摇头道:“河东氏族都是动辄有上百年的豪族,看不起咱们张家,寒族则因为忌惮匈奴和白波,迁的迁,搬得搬,认识的不是死了就是走了”吴晨低哦一声,说道:“看来也只能在当地找向导了。” 晌午时分,马铁终于带着一名向导回来。这半日时间,孔明都在设为暂时行营的水神祠中察看地图,听闻找到向导的消息,便迎了出来。那向导不过是寻常樵夫,问他周围地理还能对答,出了大阳之后的路径则一脸茫然。吴晨心知也不能强求,传令任晓派出斥候沿樵夫所说路径四处探路,自己与诸葛亮进到祠中,商讨在河畔所想的事。 诸葛亮细细听完,沉思半晌,说道:“按使君所说,亮的推断是,使君击破泫氏的曹操之围后,欲借助高干袁尚和曹军之间的争执,利用他们的兵力甩脱曹军追兵?”吴晨点了点头,一瞬不瞬的望着诸葛亮的神情。诸葛亮皱了皱眉头,轻敲地图,停了半晌,长出一口气,微微笑道:“其实我是很赞同使君跃进千里之计,只是觉得此计并不完善,未能预想后路。但如果可以利用高干和袁尚阻挡曹操的追兵,就不失为一条妙计了。”吴晨笑着指了指地图,道:“在我的构想中,由于曹操及其众谋士都误以为我军还在陕津与夏侯惇对峙,却没有想到我军已从山区绕到泫氏附近。事出突然,即便有困难,仍有可能击破围困泫氏的曹军,其后再借助高干和袁尚的兵力逃脱曹操的追兵。攻破泫氏后,我军有三条路可走,一是从原路返回,但要击破于禁和徐晃的堵截。二是走并州晋阳,这里是高干的大本营,我们可以进入,曹操追进来,高干一定着慌。三是走壶关,进入河北,这里有曹洪堵截。因此我倾向于走并州,穿王屋和吕梁,到达雁门,由云中西河返回关中。” 诸葛亮沉吟了半晌,道:“亮有一个故事,使君想不想听?”吴晨一怔,说道:“什么故事?”诸葛亮道:“荀子名况,他不但是亚圣之后的鸿儒,也是个严谨的长者,教导徒弟很严,对待子嗣也极严。一日,他的孙子因为顽劣,被他脱下长衫罚令跪在雪中。不久,他却听到仆役都在院落中大笑。荀子不知出了什么事,就走了出屋,却见自己的儿子也袒露上身跪在雪地上。荀子非常惊讶,就问:‘你怎么不穿衣服跪在雪地上?’使君猜他的儿子怎么说?他说:‘你冻我的儿子,我也冻你的儿子。’” 其实诸葛亮的故事只是一个隐喻,提醒吴晨无需紧盯着马超被围的事不放,将作战重心转移到对曹军核心目标的围困上,进而逆转一直被曹操牵着战局走势的被动,吴晨自是一听便知。倘若马超的西凉铁骑只是形势不利,而非像现在这般被围促于一城,吴晨会毫不犹豫地寻找曹军的弱点挥兵进击,但此时却不得不踌躇。 吴晨的反应诸葛亮早有预料,见他眉头紧皱,便也不开口,任凭吴晨自己权衡利弊。吴晨思索良久,叹了一声,说道:“我也知孔明兄的意思,曹操唯一能牵制我军的就是泫氏的西凉铁骑,如果我不远离并州,甚或一步一步接近泫氏,曹操就不会急于合围。但只要我露出察觉陷阱的举动,曹操必定会先破袭泫氏,再举兵南下。”诸葛亮点了点头。吴晨继续道:“所以明知前面是陷阱我也只能向前走,只是会更加谨慎小心,希望能绕陷阱而过。”诸葛亮长叹一声,说道:“既然使君不顾自己的危险,亮也无话可说,只好陪使君走一趟陷阱了。”吴晨笑道:“若我刚才答应孔明兄不管泫氏,孔明兄准备劝我向何处用兵?”诸葛亮微微一笑,说道:“使君是真有兴趣听么?”吴晨笑道:“我是真的有兴趣。曹操这次设计如此之毒,我恨他恨得牙痒痒,能害到他的事,我绝不会有丝毫怜悯心不去做,且做后不会有丝毫愧疚。” 诸葛亮哈哈大笑,说道:“我原先是想请使君考虑向曹操三军的侧翼用兵,如河东的安邑,或者是河内的河阳。前者是于禁徐晃大军的行辕,后者是魏种曹洪大军的行营。以我军昨晚渡河的恶劣表现,无论是安邑的于禁还是河内的魏种,肯定都还错愕于我军的失常,这种错愕,正可予我军机会。”吴晨点头道:“不错,趁于禁和魏种迷惑于我军行踪之时,我有信心以突袭的方式破其一部。这不但可震慑敌军也可以大长我军军威”站起身,负手在桌案前走了几圈,细细思考诸葛亮的提议,越想就越觉得该试一试,突然停下,笑道:“其实如果不远离并州,我也不介意在河东或是河内先打几仗挫挫曹操的威风。如果能将他引离并州自然最好。即便不能将他引开,我今天打河内,明天打河东,零敲碎打也能歼灭他几千人,我们救了义兄后,跑路也跑的畅快”诸葛亮抚掌大笑。吴晨笑了笑,说道:“这一仗从哪里打好呢?我倾向于从河内打起,一是张晟在河内有熟人,可以为我军先导,打河东就没有这个条件。二来,河内的魏种和围攻河北的曹洪互成表里,击败魏种,也可以震慑曹洪,为河北的袁尚打打气”大笑着转身,说道:“孔明,你说咱们这一仗该从什么地方打?” 诸葛亮并不回答,微笑着反问道:“使君以为呢?”吴晨用手蘸了蘸桌案上放置的一碗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字,诸葛亮扫了一眼,开怀而笑。一直在祠门处守望的梁兴听到笑声探头向案上瞧去,就见案上写的正是一个“粮”字。 ※※※ 河阳,渡口。 河阳渡口在殷商时期便已成为黄河北岸的主要渡口之一。据史书所载,殷商末年武王伐纣,不期而遇的诸侯有八百之多,诸侯盟誓的黄河渡口即为孟津,这个孟津,在黄河南岸,与河阳渡口隔河遥遥相望,武王即是从此处渡过黄河。至建安九年,曹操完全控制河南和河内,为进一步追击河北袁氏,对孟津和河阳渡口进行了扩建。 此处已是黄河中游,尹阙水、谌水和清水的注入,使黄河河面扩展至数里。放眼望去,就见细浪逶迤,滔滔水势遮满整个视野,大河平阔,雄浑壮丽。河面上五牙商船来往穿梭,异常忙碌。停靠于河岸旁的船舶舷舷相连,桅杆林立,绵延半里。浪花拍卷河岸,发出轻柔的水声,河风卷着水汽拂动商船上的风帆,码头上挑夫、帮役摩肩接踵,忙着从靠岸的货船上卸载货物。 曹操在官渡坑杀七万河北降卒,自此之后曹军与河北兵相战,再无一名兵卒肯投降曹操,即便是寡不敌众,也是死拼到底。河北的百姓也心伤子弟无辜而死,因此曹军所到之处,即便是将粮草全部烧毁,也不捐给曹军,这数年来,曹操只能从河内和河南筹集大军粮草。由于黄河的阻挡,河南难以成为粮草囤积之地,而黎阳又深处前线,曹操鉴于袁绍乌巢之失,将河内温县设为曹军粮草的主要囤积地。为此,曹操下令乐进遏济水入白沟,凿通温县到黎阳的水运。济水正在温县与河阳县的交界处。从河南来的运粮船,或从下游十余里的五社津,或从孟津出发,越过黄河,在河阳渡口卸载粮草。若需向黎阳输送粮草,则换成小船,逆济水而上,转白沟,最后到达袁曹对峙的前线。 河阳渡口作为曹军粮运要道,防守极为严密。曹操未进入并州前,其中军并不设于黎阳城中,反而是在距白沟较近的弭坡,作为护卫粮道的第一道防线,乐进率三千兵士屯驻于白沟旁,作为第二道防线,魏种镇守河内,是为第三道防线。 魏种与曹操自小相识,曹操杀名士边让,又屠戮徐州数十万百姓,当时镇守曹操后方的陈宫、张邈为此事投降吕布,跟着望风而逃的曹操手下官吏更是多如牛毛。有人对曹操说:“河内太守魏种也投降了。”曹操却信心满满地道:“魏种必不负我。”其后果真传来魏种投降的消息,曹操大怒,说道:“让我抓住魏种,一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然而抓住魏种后,曹操却又亲自为他解开绑缚,感叹道:“人才难得。” 每当想起此事,魏种心中便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因此对河阳粮仓的守卫一丝一毫都要一一过问。这几年袁尚和袁谭自守犹自不足,遑论派兵偷袭,因而河阳粮道一直安稳如山。 驻守码头的曹军兵士有五百余人,分作四队,每隔一个时辰,两队各百余人从东西两侧的军营走出,相向而行。码头又以军营为界,拓出数里的河岸,将沿岸的芦苇树丛一一除尽。进出码头需经曹军的盘查。但魏种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每日仍加派百余亲兵沿岸巡守。 四月的阳光已渐渐毒辣,至晌午时分,阳光更是照的视野白茫茫一片,码头上的民夫、帮役已脱去上衣,打着赤膊搬运粮草,穿着轻甲在河岸巡视的曹军则都躲到码头的阴凉处。安家牌楼在河岸码头的正中,正对渡口,牌楼下不少曹军兵士站在房檐下躲避烈日,忽然前面人群一阵吵嚷,一群役夫从阴凉处涌了出来,向码头跑去。这些役夫多是从河东、弘农逃难而来的百姓,流落到河内,在码头上以役代赈,每当有货船靠近,便上前抬卸货物,赚取工钱。因此河岸上的曹军见怪不怪,只有数名兵丁抬起头向码头上望了望,多数兵士连探头也懒得探。这时,一名军侯领着十余名兵士从帮役群中挤身而过,大步走入牌楼。楼中的店伴急忙迎了上前,笑道:“魏军侯,是什么风将你老吹来了?”魏军侯身材高壮,一脸落腮胡须,极是威猛,听店伴问询,晒道:“还能是什么风?老子这数年在这渡口早闷出鸟来了。快倒水来,这可渴死老子了。”那店伴极是机灵,将魏军侯让到桌案旁,从倒扣在案上的陶碗中翻了一只过来,将水斟满。那军侯接了过来,仰头一口喝干。身旁的几名士卒见他喝的畅快淋漓,不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军侯伸手抹了抹唇角的水渍,嚷道:“他奶奶的,这天热死人了。再来,再来。”那店伴急忙再斟满一碗,那军侯一口喝干,叫道:“看什么看?喝水还要老子教你们么?”那些兵卒这才散开,取碗的取碗,取瓢的取瓢。那店伴斟满陶碗,在旁凑趣道:“军爷,您不是一向是在晚间巡守的么?怎么今日换到日间了?这大日头的,可不难为军爷了?”那军侯白了他一眼,道:“你当老子傻啊,难道老子不晓得白日巡视是苦差?”压低声音道:“只是最近晚上不太平,晚间巡视那是”用手在脖间一拉,做了个抹脖的手势。那店伴和众兵士吃了一惊,向他望了过来。那军侯大是得意,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可听说了,安定贼寇五日前已渡过黄河。”声音再压低数分:“听说是已到了清营山东麓。” 清营山在河内郡的河阳与河东郡的大阳交界处,从清营山既可以进入河内也可以进入河东,但到了东麓,却显然是向河阳而来。那店伴奇道:“安定贼寇既然要来,怎不见魏府君调兵增援渡口?”那军侯呸的一声,晒道:“你懂什么?西凉贼寇有名的奸诈狡猾,渡口兵力一加,他自然是不会来了。河内、河东山势连绵,真躲起来,咱们又上哪里找他们去?”那店伴恍然道:“原来咱们这里是诱饵来着。”楼中的兵卒勃然变色,心想是诱饵岂不就是摆明送死?一名兵卒突然叫道:“啊,难怪大哥要调到白日了。” 那军侯志得意满,腆胸叠肚,笑道:“西凉贼寇最喜晚间偷袭,若还呆在晚间巡视,嘿嘿这可就难说了。”众兵卒想了想,登时转忧为喜。当下便有人谄媚道:“军侯消息灵通,咱们跟上军侯,实是三生有幸。”有人道:“西凉人虽狠,咱们也不怕他,只是将功劳让给其他兄弟而已。”跟着便有人道:“军侯任劳任怨,却又不争军功,便是古之名将也多有不及。”楼中众兵齐声喝彩,那军侯越听越是高兴。这时,一人突然说道:“调调防当当然好好的,但兵兵兵无常常”那兵卒是个结巴,却极喜说话,声音又大,登时便将一片拍马之声尽数压下。那军侯见他吭吭哧哧,心中不耐,打断道:“你是不是想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那结巴兵卒连连点头:“对对,兵无常常常势,水水无常常常形。吴吴晨晨用兵如如神”那军侯大怒,喝道:“你是要说吴晨用兵如神,旁人说他不会在日间偷袭,他却偏在日间偷袭,是也不是?”那结巴兵卒满面喜悦,道:“对对”还没等他“对”完,那军侯已抢上一步,挥手一记耳光,打得那结巴士卒倒飞出去,嘭的一声,将一处桌案压碎。那军侯破口大骂:“他妈的,老子还想多活两年,你这结巴却在这里咒老子早死老子若要死,第一个先砍了你。”一巴掌仍不解气,见那结巴兵卒哼哼着爬了起来,又冲上前踢了两脚。众兵卒见那军侯怒气勃发,都不敢上前阻拦。那掌柜原本在柜台中打瞌睡,听到人喊的声音,惊了起来,见那军侯满楼追打那兵卒,桌案乒乓咯喇不住碎裂,陶碗嘭嘭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心中肉疼不已,向那店伴连使眼色。那店伴见打得狠了,心中也自害怕,又哪里敢上前劝阻?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猛听得咚的一声。 那鼓声沉郁凝重,像是在心头敲响一般。楼中众人霎时间都停了下来。停了片刻,那军侯大叫一声,纵身跃出牌楼。这时码头上的人都停下手中活计,向战鼓传来的方向望去,那军侯三步并作两步,纵身跃上码头一处五牙商船的望台,就见波光掠影中,从黄河上游顺流而下数十艘木筏,此时离的远了,看不真切。那军侯凝视半晌,待望见木筏上兵士的衣甲,顿时惨嚎一声,大叫道:“是西凉人,西凉人来了。” 岸上曹军听到嚎叫,纷纷跃上河岸的走舸、木船,片刻间数十小船摇出码头,向上游木筏迎去。那些木筏从上游驶下,当真是势逾奔马,只一眨眼的功夫,两军已接近到一箭之地,就在两阵不住接近中,那些竹筏阵势一变,散成一排,立在河水中流,猛听得苍老雄浑的声音一声大喝,密密麻麻的羽箭腾空而起。那羽箭正顺风势,强劲之极,嗖嗖声中,十余名曹军兵士登时被射穿,栽入河中。待船上曹军重整军势,第二拨羽箭又已从空中落下,立时又射倒十余人。船上曹军领头的兵卒眼见对方羽箭厉害,纷纷叫道:“靠近前,撞翻他们。”河风劲吹中,两军不住靠前,猛然间,数页木筏破浪而出,一名老将立身木筏,挥刀挑飞及身的羽箭,脚下一沉,木筏上端翘起,哆哆声中,密密麻麻的羽箭纷纷射在其上,脚下跟着一松,敲起半丈的木筏猛然下沉,狠狠拍在水面,水花斜飞而起,厚墙一般直撞上小船上的曹军。顺流而下的河水经木筏如此拍击,当真是力逾千钧,嘭的一声大响,当即便有十余人口喷鲜血向后倒飞而出。 水浪滔天中,木筏切入小船间隙,那老将手中挥舞铁锚,击碎左船的右舷,跟着反手挥出,数十斤重的铁锚从右船甲板上方疾掠而过,船上的兵士惊呼惨喝中被连在铁锚上的铁链尽数扫了下船。当先的两条船瞬即被击毁,曹军兵士登时大乱。有曹军大叫:“退后放箭。”有曹军却加快划桨,向前直迎过去。那老将脚踏木筏,顺流趋避,在木船之中游鱼一般在小船间隙不住游击,铁锚挥处,嘭嘭之声不绝于耳,被砸中的木船,不是船舷破裂,便是船首被击穿。曹军向来不习水战,就算当年与袁绍在官渡相持,也未曾有过水上激战,何曾遇过在水中操舟如陆地骑马一般的人物?阵内乱成一团,那数十木筏则并成一排,在外围向远离战圈的小船放箭。阵中的曹军被那老将不住击毁船只,阵外的曹军操舟躲避羽箭,局面当真是呈一面倒之局,数条小船再被击毁后,曹军再无心恋战,纷纷向港口和下流逃去。 那魏军侯在码头上指着向后逃窜的兵士颤声大呼:“回来,回来,你们逃了,码头怎么办”河上的曹军嘶声呼喝,再无一人听他喝骂,十余艘木筏顺流而下,不住追击,剩余的十余艘木筏调转筏头,向渡口飞涌而来。那魏军侯惊呼一声,纵身跳下商船,向岸上跑去,边跑边叫道:“放箭,射死西凉人。” 不待他呼喝,码头的曹军已将弓弦绞紧,待那些木筏靠近射程,发箭如雨,破开拍岸的河风,向船上飞洒而去。当先的西凉兵士从身后取出木盾,矮身躲在盾后。一波羽箭之下,数名兵士坠入河中。远远躲在码头后面的魏军侯喜形于色,大叫道:“就是这般射死他们啊哟,不好”大叫声中,方才那名老将破浪而出,逆着箭雨直冲而前,猛地斜身纵开,足下的木筏怒箭一般破水向前,嘭的一声狠狠撞在码头的堤岸石墙,木筏倒翻而起,向躲在码头推车之后的曹军狂砸而去。曹军兵士惊叫着散开,那老将趁此机会纵身跃到一处商船上,大喝一声,铁锚挥出,就听喀喇一声,商船的主桅当即断折,他跟着纵身跃上,双掌齐推,断折的主桅稻草一般倒飞而出,向曹军扑卷而去。曹军兵将见桅杆来势凶猛,当即退后,那老将跟着跃上码头。魏军侯发疯般的狂叫:“西凉人上岸了,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猛听得西面角声震天,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百余名曹军兵士哭喊着向东面这处奔了过来,那些曹军兵士身后,数十骑战马飞驰而来。马上战士手持长矛,战马四蹄飞扬,茅尖映着日光,金属的辉光不住闪烁,魏军侯背脊一阵阵发凉,惊骇欲狂,大叫一声,反身向牌楼中跑去。此时楼中已乱成一团,店伴、掌柜窝在柜台下,瑟瑟发抖。那军侯纵身跃上楼顶,打着火媒,正要点燃楼顶烟囱中的柴草,一只羽箭电射而至,正洞穿咽喉,那军侯啊的一声,连人带火直摔了进去。火苗跳了几跳,蹿跃而起,浓烟跟着扶摇而上,直冲天际。 远在渡口外的吴晨望着狼烟,向一旁的梁兴道:“狼烟一起,魏种曹洪必然赶来。传令兵士取出四日份的粮草,其它的尽数烧了。”梁兴向身旁的亲兵大声传令。号声中,火头从渡口的曹军营寨,粮仓、牌楼各处蹿跃而起,瞬间化成一片火海。 黄忠连着十余日都是诈败引敌,明知可以打胜,却偏要战败,心中当真郁闷之极,此际大胜,连呼痛快。吴晨获取了数日的粮草,又捣毁曹军河运粮道,心中也是极为畅快。诸葛亮在一旁见兵士个个神采飞扬,也是不住微笑。 其时,夕阳西下,云霞灿烂,天际的山脉隐隐起伏。再过片刻便要重新进入清营山区。清营山南接黄河,北面与太行相接,横亘在河东与河内郡交界处,南北绵延数十里。清水从清营山东麓主峰而出,主峰高出雪线以上,峻拔挺立,山脉之下,两河交汇,暮霭深沉中,长河波光熠熠,雄浑浩荡。 远山渐近,山峦扑面而来,先锋部队的火光已到了山脚,延成两条火龙,不断深入海浪般起伏的林木深处。 诸葛亮转向左侧,不住凝望。清水在半里外径流而过,水面苍茫,隐隐可以望到对面起伏的山峦。吴晨指着如大河一般起伏的群山,道:“对面应该是邙山。”诸葛亮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在看对面,而是在看河面。”顿了顿,道:“使君有没有发觉,黄河水面上还有飞鸟,但清水河面上却不知什么原因,竟然连一只飞鸟也不见。”吴晨转头向北望去,就见黄河河面上一群水鸟翱翔,再向清水河面上望了一眼,狂叫一声:“有埋伏。” 号角声中,进往清营山的安定兵士匆忙向后撤。便在这时,纷繁杂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黑压压的战骑从两侧高山狂涌而出,长约数里的山巅上,密密麻麻尽是曹军战骑。吴晨只觉头皮发麻,知道在此情形下硬闯入山等于送死,当机立断道:“撤,撤。” 便在这时,一股尘沙从东南面急扬而起,黄云一般直扑过来。梁兴大叫道:“是魏种,魏种追来了。”吴晨心念电转,西面有清水阻挡,南面和西南面则是不知从河东还是并州赶来的曹军,东面则是寻隙攻来的魏种曹洪,形势至此已劣无可劣,唯一能够突围的方向只有向东北。 第六十九章 惊悉内奸 吴晨狂吼一声:“跟我冲!”纵骑向东北率先奔出。 “咚~~~~~~~咚~~~~~~咚~~~~~” 战鼓声悠远苍凉,由缓而急,越来越急,到最后就如暴雨撒在密林中,绵密的鼓音潮水般掠过长草起伏的旷野涌了过来。 猛听得一人厉声大呼:“张辽~~~~~~” 呼声尖亢高昂,扶摇直上,直有裂石穿云之威,慷慨沙场的悲壮之气立时传遍旷野。喊声将息未息之时,数百人齐声大呼“张辽,张辽,张辽” 喝声海啸山呼般层层催叠,潮升云涌般贴地卷来。呼喊声中,数百战骑似是被风托起,从曹军左翼游离而出,蓦地战骑前蹄高扬,人立而起,仰天长嘶中纵跃而下。数千马蹄踢动山峦,汇成一股铁流洪涛,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以最狂猛的声势向西凉军左翼狂压过来。 吴晨厉声呼喝:“转右,转右” 号角声中,密密麻麻的羽箭飞起,暴雨般落在曹军军阵中,不住狂涌而来的潮头瞬间停滞,安定大军侧翼以惊险万端之势从曹军左翼脱离而出。 “轰轰轰~~~~~~” 震天的铁蹄声从右侧响起,从东面赶来的魏种、曹洪联军出现在前方的旷野。战骑松散,万蹄踢踏浮草溅起的尘灰高扬而起,远远望去,就如山峦崩塌,石木草灰夹着倒海翻江般的惊人气势铺天盖地狂啸而来。 吴晨大呼道:“进攻” 悠长的号角声陡然一转,松散的战骑拉低脚步,落在后面的骑手催马而上将队列中的空隙填补,松散沉重的马蹄声由疏转密,汇聚成回荡天地间的滚滚闷雷,耳中再听不到一丝战鼓和喊杀声,只余下战马整齐步进,高速冲锋的震耳轰鸣。 长草在翻飞的马蹄下幻影般向后飞退,松散的曹军战骑越来越近,飞扬的马鬃,飘曳的马尾,曹军望着千军万马洪涛铁流般推进的惶恐的眼神逐一清晰。 “嗖~~~~~~~” 羽箭齐射而出,曹军人仰马翻,鲜血飞溅。未等曹军将帅喝令调整阵型,吴晨、黄忠、赢天等人已冲杀而入,松散的曹军战骑立时如海潮冲击下的土屋泥堡,四处溃散。吴晨矛扫掌劈,沿路的曹军不是被劈得翻旋而出,便是溅血倒地。力拼冲杀,蓦地就觉压力一松,入眼中远山一抹,在天际起伏。清营山南接黄河,北靠王屋,西凉大军从清黄两河的入口一直向北,再转西北,前面的山脉不问可知,必然是王屋山。 此时暮色深沉,吴晨望着远山,突然有种痛哭落泪的感触,厉声大喝道:“是王屋山,赶到山里去。”蹄声震动,万余战蹄飞腾踢踏,向远山狂驰。 蓦地喊杀声起,东北方的一处密林中火光涌现,隐约间就见无数兵士从林中狂涌而出,以漫山遍野无穷无尽的声势向西杀来。 吴晨长声呼喝:“占住前面的山头,占住前面的山头” 蹄声起落中,总马跃上山坡。小山并不高,是从王屋山主脉向南延出的一道丘陵,但纵上丘陵之后,眼界仍不由得为之一宽,就见密密麻麻的火把光从东、南、西南三面不住摇动,宛似深沉的海面上浮起的万千渔火,明灭闪烁。夜幕穹庐,山风刮起,长草海潮般拂动,将马蹄踢起的尘土不住送往夜空。 吴晨纵骑上山时,曹军也已赶到山下,就见人头耸动,蚂蚁一般向上奔爬。吴晨厉声长啸,率领十余亲兵从侧翼斜扑而下,马头所到之处,曹军人仰旗倒,但曹军悍不畏死,踏着地上的血渍和残肢断臂不住围攻而上,待吴晨从另一侧再杀上山头,身上已是鲜血淋漓,跟随身边的亲兵也只余下几骑。 黄忠纵骑而上,喝道:“使君快走,我来守山。”吴晨道:“孔明和琪英大哥他们呢?”黄忠道:“已进山了,大伙都在等使君进山。”吴晨道:“让他们到山里等我” 还未等话说完,喊杀声、马蹄踢踏山峦声已潮水般淹了过来,此时太阳只剩下一丝圆弧露出在西山的山脊上,天地暗蒙,曹军骑兵战袍逆风飞扬,将旷野尽数遮住,视野所见,黑沉沉一片,就像是迎头翻滚的怒潮,以灭顶之姿、无坚不摧的席卷而来。 吴晨连挑十余人,但围在身前的敌军却越来越多,吴晨首次生出敌军无穷无尽、杀之不竭的无力感。黄忠原本还在身边,厮杀良久,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吴晨孤身一人,天色全黑,林间丘陵火把闪烁,映衬的眼中一片血色。 “啊~~~~~~” 前方的疏林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安定军中只有小倩和黄硕两名女子,吴晨心中一震,反手挥矛将缠在身旁的曹军刺倒,纵马跃向林中,穿过枝叶,就见前方一名身穿安定军服的女子披散长发,挥舞长刀和三名曹军兵士拼斗。吴晨大喝一声,急趋战马,三名曹军听得身后来人,攻势更加凌厉,那女子原本已招架不住,此时更显捉襟见肘,猛地闷哼一声,被一名兵士砍在肩头,长刀脱手向后跌出。吴晨眼见离得太远,长矛脱手飞出。 “啊” 那军侯惨叫一声,向前直扑而出,哚的一声,被长矛钉死在一株一人合抱的大树上。追在身后的那两名兵卒都是一鄂,再见那军侯背后深插而入的长矛,这才惊觉过来,大叫一声,举刀向吴晨奔来。吴晨纵骑迎上,蓬蓬两脚,那两名兵士狂喷鲜血,向后摔出丈余。吴晨策骑奔到那女子身边,愕然道:“钟惠,怎么是你?”那女子满身血污,兼且林中火光暗淡,但吴晨仍是一眼认出她来。钟惠怒道:“为什么不能是我?”吴晨苦笑道:“你不是走了么?”钟惠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想了想,你在长街上当众羞辱我的仇还没有报,可不能让你这么轻易死了。” 身后林中火光闪动,隐隐间似有数百兵士向这边涌了过来,吴晨探手道:“上马,我载你走。”钟惠怒道:“我自己有腿” 林木摇动,数匹战骑跃出疏林,吴晨顾不上和钟惠蘑菇,俯身探手揪住她的衣领,纵骑向林中蹿出,钟惠大怒道:“小贼,你作什么?放我下来”吴晨喝道:“不准动,再动我剥光你的衣服”钟惠情知吴晨说到做到,虽然怒气冲天,却果然不敢再乱动。便在这时,一名曹军司马从林间飞奔而出,长喝一声,铁矛夹着惊人的气势直刺而来。吴晨右手提着钟惠,原本准备将她提到马背上,此时却已来不及,空着的左手一卷,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一把抓住矛尖向上一尺处的矛杆。那司马就觉手上一沉,铁矛已落在吴晨手中,骇然之下用力回夺,吴晨顺手送出。 嘭的一声,前方的曹军司马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同一时间吴晨只觉背心处传来锥心剧痛,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本要将他钉死在枪下的曹军将领,估不到吴晨会借助夺取前方司马夺矛之力,向前窜出半尺,这一枪只能插在他肩上,虽在肩头拖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仍是让吴晨脱出必杀一枪。 但吴晨也不好受,提着钟惠衣领的右手几乎是要断了般疼痛,手上无力,再提不起钟惠,嗵的一声,钟惠已摔出数丈远外。 钟惠大叫道:“小贼,你作什么?”方从地上爬起,就觉头皮一紧,已被人揪住头发提了起来,只疼得她泪水夺眶而出,厉声哭骂道:“小贼,你揪我头发,我一定一定杀了你”猛地身子一沉,已坐到马上,还未明白发生何事,前方横生的枝条向眼前急速掠来,急忙闭眼奔了进去。 那曹军将领厉声喝道:“吴晨,你逃不了了”正要催马奔进,猛然觉得身周气流突然凝固了一般,一股潜力无声无息却又沛不可挡得从头侧的左上方涌来,急忙挥枪向上疾挑。 “铮~~~~~” 枪戟相交,曹军将领就觉半边身子如受雷击,跨下战马更是一声长嘶,向斜侧滑出丈余,那曹军将领惊出一身冷汗,便在这时,那股潜力又从侧后方急涌而起,山洪崩泻般狂卷而下。那曹军将领惊骇欲狂,心知再任此人劈斩下去,自己绝难撑过十招,咆哮一声,挺枪向身后直刺下去。 铮的一声异响,战马厉声长嘶,被震出丈余,右侧双腿蓦地一曲,将那员曹军将领摔震下马,从身后奔袭而来的安定将领跨下的战马亦是一声长嘶,向后倒退数步。至此那曹军将领终于正面看到那员安定将领,就见他身材高瘦,横戟立马,脸上一幅睥睨天下的神色,心头巨震,脱口叫道:“奉先公” 那人冷冷一笑,扫了他一眼,厉声喝道:“赢天在此,谁来决一生死?”十余名曹军兵士大叫着扑了上前,那名曹军将领嘶声狂呼:“不要过去”赢天手中的长戟已举了起来,戟光闪动,将那些人全部裹在其中,那些曹军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残肢断臂撒落地上。蠢蠢欲动的曹军只觉头皮发木,手脚僵硬,如坠冰窟,十余名兵士更是惨号一声,跪在地上呕了起来。赢天横戟独立,缓缓后退,身前数百曹兵鸦雀无声,无人敢喘一口大气,直到他退到林后消失不见,才如梦初醒的叫了起来,追入林中。 ※※※ “你,你来控马” 身后的吴晨将钟惠的手抓住,将马缰塞入她手中。钟惠怒道:“我控马,你做什么”就觉背上一沉,一个身子已靠了上来,钟惠大怒道:“小贼,你要做什么”就听得靠在肩头的吴晨一阵低咳,肩头立时湿了一片。探手在肩上抹去,暗淡的星光下,就见入手一片殷红,大惊道:“小贼,你你咳血了”吴晨低咳两声,笑道:“你不是一向就喜欢我死的么?我就要死了,这下你可得意了”钟惠怒道:“你往别人枪尖上撞,要死也是别人杀的你,和我有什么相干,我为什么要得意?”吴晨低咳道:“我撞在枪尖上时还没死,你回身一刀不就可以杀死我了么?”钟惠怒道:“看见枪尖还向上撞,这么傻的人本姑娘才没兴趣杀。”吴晨用力喘了数下,笑道:“方才你不是也看着刀刃向上撞?我是傻公,你就是傻婆,咱们半斤八两,大哥别笑二哥”钟惠大怒,回手一掌,啪的打在吴晨脸上,喝道:“给我闭嘴。” 其实吴晨话说出口时已有些后悔,心想自己心中只有一个小倩,又何必调笑钟惠?钟惠一掌打来,轻叹一声,闭目挨打。以前钟惠和吴晨相斗,落下风时多,占上风时少,此时一掌清脆响亮,自己也是一呆。就觉身后的吴晨挪了挪,已从两人贴身紧靠移了开去,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默默控着马缰,向山林深处行去。 林深静谧,一片幽暗,钟惠也不知该向何处走,只是顺着方才的方向不断深入山中。林木渐渐高耸,点点星光从参天的枝叶间隙透下,视野中只有轻轻摇曳的枝叶,感觉山道渐次崎岖,似乎隐隐向上而行。再行一段路,灌木荆棘丛生,战马行了数步,被荆棘挂破毛皮,低嘶一声,任钟惠如何催赶,再不肯向前。无奈之下,钟惠只得绕道而行。顺着荆棘边沿,却是渐次而下,两旁的林木由疏转密,藤蔓横生,在枝丫间缠绕,林中更见阴暗。猛然间“哑”的一声,一只夜枭从身侧数尺处飞起,战马惊嘶一声,人立而起,钟惠猝不及防,登时便被摔下马背,跃起身,待要重新抓住马缰,战马前蹄奋扬,长嘶声中,绝尘而去。钟惠叫道:“站住,站住”却见枝叶晃动,战马已去得远了。钟惠大怒,骂道:“死畜生,死畜生,不要再让我碰到你” 吴晨听她破口大骂,心中一股笑意蓦地由心底窜起,忍也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钟惠回身怒道:“笑什么?这回连马也没有了,我们的人追来,你还能走得掉么?”吴晨拂袖在一旁盘错的树根旁扫了扫,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坐下,笑吟吟地道:“如果在这里骂就能将它骂回来,那你继续。”将右腿架在左腿上,一晃一晃地望着钟惠。钟惠恨恨地道:“是啊,我骂不回。其实这样也好,反正追兵来了,要抓的人也是你,和我又有什么干系?骂不回便骂不回。”吴晨笑道:“追兵能来早来了,你以为两人一马能跑过一人一马?”钟惠怒道:“是啦,你说的都对。但本姑娘有件事不明白,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中了埋伏,让人家追得直向山里钻?” 吴晨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件事我也一直在想。领军以来,败得最惨的就是那次韦端掘开杜水,大军被淹,我几乎是只身而逃。但那次也只是低估了三辅军将领间的内斗竟可以凶狠到那个地步,而这次中伏,竟然连为什么会中埋伏都没能想明白,实在是败得窝囊透顶。”钟惠见他神色凝重,心中没来由得有些后悔方才的口不择言,低声道:“其实曹司空很厉害,爹爹从来没服过什么人,但说到司空大人,神色向来都是极为敬重”吴晨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娘安慰,其实古来名将又有几人没有败过?这几年我战败也不是一次两次,于胜负我已看得很淡了。”钟惠脸上一红,恶狠狠地道:“谁安慰你了,本姑娘是说曹司空很厉害,你这奸诈狡猾的小贼这次是死定了。” 吴晨没有说话,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她。钟惠脸上一阵发热,向四周望了望,再转过头时,却见吴晨仍是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啐道:“看我做什么?”吴晨道:“哈哈,你不看我,又怎会知道我在看你?”钟惠道:“是啊,我在看你,我一边看一边在奇怪,世上怎会有如此厚脸皮之人,当着别人的面夸自己‘古来名将又有几人没有败过’。若说名将,我看你也不配,若说脸皮之厚,当真是古今罕有,古来名将无人厚得过你。”吴晨笑道:“过奖,过奖。”钟惠道:“客气,客气。” 吴晨哈哈大笑,扶着树站了起来,道:“走吧。”钟惠道:“去哪儿?”吴晨道:“自然是向山里继续走了。你以为我们停下,追兵也会停下吗?”钟惠低哼一声,向他翻了翻眼,吴晨微微一笑,迈步向前,走了几步,身后脚步声响,不用回头也知是钟惠跟来了。笑了笑,抬头望向天空,辨明方向,向北走去。虽然是四月,但身处密林深处,仍有一丝凉意,四下里一片静谧,除了风吹山林的哗哗声,就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藤蔓孳生,四处缠绕,将山林遮的更加密实,也不知行了多远,左前方隐隐传来流水的声音。从清黄相交到进山十余里,两人都是滴水未进,听到水声不由得都加快脚步。就听得水声越来越近,叮叮淙淙从前方流过,吴晨却突然停下脚步。钟惠向前走了几步,见吴晨不再向前走,转身道:“小贼,你又怎么了?”吴晨皱了皱眉,道:“前面有人。”钟惠向前方望了望,隐隐间似有火光闪动,撇了撇嘴道:“说不定是你们的人呢。” 吴晨道:“若是我们的人就不会点火。现在我们在逃,点火无疑是告诉曹*们在这里。”钟惠和吴晨斗惯了嘴,明知吴晨说的有理,但仍是抢白道:“这叫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你以为我不敢点火,我却偏要点火,让你见了以为我有恃无恐,不敢来,反而让我在这里安安稳稳地歇息。”吴晨笑道:“有恃无恐?曹军数万人,我军数千人,你倒是教教我,怎么个有恃无恐”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住。钟惠正想抢白,见他突然住口不说,蓦地想起他方才吐血的事,心中一惊,低声道:“小贼,你怎么了?”吴晨面色极是难看,沉默半晌才低低吐出一口气,苦笑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唉,你说的很对。” 钟惠诧异道:“小贼,你你转性儿了?你你真的快要死了?”吴晨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挥剑劈开一丛蔓藤,向南行出几步,走到一株大树旁,探手试了试从树上垂下的一根蔓藤,攀藤纵上树冠。就见一条山溪从东北方径流而下,溪岸与这侧的山林间约有十余丈的空地,空地上点起数堆篝火,十余名曹军兵士围着火旁烹制野味,那十余人嬉笑喧哗,旁若无人,在其不远处,数十名俘虏被锁在溪岸。吴晨默默探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势,中的那一枪虽然没能要了他的命,但伤动右侧筋骨,连马缰也拿不起,更不用说与十余名曹军交手,低叹一声,将纵身救人的想法压了下去。这时就听得身后林木轻响,钟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咦,那是你们的人他们怎么会留下来?”吴晨心中也觉诧异,曹军向来不留俘虏,却不知为什么会将这些安定俘虏留下来。转念一想:“是了,曹军是以这些人为诱饵,引诱咱们的人来救,好趁机围歼剩下的人。”想到黄忠、赢天等人可能就在左近,一颗心不由得怦怦跳了起来。蓦地里,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身下响起,吴晨心中一惊,矮身缩到树干后,这时钟惠正转过身,见吴晨缩身到树干后,便要开口询问,脚步声已离大树不过数丈,电光火石之际,吴晨探手点在钟惠背后。钟惠背心一麻,登时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气又急,泪水涌上眼眶,但眼神仍是狠狠瞪着吴晨。吴晨将食指举到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又向下指了指,意思是树下来人。钟惠凝神倾听,果然就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走了过来。 那脚步声走了不远,蓦地就听一人低低说道:“这种苦肉计,能瞒住吴晨么?”声音暗哑,但从语气与声调判断,正是傍晚时高声呼喝“张辽”,催动骑兵攻击吴晨左翼的曹军将领的声音。吴晨心知此人一定是张辽,背脊一阵发冷。心想若是被他发现此刻自己就在树上,以此时的体力,绝无幸理。钟惠眼见吴晨脸色剧变,向吴晨眨了眨,再向身下眨了眨,眼眸之中尽是嘲笑之意。吴晨却只当没有看到,凝神倾听两人的对话。另一人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文远(吴晨心道:‘果然是张辽。’)今日也看到了,以你们中军联合咱们河北和河东三大主力七万兵卒,合力围剿兵不满员的五千人,仍是让吴晨突围而去,西凉兵卒的勇悍当真是天下无双。”声音低缓沉郁,吴晨听他的声音,心中不由升起一个身材不高,敦厚壮实的身形,却不知是谁。就听那人顿了顿,说道:“西凉军兵悍勇,吴晨更是狡猾若狐,这次若不是马铁将他出击河内渡口的消息早一步传过来,说不定咱们还以为他被挡在陕津渡口” 吴晨听到这里,大吃一惊:“竟然真的是他?” 其实方才钟惠说“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时,吴晨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郭淮诈降时,就曾故意将地理说错,明明汉水“水湍石,不可漕”,郭淮却说“顺汉水北流而下,粮草可于数日之间抵达长安”,以至于吴晨和姜叙都在思考郭淮的建议是否可行,而忽略了郭淮是否真心投降。如此绝顶的策略,曹军谋士不可能不再用。左慈将马铁救下带到吴晨大营,趁机接近吴晨,意图暗杀,但连手都没出就飘然远走,当时吴晨也觉得奇怪,此刻与方才曹军将领的一番话相对照,才惊觉左慈正是为掩护马铁而来,用的正是郭淮献错策,真诈降之计。吴晨第一次上郭淮的当时,还想着不会再中类似之计,没想到第二次仍是上了这个当,心中不由得苦笑不已。 第七十章 穷极则变(上) 只听那人续道:“不趁西凉新败、军心未稳之际将其一举歼灭,待吴晨缓过神,以他的诡谲多智,王屋山的险峻多峰,咱们又到哪里找他去?”张辽沉吟了一下,道:“扬武将军所说极是,但将军方才和马铁说话时,我也略略听到一些,听他的语气,他是极不情愿再次混入西凉军中。” 吴晨心道:“扬武将军?那是谁?”将曹营诸将的官阶在心中想了一遍,却怎么也想不起其中有称扬武将军的。皱了皱眉,顺着张辽的话继续想道:“再次混入西凉军中?难道他们在这里不是设伏伏击黄忠和赢天?” 先前那人冷哼一声,道:“哪里轮到他说话?只要马超、马休在我们手中,就轮不到他愿意不愿意。”吴晨大吃一惊,心道:“马超马休都被俘了?”心神激荡,气息一浊,身下的枝叶喀的一声轻响。那人低声喝道:“什么人?” 一阵啸声轻响,一点银芒从树底弹跳而起,迅速爆开,刹那间数丈的空间万千光点明灭闪烁。 吴晨长笑一声,猛地向下一沉,从树干直坠而下。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打量了树下的两名曹将一眼。就见右首那人身材敦实,宽肩厚背,此时退后数步,横刀而立。左首那人身材修长,面容冷峻,见吴晨逆势而进,冷哼一声,长矛蓦地陡了一个枪花,红缨飘荡之际,长矛化作一道厉芒,向吴晨扑去。矛未至,卷起的矛风已排山倒海般向胸口狂压过来,红缨旋转,带动长矛身周气流跟着旋转,一矛之下,矛风却蕴含直击、斜冲、侧旋等劲力,一时间林中数丈尽是金属撕裂大气卷起的细碎气流。 吴晨笑道:“张辽张文远,果然名不虚传。”身形向后疾退,张辽长啸一声,矛影长江大河般滚滚前迫之际,再度暴涨,化成万千矛影,惊涛骇浪般狂卷而前。 一个虎步向前,一个向后疾退,气势强弱实不可以道里计。 蓬的一声,吴晨背脊撞在树杆,后退的势子蓦地一顿。张辽催迫长矛,矛风鼓荡之下,落叶狂翻而起,随矛先至,怒龙一般向前狂扑,气势惊人之极。 吴晨大笑道:“文远上当了。”突然紧贴树干向上直窜而出,便如树上有人用绳子用力将他提拉上去一般。右首的那人惊声道:“藤条,他手里有藤条” “哆!” 长矛深入树干,一人怀抱的大树在张辽全力一击之下,枝干摇撼颤动,碎枝乱叶暴雨般飞落而下。右首的曹军将领身处数丈之外,视野登时被阻,听得张辽厉声喝骂,提声喝道:“文远,你受伤了?”正待纵身而上,猛听得前方破空之声响起,一条黑影向东电窜而出,当即大喝一声:“小贼,到这里了还想逃?”人随刀进,化作滚滚厉芒,向那黑影扑去。 喀的一声,儿臂粗细的树枝当即断成两截,分向两侧抛出。那人一刀劈下已知不妥,便在这时,一根藤条从狂舞的枝叶间隙无声无息疾卷而出,向他咽喉直刺过来。藤条虽软,但此时却崩得笔直,铁矛一般疾刺过来。那曹军将领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惊变之下,不退反进,长刀斜挑,左手蓦地从右臂下穿出,将藤条卷在手中,大喝一声,奋力回夺。吴晨就觉一股巨力顺藤条直延过来,虎口巨震,心知以臂力算,自己和这扬武将军相差实在太远,笑道:“喜欢就拿去吧。”脱手将藤条向他回掷过去。 那将领原以为吴晨必会奋力回扯,估不到他竟将断藤当暗器掷了过来,回夺之力尽数反诸自身,以他身手的强韧也难以抵挡,闷哼一声,踉跄跌退。吴晨趁势而进,双掌一错,左掌拍他面门,右掌反切他咽喉。曹军将领厉声长喝,长刀飞卷,化成一圈光团,将雄阔的身躯尽数裹在其中。吴晨左掌拍上长刀,太极劲发,呜的一声,将长刀向斜侧卸开,右足跟进,向他小腹撑去。猛地就觉斜侧劲风暴潮般狂涌而来,暗叹张辽来的太快,否则必然能将这不知名的扬武将军毙在足下,此时却只能收势,在那曹军将领小腹上一撑,斜侧翻腾,向远处的林木投去。 “什么人?”“吵什么?”“安定贼人在这里了” 三人在林中打斗的声音惊动溪岸上的曹军,叫嚷着向林中涌了过来。吴晨攀住一枝斜伸而出的枝丫,那枝丫一弯,跟着弹起,吴晨借一弹之力,蓦然加速,两脚闪电撑出,在曹军斩脚前,踢中当先两人的胸口,那两名曹军狂喷鲜血,向后抛出。吴晨身形摆荡,贴着地面箭矢般前扑,左手在地上一撑,已欺入一名曹军兵士怀中,一记膝撞顶在他小腹。那兵卒面容当即扭曲,啊的一声,整个身子痛得蜷曲起来,吴晨左手探出,将他手中的长刀拿在手中。兵刃在手,精神登时一振,左肩一顶,将蜷曲在肩头的曹军兵卒远远顶出,身随其后,疾扑入曹军阵中。 曹军见前方一人疾扑过来,大叫道:“在这里了”“砍死他”数柄长刀齐出,那人连喊也没喊出声,便被戳死。吴晨笑道:“砍错了,那是你们自己人”以肉眼难察的速度前移,长刀斜劈,那数名曹兵断线风筝般溅血抛飞。 风声骤起身后。 森寒的杀气山洪崩泻一般直撞而来,吴晨旋身挥刀,间不容发之际迎上电射而至的长矛。 丁丁之声连串暴响,张辽力贯千钧的一击被吴晨阻击之下,一往无前的强悍气势登时一滞。吴晨半边身子如受雷亟,整个人向前抛跌。退势未尽,森寒的杀气已如影随形般缠了上来,吴晨心知若不能击毙张辽,以目下情势来说绝难逃生,足下疾点,向丈余外的一株大树撞去,就在与树干相距数寸时,左手在其上一拍,苦练数年的太极劲和天人合一诀终于显出威力,借一拍之力,改直冲为上升,贴着树干直扑树冠。 张辽厉声喝道:“看你往哪里躲。”左足踢踹,在树干上一撑,跟着冲向树冠,吴晨探足在树杆上用力一点,利箭般直冲而下。张辽喝道:“来得好。”长矛在头顶画了个大弧,森寒的劲气以长矛为中心,龙卷风般向上直冲,树干碎叶朝夜空狂升而去。 一个逆势升腾,一个迎头痛击,气势强悍威猛之极。 铮的一声,刀矛撞击的锐响响彻山林,震得林中曹军耳鼓生疼。汹涌的劲气怒潮般狂涌而出,张辽飞冲之势被阻,当即坠向树下,吴晨右肩伤口迸裂,鲜血溅出,但仍是在树冠上立了下来,脚下的树杆摇晃不停,带动修长的身形不住起伏,战袍猎猎,逆风飞扬。 林中的曹军眼见张辽被震飞而出,都是一鄂,嘈杂的林中蓦地一片死寂。就在这时,一人大声叫道:“这里还有一个西凉” 吴晨顺声音方向望去,就见一名曹军纵身跳上钟惠藏身的树冠,当即纵身向那处疾扑过去。那曹军正要探手抓向钟惠,金属破空的尖啸电射而至,环首刀一举,磕上迎头砍下的兵刃,就觉一股沛然莫可抵御的巨力迎胸撞至,右手臂骨当即断折,环首刀刀背反撞胸口,口中鲜血狂喷,打着旋倒撞下树。 吴晨提起钟惠,拍开她身上的穴道,钟惠挥手一掌便向他脸上扇去,喝道:“小贼,你给我记小心” 急劲狂旋,杀气如针似砭、无孔不入的渗入肌肤,整个林间如坠冰窖,吴晨狂喝一声,反手一刀,铮的一声,长刀就像劈在一块钢板上,手臂一阵酸麻,吴晨立知不妙,足下用力,借对方强猛雄悍的劲力全力跃出,眼角余光中,就见一柄长斧从脚下无声无息疾掠而过。 “徐晃!” 这两个字在吴晨心间一闪而过,头皮跟着一阵发麻,加速向前冲去。 两杆长矛从林中电闪而出,直刺面门,吴晨长刀横扫,喀喇声中,两杆长矛齐柄而断,两人狂吼着倒撞入林。但就这微阻之际,身侧银光大盛,长刀高速破空形成的光网,蛛丝一般狂罩过来。 若被此人挡在此处,身后的徐晃、张辽都将赶来,心念电转间,吴晨已知此刻只有硬闯一途,大喝一声:“走!”将钟惠向前抛出,长刀化成一道厉芒,破入光网。 铮~~~~~~~ 光网幻影般消退,对面的曹将闷哼一声向后抛退。 吴晨就觉胸口如遭重锤,两道热热的液体顺着鼻管淌了下来,心知硬拼之下再受重伤,更不敢怠慢,纵身迎上空中落下的钟惠,向溪岸飞奔而去。 此时天上星月无光,只有溪岸上篝火映照,想要全身而退,唯有将岸上的明火全部熄掉。 钟惠叫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这臭小贼”吴晨哈哈笑道:“当我不想放你下来?只是你一身安定军服,放你下来,那些曹军正好拿你的脑袋来凑军功。”钟惠道:“你你带着我跑不了的。”吴晨笑道:“跑得了跑不了,都要试试再说” 枝叶摆动,眼前一空,溪岸上的安定兵士齐声欢呼:“是使君,使君来救我们了”吴晨将长刀塞入钟惠手中,喝道:“割开绑缚,带他们走。”腾身前移,以闪电般的速度欺入挥刀直击而来的两名曹军中间,左拳电轰在左首敌军的心窝,那兵士哼也没哼,软瘫在地。吴晨跟着欺身斜移,倒撞入右首兵士怀中,探手夺下他手中长刀,斜身卸力,将那兵士从肩头直摔出去。百多斤的身躯腾空而起,撞向紧追在吴晨身后的曹军兵士。兵士惊呼着乱成一团。吴晨趁机飞起一脚,足下曹军兵士的尸身就着拖地的式子直撞向数丈外的火堆,蓬的一声,木屑火星飞溅,燃烧的木炭斜侧抛飞,向溪中坠去。 溪岸上火光蓦地一盛,旋即暗淡下去。 “护着火堆,小贼要灭火。”张辽的声音从林中传了出来。吴晨哈哈笑道:“不但要灭火,还要救人。”纵身扑向另一处火堆,右足踹处,火堆崩裂四散,火屑没头没脸的飞向蜂拥而来的曹军,曹军惊喝着散开,趁这空隙,吴晨又踢毁一座火堆,溪岸上只余下两处明火不住闪烁。 吴晨正待向数丈远处的火堆奔去,却见钟惠手拿长刀,呆呆地站在溪岸旁,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由暗暗苦笑自己所托非人,长刀斜挑,将围攻而上的两人远远震飞,提气向溪岸上的安定俘虏急冲过去,蓦然间,一点银光从阴暗的林中闪动,倏地爆开,变成漫天矛影,海啸狂潮般从身侧飞啸而至。 溪岸上尚未完全熄灭的火星被劲气逼起,漫天流萤般飞舞。 森寒的劲气逼得吴晨长发飞扬,湍流般的空气压迫得口鼻间呼吸为之停顿。余光中,一点矛尖迅速扩大,瞬息间充斥至整个视野。吴晨立知是张辽追上来了,长刀斜劈,刀刃分毫不差的劈在急速旋转的矛尖上。 叮得一声脆响,张辽嘿的一声,向后斜退丈余,吴晨趁势前冲,一刀劈断一名安定兵士的绑缚,将长刀递到他手上,喝道:“不要管我,带他们走”话没说完,一股潜力如怒潮奔腾,从身后直击过来,强劲的气流逼迫的战袍紧贴在身,急侧身时,就见一柄长斧疾攉胸口,左手隐在袖中,甩袖急迎长斧。 斧袖相击的闷响轰传溪岸,劲气湍流中,袍袖化成片片碎布四散飞扬,吴晨隐在袖中的左手一翻,已抓住长斧的榫头,顺势欺向持斧人胸腹空档。持斧的曹军将领怒吼一声,撤斧后退。 吴晨这才看清楚持斧的曹军将领是个身型魁伟,络腮胡直连鬓脚的三十岁上下的将领,一身皮制的软甲与张辽身上的铠甲几乎相同,只是张辽头上戴着兜鏊,而此人头上却是一顶布弁,但从铠甲制式来看,两人属同为一军统领,心知此人必是徐晃无疑。趁他撤斧后退之际,正欲顺势跟进,眼角蓦地一亮,点点银光暴散而开,数十道矛影水银泻地般狂卷过来。吴晨抽身疾退,徐晃双拳一错,已纵身跃进。 “嘭!” 气劲以拳掌相交处为中心,狂翻而出,一时间溪岸两侧枝干顺着风势向外齐齐弯出。吴晨全身巨震,踉跄向后跌退。张辽厉声长啸,纵步之际已迫至吴晨身侧,长矛倏然爆裂,滚滚矛影铺天盖地般向吴晨狂翻而去。 安定兵士齐声鼓噪:“两人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是汉子的就一个一个地上”喊声中,当即便有几个刚脱出绑缚的兵卒挺身而上。徐晃大声喝道:“乱汉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喊什么?”安定兵士厉声呼喝,当即便有数人纵身向徐晃扑去。徐晃身形微侧,双拳挥出,扑上来的兵士登时惨呼着向外震飞而出。吴晨知这些兵士根本不是徐晃的对手,撮手成刀,在万千矛影中逆势而上,嘭的一声已劈在长矛矛尖与矛杆相连处,身形一侧,作势欲进。以张辽的强悍,此时长矛被吴晨荡开,中路大开之际,也只能斜侧让开。吴晨改进为退,刹那间已扑至徐晃身侧,一拳轰向徐晃肩头。徐晃侧身斜步,反手一掌斜撩吴晨右腕,右足跟着反踹,无声无息之际,直蹴吴晨小腹。吴晨左掌疾沉,反切他脚踝,右足侧步,一拳轰向徐晃右肋。 嘭的一声,掌脚相击,两人上身都是微震。徐晃喝道:“小贼,好功夫。”吴晨笑道:“不是受了伤,功夫还能更好。”说话之际,两人手上却丝毫未停,以快打快,蓬蓬之声不绝于耳,气劲以两人接手处为中心,疾旋开去,一时树叶纷落,尘土潮涌翻腾。 这时那名安定兵士已将所有俘虏的绑缚都已割开,纷纷在地上寻觅兵刃。吴晨此时已近灯枯油尽,见这些兵士不走反而围攻而上,暗暗焦急,喝道:“走,这是军令。”猛听的张辽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长矛吞吐闪烁,怒潮般滚滚前迫。吴晨左手一带,突然脱开徐晃的拳风,反身欺入一名安定兵士的怀中,右肩上顶,左手反撑,那名安定兵士惊呼着被他抛掷出数丈,呆站在岸旁望着吴晨。吴晨喝道:“还不快走。” 那十余名兵士相互望了望,齐齐向吴晨一拜,向上游狂奔而出。钟惠望着吴晨的背影,蓦地咬了咬牙,转身追在兵士身后。徐晃纵身拦阻,猛然间眼前一花,吴晨已斜奔而至,一掌直拍面门,掌风凛冽,厚墙一般直压过来,心中一凛,侧步绕开,右拳电轰吴晨胸口。就这一阻间,安定兵士一轰而上,冲开岸上曹兵的阻拦,向上游疾奔而去。 吴晨这一掌原本是虚招,只是想缠住徐晃,令他难以阻挡安定兵士,眼见安定兵士冲出,长笑一声,蓦地退向火堆,右足反踢,篝火应声崩裂。 徐晃厉声喝道:“文远,今日让小贼逃走,你我可还有脸去见司空大人?” 原来两人和吴晨交手以来都顾忌身份,一人交手时,另一人并不上前围攻,此时见吴晨将安定兵士放走,都动了真怒。 吴晨心知两人夹击在即,纵身奔向林中。猛然间眼前一亮,一柄长刀斜劈而至,看刀势正是那位不知名的“扬武将军”。吴晨右手缩在袍袖中,回袖迎向匹练般的刀光中,嗤嗤声中,长袖寸断,飞舞的碎片在暴涨的气旋中如蝴蝶般偏偏乱舞。长刀搅碎袍袖的刹那,雄浑的刀势随之一滞,吴晨右手疾探,在长刀侧背一拍,立时将长刀荡向外侧,跟着斜身进步,直欺“扬武将军”胸腹。扬武将军怒吼一声,抽身疾退,吴晨如影随形,一掌轰向他胸口。那扬武将军脱口惊呼,翻身侧滚,喀嚓一声,吴晨一拳击在他背后的碗口粗细的栎树上,树干断折向外侧倾翻,四周的曹兵惊呼着四散而开,吴晨趁这空袭,疾奔入林。 就听张辽在林外厉声喝道:“小贼身受重伤,逃不了很远,将火把亮起来,看他向哪儿逃。” 吴晨暗暗苦笑,心知张辽所说不虚。方才和徐晃的激战,令伤势更加沉重,真要疾奔,确是跑不了多远。长吸一口气,纵身跃上一株大树,缩身隐在树冠中。就听得身下脚步声响,跟着灯火闪动,曹军从身下向林中疾奔过去。吴晨轻舒一口气,便这这时,猛听得一人喝道:“什么人” 那喊声仓促尖厉,“人”字才喊出口,声音便嘎然而止。另外一人尖声叫道:“西凉贼寇在这里”吴晨心中怦怦直跳,心道:“难道是黄忠抑或是赢天看到火光前来探查情况?”从树冠枝丫间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可惜密林参差,根本看不清河岸上的情况,隐隐间听到战马的长嘶不住传来。身下脚步声响,涌进密林的曹军纷纷奔了回来。却听张辽喝道:“是自己人,不用打了。” 吴晨心念电转,登时将张辽方才所说的“苦肉计”想明白。那些被押在溪岸的安定军,正是为这个安定将领救人所设,难怪这些兵士只是被绳索绑缚,正是为了此人救人方便。再想到方才张辽和那个“扬武将军”所说的一席话,来救人的十有八九就是马铁。略一沉吟,猛地疾沉下树。那些曹军听到声响,齐向上看,惊喝道:“小贼在这里”吴晨已欺身到他身后,左掌劈在他脖颈,那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衣袂声响,徐晃、张辽等人应声扑进林中,吴晨提起那人衣领,用力将他林中疾抛而出。张辽、徐晃厉声呼喝,从吴晨身旁一掠而过,向那人身影疾追过去。吴晨反向奔出,哗的一声,破林而出,就见溪岸不远处,一名身穿安定军服的将领高据战马上,正诧异地向林中观望。 那人正是马铁。 吴晨喝道:“马铁,真的是你!” 马铁此时也已望见吴晨,面色登时一片苍白。围在他四周的曹军齐声呼喝着奔了过来。吴晨纵身而上,手掌劈处,两名曹军应声抛跌,跟着顺势翻腾,纵身来到马铁头顶。马铁双手颤抖,手中铁矛蓦地弹起,抖了一个枪花,直刺吴晨胸膛。吴晨右手探出,蓬的切在长矛毛尖与矛杆交接处,马铁就觉一股巨力溃堤洪水一般透矛而入,胸口如被雷击,吃不住式子,向斜侧跌开,拉得胯下战马长声惊嘶,向斜侧横移。吴晨凌空翻腾,已扑至马铁身后,单足立在马背,一掌拍在马铁的兜鏊。马铁闷哼一声,软倒马背。吴晨正要夺下他手中的铁矛,蓦听地衣袂振风声呼啸而至,林木晃动,徐晃,张辽,还有曹军的扬武将军齐齐纵身出林,吴晨狠狠踢踹马股,战马仰天长嘶,纵身向溪水上游狂奔。 刀光闪烁,三名曹军从林旁直冲过来,吴晨左手疾探,将马铁手中的铁矛抓在手中,持矛横扫,滚滚矛影风舞狂沙般疾掠而前,三名曹军惨呼声中,狂抛入林。 身后劲风暴涨,吴晨单足旋转,就见张辽在左,徐晃在右,扬武将军在中,长矛、环首刀、大斧齐攻而至,吴晨厉声长啸,铁矛矛尖波浪般抖动,蓦地爆裂而开,化成万千矛影向夹击的三人狂飙而去。 虽是向三人齐攻,但铁矛攻势却仍有强弱,攻向徐晃、张辽以封御为主,剩余的七分力,全部攻向武功与两人相差一线的扬武将军。 铮铮铮~~~~~~ 三声锐响几乎同时响起。扬武将军肩头溅血,抽刀疾退。张辽、徐晃前扑之式一窒,探足在溪岸上一撑,利箭一样疾扑单足站立战马的吴晨。 鲜血从吴晨眼角,嘴角齐溢而出,凄厉之极。见两人再度逼近,大喝一声,挺矛居高临下疾迎而上。 长矛、大斧、铁矛的交击声如疾雨吹打密林,铮铮之声,响彻溪岸。 战马狂驰,溪岸景物风烟一般从身侧倾泻而去。 吴晨越战越是心惊,张辽、徐晃以足代马,奔行之速丝毫不在足下的大宛良马之下。更可畏处,两人的攻势丝毫不受位置局限,虽是以下攻上,攻势却如怒海狂潮一般无穷无尽地从前方汹涌拍击而来。 起初三十招吴晨出招还能将张辽、徐晃的攻势逼退一线,三十招之后,吴晨的铁矛只能防护在身周数尺处,张辽、徐晃的招数却是越来越凌厉,耳旁劲风呼啸,就觉像是置身在飓风的锋线边沿,随时都会被暴潮掀翻,命丧当场。 直到这一刻,吴晨才对当年翟星力战关、张、赵一战有了至深的体会。 铮~~~~~~~ 张辽长矛搅击,吴晨手中铁矛向空中疾飞而出,直冲上十余丈的高空。徐晃吐气开声,大斧巨山一般向吴晨胸前疾砸而去。 吴晨筋疲力尽,再无余力应对如充塞天地的一斧,望着空中不断翻腾的铁矛暗暗苦笑,心道:“不想我竟然是这样死的。” 其时天色初明,身后的朝辉从林间散射而出,汨汨流淌的溪水波光粼粼。 溪水环绕青山,别有一番动人的滋味。 吴晨心中蓦然一动,猛然想起当年自己和小倩在景山山谷中初练《天人合一诀》时的“山不让息土以成其高,海不让细流以成其广”。这一句是张良评注《天人合一诀》时所写,当时自己还对小倩抱怨张良尽说的空话,值此生死之际,心中却别有一番感悟,就觉灵台清明,心头一派平和。猛然间头顶一凉,先天真气天河倾泻一般奔流而入。气机感应之下,一掌拍向击到胸口的大斧。此时千招万式,聚成一式,其化繁为简、大巧若拙处,已达至吴晨修习《天人合一决》以来的巅峰。 大斧前击激起的气浪,潮水般被掌式中分而开。 蓬的一声,斧掌相交。 徐晃惊喝一声,倒翻而回。张辽大吃一惊,喝道:“公明” 吴晨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蓬的一声狠狠撞在刚从昏迷中苏醒、刚直起身的马铁背后。马铁闷哼一声,当即喷出一口血箭。 战马厉声长嘶,载着吴晨、马铁绝尘而去。 张辽望着面色惨白的徐晃,心中骇然。 第七十一章 穷极则变(下) 吴晨勉力提着铁矛,望向身后,就见张辽、徐晃的身影越来越小,转过一个山脚,终于消失不见,这才长舒口气。和张辽、徐晃相斗时还未察觉,此刻松懈下来,就觉浑身疼痛欲裂,只想从马上跳下扑到路旁长睡不起,但此时仍未脱离险境,只有硬撑着操控马缰,沿山溪向山中深处疾奔。 奔出数里,突然道旁草丛后有人叫道:“小贼” 眼角余光中一人从路旁跃了出来,吴晨拉拽马缰,战马长嘶一声,再奔出数丈,停了下来,回头看时,那人正是钟惠。吴晨道:“怎么你在这里,他们呢?”钟惠道:“他们在前面你,你还好么”吴晨见她一脸关心的神色,心中一荡,正想说几句玩笑话,脚下战马突然低嘶一声,前腿跪倒,吴晨措不及防,从马背上直翻出去,在山路上滚了两滚才停下来,勉强支起身,却见战马倒毙路旁,鲜血混着白沫从战马的嘴角缓缓溢出,略一惊愕,随即明白。自己和张辽、徐晃相斗,三人的余力波及到战马,换作是普通的战马,早已毙命当场,而这匹大宛良驹却一直支撑到现在,足可称神骏。 马铁此时已醒转,支撑着从地上慢慢爬起。吴晨道:“仲起,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马铁将头扭向一旁,说道:“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并州大人什么意思?”吴晨笑了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既有胆将大军的行踪泄露给曹操,怎么到了这里又没胆承认?”马铁突然跳了起来,叫道:“究竟是为什么?我才要问并州大人究竟是为什么。大军突然被围,我落在后面拼尽全力才逃进山,正和曹军交战,大人却突然从林中跃出,将我击晕不说,还说是我透漏消息给曹操”指着钟惠咆哮道:“她是钟繇的女儿你不知道?她一直跟着我们,渡河之后忽然就离开大军,大军的行踪又怎么会不泄露出去。吴晨,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想过救我大哥?” 钟惠见吴晨面色铁青,心头突然一热,开口道:“你说是我泄露了你们行军的消息,好,那你跟我发誓,若是是我将西凉军的行踪泄露给曹军,叫我不得好死,全家也不得好死。”马铁咆哮道:“我没出卖大军,凭什么要跟你这妖女一起发誓?”钟惠冷笑道:“你若是心中无鬼,发个誓又何妨?你向曹军透漏消息却又没胆承认,那也罢了,至多是个懦夫孬种。却又将那些事推到我身上,就只能说是卑鄙无耻了。” 马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睛突然一红,大叫道:“是,我是卑鄙了,我是无耻了,可我这么做又是为了谁?大军被围在泫氏,数万人昼夜攻城,泫氏迟早会被攻下。曹操对我说,只要我将吴晨领到并州,城破之日,就饶了大哥和三弟的命”语声一阵哽咽,重重喘了数声,声音突然提高,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卑鄙了,我是无耻了,可是只要能救大哥和三弟,我就是立时去死,也心甘情愿” 吴晨突然站起身,喝道:“不用说了,你走。”马铁怔了一怔,呆呆的望着吴晨。吴晨喝道:“趁我还顾念和你大哥的结义之情,还不快滚?”马铁望了望吴晨,又望了望北面起伏的群山,泪水滚滚而出,悲呜一声,扑入林中。 钟惠道:“滥好人,你一心要去救马超,再看看马超的家人又是怎么对你的?”吴晨缓缓坐下,脸色木然,心中却如有万把尖刀不住攥刺,只觉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怎么喘也喘不过气来。钟惠见他一动不动,原本还想再说几句,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低叹一声,说道:“小贼,你又怎么了?”吴晨呆愣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撑持着站了起身,低声道:“走吧。”钟惠见他脚步蹒跚,咬了咬下唇,想上前搀扶,但呆了呆终于没走上前。跟在吴晨身后走了几步,突然说道:“小贼,方才马铁说我的那些话,你是不是也那般想?”吴晨道:“他说的哪些话?”钟惠道:“就是我出卖你”吴晨苦笑道:“如果认定是你出卖我,我会救你么?”钟惠撇嘴道:“难说”蓦地大怒道:“我想起来了,你揪我头发来着,你定是和他一般心思,所以揪我头发”吴晨急忙道:“我可不是故意揪你头发,那时我右肩中枪,只能用左手救你”钟惠怒道:“左手救我就可以揪我头发么?”吴晨苦着脸道:“那时你在我右手侧,我用左手就只能探到你的发髻”钟惠想了想方才的情形,突然转怒为喜,噗哧一声笑道:“算你了” 晨晖淡淡地投在钟惠脸上,虽然脸上有些灰尘,却有一番劫后余生的明艳,吴晨呆了一呆。钟惠笑道:“看我做什么?”吴晨低咳一声,扭头转向一旁道:“没,没什么”忽然“啊唷”一声,道:“你注意马铁走的方向了么?他是向山下走的,如果他将战马已死的事告诉张辽,再逃就晚了。”钟惠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滥好人,都是你惹的祸你伤势要紧么,能走么?”吴晨苦笑道:“无妨,死不了。”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路旁的树林远远传来,两人相视色变。猛听的草丛一阵急响,一匹黑马电蹿而出,钟惠抽刀正欲挡在吴晨身前,吴晨已大笑着迎了上去,道:“赢天,是你。”赢天向钟惠望了一眼,纵身跳下马背,说道:“我听说大哥被曹军缠住,就急忙赶过来,幸好大哥没事。”吴晨道:“黄老将军他们呢?”赢天一脸得意地道:“都在前面呢。老黄忠不见了大哥,一直埋怨自己,听到消息就急着来见大哥,不是我马快,差点让他争了先。”将乌鸦嘴牵到吴晨身前,道:“大哥上马。”吴晨摇了摇头,笑道:“不用,乌鸦嘴不是谁都能骑的。”乌鸦嘴一声长嘶,扭头朝向一旁,果然是一幅不愿吴晨近身的神色,吴晨大笑一声,迈步而前。 有赢天在旁,吴晨心中大定。一路向前,迎上几波兵士,转过一处山脚,来到一处缓坡下,坡上便是大营。黄忠全身甲胄,急迎出来,道:“使君”吴晨摆了摆手道:“这事不怨老将军”向一旁眼圈发红的小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向另一旁的诸葛亮道:“孔明先生,我有些事想和你商议。”诸葛亮一鄂,随即点了点头,吴晨向黄忠道:“黄老将军的布署极好,我和孔明先生商议要事时,大营的事仍由老将军处置。”向身旁一让,诸葛亮迈步而行,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山坡。 大营驻扎处是一处缓坡,位于群山拱峙的广袤密林间。坡顶的林木已砍伐小半,站在其上,正可俯瞰四周军情。走到半山坡处,再向前便是仍在砍伐林木一建造营寨的兵士,两人驻足停下。诸葛亮低咳一声,道:“这次大败实出意料之外”吴晨沉声道:“这次是我大意了,并非先生筹谋不利。”诸葛亮静静望着吴晨,缓缓道:“使君未回前,我和黄老将军和赢护卫说起此次中伏,都觉不可思议。我们计划周详,而且原路返回时也有斥候先导,如果曹操不预先知晓我军的行军路线,决不会败得如此突兀” 吴晨没有接过诸葛亮的话头,苦笑一声,一字一顿地道:“这次战败全是我疏忽所至,现下请先生来,就是讨论我军今后的行止。”诸葛亮静静望着吴晨,并不开口。吴晨长吸一口气,道:“攻打河内渡口前,先生曾讲过荀子的事,只是当时先生并未将心中的话全部讲出来,今天就是想请先生将心中的话全盘讲出来。” 诸葛亮道:“我心中的话并非不能讲。但我想知道使君经过前次大败后,又如何看待目下情势?”吴晨沉吟片刻,一字一顿地道:“如果继续向泫氏进军,我军有全军覆没之危。”诸葛亮神情丝毫不显波动,仍是一副静静聆听的神情。吴晨苦笑一声,道:“曹军实力雄厚,绝非我军能够力敌,而曹军谋士用谋之深沉,更令人防不胜防。这次大败,曹操对我军意图已是心知肚明,即便在王屋山暂时躲开曹军的追袭,如果还是以解泫氏之围为目的,曹操仍可以先一步掌握我军动向。以我军的实力,实已抵不住下一次围剿”说到这里,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停顿半晌,待呼吸平顺才重开口道:“目下的情势,是绝不能再去蹈泫氏之围,但如果只是在河内河东外围偷袭以调动曹军,曹操自然也不会再中计。”喉头一阵哽咽,一个声音在胸口声嘶力竭地呼喊:“马超,我该如何救你,我该如何救你?”马铁向着泫氏方向大声哭泣的情景在眼前闪现,心中就像有万把尖刀戳刺,想说些什么,却再说不出口。 诸葛亮缓缓道:“关心则乱,倘若使君不是顾念和马将军的结义之情,自然会知道该如何做。当年汉阳之围,使君用兵灵活多变,尽管形势恶劣,但仍能击破钟繇,破去汉阳之围。使君为何不多想想当日的情景?依亮看,此时的情势比之当年汉阳之战的境况要好很多。”吴晨转身望向诸葛亮。诸葛亮微微一笑,道:“当年夏侯渊大军屯集汉阳外围以待使君,韦端、韦康驻守陈仓,魏讽为援。使君大军局促于吴山和渭水之间的狭小平地,韩遂狼顾于后,羌、氐虎视在旁,使君以无间入有隙,佯攻眉城,实取城关,攻槐里,调动韦端回防,逆渭水趋百里,水战一举歼灭三辅主力,用兵之神,孙武再世、淮阴复生也不过如此。如今情势,虽遭新败,但主力仍在,潼关至新函谷关以西的河段,有段校尉驻守,大河以西,李卓、尹默随时可渡河而来,比之当年侧翼有羌氐,背后有韩遂,已不啻天壤之别。” “使君所以被动,是因为大军出函谷关后的动向过于明显。孙子曰,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大军出函谷关后,原本我攻敌守,我专而敌分,但目标过于明显,反令局势反转过来,变成我明敌暗,曹军先处战地而待我军佚,我军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与兵家圣言处处相反,又如何能够不败?此次没有小败,到泫氏时也必然大败。” 吴晨静静听着。山风从东面刮来,吹动山林呜呜作响,将诸葛亮的语声衬得分外清越。 “这次小败虽有害,但其利更大,不但令我们知晓蹈泫氏之围的凶险,也将曹操的弱点暴露无遗。”深深望了吴晨一眼,道:“曹操在泫氏布围已是稳操胜券,只需使君踏入陷阱,那时大军全出,我军猝不及防,加之远征疲劳,难保不毕全功于一役。但曹操为何又急不可待率大军围剿使君?其一,高祖据关中,光武据河内,深根固本以制天下,曹操虽挟持汉帝,但河济天下之中,四战之地,东有袁氏结恩河北,南有刘表国富民附,西有使君崛起关陇,进而胜敌则罢,退则必引致四方围攻。曹操深明用兵之道,自兗州首事,便一直在寻找稳定的后方。而自官渡之战以来,曹操罄无数人力、物力,耗费数年,放弃关中亦在所不惜,全力与袁氏争衡于河北,即是以河北为曹氏的关中、河内。袁氏虽然内耗,但天下皆知袁谭与袁尚力不相抵,与使君在并州、河东耗费时日,河北之乱如何变化,非曹操所能逆料,因此曹操虽胜券在握,仍要速战速决。其二,使君实力虽与曹操不相抵,但汉阳一战,已尽显以少敌多、以寡欺众的锋芒,虽然渡过黄河,但并没有直蹈泫氏陷阱,而是攻击泫氏外围,曹操不及早下手,假以时日,难保使君不及时醒悟,那时汉阳之战极可能再现河济。其三,曹操主力此时都已渡过黄河,黄河南岸曹军唯余曹仁。但汉帝、许都,雒阳等皆在河南,河南之地实为曹军根本。朝内大臣附曹者,逼于兵势,并非真正忠于曹操。曹操远在并州,庙堂万一有变,曹操将尽失根基。” 说到这里,诸葛亮微微一笑,显出强大的信心,道:“兵战之道,在于力专,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分散之十攻其一,则显我众而敌寡。曹操实力虽然雄厚,但处四战之地,又值全力争衡河北时,实不该将使君逼出潼关。而最不该的,就是未能一举歼灭使君,给了使君喘息之机。” 吴晨眺望远处群山,那处风云渐聚,吹得山林起伏跌宕,海潮般涌动,问道:“那么先生以为我们该如何利用这些弱点呢?” “第一,曹操的目标在使君而不在马将军,马将军不过是曹操用以牵制使君的诱饵,使君在河内和河东的动向,将牵动曹操大军。使君可尽展马战远驰的特点,以黄河水运为依托,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在河内\河东连打数仗。曹操极可能紧跟使君,也可能会退缩回泫氏,无论两种情况会出现哪一种,都要进行第二步,寻机跳往河南。” “天子在许都,天子不保,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就失去了名义。跳过河南,佯攻许县,激化庙堂势力,以曹操的明智,将不得不应手。此是将曹操调离并州至关重要的一步,曹操不赶往河南,绝不能退兵,否则将前功尽弃。” “三,曹操花了数年时间才将袁绍击溃,而如果没有袁谭和袁尚的兄弟相争,曹操攻占河北更不知要花多少年,将曹操掉往河南后,趁机渡河,进入冀州,出兵帮袁尚剿灭袁谭,曹操这几年的心血将付诸流水,这是曹操绝不能允许的。经过三点一线的千里转战,不但可将曹操重新牵出并州,我军也将绕至并州侧翼,那时使君是借袁氏之力以抗横曹操还是进入并州解救马将军,尽在使君矣。” 长风掠过四周峻岭,吹荡整个山野,将吴晨的战袍和诸葛亮的氅巾吹得猎猎舞动。吴晨望着天空疾走的风云,心中思绪正如眼前风云般不住涌动。就在马铁走后,吴晨心中一直在思索该如何进入并州,但思来想去,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悄然退回关中,休养生息,忍辱负重,再不管马超的事。但心知,如果真选这条路,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另一条是继续目前之路,与曹操在泫氏轰轰烈烈激战一场,即使身死也不会留下遗憾。但明知是陷阱却直蹈而入,又如何对得起跟随自己的四千安定兵士?其实在询问诸葛亮之前,吴晨多少已感觉是山穷水尽,但诸葛亮的一席话令吴晨重新看到了希望。当然这条路走得极长,在三点一线的转折中,泫氏极可能被曹操攻下,马超等人也可能等不到救援就丧身乱军之中,却终究是一线希望,尽管极之渺茫,但希望终究是希望。 抬头望向空中,就见风云疾走,暗色的天空越压越低,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凛冽的山风将诸葛亮的大氅吹得不住翻卷,诸葛亮神色淡然从容,静静地望着吴晨。 “咔啦~~~~~” 不远处一株栗树被兵卒伐倒,轰然倒地,便在这时,吴晨霍然转身,大声喝道:“我决定了,就在黄河沿岸陪曹操耍耍。” 哗的一声,雨水倾盆。 河东的雨季终于来临。 豪雨之中,吴晨和诸葛亮相视大笑。 *********************************************** 作者按:“卑鄙”这个词,最早出现是诸葛亮的《出师表》,“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在这里,“卑”指“地位底下”,“鄙”指“见识浅薄”,与现代汉语“背后插刀”的意思完全不同。书中“卑鄙”,取现代汉语的意思,小说家言,学者不必深究。 第七十二章 无间入有隙(上) 安邑,雨。 雨线从灰沉的云层飞泻而下,帘幕般浮卷在旷野上。大雨连下三日,地上积起了厚厚的水洼,拂动的雨雾飞卷下,水洼漾动,像是涑水已漫过河堤,将整个旷野漫成水乡泽国。 于禁遥望东面,雨幕将视野局限在城郭数里内,数里外高峻耸立的巫咸山,在时卷时舒的雨幕中只剩下水色的轮廓。 战鼓声遥遥从那面传来,铿锵的鼓点隐隐预示着正急速赶来的西凉军迅急的步伐。 数日前,曹军河东、河北、中军三部联合,在河内围剿西凉大军。河东军以徐晃为前锋,汇合从中军赶来的并州营的张辽,出清咸山堵截西凉军向西的归路,曹洪、魏种沿黄河北岸从河内温县急趋二百里从东出击,中军则从并州出壶关、顺济水而下,再沿王屋山向西,堵截西凉军向北逃窜之路。以七万人围歼五千人的绝对优势,仍是让西凉军突围而出、逃入王屋山中,扬武中郎将曹洪、偏将军徐晃受伤,偏将、军司马、军侯、司马等下级将领死伤数十人。 战报今早才从徐晃别部传来,于禁与参河东军事、盐运使卫觊商讨战事时,就推测西凉军不会在王屋山久留,极可能近几日就会从王屋山奔袭而出突袭某处营寨。以吴晨此前用兵的蛛丝马迹推断,西凉军的行军路线极可能是用木筏沿涑水和济水而下,尤其是涑水,既在河东治府安邑的上游,隔河与三辅的左冯翊相望,而且与并州重河相邻,攻占安邑不但可以接通三辅与吴晨孤军的联系,更可以以之为据点,向并州扩张。 二人商讨未必,午间就传出在涑水上游惊现西凉人游骑的消息,以至于禁未来得及接收到进一步的消息,就不得不部署防御工事,防备神出鬼没的西凉军的突袭。鉴于此前魏讽郝昭对阵西凉兵丁时,撤去外围营寨,以至让西凉军在城外肆意用兵,和卫觊商议后,于禁特意在城外建筑营寨,借以与城池防守互为犄角。 远处的战鼓声绵密低沉,顺着雨风贴地涌来,似是与风雨交织在一起,在暗沉的天色中听来,别有一番大战随时触发的惊心动魄。 蓦地号角声利刃般划过天际,一线黑影出现在水色的天地之交。于禁从战马推进的声势,立时推断出对面的大军正是西凉主力。 两军相战,马力为主,接战之前统帅都会珍惜马力,以步兵推进,如西凉人这般纵马疾驰,通常只有两种,一种是不知死活,另一种则是对敌方的蔑视。吴晨崛起凉州虽短,但已是身经百战,自然不会是前者。于禁冷哼一声,大手一挥,身后的亲兵将兜鏊交到手中。兜鏊入手沉凝,粗砾的铁砂与手间的老茧摩擦,更有一番沉甸甸的质感。 “所将七百余兵,号为千人,铠甲战具皆精炼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阵营”,这个兜鏊就是与吕布的并州兵大战濮阳,与高顺名震天下的陷阵营以攻对攻,破其陷阵获得的战利品。只是当时高顺为吕布疑忌,留守濮阳内城,未参与城外大战,其后城破又从容就死,于禁终未能在战场上与高顺决一生死,对当时身为陷阵都尉的于禁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丝遗憾。 于禁将兜鏊缓缓从头上扣下,喃喃道:“吴晨,你可千万不要令我失望。” 滚滚的马蹄声闷雷般在天际响起,于禁猛然抬头,目中寒光闪动,长刀举处,身后的轻甲兵士潮涌而前。 对面的战骑此时也已奔到两箭远,在侧翼营寨和于禁大军围成的凹形缺口的前端停下,带着皮制护具的战马静立在风雨中,军阵从涑水南岸向南延伸半里,密密麻麻的长矛斜指侧下。 侧翼营寨上的战鼓声低沉有力,将大战前短暂的静默弥散到整个旷野。 蓦然间数百人踢踏水滩的脚步声从西凉军阵中响起,身着轻甲的西凉兵士水银泻地般从疏密的马军战阵间隙涌出。这些兵卒左手持短盾,右手持单刀,只在胸口和肩膝等要害部位着以铁甲,迅速在马阵前汇聚。 不着铁甲却又具强大攻击力的,前有秦国威震六国的雄师,后有匈奴、鲜卑以及乌桓、羌氐等部。当年鲜卑檀石怀的兵卒,披发左衽纵横北疆,叱咤一时,若非檀石怀早死,大汉北疆极可能重现前汉文景时被外族匈奴逼至长城以南的窘境。 单看西凉军的穿着,便知西凉军胡化极深,但也显示出西凉军强大的攻击力,难怪吴晨以不足五千人的军阵,出潼关后先后击破曹军精锐夏侯惇和曹仁,又在七万兵卒的合力围剿下破围而出。 如此对手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就在这时,一把苍老雄浑的喝声在风雨中扶摇直上,直冲天际。 “进攻” 一股热血从心底深处漾起,蓦地直冲胸口,瞬时全身热血如沸,于禁厉声呼喝:“击鼓”喝声中,数十面战鼓蓬蓬敲响,隆隆之声轰传两岸。 西凉军前锋从中军奔出数十步,随即弯向涑水南岸。随着前锋不住突近,可攻可守的方阵形成一个倒燕翼阵。阵形的凹陷处正对河岸旁的营寨,显然吴晨也担心与于禁激战时,曹军从营寨出兵突袭中军。于禁微微冷笑,伸手抹了抹从铁盔盔沿淌下的雨水,发号施令,指挥大军迎敌。战鼓声中,曹军前锋向左翼不住聚拢,严阵以待。 那数百西凉前锋奔的极快,数百人踢踏旷野,溅起滚滚水雾,劈头盖脸的雨水将视野打得模糊不清,远远望去西凉军就像是奔腾咆哮的洪水从左翼直扑过来。 数百步 百余步 猛听得“呜”的一声,山风从数里外的巫咸山俯掠而下,卷着密密匝匝的雨线狂撒向两军间的空地,几乎便在同时,对面号角声急飙而起,羽箭腾空,掠过百余步的空间扑入曹军左翼。箭簇击打短盾,发出蓬蓬的声响,那声音就像是铁矛用力砸打木盾,威势强悍之极,登时便有数十人溅血倒地。 安定军以骑射名震天下,于禁自然早有防备,与卫觊商议时,就想过以步军弓兵的超远射程压制对方骑射,但显然吴晨也是有备而来,沿涑水从东向西进攻,正占据上风之力。羽箭夹杂在狂风急雨之中,威势惊人,曹军阵前防御薄弱的弓兵死伤惨重。于禁厉声传令解剽领盾甲兵护在阵前。弓兵与盾兵交错,密密麻麻的箭雨仍是不间断地落下,以每波五百计,短短片刻间,足有万余羽箭落入曹军左翼,以每人三十支箭计,伍千人的西凉军箭支足有十万余只。当然这也只是以常理推算,安定兵士向以骑射闻名,每人所带箭支自然只多不少。于禁只觉头皮一阵发木,望向对面,就见冲到阵间的西凉前锋,这时已在己军弩箭射程之外停了下来,高举盾牌占据阵形前沿。 “小贼不是想用轻兵邀击,是要用骑射” 如果以方才箭雨的强度再射击片刻,曹军左翼必然崩溃。那时如果攻守异势,让于禁率领西凉兵与曹军对垒,一定会下令骑兵凌踏失去阵形依托的乱军。念头在于禁心中一闪而过,后脊梁一阵发冷,厉声喝道:“鹿磐率军破击贼垒。” 喝令以鼓声迅速传出,左翼阵形突变,数百兵士从盾牌间隙涌出,迅速在阵前集结,蓦地喊杀声起,数百兵士沿河岸直扑向两阵之间的西凉前锋。 便在这时,对面的箭雨猛地稀疏下来,于禁暗喝不好。吴晨大军深入河东,远离三辅和弘农的补给,如何会有十万余箭?方才那些羽箭想来已是罄尽家底。如此虚张声势,目的正是要诱使于禁沉不住气下出兵突击。于禁这时心头雪亮,但也知如果将鹿磐召回,对方肯定衔尾追击,当下喝令道:“左翼严守阵脚,防备贼军突袭。前锋有溃逃乱阵者,杀无赦。” 战鼓蓬蓬,将军令远远传出。数百兵士听到鼓声,就知这一阵有去无回,长声嘶吼着狂冲向前。对面的号角声顺势而起,西凉军阵盾牌晃动之际,迅速变化,就在两军相接的十余丈间,向后猛退数丈,接着中分而开,从中涌出数十名手持长矛的兵卒。 喊杀声震天而起。 其时天色阴沉,沉重的雨云低垂天空,密密的雨线随风倾泻。狂风急雨中数千人生死相搏,阵形分合之际,千余人不住踢踏河岸,涑水激荡,轰轰之声响彻天地。两军以攻对攻,前锋不住纠缠错结,宛如河水交汇处,激流奔涌,惊险万端。 于禁随曹操南征北战,大小阵战数百场,但如此恶战还是首次遇上,只觉惊心动魄处,即使当年第一次置身战场也不过如此。 两军鏖战多时,猛听得一把苍老的声音长啸而起,以方阵迎敌的安定前锋潮水般中分而开,数十名白衣白甲的士卒冲出军阵,只一冲击间,立时在曹军前锋营楔出一道缺口。安定兵士以那数十人为锋锐,在两侧与身后集结,向曹军军阵后直突过去。锋头所到之处,曹军人倒旗靡,不住向两旁散开,就像是利刃破开的朽木一般。 于禁头皮一阵发紧,直觉头发似乎已连根竖起,但仍是厉声传出号令,喝令左翼刀盾兵突前,弓兵辅翼,跟着传令右翼弓兵从阵后迅速绕向左翼。传令完毕,就听得号角声起,停歇半晌的弓箭疾升而起,狂雨一般扎在左翼。此时正当曹军阵形变化之际,弓兵、盾兵在密集的箭雨击打下登时死伤大片。于禁惊怒交集,喝令右翼兵士出击,从侧翼牵制安定前锋,但那数百人来得极快,曹军左翼仍在调换阵形、填补死伤兵士留下的空隙之际,那些人已奔进阵中。骚乱水波纹般从左翼延伸向中军。于禁身处小丘之上,仍能感觉整个军阵向右一紧,跟着向左倾斜。 那数十白甲兵向前突出十余丈,蓦地返身而走,曹军兵士一愣之间,大喊着冲了上前,却被潮涌而至的安定兵士分从侧翼顶住,留下中间十余丈的甬道。那数十白甲兵退后数丈,突然放声长吼,返身再冲曹军军阵,所过之处,曹军溅血抛飞。冲出十余丈,又转身向后退去。这时曹军已知对方只是在为下一次攻击腾出空间,若被对方白甲兵冲击,必然身首异处,头皮发麻下,呼喊一声,狂奔而去。 于禁心知此阵已败,但如果就此散乱,必然全军尽墨,厉声长呼道:“右翼压住阵脚,卫坚出营突袭贼军主阵” 便在这时,千军万马踢踹地面的声音,闷雷般传了过来。 下了几天的雨,旷野上积起了无数水洼,战马掠过旷野,雨水飞溅,入眼就见白雾汹涌,朝右翼狂压过来。那些战骑来的极快,瞬息间密集的蹄声充斥耳畔,将于禁的呼喝声尽数淹没。曹军右翼在敌方骑兵冲击下登时溃不成军,向两侧四散而开,敌军战骑凿穿而出,向于禁所在的小丘奔了过来。当先的一骑,更是迅急如电,只一转眼间,已踏上缓坡。 于禁的亲兵齐声喝道:“找死”十余只长矛在巨喝声中齐刺而出。那人长戟挥动,戟锋催迫豪雨,在锋前形成一道白色的刃面,嗤的一声,先戟而至,掠过矛杆扫在那十余人的胸膛,那些亲兵有的狂喷鲜血,倒撞下马,有的更被水刃生生撕裂,在战马的惊嘶声中,断成两截。 这些亲兵跟随于禁十余载,感情极深,眼见他们死于非命,双眼立时红了,厉声哭喝道:“好胆”话音未落,那骑西凉战将已纵上小丘,就着战马前蹄高扬的姿势,挥动长戟,立劈而下。雨水在锋前凝聚成形,随着长戟下击之势,裂岸惊涛般狂砸而下。于禁避无可避,咆哮一声,长刀横击,蓬的一声,击中水刃,于禁就觉右臂一阵酸麻,半片身子完全失去知觉,跟着脸上一凉,雨水无孔不入的扑了过来,口鼻间登时一片水腥。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于禁左手抽出身后长弓,向大戟劈来的方向疾迎过去,就听嚓的一声,右手长弓猛地一颤,跟着一轻,已被对方削断。于禁暗呼不好,踢踹战马向侧奔出,猛然间身前压力大减,就见那人长戟闪电回缩,向身后掠去,跟着一支紧握环首刀的右臂带着一蓬血雨翻滚而起,直冲上数丈高的空中,竟是一名亲兵心切救主之下,抢奔而来,被那人回戟斩断臂膀。于禁就觉一股热血狂冲上头,嘶吼一声,向那人疾扑过去,却被亲兵拉扯着飞退下小丘。主帅旗帜不住倒退,曹军兵士再无士气,跟着向后退却。安定骑兵紧追身后,纵骑追逐。 这一仗,于禁连退数里,直退到安邑城下,就见安邑城门高悬,任凭溃乱的曹军聚在门下嘶声哭喊,城门始终高悬。亲兵夹持着于禁裹在人群中,眼见进退不得,急得狂骂不已。身旁的兵士这时也认出于禁,立时便有人大叫:“卫觊,虎威将军也在这里,开门,快开门”城上却毫无声息。 亲兵眼见敌军越追越近,急得直搓手,向于禁道:“将军,您到前面去,卫伯儒终究受将军节制,将军出面叫门,他一定开”于禁苦笑道:“眼下谁来卫觊都不会开门,否则,安邑不保”提高声音厉声喝道:“门是开不了啦。与其窝在城下等西凉人来杀,不如咱们返身再斗过。”身旁的亲兵跟着放声应喝。曹军兵士眼见城门高耸,城上不见半个兵士,心中说不出的失望,听于禁如此大呼,人人心道:“反正这次是死定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当下便有数百人停止喝骂,重新握起兵刃。 号角声中,数百西凉军兵锵锵奔至,为首的正是那数十白甲兵。曹军头皮发木,心胆俱裂之下,连叫门哭喊都已忘记,就那么静静立在城下,看着安定兵士疾冲过来。便在这时,就听得蓬蓬数声,数块磨盘大的巨石高高抛起,在铅灰色的空中划出数道灰白色的轨迹,狠狠砸在潮水般奔袭而来的骑兵中央,有数名兵士被巨石砸中,稻草一般抛出数丈。战马被砸得肠穿肚裂,匍匐在地上仰天厉嘶,骑兵登时大乱。紧跟着又是数声巨响,巨石从城头飞扑而出,号角狂响,安定骑兵疾撤而回。那些骑兵来的快,去的也快,奔出一百步,恰在安邑城头的投石车的射程外停了下来,静静的望向这处。曹军众人心都悬在胸口,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静等对方突击的号角声。 “呜” 号角沉郁低沉,却是安定兵士撤退驻防的号令。号角声中,安定骑兵调转马头缓缓向东撤去。曹军原以为此战必死无疑,却见安定兵士退开,悬在胸口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番死里逃生,都是喜极而泣,哭喊声震动旷野。 这时于禁方才长舒一口气,哑声传令,重整乱军。片刻后,高悬的吊桥缓缓放下。 一名亲兵拉着于禁的战马走了过来,向于禁道:“虎威将军,吊桥已经放下,进城吧。”于禁摇了摇头,缓缓道:“让他们先进,我再等等。”回首望向东面,就见安定骑兵勒马停在数百步外,既像是防备于禁率部反击,又像是在静静等待时机,突袭进城的曹军后翼。 再望向这些兵士的身后,就见一道道黑影从数里外隐隐升起,抛向营寨上方。 于禁皱了皱眉,心想:“那是什么?”沉吟片刻,随即恍然。塞外游牧为生的匈奴、鲜卑、羌、乌桓等族,无论成年男子还是女子都长于用绳索套马,可在两马相距十余丈间,用绳索套住疾驰飞奔的野马。野马套得,立营扎寨的寨木自然也套得。西凉人正是在用绳索套马的绝技,破开营垒。 望着里许外不住被拽倒的寨墙,于禁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一名亲兵低声道:“将军,大部分人已入城,我们也进去吧。”于禁回身深深望了一眼东面的旷野,迈步直入城门。 卫觊一身布褥立在内侧城门处,望见于禁进城,急忙迎了上前,说道:“将军辛苦了。”卫觊出身河东世家,出身行伍的于禁向来瞧之不起,这时听卫觊如此说话,想起方才战事的凶险,心头猛地一热,眼圈登时红了。但他生性坚韧,趁着侧头卸下铁盔的空当,深吸一口气,已将心情平复。缓缓将铁盔持在右手,抱在胸前,淡淡地道:“伯儒才是辛苦了,这次不是伯儒,恐怕我已是凶多吉少了。” 卫觊道:“虎威将军过谦了”于禁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起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迈步向城上走去。 败军撤回城用去了不少时候,这时天色又黑了不少,沉沉的天空,像是遮在头顶的黑幕,将四野笼罩的一片阴沉。于禁双手撑持在雉堞上,望向数里外的旷野。火把光从身后城楼的窗透投出,将于禁和卫觊的身影远远投在城下。光晕以柔和的边际缓缓融入暮色,从光晕处落下的雨线,银丝般不住飘动。雨水纷纷扬扬里,就见对面的营寨不知何时也已亮起灯火,离得远了看得不是很真切,就像是点点黄芒,在幽深的水流中起伏晃动。 营寨左侧就是方才数千人鏖战的战场,隐隐有数百人在其上走动,像是在打扫战场,收缴兵刃和搜寻伤员。于禁只是静静望着。卫觊见于禁不开口,也不好开口,两人站在风雨中的城头,任凭冰冷的雨水从天空不住撒在身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等到那些打扫战场的人也撤进西凉军营,于禁才低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此前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司空大人要在河北战事成败的关键时机,甘冒两线作战的危险,将吴晨逼出潼关。但到了今日我终于明白了。” 卫觊知于禁的话并没有说完,并不出口接话,静等着于禁继续话题。于禁笑了笑,道:“当年击溃高顺的陷阵营,我曾以为天下再无兵卒可强过我手下的先登营,今日才知自己错了。今日我以七千人迎击西凉五千人,却让敌军破磊夺营,不是占了背依坚城的地理之利,这仗极可能全军覆没收复河北,而任小贼夺取巴蜀,那时候就不知伍千人”说到这里,突然嘿的一声。 卫觊听他絮絮述说兵力,大违一向沉默阴刻的个性,心傍晚一战,想是对于禁刺激极深,急忙劝道:“胜败兵家常事,何况这仗是西凉贼寇借了天时之利,虎威将军无需放在心上。”于禁嘿嘿一笑,道:“败了就是败了,还需找什么理由?”顿了顿,指着城外的大营,说道:“伯儒,今日之战你在城上全看到了,如今这个局势,你看该如何应对呢?” 第七十三章 无间入有隙(中) 于禁出身行伍,性格阴鸷沉稳,与出身世族的卫觊即使说不上不睦,也绝说不上友善。卫觊虽然参河东军事,但于禁却极少告知他军中要事,即便是迎敌征战,也是在筹划之后虚应故事的知会一声,像今天这样用军战之事询问,还是第一次。卫觊心中惊异不已,一时间竟忘了回答,只等于禁再次催问,才沉吟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兵战之道,自当以料敌和查己为先。将军以为呢?”于禁点了点头。卫觊小心翼翼地道:“方才将军也说,倘若不是凭借坚城之利阻挡敌军,今日之战极可能全军覆没”见于禁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这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敌军出身蛮荒,兵卒悍勇不畏死,野战常能以一敌十。我军以步盾为主,利在守城。敌军远来河东,既无辎重也无粮草,利在速攻。我军占据地理之利,利在久持。”再望了望于禁的脸色,才接着道:“河东麦熟虽然在五月,但也是在雨季之后。刻下城外的麦子虽然已经抽穗,但一来时日不足,谷粒不满,难以用来果腹,二来阴雨之际就食青麦,也易生疾病,常年用兵之人必然不会采来取食。因此,卑职以为,坚壁清野,使敌军战无可战,掠野又无所得。待西凉人顿兵挫锐,我军再出奇兵突袭,大胜可期。” “倘若吴晨的本意就不是想和我军交战,而是想以此战立威,逼迫我军坚壁清野以待援,之后趁机渡河逃回关中呢?”于禁蹙眉道。 卫觊道:“数月前卑职送益州别驾张肃经三辅回成都时,与吴晨见过一面,这人年纪虽青,个性却是极为坚毅,他出潼关既是为了解救被围的马超,目的没有达到,怎会就此放弃?”于禁苦笑一声,转过身,望着对面昏黄的灯火,好半晌才低声道:“其实数日前,泫氏已被攻破” 这时就连一向沉稳的卫觊也是大吃一惊,颤声道:“什什么?” 于禁苦笑道:“我也是今早才接到的战报。泫氏城池已破,吴晨在河东河内游击以牵制大军的基础就不复存在。虽然消息封锁的很紧,但纸包不住火,吴晨收没收到传闻,谁都不清楚。加上马铁又被他赶出西凉军,咱们安插在他军中的耳目被他除尽,他攻击安邑的目的是什么,是要逃回关中?还是继续在河东、河内游击,趁我军追击他的空当突袭泫氏?谁也说不清。” 卫觊胸口一阵起伏,竭力呼吸压制心中剧烈的情绪,半晌才激动地道:“倘若有马超在泫氏牵制,小贼再狡诈,也始终会踏入陷阱,司空大人司空大人,唉” “正是因为局势浑沌,所以听说西凉人来了后,我才一力主张迎敌。”于禁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苦笑着说,“只是仍低估了西凉人的战力。” “即便如此仍是不能出城迎击。”卫觊斩钉截铁地道,“若小贼仍不知情,他突袭安邑的原因仍不脱在河东、河内游击,行孙膑围魏救赵之故事。出城迎击正中他下怀,他乐得有人送粮送人。若是小贼已经知道泫氏城破,这次极可能是含怒而来,倾河东的兵力也不过万余人,绝非西凉人的对手。” 当年姜囧身死,吴晨以远逊阎令的武功却将阎令击伤的传闻,在心间一闪而过,卫觊心登时沉了下去。姜囧虽然守汉阳有功,但与吴晨终究是泛泛之交,吴晨见他身死仍会为之拼命,更何况是和他有金兰之谊的马超?河东、河内血流成河恐怕也不为过。卫觊连吸数口气,胸口仍是像压着一块巨石,怎么搬也搬不开。 “如果能将吴晨击溃,所有事都好说,但如今却是胜败易势”于禁叹了一声,继续道,“今日的战报我会令人火速发给司空大人。司空大人大军到来前,河东的战事就依伯儒之见。” 卫觊想说些什么,胸口却堵得发慌,只好拱了拱手,算是同意。于禁苦笑道:“伯儒累了,下去歇息吧。”卫觊硬撑着道:“小贼今晚会不会来偷袭?”于禁望着数里外的营寨,雨幕下的火光柔和而静谧,淡淡地道:“今晚我先守城,四更后再换伯儒。”卫觊也知自己这时的心境不宜守城,低低呼出一口气,拱手告辞间瞥眼向城外的营寨望了一眼,却见昏黄的灯光蓦地一红,像是遍地鲜血四处流溢,毛骨悚然间,猛地睁大眼睛,就见城外的营寨仍是一片静谧。骇然下,匆匆奔了下城。 ※※※ 此时城外的营寨中,吴晨站在帐幕前,望着远处的安邑城池静静出神。豪雨中的安邑,颇有些像当年遭夏侯渊突袭的雍城。同样是在豪雨下,同样是面对坚城,吴晨眼睁睁看着李文自焚殉城,却是无力救援。泫氏会不会是另一个雍城?马超会不会是另一个李文?当年姜囧守冀城,夏侯渊舍弃粮草辎重,我军深入,因此强攻数月不下。泫氏却是深处并州,曹操也不是夏侯渊所能比拟 脚步声中,小倩提着一只竹篮,从数丈处的营寨走了出来,见到吴晨先是微微一笑,将手中竹篮和灯笼先递了过去,这才走到帐沿,将雨伞合拢,笑着道:“在想什么?” “在想泫氏是不是也在下雨。”吴晨叹了一声,接着道:“你怎么来了?” 小倩指了指吴晨手中的竹篮,道:“是孔明大哥着我送些姜汤过来。今天虽然打了胜仗,不过可都是淋了大雨,所以孔明大哥吩咐我们熬了些姜汤。”说着挑起帐帘,走了进帐。吴晨随她走入帐中,看着她将竹篮放在案旁,掀开遮盖篮子的荷叶,取出一个食盒来。掀开盒盖,热气蒸腾而出。小倩双手捧着食盒,递到吴晨面前,笑道:“幸好还是热的,趁热喝了吧。”吴晨接了过来,道:“黄老将军和赢天他们都喝了么。”小倩抿嘴一笑,道:“就知道他们不喝你不会先喝,一熬好就给他们先送过去了。不过听月英姐姐说,他们接到姜汤,却问:‘并州大人喝了么?’”声音苍老低沉,却是在学黄忠的声调和语气。吴晨哈哈一笑,将姜汤一饮而净,举手擦了擦嘴角的残渍,道:“你们从哪里找来的生姜?” 小倩笑道:“你忘了孔明大哥和月英姐姐都是耕躬于陇亩的么?何况咱们来得这样快,于禁和卫觊都未能来得及坚壁清野,倒让我们刨了几箩筐的生姜。”吴晨拍了一下脑门,笑道:“啊,我倒忘了这件事了。唔,于禁和卫觊除了留下一地生姜,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别的?”小倩道:“除了生姜,还有不少草鞋。”吴晨失笑道:“草鞋?河东除了产盐和漆、铁之外,莫非还产草鞋?”小倩微微摇了摇头:“不是。其实是因为安邑附近的老百姓走得匆忙,鞋子掉了也不敢转身去捡。”吴晨微微一怔,沉吟道:“是我害了他们,这么大的雨还要令他们为了避开战乱躲进山里。”小倩幽幽地道:“兵连祸结,受苦的终究是百姓。” 吴晨叹了一声,探出双手将小倩的右手紧紧握住,感受着她手上的温暖,缓缓说道:“兵连祸结,受苦的的确是百姓。只是如果能不打仗,谁又真正喜欢打仗?有时候都是被逼无奈。当年我们在小安定无粮无米,也是受尽战乱之苦,如果不是义兄全力相助,我们可能早已经饿死了。我不能看着他困死并州。”小倩轻轻道:“我知道你的苦衷。其实‘以武止戈’原是《尚书》大义,我又怎会责备你?只是一时心有所感,才不免有些感慨。”吴晨道:“你的意思我怎会不明白?当年翟大哥在临泾之战后眼见尸骨遍野,就曾感叹过兵祸连结的苦况”想起徐庶当时虽然也是以“以武止戈”相劝,但翟星仍是决然而去,心中不由得一阵伤感。小倩望见他脸上的伤感,岔开话题道:“方才公子说是在想泫氏,是在担心孟起大哥么?”吴晨点了点头:“泫氏深处并州,如果此刻溯水而上,就可直捣泫氏,如果转折千里我真担心义兄能不能撑下去。”小倩用左手反握住吴晨的右手,轻轻地道:“总是吉人天相,公子不要过多忧虑。”吴晨就觉一股暖意从小倩的手心渗出,顺着手臂延到心里,像是在心湖中投下一粒石子,涟漪泛起,慢慢地四散开去,浸润到每个角落。心中忽然觉得说不出的轻松,紧了紧小倩反握上来的手,低声道:“一直以来我都感觉自己很幸运,能够遇到你。”小倩抿叹道:“得胜的时候,我却对你说百姓的事,你不觉得很扫兴么?”吴晨正容道:“怎么会扫兴呢?你和我都是受过战乱之苦的,当初起事不也是因为活不下去?如果现在有兵了,可以打胜仗了,就可以不顾百姓死活,那和韩遂、程银又有什么区别?大战之后,纵兵抢掠,他们比我做的好的太多,又何必多我一个在这里搅事?”小倩细细咀嚼吴晨说的话,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声,道:“如果公子能常常体念当初我们流落小安定时的惨况,以己推人,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吴晨叹道:“倘若你不对我说起,我还真的不清楚河东百姓的惨况,所以我才说遇到你是我的幸运。胜不骄,败不馁,居安思危而思危,几人能做到?但有了你在我身边,我就可以说我能做到。” 小倩脸色一红,微微垂下头去。吴晨握着她的手,想起这些年挫折也罢,顺利也罢,总有她陪在身边,就觉一股甜蜜在心中融化而开,将整个胸臆充满。便在这时,就听梁兴在帐外喝道:“什么人?” 一人答道:“禀梁司马,任校尉在营外求见并州大人。” 任晓掌管整个地方战报的搜集和整理,吴晨听到他来,知是有紧急战报,当即站了起身,喝道:“让他进来。”梁兴应了一声,大声道:“请任校尉进来。” 小倩站了起身,道:“你有事要忙,我先走了。”吴晨知她向来不阻自己忙军务之事,点了点头。小倩将食盒收起,放进篮中,撑起雨伞,挑帘而出。清冷的雨风顺着撩起的帐角卷了进帐,吹得案上的火烛不住飘曳,从挑起的帐角看去,就见两人快速向营帐奔了过来。吴晨赶到帐口,挑开帐帘,一身蓑衣的任晓已到了帐外,看到吴晨,禀道:“禀使君,方才刚收到消息,匈奴人在平阳大举聚集。”吴晨道:“匈奴人聚集?曹军有什么动静?”任晓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上游的曹军一直没有动静。我想天将军曾在河东与匈奴人打过数仗,匈奴人在平阳聚集多半和我军有关。” 吴晨沉吟道:“没有可能,匈奴人不会这么快知道我军到河东的消息。”向梁兴道:“请孔明兄来帅营商议。”梁兴应声奔入雨中。不多时,领着诸葛亮、黄忠、赢天、黄睿等人来到帅帐。吴晨将战报说了一遍,诸葛亮沉吟道:“按时间推算,我军到河东与于禁交战不过半日,如此仓猝的时间,不足以将我军在安邑出现的消息传到平阳。”黄忠道:“孔明说的对,老夫也觉着匈奴人聚集该和我军无关。”吴晨道:“也不能这么说。我记得当时马铁还在军中时,我就和孔明兄商讨大军的动向。当时曾说起,如果突袭泫氏成功,会选晋阳出雁门,再到西河渡黄河的退军路线。这个消息极可能由马铁传给曹操,所以曹操派人出使匈奴,让匈奴人在平阳和西河郡等地堵截我们。匈奴的动向,极可能是未雨绸缪之举。” 诸葛亮微笑道:“也可能是敲山震虎之计,让匈奴人在北面集结,明着传出消息,造成北路压力,让我们觉得北路不通,继而走向南的风陵渡或向西的蒲坂过河。” 吴晨道:“以曹操用兵的诡谲,既然明令匈奴人在平阳大举聚集,的确是想逼我们走蒲坂和风陵渡。”向赢天道:“赢天,你的马快,立即出营溯涑水而上。见到曹军先锋,即刻回报。”赢天高声应是,大步奔了出营。 ※※※ “咚咚咚” 巨大的战鼓声将卫觊惊醒,披上战袍,大步奔出望楼。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色蒙蒙,正是日初时分,城楼上下都是闻听战鼓声从各处奔了出来的兵士,不少人已扑在雉碟向外探看。卫觊在亲兵护卫下奔到城楼,探身向外看去,就见无数木筏从涑水上游划来。木筏接续相连,从城下几乎铺到天地之交,将兵卒源源不断的从上游运送到安邑城下,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尽是赤色军服的汉军。数十处火舌从营寨处升起,火焰熏烧淋了一夜的营木,将大量烟尘送入空中。战鼓声从营寨的东面传来,喊杀声震天动地。 一名亲兵大声叫道:“是什么人?是咱们的人么?” 卫觊凝目望向涑水河上的旗帜。安定的军旗与汉军旗帜相差无几,只有帅旗和将旗略有区别。只是在数百面迎风飒飒的“汉”字大旗中寻找帅旗,又岂是易事?就在卫觊凝神察看之际,猛听得号角声响,营寨的西门洞开,无数骑兵疾奔而出,沿安邑城的西南方狂奔而去。一支汉军从涑水登岸后,沿安邑东城斜切营寨西门,此时见骑兵奔出,加快脚步向骑兵侧翼抄了过去。就听得号角声响,羽箭飞蝗般从战骑飞起,迎向侧翼奔来的汉军,正是昨日击破于禁左翼,令城上曹军闻之色变的安定飞弩。羽箭密密麻麻布满天空,瞬息间掠过百余步的空间急坠而下,尖锐的金属破空声中曹军军阵血肉横飞,追击的曹军登时一片混乱。 昨日傍晚一战,卫觊并未参加,只在城头部署投石机已防备安定大军趁胜攻城,因此也未能见识到名震天下的安定强弩,此刻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心中当真是震撼之极,半晌说不出话来。 号角声中,安定战骑从横切过来的曹军右翼百余步的距离疾奔而过,向安邑西南直奔而下。旷野中的汉军齐声呐喊,数百骑兵从营寨南侧绕出,向安定战骑后翼紧追过去,号角声越来越远,轰隆隆的马蹄声也渐渐变成在天际低声回鸣的闷响。城上的兵士虽然久经阵战,但如此近距离的观看如此大战,也是心神为之一夺。沉默半晌,才高声欢呼起来。 “汉军必胜,汉军必胜” 欢呼声山呼海啸般响起,轰轰之声,直传天际。身侧的战旗在风中摆动,但声音全淹没到“汉军必胜”的欢呼声中。 就在欢呼声中,战鼓声响了起来。那鼓声传自涑水河岸上,原本是数十战鼓齐声震动,数击之后,两翼展看的曹军各队的战鼓纷纷加入,顿时如潮水奔涌,后浪追袭前浪般扑卷过来,将震天的呼喊声淹盖过去。战鼓声中,曹军阵形变化,与营寨正对的中军中分而开,接着向两翼延展,数十股人流百川入海一般汇聚成两大军阵。两阵间空出数十丈的甬道,从涑水南岸直通安邑东城下。 一叶竹筏从上游缓缓驶到南岸,一匹黄色的战马先被牵了下来,跟着数人步下木筏,来到岸边。筏上的大纛龙飞凤舞的绣着一个斗大的“曹”字。卫觊虽然早已想到是曹操亲临,但还一直不敢确信曹操来的这般快,这时见到帅旗,转身便向城下跑去。到了城门时,于禁、解剽、温恢、鹿磐、范先、王邑等人已齐聚东门,片刻后两扇大门缓缓开启,众人大步而前,沿曹军两大军阵夹峙的甬道向前迎了出去。 对面走来的数人,领先那人中等身材,身披一件鱼鳞甲,裸露在甲外的皮肤黝黑粗糙,面容枯瘦,双目却是极为有神。颔下一把短须,漆亮坚硬。身旁数人或敦儒,或洒脱,形象各异,此时却全被这人盖了下去。卫觊心道:“这人想必就是司空曹大人了。”果然,就见于禁停住脚步,撩起身后战袍,单膝跪地,抱拳施礼道:“臣虎威将军参见司空大人。”身后众人纷纷下跪,呼道:“微臣参见司空大人。”卫觊也急忙跟着施礼道:“参见司空大人。” 曹操看了众人一眼,道:“哈哈,起来吧。”于禁当先站起,双手垂立,侍立一旁。曹操道:“文则的战报我已看过,很好。”走过于禁身边,向卫觊道:“哈,这位想必就是伯儒了。文若向我多次提起过你,说你有安邦定国的大才,我可是闻名已久,久仰大名了。”卫觊急忙道:“荀令君过誉,卑职愧不敢当。”曹操仰天大笑,说道:“关中膏腴之地,顷遭荒乱,人民流入荆州者十万馀家,闻本土安宁,皆企望思归。而归者无以自业,诸将各竞招怀,以为部曲。郡县贫弱,不能与争,兵家遂强。一旦变动,必有后忧。夫盐,国之大宝也,自乱来散放,宜如旧置使者监卖,以其直益巿犁牛。若有归民,以供给之。勤耕积粟,以丰殖关中。远民闻之,必日夜竞还。又使司隶校尉留治关中以为之主,则诸将日削,官民日盛,此强本弱敌之利也。” 这段话是当年关中初平,卫觊向荀彧建议“计牛输谷”,以盐运所得补贴百姓,购买耕牛,以安定关中百姓,继而削弱关中诸候割据的势力。当时卫觊任治书侍御史,出使益州劝说刘璋尊奉刘协为汉天子。去了不多久,益州大乱,刘璋根本无暇见卫觊。卫觊一无所获,只好回返河东。到长安时,适逢李榷、郭汜先后被杀,关中大乱后渐趋安宁,逃往徐州、荆州的百姓纷从各地返回,却被当时的关中诸候拉去做私人部曲。卫觊有鉴于此,上书当时的尚书令荀彧。那时还是建安二年,距离现在已有七年之久,其间关中情势不断变化,直到吴晨崛起关陇,进而占据三辅,卫觊的“计牛输谷”才逐渐让位于安定的“均田策”。此时听曹操诵吟自己七年前的话,遥想这些年的变化,当真是不胜唏嘘。 曹操道:“倘若这些年不行‘均田’,仍是以伯儒的‘盐利补农’安定百姓,关中又岂会再乱?想起这些年关中离乱,生灵涂炭的惨状,我就不禁沉吟憔悴。”话锋一转,笑道:“幸好此次贼首吴晨已难逃一死,关中百姓安宁有望,其后还需伯儒多多出力才是。”卫觊哽咽道:“微臣岂敢不效股肱之力?” 曹操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猛士自然难得,但高祖得天下又岂是只得猛士之力?萧何转运输粮,功盖汉臣,伯儒要多加努力才是。”卫觊心头潮涌,连连点头。曹操这时向远处的斥候招了招手,那斥候已等了片刻,见状急忙奔上前,禀道:“右前锋文稷追袭敌军,被敌军侧翼突袭,裨将军张辽突击敌阵,但仍是救援不及” 曹操挥了挥手,将斥候挥开,脸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向卫觊道:“令堂身子还好么?”卫觊受宠如惊,道:“家慈身体安好,有劳司空大人问询。”曹操笑道:“前几日和钟元常通信,我见他的书法飘逸俊伟,远迈从前,好奇下一问才知,原是从令堂处获益良多。” 卫觊的母亲卫夫人好书法,借与一代大儒蔡邕的姻亲联系,多有书信来往。蔡邕死后,卫夫人手中还保留了许多蔡邕的回执,钟繇镇守长安时,曾通过卫觊向卫夫人借阅过这些信件,因此卫觊对这件事也知道的极为详细,神色尴尬地道:“蔡大人的那些信件,司隶大人借阅后还没有返还” 曹操大笑道:“钟老儿就这点不好,好帖子到他手里都像落进了无底洞,有去无还。”身旁众人跟着大笑。几人边走边说,已进入安邑城。卫觊想起于禁昨晚的话,问道:“明公来的如此迅疾,不知泫氏之围”曹操道:“泫氏不过癣疥之疾,吴晨才是心腹大患。”向一直陪在身旁的于禁道:“文则,你们昨晚跟小贼接了一仗,结果如何?”于禁道:“说来惭愧,昨日一战,属下被他轻兵击溃侧翼,跟着中军被他纵马凌踏,败的一沓涂地。”曹操长叹道:“郑康成曾言:‘天下八害,屠格为首’,那即是说,天下八大强悍之兵,以匈奴屠格部战力最是可怖可畏。但当年临晋一战,屠格部被安定骑兵一击而溃,匈奴左贤王被擒,黯然盟誓,吴晨有生之年再不踏入汉境半步,这些都是子和亲眼所见。他回许都后向我谈起此事,脸上仍见赞叹溢美之色,这才令我惊觉崛起关陇的吴晨已成腹心之患,任他纵横关陇,天下安宁就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 ※※※ (作者按:曹操话中的“郑康成”即为汉末大儒郑玄。两汉鸿儒皆习“经文”,但自从在孔子旧宅的夹缝以战国通用的“蝌蚪文”撰写的“古问经文”后,经文的“今”“古”之争就从未断绝过。光武帝刘秀深信以谶纬为基础的“今文经学”,因此终光武一朝,“今文经学”一直是国家最高学府太学的主要典籍。刘秀死后,“今文经学”渐趋式微,到汉章帝时,汉章帝不得不亲自出面邀集当时的鸿儒,如班固等人,撰写《白虎通义》以修撰“今文经学”的疏漏和错讹。 自《白虎通义》后,“今文经学”一度兴盛,但到郑玄时,郑玄做书阐述两经异同,从此汉儒经学逐渐以“古文经文”为主。因此郑玄在汉末儒家的影响力,可与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代先河的董仲舒相提并论。) (作者按:历史上的卫夫人名铄,是卫觊的曾孙女,王羲之的姨母。此处卫夫人与历史上的卫夫人不同。 蔡邕的“飞白书”,笔画中丝丝露白,似用枯笔写成,有云霞障天,笔断意连,意在笔先之境。在汉字书法的传承中,就有“蔡(邕),钟(繇),卫(夫人),王(羲之)”之称。 钟繇是两汉书法历史中承先启后的人物,汉字书法由汉末通用的“隶书”,转向魏晋南北朝时更易书写的“楷书”,即是由钟繇发端。) 第七十四章 无间入有隙(下) 卫觊心道:“郭淮郭伯济潜入吴晨身侧时,曹子和仍在临晋,司空大人剿除安定贼匪之心,显然是在临晋之战前就有的。”转念又想,建安七年十月马超就曾在北地和匈奴屠格部大战过一场,司空大人对吴晨的疑忌怕就是在这一仗种下的,而后郭淮奉命潜到吴晨身旁,便是未雨绸缪之举。想到这里,心下便觉释然。 曹操笑道:“伯儒在想什么,怎么忽而皱眉忽而微笑?”卫觊道:“属下方才听司空大人说吴晨已时日无多,想起安定贼匪离去时阵形丝毫不乱,似乎不是因战事不济而匆忙逃窜,担心大人小看了吴贼。但其后大人说起临晋的战事,才知方才说的那番话并非是在轻视安定贼匪。既然并非轻视而又言小贼时日无多,自然是智珠在握,这才释然而笑。” 曹操嘿的笑了一声,道:“智珠在握?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未得大胜前,谁又敢言智珠在握?我看没人,即便孙武子也做不到。孙子曰:多算者胜,少算者不胜,那也是说天下没有必胜的仗,有六成把握就可以打一打。具体到应对小贼”眼睛眯了眯,望向西凉军撤走的方向,道:“临晋之战前,子和曾问吴晨,为何与匈奴的数次鏖战,安定都能战而胜之,吴晨答:‘匈奴人最擅长的就是快,和他们打,也只能在快上下功夫,一接到消息就要立刻动身,晚了就会被他们围住了。’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和安定交战。安定骑兵来去如风,要击败他们,除了比他们更快,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向身后挥了挥手,一名亲兵牵着一匹黄色的战马大步奔了过来。曹操向卫觊道:“原想和伯儒多聚几日,但国家平乱之事正急,不能在此多做耽搁。待日后三辅平定,国事安宁再聚不迟。”卫觊拱手道:“到时更要多多聆听司空大人教诲。” 曹操笑道:“教诲不敢当,煮酒话青梅是一定了。”接过马缰,纵身而上,向于禁道:“安邑这里暂时不需你防守,你率兵士顺涑水而下,从上游侧击蒲坂,切断吴晨逃往黄河西岸之路。”向卫觊道:“安邑这里暂由伯儒接手。”不等卫觊应令,已转身喝道:“西凉贼寇就在前方,拿到小贼的头颅,咱们再举杯庆功。”众兵士手举兵刃,齐声欢呼。曹操大笑一声,纵骑向西南方直奔出去,身后的谋士与亲兵纷纷上马,紧追而去。 ※※※ 旷野在战马脚下飞速后退。吴晨向身后望去,海浪般起伏的战骑身后是数也数不清的曹军兵士,赤色的战衣在战马全速奔驰中猎猎飘曳,将视野所见遮成火红一片,宛似从天际延烧过来的大火,沿着绿色的旷野四面八方撩烧过来。吴晨早就知道曹操行军速度极快,但从未想到竟会是这般快。昨晚赢天才来回报涑水上游出现敌踪,不过一个时辰,张辽的前锋就已到达巫咸山附近。而任晓传来消息,曹操的主力已到达闻喜。闻喜位于涑水上游二十余里,顺流直下不过一个时辰。吴晨本想在巫咸山伏击张辽,听到消息后,只能下令退军。 震天的马蹄声从左翼响起,吴晨纵骑驰上一处缓坡,向身后望去。就见一支骑军从西北方向急速赶来。身后的张辽军和徐晃军仍在里许外,但那支大军却已到了后翼三百步远。从那支骑军赶来的方向推断,这支大军应当是在安邑西面的涑水上的岸,该是为了防备吴晨顺涑水赶向黄河东岸而设的伏军,但未料到吴晨过安邑后没有继续顺涑水而下,反而向中条山而去,听到传令后急速赶来。因为登岸的时间早于张辽等人,因此赶来的速度也更快一些。 梁兴纵骑驰到吴晨身边,道:“那是什么人?”吴晨指着火红色旗帜上绣着的“夏侯”两字,道:“是老朋友夏侯妙才。‘三日五百,五日一千’确是名不虚传,跑得是比张辽快。”黄忠这时也已驰上缓坡,道:“老夫听说他被使君围在山谷十余日,手下精锐丧失殆尽,怎么还是来得这般快?”吴晨道:“兵之精在于练,倘若夏侯妙才练兵没有一套,行军速度不会这般快。但终究时日较短,这千百来人还不能算是精锐,这么急着赶过来,正可予我军迎头痛击的机会。”向梁兴道:“你率五百兵卒,作为前锋,迎头冲击夏侯渊战阵。”向黄忠道:“子都和夏侯渊交战时,老将军率五百长矛手和五百弓弩兵从侧翼插过去,将张辽和徐晃的援军挡住。”再向赢天道:“赢天,你率一千骑军绕向安邑西面的旷野,等我吹号三响,你就从后翼插上。杀不了夏侯渊,我替你师傅修理你。”三人轰然应令。 吴晨拿起号角发出号令,行进中的大军以缓坡为中线,迅速分作两股,一股从坡后绕向坡前,另一股千余人在赢天带领下,迅速向西面的旷野疾驰而去,坡前的阵势将这支千余人的骑军的身影遮盖。 身后的曹军望见安定骑兵突然间停了下来,便知有异,身在最前方的斥侯呼号着拨马返回军阵,跟着战鼓声响,前锋三百余骑率先停下。大雨下了数日,泥地湿滑,即便以安定兵士的久经阵战,也要以缓坡作缓冲,从坡后绕到前方,夏侯渊的兵士向前冲了数十步才停住阵脚,饶是如此,仍有收不住式子的骑兵撞在一起,搅起一阵阵混乱,吴晨当即喝令梁兴出击。 鼓角齐鸣,数百兵士在梁兴带领下,向阵脚未稳的夏侯渊军前锋扑出。低沉舒缓的战鼓声随着安定战骑的不断加速,密集仓促起来。 喊杀声起,羽箭密密麻麻飞上天空,一时间天色为之一暗。安定骑兵对两军接阵早已熟极而流,前排的骑兵举起盾牌遮挡头颈等要害,后排的兵士听到喊杀声,成队散开,拉开各骑间的空隙,曹军羽箭击打下,只有数骑翻倒。夏侯渊的前锋军则在安定兵士的密集打击下一阵溃乱。梁兴趁势快马疾冲而入,片刻间率军从夏侯渊的西北角凿穿而出,将西南角的百余曹军和夏侯渊主力硬生生隔了开。那百余兵士登时慌乱,向西南溃散,吴晨在山坡上挥了挥手,大笑道:“夏侯妙才,看你以后还敢带新兵和我交战?” 这时就听得战鼓声响,张辽的并州军骑疾速奔了过来,数千战骑踢踏地面的声音,浑浊而低沉,像是闷雷隆隆不绝。吴晨向身后挥手,黄忠会意,纵步跃前,大喝一声,率兵向夏侯渊和张辽接合部的间隙奔了过去。其时下了数日的大雨,放晴不过半日,地面积水犹深,黄忠的一千兵士和张辽的骑兵全速奔行,战马踢踏水洼,水声和人喊马嘶交织在一起,宛如子夜潮升,轰轰不绝。黄忠等人究是离的较近,利箭般插入空隙。便在这时,夏侯渊中军鼓点变化,一支百余兵士的战骑从右翼穿行而出,从侧翼疾突黄忠军前锋。黄忠疾声怒吼,左翼数十战骑从中军分开,迎向侧扑过来的曹军锋锐。 吴晨高踞缓坡,就见黄忠的千余兵士瞬息间分成两股,一股溃堤洪水般冲奔向夏侯渊、张辽两军间隙的纵深,另一股从侧翼散开,挡在曹军冲来的方向的前方。 隆隆的马蹄声中,左翼的张辽军越迫越近,雄浑的战鼓声贴地蹿涌,和夏侯渊军的战鼓声东西应和,直有惊天动地之威,并州骑军更是密如蚁群,从北、东两个方向向黄忠军掩杀过来。 梁兴军、夏侯渊军,黄忠军,张辽军,犹如激突奔冲的大河,在旷野间震荡奔流。蓦地喊杀声以三军交汇处为中心,轰然而起,跟着水波纹般向旷野四散而开,震天的鼓声似乎都已淹没在人喊马嘶声中。 吴晨挥了挥手,身后的兵士齐声呐喊,战骑昂首奋蹄,张辽军的鼓声跟着一变,千余人从中军奔涌而出,涌向缓坡。 用兵士呐喊作势攻击,是吴晨学自张辽的战术。张辽原本是用主将身先战阵的勇猛,鼓舞全军士气,吴晨活学活用,用它吸引张辽的兵力。以安定战骑雄浑无俦的攻击力,坡顶两千骑兵顺山势正面冲击,无人敢直缨其锋。吴晨号令兵丁作势欲攻,立时迫使张辽放弃全部兵力夹击黄忠的想法,抽调大部分主力迎了上前。 张辽抽调兵力,黄忠右翼压力登时大减,全军便如一艘巨船,所过之处夏侯、张辽两军的兵士水浪般纷纷让开,片刻间就从两军结合部直穿过去。 战鼓声越敲越急,到这时鼓点早已混融成一片,就像密雨吹打山林,密集的鼓点轰轰隆隆再分不出彼此,鼓声潮水般沿旷野四处奔流。挡在坡前的张辽军前锋旌旗晃动,蓦地齐声暴喝,跟着从阵中奔出数百兵士,向吴晨中军冲了过来。想是为了防备安定闻名天下的强弩,那数百战骑阵形极是疏松,但缓坡正面本来也不宽大,数百战骑散开冲锋,仍有种洪水冲溃堤坝、卷地奔腾的气势。 吴晨高踞战马,居高临下,就见张辽一部向土坡奔袭,其余兵士则掉转阵形,猛冲黄忠左翼。显然张辽看穿吴晨想一举扫灭夏侯渊,因此用一部兵力佯攻土坡牵制吴晨,主力向西猛攻黄忠,想和夏侯渊部合力歼灭突进阵的黄忠部。吴晨举号发令,梁兴部从西侧旷野返身杀回,直冲夏侯渊中军。那些才组建不久的战骑,在先骑而至的箭雨击打下溃不成军,夏侯渊的大纛不住倒退。 “使君,”身后马蹄声响,任晓从战马上急跃而下,奔到吴晨身前,禀道:“右侧山峦五里处,惊现大队敌兵。” 吴晨心头闪过一丝失望,心想如果曹操晚来那么一时半刻,此战当可以全歼夏侯渊,但曹操来的实在是太快。叹了一声,喃喃道:“竟然来的这么快?” 一旁的诸葛亮接口道:“有多少人?”任晓道:“很多,我手下斥候说,就见满山遍野都是敌军。”吴晨向右面的山峦望了一眼。那山属中条山余脉,山势不高,用来阻挡张辽手下的骑兵绰绰有余,但用以阻挡曹军闻名天下的步兵却没有什么把握。喝道:“孔明兄,你率后军先走,这里我先挡一阵。”猛地提高声音,大喝道:“右翼前军变后军,侧翼以长矛辅助弓弩” 话还未说完,混浊沉重的马蹄声已贴着陡坡奔涌而上,那数百骑兵已冲到坡下。吴晨挥动旌旗,西凉军先是一阵箭雨,跟着前军后撤,将百余战骑引上缓坡,两翼山坡顺山斜冲,顺势合围,将这些兵士尽围在当中。那些兵卒悍不畏死,被合围后,仍是咆哮不已,一部向吴晨中军扑来,另一部则顺坡冲击,意图突围而出。吴晨发出号令,弓弩平射,登时将这百余人尽数射死。 也就在这时,东面的山峦上数百山鸟惊飞而起。吴晨吹响号令,前军变后军,从缓坡上撤下,向南撤去。吴晨举号连吹三响,正是先前与赢天约定的攻击命令。就听得鼓角声从西北面遥相呼应,赢天率军直扑夏侯渊军后翼。夏侯渊右军与梁兴鏖战,左军和后军与张辽合军夹击黄忠,此时被赢天衔尾冲击,后军登时被冲散。黄忠在张辽和夏侯渊两军夹击下,本已撑得极为辛苦,夏侯渊后军溃散,压力登时大减,厉声长呼着指挥兵士就势向西横扫,以夏侯渊之能,在梁兴、赢天、黄忠三军猛力冲击下,仍是大溃而逃,三军趁势合一,将夏侯渊的乱军向西北驱赶。 吴晨大舒一口气,奋力挥了挥臂,笑道:“赢了,我们也走吧。”这时坡上只剩下三十余名吴晨的亲兵,齐声大吼一声。吴晨吹响号角,示意三军主力向南撤退,跟着纵马驰下缓坡,衔尾向主力后翼追去。 “安定贼寇就在下面了” 山林摇动,数十人马从密林中奔了出来。那些人衣衫褴褛,批头散发,吴晨惊异不已,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兵卒?” 一人骑着战马从林中奔了出来,叫道:“看见那个骑青马的了么,那人便是安定贼首吴晨,抓住他,赏金五千。”山上的人马听到那人的喝声,叫喊欢呼着顺山跑了下来,那山虽然不高,但山势也不平缓,这些人在山石间纵跃,身手虽然敏捷,但兵士与兵士间、伍与伍间却极是杂乱,似乎根本不讲究行伍间的分进合击、衍进呼应。吴晨越看越是惊奇,虽然不知道这些兵士隶属于谁,但可以肯定不是曹操的精锐,提在胸口的一颗心就放了下来。又有数百人从林中奔了出来,顺着山坡向山下直奔过来,身后山林摇动,山鸟在林间不住盘旋惊飞,更不知这些人身后更多有多少兵丁。 吴晨虽知敌军并非精锐,但人数多过己军数倍,心中也不敢轻敌,提声喝道:“占住前面的山头。” 那山头虽然只有二十余丈,但从山势突兀而出,俯瞰南、北、西三侧,若让敌军弓兵占据那里,即便能冲到南面的旷野,大军也必死伤众多。任晓听到呼喝,纵马向那山奔出。这时山上的敌军已冲到山下,见任晓纵马驰来,呼叫着从四面围了上前,被任晓连砍数人突围而上,兵卒跟在他身后,顺势占领那处小山。 吴晨心中大定,高声喝道:“冲过去。” 号角声中,大军向南突击,只一冲击间,便将从山上斜侧抄来的敌军冲散,跟着放蹄奔驰,不等山上的敌军余部增援,已从山下冲过,奔入山南的旷野。 身后的张辽军原本见山林晃动,士气大振,震鼓吹号,加快步伐向前紧追,但西凉军主力奔的极快,未等山上的兵士冲下山,就已冲破山口,等张辽率军赶到时,山上的兵卒正冲下山,塞在追兵前。 吴晨见张辽的中军牙旗堵在乱军中,进退不得,胸怀更是畅蔚,大笑着纵马向远处的大军追了下去。 至日暮时分,大军才在一处山脚停下驻营。立营不久,黄忠、赢天、梁兴等人便跟了过来。吴晨领着诸葛亮、黄睿以及其他一些将领出营迎接。黄忠等人见吴晨迎了出寨,急忙跳了下马,拱手道:“怎敢劳烦并州大人出营相迎?”吴晨笑道:“今日一战,夏侯渊溃逃,张辽畏首不前,大大出了先前被曹操伏击的恶气。如此大胜,自然该出来迎接。”向赢天道:“夏侯渊呢?你杀了他没有?”赢天道:“本来已冲到中军了,被一个叫文稷的人挡住”吴晨道:“那就是没有喽。”赢天急道:“就差那么一线”吴晨见他心急火燎,心中大乐,也不听他分辩,向梁兴道:“子都是越来越威猛了,我看不久以后就可以独领一军。”梁兴面色一红,道:“属下和赢护军和黄老将军相比,实是微不足道。”黄忠笑道:“怎会微不足道?好叫并州大人开心,我们回来的途中抓获敌军一名将领,抓人的便是梁司马。梁大人抛绳抓人的绝技,当真是出神入化。” 吴晨心中大喜,笑道:“是什么人?”黄忠向身后挥了挥手,喝道:“把那人提上来。”兵士呼喝着抬着一人走到众人面前,砰的一声将那人掷在地上。那人全身被绑在绳索中,只留头颅在绳外。望见吴晨等人,两眼轱辘乱转,堵着麻布的嘴中呜呜有声。吴晨只觉那人极是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道:“把他嘴里的麻布去了。” 梁兴道:“去不得,这人满嘴污言秽语,去了麻布,恐怕有扰使君视听。”那人听吴晨说要将嘴中麻布去掉,连连点头,呜呜不已,这时听梁兴说不能去麻布,心中大急,口中咕咕唧唧,连连摇头。吴晨越看越觉他眼熟,说道:“咦,我在哪里见过你么?”那人点了点头,忽地又将头乱摇起来。这时明月从山峦升起,一缕清辉洒在那人脸上,将他的眉目照得纤毫毕现,正是日间骑马从山中奔出的山贼首领。想起山贼追袭的事,吴晨哈的大笑出声,道:“怎么是你?来人,给这位将军松绑。” 黄忠踏前一步,双手一扯,麻绳当即绷断。那麻绳拇指粗细,那人被绑住后,怎么挣也挣不断,黄忠却像像扯烂草一般,不由得咂舌不已。只是一咂舌间,才惊觉嘴中还被麻布堵着,连忙用手将麻布抠出,连吐数口口水,叫道:“呸,呸,奶奶的,差点憋死老子了” 突然蹿上前,啪的一声,狠狠抽了那人一记耳光,喝道:“奶奶的,好大的蚊子,我大哥请来的客人,也敢叮,看我打不打得死你。” 吴晨、诸葛亮等人见了那人,都是掩嘴偷笑。原来那人正是赢天,他被吴晨一顿抢白,窝了一肚子火,正无处可发,恰好这白波将令送了上门,当下更不客气。那人被打的转了两圈才停住身子,目光呆愣愣地望着吴晨和赢天,停了半晌,突然大叫起来:“他奶奶的,人说吴晨善待俘虏,我看善待个屁。老子就是俘虏,他奶奶的,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这是善待么?我*奶奶的乱传话的十八代祖宗,他乱传话的奶奶十八代祖宗个个生下来没” 赢天哈的一笑,探手间已揪住那人衣领,笑道:“我这怎地不是待客之道了?你脸上有蚊子,我帮你打还不算诚心待客?别动,左脸还有一只。”那人大声嚎叫,却被赢天连抽数记耳光,见身旁众人仍没人发话阻拦,心中登时怯了,大叫道:“别打,别打,投降,投降” 吴晨笑道:“是了,你高叫‘投降’,我才当你是俘虏,其余时候可不是你想当便能当的。赢天,放开他。”赢天哈了笑了笑,将那人放开,整了整他的衣领道:“蚊子打完了,不过不知还有没有,小心了啊。” 吴晨忍住笑意,向那人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今天要来突袭我军?”那人捂着红肿的双颊,道:“我们是白波” 马超屯驻安邑时,曾在巫咸山和白波交过一战。其时吴晨远在三辅,对大战的细节所知甚少,此后的战报上也没有再提及白波,心下便以为白波经过那次大战之后已销声匿迹,此时忽然听到“白波”的名号,不禁一鄂,道:“你们你们一直都在中条山中?” 那人双手托着脸颊点了点头。吴晨笑道:“你们有多少人?”那人道:“三三百人。”吴晨笑道:“三百人?今天突袭我们的至少也有一千。”那人道:“是是一千,并州大人好眼力。”赢天忽然叫道:“咦,好大的蚊子,又飞来了”那人大叫道:“两千五百一十七人,少一个我不是人。” 吴晨道:“你们的豪帅是哪个?”那人道:“李乐。”吴晨点头道:“胡才,李乐,嗯,这两人我在三辅时就已非常仰慕,只可惜当日我们两家受人挑唆,以至相击成仇兄台怎生称呼?”那人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道:“我就是李乐的妻弟,妻弟,李暹。”吴晨道:“原来是李兄,劳烦你回去给李乐李豪帅送个消息,就说我此次来河东,只是路过,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原本想拜望李豪帅,但曹操追兵极紧,倘若去拜访豪帅,担心惹曹操侧目,只能留待日后再当面拜谢。”向梁兴道:“子都,送李兄出营。”李暹霍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叫道:“放了我?你你真放了我?” 吴晨道:“原本还想让子都带同礼物拜访李豪帅,但我军也在逃难,没什么拿得出手,只好等下次见面时再将这次的谢礼一并送上。子都,送客。”梁兴道:“李兄,请。”李暹道:“好汉子,你那手抛绳的绝技当真了得,我可不是你对手。”梁兴道:“倘若知道李兄是李豪帅部下,我说什么也不会和李兄动手。李兄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李暹笑道:“好说,好说。”抱拳向众人一一作揖,道:“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便在这时,就听脚步声响,一名斥侯奔了过来,望见吴晨,拱手禀道:“使君,我们在山边捉到一人,那人说是白波的使者,有要事见使君。” 吴晨向李暹望了一眼,道:“请他进来。”李暹笑道:“一定是来救我的人,我和他去说。”吴晨点了点头,李暹拉着梁兴大步向营外的空地走去。赢天向李暹的背影连吐数口口水,道:“大哥,你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放了他?” 吴晨道:“真的放了他。白波是黄巾别支,里面的人也多是逃难的河东百姓,自卫固一事后,咱们算是把河东的豪门世族都得罪了,倘若能借此事与河东平民化敌为友,自然最好。即使不能化敌为友,咱们放了他的豪帅,他也不好意思再跟咱们为难,否则若让白波和曹操联手,这小小河东恐怕是不好走出去了。” 黄忠沉吟道:“若放的是李乐,白波恐怕会认帐,就不知道这李暹说话管不管用。”吴晨和诸葛亮相视一笑,诸葛亮悠悠地道:“这李暹说话怕是和李乐一样管用。”话音未落,李暹和梁兴已拖着另一人大步奔了过来,李暹气急败坏地道:“坏了,坏了。他们以为并州大人捉到我,一定会将我生吞活剥,就将大人的手下捉了去,还说要大人亲自送我回去,才肯放人。” 吴晨鄂道:“手下?”向周围的兵将扫了一眼,见人人摇头,便知没人被捉,笑道:“他们捉了谁?”李暹道:“马成。听说是并州大人所设的安邑郡丞,安邑城破后,他领着五百多人逃入巫咸山,后来被于禁剿了几次,就逃到了中条山他们捉的就是马成和他的手下。” 吴晨心头巨震。一直以来吴晨都以为徐晃攻城后,安邑再没有兵士留下,乍听马成的消息,心中登时涌起一股酸涩难明的滋味。深吸一口气,道:“好,李兄,我随你到白波营寨走一趟。” ※※※ 白波的营寨深入中条山足有十里。从营寨一路向北,经一条羊肠小路入山,走了一个多时辰便被巡山的白波兵士发觉,就见山崖四处火把晃动,居高临下将吴晨等人围了起来。白波使者大声叫道:“是我,郭冲,不要放箭。”就听山崖上数人叫道:“郭冲,咱们豪帅呢?接回来了么?”郭冲干咳一声,大声道:“李暹我已经接回来了,来的还有并州牧吴晨吴大人。” 山崖上那些人嘀嘀咕咕,几人探头向这里瞧了瞧,李暹大怒道:“老子就在这里了,还不快点让他们出来迎接迎接并州牧使君大人。” 那些白波兵士当即便有一人转身而去。几人顺着山坡慢慢滑下,叫道:“豪帅,咱们以为你都回不来了”郭冲又干咳一声,道:“并州牧大人在这里,不要乱叫”李暹啐道:“听到了没有,并州牧吴使君在这里,什么豪帅不豪帅的,叫起来让人笑话。” 吴晨早就料到李暹便是李乐,几人欲盖弥彰的把戏并不放在心上,微笑道:“客随主便,如何称呼还是以你们自家习惯为好,我倒是没什么不妥。” 突然间,山头上一条火舌蹿跃而起,迎风摇曳,跟着数里外的一处山巅上,一点火光闪了两闪,像是与这处火势遥相呼应一般。吴晨顺着火光传递的方向望去,就见山势起伏,就如大河奔湍,向四面流泻,远近交驰,层层叠叠。满天星斗下,山峰明暗交错,更令山势陡峭突兀,直如斧皴刀削一般,几令吴晨错觉此刻是行在陇山中。 赢天道:“还有多远?我看这火头一处处冒起,好像是挺远的。”李暹被他打了几记耳光,这时还有些恼恨,听他说话也不回答,郭冲道:“不远,至多还有半个时辰。”见赢天一幅不以为然地神色,笑道:“那些火光是知会驻守各处险要的弟兄,我带着咱们豪咱们的人和并州大人回来了。”赢天笑道:“这些山处处相连,山势险峻,我看有上十几个人把手险要,我和大哥就出不了中条山了,用不上将所有的人都召来吧。”郭冲脸色尴尬,半晌才挤出笑容道:“赢护军说笑了”赢天嘎嘎大笑,道:“每次说笑大哥都当我是在冷嘲热讽,还是你这老小子知情识趣,一点便透。”说着顺势在他肩上拍了拍。郭冲就觉他手掌压处,就像万斤巨石陡然压在肩上,胸口登时如遭雷击,一口鲜血几乎喷口而出之际,赢天的手已拿开,嘻的笑了一声,又去逗弄乌鸦嘴起来。郭冲惊骇若狂,面色登时一片惨白。 吴晨仍是凝望着向大山深处不住传递的火把,似是对身旁赢天作弄郭冲的事一无所知一般,道:“离天亮最多不到三个时辰,我们还要接人,走快些罢。”李暹道:“是,并州大人说的极是。”郭冲急忙领路,再不敢靠近赢天身旁。 到白波营寨已是月近中天。白波的营寨驻在一处峡谷,这时消息早经火把传到,见几人来到,便有数人迎了上前,领着吴晨等人向谷中一块空地走去。离空地仍有三十余丈,就已听到嘈杂的人声,再向前走了十余丈,眼前豁然明亮。原来那山谷右侧石壁由两山交错而成,两山间隙正对山谷空地,星光从间隙透下,照得谷中一片银白,就见数百人聚在谷中空地上,人人瞪大眼睛瞪着吴晨、赢天两人慢慢走近。 吴晨早知要带马成回去并非那么容易,脸上笑容不变,低声向赢天道:“待会他们前面的人让开,我一人进去就好,你在人群外面等着。”经过这数年沙场纵横,赢天早非当年随吴晨出使金城的雏儿,点了点头,将步子压下。 两人再走十余丈,距最外层的白波兵卒不过三丈远时,那些人一人大叫道:“安定贼匪吴晨到了。”那数百人齐声喊道:“宰了他,宰了他。” 这数百人出奇不意齐声大喊,直震得山谷回音四起,嗡嗡隆隆,当真如山崩地裂一般。吴晨哈的大笑一声,道:“我是应约送人来交换我们的人,所谓盗亦有道,我便是贼匪,也是守信守义的良贼好匪。白波只仗人多,有约不守,有信无立,怪道河东之人提起白波,都要骂一声‘乃无信之贼也’。” 那数百人哇哇大叫:“他妈的,你是狗屁良贼好匪。”“呸,呸,不要脸,自夸自话。”“好大的狗胆,我看你才是‘无信之贼’。”众人七嘴八舌,谷中登时嗡嗡一片。吴晨笑道:“我已守约将李暹带来,我们的人呢?可见白波‘无信之贼’,并非旁人乱传。” 便在这时,一人道:“所谓‘兵者诡道’,两军交战,各出奇谋,吴并州自入白波,乃是白波以智取胜。并州牧乃用兵之人,岂会不知上兵伐谋之理。己之不智反诬旁人无信,可笑啊可笑。”身旁众人轰然大笑,叫道:“自投罗网,你白痴么?”“吴晨吴晨,无智之臣。”“好笑啊好笑,果然好笑,哈哈。” 吴晨大笑道:“我今天既然敢来,第一就是不怕。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河内之战,曹操动用十万精锐将我重重包围,我趟之也如闲庭信步。白波有多少人?一万?还是两万?没有十万八万,围我不住,便是有了十万八万,自信能有曹操大军一般精锐?所以不怕。二是反对,安定和白波素来毫无仇怨,即便是两次交战也是因人成事。安邑之战,神威天将军没有攻打白波的打算,是白波受卫固郭援挑唆,要来偷袭天将军,其后又被卫固出卖,将计划向神威天将军和盘托出,才被天将军突袭。说起来,我们两家都是遭人陷害。现在被陷害的不找陷害的人报仇,反倒去寻另一个寻衅,让天下人知道了,岂不会笑掉大牙?说有智,我看也有限的很。” 那些白波兵士大叫道:“这臭贼伶牙俐齿,别和他废话,绑起来砍了。”“他奶奶的,把他舌头拔出来,看他还敢胡说八道。” 先前那人道:“吴晨,就算你伶牙俐齿,颠倒黑白,但我白波豪帅胡才死在马超手里,却也不是你拨拨舌头就能说的过去的。胡豪帅这笔账,你赖也赖不掉啦。”吴晨道:“死者已矣,我为什么要赖?但生者可追,我这次就是为了这谷中数千白波将士今后的生死而来,这也是我为什么反对白波和安定再斗下去的第一个原因。白波势力所及只到河东和并州数县,安定却据凉州、三辅两州之地,地跨黄河两岸,交通潼关东西,论兵力,白波不如安定,论财力,白波不如安定,论兵器精良,白波不如安定真要斗下去,白波根本讨不了好。” 那人嘿嘿冷笑道:“但现在安定有曹操在身后追击,白波可没有被什么人追击。”吴晨道:“这是我说的第三个原因。如果我记得不错,曹操和白波之战从韩暹豪帅在时便有了。而且也是在被曹操击败后,白波才一蹶不振。白波可以和安定算老帐,曹操难道不会和白波算老帐?曹操若能灭安定,自然也不会放过白波。曹操既是我两军大敌,为何不能同仇敌忾?” 那人大笑道:“安定被追得满河东跑,天下白苕黄邵,有哪个不知曹强吴弱,强的不投却去投弱的,并州牧大人的脑壳是不是被夹坏了,满嘴胡话?而且白波和曹操有仇,那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现今曹操遇得之而后快的,却是并州牧大人,我们将大人擒下,交给曹操,岂不正化解白波和曹操之仇?” 吴晨笑道:“曹操在青州也曾收编三十万黄巾,强者为兵,弱者屯田。这十余年,这些黄巾兵累积军功也该官至校尉偏将,只是恕我孤陋寡闻,曹操手下的将校中可有人出身黄巾?可以肯定的说,没有。既然征战十余年没有累积军功,就是说,这些人都成了曹操和人鏖战中的炮灰。再说屯田,我倒是听说曹操手下屯田兵为世袭,一代屯田,则代代屯田。这位渠帅果然智究天人,深思熟虑为大伙谋得好出身,此刻将我擒下送给曹操,此后不当炮灰,便代代屯田,恭喜,恭喜。” 那人勃然大怒,叫道:“恭喜个屁。”但骂声混杂在数百人嗡嗡的窃窃私语中,早已失了方才一语方出、百人唱和的声势。 一人叫道:“白波和安定联合,又有什么好处?”这些白波兵士听这人问的正是心中所想,登时静了下来。吴晨道:“我如果现下就说有好处,那是骗你们。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有安定和曹操对峙,曹操就腾不出手来对付白波,你们目下的生活可以继续下去。二,想来你们也知道,三辅和凉州都实行均田制,只要过到河西,每人都有授田。” 一人失望地叫道:“吴并州,万一你死了,我们的那些田呢?”吴晨大笑道:“为了你的田,怎么不多想想我活着呢?而且我告诉你,曹操追不上我,如果不相信我说的话,不妨在河东保持中立,放手看我和曹操争逐,等我们分出胜负,你们再选择去留不是更好么?” 众人交头接耳,显是意动之极。吴晨心知打铁趁热,说道:“李暹我已经送回来了,我们的人就让我带走,否则白波扣着我们的人,就谈不上中立,只能算是安定的敌人。”当下那些兵士哗的转身跑了百余个,争先恐后的向山后跑去。白波中本也有持重的人,原本想扣着马成,等吴晨和曹操分出胜负之后再决定将马成送给曹操还是还给吴晨,但见吴晨呼喝之下,人人争先恐后,已知人心向背,将心思藏在心中,不敢再提。 人群散开,漏出空地上的一丛篝火,火光吞吐,柴木吡啵之声不绝于耳。其时正是五月初,一弯新月低垂谷口,星斗璀璨,布满整个夜空。山风从两山交错的空隙习习吹来,吹荡胸怀,直有将胸中闷气一扫而空之感。吴晨扫视还站在身周的白波兵卒的眼眸,早已没有了自己刚来时恨不得食己之肉的仇恨,心知终于在白波和曹操间撬出一道缝隙,千里转折之路虽仍是生死未卜,但也再不似初时那般豪无把握。 便在这时,猛听得一人厉声喝道:“你们这些狗贼,我并州大人怎会来你们这贱地,放开我,放开我”吴晨循声望了过去,就见数百人从谷中深处涌了过来,为首的那人被人用绳子绑着抬了过来。吴晨叫道:“马成,是我。”马成身躯一震,登时停了呼喝,突然摇头大叫道:“不可能,不可能,并州大人,并州大人不可能来这里,不可能来这里。” 李暹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叫道:“马成,并州大人不是我们捉来的,也不是我们请来的。若不是我们先请了你来,并州大人才不会纾尊降贵到我们这里来。”说罢,向吴晨深作一揖,道:“使君,我便是白波豪帅李乐,前里心有忌讳,捏造名号,还望大人见谅。”吴晨笑道:“现在不装李暹了?”李乐笑道:“不装了,大人方才剖析利害,直指人心,我是心服口服,以后也不会在大人面前装劳什子李暹啦。”吴晨哈哈大笑。李乐陪着笑了几声,招手道:“把人放下来,松绑。”白波兵士缓缓将马成放下,一名兵士抽出匕首割断绳索,马成听到李乐解说,已知来的肯定是吴晨,只是苦于被人高高抬着,双眼只能望天,不能平视。被放下后,目光定定的望着吴晨,嘴角抽动,半晌说不出话。吴晨走到他身边,道:“马成,是我,你连我也忘了么?” 马成嘴角一阵哆嗦,叫道:“弟兄们,是并州大人,是并州大人,并州大人来接我们了,并州大人来”声音还没有发出,眼泪先掉了下来,说到“来”字,一阵哽咽,泣不成声,再说不出半个字来。那些身后相互搀扶的兵士,纷纷涌了过来,见到吴晨又跳又叫,有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吴晨就觉鼻中一酸,视线登时一片模糊。也不知众人哭喊了多久,就听一人在一旁叫道:“大哥,你走不走,再不走,就天亮了。”听声音正是赢天。吴晨挥袖擦了擦眼泪,道:“走,我们这就走。”排众而出,却见谷中只剩下自己和两百余名安邑守卒,白波兵卒早已走了个清光。吴晨向两侧崖壁拱了拱手,道:“李豪帅,这次放人的大恩,我记下了,以后定有回报。”提声喝道:“咱们走吧。” 第七十五章 百计退敌 众人拥着吴晨向前。吴晨抬头望天,但见星斗寥落,夜色凝脂般浓郁,竟已是黎明前夜。这几日一直行军,几乎没有合眼,身体不觉有些倦怠,山风吹来颇有些凉意,但精神倒是极为健旺,便问起安邑之战的事,马成道:“不知使君想从哪儿开始听?” 吴晨道:“当时传来的消息说是杀了卫固,其后的消息就只有天将军被围求救,你就从卫固被杀开始吧。”马成道:“我们围城数日,卫固看我们的人越来越多,郭援又被杀,就开城投降。对杀不杀卫固,天将军力主要杀,庞校尉,马岱校尉,彭军师则说不杀为好。大伙儿正在帅帐争论,裴茂突然押了一个人进来,说是混入我军营中的奸细,天将军见那人面相极生,便盘问起来。那人一开始咬牙不说,用刑昏了几次之后,就招了,说是卫固的家丁,来给军师送礼,求军师在天将军面前说情放了卫固。军师说根本没有此事,那人便扯着军师的裤腿哭天喊地地说军师不能拿了钱不认账,还说他送了多少多少钱,多少多少珍玩。军师一力否认,于是大伙儿就随天将军去军师营帐,果然在床褥下翻出那些珍玩。天将军大怒,当即下令将卫固斩首示众,还将军师杖责八十。” 这一段事,吴晨并没有听马铁说起过,回想当日接到的彭羕的来信,字迹极为潦草,想来便是杖责之后所写。 彭羕不治行检,好酒贪吃,在临泾时便欠下一堆债,这些众人皆知。贾诩以钱财嫁祸,正是觑准了彭羕的弱点,也难怪马超会信。而命那名兵卒受刑后招供,就更令人难辨真假。彭羕的身子虽然健硕,但八十军棍下去,恐怕也掉了半条命,吴晨暗暗道:“贾诩啊贾诩,你倒是真狠呢。” 马成道:“军师被打后,便留在安邑养伤。天将军率兵向并州进军,庞校尉留在安邑,疏通后方补给。其后的半个月,曹军一直没有动静,安邑也一直安宁无事。但就在半个月后,突然接到天将军的信,信中说,大军在围城时抓获曹操派往高干的信使,从那信使嘴中得知,曹军已在壶关集结,就等高干传令壶关守将投降,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捣我军后背。天将军在信中说,壶关若失,我军有全军覆没之危,因此要庞校尉出安邑急速增援,趁曹操未占壶关前,将关隘拿下。庞校尉将天将军的信传给卑职,并对卑职说:‘神威天将军将略过人,不会写如此无智之信。’卑职当时大吃一惊,道:‘难道这信是假的?’庞校尉道:‘自然是假的。天将军将略过人,又岂不知深入并州,不防侧翼的曹操就会两面受敌之理?壶关若有动静,以我军游骑耳目之广,岂能骗过天将军?’卑职道:‘但这箭令又的确是天将军的箭令。’庞校尉道:‘正因为箭令无假,我才更是担心。自裴茂来后,天将军杖笞军师,杀死卫固,一意孤行深入并州天将军虽然勇猛,但却易轻信奸人,如今箭令传来,壶关的曹军虽然不一定有异动,但天将军必已深入陷阱。’卑职就道:‘校尉明知是陷阱,为何还要去壶关?’庞校尉停了半晌才道:‘吴并州待我恩重如山,就算为并州大人死百次千次也难报大恩于万一。天将军乃并州大人的义兄,目下深陷重围,万一有所闪失,我如何向并州大人交待?’” 说到这里,马成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属下没用,属下该死,庞校尉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等并州大人亲临安邑才准开门,但属下还是大意,被裴茂赚开城门”突然一阵哽咽,已是泣不成声。 吴晨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马成。这方丝帕是当年汉阳瘟疫时,小倩送给吴晨的,吴晨揣在怀中,一直舍不得用。此时心情却如潮汹涌,将丝帕递给马成。回身之际,就见东面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昨日的一夜已经过去。曙色中,莽莽中条山如怒涛攒聚,在身周震荡奔流。凝望东面仍有些黑沉的天空,马成转述庞德的那些话,山谷回音般在耳际回响,良久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吴晨何德何能,能当庞令明如此敬重,唉”接着道:“军师呢?他随庞校尉一起去接应天将军了?” 马成摇了摇头,道:“没有庞校尉走时军师还在养伤,他听说庞校尉走了,伤没好便一个人出城走了。”吴晨道:“是追庞校尉去了?”马成尴尬地道:“庞校尉走的是东门,军师走的是西门”吴晨长哦一声。 马成接着道:“安邑被徐晃和于禁攻下后,我们便退到巫咸山中。但于禁一日四剿,兵士死伤惨重,我们想曹军来的这般快,估计天将军也赶不回来救我们,能救我们的只有使君,中条山又离河西最近,于是就迁到中条山来。前日咱们发现进山的百姓突然多了起来,打听之下才知是从涑水上游来了一支大军。咱们离得远,本来说昨天派人去打探打探,不想突然被白波偷袭,死了十几个兄弟,整个营寨被抢光,连人也被白波抓了来。” 吴晨道:“这事怪我。天将军传来消息后,我便一直想着放缓河东,出潼关,攻函谷,等曹操以为我军不会走河东时,出其不意间直捣泫氏。咱们人少,任晓的斥候顾了函谷那边,就顾不上河东这里。再到河内之战,我们被曹操围困,逃进王屋山后才发觉河东必须要走,但斥候现派也已来不及,河东的人和事都不熟,也不知道你们在中条山中,因此也没有派人和你们联系。” 一名兵士接口道:“咱们在河东也算待了不少时日,论地形和地理,可也算半个河东人。”那兵士是围在吴晨身周的十余名兵士中的一个,年纪只在十六七岁,看着身骨比赢天还要单薄。吴晨探手撸了撸他的头发,笑道:“那就好,我正担心地形地理不熟呢。” 这时,忽然一个人大声叫道:“看,那是什么?”吴晨循声向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西北的天空一明一灭,就像是烧着了一般,面色登时一变,喝道:“我上去看看。”大步向身旁最近的山峰奔了过去。奔到山巅,就见西面的天际火光明灭,照得黑沉沉的天空忽明忽暗。身后脚步声响,赢天和马成奔到吴晨身后,马成叫道:“出了什么事?”赢天叫道:“是咱们的大营,大营失火了。” 吴晨道:“不是失火,是曹操突袭我军营寨。”低叹一声,道:“曹操行军速度当真是快得惊人。赢天,我们走。”赢天唿哨一声,乌鸦嘴听到声音,低嘶一声,纵身奔了上山。吴晨向马成道:“我和赢天先走,你们也快些赶过来。” 和赢天一起纵身跃上乌鸦嘴,向大营的方向疾奔而去。 奔出数里,就听到前方人喊马嘶,鼓角震天。吴晨从马背上跃下,顺着山坡向上爬去,跃到山脊,就见满山遍野尽是兵卒。曹军分作三部,一部从北正面钳制己军,两部骑军从东西两个方向沿山坡突向己军两翼。赢天叫道:“真的是曹军,大哥,我们冲下去。”吴晨道:“别急。”凝神想了想随郭冲、李乐进山时的地形,道:“赢天你的马快,骑马追上马成,要他们在险要处设伏。”赢天大叫一声,向山下奔去,吴晨叫道:“别忘了用狼烟指路”赢天已纵上乌鸦嘴,飞驰而去,也不知听到没有,便在这时,喊杀声在脚下响起,吴晨已顾不得再叮嘱赢天,回身望去,黄忠率领兵士从山下急奔而过。身后半里,曹军已楔入安定军后翼十余丈,将两队近百人围在当中。吴晨跃下巨石,沿山脊逆着黄忠等人撤退的方向而行,就听得山下喊杀声越来越响,估摸着已到了兵士被围的山脊上,纵身跃到山脊,探身下望,身下三十余丈处正是被围的兵卒。从身旁岩石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子,向围攻正急得一名曹军兵士掷去,蓬的一声,正砸在他头盔上,那兵士被打的脑浆迸裂,哀号一声,滚倒在地。 指挥围攻的曹军将领大叫一声:“山上有人”话还未说完,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子正砸在他脖颈上,喀喇一声颈骨断折,连惨呼也没有发出,撞下马背。曹军不知山上有多少人,惊呼一声,纷纷躲避,那百余兵士顺势一冲,杀开血路,坠在大队之后跟了过去。 “山上只有一人,曹懋,你率兵攻上去,宰了他。” 听声音吴晨就知是张辽到了,不敢恋战,跃下巨岩,顺山背向黄忠等人追了下去。远远就见远处升起一丛黑烟,心中登时大定,大步向前奔了数里,奔到黄忠军前,大声叫道:“黄老将军,顺着黑烟走”黄忠正催马赶路,一直奇怪遇不到进山的吴晨,听到喊声,当即将将令传了下去。曹军子时突袭,而吴晨又远离大军进到中条山,人心惶惶,因此战了不久,便选择突围。听到号令,都知吴晨就在附近,精神都是一振。 吴晨沿山脊而走,先一步赶到黑烟处,就见两名兵士正在四处寻找柴草,叫道:“马成人呢?”那两名兵士听到吴晨的声音,都是一阵欢呼,争着道:“在前面。马校尉说咱们人少,必要地形非常有利才能截断曹操的追兵,但中条山道路又多又杂,怕咱们的将领不知道路,就让我们在每个歧路点狼烟,顺狼烟放向一直走就不会迷路。”吴晨心中暗自赞许,说道:“黄老将军就在一里外,很快就到这里,这烟也不用升了,走吧。” 顺着黑烟一路南行,吴晨将马成的那些手下聚敛起来,等到马成埋伏的山口时,已将两百余人都聚了起来。马成将设的埋伏一一指给吴晨,吴晨连连点头。末了问道:“方才我数了下人,似乎所有人都在这里。后面没有安排人手吗?”马成愕然道:“埋伏就在这里,为何还需要在后面埋伏人手?”吴晨笑道:“曹操出名的老奸巨滑,见我们一路顺烟而走,一定想到前面有埋伏,不在后面点几处烟,他一定不会钻进来。”马成恍然大悟,叫道:“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片刻后,离此里许,一缕黑烟袅袅升上天空。吴晨眯眼望着远处,静等大军来临。 一轮红日缓缓升至中天。 一大群山鸟从西北方向升起。 吴晨从崖侧的林木间隙望了下去,就见远处尘土扬起,黄云一般铺了过来,领头的正是黄忠等人。向对崖打了几个手势,重又缩身退回。 人喊马嘶由远及近,跟着隆隆的马蹄声在山谷间响了起来,再渐渐远去,接着便是曹军紧追而来。吴晨从林木间隙将所有战况都瞧在眼中,只等曹军千余人进到山谷,大喝一声:“落石。” 崖底曹军听到呼声已知中伏,纷纷向上望去,就见数块巨石从两侧崖壁落下,惊得魂飞魄散,尖声哭叫着向崖侧两壁奔逃。那些巨石一人来高,足有万斤重,被木棍从崖上撬起,连带着盘绕其上的松木根茎滚下山崖,有的直落下去,登时将数名曹军砸成一滩肉酱,有的砸在对面的崖壁上,砸得石屑草木乱飞,数十丈的山谷中乱石尘屑飞扬,人喊马嘶,乱成一团。黄忠率军杀回,奔出山谷的数百名曹军沿山四处逃窜。 吴晨奔了下山,黄忠大步迎上,叫道:“这次若不是使君,大军必定死伤惨重。”吴晨道:“究竟是怎么会事?”诸葛亮道:“使君走了不久,任校尉的斥候就来报,说是发现曹操大军行踪。我们正准备先走,曹军就开始突袭我军营寨。”黄忠感叹道:“老夫行军打仗数十载,还从未遇到过曹操这般用兵如此神速的,我们走的稍慢一步,就被他围在营寨,不是孔明提议放火烧出一条通路,咱们已被围死。”向吴晨道:“其时局势千钧一发,晚一些必然走不脱,孔明年纪虽轻,但决断之快,当真令老夫钦佩万分。” 诸葛亮笑道:“被曹操追在身后,绞尽脑汁也摆不脱,若非有使君在山中埋伏,逃出营寨也是死路。老将军缪赞,可让并州大人笑话啦。”接着道:“这次曹操是志在必得,虽然暂时将他堵在身后,但他一定会找路绕到这边,使君要早做筹谋。”吴晨点了点头,向身后的山谷望了望,忖道:“可惜这次人手少了些,若是人手再多些,估计能像前次围夏侯渊一般,将曹操困死在中条山。” 这时,突然一人叫道:“小贼,你好啊。”顺声音望去,黄月英、崔倩、钟惠等人催骑缓缓走了过来,出声的正是钟惠。吴晨见三人尘灰满面,披着的软甲血迹斑驳,心中一阵谦然,说道:“你们还好吧。”钟惠怒道:“托你的福,好的很。你说,你为什么不指挥大军,一个人跑进中条山,是不是怕曹操怕得要死,准备一个人跑路?” 黄硕柔声道:“使君到中条山是出使白波,倘若没有使君将安邑的兄弟接回来,这一次这一次”钟惠怒道:“倘若他待在营中不到处乱走,咱们此时早已到了蒲坂,怎会如此狼狈?”吴晨苦笑道:“你说的是,钟小姐说的极对。” 黄忠不悦地道:“即使并州大人在营中,咱们也不可能走蒲坂。任晓的探子来报,今日早间于禁已率军顺涑水而下,估计便是要去蒲坂的。于禁以逸待劳,这么过去不是送死吗?”钟惠张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便在此时,小倩突然开口低声说了一句,钟惠脸色一红,向地上啐了一口,将脸扭了过去。众人离的太远,没有听清小倩说的是什么,但见黄硕嘴角翘起,微微而笑,心中都是怪异之极。 诸葛亮道:“并州大人,曹军很快就会赶来,还是抓紧时间先走,斥候的消息,路上慢慢说。”吴晨点了点头,号令全军向前。亲兵牵过战马,吴晨和诸葛亮两人并辔而行。诸葛亮道:“曹操前脚到,于禁后脚就去了蒲坂,以此推算,曹操是用赶鸟入穷巷的法子和我军相战。” 吴晨道:“怎么说?”诸葛亮道:“曹操率大军在我们紧追不舍,而于禁顺涑水而下,直切蒲坂,挡住我军渡黄河逃往左冯翊的通路。若我估计不差,夏侯惇也会率领河南军从箕关西来,逆黄河北岸而上,攻陕津,防备我军逃往弘农。” 吴晨在心中想了想河东地图。黄河水从朔方郡南下,遇潼关阻挡,折而向东,河东郡就位于黄河转弯处,与左冯翊隔河东西相望,与弘农郡毗黄河南北而邻,陕津蒲坂是河东通向上述两郡的河关要津。再想了想诸葛亮的话,沉吟道:“我明白孔明兄的意思,曹操是用两翼大迂回抄截,阻断我军后路,而他则亲率主力将我军向他两翼堵截的方向驱赶。”诸葛亮微笑道:“大迂回抄截?嗯,使君的用词极是新鲜。”在空中划了划河东的地形,道:“从蒲津向南十五里是风陵渡,由陕津向西三十里,也是风陵渡。我出潼关时,曾站在潼关关城眺望那处渡口,就见水势浑浑漫漫,极是浩渺,虽是良渡,但四千余人要渡到对面的潼关,怕也要耗费一些时日。” 吴晨心想,风陵渡两面环水,倘若真被曹*到那处,两翼又被于禁和夏侯惇夹击,确有全军覆没之危。想了想,道:“当初所以走安邑,是因夏侯惇和曹洪、魏种屯聚河内,出王屋山走河内,还没渡河就会先遭曹军优势兵力的迎头痛击。话说过来,走风陵渡,引夏侯惇逆黄河攻击,放空河内,而后趁机渡河直捣雒阳,是最好的结果。只是,如果于禁趁势而下,咱们两面受敌已很难应付,身后再有曹操追逐,后果我是想也不敢想啦。有没有什么法子营造出一种形势,令曹操难以追击,让我们从容引诱夏侯惇入河东呢?”诸葛亮苦笑道:“使君可是难为我了,除非有比曹操更强大的对手,他才会裹足不前,否则没有任何法子可以将他留在中条山。” 两人眉头都是紧皱,低头沉吟。前面马蹄声响,赢天纵马奔了过来,叫道:“大哥,曹操大军从前面绕过来了。”吴晨大吃一惊,旋即醒悟,曹操看到黑烟猜到大军行进的前路设有埋伏,因此一面派人紧追黄忠,一面令人从侧翼绕到前路。幸亏在设伏时,自己又命赢天在数里外另点狼烟,令曹操捉错伏击地点,否则此时已遭曹操主力突袭。喝道:“马成,任晓,派斥侯在前探路,发现曹操大军行踪,迅速来报。” 号令大军从山谷侧路急速而去。 山鸟从两面惊飞而起,显示曹军正从东、北两面迅速赶来。马成、任晓的斥侯散向南西两处,吴晨率军向南急赶数里,就见远处惊飞的山鸟从东向南延伸出一群,显然是有一大队兵士绕着群山从侧翼窦捷过来。赢天叫道:“曹操分兵了。”吴晨厉声道:“曹操是要将我们逼出中条山,再向风陵渡赶。继续向南,不要管他分不分兵。”众人齐声应诺,催动战马加速向前。就见三处飞鸟不断从军后数里飞起。 在山间直追逐了三个时辰,曹军终于缓了下来。但吴晨仍是不敢大意,仍急行军了半个多时辰,才在一处山脚停了下来。停下驻营时,众人都已筋疲力尽。 赢天大叫道:“不是说五月是河东雨季的么?这雨都跑哪去了?”吴晨苦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心知若是有雨,起码曹操视线被挡,脱离视线数里,便有机会甩脱曹军追逐。但正如赢天所说,这雨也不知到了哪里去,昨日放晴便再没有一滴落下。回身望了望诸葛亮,就见他站在一处空地上,抬头望天,沉思不语。吴晨心知他在观望天相,抬头也向天上望去,就见群星璀璨,风清气朗,心知这天相,近期内是一滴雨也不会下了,心中暗暗叫苦。果然,诸葛亮轻叹一声,道:“两日之内都不会有雨。” 黄忠道:“曹军追了我们几日,我们累,他们难道不累?老夫就不信他们都是铁打的。”吴晨摇了摇头,道:“曹操兵力远多过我军数倍,我们一直被他赶着走,他却可以从容调动兵力,轮流追逐我们。”黄忠一时默然。诸葛亮道:“使君说的对,倘如我们不能迫使曹操收拢兵力,而让他仍像今日般追下去,即使不被他赶到西面的旷野,也要被他累死。”黄忠冷哼一声,道:“他们会分兵,难道我们不会”话一出口,想起己军的兵力远远少于敌军,嘿的一声,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停了下来。 便在这时,就听得一人唤道:“小贼,出来,小贼”听声音正是钟惠。安定军分为前、中、后三军,前军负责探路和警戒,一直由任晓负责,自马成加入后,因为马成等人更熟悉中条山地形,因此也加入到前军。中军一向由吴晨坐镇,但加入黄硕、钟惠、崔倩三人后,吴晨便命梁兴坐镇,自己和黄忠、赢天一道镇守后军。听到呼唤,站起身,就见黄、钟、崔三人远远站在山林边,急忙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道:“钟姑娘找我何事?”钟惠道:“不是我找你有事,是她们找你有事。”吴晨向黄硕道:“小嫂夫人找我什么事?”黄硕仍是黑巾蒙面,虽是连续数日行军,仍是身姿婉约,笑了笑,道:“嫂夫人不敢当,这幅地图记述的是今早大军曾经过的地形” 吴晨大喜过望,探手接了过来。大军安营,生怕曹军偷袭,因此全军上下没有燃起一根火把,只能就着星光观看,就见地图针脚紧密,山川河流,依稀便是今早行军所过,脱口喝道:“太好了,这幅地图你们从哪里弄到的?”黄硕道:“这图是凭我们三人记忆所绘,难免有所疏失” 吴晨又仔细看了看,但见地图延伸开去,所绘不只限于所经地域,笑道:“有错吗?我看没有,只是有些地形好像我们没有走过”黄硕道:“那些地形虽然没有走过,但大体是按马校尉等人所说进行绘制”吴晨开怀大笑,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有了这幅地图,可再不会像孙子般被曹军追得到处跑了。”心中却想:“这地图针脚紧密,像极了小倩缝衣时的针法,但和她相处数年,还从不知道她有过目不忘之能。嗯,是了,黄月英负责记述,小倩负责刺绣,钟惠”向钟惠瞟了一眼,果然见她的前襟少了一幅,已知地图正是她前襟所绣,心中只觉一阵暖热。 诸葛亮等人听到吴晨的笑声,都走了出来,赢天顺手将吴晨手中地图抢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便哈的大笑出声。黄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凑过头去,也只是望了一眼,呵呵的笑了起来。 诸葛亮仍是波澜不惊的神色,但眉宇间隐约也是暗舒一口气。吴晨道:“有了这幅地图,就不用像今早那样全凭斥候探路,我们能夺回不少主动。看这里,从这条岔路绕过去就有一条山溪,倘若顺溪走,这里有一处峡谷早拿到这幅地图,一定可以叫曹操吃不了兜着走。” 黄忠笑道:“老夫已迫不及待要等曹操来,再狠狠教训他一顿,出出被他追得到处乱跑的恶气。”赢天道:“何需等明天,我们现在就去,曹操能安营扎寨的地方也不过几个,现在就去烧他去。”黄忠用力拍了一下大腿,笑道:“好主意。”众兵士登时鼓噪起来。 诸葛亮笑道:“稍安勿躁。有了地图,我们不再是一摸两眼黑,何不好好歇息一晚,明天叫曹操大吃一亏呢?” 黄硕、小倩两人见众人喜笑颜开,也是微微而笑,轻轻扯了扯钟惠,缓缓走了。吴晨等人低声说笑,到发现时,三人已走得远了。 大军在山谷中休养半日,到天明时分,任晓的斥候来报,东、南、西数里处同时发现曹军斥侯。吴晨令赢天为前锋,领一千人沿溪谷向东,遇到曹军斥侯,便转而向南,亲率近三千人向南而行,到一处峡谷处埋伏起来。 五月的阳光已有一些毒辣,照在背上,有些像针刺火燎。太阳从东面的山峦升起,渐渐升望中天,就在巳时末午时初时,号角声从东面响了起来。那是隐隐约约的一声,但已有大群山鸟被号声惊起,嘎嘎叫着掠往空中。树木摇晃,尘头从树木间隙扬起,不多时已远远望见赢天的旗帜。诸葛亮突然站了起身,喝道:“不对。”吴晨一鄂间,就见山鸟百余只惊起,远不如昨日千余只齐飞天空的情景,心中立即明白诸葛亮所说的不对是指什么。显然赢天是诱饵,而追击赢天的曹军却也是曹操的诱饵。 “地图”念头在吴晨心间一闪而过,暗骂自己思虑不周。己军想到制作地图,以曹操的身经百战,又岂会想不到?大喝一声,叫道:“冲下去,从正*围。” 号角声中,大军从山藤直坠而下,骑乘战马的沿缓坡狂奔而下。便在这时,四周鼓声齐镇,喊杀声从西、南两个方向响起,山木晃动,曹军遍山遍野的从林木中涌了出来。吴晨扬臂大呼,赢天听见鼓声已知势头不对,调转战马向身后直冲过去。长戟挥舞,一戟将曹军领先的司马斩于马下。曹军校尉解剽听到前面鼓声雷震,催马向前,正遇到赢天纵马奔来。解剽大叫道:“拦住他”话音未落,赢天已纵马驰到他身前,长戟斜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向右肩侧直劈而下。解剽就觉像是突然陷身湍流之中,一股劲力涌动着,将自己向外直推出去。劲风扑面,像利刃一般,惊呼一声,挺矛直刺赢天面门。与己携亡的招数,赢天早已不知遇到过多少次,冷哼一声,催动真力,戟锋卷起一阵虹芒,正劈在解剽的肩胛处,骨头碎裂端着的声音响起,解剽连哀号也来不及发出,已被斩于马下,刺向赢天面门的一枪,距咽喉只余数分,再无后力,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解剽是于禁手下猛将,只一合间便被赢天劈死,曹军兵士全身一阵发凉,如坠冰窖,赢天大吼一声,纵马前途,所过之处,曹军将校以下再无一合之将,人仰马翻,尖锥一般直刺入曹军军阵。 战鼓隆隆,在山峦间回响,当真如万壑雷鸣一般。震天动地的战鼓声里,大队曹军出现在侧翼,放眼望去,就见黑压压一片,铺天盖地,向后翼掩杀过来。若是昨日,山中早已是山鸟齐飞,但除了远处外,山峦上下只有十余只飞鸟盘旋。吴晨心知曹操一定是派人将鸟射尽,暗责自己大意,但也知此时不是自责之时,厉声长呼道:“突破前方曹阵,突破前方曹阵” 长呼声中,胡乱沉重的马铁声,渐渐凝聚,片刻间便汇成密集冲锋的隆隆巨响,向远处的曹军狂压而去。此时曹军中上级将领被赢天杀了数名,连一军统帅解剽也已身死,军心早已大乱,望见安定军骑怒涛狂锋一般横扫而至,心胆俱寒,四散奔逃。 只一冲击间,吴晨率军凿穿曹军,向远山狂奔而去。 远处鼓角齐鸣,林木踩倒,现出无数曹军。吴晨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厉声喝道:“向南冲”依稀记得南面一条山溪纵贯东西,暗想即便被曹军围住,只要有水仍能顶上十余日。 军号、鼓角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吴晨率军在前,身后百余丈,黑压压的尽是曹军。吴晨身经百战,还从未有一刻,离全军覆没如此之近,但心中却出奇的冷静,指挥大军在曹军合围的间隙中不断游走,一路向南,远远望见那条山溪,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条山溪从东面蜿蜒流出,在一处山峦下遇到巨石分流向南北分流,在山的西侧合而为一,径流向西。那座石山便被溪水从群山中隔了开。吴晨率军冲到山下,就听得上游、下游蹄声隆隆,心中叫苦,喝道:“冲上山去。” 号令声中,黄忠、赢天两部压住阵脚,中军、后军蜂拥上山。曹军中军紧追而来,吴晨吹动号角,千余支劲箭从黄、赢两处飞射而出,曹军中军大片大片摔倒,赢天、黄忠厉声长呼,纵骑分从两翼杀入曹军,怒龙般直突中军牙旗所在。中军大纛连连后退,猛然间锣声响起,曹军中军向后疾退,箭雨从阵后飞蝗般升起。那箭雨覆盖数十丈空间,不及后撤的曹军尽数被羽箭射倒。吴晨在山上看得暗暗心惊,虽对曹操为压住阵脚不惜射杀手下之举极不以为然,但仍不得不佩服曹操当机立断的决断和杀伐。 第七十六章 河上死斗(上) 赢天和黄忠身处箭雨笼罩之下,一个挥戟,一个挥刀,将及身的羽箭绞成齑粉。两人虽未被羽箭射伤,但曹军就趁这眨眼的功夫退后数十丈,雷鸣般的战鼓声中,曹军中军冲出百余刀盾手,百余长矟手。长矟长约三丈,前端尖锐锋利,从矟尖向下渐渐变宽,至长矟四分之三时,整个矟身已粗约三寸,其后则是碗口粗细的矟柄。刀盾手前蹲,将长矟搁在肩上,后排持矟手将矟尾扎在地上,便布成羌斗阵。长矟数排间错,密密麻麻,便是天下最精锐的骑兵也要望而却步,黄忠赢天虽勇,也知不能再向前冲,缓缓退回本阵。 曹操中军退到两箭远处停了下来,鼓声转沉,咚咚声数十息才响起一记,曹操的兵士脚步却极是迅急,从中军身后涌出,将小山团团围住。这时正是正午时分,一轮红日照临下土,将对面照的明晃晃的,有些刺眼,吴晨迷眼望着对面,但见视野所及,尽是穿着红色号服的曹军,如漫天大火在身周熊熊燃烧。 随着数十对曹军占住阵脚,曹军战鼓声由缓转急,密集的鼓声奔湍淌流,怒潮一般汹涌而来。吴晨大声喝道:“布阵!”赢天的骑兵和黄忠的骑兵退至山上,占住两翼,绞紧弓弦,任晓、梁兴率步兵在溪水南岸布阵。蓦地里战鼓声一止,曹军潮水般向山上涌去。 吴晨厉声呼喝,号令以弓箭阻击,密密麻麻的劲箭腾空呼啸,暴雨般落在曹军前冲的大军,前排数百人纷纷倒地,但剩下的两千余人并不为之所动,前仆后继,潮头奔涌般涌上山。任晓、梁兴挥矛和曹军战在一处,两队分错*,从两翼斜穿,将曹军攻上山的一个千人队割裂成数个百人队,再穿插呼应,将落单的曹军一一绞杀。曹军虽然阵势与兵士呼应不如安定,但胜在人多,一重接着一重,踏着地上的残肢断臂不断上冲,放眼望去,就见山坡上下人头耸动,直如怒海狂潮,无止无休。 两军战了两个时辰,坡下积尸如山,曹军终于气沮,退了下去。吴晨、黄忠、赢天等人已是浑身是伤,任晓、梁兴的部下更是损失惨重。 吴晨举目下望,就见曹军旌旗挥动,鼓角应答,显然在重新召集精锐冲山,心中暗暗叫苦。向身旁的诸葛亮道:“我们手上还有多少支箭?”两个时辰不断号令兵卒,吴晨的嗓子已然嘶嘎,难听之极,诸葛亮也已破音,哑着嗓子道:“所剩无几。我已请马成率部下去砍伐树木,希望能抵挡一阵。” 吴晨转身向身后望去,就见山木摇动,喀喀数声,数株山木倒了下来。那山临水靠溪,因此山上林木茂密,几乎覆盖了半个山坡。但就算再茂密,也终有伐尽的一天,如果不能突围,林木伐尽之日,即是全军覆没之时。 吴晨寻思道:“总要找到一条路出去才行。”望向四周,但见四下里尽是曹军旗帜,就连溪水两端也布满曹军兵卒。诸葛亮低声道:“依使君看,何处可以突围?”吴晨摇了摇头,道:“暂时没有找到可以突围的方向,但我总觉的山溪两端道路狭窄,不利于大军展开,非是好的突围点。”诸葛亮点了点:“还是曹操主营所在的那处山坡,那山坡纵宽数里,曹军人数虽多,但要将整个山口封住,人数还是嫌少了些。针对一点,全力突击,当可在曹军大部合围时凿穿而出。”吴晨道:“但曹操也知道我们要突围,恐怕会将营寨拉远,斥侯推前,那就会大大增加快速接近曹军营寨的难度。”诸葛亮仰头看了看天色,缓缓道:“全要看今晚的天色,倘若天色仍是像昨晚一般星群璀璨,想要快速接近曹军营寨,难度确实很大”突然低喝一声,道:“来了” 数百面战鼓咚咚敲响,千余骑兵策马斜冲过来。纷杂沉重的马蹄声,混杂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别有一番金戈铁马,所向无前的惊人气势。安定前军抖起长矛,纷纷站了起身,但曹军骑兵兜了个大圈,从山溪北岸绕了开去,嗖嗖声中,数百支火箭破空而至,落在山坡上的草丛中。 吴晨如受火炙,猛地跳了起身,大笑道:“曹军要放火烧山。” 眉城之战时,郝昭派兵偷袭,放火烧营,高柔分段燃火,将火势前的草木燃尽,令后续火势烧无可烧,将火势硬挡了下来。吴晨虽然没有参与眉城之战,但也听梁毓姜叙说起过其间的战事,火头一起,心中狂喜当真是无以复加。己军虽然居高临下,但终究是仓促应战,不但没有工事,连箭支也已用尽,此时曹操不趁势攻山,却下令放火,不啻于将最需要的缓冲时间交到自己手里。 诸葛亮、黄忠、赢天等人见吴晨大喜,相顾愕然。吴晨也不理他们惊异的目光,大笑道:“这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倘若曹操真的一丝错也不犯,我只有有那么远躲那么远了。”钟惠叫道:“火就要烧上来了,还笑什么?小贼,你是失心疯了么?”吴晨也不生气,笑道:“黄忠、赢天,你们退到山上,用山石堆垒工事。任晓,你将这处火势烧起来。马成,你从那处开始燃火。” 号令声中,烟火从山坡各处燃起。其时正是五月初,草木青翠茂盛,被火势熏烧,浓烟滚滚,冲天而起。曹军望见山上烟起,齐声欢呼,一时间,“汉军必胜”的欢呼震动山谷,直冲霄汉。 吴晨一面令兵士用溪水*的布罩在口鼻、遮挡烟雾,一面传令将受伤的兵卒抬到上风处。山上的草木被分段焚烧,大火烤焦一处山林,火势才起,其后的林木却已被烧掉,火头烧起不久就熄了下去,虽然浓烟滚滚,却始终燃不起冲天大火,曹军吵嚷了半个时辰,眼见安定军丝毫不乱,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火头直烧了两个时辰,将半片山坡烧成一片黑灰,终于停了下来。 便在这两个时辰内,马成、任晓的部下将山上林木砍倒制成鹿砦,置于岩石垒成的营寨前。火头熄灭不久,曹操便令大军再度攻山。黄忠、赢天两部用简易的元戎,将制造鹿砦余下的儿臂粗细的木矟投射下去,曹军死伤惨重,丢下数百具尸身,退了下山。 此后曹军数次攻山,无论是用弓弩、还是云梯,步兵缓步推进,安定军居高临下,一一化解。两军战了数个时辰,坡上死尸堆积成山,血水顺着缓坡流入山溪,宽阔的水面一时间被血水尽染成红色。 至日暮时分,锣声响起,曹军从山坡上缓缓退下,露出山坡,就见坡上鲜血淋漓,残肢断臂、断矛折戟散落于草石间。这时残阳斜照,天地暗蒙,铅灰色的夜幕下,山风轻拂败草,折断的战旗、死尸的号衣在风中轻轻摇动,要论大战惨烈,比之当年在临泾与韩遂的一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晨站在一处巨岩,眺望曹军营寨,曹操果然将营寨拉远,最近处也在三箭远外。如此远的距离,想要突袭而不被曹军发觉,实在是极难。看了半晌,就决思绪纷乱,始终理不出头绪,良久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这时脚步声响,吴晨转身望去,就见黄忠走到身后。见吴晨转过身,黄忠道:“方才老夫和赢护军商议,唯今之计,只有以快打慢,趁曹军新来,营寨还未立成,突围而去。”吴晨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黄忠慨然道:“但曹操的营寨立于远处,不等接近营寨,就会被发觉。但突围是死,不突围也是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吴晨道:“老将军的意思是?”黄忠道:“今晚突围,老夫愿打头阵。老夫向东北突围,待曹军发觉,兵势向老夫合围,并州大人就可率军向东南突围。”见吴晨一言不发,厉声道:“并州大人是不信老夫可以闯军而过,是也不是?你若不信,咱们不妨比划比划。”说着,一头须发无风拂扬,当真是威猛之极。 吴晨叹了一声,道:“其实我心中另有计策,但老将军回护之情,仍是令我深深感动,因此一时说不上话。”黄忠一时愕然。吴晨指着雾霭中的曹军营寨,道:“咱们身处的山谷三面环山一处环水。”指着西面的大山道:“今天是初四,按历法来说,今晚的月亮要大于昨晚,明早寅时时分,月亮会沉到西面的大山中,那时月影斜照,会将西山的山影覆盖到山谷。”再向身后指了指,指着峭壁屏风般垂立的背山,道:“咱们所处的小山之后虽然陡峭,用绳索却可以缒人下去,而且绳子编得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将战马缒下去。到时就可以利用西山阴影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曹军营寨。”黄忠锐利的眼神爆出一连串的火花,大笑道:“了得,当真了得。不过并州大人,咱们可说好了,这冲阵的前锋老夫当定了,否则老夫和你没完。”吴晨微笑着点了点头。黄忠放下心事,大笑而去。 吴晨望着黄忠的背影,摇头笑了笑,回身再望了一眼曹军营寨,此时微弱的光线已完全敛入地平线下,山风凛冽,呼呼刮起,雾霭似乎也更浓重了些,将曹军营寨中的万千火把衬的愈加迷离不定。虽然方才和黄忠商讨战事时,吴晨信心十足,但终究曹操身经百战,昨日两战,吴晨吃尽了苦头,因此不到突围成功,心中也丝毫无底。心中一动,向中军走去。 到中军时,就见小倩、钟惠、黄硕、黄睿等人正忙着为伤兵包扎伤口。雾霭在身旁漂浮,将火把笼成一团团光晕,这时一人突然叫道:“是并州大人。”担架上的兵卒听到叫声,挣扎着坐了起身,小倩、钟惠循声望了过来,望见立在数丈外的吴晨,小倩脸上一红,起身站了起来,钟惠哼了一声,将头撇过一旁。黄睿走了过来,道:“吴并州大人怎么来了,是来探望众位弟兄么?”吴晨唔了一声,扫视了一眼众人,见众伤兵虽然疲态尽显,但望向自己的眼神仍是无比热切,胸口一热,道:“劳烦黄大哥了。”黄睿道:“并州大人客气,这些兵卒都是为我等尽力,只恨我等医术不足,难以着手回春。”接着压低声音道:“受伤的太多,咱们药草绷带都不足,再伤一批,就无药可治了。”吴晨道:“我晓得了。” 小倩道:“公子,能借一步说话么?”吴晨急忙点了点头,黄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小倩引着吴晨沿山而行,雾霭在林间漂浮,似水似纱,千姿百幻,若不是风中仍杂着一丝火烧草木的余腥,吴晨直有身在梦中之感。两人走了数十丈,众人都已隐在雾中,小倩才停下脚步,低声道:“是今晚就要突围么?”吴晨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一仗输赢难料。”小倩抿嘴一笑,低吟道:“隰(音习)桑有阿(音婀),其叶有难(音娜),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吴晨这两年和苏则、姜叙相聚,两人都是饱读诗书,闲时谈论经文,吴晨虽然接不上话,但对《诗经》也略知一二,这一首《隰桑》便是以桑叶比兴,写的是女子思念有情人,永志不忘。小倩此时吟诵出来,即是说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之意,心中感动,将她的双手紧紧捂在手中,感叹道:“倘若当时没有执意到西凉,而是归隐江南,或许就不似如今这般整日出生入死了。”小倩摇了摇头,道:“有些话我不会说,但归隐江南就真能躲过兵灾战祸么?这些年我随苏姐姐出城采摘桑叶,见到百姓安居乐业,心中便想,幸好当年没有去江南。” 话说到这时,吴晨已知再没有什么可说,道:“我要走了,不过临走前,我有件事想问?”小倩道:“什么事?”吴晨道:“还记得昨天钟惠数落我时,你低低说了一句什么,钟惠就停住不说了。但你说的声音太低,我可没有听清楚。你当时对钟惠说了什么?”小倩脸上浮起一丝促狭的笑意,道:“我当时说,州牧好像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吴晨一阵愕然,小倩已笑着跑了开。吴晨只觉柔肠百结,千回百转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在山崖上伫立良久,才悠悠叹了口气,快步向营寨方向走去。走出十余丈,就见前面灯火闪动,建义奔了过来,叫道:“吴使君,吴使君” 吴晨应了一声,建义听到回应,奔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敝家主请使君快到后山去。”建义是黄忠的家臣,随黄忠辗转到了三辅,他口中的家主便是黄忠。吴晨闻言吃了一惊,叫道:“出了什么事?”建义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是好事。家主和孔明先生商议战事后,就命卑职赶紧来禀报使君,说是计划有变。” 两人边说边向后山奔去,说话间已到了后山,远远就见黄忠和诸葛亮在崖边谈笑风生。吴晨快步走了过去,笑道:“说什么这么开心。”黄忠笑道:“是计划有变。方才孔明对老夫说还是孔明自己说吧。” 吴晨望向诸葛亮,诸葛亮笑道:“今晚有雾,而且是大雾。”吴晨心中剧震,道:“真的?”诸葛亮肯定地点了点头:“绝对不会有错。”见吴晨仍是半信半疑的神色,笑道:“我在南阳耕种时,一到开春,山民通常会烧野开荒。”生怕吴晨不懂,解释道:“就是将荒地的草木烧光,以利播种。大火过后,天气通常会变,一般不是下雨便是起雾,而且若烧荒的地点是在河流附近,十次有九次都会如此。”吴晨又惊又喜,大笑道:“为何不早说?”诸葛亮笑道:“我也是见了暮霭后才想起来。”黄忠喝道:“管他何时想起来,只要有雾便成。”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吴晨道:“这雾什么时候会起?”诸葛亮道:“其实现在已起了,但仍较淡,会与通常的暮霭相混,但到半夜,雾会越来越大。” 吴晨心中念头百转,说道:“山下的情况如何?”黄忠道:“建智、建忠已经下去,片刻后应该就会回来。”吴晨道:“如果山下曹军疏于防范,黄将军就将所有人都缒下去。我到前面布置陷阱。”转身大步奔向前营。方才没听诸葛亮解释时还没有发觉,此时一路用心去看,发觉那雾果然与寻常的暮霭不同。但心中仍是有些惴惴不安,曹操营中的谋士会不会发觉气候已变?荀攸、贾诩、郭嘉等人都是出身士族,按理说决不会干开荒烧山的事,应当不清楚烧山之后气候反常的事。但三人都是智计深沉之人,雾霭变浓,应该就会发觉有异。 心中患得患失,幸好奔到营垒时,一路之上雾霭都没有变化。吴晨将计划告诉赢天和任晓,两人都是大喜,分头在营垒中挖掘陷阱。 至午夜时分,气温果然降了下来,漫天大雾,将山谷笼成一团,数丈之外,便见不到火把光。吴晨对诸葛亮信心大增,从后山沿绳索缒下,绕出山背,就听得曹营中战鼓擂响,整个营盘都动了起来。吴晨大笑道:“曹操发觉雾霭有异了。”诸葛亮亦是大笑,说道:“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接着道:“这么大的雾,他不趁雾攻山,就只有谨守营寨。但攻山万一受阻,就可能会在营寨间露处空隙,让我军钻出山谷,若我是他,必然以谨守为上。”吴晨道:“无论他谨守还是不谨守,我们都要钻出山去。”诸葛亮道:“我提议沿溪水走。其一,当时你我都认为溪水过于狭窄,不适合大军行走,若被曹军在山崖上堵截,必是全军覆没。而观曹操的部署,也是针对我们要从山谷正面突围,因此曹军在溪水两端的兵力一定较少。此刻有雾,道路不通,不说曹军难以及时赶到山崖堵截我们,而且即时山崖上有人,也不一定能发现我们已绕入溪水。其二,一路沿溪水下游而行,人数虽多也不惧会迷路。” 吴晨狠狠点了点头,暗暗传下令去,大军沿溪水而行。众人跳下战马,牵马而行,伤兵则驼在马背上。那溪水夹在两侧崖壁之间,溪水隆隆,将人、马蹄踏河床的声音尽数掩盖下去。唯听得哗哗水声在身周不住轰响。 行了数十丈,就听得滚滚的马蹄声从北面迅速赶过来,溪水震荡,轰轰的声响更是动人心魄。吴晨心道:“曹操攻山了。”暗暗喝令赢天和黄忠先行,将曹军沿袭驻扎的营寨尽数拔去。曹操果然没有在溪水中多部署兵力,封溪的寨垒也只垒了一半,黄忠、赢天率兵突进,曹军来不及叫喊,便尽数被杀。吴晨率军跟在后面,连过数座大营。突然间,一人在山上大声叫道:“山下的弟兄,你们听清楚了,司空大人方才传来号令,说西凉贼寇极可能趁大雾沿溪逃窜,你们要小心了。” 那声音就在头顶上十余丈远外,吴晨循声望去,浓重的雾霭中,就见头顶右上方模模糊糊的一团光晕,看起来直似有数里之遥,提声喝道:“知道了。贼军一来,咱们便击鼓传信。”山上那人听得回应,叫道:“你是哪位,说话声音怎地如此耳生?”赢天叫道:“他奶奶的,咱们大哥的声音也说不熟,你不知道山谷有回音的么?”谷中的兵士跟着鼓噪,那兵士咕哝了一声,离得远了,也听不清他在咕哝些什么,但却不再发问,片刻后就见光点渐渐远去。直到这时,吴晨紧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长舒一口气,喝令兵卒加速而行。 那山溪在崖壁间曲折来回,渐渐向下,也不知走了多久,那雾越来越大,渐渐凝聚成淅淅沥沥的小雨,漫天飘洒起来。再行了数里,那雨越发大了起来,哗哗的雨声,吹打崖壁,冲的无数条细流从两侧崖壁湍流而下,冲入溪水。再走一段,就听得远处水声隆隆,整条山溪水势汹汹涨了起来。任晓和马成派人来报,说是溪水看涨,要不要停下歇息。吴晨哈哈大笑,道:“要说最难走的路,就只有身后这条,我们不是也走出来了?不要停,否则就将这场大雨浪费了。” 侧马向身后望去,火把的光晕下,山顶林木海浪般起伏,曹军营寨湮没在沉沉雨帘之中,早已望之不见。心中暗暗道:“曹操啊曹操,今次没有困死我,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大笑一声,喝道:“走吧。” 第七十七章 河上死斗(下) 到河东平原时,已是一日后。 大雨时断时续,到天明前又转密起来,夹在强劲的山风中打来,势道狂猛。吴晨身披蓑衣,头顶木盾,踩着水洼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地上。 天色阴暗,只有东面的天际露出一丝微弱的白光。密密麻麻的雨点下,河北城像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巨兽附伏在前方。马成指着黑沉沉的城头,低声道:“那处便是河北城,当初神威天将军出潼关后,第一个攻下的就是它。” 吴晨顺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河北城高三丈,宽里许,雉碟、旌旗在雨幕中完全和城墙混溶在一起,只能隐隐看到一丝轮廓,正对自己这个方向的城楼塌陷了半边,像是一艘废弃的楼船,斜插在水中。 吴晨道:“城中守卫的情况呢?” 这一句却是问任晓的。任晓道:“人不多,大约一千来人。我手下的斥侯说,城中曹军都是以前卫固和郭援的手下,以前和卫觊不和,卫固和郭援死后,便被派到这里守城。兵士都知此后升迁无望,因此士气不高,得过且过。” 吴晨点头道:“很好。”向身后道:“赢天,你去叫城,告诉城里的守军,半个时辰内必须撤走,否则城破后,一个活口也不留。”赢天欢呼一声,催马纵下山坡,向远处的城池疾奔过去。 吴晨就那么站在雨中,凝神望着大雨瓢泼中的河北。远远就听到赢天的呼喝声,风雨交加中,呼喝远远传来,极有威势。呼喊声停了片刻,急促的锣声在城中纷纷响起,数百人高举火把涌上城头,数百点光团在瓢泼大雨中不住闪动,七嘴八舌的声音,连在这处也听得极为真切。 黄忠嘿的叱喝一声,道:“赢天和他们啰噪什么。”诸葛亮指着城楼下方的一员大汉,那大汉位在中央,敌军众星捧月似的将他围在中间,一看便知是河北城的守将,淡淡地道:“将军有把握将那人射死么?”这处离城墙五百余步,以黄忠六石的劲力,正在羽箭射程之内。听了诸葛亮的话,黄忠灰眉斜挑,一言不发,从身后的箭囊中仅余的两根箭中取出一支,搭在弓上,咻的一声,长箭怒射而出,生铁铸成的箭簇带着一道破开雨帘的白痕,瞬即没入前方,几乎便在同时,城楼上的大汉啊的一声惨叫,咽喉被羽箭洞穿,鲜血喷出数尺。他双手捂着咽喉上的箭孔,喉间咯咯有声,却说不出半句话,猛地哑嘶一声,翻身坠落城下。城上众兵被黄忠恍若天外飞箭般的一射惊得目瞪口呆,呆愣半晌,猛地惊呼一声,争先恐后地从城墙上逃了下城,兵士自相残踏,哀号、惨呼逆着狂风也传到耳中。 怦怦三声巨响,河北城三门洞开,数百人仓皇而出,向东、西、北三处逃去。吴晨低声喝道:“马成,带你的手下拦住向蒲坂逃的人,要一个不剩的向风陵渡赶。”马成应诺一声,挥手大呼而去。 吴晨高声喝道:“我们也走,能否破袭风陵渡便在此一举。” 河北城离风陵渡四十余里。前面的曹军逃得极是匆忙,连吴晨率军追在身后也不知。行出十余里,蹄声从西面响起,百余残兵败将涌了过来,正是出河北城后向蒲坂逃窜的兵丁。那些兵将与余部会合后,曹军逃得更急,这时雨势转得更急,狂风咆哮中,密雨长鞭一般抽打在旷野上,将旷野上的积水抽打出无数涟漪。吴晨虽只落后里许,透过雨帘也只能看到前方曹军一些模模糊糊的背影。 再走了数里,曹军渐渐慢了下来。任晓破口骂道:“这些惫懒家伙,才走了数里就跑不动了,我这就去赶他们去。”吴晨和诸葛亮、黄忠低低商议了两声,提声喝道:“赢天,你率五百人留下看着他们,我率大军先走,在风陵渡等你们。”赢天应了一声,吴晨攘臂号令,兵卒迅速绕向西面旷野,绕开曹军歇脚的丘陵数里外,再向南面的风陵渡直插过去。 离风陵渡还有数里,便听到黄河水浪拍击潼关崖壁的轰轰水声。吴晨喝令大军停下,令任晓、马成的斥侯先去探路。片刻后,斥侯将守卫风陵渡的曹军各处据点、暗围都已摸清,回来禀报,吴晨和诸葛亮、黄忠等在背雨处一边听斥侯细说曹军的详情,一边画出草图,部署兵力。 部署完毕,离河北的守军逃到风陵渡还有不少时候,吴晨喝令众兵士就地暂时歇息。众人奔波半日,已极疲累,将蓑衣褪下,垫在雨地中坐下,再从怀中取出干粮,就着雨水慢慢吃了起来。 吴晨将手中豆饼掰了一半,将一半塞进战马口中,一半放进嘴中,边嚼边向诸葛亮道:“幸好潼关在望,否则这块豆饼吃完,我挨饿,马儿也要挨饿了。” 诸葛亮笑了笑,将嘴中的麦饼咽下,笑道:“想想在山中的数日,确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官渡之战时,袁绍以十倍之力,四州之地,硬是被曹操扼守其喉,不得寸进,最后乌巢大火,军崩身死,我一直都想不通,但这几日交手,才发觉曹操确有鬼神不测之谋。” 吴晨感叹地道:“曹操以一州之力而覆灭并吞河北四州的袁绍,并非只是仗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之利,论起人谋,的确有人所不及之处。”笑了笑,道:“幸好这次有孔明兄在我身旁,我行军数年,大小之战数不胜数,却还从未有过一次像这次,离全军覆没如此之近,回想起来不免有些后怕。” 诸葛亮笑道:“我一个山野村夫,又有什么奇谋妙策了?只是碰巧知道一些农时而已。”顿了顿,岔开道:“当年读《史记》,看到魏武侯泛西河叹曰‘美哉乎山河之固’,就一直想亲眼见见这‘山河之固’。只是月前过潼关时是晚上,可没亲眼看到这雄关,今天才算是第一次,确是巍巍峨峨,不负当年魏武侯‘山河之固’之叹。” 吴晨顺着他的话望向潼山。不知何时,雨势已转小,阴沉沉的天空转作灰暗。半明半暗的天色下,深黛色的青山绵延起伏,占住半个天际,确是巍峨耸立,当日和黄忠乘船出潼关时,就像昨日一般。那时前方早上还传来获胜的消息,午后就传来安邑被占的消息,震惊于曹军来势的迅猛无伦,出潼关时,震惊、忧虑、恐惧,真的是百般滋味齐上心头,连死于曹军手中的念头都有了。但和曹操接战数次,发觉曹操虽然智谋深沉,但终究是人,是人也就会犯错,乍闻安邑失守时的忧惧和对曹操的恐惧已渐渐变淡。虽然前路仍像眼前的潼山一样,隐在重重迷雾中看不真切,内心中却隐隐有着一丝憧憬和期盼。 黄睿坐在蓑衣上,望着远处的潼山,想起的却是当年和颜渊一起入潼关时的情景,那时是身在桃林眺望风陵渡,入眼的大山是身后的中条山。而此时却是身在风陵渡眺望对面的潼关。望着远处和妹妹黄硕巧笑嫣然的崔倩,暗暗思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写这首《蒹葭》的人定也是一位多情之人。虽然他也只能‘溯游从之’,却终是留下这千古名诗,他心中的伊人念着它,便会想起他,终是远胜于我今日的凄苦。”自怜自艾下,就觉意断神伤,难以自己。 一阵踢声从远处响了起来,吴晨、黄忠等人霍然站起,任晓从战马上纵跃而下,高声道:“来了。” 吴晨挥手传令,众人结束停当,迅速在各处要隘埋伏下来。 蹄声响起,百余曹军出现在北面的雨幕后。风陵渡的曹军大声叫喊喝令他们停下,唤领头的曹军兵士前去答话。吴晨和黄忠就埋伏在离风陵渡北面的一处小丘后,就见那名曹军校官在马上乱挥着双手,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尖声惊叫,倒像是在说一件大恐怖的事。营寨上的曹军似乎也心乱起来,数人奔下寨墙向里面跑,其余的兵士绞开营寨大门,两扇四人来高的木门开启,那曹军校官向身后招了招手,径直纵马奔入营寨,停在远处的河北城兵卒欢呼一声,催动战马奔向营寨。 就在三十余名兵卒纵马掠过营寨的刹那,尖厉的号角声利刃一般掠过旷野,埋伏在寨门四周的安定兵士纵骑而出,现身在各处险要位置。寨上的曹军纷纷惊呼,大叫道:“西凉贼来了,是西凉贼来了,合起寨门,合起寨门” 吴晨挥动令旗,弓弦嗡嗡的弹响中,寨上的曹军稻草般向后抛飞。这已是所剩的最后一匹箭支,就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中,吴晨挥动铁矛,纵骑向风陵渡敞开的寨门杀去。喊杀声四面响起,黄忠、任晓、马成、梁兴等人同时冲了出来。 咻咻的羽箭破空声从对面的雨雾中激射而出,在强劲的西北风中被打的劲力全无,吴晨顺风背雨,一马当先冲进营寨,对面曹军刀斧手和长矛手正从各处分寨涌出,向前营这边聚了过来,吴晨将枪法发挥至极致,在各队还未回聚成阵前,强突而入,长矛挥扫,卷起一阵阵飓风,将四周的曹兵扫出数丈,再向前冲了数丈,就觉身侧压力大减,任晓、马成从左右两翼赶了上来。便在这时,三个灰点从中军的方向腾空而起,向西、北、东三个方向飞去。吴晨心知一定是曹军报信的信鸽。向西飞去的是向蒲坂方向求援,向东的则是陕津,向北的就是安邑。曹操此时在中条山中,就算从安邑到中条山也需要一两天的时间,而屯驻陕津的夏侯惇,吴晨更是巴不得他赶过来,只有蒲坂的于禁,被他缠上一时半会难以摆脱。念头在心间一闪而过,信鸽已升至十余丈的高空,吴晨掂了掂手中的铁矛,正欲将长矛掷出,一员将领策骑奔出,长矛抖了个碗大的枪花,直刺面门。吴晨斜压重心,向左偏开,就见那只信鸽又飞高数丈,心知自己一时抽不出手,向任晓、梁兴大喝道:“拦住那只鸽子” 一把长刀破空而起,怒龙般向那信鸽直扑过去。那鸽子似是惊觉到了危险,呱的惊叫一声,振翼斜飞,那长刀却已破空而至,登时将信鸽劈成两片,数十根羽毛溅血乱飞,西北风劲吹之下,瞬即不见。吴晨心神一定,挥矛斜刺,在两马高速互冲之际,将那曹军将领挑下战马。调转马头,向身后的黄忠一翘拇指,赞道:“好刀法。”黄忠叹道:“那把刀随我十余年,从未离身,今日当真是杀鸡用牛刀了。”顿了顿,放声笑了起来。 笑声中,另外两只信鸽振翼疾飞,迅即没入暗沉的天际。 ※※※ 曹操从营寨遥望豪雨中的中条山,密集的雨丝在凛冽的山风中飞泻而下,雨点打在岩石上崩裂成重重水雾,将莽莽群山尽笼在水色中,远远望去,俊秀挺立的山峰就像是烟波浩渺中的仙山云岛,但见烟波浩渺,水云相激,山峰遥遥伫立。若在平时,曹操早已赋诗舒怀,但此时却是一点诗兴也提不起来。三天前,吴晨率军趁大雾而走,此后便再无音讯,吴晨究竟是出了中条山还是未出中条山,荀攸、程昱为首的两派一直争执不下。曹操只得暂时先退了出山,令曹真、夏侯渊、张辽等人继续在山中搜索,徐晃、曹纯等人联络河东各处守军,探听吴晨的消息。 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曹操霍然转身,道:“是哪里来的消息,叫他快传过来。”亲卫抱拳应令,片刻后领着一人奔了进厅。那人一身水湿,虽然用淄布擦了擦满头满脸的雨水,水滴仍是沿着衣角、袍袖向下滴。见了曹操,单膝跪倒,道:“卑职卫耲(音怀),参见司空大人。”曹操道:“免礼,起来吧。听你的口音是安邑人,你是卫盐运使遣来的?” 卫耲道:“司空大人听得很准,卑职正是安邑人,奉了盐运使密信,一路兼程赶了来。”荀攸道:“信呢?”卫耲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油布包,拆了拆,但手指僵硬,显得极是笨拙。程昱大步走了上前,将布包提起,连拆数层油布,露出一封信。曹操取过信,撕开火漆,从信封中倒出一方信纸,捧在手中看了一眼,便将信纸丢在地上,叱喝道:“好小贼,想渡河攻雒阳。” ※※※ 斥侯传来夏侯惇出陕津的消息时,吴晨正在查点从潼关方向运来的器械和粮草,详细问了问情况后,笑道:“当真是好消息。”向段明道:“伤兵和风陵渡的辎重你渡过河去,今日我们就走了。”段明道:“这么快?”吴晨点了点头,道:“是要快,否则曹操就会追上来。不要忘了知会李卓和尹军师一声,于禁已到达蒲坂,要他们多加小心。” 段明连连点头。吴晨道:“长安有什么消息?”段明道:“最近一直没有接到来自长安的消息。不过成将军和沈主薄都是和咱们出生入死过许多次的人了,长安没有消息该当是好事才对。” 吴晨心道:“长安若没有事,云仪就该有消息传来才对。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心道此时曹操追在身后,而长安有沈思,临泾有徐庶,就算有事这两人也应当能处理得来。段明见吴晨沉吟不绝,道:“长安一直有发向潼关的粮食补给,这一个月来半月一次,从来未停。算时日,补给船后日就应该到了,有什么消息,我会发往”吴晨道:“发往新函谷关吧,让军师通知我。”再三咛嘱段明注意蒲坂后,率军从风陵渡向东而去。 昨晚的大雨之后,雨势终于缓了下来,但漫天雨粉随风舒卷,整个河东平原笼成一片水色,视野只能见到里许外,再向远望,就只有重重的雨幕。任晓的斥侯派往四处,探查夏侯惇的情况,却一直没有传来他的消息。 直到一年后,吴晨和夏侯惇谈起这次战事,才知夏侯惇所走的路和大军也只数里之遥,但这已是后话。 过陕津之后就都是熟路,吴晨曾在一月前率军走过一次,这次仍是走原先的老路。绕过箕关,直趋河阳渡口。虽然相隔不过数里,但有清廉山阻挡,河东阴雨绵绵,河内却是一派晴和。渡口的曹军没有估到安定军会突然杀到,抵抗了一阵,便全军投降。吴晨也没有难为他们,将所有兵器收缴后,羁押在一个营寨中。经过两日的急行军,在河阳渡口休整了一天,到第二日,将所有商船和木筏集合起来,渡往河南。 任晓的斥侯经过一天的搜集,将各地的消息传了*过诸葛亮的整理,在船上向吴晨一一说明。 “昨日晚间,夏侯惇率兵出击风陵渡,段明稍触即走,撤回潼关。”诸葛亮从一堆绢布中挑出一条,念了起来。吴晨却敢肯定绢上写的内容不会如此详细,其中自然有诸葛亮整理和分析之后加的话。点了点头,道:“段明这样做很好,现在就连夏侯惇也不会怀疑我军已撤回潼关了。”停了停,笑道:“昨日晚间?大约是什么时候?好像夏侯惇和我们走了个交错,为什么我们的斥侯没有发现他的行踪呢?”诸葛亮道:“估计是酉时末戌时初。河东虽是雨季,但也是夏季,天色晚的较迟,酉时末戌时初才算晚间。至于我们的斥侯为何没有发现夏侯惇大军,这个就难倒我了。”摊了摊手,笑道:“我也不知。” 吴晨笑道:“这个‘晚间’仍是模糊了些,今后需要将具体时间确定一下,否则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诸葛亮用笔在一卷书册上记了记,将笔放下,从绢布中挑出另一条,念道:“曹仁已于两日前从新函谷关退至尹阙,龙门。初五日,钟演和曹休率军进驻偃师”低头在绢布中找了起来。 船桨打在水中的哗哗声,从舱外传来。从船窗看出去,就见水浪不住飞溅而起,令吴晨有种重沐阳光的轻松与温暖。回想初出潼关时,自己在明,曹操在暗,想到曹操实力的雄厚,就有种飞蛾扑火、自投罗网的恐惧。即便是与夏侯惇、曹仁交战得胜,仍有种身在迷雾,看不清前路的迷茫和恐惧。但如今曹操大军已被远远甩在河东,与自己至少有两日的路程。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曹操主力已由原先的隐在暗处,变到明处,曹军的防线也由于己军的转折征战,而支离破碎。再到中条山山谷之战,正是因为提前预测到有大雾,才令大军躲开全军覆没的厄运,先一步离开河东。而实现这一切的,便是此际正在绢布中寻找敌机的清瘦男子。 “呵,找到了。”诸葛亮从绢布中拿出五六条,一条一条的念道:“钟繇昨日也已到了雒阳,随行的还有毛玠、司马郎、徐奕、杜袭等人。”抬头瞧了瞧吴晨,笑道:“看来荀彧对我们进军河南已有防备。” 吴晨点头道:“他将钟繇等人调到雒阳,是想以坚城遏住我军行军的咽喉,再附以两翼侧击。”走到桌案旁,点了点地图上谷城和尹阙的位置,道:“曹仁就先一步退回来了,占住雒阳左翼,右翼不知道又是哪一位?”诸葛亮摇了摇头,道:“暂时还没收到成皋、荥阳方面的消息。” 便在这时,猛听得船舷外人声喧哗,吴晨大步走了出舱,就见兵士聚在船舷,指着北岸一处青山,纷纷议论。吴晨笑道:“那是什么地方?” “是光武帝墓。”诸葛亮在身后接道,“世祖死后,就葬在那里。从地势上看,世祖墓与都城雒阳隔黄河相望。”吴晨笑道:“那即是说离雒阳不远了?”诸葛亮道:“应该在船舷右侧,只是这处离的较远,怕是看不到。” 吴晨转到船舷右侧,果然,就见河南岸群山起伏,滔滔巨浪般随水东去,将视野尽挡在黄河南岸。将视线收回,就见一两只渔船远远地缀在船队后面,几个渔夫探头从船篷顶向这处张望,似是有些不明白一向在孟津和河阳附近摆渡运送粮草的战船,为何会出现在平阳。 黄忠走了上来,向吴晨道:“使君也发觉那些人有异了?”吴晨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出那些人有什么问题。”黄忠笑道:“这便是常在水边和不常在水边的区别。使君看,那些人面色黧黑,但肩颈处有不少水斑,那是常年在水中浸泡而成。试问渔民常年在水上打鱼,怎需常年浸泡在水中?”吴晨顺着黄忠所指仔细看了看,那些人肩颈处的皮肤与脸和手上的肌肤确是不全相同。心中暗想,这些人若知道黄忠能在这么远看到他们肩颈上的水斑,一定会后悔探出头来向这处窥视。 黄忠笑道:“他们一直向这处张望,定是已经有人潜到我军船下,留他们在船上望风,查看我军的动静。”梁兴吃了一惊,道:“那我军岂不是很危险?”黄忠嘿的笑了一声,傲然道:“能将黄汉升的船凿穿的人现在还没生出来。”向吴晨道:“我已命建义、建忠穿上水靠,只等那些人靠近座船,便下水将他们捉上来。” 诸葛亮道:“还是谨慎为上,安定军一向在陆上称雄,在水上还是以甩脱他们为主”话说到这里,黄忠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河水咕咚咚的响了起来,无数气泡随着水花不住翻了上来,黄忠喜道:“动手了。” 那水如沸腾一般乱动,一股股鲜血顺着急速冒起的气泡涌上河面,黄忠惊道:“咦,当真是奇哉怪也,建义、建忠怎会下去这么长时间?”话声刚落,就见一人从水中缓缓浮了起来。那人一身水靠,头颅低垂,看样子不是建义便是建忠。黄忠又悲又怒,叫道:“建义,建义”纵身便向水中跳去,要将人救起来。 就在黄忠入水的刹那,建义身旁的河水无声无息间破开,一条人影以惊人的高速从水中窜出,向黄忠迎去。吴晨惊喝道:“小心。”黄忠面临危难,猛地爆喝一声,就像平地打了个惊雷,须发戟张,直如一头雄狮一般,左拳虚握,直迎那人轰来的一拳,众人的衣衫被黄忠拳风带起,猎猎向东飘飞。那人一掌向身下拍去,一堵水墙应声而起,横亘在他与黄忠之间,更借一拍之力,向上急蹿,在船舷上横撑一脚,飞将军般扑向船舷侧的吴晨。 黄忠身在空中已不及变招,一拳打在水墙上,篷的一声,漫天波光涌起,水花四溅。黄忠旧力用尽,坠向河中,落水的刹那,厉声喝骂道:“无耻” 这几下兔起鹄落,当真是快捷之极,黄忠落水,那人凌空飞扑,都只在眨眼之间,等吴晨惊觉时,那人已到了头顶,一拳轰出,没有带起丝毫风声,吴晨却觉身旁的空间似乎突然以自己为中心向内塌陷,难过的似要吐出血来。如此恐怖的感觉,只在和马超交手时遇到过,心中登时晓得这伏在水中的人是谁。 许褚! 也唯有许褚一拳之威,才能令吴晨生出如此可怕的感觉。 第七十八章 江山如画(上) “许褚字仲康,谯国谯人也。长八尺余,腰大十围,容貌雄毅,勇力绝人。汉末,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坚壁以御寇。时汝南葛陂贼万馀人攻褚壁,褚众少不敌,力战疲极。兵矢尽,乃令壁中男女,聚治石如杅斗者置四隅。褚飞石掷之,所值皆摧碎。贼不敢进。粮乏,伪与贼和,以牛与贼易食,贼来取牛,牛辄奔还。褚乃出陈前,一手逆曳牛尾,行百馀步。贼众惊,遂不敢取牛而走。由是淮、汝、陈、梁间,闻皆畏惮之。” 这些文字在吴晨心间一闪而过。典韦死后,许褚已是曹操军中最强的武者,不想竟在黄河上遇到他。 “篷!” 就在那人一拳及身之际,吴晨左拳疾挥,毫无花假的硬拼一记,就觉一拳像是打在铁柱上,顿时虎口发麻,整条左臂完全失去知觉,蓬蓬蓬,连退数步。那人倒退一步,轻咦一声,喝道:“好本事,怪道搞出这许多名堂。” 声音嘶嘎低沉,像是野火肆无忌惮的在原野中燃烧发出的声响一般。话音中,人影晃动,吴晨就觉身侧一暗,那人如山一般的巨体出现在身前。吴晨身材虽高,但比起这人仍是矮了半寸,如此庞大的身躯却是惊人的灵活,眼前黑影一闪,那人的右拳已由左上方疾轰而下,直砸向吴晨左额,若被击实,额骨肯定碎裂。吴晨箭步前趋,向他怀中冲去,右肩斜转,侧压重心,右肘撞向他胸口。那人估不到吴晨变招如此迅疾,哈的大笑一声,左手斜探,抓向吴晨肩头,右膝上顶,向吴晨小腹直撞过来,膝盖未至,右膝上顶的劲力掀起的暗流,将吴晨的衣袂吹得猎猎上飘,气势惊人之极。吴晨已不及撞向他右侧软肋,右手迅速下按,蓬的一声,一股巨力冲来,吴晨向船帆直冲过去。便在这时,右侧肩头一痛,已被那人左手抓住肩膀的护肩甲。铁甲在他手中便如木片一般,登时碎裂,甲片刺入吴晨肩颈肌肉,就像一把尖锥猛地刺入脑干,疼得吴晨几乎昏晕过去,而上冲之势也被这一抓抓了下来。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吴晨右手疾探,握住那人抓在肩膀的左臂,身子旋转,头上脚下疾翻了个,两脚一先一后,狠狠踢在他胸口。那人发出一声令人心寒的咆哮,将吴晨用力向船桅丢去。 蓬的一声,吴晨后背狠狠撞在三寸粗细的船桅上,五脏六腑几乎倒了个。便在这时,人影晃动,那人如山般的身躯已出现在眼前,一拳向吴晨胸口狂轰过来,方才用尽全力的两脚对他似乎毫无影响,吴晨心中一阵发寒,右手一撑船板,身子沿桅杆疾向上冲,就听蓬的一声,那人一拳打在吴晨方才处身的桅杆上。这一声暗哑沉闷,与方才至刚至强的一击完全不同,就在这一拍之际,整个人已弹身而起,凌空冲向吴晨。如此灵敏而强悍,当真是闻所未闻,让他放手进攻,吴晨只能束手待毙,探手抓住升帆的缆绳,纵身向那人反扑过去。 那人大笑一声,左手握拳,砸向吴晨踢向他面门的左脚胫骨,右手灰影闪动,探手疾抓吴晨左膝,那是砸断吴晨左脚胫骨后,再将吴晨生擒活捉之意。吴晨右手用力,身后的缆绳啪的一声,腾空疾起,向那人面门先扫了过去。这一下奇兵突袭,大出那人意料,左拳改砸为扫,指尖掠过,缆绳寸断,登时化成一片齑粉。就这一刹那间,吴晨放脱缆绳,纵身前扑,右拳狠狠砸在他右肩上。那人发出霹雳般的一声怒吼,身躯一摆,在空中疾旋,右手哚的一声钉入桅杆,跟着横腿一扫,踢向斜侧扑过去的吴晨后心。吴晨就觉一股巨力扫向背心,右手斜带,蓬的一声,足掌相交,立时如受雷击,空中失衡,坠向舱顶。肩头触到舱顶,一直麻痹的左臂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吴晨不惊反喜,心知左臂没事。就在这时,身下兵士大叫:“小心” 吴晨长吸一口气,右臂反撑,身子箭矢一般向船尾的桅杆扑去,身后劲风狂涌,许褚如影随形一般紧追身后,吴晨眼见前方便是滔滔河水,大叫一声,纵身向前方扑去。这时离吴晨最近的船也在八丈远外,而任谁在空中也行不到八丈远的距离,那人大笑一声,叫道:“吴晨,你是想到河里送死么?”在桅杆的帆布上探足一撑,投石一般向身在空中的吴晨疾冲过去。 吴晨在空中大声喝道:“马成,投绳!” 吴晨遇袭时,赢天、马成都在另一条座船上,眼见吴晨危急却是豪无办法,此时听到喝令,当即大喜,长索在空中旋了几圈,向数丈远外的吴晨疾投过去。那人见绳圈飞出,立知上当,大喝一声,长袖振裂,碎布向吴晨背心疾撞过去。吴晨左手反拂,扫开铁板一般飞来的碎布,右手抓住绳索,厉声喝道:“放箭。” 座船两侧的安定兵早已将弓弦绞紧,只是那人追得太紧,怕伤到吴晨,这才一直不敢放箭,此时听到喝令,怒箭劲射而出。但听得嗤啦一声,那人水靠裂成两片,两手各执一片,舞成车轮一般,及身的劲箭被他一一击飞,身躯蓦地缩成一团,向水面疾沉下去。便在这时,一支羽箭闪电般蹿出,正射在那人身上,那人发出惊天的一声怒吼,横摔入水中。黄忠执弓踏上船舷,厉声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建忠、建智,给我入水去搜。” “咚咚咚” 战鼓声从远处传来,吴晨循声望去,就见前面的河道上现出数十艘三桅大船。这些帆船散成扇形,几乎将宽约数里的河面占满,行驶在最前的旗舰上高高扬起一道大纛,上书一个“乐”字。 “是乐进。”吴晨隔着河面向黄忠喊道。黄忠虽然恨许褚入骨,但也知此时让建忠、建智下水疏为不智,向身后的人喝道:“将船靠过去,将使君接过来。”吴晨摇了摇头,道:“黄将军,论水上作战,我可是远不如你,这仗便由你指挥吧。”黄忠道:“那老夫就不客气了。”大手一扬,喝道:“升帆,后退。” 喝声中,船帆尽数升起。此时正挂的东风,大军从河阳顺流而下,正是顺水逆风,因此将船帆都降了下来,只借水力行船。方才一番扰攘,令乐进的船队靠了上来,缩短了水上作战的部署时间,因此黄忠才下令升帆后退。船桨从船身两侧舷洞探出,划向水面,牵起一个个漩涡,带动整个船队向上游驶去。 两船交错之际,从座船上探出踏板,将吴晨迎上帅船。黄忠先抱拳致歉,道:“全是老夫鲁莽,中了贼子的调虎离山之计,幸得并州牧吉人天相,否则老夫便是死百次千次也难赎罪愆于万一。”吴晨挥了挥手,笑道:“没什么,在凉州时我碰上的刺杀比这还要凶险百倍,早已经习惯了。”用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望着远处的乐进船队,道:“曹军的船都是战船,而我们都是粮船,这一仗怕是不好打。” 黄忠笑道:“这还是三桅战船,便是七桅战船,老夫也烧过十七八条。何况对面的曹军也不善水战,比之在柴桑、洞庭湖天天操练水军的周瑜、孙瑜、太史慈这些人,可是差远了。” 这是黄忠自到三辅后,第一次谈起和东吴的水战,也是吴晨黄忠第一次提起周瑜、孙瑜等人,吴晨对这位东吴名将极是仰慕,兴致登起,笑道:“老将军和周瑜、太史慈这些人打过水战?”黄忠笑道:“自然打过。自孙策横扫东吴以来,我们便年年交战,只在孙策死后两年,孙权接位不稳的时候没有打过。”指着对面的三桅战船道:“三桅过洞庭,四桅、五桅穿江河,帆船到了七桅,便是海里也行得。孙权接手东吴后的第二年,就曾出动了十余艘七桅大船进攻江夏。那一仗当真是极险,幸好黄祖防御得法,江陵、长沙两地援军跟着而来,率先击溃了太史慈的座船,令周瑜左翼现出破绽,否则江夏城挂得旗帜已经是孙家的了。而我们每次能击溃东吴,便是占据了上方水流之利,今日一战,也要靠它将曹操水军一鼓而歼。” 吴晨望向对面的三桅战船。曹军的三桅战船与行驶在渭河上的船不尽相同,最明显的便是战船的主桅上另悬小帆,此时河风正劲,吹得大帆小帆猎猎不已,战船直有乘风破浪、所向无前之势,吴晨暗暗赞叹不已,旋又想到,若不是黄河水道比之长江水道要狭窄得多,否则倒是可以一睹七帆楼船纵横水面的壮观场景。 对面的曹军战船眼见安定船队驶向上游,敲动战鼓,催促各战船奋勇向前。建智、建忠等人将木筏排起,用绳索连上,缓缓放入水中。吴晨和诸葛亮都是一瞬不瞬的望着黄忠有条不紊的指挥兵士,两人虽然好奇,但都没出声询问。片刻后,数排用绳索相连的木筏被放入水中,木筏上放置引火的柴草、油脂,四五个木筏被绳索绑为一组,被小船一字排开,就在黄忠的喝令声中,顺水向下游漂去。 这时对面的曹军也觉有异,战鼓声从旗舰响起,在各船上应答,蓬蓬之声,声震黄河两岸,河面上的渔船听到战鼓声,都向沿岸躲去。 木筏在水流中不住颠簸,渐渐的便靠近曹军战船,黄忠从身后取下一支羽箭,将一段油布在箭簇下绑了绑,喝道:“点火。”建智打着火折,燃向箭头下的油布,火苗跳了跳,立时熊熊燃烧起来。黄忠张开六石强弓,将火箭架在弓隼上,就听嗖的一声,火箭在河面上划过一条弧线,落在离曹军最近的木筏上。火苗在柴草中跳了几跳,登时烧了起来,曹军望见被点着的火筏,齐声惊呼。黄忠挥手,一排弓弩兵登上船舷,大弓张满,弓上都架着火箭,一声令下,点点火焰飞向水流中的木筏。火焰燃起,数十组木筏拉成数条火线,横摊在宽约三十余丈的黄河主干水道,顺水向下游卷去。曹军战鼓大乱,数艘迎在最前的战船,横舵向两侧水道让开,在其身后的一艘战船被前面的战船档住视野,到惊觉火筏靠近时,已来不及转舵,蓬的一声,船首的破浪顶住隐伏在水中牵绑各木筏的草绳,火筏被挂住,登时兜了过来,在船舷两侧熊熊燃烧。 帆船为全身木制,且建造不易,因此在船两侧入水处涂以桐油等隔水之物,而桐油却极易着火,火筏上的火苗被风吹起,不住燎烧吃水线附近的船体,噼啪声中,船体登时烧了起来。就见浓烟滚滚,从战船侧翼升起。战船上都有用以灭火的水桶、水缸之类的物什,眼见火起,船上的曹军大声呼叫着将水泼下。远处未着火的战船上的曹军耳听得这处叫得凄厉,心中一阵阵发寒。黄忠脸上豪无表情,将喝令一条条传了下去。绳索牵绊的火筏不断从船上放了下水,形成一道道火浪,卷向下游的曹军战船。但见浓烟蔽日,将河上笼成一团。就这片刻间,曹军水上战船已被烧十余艘,战鼓声急转,锣声响起,两条战船从浓烟中荡出,脱离战场,向下游疾驶而去。黄忠喝道:“建智,建仁,率船从左翼绕过去。” 冲天的号角声中,数艘斗船放下风帆,顺水向下游全速推进。 ※※※ “蔡小姐在么?” 院外的篱笆墙上传来一阵敲门声,同时传来的还有孔融略有些高亢的男声。蔡琰放下手中的诗书,叹了一声,向丫鬟道:“小红,便说我今日有些不舒服,不能见客。”小红答应一声,走出书房,在院中道:“我家小姐说了,今日身体有些不适,不见客。” 孔融笑道:“这次不同,这次不同,是有老朋友来见小姐,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况这次来的人与小姐渊源极深,小姐是一顶要见见的。”小红叫道:“我家小姐说不见客唉,你怎么把门打开了,快出去,快出去。”孔融理也不理她,率袖步入院中,道:“蔡小姐,这人从泰山来见,远道兼程,可不能不见。” 蔡琰叹了一声,只得从书桌上站了起身,推开书房门,从身后拉上,温言道:“孔先生,你也是书香世家,也该知擅闯女子之家,为礼数所耻,何故一而再,再而三的强闯民居?” 蔡琰从长安回来后,原本便是要回陈留故居,但曹操远征在外,蔡琰一直未来得及向曹操致谢,曹操的妻子毛氏便将蔡琰暂时安置在许县城南的一处民居。这处民居地处便宜,虽是汉朝国都所在,但民风淳朴,蔡琰倒是颇为喜欢,只除了孔融等一班人物。自蔡琰回来后,孔融等人便常来探视。孔融曾言“平生只敬蔡伯喈”,蔡琰从塞外回来,孔融便是第一拨出城迎接之人,探讨蔡邕的诗作、经文撰述,更是一咏三叹,深恨未早生几年,以至蔡邕冤死再无一人可以谈经论道。其实孔融倒也没什么恶意,只是从长安回来后,蔡琰已是心如栲木,只想平平淡淡地渡过余生,孔融这般三不五时的来访,实是不胜其烦。 孔融见蔡琰生气,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从身后拉住一人扯到蔡琰面前,笑道:“蔡小姐,我知你是不愿见生人,但这人你却不能不见,他可是专程来拜访你的。”那人年纪只在十八岁上下,面容英俊秀逸,蔡琰望了一眼,却是不识。这时小红排开随孔融一拥而进的八人,跑到蔡琰身旁,叫道:“小姐,我拦不住他们。”蔡琰没有说话,小红见她面色冰寒,缩头躲到她身后。蔡琰向孔融道:“这位少年我并不认识,孔先生怕是认错人了。”孔融摇手笑道:“我和这少年的父辈是多年至交,怎会认错?”转头向那少年道:“蔡家小姐不认你,你倒不妨自己说说自己是哪个。” 那少年微一蹙眉,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一尾瑶琴,但听得铮的一声,似是他取琴时弄断了一根琴弦。那少年道:“敢问蔡小姐,方才那琴断的是第几根?”蔡琰道:“第三弦角弦。”向孔融道:“孔先生,民宅所居,士大夫原可视作无物,但蔡琰终是寡居之人,闲暇里短仍是要避的,望先生日后多自珍重,蔡琰不送了。”摆袖要走,那少年却已笑了起来,道:“蔡姐姐,真的是你。”将身后的瑶琴放在地上,深施一礼,道:“小弟泰山羊茞,拜见蔡姐姐。” 这少年虽自称羊茞,但这名字蔡琰却从未听到过,微一凝神,那少年已续道:“家父羊续,当年蔡伯夫自塞外远来,便曾在泰山住过数年,那时和家父结成莫逆” 原来蔡邕自五原逃回中原时,曾在泰山住过数年,当时便是寄宿在泰山羊家,只是那时蔡琰也不过十一、二岁,印象已极为模糊,经羊茞这么一喊,登时想了起来,道:“你是羊家的孩子” 羊茞笑道:“蔡姐姐也大不过我几岁,怎地叫我孩子?”蔡琰记得,当年从泰山远走吴越,羊家的孩子还裹在襁褓中,现在已是英俊年少,想起早亡的父母,心中一阵酸痛,眼圈一红,颤声道:“你你已经这么大了” 羊茞笑道:“已经十八年了,自然会长这么大了。”孔融道:“哈哈,蔡小姐,我今次可没乱说吧。他这次就是听说你从塞外归来,奉父命来相见的。今早刚从泰山到许县,便托我带来见你。你们两家是世家,他家又远在泰山,你说,该不该带他来见你?” 蔡琰面色一红,院中的众士子轰然大笑。羊茞向身后左右的士子团团一揖,笑道:“是我冒昧才对,倒让蔡姐姐为难了,是我的错,大家见谅,见谅。”众士子都是微笑莞尔。 孔融笑道:“不过蔡小姐方才说的也对,你们两家虽是世家,但孤男寡女也要防瓜田李下之嫌,我们便在一旁作陪好啦。来来来,大家进屋中坐,屋中坐。”也不理蔡琰愿不愿意,领着众人走进厢厅偏房。蔡琰只能跟在身后苦笑不已。 “蔡姐姐,家父在泰山也曾听到伯父被王允老贼下入狱中的事,”羊茞在身后说道,“只是鞭长莫及,使不上力,待听到伯夫冤死狱中,已是伯父先去一年之后,唉”顿了顿,道:“家父捶胸痛哭,于家中设置灵堂,一拜便是七年。这七年来也一直在打探姐姐的消息,可惜兵荒战乱,终究没有姐姐确切的消息。找寻一年,有传闻说姐姐早已殁于乱兵之中,家父先是不信,但后来传闻越来越多,家父苦寻数年又毫无音讯,因此忧愤成疾,竟至卧床不起。这次还是孔伯夫将姐姐从塞外归来的消息传到泰山,老人家收到消息,高兴得从床上一跃而起,还说当时便要亲自见你,但家人念他身子才愈,不敢让他先来,所以命我先来。来得仓促,也没多带些礼物。” 蔡琰听羊续如此情谊,当真动容之极,悠悠地道:“来了,便好。令令堂还好么?”羊茞道:“好,好得很,她还一直叮嘱我,要我多听姐姐的话”蔡琰凝眸回思,记忆中,羊夫人是个温情脉脉的女子,叹了一声,缓步步入厢厅,孔融和一众士子都已在客座坐下,见二人进房,孔融笑着拉着羊茞到对席坐下,笑道:“羊侄儿,亏得你早到了两日,否则这许县城便进不来了。” 蔡琰闻言一鄂,羊茞道:“是啊,一路上遇到无数难民涌向许都,起初还不知发生何事,后来才听说是西凉兵出潼关,打到雒阳来了。”蔡琰大吃一惊,道:“西凉兵?哪个西凉兵?他们统帅是谁?”孔融道:“嘿,哪个西凉兵?除了吴晨,西凉还有哪个能打到雒阳来?”蔡琰神色一黯,道:“他怎么会唉”孔融下手的一个儒生冷哼一声,道:“又怎地不会?争民逐利,本就是这些占地为王的诸侯早干惯了的事,吴晨又怎会免俗。”蔡琰也不好争辩什么,低低叹了一声,不再言语。孔融笑道:“那又怎样,本朝司空在河北干的难道不是这些勾当?”那儒生大吃一惊,道:“那怎同?司空大人是尊天子以令不臣”孔融哈的大笑一声,道:“尊天子以令不臣?吴晨打下许县,再派兵将天子挟持起来,当然也可以‘尊天子以令不臣’。”见众人一脸愕然,笑了笑,道:“曹孟德虽有千般不好,但忍功却是极为不得,这些年任我冷嘲热讽,始终没对我下毒手,要真换个人,说不得,他今日进城,我明日就身首分离。” 他的话虽有趣,但说的事却一点趣也没有,众儒生轻叹一声,都皱起了眉头。蔡琰低声道:“不会的,吴并州,唉”想了想,若说“吴并州气量极大”,岂不是在说“曹司空没有气量”?话到嘴边,叹了一声,停住不说。 羊茞见众人神色尴尬,道:“西凉贼向来胆小如鼠,当年董卓权倾朝野,挟持少帝,呼喝群臣,气焰之嚣张自古未闻,但听说山东义兵起后不也飞逃回长安了?何况曹司空南征北战,百战百胜,手下将枭兵勇,我看这次西凉人本想扫掠一番,哪知扫掠不成便会被打跑了。” 蔡琰心想,吴并州又怎会是想扫掠一番之人?但转念一想,吴晨雄才大略,这次出潼关若是有备而来,这仗打下去便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更不知会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亡载道,沦落成衣食无依的难民。想到这里,心中更是一阵难过。 便在这时,就听得一人在院外道:“有人在么?”孔融笑道:“董祀来了。”登时便有两名坐在末座的儒生站了起身,奔了出门,片刻后,将一名略有些矮胖的儒生迎了进屋。那儒生眼见满屋都是人,汗水从白嫩的脸庞上渗出,一揖到地,叫道:“因有紧急军情送至,董祀被荀令君留下,一直忙到方才才被放出来,这才来晚了,众位恕罪,恕罪。” 孔融哈哈大笑,道:“你将头埋在裤裆,嘴上却说的又急又快,说的什么,我们可是一句也没听到。”董祀道:“是,是,董祀说的是太快了。董祀方才说,接到紧急军情,被荀令君留下,一直忙到方才”另一儒生笑道:“董祀,你不过是才入尚书台一年的尚书郎,荀令君怎能将军国大事交托给你?哈,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是不懂官职,任你欺哄的白丁么?来晚不说,还要编造借口,该不该罚?”众人轰然笑应。董祀头垂地上,汗水不停渗出,叫道:“确实是紧急军情,咱们尚书台很多侍郎都被钟司隶带往雒阳,兼且军情紧急,荀令君这才不得不不得不” 前几日钟繇率一批文臣武将进驻雒阳的事,众人皆知,孔融笑道:“这才不得不重用一般才入尚书台一年的尚书郎是不是?董祀啊,他们是诈你的,你若连这都不知,以后怎么作的来侍郎?”董祀诚惶诚恐地道:“董祀愚钝,还望众大人多多提携。”孔融道:“起来吧,免得此间主人笑我们没有待客之礼。”董祀连声称谢,就着长揖在地的姿势,缓缓退到末座。对面一人道:“董祀,你方才说有紧急军情,究竟是什么紧急军情?”董祀正用袖子擦汗,听他问起,道:“这个荀令君严令,谁要泄出军机秘密便要他尸首落地,我我”那儒生不悦地道:“我们又怎是外人,你在这里说了,我们又不会到外面乱说,荀令君又怎会知道,你怕什么?”董祀害怕荀彧的严令,连连推托。 羊茞不知这些人为何要作弄这么一个小吏,低声向孔融道:“孔叔叔,这位董祀董书郎是什么人?”孔融嘿嘿一笑,抚着颔下的长须,道:“这人是曹孟德的马夫的儿子。是马夫的儿子倒也罢了,却偏要弄了个孝廉投进尚书台作尚书郎,骚我们读书人的面子,那又何必对他客气了?”羊茞长哦一声,恍然大悟。蔡琰也是第一次见董祀,见他被众人捉弄的大汗淋漓,好不狼狈,心中隐隐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羊茞向蔡琰道:“蔡姐姐,听说你被掳到了匈奴王庭,后来又是怎么和曹司空联络上,最终得返中原的呢?”蔡琰悠悠地道:“这事一言难尽,我能从漠北王庭返回中原也不尽是曹司空之力”羊茞道:“不尽是曹司空之力啊,我晓得了,你一定是将信伐绑在鸿雁的腿上,待鸿雁南飞便将信送回了中原”说到这里,懊恼地道:“那时我每年都见北雁南飞,怎会忘了射下一只两只?如果那时射下一只两只,知道姐姐在漠北,也就不用让姐姐待在漠北那么久了。” 说的话虽有些孩子气,但心意拳拳,蔡琰就觉一股暖热在心口滚动,当真是温暖之极,微微笑道:“傻孩傻弟弟,我便是想用鸿雁传书,也要能捉得住啊”便在这时,就听董祀大叫道:“好了,我说好了,不过你们千万不能外传。”见众儒生都大点其头,董祀唯诺半晌,才道:“曹司空来信说吴晨狡猾若狐,而且在水边尤其难斗,但不擅打坚城,雒阳一定要守住,雒阳四周的小城必要时可以放弃,将兵力撤回雒阳,诱使他进攻坚城,司空率人可于三日内赶到河南,那时便可以将吴晨围困在尹洛平原上。” 众儒生叫道:“吴晨到哪里了?怎么雒阳四周的小城都要放弃?”董祀道:“是昨晚传来的战报,乐校尉的三千水军昨日上午和西凉军相遇于黄河水道平阳段,吴晨顺上流投放火排,三千水军损失一千余人逃回温县白沟。”众儒生齐齐愣在当场。半晌,孔融突然笑了起来,道:“祢正平曾言,乐进可取状读招,夏侯惇完体将军,曹子廉要钱太守,不过一群衣架、酒囊、饭袋,果不其然,果不其然,西凉军打来便只见丢盔弃甲兵,便只见无能懦弱将,便只见逃亡百姓滚滚来,哈哈,哈哈”厅中的儒生有些便是当年雒阳董卓之乱时逃出来到许县的,有些则是后来到许县,但就算没有被抓,也曾听那些侥幸逃回来的人说起过董卓的*,惊闻西凉人再次而至,心头都是一阵阵发寒,做声不得,惟有孔融怪异的笑声在屋中回荡,越笑越是欢畅。 ※※※ 作者按:《后汉书·羊祜传》中记载羊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也。世吏二千石,至祜九世,并以清德闻。祖续,仕汉南阳太守。父茞,上党太守。祜,蔡邕外孙,景献皇后同产弟即羊祜是蔡邕的外孙,与景献皇后是龙凤胎。查蔡邕的女儿只记载有蔡琰一人,若蔡邕只有一女,则羊祜是蔡琰的儿子。《三国志》中还有蔡琰归汉后嫁于董祀、其后归隐洛水的记载。本书不全取历史,但董祀和羊茞都作为人物出现。 作者按:祢正平,即祢衡,正平是他的字,孔融的至交好友,因为得罪曹操,被曹操送到刘表处,又被刘表送到黄祖处,在黄祖处被杀。 第七十九章 江山如画(中) 洛水分北洛水与南洛水。北洛水源自凉州白于山,于芮乡处汇入渭河。南洛水起自秦陵南麓的冢领山草甸岭,一路向东,经卢氏,宜阳,穿熊耳山,龙门山,从雒阳城中穿流而过,再经芒山,大怀山,到五社津汇入黄河。所谓“中原”的河洛平原,便是由洛水和黄河冲刷而成。经过两河千百年的冲刷和泛滥,河洛平原极是平坦,放眼望去,但见平野绵绵,遥无尽头。关中平原虽也号称平原,但原是由无数个隆起的小塬组成,塬与塬间则是雨水冲刷形成的地沟和水壑,与眼前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平原并不完全相同。 “由此处溯洛水而上,便是巩县县城。”诸葛亮将几缕布条从手中捡出,念道:“钟演、曹休昨晚启程,移兵巩县”停了停,再抽出几条,念道:“刘延从延津、黎阳等处搜集兵力,从阳武沿鸿沟进到荥阳” 吴晨目光望向滔滔的洛水,在这两河相交处,洛水水势浩荡,但见水浪翻卷,滚滚而来。从平阳到五社津的路上,水随山转,山峰延绵,视野总被局限在数里的河面,此刻眼前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吴晨就觉心中一宽,有心胸随着眼界无限拓展之感,踏前一步,举手拥向猎猎河风,笑道:“巩县和成皋的守军都是些什么人?” 诸葛亮道:“成皋的守将是荀彧的大兄荀衍,守巩县的是陈群和典满。”吴晨道:“典满?就是号称‘再世恶来’的典韦的儿子典满?”诸葛亮摇了摇头,笑道:“我可不知什么‘再世恶来’,任校尉的斥候只说守将名叫典满。” 吴晨道:“这个典韦可是相当厉害,当年宛城之战,听说就是他以一人之力力敌数千张绣的西凉兵,这才让曹操逃了一命”说到这里,莞尔一笑,道:“说到张绣,听说他一直在河北围剿袁谭和袁尚,不知他现在在何处驻军?” 诸葛亮在布条中找了找,翻出一条,念道:“荡阴。这是从黄河北岸传来的消息,数日前邯郸守将沮鹄趁曹洪主力西移,突然杀了出城,破袭邯郸城外的围城器械,却被张绣先一步赶到,未能一举破袭邯郸之围。两日后,也就是在前日,曹洪将张绣调到荡阴,明是将围攻邺城之责交给他,暗里却是将他支离邯郸。” 吴晨道:“沮鹄?他老爹是不是就是沮授?”诸葛亮点了点头,道:“不错,他爹爹是沮授。使君认识他?”吴晨摇了摇头,道:“听辛佐治说起过这人。当时辛佐治曾说,沮授这人忠肝义胆,官渡之战时被曹操捉住,宁死不屈,最后被曹操杀害”想起远在并州的马超、庞德等人,忖道:“此刻他们不知又怎样了。”按马超和庞德的个性,两人都是宁死不屈之人,若是城破,后果不堪设想。 叹了一声,岔开道:“乐进被击破的消息,也该传到陈群他们耳中了,巩县有什么动静?”诸葛亮道:“这就是我方才思虑的地方。”将地图在地上摊开,凑下身,指着巩县道:“由五社津溯洛水而上,过巩县便是雒阳,巩县实是雒阳的最后一道防线,典满、陈群却像是丝毫没有防备,只是将百姓和城外的粮草向城内收拢,在我们必经的水道只是加设哨岗,拦截上游向下游的游船,丝毫没有其它拦截水路的部署。”停了停,似是等吴晨将方才的话全部理清后,才接着道:“来接应的钟演和曹休的举止更古怪了些。他们是昨晚到的巩县。偃师距巩县不过十余里,顺洛水而下,只半个时辰的水路,即便搜集粮草战船不过数日。要知两人到达偃师已是五日前,再由偃师进驻巩县似乎无需这些时日。” 吴晨道:“孔明的意思,是担心他们在水道上动手脚?”诸葛亮笑道:“起始时确是如使君所言,担心他们在水道上动手脚。近河防水,尤其像洛水这样水量如此丰沛的大河,更要小心,而且我军还居于下游,就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不但要防他们在洛水河面上动手脚,也要防他们拦截河道,积攒河水,因此我命建忠、建智等人去河边探查,看看往年洛水水线与今年同月的水线是否有所不同。” 吴晨心想“诸葛一生唯谨慎”,说得便是如此了。他派人探查战场,会连往年水线也要着手,气候在短期内有变,但在一段长时期内,却又保持不变。在战前将战场的地理、地形、水文、天候等各个影响战事的因素都掌握清楚,无论这些方面有何变化,都可以做到心中有数,不会事到临头作惊乍之举,真正的是“先为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若再加上斥候得力,被诸葛亮掌握到兵力部署和调度,就很难在两军相对时,正面击溃诸葛亮。想到这里,心中暗自感慨,幸好这位“武乡侯”不是和自己敌对,否则一定要被他四平八稳,无懈可击逼得抓狂不可。问道:“看孔明的神情,显然是陈群、典满是未在河道上做手脚了。” 吴晨饶有兴致地道:“孔明兄发现了曹军的什么秘密部署。”诸葛亮道:“暂时是看不到有什么秘密部署,我推测曹军是在向雒阳收缩,因此连一根麦秆也不留给我们。”吴晨诧异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地方么?”诸葛亮微微莞尔,道:“曹军坚壁清野,不担心我军经略河洛平原,那便是有峙无恐,那么他们凭峙的是什么,难道只是雒阳坚城?”吴晨恍然大悟,笑道:“我知道了,是曹操,曹操要从河东赶来了。”曹操从河东赶来,并州就将放空,而并州放空,解泫氏之围就多了一份把握,吴晨欣然望向河北岸,但见山峦重叠,如涛如澜,遥想初出潼关时的忧惧,恍如隔世。 在五社津停留半日,大军溯洛水而上,向巩县进发。吴晨站在甲板,眺望远方,洛河就像是一条晶莹的玉带,蜿蜒流过大地,大岯山在左,芒山在右,将五社津到巩县这一段水道夹峙在其中,直有远山衔水,浩荡奔流的气势。船上的风帆都已升起,在河风中发出呼呼的声响,鼓荡的整个船队势愈奔马,向上游而去。 洛河并非一条水系,沿途谷水,难水分从芒山和嵩山流下汇入洛水,因此洛河平原一带遍布水系,水网密布,沿途中水偃、池陂等水利设施随处可见,平原田畴交错,视野所见尽是农田,关中虽号称“天府之国”,但水利设施和田畴开发,却远远不如河洛平原。 吴晨迎着河风,笑道:“难怪当年周公会将东都定在洛邑,这里却有长安难以企及之处。”诸葛亮道:“哦,使君说的难以企及之处是什么?”吴晨笑了笑,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里视野开阔,田畴交错,有升平富足的气象。”诸葛亮笑道:“长安,长安,长治久安,长安的气象雄浑庄严,洛邑富足安详,以之守成可以,但以之治平天下,气度、格局还是小了些。”吴晨笑道:“是了,我就觉得这两处是有些不同,但要说的如孔明这般贴切,就非我所能了。”梁兴道:“长安怎地不富足安详了?使君若是早几年到长安,长安的富足和丰腴可不比洛邑要差。”吴晨笑道:“子都早几年去过长安?”梁兴叹了一声,摇头道:“都是听以前的人说的,自己可没去。”吴晨笑道:“你没去怎么就说长安富足安详?”梁兴还没有答话,就听得对面的战船上,一人大声道:“‘汉之西都,在于雍州,实曰长安。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华实之毛,则九州之上腴焉;防御之阻,则天下之奥区焉。是故横被六合,三成帝畿,周以龙兴,秦以虎视’,长安之强,又岂是你所能知的。” 众人闻声望了过去,却见钟惠斜睨这处,方才念赋的正是她。吴晨笑道:“我听你念的词很好听,可惜都是在说长安地势险要,仍是不脱孔明兄方才说的气象恢宏庄严的那番话,可不是说长安富足丰腴。”钟惠瞪了他一眼,继续吟道:“‘秦、汉之所极观,渊、云之所颂叹,于是乎存焉。下有郑、白之沃,衣食之源,堤封五万,疆场绮分’”,吟到“衣食之源,堤封五万”,钟惠特意提了提嗓音,清凉的音色在空阔的河面上愈显清越,吴晨笑道:“吟诗作赋,我是甘拜下风,算你说的对吧。”钟惠哼了一声,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什么叫‘算你说得对吧’?” 吴晨丝毫不以为意,笑道:“是,是,你说得对。”梁兴见钟惠替自己说话,心中极是感激,道:“钟姑娘,你于这么短时间便可吟诵这么长的诗赋,论才情诗意,咱们军中可只有姜军师可以相提并论。可惜姜军师不在这里,不然在河上应答,倒也是件美事。”钟惠哼了一声,道:“那又是什么美事了?”梁兴道:“咱们这些粗人本来就不会吟诗作赋,听你和姜军师这么对一对,不就长见识了么。”钟惠啐道:“呸,呸,我是要教训小贼,才没闲功夫给你们当老夫子长见识。”梁兴道:“是,是,钟姑娘虽然本意不是给我们长见识,但一来二去,我们耳濡目染自然也长见识了。”钟惠见他缠杂不清,扭转过身,再不去理他。 诸葛亮微笑道:“都是我不好,妄论雒阳与长安,倒让使君背了没有见识的恶名。”吴晨微微一笑,道:“要真说起来,关于诗赋和风土人情我也真的是所知甚少,还有很多要向孔明兄讨教呢。”诸葛亮笑道:“我向来住在荆州,最远到的便是三辅,洛邑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论风土人情,我所知道的,怕和使君所知相差无几。”吴晨感叹道:“我少年时是住在山中,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山中的事,所想的也是和山中有关,到了山下,才知大汉的风土人情和山中完全不同,如果不是一路有人提点,也不会走到今天。”说这番话,吴晨已有招揽的意思。 诸葛亮暗叹一声,凝眸沉思,半晌才道:“使君过谦了。”吴晨忖道:“你是不懂呢还是我没有说明白。”直接挑明道:“不是过谦,而是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在荆州时,是有师兄提点,但也闹出许多误会,以致师兄几乎为此丧命。从荆州到凉州的路上,又多亏了有徐大哥在身边,否则已倒毙在路途中了。而这次若不是孔明兄,估计也会陷入曹军的陷阱,身死军墨。” 诸葛亮低声道:“我所以帮使君,一是基于朋友道义,二来也是不忍见曹军屠戮三辅,却并非和使君志同道合。”顿了顿,道:“还记得当年在隆中,使君曾道‘天下大势自曹操战胜袁绍后,不外乎三种结果‘一统,对峙,鼎足’,而说到‘一统’,使君又说‘曹操挟天子名义对诸侯进行逐个击破,最后让天子禅位天下归于曹家’,这是当年的话,使君还记得么?” 吴晨点了点头。诸葛亮道:“这便是亮与使君最大的不同。汉室到今日四百余年,高祖、文景修养生息在前,光武明章结恩于后,犹如参天巨木,其义其恩早已深植于大汉百姓心中,以曹操今日的强盛,禁天子、鸩皇后、诛皇子、戮大臣,气焰之嚣张,便是董卓复生也要瞠目于后,犹不敢僭大宝于庙堂,便知汉室虽已倾颓,但生机仍未断绝。当年王莽篡政,天下扰攘,光武南阳举兵,昆阳一战,群雄震慑,炎汉重现复兴之基。如今大汉局势虽乱,但也未到王莽篡政之局,若有刘氏振臂,谁又敢言不会重现光武横扫六合之势?” 说这番话时,诸葛亮音色清润,白皙的面容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润,与一向宁静沉稳的神色完全不同,便如换了个人般。话说到这里,吴晨已明白,诸葛亮心中矢志不渝地便是“兴复汉室”,在自己心中没有丝毫重量的“汉室”,在诸葛亮心中却重于泰山。隐隐觉得,救出马超后诸葛亮便会悄然退回荆州,静待能振臂一呼天下群雄响应,进而重现光武中兴的刘氏子弟。那个人还会不会是刘备,吴晨不清楚,但清楚的是,那个人绝对不会是自己。遥想数十年后,迎着五丈原扑面的秋风眺望“兴复汉室”的旗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中年诸葛亮,吴晨心中不知是苦涩还是欣然,低声道:“孔明的心意我明白了。”探出右手,迎向诸葛亮,道:“至少在救出神威天将军之前,孔明仍当我是朋友?”诸葛亮清亮的眼睛凝视吴晨,半晌,探手将吴晨的右手握住,微微笑道:“自然。”吴晨欣然道:“能和孔明并肩作战,是我一生的荣幸。”诸葛亮道:“能和使君携手御敌,也是亮一生的荣幸。” 两人双手紧握,相视大笑。笑声中,一片密林在河道远处浮起,森然迫近。 “咕” 一声清丽的鸟鸣在河道上方远远传来。吴晨凝目望向鸟鸣传来的方向,就见远处河道上,一名斥候挥动旗帜,向战船这处不住舞动旗语。在船篷上瞭望的兵士大声叫道:“前方斥侯的消息,前面的林木有异,曹军可能在林中有埋伏。”吴晨笑道:“曹军中胆大的还不少。”提声喝道:“冲过去,我倒要看看曹军中还有什么能人。” 号角声缓缓吹起,在径宽半里的河面上漾开,战船的队列在号角声中缓缓变化,一条条战船驶入中间河道,就在进入林木片刻前,整条船队排成一字队形,驶入林木。此时已是五月中旬,洛河水势虽然浩荡,但在阳光的炙烤下,水面吹来的风也带着一丝炎阳的味道,战船进入林中,迎面的风跟着一变,一股清凉之气从两岸林木中透了出来,一扫沾身的暑气。 那林木极宽,吴晨站在甲板上,向南眺望,视野中尽是河风中婆娑摇动的树木。林木侵蚀河道,水道渐渐束紧,河水水势变急,河水摩擦船舷也渐渐沉重起来,将大战前的凝重弥散到整个河道。 船队行驶到中流,此时两岸林木距船舷已不过五十余步,猛听得咚的一声,一声战鼓响彻整个河面,铿锵的战鼓声中,数百支火箭从林中飞射而出,直扑被河风吹得鼓荡不已的船帆。船上的兵士听到战鼓声,将一面面巨橹升起,挡在船舷两侧。水战中,两军相战不外乎撞击与火烧,这些巨橹便是用来阻挡敌军火矢射击,但安定军只在河阳和五社津停留一个半日,虽然有黄忠这样的水战悍将,但巨橹也并未完全准备齐全,多数巨橹上并没有蒙上防火的生牛皮,饶是如此,两岸射来的火箭,十之八九被巨橹挡住,只有十余根箭矢穿破帆布,烧了起来。 ※※※ 陈群立在城头,眺望北方,那处正是西凉军要来的方向。落日余辉将满天云霞层层渲染,入眼所见,但见一片灿烂眩目。长风掠过城外营寨,吹得大寨各处旌旗猎猎飘曳。 按斥侯探知的脚程推测,西凉军应当在申时末酉时初到达巩县,但此刻已是戌时初,仍不见西凉军的影踪。这些倒还是其次,令陈群不安的,是连派三拨斥侯,竟没有一人回来报知前方的战事。就像一只放到天空的纸鸢,手中已觉察不到纸鸢的扯动,系在鸢后的线索却仍笔直的延向空中,令陈群着实难受的紧。 一直拱手垂立在后的陈致见陈群凝神望着城外,脖际的汗水浸透布襦,在淡青色的布褥上浸出数道白色的盐渍,心中不忍,低声道:“少爷,日头太大,到檐下避避吧。” 陈群年纪已逾三十七,但陈致却是陈群的祖父陈寔的随身仆从,尽管陈群早已娶妻生子,多年积习之下,仍是唤陈群为“少爷”。陈群唔了一声,但身子却没转过来。陈致却当他没有听到,又低声唤道:“少爷,少爷” 陈群叹了一声,转过身,道:“我听到了。陈伯,你年纪大了,无需陪我在城头眺望,下去歇着吧。”陈致道:“当年老爷将少爷托付给老奴,千叮咛万嘱咐要老奴照顾好少爷,少爷不下去,老奴也不下去。”陈群知陈致虽然一向慈和,但真要倔起来,倒也没有人能劝得住,心想,自己这般眺望的确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到军营中走一走。向身后的亲兵道:“我到城中巡营,前方斥侯有消息传来,即刻来报。”亲兵连声应是。陈群转身向城外再扫了一眼,便要随陈致下城,但就这一撇眼间,就见一道烟尘从北面的旷野疾奔而来,心中登时大喜,提声喝道:“斥侯回来了,快去接他进来” 听到喝声,当下便有数名亲兵飞奔下城,陈群仍觉得慢,大步奔到城梯,快步跟下,走出城门时,几名亲兵已领着一人奔了过来。那斥侯见到陈群,疾走几步,单膝跪倒,禀道:“属下单豹,典中郎将帐下先锋营司马,参见西曹大人。” 建安三年,曹操为应对即将南下的袁绍大军,决议出兵先剿灭盘踞在许县西部宛城南阳一带的张绣军。张绣先降后叛,曹操陷在城中几乎身死,被典韦舍命救出,但典韦却被张绣手下的西凉兵围杀,于是曹操将典韦的儿子典满提为典军中郎将。典韦死时,典满年岁还小,典军中郎将不过虚领,直到这次西凉军来袭,典满才算真正实领典军中郎将之职。陈群与一同守卫巩县的任峻、枣祗商议,鉴于魏讽、于禁在守城时,守城的大军过于集中于城池外围,以至城外大营被破后,所率大军只能局促于于城内,令西凉军在城外从容部署,因此,陈群调典满进驻巩县城东二十里的坎陷。坎陷原本是一处湖泊,因注入其中的溪水改道,渐渐成为一处沼泽。坎陷四周林木丛生,同时也有道路通沼泽而过。路与泽间区别并不醒目,非当地人领路,便只有陷入泽中,地势易守难攻。陈群将典满调到此处,便是为了防备战事不利,大军退入城中固守时,城外仍能有一支奇兵。此时听斥侯自称来自坎陷,非是来自前方的斥侯,只觉一阵失望,长哦一声,道:“典将军有何事?” 那斥侯禀道:“典将军着属下来询问西曹大人,西凉大军到现在影踪全无,城外的伏兵是撤回还是”陈群怫然道:“前时需人扎在城外时,不是典中郎力排众将力荐自己的么,如何敌军未来就欲撤回城中?”那斥侯低声道:“只因坎陷是沼泽,瘴气极重,咱们的大军才驻了半日,便有十余人遇瘴晕倒。”陈群一愕,道:“是我疏忽了。”向身旁的亲卫道:“去找城中的大夫开些祛瘴去暑的汤药”话还未说完,就听得脚步声响,镇军将军钟演、典农中郎将任峻,羽林监枣祗三人从城内急步赶了过来,离着老远,钟演便开口道:“听说来斥侯了,前方战况如何,西凉人进军到何处了?” 钟演年纪在四十上下,面相与钟繇有七分相似,但钟繇镇抚一方,钟演则督军征讨,因此钟演面色黧黑,少了几分雍容的书卷气,却多了几分英锐之气。任峻年纪在三十出头,身材高瘦。任峻任典农中郎将,掌控河南地的数万屯田兵。枣祗年纪在五十出头,脸型微胖,面色微黄,他和韩浩是曹操手下提出屯田养兵的最早两人,也是曹军中最早的屯田校尉,深受曹操信任,其后积功进至羽林监,执掌上万羽林军。巩县扼守洛水,由巩县向南穿嵩山要道,便进入汝颖平原,直达汉都许县,顺洛水向南,过汜水关,则是前都雒阳。巩县位处大汉前后两都之间,扼守要冲,实是防卫两都的重中之重,不容有失,因此荀彧将钟演、任峻、枣祗等人都派驻此地。 陈群听钟演问话,苦笑一声,道:“斥侯是来了,但却是典将军遣来的。”钟演哦了一声,道:“还没有前方的战报么?”陈群摇了摇头,叮嘱亲卫去找大夫后,才接口道:“方才我也一直在等西凉军的战报,但方才典将军手下的司马提醒了我。五月虽非最热之时,但顶着日头行军身子再好也难免中暑,我军就倒了数十人,因此我推算,西凉人很可能在击败我军伏军后,便在夹洛林休整,以待天晚行军。” 钟演望了一眼西沉的日头,点头道:“西曹大人所言极是。”陈群向那斥侯道:“你回去禀报典将军,就说敌军可能在晚间攻城,叫他稍安毋躁,我和钟大人、枣大人、任大人引诱敌军攻城,到时典将军前后夹击,敌寇可退。”斥侯就着单膝跪倒的式子,道:“谨遵大人军令。” 枣祗沉吟道:“有没有偃师的消息?”陈群诧异道:“我和元友一直有斥侯往来,伯裔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陈群口中的元友即为薛悌,时任兖州牧,当年吕布、陈宫趁曹操攻掠徐州时,突然占据兖州,只有枣祗、薛悌、程昱、荀彧镇守的数个县坚不降吕,也正是那次大乱后,枣祗、薛悌等人备受曹操推崇。 枣祗道:“当年吴晨渡渭水佯攻眉城,暗中却令兵士假扮我军将士,调开城关守军,巩县和偃师分列洛水东西岸,若论距离,更大过当年的眉城和城关,而我军在夹洛林的伏军又没有一人回来,会不会是小贼重施故技,用降兵去诈偃师?” 陈群面色一变,道:“伯裔所言极是,我一直担心西凉军围攻巩县,倒将偃师的事忘了。”向身后的亲卫陈旦招了招手,陈旦大步奔上,陈群道:“秉和,你拿着我的箭令去见薛使君,务必将我军午前在挟洛林埋伏至今未回的消息说与他,更要提醒他万万不可中了敌军诈城的奸计。”那字秉和的亲兵接过箭令,躬身后退,退出数丈,大步而去。 任峻见陈群、钟演等人皆是面色凝重,只觉气氛压抑,大笑数声,道:“薛使君向来谨慎,而且身边还有刘烨、满宠在一旁参谋,该不会轻易便中小贼诡计的。”钟演颇不以为然,但却没有开口,陈群摇了摇头,道:“有备无患,对上奸诈狡猾的西凉贼寇,多些谨慎,总不会有错。”顿了顿,道:“西凉军极可能在晚间攻城,先下离天晚还有半个多时辰,众位劳累数日,今晚就由我作东,咱们在城头饮宴。”枣祗道:“长文的家厨名满天下,司空大人也赞不绝口,可惜咱们一直没有口福,这次可是长文亲开金口,削尖了脑袋也是非去不可的。” 陈群笑道:“我既说做东,那便做东,说出口了又怎会反悔?枣兄不削脑袋也尽可来得。”任峻笑道:“听说长文在司空大人颁禁酒令前,屯了三十缸陈年杜康,不知可不可以拿出来啊?”钟演一摸长须,道:“竟然还有这事?”陈群大笑道:“莫听他胡说,司空颁禁酒令时,群还在徐州,如何可能屯什么杜康?” 陈群祖居临川许县,祖父陈寔与汉灵帝刘宏的太傅陈蕃并称海内。灵帝初年,陈蕃与大将军窦武密谋诛除宦官不果,被诛三族,陈寔受其牵连,退隐徐州,陈家从此便一直无人入仕,直到刘备就任徐州牧时,时年二十九岁的陈群才第一次出仕,成为徐州别驾。不久袁术称帝,朝廷命刘备出兵征讨。其时吕布被曹操击败,新投刘备,陈群就劝刘备:“吕布虎狼之性,饱食则必欲嗜人,使君远击袁术,吕布叵测于后,此战必然无胜,不如不去。”刘备却没有听从陈群的劝说,陈群随即退隐。而后吕布果然趁刘备与袁术交战之际,攻占徐州,刘备后悔先前不听陈群的劝告,再请陈群出仕,陈群坚辞不受,只等曹操攻占徐州,陈群才再次出仕,任司空西曹掾属。陈群话中的“群还在徐州”,说得便是任徐州别驾时的事。 任峻笑道:“无风不起浪,长文倘若没有囤积数十缸美酒,外界怎会一直风言风语?长文莫要小气,还是拿出来吧。”几人说说笑笑,走上城头。 虽说是饮宴,但敌军攻城在即,几人也只是草草吃了一番。眼看天色沉了下去,夜风从县城西边的洛水吹来,吹得墙头和城下营寨的旗帜翻摆,呼呼作响。陈群、钟演、枣祗、任峻全副戎装,站上城头,巩县的百姓挑担提篮,在城下静等西凉军兵攻城。 天色渐渐全黑,一弯残月从东面的地平线升起,便在这时,就听得脚步声响起,一名亲兵大步奔了上城,禀道:“禀西曹大人,陈军侯回来了。”陈群道:“带他过来。” 不多时,陈旦领着一人大步奔了上城。陈旦见到陈群,双手抱拳,禀道:“西曹大人,属下回来了。”陈群道:“见到薛使君了?”陈旦道:“见到了,属下也将西曹大人的话尽数转告薛使君。薛使君言道必会小心谨慎,但也担心西凉贼奸诈多计,因此令这些前军薛司马到我军,以免西凉贼假扮偃师兵士,来诈我军。”陈群点头道:“薛使君思虑的确缜密,我军对偃师兵力知之甚少,也的确需要有偃师的将领在旁。”向陈旦身后那人望了一眼,道:“这位想来便是薛司马了。”那人将压头的兜鏊向上推了推,大步走向陈群。就在经过陈旦身边时,陈旦突然惊呼一声:“你你是何人,你不是薛司马” 那人大笑一声,纵身扑向陈群。一旁的亲兵听到陈旦惊呼,便知不好,数名亲兵抽出长刀,绕过陈群,向那人疾劈过去,那人身子身子斜侧,那数柄长刀几乎贴着身子从肩、腰、臀侧斜刺而过,只差了数分却连那人衣衫也没刺破,那人手臂兜转,也不见他如何发力,就听得啊哟连声,那些兵士已被他齐齐震开,跟着身子前移,向被亲兵向后拉扯的陈群欺去。此时在场众人都知此人必是西凉军的刺客无疑,枣祗、任峻大喝一声,从陈群两侧斜刺冲上,钟演双足力登,冲天而起,从陈群头上跃过,向那人头际直扑过去,淡淡月光下,但见那人身材瘦削,双眼黑白分明,挂着一丝既像嘲弄又像是狡诘的笑意,蓦地眼前一花,眼前已失了那人影踪,心中惊骇之际,陡觉一股巨力从腰侧袭来,扭腰挥刀之际,身躯已转变方向,向抽兵刃围攻而上的兵士斜抛过去。 旁观众人却看得极是清楚,就见钟演扑向那人时,那人以右足为轴,向侧后斜移,将钟演的一脚让开的刹那,身子反旋而回,绕至钟演身后,探手在钟演后背一托,向兵士抛出。这几式快捷之极,但一招一式众人却又看得一清二楚,待到钟演被抛出,众人才反应过来。枣祗瞠目大喝,巨剑前刺,蓦地在空中一圈,卷起一片长虹,向那人当头直劈,那人身子一缩,向前俯冲,突然右手在城墙上的青砖上一撑,身子直弹而起,向枣祗高举双手拢成的空间直扑过去,兜鏊的帽尖几乎戳到枣祗的下颔,枣祗惊骇欲狂,大叫一声,长剑回圈,那人身子突然一侧,已从枣祗中腹绕开,向后倒翻而出,枣祗回手的一剑,便似是要回剑自抹一般,枣祗又惊又惧,却是毫无办法。任峻这时正冲上前,眼见枣祗危急,顾不上追敌,长剑挑上枣祗的巨剑,铮的一声,两人都是斜退数步。 锣声鼓声响成一片,城楼上,城墙下,火把一一亮起,将整个城楼照得亮如白昼,那人从枣祗胸腹退开,一纵身间已跃上女墙,大笑道:“来而不往没这个礼数,许褚刺杀我大哥,我便来吓唬你们。只是我不惯偷偷杀人,今日就到此为止,但明日攻城,可不会就这般吓唬了事。”大笑声中,从城墙翻身而下。亲兵大叫道:“放箭,放箭”疾奔到城墙上,就见那人已跃离城垛,唿哨一声,一匹战马风驰电掣般从城外的营寨奔了过来,长嘶一声,纵跃而起,在那人离地一丈处,将他迎住,双蹄落地,蓦地斜向冲出,身后的羽箭尽落在空处,长鬃飘起,当真是神骏异常,跟着几个纵跃,绕开闻讯赶来的城外曹军,瞬息间没入夜色中。 任峻骇然失色,脱口叫道:“来的是什么人?”钟演从人群中爬起,整了整衣冠,沉声道:“这人叫赢天,传闻此人于万军之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任峻一直驻守河南,对从三辅败退的将领一向颇有些小视,但见钟演几乎身遭大难,但神情镇定如恒,确有大将荣辱不惊的风范,心中登时对钟演的印象颇有些改观。回身望向枣祗,突然惊呼出声。枣祗见任峻望向自己,目中尽是惊骇之色,还不知发生何事,只见任峻直向自己头上瞧,探手将头上兜鏊摘下,面色登时大变。原来枣祗不喜兜鏊,一向戴的便是布畚,再向任峻头上瞧去,任峻头上歪歪斜斜的正是自己的布畚。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后脊一阵冰凉,在这夏夜之中,如浸冰水。 扑通一声,陈旦双膝跪倒,叫道:“那人不是我带来的,不是我带来的西曹大人,属下不识得此人,薛使君命我带来的绝不是他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掉的包西曹大人,你一定要信我” 众人见他全身颤抖,显是害怕之极,想起方才之事,众人也是思之后怕,没有一人开口说话,只有陈旦尖厉的嘶喊在旷野间回响。半晌,陈群才重重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说他不是你带来的,那薛使君叫你带来的人呢?”陈旦叫道:“人人啊,想起来了,半路上,薛司马曾说要解手,属下便在路上等他人一定是那时掉包的,一定是”陈群喝道:“他说要解手时,是在洛水西岸还是洛水东岸?”陈旦听陈群声色俱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叫道:“是西岸,西岸” 钟演向陈群道:“西曹大人,若非方才陈军侯将那人喊破,大人已遭人陷害,而且敌军明早便来,该当及早部署才是”陈群点了点头,向左右喝道:“陈旦办事不利,拖下去重责八十军棍,以儆效尤。”众军士听令,当即涌上数人将陈旦拖了下城。陈群转身望向北面,蹙眉道:“兵法曰,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赢天明着喊天明攻城,但咱们也不能不防他趁夜攻城”沉吟了一下,续道:“按理推算,赢天是吴晨手下大将,当和吴晨共同进退,而他又是在西岸截的人,吴晨也极可能到了西岸”钟演道:“西曹大人所言极是,吴晨这次极可能是佯攻巩县,实攻偃师,不然赢天不会这般凑巧到了西岸。他扬言明日攻城,多半是想迷惑我军在巩县戒备,不去增援偃师。” 洛水从雒阳城中穿而过,但大部分城池还是在洛水北岸(作者按:山的南面为阳,河的北岸为阳,因此位于洛水北岸的洛邑称为洛阳)。从洛水西岸的偃师溯水而上,便可一马平川到达洛水北岸,吴晨若攻雒阳,走偃师确是要强于走巩县。但万一吴晨真正想攻的是许都,增援偃师就会减少巩县兵力,予吴晨以可趁之机。陈群思来想去,当真是踌躇不下。 便在这时,猛然间众人的身影都是一亮。众人惊呼一声,向南边望去,就见一道火光闪了一闪,一道火舌从远处蒸腾而起,任峻惊声喝道:“是嵩县的烽火西凉贼到嵩县去了” 从雒阳所处的河洛平原,到许都所在的汝颖平原,嵩山和少室山正是必经之路,嵩县正位于巩县和许都之间。陈群厉声喝道:“好贼子”喝声未落,就见一线火光从西面闪了闪,跟着西面的天空明灭闪烁,像是烧着了一般。 任峻叫道:“这是怎么会事?小贼究竟是要攻哪里,究竟是要攻哪里”陈群喝道:“不要慌,我看小贼哪里也不想攻,想攻的依然是巩县。不管他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喝令大军谨守城池”钟演大叫一声,道:“不妥,嵩县不能不理”枣祗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叫道:“西曹大人,偃师可以不理,但嵩县不能不救。” 陈群沉吟了一下,脱口叫道:“啊唷,典中郎将危矣。” ※※※ 作者按:文中钟惠所吟的词赋,是东汉初年大儒班固所写的《两都赋》,班固在这首赋中对西汉的都城长安和与东汉的都城洛阳进行了比较。 刘秀中兴汉朝后,坚信汉为火德,因此将洛阳的“洛”去“水”加“佳”,改成“雒阳”,直到曹丕代汉,才将“雒阳”重新改为“洛阳”。 许县为东汉建安年间的汉朝都城,也是在曹丕代汉后,正式更名为“许昌”,延用至今。 第八十章 江山如画(下) 任峻道:“长文,就由我率三千兵士去救典中郎将罢。”陈群沉吟片刻,断然道:“伯达,由你率三千兵士前头开路,伯裔,你率三千兵士殿后。仲常,你领五千兵士送伯达和伯裔入山,等嵩县的烽火熄了后,再回巩县。”三人拱手应令,大步奔了下城。 ※※※ 这时,嵩县不远处的吴晨望见偃师传来的火光,笑了起来。 原来从安定军在五社津溯水而上,采用水陆并进,黄忠领一千五百余兵士行在东岸,赢天领另一千五百人行于西岸,剩下的两千人由吴晨率领溯水而行。林中的曹军只注意到了吴晨的主军,却被黄、赢两人衔尾猛攻,虽然烧了吴晨的数条战船,却全军覆没。马成从俘虏中找出数人问话,得知巩县、偃师的兵力都在两三万间,吴晨和诸葛亮商议,两处城池重兵防守,己军又不擅攻打坚城,倒不如暂时在夹洛林歇息半日,一来避开烈日,二来天黑后也能最大发挥己军飘忽如风的优势。 在夹洛林休整了三个时辰,吴晨令马成率三百名兵士在巩县外围游击,将巩县方向来的斥侯一一擒下,令黄忠率五百兵士佯攻嵩县,逼嵩县守将点烽火求援,再令赢天率五百人在偃师和巩县外围牵制,务必要令嵩县烽火点起时,陈群和薛悌不会派兵援救,自己亲率主力西移,在汜水关到嵩县的要道上设伏。若能将汜水关的曹军调出,打通通往雒阳,若汜水关的守军不出,便挥军进攻嵩县,直逼许县。 巩县位于洛水东岸,与嵩县有道路相连,而西岸的偃师若要增援嵩县还需先渡洛水,因此吴晨不忧心偃师的守军,倒对巩县的守军忌惮数分,因此用计也以巩县为主。从火光先后来看,一定是赢天所在的骚扰军见到嵩县火起,就将事先备好的柴草点起,迷惑巩县的陈群。吴晨暗赞赢天等人的机智,但心中又有些遗憾,忖道:“倘若这时义兄的五千人和庞德的三千人此时都在手中,又何需如此麻烦?那时以庞德的三千人阻击巩县兵马,义兄伏击汜水关兵士,自己则率黄忠和赢天全力围攻嵩县,陈群和曹休不来则罢,来了正好一举将三城一齐拿下。”但知此事也只是想想而已。收回目光望向汜水关方向,但见银辉之下,洛水浩浩东来,在数里外折而向北,洛水转折处,地势平阔,数道河流分从南北注入河水干道。相聚远了,宽半里的洛水只像是条玉带,而从南面的嵩山注入的休水、邙山流来的浃水则像是银光闪闪的丝线,平铺在大原上。溯洛水向西二十余里,便是汜水关,顺洛水而下向北二十里,则是巩县,圉于视野,眼中所见只有一片夜色。山风从数里外高耸的熊耳山俯掠而下,将战袍吹得紧紧贴在后背,再从身际掠过,拂向整个旷野。 山风劲吹中,平阔的垂野上亮起无数火把,先是一条细细的火线,迅速前移,不多时便漫成一片火潮,从天际奔腾而来。 “使君,巩县的兵士已到山下了。”梁兴在身后低声提醒。吴晨点了点头,道:“传令建智,我军伏击巩县曹军时,要他全力挡住汜水关的援军。” 低低的传令声中,隆隆的马蹄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视野中火把星星点点,遍布整个旷野。火潮在入山的峡口处略略停了停,数道火流从旷野中摇曳的火潮中流出,涌入山中,渐渐便向山谷中段逶迤过来。便在这时,身后火光猛地亮起,吴晨、诸葛亮等人都是一鄂,望向身后,但见嵩县方向一道火光在山岭间急速向前。吴晨鄂道:“那支曹军是从哪里来的?”诸葛亮凝神望了望,缓缓道:“似乎是从坎陷方向来的。”梁兴低声道:“坎陷不是沼泽么”沉闷的脚步声在谷口响起,潮水般漫了过来,将梁兴的话声压了下去。梁兴提了提声音,叫道:“使君,曹军来了。” 吴晨望了眼东北方快速而来的曹军,又望了眼山脚下快速涌入的火潮,忖道:“原来坎陷方向是有路通向外面的。”倘若就此下令伏击,驰援嵩县的曹军很可能掉头夹击。在心中将所有交战过程想了想,向身后道:“放他们过去。” 梁兴建忠眼中的诧异一闪即逝,转身将军令传了下去。吴晨踏前一步,望向山下,轰轰的蹄声在耳畔不住回响,山谷中的曹军就像一条大火龙在脚下蜿蜒,向嵩县快速而去。只等整条火龙消失在山峦,吴晨才低低叹了一声。 ※※※ 吊桥放下,一人喝道:“好你个任伯达,真是胆大妄为啊。”话声中,数人从城洞中大步迈出,当先一人长须及胸,面容肃然,正是东曹掾属司马朗。他一面说,一面迎了过来,道:“我在城上望见巩县方向的火光,可不知心中有多担心,还好是你这福大命大的任伯达”在任峻的肩头轻擂一拳,笑道:“你当真是不怕吴晨一把火烧了你?” 原来司马朗字伯达,任峻也字伯达,曹操为了区别二人只能在字前加姓,外人都觉不便,两人却自得其乐,一来二去倒成了莫逆。 任峻笑道:“原本是不怕的,都是伯裔害我。”司马朗一怔,任峻指着枣祗道:“长文要我和伯裔一同增援嵩县,我为前锋,伯裔殿后,走到一半,伯裔忽然催马到我跟前,对我说:‘伯达,你有没有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当时我见嵩县在望,就说:‘情形不对?哪里啊?’伯裔道:‘此刻山风正向北吹,倘如西凉贼子真的围嵩县,怎地一点喊杀声金鼓声都没有?’我当时心中就是一紧,叫道:‘是了,伯裔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有些不对了。莫非,西凉贼不是要围嵩县而是要打援’伯裔倒没实说,但那眼神我一望便知,当时可真是吓得不轻。虽然人是到了嵩县,可腿肚子现在还在抽呢。”众人听他说的有趣,皆抚掌而笑。 司马朗叹道:“西凉贼用兵一向飘忽,围点打援,声东击西,浑水摸鱼当真是防不胜防,这几日听闻西凉贼到了五社津,我便加派人手护卫烽火台,但仍是让西凉贼偷袭得手。我见北山火起,便知要遭,幸得两位大人福泽深厚,才未遭埋伏” 一人突然笑道:“只怕不是福泽深厚,而是事出有因。”枣祗任峻循声向司马朗身后望去,但见说话的是一位少年文士。那人年纪在十七八岁,面相清秀,只是天庭微微前凸,嘴也略略有些大,一笑之下,隐隐有裂向两腮之势。两人见这少年没有仕宦,却插在司马朗前说话,心中登时不悦。司马朗察言观色,附掌击额,叫道:“啊唷,来了片刻,我还未向两位引见我身旁之人。”向右手的曹休让了让,道:“曹议郎前几日曾屯守巩县,伯裔和伯达想来是已见过的了。”枣祗和任峻点了点头。司马朗向身后的少年让了让,道:“这位是我二弟,单名一个懿字,年来一直在陆浑山中读书,听闻我调驻嵩县,昨日才得允许前来看我。”向司马懿道:“还不快见过枣大人和任大人。”司马懿趋前一步,一揖到地。 “司马懿拜见枣大人和任大人。” 枣祗和任峻见他恃才傲物,原本想折折他的锐气,但听是司马朗的弟弟,便不好发作,淡淡地回了回礼。曹休却道:“司马老弟,方才你说‘非是福泽深厚,而是事出有因’,不知这个‘因’是什么?”司马朗道:“他年纪尚小,见识粗浅,又哪里知道什么因因果果了?议郎万万不可当真。” 司马懿本想张口,听了这话,笑了笑,闭上了嘴。任峻望了枣祗一眼,笑道:“伯达,令弟仪表不凡,实是一时俊彦,我看他不是少年轻狂,而是心中独有定见。目下西凉入寇,多一份力也是好的,伯达又何必见外?”司马郎仍待推辞,司马懿已笑了起来,说道:“说便说,还怕了不成?照我推测,西凉军早已埋伏在山中,原本是想围歼巩县增援的兵马,只是因为地形不熟,以为坎陷既是沼泽就不会有兵通过,未曾在坎陷方向设置阻援的伏兵。到两位大人进山,吴晨本想伏击,却突然发觉从坎陷方向又来了一支增援的大军,如果开打,西凉人就将陷入两面夹击之境,如果不打,这个埋伏岂不是白设了?吴晨思忖半晌,最后决定不打,因此两位大人才得以平安到达这里。” 枣祗和任峻对视一眼,任峻低咳一声,道:“司马我和伯达是至交,就托大唤你一声二弟好了。二弟说的是有几分道理,只是没有真凭实据,叫人难以心服” 司马懿笑道:“要真凭实据何其容易。其一,嵩县的烽火是西凉军点的,而不是因为西凉军攻城咱们让人点的,由此可知,西凉军目的不在围攻嵩县。而两位大人又远道而来,可知西凉军目的也不在巩县。那么吴晨究竟想攻哪里?其二,若我是吴晨,遇到两面夹击之境也会选择不打,因为既已调出巩县的兵力,即便让两位大人顺利到达嵩县又何妨?此时若巩县有危险,你们救是不救?救,那么设在山路上的埋伏依旧可用。不救,则巩县空虚”刚说到这里,就见北方的天空忽然亮起一线火光,看方向正是巩县,司马懿抚掌大笑:“众位大人要的真凭实据来了。现在吴晨在巩县放火,众位大人救是不救?” 枣祗任峻相视色变。枣祗向司马朗道:“东曹大人有所不知,其实早先西凉就有刺客到了巩县,幸得众兵士效死力才将那人逐走,但那人走时曾说西凉人天明攻城,当时咱们也只是听听就算,目下看来西凉人用的正是声东击西之计。” 司马懿连连摇头:“绝非声东击西,而是围点打援”枣祗瞪了他一眼,向司马朗道:“东曹大人,长文闻听嵩县有难,即刻便令我与典农中郎将来援,目下巩县有危,东曹大人万万不能坐视不理。” 司马朗向曹休望了一眼,曹休心知司马朗有意让自己领军增援,急忙道:“倘若巩县真的有危,自然是要救的,但若不幸被司马二弟言中,派兵援救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司马朗向司马懿道:“二弟,依你看,目下情势该当如何应对?”司马懿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淡淡地道:“以不变应万变。兵法云:兵之大者,五十里不相救。嵩县和巩县虽不到五十里,但兵士来回奔波,走的路即使没有五十里,怕也相差无几,无论士气还是体力都难以和一直隐蔽林间的西凉军相提并论。此时出兵正中吴晨‘避其锋锐,击其惰归’之计,此其一。其二,以西凉军数年战绩推算,野战天下无双,攻城却鲜有胜绩,仅有的数次也多是以诈计取胜。西曹大人和镇军将军皆是智深如海,不中诡计,以巩县目下的兵力和存粮,撑上数月不会有大碍。” 枣祗怒道:“说了半天,就是不想救。”司马懿悠然道:“救也行,就是用当年徐庶赚马岱之策,大军分数次走,每次两千人,前后相距十里,要吴晨打又舍不得,不打又眼看着人从眼皮底下溜走。只不过领军最后一路的将领,就要小心西凉人恼羞成怒之后的雷霆一击。不知三位将军谁愿领这最后一支?” 枣祗、任峻听了司马懿的揶揄,心中大怒。只有曹休不动声色,道:“可惜咱们的斥侯不得力,吴晨的位置和兵力部署都未能查到,否则吴晨是要围点打援还是声东击西,就都一清二楚,远胜过在这里乱猜一气。”枣祗暗叫一声好,道:“议郎说的有理,正因斥侯不利,才致宵小横行,谣言四起,流毒无尽,东曹大人是该将这些斥侯整顿整顿啦。” 任峻虽然没有出声,但曹休骂司马懿“胡猜一气”,枣祗则指桑骂槐,说司马懿“宵小横行”,着实出了心头一口恶气,连连点头。 司马懿心中愠怒,向司马朗道:“大哥,前几日染的风寒本以为好了,但夜风一吹,似乎头又有些发昏,想先回去歇息了。” 司马朗也觉司马懿和枣祗等人在一起场面尴尬,正不知该如何调处,见司马懿要走,急忙点头道:“好,你先去歇息吧。”司马懿向曹休、枣祗、任峻揖了一揖,转身走入嵩县县城。他知众人仍在商议该如何应对巩县的烽火,在城中绕了一圈,又踱回城门,远远望见司马朗领着枣祗、任峻、曹休以及嵩县的大批将领走了进城,顺城梯上了城楼,心中已知这些人终究是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在嵩县坐观巩县之变。忖道:“若我是吴晨,此时又会如何?”心中好奇,本想跟着这些人上楼,转念一想,转身向小北门走了过去。 嵩县南北三里,东西四里,虽然远比不上雒阳、长安、许县这些大城,但规模也颇可观,因此在城墙正门左右各相距二百余步处开通小门,司马懿走的正是正北门左手的小北门。西凉人晚间一闹,城中的守卫跟着森严起来,司马懿被盘查数次,心中不快。心想:“还是去兄长那里好了。那些人欢喜嘲讽也由得他们,我便当什么也没听到。”打定主意,转身又向正北门而去。便在这时,猛然间天空一亮,司马懿抬头上看,大叫一声,向正北门奔去。看守北门的亲兵认得是司马朗的弟弟,便也不拦他,任他一路奔上城墙,就见枣祗、任峻、曹休还有一名大汉撑着稚碟向着北山的火光指指点点。司马懿大叫道:“什么地方起火了,是什么地方?” 众人听到他的叫声,都转过头,却只有任峻接口道:“是北山。”司马懿道:“是先前屯驻在坎陷的那位将军去救巩县了?”任峻摇了摇头,指着身畔的那名大汉道:“典军中郎将原本是想回援巩县的,但被我们拉回来了。” 司马懿就觉脑袋嗡的一下,唉了一声,顿足道:“这下巩县危险了。”众人愕然望了过来,司马懿道:“我原以为吴晨会多些耐心等待援军去救巩县,没料到此人如此奸诈。他点这把火,一是截断嵩县援救巩县的通路,阻止我们出兵援救巩县,二是诈作枣将军和任将军回援巩县被烧,派人假冒残兵去诈城。” 众人就觉一股寒意从脊梁蹿起,半晌作声不得。 ※※※ “使君,建忠他们准备好了。”梁兴一面说,一面向身后招了招手,百余名衣衫褴褛的兵士大步奔了过来。这些人发须被火烧得焦了半边,战甲脸面上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裸露在战甲外的皮肤上也尽是水泡,当真是烧得不成人形。吴晨道:“幸苦了。”建忠道:“不这样就瞒不过陈群,只要攻下巩县,这些烧伤又算得了什么。”身后的众人齐声道:“只要攻下巩县,这些烧伤又算得了什么。” 吴晨将手一挥,道:“好,这次一定要将巩县拿下。你们去吧。”众人相互搀扶,在建忠的率领下向巩县慢慢而去。吴晨向身后众将道:“咱们也上路。”将木棍勒住战马马嘴,牵着战马跟在建忠等人身后。行了数里,隐隐见前方火光闪动,向建忠等人奔了过去。梁兴叫道:“巩县来人了,打还是不打?”吴晨道:“先看建忠他们能不能将援军瞒过。传下令去,大军暂停待命。” 全军停下,梁兴、建智站到马背向远处眺望,就见两处火头迅速合拢,隔了不久,火潮分出数十支火把,调头向巩县而去,余下的火把缓缓动了起来,向这边移来。两人跳下战马,向吴晨道:“建忠已经瞒过前来增援的曹军将领,曹军已将他们送往巩县。” 吴晨在心中计算了一些脚程,道:“就此后退五里,在五里外伏击曹军,将其向巩县赶。有建忠作内应,再将敌军残部赶入城,有七成机会夺下巩县。” 军令迅速传了下去,大军快速后退,退了数里,停了下来。身后的大火照着面前的旷野,火光明灭,照得旷野忽明忽暗,远处曹军行进的火把光像是无数的流萤在暗夜中飞舞。曹军将领催得极紧,马队与步兵之间足足拉了数百步远,但曹军将领仍是厉声催迫,怒吼声连远在半里外的吴晨也听得清楚。 吴晨让过马队,就在步兵进入伏击圈的刹那,猛地将手向下挥出,弓弦崩响的弹动声里,千余劲箭掠过百余步的空间,雨点般落入曹军阵中,数十支火把像是狂风中的苇花,顺着羽箭的方向抛飞而出。没有了安定军发动袭击的号角声,这些被突袭的曹军一时间仍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后军撞向前军,登时乱作一团,直等第二波羽箭临空飞至,曹军兵士才醒悟过来,惊声大叫着挥动兵刃挑拨不知从何处飞射而至的羽箭。这时曹军战骑已驰出一里远,听到身后仓惶的叫声,调转马头,向这处驰了过来。吴晨向后挥手,号角声冲天而起,右翼一队千余人的战骑从侧翼冲向匆忙赶回的曹军,只一击间,便冲破曹军匆忙迎敌的一个百人队,利刃般直切曹军战骑中腹,这时埋伏在对面的黄忠也率军冲了进阵。两支千余人的战队,就如两支锋锐的尖矛,从左右两侧斜刺曹军主帅所在的中军。曹军兵士仓猝中伏,军心已乱,而且两支大军直冲曹军中军,曹军将领调集兵力巩固中军,指挥大乱,吴晨当即立断,喝令梁兴率亲卫纵马冲曹军侧翼。整齐划一的铁骑冲锋声中,曹军侧翼一触即溃,梁兴率人已摧枯拉朽之势将侧翼凿穿,跟着掉马而回,向另一侧翼杀了过来。曹军两侧翼被击溃,中军更乱,再抵挡不住黄忠和建智两军,狂叫一声,抱头逃窜。吴晨吹动号角,指挥大军左右穿插,将乱兵向巩县直驱而去。 陈群接到消息,一身戎装伫立城头,望见仓皇奔来的乱兵,提声大呼:“贼子要用乱兵冲城,没我的军令谁也不准开城。”向身后的偏将陈季、陈剡道:“你们两人从此刻便领督战军,哪个敢开城,就地*。”陈季、陈剡轰然应是。 陈群转身望向城外哭天喊地狂奔而来的乱军,喝道:“想逃命的就躲到城墙下面,伏地不动,敢乱我城门的,杀无赦。”身后的数十名亲军将陈群的呼喝齐声喊出,那些乱军早已心胆俱裂,城上喊了些什么丝毫没有听入耳中,眼见城门不开,有的哭天抢地扑向城河,想泅泳而过,有的伏地大哭,求告城上的兵士念在同袍一场,开门放生,有的戗指怒斥陈群无恩无义,见死不救,一时间,哭声骂声喊声求救声响彻城墙上下。陈群面色阴沉,闭口不语。猛听得铮的一声,一人拔出佩刀,叫道:“城下的同袍原是为救我等才被西凉军追击,我站在这里坐看恩人被人屠杀,我还能是人么?” 陈群回身望去,就见那人须发被烧掉一半,正是从北山逃回来的兵卒,向左右道:“将此人拿下,就地*,以正军纪。”陈季、陈剡将手一挥,兵士从两人身后涌出,向那人抢了过去。那人挥刀,就见白光闪动,抢前的三名兵士啊哟一声,手腕溅血,环首刀掉在地上。那人叫道:“我只是要开门救人,众位不要难为我。”陈群大怒,道:“陈季,陈剡还不将他给我拿下。”陈季、陈剡挥剑分从左右抢上,那人挥动长刀和两人斗在一处,那人臂力沉猛,长刀猛砍猛剁,陈季、陈剡虽然身手矫健,但刀剑相碰总是被他逼退数步,一时间却也奈何不了他。陈群见三人在城头缠斗,面色更是阴郁,喝道:“弓弩手,此人目无军纪,就地*。” 听到号令,城楼上的弩手挺身而起,将弩机对准缠斗中的三人。原来昨晚赢天一闹,陈群深以为戒,当即便将弓弩手调到城楼上。弩箭劲急,加之相距又近,伏在城楼上正可用以狙杀刺客。陈季长剑从左上角直劈而下,那人正被陈剡长剑缠住,眼见陈季剑势劲急,大喝一声,长刀圈转,砍在陈季的剑脊,铮的一声,陈季倒退两步,趁势后撤,陈剡跟着跳开。那人立知要糟,就地一跃,从城墙上滚出数丈,就听得哆哆声不绝于耳,方才立足处已插满数十支羽箭,再慢片刻,那人必然被射穿。那人在地上滚了数滚,还未来的及站直身,劲弩破空声又至,那人大叫一声,踊身从城墙上直跃而下,蓬的一声落入城河中。 “看不下去了,我们要救人。”数十人大喊着涌上城楼,正是方才被救回的那些人。拉拽吊桥的绞盘便在城楼侧的机关房中,那些人一涌而上,砍翻守卫,直闯而入,跟着怦怦声响了起来,正是用刀斩剁绞盘的声音。陈群恍然大悟,厉声喝道:“这些人是奸细,将他们统统拿下。” 就听得人喊马嘶,西凉大军已涌至城下,羽箭矢石暴雨般向城上飞来,密密麻麻的羽箭飞腾空中,直有遮天蔽日之势,城楼上的弩兵立时被射倒数人,惨叫一声坠了下楼。陈季、陈剡等人顾不上围剿那十余人,挡在陈群身前,挥刀挑击羽箭。就听得蓬的一声巨响,高高拉起的吊桥急坠而下,狠狠砸在地上,城外的曹军放声大叫,直涌上桥。十余丈长的桥面上挤了数百人,就见人头攒动,不时有人掉进护城河中,落在水中的兵卒,不会水的伸手惨叫,会水的则游过城河,有的奔向城门,有的干脆攀住城墙青砖的砖缝,向上攀爬。 陈群将挡在身前的陈季推开,厉声喝道:“将混进城中的西凉人都杀了,没有他们,吴晨进不了巩县。”猛然间就见东门火光冲天,当即想起混进城的西凉人有百余人,此处只见数十人,西门的火光一定是另外那些人放的。心中又急又怒,喝道:“陈谌,你率一千人看住西门,西门有失,西门有失你也不用回来见我啦。”将箭令抛在地上。那唤陈谌的偏将拾起箭令,招呼身后的兵士疾步奔了下城。 陈群望向西门,就见那处尘烟越来越浓,心中隐隐觉得巩县今日是保不住了。想起临出许县时荀彧的叮嘱,胸口就像被人狠狠戳了一刀,直是痛彻骨髓。便在这时,从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闷响,呼喊声从远处响起,陈群喝道:“出了什么事?”一名兵士气急败坏的奔了过来,叫道:“西曹大人,西门的城门西门城门被撞开了。” 陈群喝道:“堵上,用木板堵不上,用人也要堵上。”那兵士大步奔回。陈群向身旁的陈季、陈剡道:“率你们的手下增援西门”想起深负荀彧重托,胸口气血一阵翻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陈季、陈剡大惊失色,叫道:“主上”陈群怒道:“还不快去”推开两人,大步走向雉堞,推开一名执戈的兵卒,从女墙的间隙向外探视,就见城外密密麻麻尽是人头,安定闻名天下的劲弩手占住外城两翼,手持短盾的兵卒从中间潮水般涌向正门和两百余步的侧门,城外曹军叫喊的更加凄厉。这时天色微明,就见无数兵士混杂在一起,蚁群一般渡过城河附上城墙。安定的军服和汉军的军服原也不易辨认,加上西凉人曾混进城中,令陈群错觉满目皆是敌军,一生所历凶险未有甚于此次。 便在这时就听得嘭的一声大响,吊桥上的兵卒齐声欢呼,陈群转过身,喝道:“出了什么事?”陈季叫道:“城门被破开了。”其时这时乱军从城墙下奔了进瓮城,陈群已经望到,道:“守住瓮城,咱们还没输”话音未落,一人满身血渍奔了上城,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西门失守了”陈群大步奔到那人身前,揪住他的衣领,叫道:“我不是让陈谌死守的么,他人呢?”那兵卒呜咽一声,叫道:“陈司马战死了” 陈群如受雷亟,像僵住了一般,陈季、陈剡叫道:“主上”陈群苦笑道:“一语成谶,我说西门有事,士谋不用回来见我,他果然不回来见我”仰头凝目,但两行热泪却已从眼眶中涌了出来。陈季、陈剡跟随陈群十余载,还是初次见他落泪,不由呆了一呆,跟着就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际,全身热血如沸,咆哮道:“我们这就将西门夺回来。”转身向城墙西门奔去。 陈群大叫一声:“回来。”陈季、陈剡和百余亲兵都停住脚。陈群道:“巩县外城有西凉奸细为内应,这次是保不住了,你们去也是送死。”陈季等人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叫道:“就这么撤了?”陈群道:“我曾对荀令君道‘人在城在’,西凉人想得巩县,除非杀了我。”整了整戎装,淡然道:“陈季,你去偃师求救,陈剡,你去集合所有陈家部曲,我们退守内城。吴晨想得巩县,除非将所有陈家部曲都杀了。” ※※※ 巩县内城高五丈,宽三丈,南北三百步,东西四百五十步,虽没有城河,但城高墙厚,吴晨围着内城转了数圈,就见城上曹军兵卒严阵以待,直是没有丝毫破绽可用。 诸葛亮道:“陈群将所有陈家部曲集合在内城,其他曹军都舍在了外城。建忠的部下有几人本已混进了城,被他发觉后将这些人尽数砍了,尸身丢在城外,首级则悬在城楼上。”吴晨抬眼向城楼上望去,果然悬着几颗头颅。诸葛亮续道:“外城的曹军已尽数投降,此刻押在校场,足有两千余人,几乎是我军人数的一半。如何处置这些战俘,还要使君早作定夺,迟则生变。” 吴晨苦笑道:“人数是我军的一半?我还从未在敌境处理过这么多俘虏。”诸葛亮愕道:“使君从来不留俘虏的么?”吴晨摇头道:“不是,以前的征战多位于凉州或三辅交界处,所获俘虏就可以押送回去,有时留不下俘虏,就干脆放他们走,但这次却是远离三辅,那是想押送也押送不回的。倘若将他们放了,看看城中百姓看我们的眼神,就知道后果,我今天放他们,明晚他们就会杀回来。” 诸葛亮点了点头,沉吟道:“但这事不能旧拖。”吴晨道:“我倾向于将他们放了,但这几日不行,需要等曹操回援许县,我们要离开时再放,这几日就将他们押在校场罢。孔明以为呢?”诸葛亮点头道:“亮也深以为然。”吴晨道:“那就这么办罢。”岔开话题道:“曹操还没有消息么?”诸葛亮道:“没有。咱们的斥侯终是外乡人,进到人群密集之地,难免会被人认出来,轻则暴打一顿,重则有杀身之祸。但到偏远的地方去,却也寻不到可资料敌的战报。” 吴晨道:“还记得么,曹操围攻我们之前,我们也是大胜一场,我有预感,这次曹操仍是要故技重施。”诸葛亮笑道:“怎会忘了,那次是我第一次参谋军事,也是平生第一场败仗。”吴晨掰着指头道:“河阳那一仗应该算是第一次吧。河阳一次,安邑一次,那些我们都赢了,中条山曹操将我们围在山上,但被我们逃出,算是平手,巩县这次可是我们赢了说起来,自孔明参谋军事以来,我们打了五仗,输一仗,平一仗,赢三仗,可说是战绩斐然。”诸葛亮道:“使君又在游说我留下来?”吴晨苦笑道:“我是怕习惯了有你在身边,你走了后就会连吃败仗”见诸葛亮神色俨然,苦笑道:“是,我不说了。” 身后脚步声响,宋恪大步奔了过来,叫道:“大帅,大帅,许县来人了。”宋恪是汉阳翼城人,与云仪同乡,一直任云仪的副手,梁兴接手吴晨的亲兵营后,又任梁兴的副手。梁兴渐渐可独掌一军后,吴晨便将宋恪接手梁兴调任后的留营司马一职。听他说许县来人,吴晨不禁一愕,道:“这么快就认输了?”望向诸葛亮,诸葛亮也是有些愕然,沉吟了一下,道:“我看多半是来探问如何处理俘虏事宜的。”吴晨心想也对,向宋恪道:“将他迎到帅帐,我这就过去。” 进到帐中,就见一人背对帐门。那人身材中等,体态微微发胖,吴晨越看那人身形越觉熟悉,这时那人听到帘幕声响,转了过身,吴晨脱口叫道:“佐治,怎么会是你?”原来那人正是辛毗。辛毗望见吴晨,眼圈微微一红,哽咽道:“半年未见使君,使君使君风采更胜往昔。”说着深深作了一揖。吴晨扶起他,道:“什么风采更胜从前,这一年来走的”见到辛毗,不由得想起出走的马超,逃离的彭羕,潼关回望长安的蔡琰,以及声嘶力竭哭喊的马铁,心中极是感慨,原本想说:“走得走,离得离,何来风采更胜从前。”见辛毗鬓角白了一大块,想来这大半年他也过得不顺心,顿了顿,道:“佐治可是憔悴了许多,最近还好么?” 辛毗苦笑道:“何来还好?想起使君待我情义深重,我却决然而去,每夜思之就辗转难眠”吴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坐,坐。”示意他坐下,自己走到帅案对面坐了下来,道:“佐治这次来又是为了何事?” 辛毗道:“名义上是代荀彧来与使君商议俘虏的事,实际上却是来道贺的。”说着,有些凝重的神情中露出一丝笑意:“我听说使君到达五射津后,就一直留意曹军的调度,眼看着曹操大军不断汇聚,心想我军兵力不如曹操,论粮草、人心向背更是难以匹敌,耳听得使君越来越深入河南,真是心急如焚,一直找机会想偷跑出城劝使君调军快回潼关,只是许县看守极紧,始终找不到机会,不想昨日清晨却接到使君大破巩县的战报,当真是喜出望外,恰好荀彧说起战俘之事,我便将这件差事讨过来了。” 吴晨道:“这次多亏了有孔明先生为我军军师,否则有些事的确难说。”站起身,向一旁的诸葛亮让了让,道:“佐治,我还没有和你引见,这位就是这次出了大力的孔明先生,他复姓诸葛,单名一个亮。”向诸葛亮道:“这位便是辛毗辛佐治。”两人寒暄几句,辛毗笑道:“使君,恭喜你又得如此人才。”吴晨摇了摇头,道:“孔明先生只是我军客卿。”见辛毗一脸愕然,心中也是一阵苦笑,岔开话题道:“这次的俘虏,我会都放了,但是还要暂时将他们多收押几天。”辛毗笑道:“俘虏的事我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我知使君必有万全之策。不过听使君的意思,是不会在巩县多做停留?”吴晨心中一动,忖道:“辛毗一听我会放俘虏,就猜到我不会在巩县停留,更遑论荀彧了。”沉吟了片刻,道:“不瞒佐治,我至多在巩县停两日,两日过后,就会进军许县。”辛毗大吃一惊,道:“进军许县?使君这是要做什么?” 吴晨道:“逼曹操从并州撤回来。”辛毗脸色登时一变,长吸一口气,道:“当日我临走之前,曾建议使君闭潼关固河防而取汉中。论山河之固,关陇巴蜀实为一体,秦六帝,前汉高祖皆以之为根基,钳制天下英雄,使君韬略过人,怎地就是想不明白呢。” 吴晨苦笑道:“我自然明白,可是却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辛毗不悦道:“什么苦衷?”吴晨道:“如今神威天将军和庞校尉两部军马八千余人,都被曹操困在并州的泫氏,我调曹操出并州正是为了救他们。”辛毗长哦一声,苦笑道:“原来如此唉,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和使君讲其实其实一个月前并州就传来消息,泫氏已被攻破,守军全军覆没” 吴晨就觉心像是被利锥狠狠扎了一下,一阵紧缩,刹那间胸口有种被窒息了感觉,四周的帐幕像是失去了支柱,劈头盖脸的压了过来,压在胸口,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哑声道:“你你说什么?” 辛毗,诸葛亮见吴晨神色异样,齐声喝道:“使君,你怎么了?”吴晨摇了摇头,道:“佐治,你刚才说什么?泫氏泫氏已被攻破?”辛毗一脸的惶然,但仍是点了点头。 吴晨霍然起身,大笑道:“好,好一个曹操,果然是当世独一无二的枭雄。哈哈,哈哈,好一个枭雄”挑帘走出营帐,大步向外走出,远远的就听见自己的笑声在营寨间回荡,如此的怪异陌生,就像是一只被逼入死角的野兽,在嘶声呜咽。 吴晨从营寨西门走出,向西快步而去,直走到莽莽一片的洛水河滩,这才放声大哭。 ※※※ 作者按:司马懿字仲达,西晋王朝的缔造者。司马懿早年随胡昭胡孔明在陆浑山读书,恃才傲物,得罪陆浑周生。周生趁胡昭出去时,曾纠结一拨人要杀司马懿,被胡昭连奔数十里山路救下。 第八十一章 两渡洛水(上) 原以为经过雍县之战后,自己早已明白了乱世中人命贱如草芥,再不会为战场上的事落泪,可现在却是抑制不住的泪水横流。与马超庞德等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沸沸扬扬滚涌而起,催迫的泪水不住涌出眼眶。 河风从宽阔的洛水河面上刮来,将如水一般的凉意吹到脸上,透过泪水模糊的双眼,就见点点浪花从上游不住涌起,斜阳映照下像是在河面上泛起的无数细鳞,翻卷着,滚动着,奔注而下。想起马超临走前厉声痛斥“我怕人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忘恩负义,更怕人指着你的脊梁骨说你鼠目寸光”的那番言语,更觉心如刀绞。 吴晨就这么茫然坐在河岸旁,泥雕木塑一般,直到斜阳西沉,才站了起身,缓步走回营寨。宋恪前来禀报,说辛毗在营中等了吴晨数个时辰,直到午后才离开,吴晨闷闷地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宋恪又道:“就在片刻前,又有两人说是从雒阳而来的,不知大帅见还是不见?”吴晨道:“雒阳来人?他们还能是来作什么的?钟演在我们手里,这两人不用说就知道是钟繇派来的说客,来探我们口风的。”心中突然一阵恼怒,心道:“我们的人被困在泫氏,又有什么人去求过曹操?我不过就是俘虏了两千兵士,就一拨接一拨的来人游说?”怒道:“将他们赶出去,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什么人也不见。” 宋恪道:“是。”躬身退了出营。路过帐口,轻轻叹了一声,将帐帘放了下来。吴晨将地图摊开,就着火把光查看巩县一带的地形地势图,但心中烦闷,什么也看不下去,站起身,向门外道:“宋恪,任晓的斥侯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么?” 宋恪挑开帐帘,拱手道:“还没有。”吴晨皱了皱眉,道:“去请诸葛先生过来。”宋恪道:“是。”躬身正要退开,吴晨顿了顿,道:“去将赢天、黄将军、梁兴和马成都请过来。”宋恪再应一声,退了开去。吴晨在帐中负手踱了几圈,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响,急忙迎向帐门,却听帐外亲兵喝道:“什么人,退下。”吴晨手已触到帐幕,听到喝声,知道来人不是诸葛亮他们,放下了手。就听一人喝道:“小贼,我知道你在帐里。什么身体不适,今早不是还好好的么,装什么病,出来。”正是钟惠的声音。兵士喝道:“钟小姐,退回去,没有吴使君的军令,你再向前,我们便不客气了。”钟惠叫道:“不客气便不客气,你们杀啊,你们使君难道就对我客气过了?” 铮铮数声,似是兵刃交击的声音,跟着兵士啊的一声,声音又是愤怒又是不平,宋恪厉声道:“钟姑娘,看在你是客卿的身份上,我们原本不想难为你,但你再闹下去,我们可真不客气了。”钟惠冷哼道:“小贼就从来没客气过,你们惺惺作态做什么?” 吴晨越听越怒,挑开帐帘,喝道:“钟惠,你在这里捣什么鬼?”就见钟惠手持一把利刃,站在营帐前五丈远处,数十名亲兵散成环形围在身侧,一名兵士手背溅血,退在一边,两名文士远远站在一旁,向这处观望。钟惠见到吴晨,怒道:“你不是病了么,怎么又出来了?”吴晨怒道:“我就是没病也要被你气病,你到底想做什么?”钟惠吸了口气,道:“许县的使者你就见,雒阳来的人你为什么就不见?” 吴晨冷笑道:“许县的人是来求我放俘虏,雒阳的人除了要我放俘虏,难道还有别的事?来一个我见一个,今早许县,今晚雒阳,明早嵩县,明晚官渡,我哪来这许多闲功夫。”钟惠为之气沮,道:“你你”吴晨理也不理她,提声向远处的两个文士道:“你们两位想必就是钟繇派来的使者,回去告诉钟繇,就说俘虏的事我不想和他谈,你们这就回去罢。”一甩袍袖,就要进入帐中,那年长的文士低咳一声,道:“吴使君错了,我不是来劝使君放俘虏,而是来给使君送礼的。”向身后的年轻人道:“仲达,将礼物呈给吴并州。”那年轻人应了一声,卸下身上的包袱,双手递前。宋恪见吴晨也不说话,清了清嗓子,将包袱接过,正要送过来,吴晨道:“打开罢。”宋恪依言将包袱解开,猛地惊呼一声,脱手将包袱掉在地上,就见包袱中是个女子的人头,掉在地上滚了数滚,侧倒在营中的干地上。宋恪先是大惊,其后勃然大怒,锵的一声拔出腰刀,怒喝道:“老贼,你这是什么意思?”众兵士见宋恪拔刀,大喝一声,将两人围在正中。那中年文士面色不改,淡然望着吴晨,少年文士则一脸微笑,望望宋恪手中的长刀,再望望兵士手中的长矛,似觉极为有趣一般。 吴晨瞥了一眼那女子的人头,淡淡地道:“我不知道这位先生送人头给我做什么,我军军纪严峻,没人敢乱抢乱杀,这个女子绝非我军所杀。”那中年文士点头道:“的确不是西凉军所杀,这村妇是死于巩县乱军之手”吴晨冷笑道:“既然是曹操的军队杀的,这个人头你还是送给曹操吧,我敬谢不敏。”那中年文士道:“子不杀伯仁,伯仁却为你所杀。河南地自建安年后,便不见刀兵,至今已近十年,倘若不是西凉军乱起干戈,这村妇与村中的百姓仍旧会安然渡过余生” 吴晨大笑道:“先生又在这里悲天悯人了。徐州之战,曹操屠戮数十万百姓,先生在哪里?官渡之战,曹操坑杀七万俘虏,先生在哪里?夏侯渊从散关杀入汉阳,一路烧杀掳掠,万余青壮被坑,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先生在哪里?泫氏城破,我军八千人被曹操尽数戮杀,先生又在哪里?” 说到这里,吴晨一阵哽咽。那中年文士一阵讶异,缄默片刻,道:“这些曹司空确是难辞其咎但将军就因此便可以暴易暴,威逼帝都么?那将军与篡汉谋逆的董卓又有何异?” 吴晨怒极而笑,道:“曹操杀皇子,诛皇后,戮大臣,难道就和董卓有异了?”那中年文士缄默片刻,黯然道:“难道将军就忍心看着天下百姓陷于刀兵,辗转沉沦么?在将军心中,百姓是什么,江山又是什么?” 吴晨沉默半晌,缓缓道:“我不知先生心中百姓是什么,江山又是什么,但先生看到的只是河南一地死于战乱的百姓,我却看过三辅和凉州死于曹军手下的百姓” 那中年文士长叹一声,道:“我知道是劝不了使君了,但只望使君日后总能记起今日你所说的话。”仰天长叹一声,说道:“可怜江山如画,只为枭雄作战场。仲达,我们走吧。”说罢,甩袖飘然而去。那年轻文士望了望吴晨,快步追向中年文士身后。 “使君,你方才说什么”马成大步奔到吴晨身前,惊喝道:“泫氏泫氏的兄弟都死了?”吴晨一阵哽咽,点了点头,马成大叫一声,呼道:“庞校尉庞庞校尉”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身旁的数十名亲兵跟着哭了起来。一名兵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咆哮道:“哭,哭什么?校场中不是还有两千曹兵么,我们这就去杀了他们,为兄弟们报仇。”话音未落,营中的兵士群情激愤,手举兵刃大声呼喝。钟惠大叫道:“不许去,不不许去”但喊声便像是投进怒潮中的石子,惊不起一丝波澜,便淹没其中。钟惠奔到吴晨身前,喝道:“小贼,你你一向不杀俘虏的,你还不快阻止他们” 吴晨沉声道:“是,我军从不杀俘虏,但让他们喊一喊难道也有错?你不愿听,尽可走人。”钟惠勃然大怒,蹬了蹬脚,怒道:“好,杀吧,去杀吧,全天下人都死光了,你就开心了”转身附脸而去。吴晨挑开帐帘,矮身而入。身后脚步声响,听足音,正是诸葛亮、黄忠、赢天等人。吴晨急忙用袍袖擦了擦泪痕,快步走到帅案旁。门帘挑开,诸葛亮等人鱼贯而入,吴晨道:“坐下吧。”诸葛亮黄忠等人对视一眼,黄忠清了清嗓子,道:“使君,泫氏的事我们已听说但俘虏,俘虏”吴晨淡淡地道:“俘虏的事我们向有成规,我这次也不打算破例。我请你们来不是商讨俘虏的事,而是今后的打算。”说着向众人扫了一眼,就见诸葛亮暗暗松了口气,赢天双目圆睁,双手紧握,一张脸挣得通红,黄忠神色黯然,梁兴眉头紧锁,马成却是不住抽泣。顿了顿,道:“一个月前,我们被曹操伏击,逃入王屋山,我便知道解泫氏之围的希望渺茫,如果直捣而入,不但救不出神威天将军,连我们也凶多吉少,是孔明先生为我军制定三点一线,经安邑、河南,再到河北,以进逼许都之名,行围魏救赵之实。但曹操却先一步查出我军意图,先将泫氏攻破,再倾全军之力围剿我军。这便是目下我军境况。” 说到这里,诸葛亮轻轻叹了一声。黄忠道:“出潼关时,老夫便曾对使君道,一定帮使君救出神威天将军可惜,可惜终是晚了一步那次一箭之约就一笔勾销,使君还能命老夫做三件事,老夫水里火里任凭差遣。”吴晨道:“赢天,你怎么说?”赢天咬了咬嘴唇,突然一阵哽咽,叫道:“大哥,你定的什么鬼主意,我现在恨不得将巩县的人全杀光杀净,可我知道你一定不肯”梁兴急忙道:“使君的意思是问我军何去何从吗?唉,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使君叫我打仗冲阵杀敌攻城都可以,但叫我出主意,这个,这个” 马成叫道:“使君,有句话我要讲,不管使君同意不同意,我都要讲”吴晨淡淡地道:“如果是杀俘的事,就不要讲了。”马成哽咽道:“不是杀俘的事,是去泫氏那些兄弟都是咱们凉州人,他们死在异地,做鬼也是异乡鬼,会被当地的鬼欺辱,我使君同意还是不同意,我都要去将他们的骸骨收回去” 吴晨心情一阵激越,向诸葛亮道:“孔明,你怎么说?”诸葛亮道:“马校尉说的很是”赢天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泫氏罢。”吴晨瞪了他一眼,道:“听孔明说完,你急难道我不急?”赢天道:“孔明,那你就快说啊。”诸葛亮深吸一口气,道:“我还是坚持使君走完三点一线。倒不是说我不信任辛佐治,我看得出辛佐治对使君一片忠心,但他人在许县,所得的消息也必然经过曹操的眼线,是否曹操斥侯夸大其词,尚在未知之天,此其一。其二,如今曹操尾随在我大军身后,不能将他牵制在某处,即便我军退回潼关,曹操也会紧随而入,那时我军被曹操紧紧咬住,就失了所有主动,三辅、凉州就会重罹战火。而遍观与河南相连的州郡,也不过荆州、河北与关中,荆州之地,使君与刘荆州有隙,走宛叶入荆州,刘荆州一定会出兵阻拦,那时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孙武再世也难保必胜,因此只剩下河北一地,也唯有河北才能牵制的住曹操大军。” 吴晨点了点头,道:“马校尉说的在情,孔明说的在理,黄将军、赢天、梁兴,你们以为呢?”赢天用手在眼眶上抹了一把,哽咽道:“好,我就去收超哥和庞黑脸的骸骨,顺便为他们报仇。”黄忠道:“使君说怎样便怎样,老夫风里火里绝不皱一皱眉头。”梁兴道:“赢护军和黄将军所说,就是我心中的话。”吴晨道:“如今至紧要的便是搜集曹操的消息。”向梁兴道:“子都,你去探探坎陷,上次我们就是差点吃了地形地理不熟的亏,既然知道坎陷有路通向其外,咱们就要将路探通。”向赢天道:“曹操的兵力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我们身旁,必然要靠水运。赢天,你既机警,武功又强,而且乌鸦嘴天下良驹,没什么马跑得过它,你就顺洛水两岸去巡查。”再向诸葛亮道:“上次我军吃了内贼的大亏,以至被曹操伏击,这次咱们没有内贼,但如果被去了斥侯,也就等于被弄瞎了眼睛。任晓的斥侯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我觉得其中极为可疑。孔明,我要你查一下究竟哪些斥侯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们传递最后一次消息时,人又是在哪里。”再向黄忠道:“巩县之战后,有人从巩县突围而出,看方向是向偃师求救。偃师自前晚就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刘晔、满宠又一向胆大多智,要防他们遣奸细混入营中,策反城内俘虏。” 众人听了吴晨的吩咐,一一应是。吴晨挥了挥手,道:“就这么办吧。” 午夜时分,赢天传来消息,说是在雒阳瀍河附近发现拦河水坝,看样子已建了数日。吴晨道:“已建了数日?怪不得钟繇这几日没有丝毫动静,原来是想用水淹我们。”想了想道:“在瀍水上游建坝,为何洛水水文却没有丝毫变化?”诸葛亮道:“许是洛水上游尹阙龙门一带有雨”赢天道:“嘿,孔明,你果然一猜就中。”吴晨点头道:“这就难怪了,钟繇一向狡猾,这些细节别人考虑不到,他却一定会想到。赢天,你看那水积了多高?”赢天道:“曹军看得紧,我没能混进去,没看到水积了多高。”诸葛亮道:“常言道,预早不预晚,既然已经发现钟繇要掘水,我们该当及早准备才是。”吴晨沉吟了一下,道:“孔明,我不是请你查看任晓的斥侯都是在哪里失踪的么,查得如何了。”诸葛亮摊开地图,食指在洛水下游一带划了一个小圈,道:“多数都是在这里。”吴晨低喝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赢天道:“曹操已经到我们屁股后面去了?”吴晨点了点头,道:“正是。曹操的大军距我们有五日路程,我们在河阳渡口停了一日,五社津停了半日,夹洛林又停了半日,这样算来曹操大军离我们不过三日路程。钟繇一定是对曹操的行程了如指掌,所以决定在上游蓄水,然后在今明两天放水,将我们向洛水下游驱赶,赶入曹军主力的埋伏。”赢天恨恨地道:“好狠。”吴晨淡然道:“打仗又哪有不狠的。”凝视地图,缓缓道:“要摆脱曹军,一是向嵩县进兵,但经过前日的大乱,司马朗一定会加强戒备,嵩县地势险要,万一被拖住,就会被随之而来的曹军缠上。二是走偃师,从洛水西岸绕回五社津。但我们不知道曹军主力是走的西岸还是东岸,撞上曹操主力的机会极大。三是走东南面的桐柏山,穿山到达东面的中牟,那时向北可以进攻荥阳,向东可以攻官渡,顺鸿沟而下可以由黄入淮,直趋许县。但这条路也有问题,就是山路不熟,曹操有本地人引路,会很快赶上我们。”赢天叫道:“大哥,你啰里啰唆说了半天,就是说没一条路可以走。”吴晨被赢天一急,不由想起当初和他相见的情景,心中苦楚稍减,哈哈一笑,道:“凡事有弊就有利,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赢天道:“我看就走桐柏山好了,你不是说路不熟么?我领,我今天就去山里探路。” 就在这时,就听宋恪叫道:“大帅,梁梁司马回来了。”吴晨道:“让他进来。”帐帘一挑,梁兴大步而入,双手一抱拳,道:“使君,我回来了,幸不辱使命,坎陷的通路已被我们找出来了。”将手中的布绢抖了抖,双手呈上。吴晨接了过来,说道:“辛苦了。”梁兴道:“也不算辛苦。主要是运气不小,属下带人进入坎陷后被陷了数次,就在要绝望的时候,碰到一个本地猎户。他是在陈群坚壁清野、将人都聚到巩县县城时逃入山中的,饿了数日,熬不住了就下山打猎,不想却正好被我们撞上。我们给他吃的,而他就将坎陷的道路画了出来。”诸葛亮道:“怎会这么巧,会不会是敌军斥侯所扮?”梁兴笑道:“初时我也担心,因此就带着兄弟走了一趟,图上道路确实无误。”吴晨道:“有地图就好了,万一不行,我们就从这条路绕开嵩山要道,直取嵩县。”展开看了看,诸葛亮和赢天两人跟着凑了过来,吴晨转身将地图摊在案上,向梁兴道:“那位猎户还在么?”梁兴道:“我确认地图无误,就将他放走了。”吴晨哦了一声,梁兴道:“使君找他有事?”吴晨道:“方才我和赢天孔明商讨战事,推测曹操已到了五社津一带,就想穿桐柏山而过,进入中牟,只是苦于山路不熟,想找一个人带路”梁兴脸上突然一阵古怪,吴晨鄂道:“怎么?”梁兴道:“我们在坎陷探路时,那人曾指着一道峡谷,说走那处便可以穿过桐柏山直达鸿沟,其时我还没在意,但使君突然说起穿桐柏山,我便想起来了。”吴晨精神一振,喝道:“当真么?”梁兴用力点了点头。吴晨哈哈大笑,向赢天道:“赢天,你不是想探路么,现在你就去探吧。” 刚送走赢天,亲兵来报,说是抓住了一个从偃师来的细作。偃师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吴晨总有种满宠、刘晔暗中潜伏窥探的危机感,这时听说偃师有了动静,急忙命人将那人押了过来。那人年纪在三十上下,身材粗壮,眉骨高耸,一身的渔民装束上血迹斑斑,显是在被抓时经过一番打斗,双手反翦着推了进帐,怒目瞪向吴晨。吴晨道:“就是他么?”建智道:“就是他。”那人怒道:“西凉贼,要杀要剐随你们的意,说这么多废话作什么?”吴晨道:“我只是想知道薛悌叫你来做什么,说了就放你走。”那人嘿的冷笑一声,道:“放了我?一来我不识什么薛悌,二来你们一见面就要杀要砍的,我便算认识嘿嘿,也绝不会说于你听。”宋恪抢上一步,一个膝撞顶在那人小腹上,喝道:“并州大人面前还敢如此放肆”那人嗷的一声,整个身躯蜷缩起来,吴晨道:“让他说,别难为他。”宋恪道:“是。”垂手退立一旁。那人直起身,用肩头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迹,嘿嘿地笑了笑,突然昂起头,一口浓痰向吴晨吐了过去。吴晨一侧头,那浓痰嗒的落到平铺在帅案的地图上。建智、宋恪登时大怒,建智纵身而上,一掌掴在那人脸上,打得他横翻出去,在空中连转数圈,撞到帅帐才摔到地上。那人在地上喘了喘,用肩头靠在帐上慢慢站起来,一面站,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笑。建智更觉恼怒,大吼一声,纵身来的那人身旁,一脚踹在那人胸口,那人便如一只布袋般倒飞而出,横撞在帐幕上,弹了弹,掉在地上,以头柱地,缓缓弓了起身,脸还没离开地面,嘿嘿的笑声已先传了出来。 建智就觉胸口一团怒火猛然爆裂,啊的大叫一声,纵身扑上,便如发了疯一般,用脚踢踹那人胸口小腹。吴晨喝道:“拦住他。”宋恪和数名亲兵急忙拥了上前,将建智拉开,这时那人口鼻鲜血四溢,已是进气时多出气时少。吴晨看着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偃师细作,心中暗暗苦笑,情知是问不出什么了,挥挥手道:“将他抬下去吧。”建智此时心神一定,猛地惊觉弄出大错,冷汗登时渗了出来,扑通跪倒,叫道:“属下鲁莽了,并州大人责罚。”吴晨道:“为将者,首重冷静,你连那个斥侯小小的嘲笑也忍耐不住,如何能执掌一方军事?将你的建锋督尉的印信交给副手,你暂时留营查看,按今后的军功,酌情升降。”建智心头一痛,应道:“是。” 吴晨向宋恪道:“去问建忠,看偃师还有没有派别的细作过来。”宋恪应了一声退了出帐。吴晨转到帅案后,向地图上的浓痰瞧了一眼,探手将它抹去,却见那痰迹在巩县和雒阳间抹了一大滩,心中忽地一动,大声道:“传黄老将军来见。”营外的亲兵应了一声,跟着脚步声匆匆远去。吴晨挑帘走了出帐,此时正是四更时分,夜色如水,天空星迹寥落,从洛水方向刮来的夜风带着浓浓的水汽,鼓荡整个营寨,吹得战袍和旌旗飒飒作响。吴晨负手望着天空,遥遥想起当年在榆中,似乎夜色也是像今夜一般,只是那时守在自己身旁的庞德却已不在。想起那中年人临走时仰天叹息“可怜江山如画,只为枭雄作战场”,心中更是百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使君,你找老夫?”黄忠大步走近。吴晨收回思绪,点了点头,道:“是。自前晚巩县有人渡河到偃师求救,我一直就在担心偃师曹军的动向。只是薛悌和满宠等人却异常沉得住气”黄忠道:“使君是想说责罚建智的事么?使君责罚的是,老夫反倒觉得责罚的轻了。打杀细作,令使君探不出一丝消息,至轻也是贻误战机之罪,使君只是撸了他的职哼哼,若是老夫,不打他八十军棍也打他四十。”吴晨微微一笑,道:“建智终究不是我的属下这个就不说了。我找将军来是想演出戏给薛悌看。”黄忠鄂道:“演戏?”吴晨道:“是,演戏。薛悌既然派斥侯来巩县,想来对巩县还是上心的,倒不如将计就计,在巩县大闹一场,将薛悌引过河来。”黄忠道:“使君的念头不错,只是该如何引呢?偃师的细作目下只会喘气,便是让他说一个字也是不成。咱们不知薛悌的计策,只怕不好将他引过来。”吴晨道:“在坎陷放火又如何呢?” 黄忠猛地揪了揪颔下的胡须,道:“在坎陷放火?使君的意思是诈作嵩县的曹军来援,咱们的主力被调出巩县?”吴晨道:“其实我心中有一个更长远的计策。如今曹操在下游,钟繇在上游,即使咱们真能穿山而过,但因曹操领的河南军比我们更熟悉山路,同样是穿山,花的时间就比我们的少,因此即使到了中牟,仍会被曹操紧追在身后,万一被他逼到黄河边,就只能和他的十万大军硬打一仗。咱们人数远少过他,和他主力对峙的局面能免则免。因此我想先渡河去洛水北岸。”黄忠眼中的疑惑更甚,揪了揪颔下的胡须,双眸一瞬不瞬的望着吴晨。吴晨解释道:“赢天不是说钟繇在瀍水河上建坝么?若我们先一步击毁堤坝,那么淹得会是谁?”黄忠眼眸猛地一亮,喝道:“自然是曹操。老夫明白了,使君是要渡洛水偷袭瀍水水坝。”吴晨道:“不错。若我是钟繇,既然建坝要淹我军,就一定会在上游积蓄船只,水淹下游后再趁水势而下,席卷残军。因此只需在击毁水坝前,先一步占住上游船坞,水坝被击毁后,就可以乘船渡过河泛区,穿山而过到达中牟,将曹操远远甩在身后。烧坎陷也有这个念头在里面。我军击溃水坝后再趁水势从上游返回巩县,至少需要两日,那时坎陷的林木想来都已被火烧尽,可以令我军快速通过而不虞嵩县的曹军。”张开手臂向空中探去,夜风将袍袖的袖脚吹得不住向东飘飞。道:“目下吹得正是东风,只要在坎陷外围点起大火,就能将火势吹进沼泽深处。”顿了顿,道:“要偷袭瀍水水坝,就要先渡洛水,但偃师的曹军如果不动,我担心满宠等人会趁我军渡河时,击我军于半渡,因此想将他们先调过南岸来。” 黄忠在心中将吴晨所说的话想了又想,猛地点了点头,道:“使君的计策当真要的。这场戏老夫演了。只是老夫还不知该如何演呢?”吴晨道:“老将军率两千人在洛水上游建浮桥,我率一千人烧坎陷。剩下的人马交给马成和梁兴,要他们在中间策应,防备嵩县的曹军和巩县内城的陈群。” 黄忠一拍大腿,喝道:“好,就如此办。使君想在几时演这场戏?”吴晨道:“兵贵神速,咱们不快一些,难保钟繇不会先一步捣毁水坝而且,巩县我们总是要走的,早走晚走都是要走,不如就今天走。” 黄忠开怀道:“老夫这就去准备。” ******************************** 作者按:鸿沟,是我国古代最早沟通黄河和淮河的人工运河。始建于战国魏惠王十年(公元前361年),秦汉两代直至魏晋南北朝,一直是黄淮间主要水运交通线路之一。 第八十二章 两渡洛水(下) 坎陷位于巩县县城东北二十里处,北面是大槐山,南面是由嵩山余脉延伸而出的浮戏山。浮戏山从南面而来从东面绕过坎陷,与大槐山交错。 出营寨后,吴晨率兵一直向东北走,离坎陷仍有数里,遥遥就见大槐山上一点火光突然亮起,在夜色中分外的耀眼。 吴晨心道:“原来曹军早有防备。”转念一想,王屋山和中条山两战,两次自己都是在大局不利的情况下穿山而过,若曹操仍在浮戏山不设伏,倒真应该对他刮目相看了。低声传令,要大军小心前方。果然,军令传下不久,就听得战鼓声从东面遥遥传来。或许是离得较远的缘故,那鼓声低沉沉郁,却是凝而不散,一声连着一声,有如实质般向前挤轧过来。吴晨纵马奔了出阵,向鼓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东面的天际亮起点点火把,当即大喝一声:“曹军迎过来了,布阵,迎敌。”侧首向四周瞧去,就见左手边不远处有一处数丈高的小丘,当即纵马向那处奔了过去。 战马跃上小丘,曹军已逼近了里许,看火光,那些曹军足有数百人,散成扇形,分从两翼向中间包抄过来,似乎在围追什么人。吴晨只看了一眼,心中等即一片雪亮。转身向身后的宋恪道:“曹军追的人是赢天,先不忙放箭。”宋恪应了一声,纵马奔下土坡,将军令传下。吴晨转过身继续望向东面,这时曹军又迫近了百余丈,火把光已再非模糊的一点,而是拢成一团,在黑暗之中不住前迫,数百支火把在风中摇曳,威势亦是极为惊人。眼看着火把光越来越近,猛然间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战马的长嘶,跨下战马猛地一颤,蓦地奋蹄而起,仰天应和。吴晨猝不及防下几乎被掀下马背,狠狠踢踹了一下马腹,那马才停住长嘶。耳听得身后战马长嘶,声音顺风远远传向山中。乌鸦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驹,嗅觉天下无双,对战马气息尤为敏锐,当年吴晨和赢天出使金城,在回临泾的路上遭遇成宜的埋伏时,乌鸦嘴就曾报过信,吴晨自然知道,只是一时间却没能料到,乌鸦嘴会将为曹军设的埋伏当成了为赢天设的埋伏。 紧追在身后的曹军听到战马长嘶声都是一惊,火把潮虽然仍是向前涌动,但速度却不住降下,吴晨大喝一声:“出击。”宋恪鼓足中气吹响牛角,轰轰的号角声中,大军绕开山坡,向曹军左翼狂压过去。曹军望见奔来的西凉军,惊呼一声,掉转马头向东面的山脚下狂奔而回。 “大哥,不能追。”赢天纵马奔了上坡,叫道:“坎陷里有埋伏。”吴晨道:“哦,什么埋伏?”赢天叫道:“别管是什么埋伏,先下令他们别再追了。”吴晨笑道:“别担心,我只让他们追到沼泽边缘。你说说,你在坎陷了都看到了些什么?”赢天道:“我刚进坎陷,就见曹军背着柴草从嵩县方向进到里面,本想抓几个斥侯探探消息,却被大槐山上的曹军发现,派了许多杂兵来跟我乱缠,本来想将他们引开,再进里面探探,不想就在这里碰到大哥了。” 吴晨道:“原来大槐山上的那把火是为你点的。”沉吟了片刻,道:“子都遇上的那个猎户十有八九是司马朗派人假扮的。”顿了顿,道:“司马朗也知在巩县这个位置我军有数条路可以走,但又不确定我们会走哪条,这才设下圈套,一来探我们的口风,二来么,给我们指条错路。”赢天叫道:“大哥,现在不是多算胜少算不胜的时候,你想想看,嵩县的兵士晚间时还没有布到坎陷,我到的时候也才正负薪向沼泽地里走,那大槐山的曹军又是从哪里来的?”吴晨脱口道:“曹操!”想起安邑那一战时,曹操用了不到两日追了三日的路程,而且河南地本就是曹操的根本,战船到达五社津后,曹军完全可以舍弃辎重,轻军急进,此时赶到巩县当也在意料之中。心念电转,喝道:“赢天,随我去点坎陷。”喝声中,纵马疾奔下坡。前面沼泽边沿的数株林木已燃着了烟火,火舌攀附着林木向上蒸腾,将大量烟尘散向空中。诈作退入沼泽的曹军惊觉安定军并未追进来,反将沼泽外围的林木点燃,都是愣了愣,猛地大喊出声,发疯了一般向沼泽外涌去。沼泽林木茂密,加上此时刮得正是东风,困在沼泽中必然只剩下被火烧死。但听得鼓声急转,蓬蓬的敲了起来,踏着密集雄浑的鼓点,数百骑曹军从林木间隙飞涌而出,吴晨提声大喝:“放箭” 牛角声冲天而起,数百支火箭腾空飞起,坠在箭尾的火苗在空中猎猎飘曳,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白痕,落入林间草丛。火势越起越旺,曹军更如发了疯一般向林外的安定军阵扑击,有的兵士被火烧着袍须,一边扑火一边执着兵刃砍杀,有的全身裹在火中,在地上翻腾滚爬,厉声嘶嚎,更有的抄起燃烧的断木残枝,挥向堵在沼泽出口的安定军。吴晨下令兵士守住几个主要通路,其余的空地尽数弃了,饶是如此,仍是被凶悍的曹军连突数处,全靠赢天纵马来回驱驰,才将曹军重新逐了回去。被火点燃的林木从数株到数十株,火舌随风乱窜,迅速汇聚,终燃成一片火海。 便在这时,就听得咚的一声,鼓声苍劲雄浑,这样的鼓声吴晨在河内、安邑和中条山中早已听过无数次,当即提声呼道:“曹操来了,走”掉转马头,纵马向洛水上游疾奔而去。奔出数里,遥遥就见右侧千余火把乱舞,夹杂着喊杀声,向己军右翼奔了过来,看方向正是从巩县县城而来。吴晨厉声长呼,大军掉转方向,向疾奔而来的曹军突去。悠长的牛角声就像是拖拽在夜色深沉的天空上一般,与铁骑踢踏地面的轰响遥相呼应。铁骑踢踏地面的声音起始有如风卷山林,渐渐地不住凝聚,到最后就连雄浑的牛角声也压了下去,汇成一股铿锵的铁流,无坚不摧的向曹军咆哮而去。 此时天色微明,千余安定军以密集阵形向前冲锋,远远望去,就见黑压压一片以惊人的高速不住向前压了过来,就像是豪雨推卷之下的泥流从高山倾泻而下。这些曹军本就是刚被陈群放出来的俘虏,只是憋着一股气想将安定军缠住,望见如此惊人的冲锋阵势,就觉一股凉气猛地从背后升起,发丝根根倒竖,心中憋着的那鼓气登时不见踪影,脚酸腿软的僵立当场。但听得蹄声轰隆,安定战骑直冲而入,片刻间便以摧枯拉朽之势从南面穿凿而出,带着一地的血渍向洛水方向狂驰而去。 找到黄忠在洛水上建造的浮桥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建忠引着吴晨到岸边时,黄忠和诸葛亮、黄睿等人正眺望着河对岸说些什么。吴晨大步走了上前,说道:“曹操来了。”黄睿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么快?”诸葛亮道:“中条山那次不是也很快么?”向吴晨道:“使君和曹操的前锋交过手了?”吴晨弹了弹身上的血渍,道:“这些不是曹军主力的,而是巩县守军的。曹操距离我们也只在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能渡到对岸去么?”迈上三人驻足的土坡,向对面望去。洛水在这处渡口足有半里宽,吴晨的目光掠过河面,就见河对岸隐隐见旌旗飘荡,脱口道:“薛悌已经来了?”诸葛亮接口道:“浮桥刚架好就来了。”吴晨心道:“诸葛亮和黄忠明知敌军在对岸仍然不退,决不会只是为了等我,该是令人从上游绕过去了。”说道:“从上游绕过去的是谁?”诸葛亮道:“梁校尉。”吴晨道:“什么时候开始造的桥?”诸葛亮道:“几乎与此桥同时。”吴晨道:“是在等梁校尉的消息么?”诸葛亮点了点头。吴晨道:“黄将军,你先率五百兵士渡河。建忠、马成,你们各率百人驾船护在两翼,射住阵脚。”再向黄忠道:“将军半渡,我就会点起烽火,召唤梁兴从侧翼牵制薛悌。将军至紧要在河岸滩头扎住阵脚,我率大军在后渡河。”向赢天召了召手,道:“你就随黄将军一起走,隐在阵中,等梁兴侧击薛悌、曹军阵脚大乱时,就率骑兵从中军冲薛悌的帅纛。” 吩咐完毕,各人齐声应令。黄忠大呼一声,领着数百兵士踏上浮桥。几乎就在黄忠踏足桥面的刹那,对岸的鼓声响了起来,数百兵士发一声喊,从左翼斜抄过来,迎向河岸。离着百余步远,猛地停住脚步,拉弓向岸上的安定兵士射箭。吴晨摧动号角,令马成、建忠分从两翼向前。船上的兵士用勾镶叠成一面巨盾,置在船头,阻挡曹军羽箭,兵士隐在其后回箭射击。两边箭羽交错,羽箭落在河面、河滩,激起阵阵水花,便如一场豪雨一般。 以黄忠为箭首的前锋急速向前,只片刻间便到了洛水中流。曹军的战鼓声越敲越响,鼓声中,数百战骑从阵形右翼侧移而出,缓缓向北绕去,一看便知,只等安定前锋到河岸,这支侧翼便会从北侧河滩绕前进击。吴晨猛地一挥手,宋恪将早已点燃的火把向柴草中丢去,火舌跳了跳,猛地蹿起,兵士用水打湿的毛毯覆上,蓦地揭开,一道浓烟向天空滚滚卷去。就听得远处号角声激越而起,龙吟虎啸般扶摇而上。曹军兵士听号角声就在身侧里许之外,心中都是一惊,中军阵中的鼓点一阵紊乱。吴晨见到良机,大喝道:“令黄忠部突击曹军中军,马成建忠率船靠岸,掩护黄忠。” 号角声轰轰而起。黄忠所率的数百人随着号角声踏水奔向对岸,岸上的曹军鼓声转急,侧翼的数百战骑踏着鼓点,向黄忠右翼狂压过去。吴晨连催数通号角,马成、建忠率船顺水而下,霎时间羽箭在空中交错飞舞,岸上、水中血肉横飞。有了马成和建忠的牵制,黄忠部侧翼压力一轻,全军快速登岸,向曹军中军冲了过去。曹军中军向后微撤,弓弩手重聚起来,向河滩浅陆射击。突然间,安定军如沸水般向左右滚滚而开,中间现出数百战骑。就见其中的一名将领长戟一挥,百余战骑以松散阵形向曹军中军疾冲过来。此时河风从水面刮来,掀起骑手的战袍顺风飘曳,气势锋锐已极。曹军阵中鼓点转急,一队队长矛手从弓弩手的间隙急涌而前。猛听得一声马嘶急扬而起,便是在两军交战万人嘶喊之中仍是清晰传入耳中,一时间万马齐喑,就在这时,一匹战骑闪电般前突,还未等长矛手奔到阵前,一人一骑已冲了进阵,只一挥戟间,便扫开数丈的空隙,被大戟扫到的曹军连惊呼都没喊出就已碎成一地的尸首,再一挥戟,赢天已离开曹军军阵的缺口数丈远,敌军尸体的碎末和鲜血的温热随挥动的大戟向外飞溅,曹军见他如此悍勇,纷纷倒退,安定战骑跟在他身后潮水般从缺口而入,长矛挥刺,踏着地上的残肢断臂直冲曹军的帅纛。 吴晨看的又是欣喜又是敬畏,大手一挥,喝道:“渡河”“河”字的音还未落下,猛听得洛水下游战鼓雷动,夹杂在战鼓声里的却是数百人的长呼。 “张辽张辽” 声音铿锵雄浑,潮水一般层叠推进。 吴晨和诸葛亮相视色变。吴晨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北面的天际隐隐显出一道黑线,从河两岸迅速向这处推了过来。宋恪大叫道:“曹操曹操主力到了”吴晨转过头望向河对岸,就见赢天为锋锐的潮头离曹军帅纛不过十余丈远,黄忠所率大部也已登上河岸,从侧翼向偃师主军方向突击,若再有半柱香的时间让自己率大军过河,必然可以将曹军凿穿,但现在却只能想想而已。转身向宋恪道:“传令赢、黄两将军,着他们并力进攻曹军左翼,从北穿南,从梁兴渡河处与我们会师。” 号角声中,数百支火箭飞上浮桥,片刻间浮桥已处处火焰。就在大火掩映中,洛水南岸的大军向上游迅速而去。 ※※※ 辛毗进到厅中,见到戴着面纱的蔡琰,鄂了一鄂,道:“蔡小姐,你怎么来了?”蔡琰站起身,敛衽下拜,道:“是有些事麻烦辛府君。”辛毗摆了摆手,苦笑道:“我已不是北地太守,‘府君’二字愧不敢当。”蔡琰道:“但在小女子心中,辛佐治仍是临晋初见时的辛府君。”辛毗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蔡小姐,你来找我究竟何事?”蔡琰道:“吴使君真的到巩县了么?” 辛毗才从荀彧处回来,就听家丁来报蔡琰来访,心中已隐隐猜到蔡琰是要谈与吴晨有关之事,但蔡琰如此直白,却仍是大出意料。向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手持门板向外张了张,见四下里无人,才将厅门闭上,转身大声叫道:“小姐说的令尊的事,辛毗也曾略有所闻所谓‘有父子然后有君臣’”走到案桌旁,低声道:“小姐想知道什么?”蔡琰压低声音道:“吴使君吴使君真的到了巩县?”辛毗点头道:“是,昨日晌午我就曾在巩县见过使君。”蔡琰长哦一声,幽幽地道:“我听闻他这次是要围攻许县吴使君为人仁义,待百姓又宽厚,怎会唉,为何突然要围攻许县?他难道忘了当年的董卓” 辛毗不悦地道:“蔡小姐,在你心中,吴使君是董卓一样的人物么?你难道忘了,是谁遣人将滞留美稷的汉人带回汉土,又是谁击退入寇的匈奴令北地和三辅免遭异族涂炭?”蔡琰幽幽地道:“吴使君的大恩,蔡琰末齿难忘,只是正是因使君为人宽厚,却突然率兵进逼许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小女子才觉大违使君仁厚之风”辛毗怫然道:“蔡小姐是到辛毗这里数落使君来的么?我昨日才从巩县赶回,身子疲倦,不便多见外人,小姐请吧。”蔡琰低叹一声,道:“我不是来数落使君的。我是听闻使君只带了五千余人马,我听人说巩县、嵩县、雒阳、成皋、中牟等地汉军不下十余万单许县一地就有禁军八万唉,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了。辛府君对征战之事明于小女子,使君见到你说了些什么?” 辛毗摇头道:“吴使君天纵之才,曹司空在河内和河东两次围击都被使君避开,征战之事使君之才远胜于我,因此他没有和我说什么。”蔡琰还想再问什么,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厅外响起,一名家丁在门外禀道:“主上,荀令君的使节在外求见,说有要事要请主上再去荀府。”辛毗拉开厅门,那名家丁急忙凑到辛毗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蔡琰心知这家丁多半是在说巩县的战事,只是离的远了,听不真切,只能望着辛毗的神色,只望能从辛毗听了家丁传报的话后的神色推测些事出来。辛毗见蔡琰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侧了过头,低声向家丁说了几句,待家丁转身而去,才对蔡琰道:“蔡小姐,荀令君急招辛毗前去,不能久留小姐在这里了。”蔡琰低应一声,道:“我省的,辛府君去吧。”辛毗道:“最近许县有些不安宁,我遣家丁送你。”提声道:“辛忠,辛忠”一名四十上下的家丁从月门走了出来,应道:“在。”辛毗道:“送蔡小姐回府。”转身再向蔡琰揖了一揖,大步而去。那名辛忠的家丁走上前来,垂手道:“蔡小姐,请。” 蔡琰心头有些郁卒,向那人道:“不用送我了,我有带丫鬟来。如今就留在门房处。”辛忠拱手道:“但老爷吩咐下来,小人只能应从。若老爷知晓小人没有送小姐回去,小人便是有两颗脑袋也要被砍了。”蔡琰哦了一声,情知是赶不走他,挑裙走向门外。 辛毗的府邸位于许县南。自建安元年,天子从雒阳迁都许县,许县便依雒阳的样式而建,以城正中的皇宫为天极,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从皇宫外城延伸而出,将许县分为四部,正东为各处府衙所在,如曹操的司空府,荀彧的尚书府,西部为宫中和府中杂役的居所,北部则为各处讼狱和禁军所在,而正南则为各府的官员的宅邸。以辛毗的资历,本没有资格在此买地,所居的是曹纯的旧宅。蔡琰的居所却在内城之外,在门房将贴身的丫鬟小红带上后,径直从大门而出,此时辛毗正踏蹬上马,向蔡琰拱了拱手,扬鞭而去。蔡琰望着辛毗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心向吴晨,毕竟是将自己从匈奴救回的恩人,只是孔融等一班人天天将吴晨与董卓相提并论,连带着自己也不那么自信了。今日来,原本只是想听辛毗为吴晨辩护,哪怕只是说“使君这样做也是有苦衷的”,自己也会深信不疑,不想却连这一句也没听到。抬头望了望天,天色有些阴霾,看起来暗暗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拾步向前,小红在一旁道:“小姐,你怎么才进去就出来了?”蔡琰道:“辛府君荀令君有急事找辛府君”小红道:“辛老爷不是才从尚书府出来么?怎么荀大人又要找他?”蔡琰还没答话,辛忠在旁略有些得意地道:“咱们老爷一向便得荀令君器重,因此大凡有事,荀令君总是先来找咱们老爷。”小红恍然大悟地道:“那就怪不得了咦,你们听,前面怎么了?” 这时三人转过街角,就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大哭声,小红年岁尚小,听得哭声急忙奔了向前,还未出街口,就见数十人从街北向南涌了出来,人人披麻戴孝,号啕大哭,街上的行人纷纷退到街边,小红却是极为好奇,在人群外垫脚看了看,蓦地一缩腰从人缝中钻了进去。蔡琰唤道:“小红,那是出丧,快回来”只一眨眼间,小红却已钻入人群,再也寻之不见。辛忠道:“小妮子就是好奇,出丧又有什么看头?只是,这家子总有两三百人,可不知是许县的哪家豪门大户”说着,抬起脚不住向里瞅看。身旁一人扭转过头,冷笑道:“一家子哪有这么多人?这是两家,典农中郎将任峻任伯达和羽林监枣祗枣伯裔。”蔡琰听到这两人,心中一动,就觉这两人名字说不出的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辛忠道:“原来是他们两家啊,我就说哪家会有这么多人老弟,这两人怎么死的?”那人白眼瞪了瞪辛忠,想是不愿理这如此没见识之人,扭转过头,扬长而去。辛忠大怒,叫道:“咦,你这人他奶奶的,不就是死了个人么,老子还不稀罕知道。”向那人背影吐了口口水,悻悻地向蔡琰道:“我就说许县哪家有这么多人,原来是典农中郎将和羽林监两家。不过是死了人,可没什么好看的,小姐,我们还是走吧。”蔡琰道:“还是等等小红。”辛忠道:“那小妮子年纪小,可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时还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说着垫起脚重又向街心看去。便在这时,一人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向蔡琰深施一礼,叫道:“蔡小姐,你你怎么在这里?”语声又是兴奋又是欣喜。蔡琰定了定神,道:“你你是董董祀。”董祀一脸的欣喜,叫道:“难得小姐好记性,见过小人一面就将小人的名字记住了。小人正是董祀,原本在对面,见到小姐,就想着曾到小姐府上叨扰过,如此相遇而过,却不来参见小姐,未免礼数不周。只是又怕太过冒昧,幸好小姐还记得小人。” 辛忠见这小胖子满脸油花闪闪发亮,只觉面目可憎,心中早就不耐,撇了撇嘴,道:“知道冒昧怎地又跑过来了?真真是口是心非。”董祀连连点头,道:“是,是,是董祀冒昧了。”辛忠见这小子没有一丝脾气,越发的颐指气使,瞪眼道:“既知冒昧,那还不快走?”董祀连连点头,向一旁寸了寸,停了下来。辛忠见他赖在一旁不走,举手挥了挥拳头,董祀急忙举手挡在头侧,脚下却是再不肯移半步。蔡琰心中记挂小红,身旁二人所为丝毫没看在眼中,眼见出丧的人群越去越远,街上的行人渐渐散去,却仍不见小红回来,不由轻轻叹了一声。董祀道:“小姐是在叹典农中郎将和羽林监么?这两人的死讯就是小人传的,当真是凄惨。”蔡琰唔了一声。董祀见她低眉垂首,似是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就觉一口猛地一热,叫道:“他二人都是让吴晨烧死的。”蔡琰猛地抬了起头,道:“什什么”董祀还是首次被蔡琰如此凝视,心中欣喜当真无以复加,一颗心怦怦地,便似要跳将出来,颤声道:“他二人都是被西凉人烧死的。我听尚书府的侍郎们说,他们两人是穿坎陷抄截西凉军的后路去的,却被西凉斥侯发觉,一把大火将坎陷全烧了,随任大人和枣大人一起的五千兵士只逃出三百余人,其余都被烧死了。” 蔡琰又惊又喜,道:“那吴西凉人又怎样了?”董祀道:“西凉人烧了坎陷之后,便想渡河到洛水北岸,被满大人和刘大人识破,在北岸布下军阵,只是西凉人凶悍难当,又是背水一战,几乎就要被他们冲阵而过,还是薛大人临危不惧,令兵士假作司空大军的援军来袭,才将西凉人惊走。”蔡琰道:“后后来呢?”董祀道:“听说西凉人溯河向西,午间击破雒阳外围军阵,向新安方向去了。”见蔡琰满面尽是挂心和幽忧,就觉心口一热,胸中豪气干云,大声道:“小姐不用太过挂心,新安与尹阙龙门相连,正是曹仁将军大部所在。当日吴晨出潼关,偷袭函谷,俘虏韦康、赵俨,连败夏侯惇和韩浩将军,气势之盛,直有一扫雒阳之势,就是曹仁大将军力挽狂澜,硬生生挡住西凉人,迫得西凉人不得不渡河北去,劫掠河东。这次有曹仁大将军在新安阻击西凉人,西凉人是死路难逃了。” 蔡琰原本听得吴晨远去,心中隐隐有一丝心安,再听董祀这般一说,放下的心猛然间又吊了起来。回首向西北,正是新安的方向,此时刮得正是东风,微风从西面吹来,掠过重重宫宇楼台,掠过身侧,隐隐送来金戈铁马之声。 第八十三章 天下英雄莫敢当(上) 雒阳位于洛水中游,北依邙山,南带洛水,由洛水向南二十里,便是嵩山山脉,雒阳正位于河洛平原的中央。由雒阳逆洛水向西便是新安县,原为东周故地,公元前249年,秦灭东周,遂将新安划出,置新安县,属弘农郡,县城新安城距渑池不过十二里,是从雒阳方向入弘农的咽喉要道。河洛平原道路平旷,但自新安向西一直到潼关,计四百余里,一路之上山峦重叠,延绵不绝,车不并轨,马不并骑,地势极为险要。而八关城便是雒阳向西进入新安县的第一座城池。 八关城始建于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之乱从青州而起,雒阳外围的新安弘农亦是应者如云,汉灵帝震惊之余,在新安县与雒阳接壤处建八关城,作为雒阳西面的屏障,守关的将领是为八关都尉。西凉军击破雒阳外围营寨的消息传到时,八关都尉徐奭正在用膳,听得战报,双手猛地一哆嗦,手中的碗盏掉在地上,颤声道:“什什么西凉人来来了?”猛地跳起身来,叫道:“备马,备马”一旁的兵士暗暗赞叹,心道:“虽说咱们老爷能当上这个八关校尉,全是因司徒赵温赵大人举荐之功,但紧要时刻,却终不负赵公所托”念头还未转完,就听徐奭叫道:“我要回许县,快备马。”就听得哐啷声响,众兵士手中的铁盔跌落一地。 一旁的亲卫牛金喝道:“徐都尉,你许县是在八关东南,正是西凉贼子来的方向。”徐奭叫道:“啊唷,这可去不了许县啦备马,去新安,去新安,去新安。”牛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道:“都尉大人,你万万走不得。”徐奭尖叫道:“为何走不得,是谁不让我走,是你,是你,还是你”用手点着身旁的兵士,被点的兵士急忙垂了下头。牛金一把推开徐奭点着自己鼻梁的右手,喝道:“不是咱们不让大人走,而是司空大人不让大人走。”徐奭像是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一根浮木,大叫道:“司空大人?你说司空大人来了,在哪里,在哪里?”牛金道:“徐大人难道忘了韦涎韦司隶的事?长安之战,韦司隶不战而逃,此后司空大人又是如何处置他的?咱们大汉有明令,不战而逃者,依律当斩,族诛,大人难道忘了?” 徐奭啊的惨叫一声,像是突然被抽了全身筋骨,跌落在座垫上,手捂额头,呻吟道:“啊唷,岳父大人,这下你可害死我了。”牛金当真怒极,本想纵步上前直接砍了他的脑袋,然后号令军士迎击西凉人,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军侯,值此强敌压境之际,阵前斩将,军心不稳,而且论资历论军功自己又压不住城内守军,真要将他砍了,八关城有不保之虞。强忍胸口怒气,道:“都尉大人也无须担心,我看西凉人意图不过是过境,大人只需闭城敛民,忍一时之气,西凉人不会久留,片刻便会散去。”徐奭猛地坐直身躯,叫道:“当当真么?”牛金点了点头。徐奭站起身,叫道:“守城,守城谁敢不尽力守城,我即刻就要了他的脑袋” 脚步声从院外响起,一人叫道:“禀都尉,西凉人攻城了。”徐奭大叫一声:“啊唷,原来不是要过境,而是要攻城”咕咚一声仰面摔倒。牛金叫道:“大人,大人”就见徐奭两眼翻白,竟是吓晕了过去,心知战情紧急,低喝一声:“得罪。”揪着衣领将他提起,喝道:“都尉大人传令,着城中所有将士都到城墙上去,击退西凉人,所有将士晋官一级,赏金五两。”院外的兵士大叫一声:“是。”脚步声随即快速远去。 牛金左手抱住徐奭的腰,右臂担着他,向府衙大门走去。连着数日艳阳高照,今日午间却突然飘起了小雨。步出府衙,一股雨丝夹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至,牛金精神一振,夹着许奭大步迈上城墙,极目远眺,就见一道水线从天际滚滚而来,马蹄声夹杂着低沉雄浑的号角声,果然是西凉人的铁骑,当即提声大呼:“西凉人来了,大伙儿提起精神,莫让贼寇小看了咱们。”城墙上的兵士听他声音雄浑豪迈,当即提声呼应。 那水线来得极快,片刻间就来到八关城下。远远就听见东面传来一声号角,战骑在一箭远处停了下来。旌旗飘扬,细雨纷飞,战骑黑压压一片,远远望去就像是座山一般,城上兵士都闭紧了呼吸,连牛金也觉气氛压抑之极,手心冷汗不住往外冒,连手中常提的环首刀似乎也比平常重了十数斤,捏在手中不住下滑。咕咚一声,牛金猛地咽下一口唾涎,几乎便在同时,号角声利刃般划过雨丝纷飞的天际,数百兵士从战骑间隙奔涌而出,溃堤洪水般向城下压了过来。牛金提声大喝:“徐都尉亲临城墙,不尽力杀敌的,便是孬种。”身周的兵士齐声大呼:“杀敌,杀敌” 这时徐奭被雨水一激,悠悠醒转,听到“杀敌”的呼声,睁眼瞧去,就见数百兵士踏着雨水击打的水洼向前涌来,当时就面如土色,牙关不住打颤,叫道:“西凉人西凉人来了咱们咱们还是逃吧”牛金甩过手掌斩在他肩颈,徐奭双眼翻白,登时昏了过去。此时喊杀震天,羽箭破空的咻咻声暴雨般飞至。牛金高声呼喝己军据守城头,在羽箭间隙向城外射击,一时间羽箭交错,耳中尽是金属箭簇破空的锐响。那数百兵士在城外绕了绕,不住侧移,牛金虽然没读过什么兵书,但也知敌军统帅是在用这数百兵士诱引自己尽全力击打,以窥伺城中守卫的破绽,心知自己终究不是西凉统帅的对手,只一上手便被对方诱骗,出尽全力,但事已至此,只能咬牙硬挺,嘶嘎着嗓音不住大呼。八关城的守军在徐奭手下经年,本不是什么精锐,大敌当前早已胆战心惊,听得牛金嘶声力竭的咆哮,一时间勇气倍增,城上城下喊声如雷,震天动地。那数百西凉军不住调动城上守军,数次撕开城上守卫的布防,伺图攻城,都被牛金及时识破,喝令城下的民夫替换军服填补缺口,才将西凉人的攻势击退。这一战足足打了一个多时辰,号角声远远传来,西凉人才潮水般向后退去。 “咱们胜了么,胜了么?”城上的兵士望见迅速后退消失不见的西凉人,当真是惊喜交加,停了一阵,直到视线中再无一人,这才齐声欢呼。一名参将大笑着向牛金一举拇指,赞道:“牛军侯,当真了得。”牛金此时就觉全身乏力,嗓子更是要冒出火来。咧嘴笑了笑,却觉整个脸都要被撕开一般,急忙捂住脸道:“咱们虽然击退了西凉人,但西凉人要入弘农,八关是必经之路,而且方才一战,西凉人似也未尽全力,怕是还有后着。咱们可不能大意了。”那参将点头道:“牛军侯胜而不骄,了得,了得。” 便在这时,就听得徐奭的声音叫道:“西凉人退了,西凉人真退了?”那参将急忙赶到徐奭身旁,说道:“退了,退了,想西凉统帅吴晨用兵名满天下,夏侯惇,夏侯渊,曹仁,于禁等将军皆不是敌手,徐都尉破之却如牛刀宰鸡,当真是了得,了得。”徐奭仰天大笑,道:“哈哈,我原以为西凉人有多强悍,今日一见才知不过而而。我手下一军侯就能却敌,若我亲自出马,吴晨还不手到擒来?” 牛金听他如此狂妄,心中有气,大步走了过去。徐奭正笑得欢畅,见牛金大步走近,向后猛地退了一步,叫道:“你你想怎样?”牛金忍住气,哑着嗓子道:“西凉人纵横州郡自有其强盛之道,突然退兵该是另有隐情才是。”徐奭鼓着眼睛瞪着他,道:“什么隐情?”牛金道:“这个属下还不知。”方才那个参将道:“其实细细想想,牛军侯说的也不无道理,西凉人一向奸诈狡猾,这次吃了大亏,一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都尉大人是要防备。牛军侯既然说有隐情,不如就将防备西凉人之责交给牛军侯便了。”徐奭连连点头,道:“不错。牛金,今日你对我无理之事,我大人大量,就暂且不咎,今晚守城之责就交给你了。”说着大步奔下城头,身旁的数名参将跟着一窝蜂而下。顺风隐隐传来几人逢迎拍马之声,牛金皱了皱眉头,大步走到城墙上,撑着雉碟向外探望。这时天色又沉了几分,暮色迷离中,视野越发模糊不清。搔了搔脑袋,猛地一拍城墙,喜道:“我怎地如此痴傻?我不知,难道曹仁将军便不知么?是了,便是这般。来人”一名兵士大步奔了上前,牛金道:“你即刻启程去往新安城,将八关的事禀告曹仁将军。”那名兵士应了一声,匆匆步下城墙。 日色渐暮,牛金连晚饭也顾不得吃,一直在城墙上守卫。光线缓缓隐去,城楼上的灯火一一亮起,将光影投下城墙,就见淡淡地光晕中,细如牛毛的雨丝随风不住摆动。牛金凝目望向远方,就在天地之交的昏黑中,似乎隐隐听得号角声似隐似现的传来,凝神去听,却似乎又没听到什么,倒像是风雨掠过旷野的声音。牛金心中暗叹,对上神出鬼没的西凉战骑,看到敌军的影子倒罢了,反倒是看不到敌军,一直在疑神疑鬼,不知西凉人会从何方冒出的巨压,令人心神俱疲。长吸一口满是雨丝的空气,脱下兜鏊,用手揉了揉两侧眉眶,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身后一人大声禀道:“禀牛军侯,曹仁将军率兵到了。”牛金一阵愕然,跟着就觉得如释重负,一身轻松,长舒一口气,叫道:“怎地如此之快?”那人道:“听说是在半路遇到将军的援军。”牛金道:“快带我去见将军。” 牛金到时,徐奭和一干偏将都已聚在厅中。徐奭口才便给,将西凉人攻城的事说的天花乱坠,只是将牛金的名字隐去换成了自己。曹仁微眯双眼,目光从最左手的菅平瞄到最右手的常弘,直到见了牛金,双目猛地睁开,道:“你就是牛金?”牛金就觉曹仁的目光利剑般直刺而来,自己便似被他的目光看通看透一般,心头猛地升起一种顶礼膜拜之感,自惭形秽之下,低垂下头,哑声道:“下官下官正是牛金。” 曹仁将目光停在牛金身上,道:“击退西凉人的是你罢。”徐奭用手指着自己,叫道:“是下官”曹仁目光微微一扫,眼神开合之间,徐奭就觉整个肋骨似乎随着曹仁的一瞥蓦地下陷,心中一阵骇然,后面的话再说不下去。牛金道:“说不上击退,下官只觉西凉人似是自己退的。”曹仁哦了一声,道:“你是说吴晨不想攻城?”牛金道:“下官唉,下官也不知该如何说总之是觉得西凉人并非用尽全力,仍力有余裕。”曹仁道:“西凉人退后,你派人去前面探查了么?”牛金冷汗登时涌了出背,道:“下官下官守城已是艰辛万分,不敢不敢派兵去查。” 曹仁嘿的一声,喃喃道:“守城已是艰辛万分你说的倒是实在话啊,在我军中,争功的有之,抢劳的有之,说大话、天不怕地不怕的有之,惟有说实在话的却少之又少好,很好”再嘿一声,喝道:“牛金,从即日起,你便随在我身边罢。”牛金就觉脑中轰的一声,像是一道霹雳轰然炸开,直震得眼前金星直冒,颤声道:“将军说是让下官下官随在将军身旁?”曹仁淡淡地道:“在我军中可没什么好处,与我对敌的皆是如吴晨、刘备一类的滑虏,你怕不怕?”牛金单膝跪倒,叫道:“牛金得将军之用,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曹仁哈哈大笑,起身扶起牛金,笑道:“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追赶西凉人了。”携着牛金的手大步走出府衙。牛金扫向徐奭、常弘,就见这些人尽皆抬头望着自己,眼中又是艳羡又是愕然,就觉胸襟猛地一阔,直有扬眉吐气一扫寄人篱下数十载之感。 曹仁拉着牛金,步出八关城,向身后招了招手,一名亲卫将一匹战马牵了过来,曹仁道:“牛军侯,骑过马没有?”牛金道:“骑过。”曹仁拍了拍马背,道:“这匹青雪骢本是我的坐骑,从今日起它就是你的了。”牛金胸口一热,哽咽道:“将军知遇之恩,牛金粉骨碎身也难报万一,只是,只是这礼也太重了些。”曹仁嘿的一声,晒道:“一来你击退西凉人,阖城百姓受你庇护,二来,我还要仰仗你去追吴晨。西凉人来去如风,又比我们先走,要追上他们,没有良骑又怎么可以?”牛金一抹脸上的泪痕,抱拳叫道:“谢将军。”曹仁拍了拍手,手下将另一匹健马牵上,曹仁翻身而上,喝道:“追击。” 大军启动,向东沿洛水急追而下。过不了多久,就听到前面来人报,说是找到西凉人渡河的浮桥残迹。曹仁携着牛金来到浮桥残迹处,曹仁道:“果然不出牛军侯所料,西凉人攻城是假,造浮桥渡河是真。”向左右道:“看浮桥边的足迹,西凉人走了多久?”一人应道:“依雨水和地上痕迹深浅,西凉人是一个时辰前走的。”曹仁向牛金道:“从这里渡河,西凉人可以去何处?” 牛金听曹仁和斥侯对话,所闻所见,皆是前所未闻之事,真有换了个天地之感,此时听曹仁问话,心中惶惑已极,舌头似乎也有些打结,道:“从此处渡河向北是孟津,顺水向东是雒雒阳。”曹仁沉吟道:“孟津?难道吴晨是要在孟津渡河到河内去?”向牛金道:“去孟津有没有要道,不需绕远路?”牛金道:“徐家渡便在上游十里处,那里有官道向北直通孟津渡。”曹仁喝道:“牵招、王忠,你二人率三千兵马,从徐家渡渡洛水直插孟津。”两人从人群中闪出,抱拳应令。曹仁向其余众人道:“架桥,渡河。” 渡过洛水,一行人随着斥侯的火光不住向北,走了数里,足迹渐渐转而向东,牛金心中暗暗嘀咕,曹仁见他不住皱眉,问道:“牛军侯,莫非有何不妥之处?”牛金道:“按西凉人这么走,既到不了孟津,也到不了雒阳,难道,难道难道是向导领错了路?”曹仁微眯双眼,淡淡地道:“若依西凉人这般走下去,会是什么地方?”牛金沉吟道:“这么走,不是入邙山便是遇瀍水”曹仁双眼猛地一睁,大喝道:“好小贼,竟是要去毁瀍水水坝。”挥手扬鞭,战骑电射而出。 ※※※ 瀍水源自北邙山,全长四十里,在雒阳东北处汇入洛水。在巩县渡河被薛悌率兵阻挡后,吴晨便想到可能会惊醒曹军诸将,己军的目标是瀍水水坝,因此率兵急进,破击雒阳外围营寨,一是急速离开下游,防止钟繇毁坝淹军,二来作出兵力突袭新安,从弘农入潼关的态势,将曹军诸将的注意向镇守新安方向吸引。己军却趁机从八关城下游数里处突然渡河,向瀍水水坝而去。距上游渡头放船处数里,大军分成两部,一部由黄忠和诸葛亮率领,夺取敌船。另一部由吴晨率领,向水坝而去。 水坝建在水势跌宕处。斜风细雨中,吴晨站在一处缓坡上向水坝方向眺望,此时雨水不断从天际泻下,天地隆在一片水雾中,只有河岸上星星点点的火光,透出一丝光晕,但见十余座箭楼分列在坝基两侧,由箭楼向上游望,百余点火光从雨幕中透出,不住闪动,看情形,守坝的兵士在两千之间。水坝四周数里的林木已尽数除去,若非这场细雨,或许连这处缓坡上也会驻军,但这场细雨却令曹军收缩回营。吴晨微微闭目,将所见到的光亮在心中勾勒一番,大致推算了下曹军的防卫,随即招手示意赢天,作了个两面夹击的姿势,赢天点了点头,向身后低低传令,率军悄没声息的隐入雨幕中。 其时更深夜漏,四下里只有细雨卷过密林、河水拍击河岸的沙沙声,河岸上昏黄的灯火随风声水声轻轻摇曳,透着种说不出的静谧。突然间,一阵马蹄声利箭般从河岸上游传了过来,一人尖声叫道:“上游船坞被人偷袭,快去增援船坞。”吴晨知是黄忠动手,心中一阵惊喜,向身后作了个噤声的姿势,要众人再耐心等候。 那报信的斥侯从营寨北奔到营寨南,所到之处,不住大呼,各处营寨纷纷动了起来。熟睡中的兵士穿好盔甲,带上兜鏊,牵马的牵马,取箭的取箭,一阵扰攘后,一窝蜂的向上游涌去,火把光在夜色下不住闪动,像是条一条火龙不住向北蜿蜒,浑然不知吴晨已率军在坝侧埋伏。直到火龙离坝数里,吴晨猛地站起身,大喝道:“攻击。”从缓坡上一跃而下,向半里外的大坝疾奔而去。箭楼上的曹军惊声大呼:“这里也有贼寇”一名兵士取下铜锣,当当敲了起来,吴晨将铁矛插到背后,取下弓箭,一箭射去,正射穿那兵士的右手,兵士啊呀一声,手中铜锣再也拿捏不住,掉在地上,发出震天的一声响。寨内留守的曹军听到锣声纷纷涌了出来,正遇上疾冲而来的吴晨。吴晨抛去长弓,取下铁矛,横矛疾扫,蓬的一声,击在迎面而来的一名兵士的肩头,那名兵士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顺着矛势抛飞而出,吴晨跟着抢步而上,一矛刺中抢攻而上的兵士的咽喉,反手将其甩出,涌上前的曹军兵士被那兵士的尸身一撞,登时滚到数人。吴晨铁矛或扫或挑,曹军不死即伤,不住向后退却,箭楼上的锣声越催越急,就听得喊杀声从对面河岸响起,一队队火把从坝基上狂涌过来。吴晨嘬唇唿哨,远处马蹄声闷雷般响起,绕向上游的赢天率军疾冲过来,铁骑所到之处,曹军人仰旗倒,就像铁犁下的沙土,不住向旁溃散。吴晨的压力一轻,登时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处箭塔奔了过去。塔上的曹军见一员西凉将领向这处奔了过来,大声惊呼,举弓向吴晨射击,吴晨挥动铁矛将羽箭一一击飞,蓦地长啸一声,飞身扑向箭楼,铁矛在楼基的横木上一戳,向上斜窜,避过头顶刺来的两支长戟,左手抓住箭楼的柱木,右手抽出铁矛,横矛过去,正扫在两名曹军的胸腹,就听蓬的一声大响,两名曹军口中狂喷鲜血,向后倒飞而出。另一名曹军啊的大叫一声,抱头从楼柱间跳了出去。吴晨纵身跃入楼中,视野登时开阔,俯身向外望去,就见曹军分成三部,一部在坝基上,一部护在营寨周围,另一部从上游疯狂赶来,当即嘬唇呼哨,指挥宋恪率亲军向上绕行,等曹军冲过百余人,突然纵骑拦腰疾冲过去,登时将回援的曹军截成两段。便在这时,就听得战鼓声遥遥从东面响起,吴晨顺声音的方向望去,就见东面不知何时已透出一丝曙色,曙色中一道黑线向这处不住滚来。营寨中鼓声震天,数十人齐声大呼:“是咱们的援军来了”“援军来了”“西凉贼寇必败”“汉军必胜” 呼喊声从东面的营寨的响起,起先是数十人,其后是数百人,到最后已是数千曹军齐声大呼,声音山呼海啸一般,响彻云霄。吴晨纵身跃出箭楼,大叫道:“赢天,随我来。”在数千人齐声大呼中,也不知赢天听到了没有,但此时吴晨也管不了那许多,加快脚步向水坝的方向奔了过去。铁矛扫劈,迎前的曹军不住抛飞。连挑数十曹军,终被吴晨登上坝基,就见坝基由巨木搭成,再由沙袋沉在巨木里旁,将水堵住。此时天色微微有些明亮,就见左侧的河水与右侧的河水之差已过数丈,站在坝基便如站在一堵城墙上一般。 “那人是西凉将领,杀了他。”“宰了他。”两侧的曹军蜂拥而上,吴晨一面查看地势,一面挥动铁矛在身周画了个大圆,身周的曹军就觉一股大力潮水般涌来,号衣、发须猛地顺风飞扬,呼吸都为之一滞,不及伤敌,向后齐退一步,吴晨就势运力,铁矛蓦地一缩,化作一道长虹,疾扫而下,只听得蓬的一声猛响,木屑纷飞,一根巨木当即断折。曹军齐声惊叫:“这贼人想毁坝。”“先宰了他。” 吴晨大喝一声,铁矛再圈,扫飞两名曹军,铮的一声打在另一根巨木上,吴晨就觉一股巨力反震而起,铁矛断折。曹军兵士眼见他又击断一根巨木,都是惊呼一声,等再见到他手中铁矛亦被震断,又爆出一阵欢呼,持刀蜂拥而上,吴晨长啸一声,双掌翻飞,和曹军斗在一起。远处大呼“张辽”的名字的呼喊声潮水般涌来,吴晨不用看也知是张辽率军迅速逼近,心中说不出的焦急,但心中越急,曹军却逼得越紧。便在这时,猛听得岸上一人大叫道:“大哥,接戟。”吴晨听声音正是赢天。就见他领着数十人在岸边,却被曹军堵在坝基之外,吴晨叫道:“扔过来。”赢天将大戟在手中掂了掂,用力向吴晨掷去,坝基上的曹军齐声大叫:“别让那贼子接到兵刃”“拦住他。” 数名兵士将环首刀舞成一片,刀浪滚滚,怒潮般向吴晨逼去,吴晨闪电迫前,双拳击出,破开刀浪,击在两名兵士的胸口,两人大叫一声,稻草般向后抛飞,但这一阻,赢天掷过来的长戟已从吴晨身后疾飞而过。曹军齐声欢呼,便在这时,猛听得岸上一人厉声大哭:“大坝就要塌了,就要塌了”声音凄厉异常,在震天的欢呼声中令人更是毛骨悚然。但听得水声哗哗,夹在水声里隐隐是一阵嘎嘎的轻响,就像是破旧的帆船在风雨中振颤的声音,方才被吴晨劈断的两根巨木已被水冲的向外撑开,河水掠过数丈哗哗的击打在水面上,起始时还如细流,此刻已一人粗细,堆积在巨木两侧的沙袋,被水冲的溢出坝基,半截垂下,蓬的一声,落在下方的水面上溅起数丈高的浪花。几乎与此同时,河坝上的缺口陡然变粗,足有五人怀抱粗细。坝基上的曹军大声惊呼,手脚并用向前奔跑,不时间有人被挤下坝基,发出一声声惨呼。吴晨随着人流向前疾冲,就觉脚下越来越陡,眼见得离河岸不过数丈,大喝一声,纵身前扑,猛听得身后轰的一声巨响,吴晨就觉一股带着浓浓水汽的巨风从身侧疾扫而过,带着自己向南飘出数丈,才蓬的一声落下,还未等站起,一股水浪夹着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扑了过来,整个人被击得向外抛飞而出。等吴晨再站起时,就见四顾一片茫茫,方才的山坡绿林便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全被水浪淹没,惟有几个箭楼仍矗立在水中央,说不出的突兀。 岸上的曹军四散逃窜,安定兵士齐声欢呼。 登上黄忠和诸葛亮所在的帆船,吴晨仍是心有余悸,放眼望向两岸,就见滚滚浊流卷着上游冲下的断枝残叶,从身旁注泻。望向东面,就见数万战骑齐齐聚在岸边。便在安定的船队经过时,军阵蓦地一阵扰动,一匹黄色战马破众而前,一名身披红色战袍的将领纵骑来到河岸,离的远了,那人的面目看不太清,只是一把黑色的短髯却令人印象深刻。在那人身旁不远,依稀便是张辽和徐晃,吴晨心道:“这人想必就是曹操了。”此时阳光初升,照在脸上带着一丝暖意,吴晨微微一笑,带着破开这些时日的围追堵截的喜悦,顺水向下流而去。 第八十四章 天下英雄莫敢当(下) 到达豫东平原,已是五日后。 攻下巩县所得的干粮,早在入山后的第三天便已吃尽,其后的三日,只能吃些草菌和蘑菇,偶尔打猎所获的山禽和野兽,对四千余人的大军来说,连牙缝也塞不满,全军就这样饥肠辘辘地翻越浮戏山。 浮戏山山势虽然不高,但也有数座山峰在雪线以上,众人越爬越饿,直饿得前心贴后背,饿得挠心挠肺,就连诸葛亮明亮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就是这般忍饥挨饿,终于在五日后,穿出浮戏山,在山脚下的一条小河附近安下营来。 “禀使君,越过这条溪水,再向东走二十里,便是京县。”任晓在河岸旁截住吴晨,禀道。听到前面是市镇,众人眼前都是一亮,饿得发绿的眼珠看得任晓一个哆嗦。原来吴晨为了探听消息,所有干粮优先供应斥侯,因此任晓等人虽也挨饿,但勉强也算是顿顿都有进食,与众人数日没有干粮果腹,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吴晨道:“城内有没有曹军守卫?”任晓道:“有。”吴晨道:“有多少人?”任晓道:“这个这个还没探听清楚。”赢天叫道:“还探听什么,有曹军就有粮草,有粮草就能吃饱肚子,我现在肚子里直敲鼓,就是有十万八万曹军,我也要入城。” 吴晨哈哈大笑,道:“你饿,难道我就不饿?但敌军有多少人还是要探的,否则若真有十万八万,不等你吃粮,曹军就把你先吃了。”赢天白眼一翻,道:“我就不信谁能吃了我。”吴晨不理他,向任晓道:“派你的斥侯先行,我们在这里先歇息一阵。”任晓抱拳而去。吴晨向身后众人道:“将战马在河岸上拴住。这里的草青,可别让马儿吃坏了肚子。”众人齐声应是,卸下马鞍,各自趴在河岸上先饱饮了一顿河水,再脱下兜鏊,舀水端到战马前饮马。 这时正是巳时末午时初,太阳高悬天空,光线火辣辣地曝晒而下,照得河水波光粼粼。众人虽然没有吃什么下肚,但痛饮一番河水,挠心挠肺的饥饿感似乎也轻了不少。吴晨望向伤兵营,就见小倩的身影不住在兵士间穿梭。这几日一直忙于穿山,极少有机会能和她单独相处,眼见众人都已在岸旁林荫处歇息,她仍在忙碌,心中涌起一丝歉然。 “使君,不想咱们真的能到豫东来。”黄忠笑着走到吴晨身旁,道:“曹操虽然也推算到咱们要掘水坝,但终究是晚了一步。看着在岸边只能干瞪眼的曹老贼,老夫心中便如大暑天喝了三缸老酒一般。”声音虽然沙哑,但豪迈之情却丝毫不减。吴晨笑了笑,道:“我却不是喝了三缸,而是三十缸。”黄忠仰天大笑,抚着长须道:“看来还是使君厉害多一些,老夫甘拜下风。”顿了顿,道:“从豫东到河北,使君打算怎么走?” 吴晨沉思了一下,道:“大致的想法是有的,比如顺鸿沟而下,佯攻许县,调动荥阳、中牟、官渡等地的曹军回援”用脚在地上划了个半圆,道:“这三处大致在这个半圆上,他们由外向内,我便由内向外,在他们合击前,破围而出。但还有一些没有想好。第一是地理不熟,大致是向北,但路上有什么险壑山川,现在还不是很清楚,若碰上像坎陷一样的沼泽,一时难以渡过就要绕圈子。咱们虽然暂时甩脱了曹操大军,但依曹操的个性,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紧追而来,远路能不绕还是尽量不绕为好。第二,是曹军的部署。中牟、荥阳、官渡等地的曹军收到咱们从豫东进迫许县的消息后,会如何调动,只有打起来后才知道,这个是急也急不来的。我准备先攻下京县,让兵士歇一阵,再寻机破敌。若能找到向导引路是最好,若不能找到向导,能找到地图也好。”黄忠道:“不错,这几日粒米未进,老夫自诩健壮,也觉有些乏力,是该歇息一阵了。”吴晨心中谦然,道:“让老将军跟着我受苦了。”黄忠浓眉一挑,道:“使君说这话就见外了。老夫早在巩县就说过,使君的差遣老夫风里火里绝不皱一皱眉头,老夫这条命也是使君的,挨些饿又有什么打紧?话说回来,使君不是也和老夫一起挨饿么?”突然笑了笑,道:“何况老夫几日前刚喝了三缸老酒,饿上十七八天又有何惧哉?”吴晨哈哈大笑,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欢呼,两人循声望去,就见任晓领着一名斥侯快步向这处走来。吴晨急忙迎了上前,任晓道:“我才走不远,就碰到咱们的斥侯打听消息回来,担心使君等得心急,就将他送回来啦。”吴晨道:“京县有多少人?”那斥侯道:“约有三千曹军。但我听城里的百姓说,曹操虽然一直在浮戏山西面布防,但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豫东的曹军前两日就已开始调动,向浮戏山东面这里汇聚。”吴晨沉吟道:“曹军统帅都有些什么人?”斥侯道:“那些百姓也语焉不详,有说曹洪从河北退到河南的,也有说张郃、高览的,还有人传是臧霸从青州到了河南。” 曹操调集所有军力围剿入河南地的西凉军后,曹洪便成为曹军围攻河北的主帅。张郃、高览则是河北名将,当年袁绍扫平公孙瓒时,居功至伟,官渡之战,袁绍大败而逃,两人归附曹操,仓亭一战,威震大河南北。臧霸则是青、徐一带的豪帅,名义上虽然依附曹操,却并不隶属,青、徐之地在其统帅下,俨如独立王国,其人特立独行,是隐隐与曹操分庭抗礼般的人物。吴晨笑道:“不想豫东这么热闹,看来这次咱们是赶对了。”话锋一转,道:“京县的守备情况呢?严还是不严?”那斥侯笑道:“不严,一丝儿也不严,属下进去转了一圈出来,守城的曹军连问都不问一声。” 吴晨笑道:“好,很好。”向远处招了招手,向马成道:“马成,你领一百兵士混进城,咱们晚上偷袭京县。” 当晚三更时分,吴晨率军从山脚下的密林渡过山溪,向京县而去。在距京县县城数里外的一个缓坡停了下来,静等城中马成的讯号。其时繁星密布,在头顶不住闪烁,像是在穹庐般的天空中镶嵌了无数的珍宝,壮丽灿烂。山风从浮戏山飞掠而下,缓坡到京县县城之间的空地上,长草海浪般起伏,一重重向东面卷去。 京县县城南北三里,东西四、五里,此时灯火阑珊,整个城池似乎都已睡去。吴晨据在战马上,遥望京县县城,眼见被战马惊起的飞鸟在城墙边掠过,却猛地一折,贴着城墙边向外滑过,微微笑了起来。诸葛亮手挥蒲扇,在旁笑道:“使君已看出来了?”吴晨笑道:“京县县城外松内紧,连飞鸟也不敢进城,我又怎会看不出来?”瞄了一眼诸葛亮手中的蒲扇,笑道:“倒是孔明兄令我大出意外,何时手中多了个蒲扇?”诸葛亮挥了挥手中的蒲扇,微微笑道:“午间歇息时作的,拿顺了手,便舍不得丢了。”吴晨心中一动,暗道:“拿顺了手便舍不得丢了?一个蒲扇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一大堆人呢?那岂非是说相处时间久了,孔明说不定也不愿走了?”早先被诸葛亮推了数次的心,此刻却又活络起来,只觉神清气爽,连饿肚子的事也抛到了九霄云外。挥手向身后的宋恪道:“京县县城守将已有防备,马成等人送出讯号,咱们不忙进城。”再向一旁的建忠道:“派你的手下到四周探一探,看京县城外有没有埋伏。”宋恪、建忠两人纷纷应是,转身而去。 吴晨再瞄了一眼诸葛亮手中的蒲扇,心中更是欢喜。暗暗道:“孔明的《出师表》中写道‘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由是感激,以供驱驰’,那不正说他是个极重感情之人么?我怎地早先没有想到呢。”心想历经多次同生死共患难,说不定便能将诸葛亮留在身旁。越想心中越是开心,越想心中越是高兴,便在这时,一旁的黄忠道:“咦,使君,你在想些什么,怎地一直偷笑个不停?”吴晨忙板了板脸,道:“有么?”梁兴和建忠都用力点了点头,吴晨笑道:“我是想起当日曹操在河岸边望着我们的神情。”赢天道:“当面撒谎,你这笑我可看过多次,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一定是看着京县在望,就想着如何大鱼大肉地海吃一通。”吴晨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心道:“我的心事你又怎会知晓。”赢天叫道:“不说话了,定是被我猜中了。”黄忠笑道:“别说是使君,就是在老夫眼中,京县也是待宰的羔羊,这次可要大吃特吃一番才是。”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低喝道:“来了。”话声中,就见京县城楼上人影闪动,正是马成等人偷偷上了城楼。这处距京县县城足有五六里,虽然居高临下,但也只能看个大概。吴晨向赢天道:“马成发出讯号,你便率人突袭京县,引出曹军的伏军,其后就交给我们。”赢天应了一声,向身后挥了挥手中铁矛。原来以前赢天用的那杆大戟在瀍水水坝时丢失,此时只能拿铁矛暂代。赢天正要掉转马头,吴晨突然低声道:“小心。”赢天嘿嘿一笑,调转马头向缓坡下绕了过去。吴晨回头重新望向京县,夜色中,城头上人影时起时伏,吊桥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两扇厚重的木门也缓缓开启。城门洞开之际,火光一闪,一处火舌从城楼上蒸腾而起。马蹄声从东南面响起,就见火把光亮起,一道火流迅速穿过旷野直扑京县。 就在火把光离京县半里远处时,猛然间咚的一声大响,城头两侧火把光亮起,照得城上城下明如白昼,跟着喊杀声起,离京县县城各三里处,亮起两处火潮。就在震天的战鼓声中,两处火潮迅速变化,向西迅速延伸过来,夜色中就像是两道赤色的岩浆,向赢天军身后汹汹燎烧过来。城头上的火把光,不住向城楼处汇聚,在距离城楼各五十步时,顿了顿,想是在挪开分割城楼的鹿砦和蒺藜。但只停顿片刻,接着便狠狠扑了过来。 吴晨大笑一声,喝道:“该我们了。”大手猛地一挥,身后的战骑涌上缓坡,蓦地战马齐嘶,从缓坡上纵驰而下,向旷野中不住汇聚过来的曹军扑去,其凶猛处,就像是蓄势已久的雄鹰从高空飞扑而下,凌厉已极。埋伏在京县县城两侧的曹军将领听到马蹄声,急忙大声呼喊,指挥着数百兵卒向安定冲锋的战骑前迎了过来。战骑从缓坡驰下,气势正在巅峰,那数百兵卒便如狂涛中的泥屋沙堡,直一冲击间,便被潮头击垮,兵士败草般被蓄到巅峰的马力撞的向后抛飞,那些曹军何曾见过如此强悍的战马冲锋,登时惊得目瞪口呆,眼见得在纷飞的人从中,西凉铁骑越迫越近,铁骑冲锋的踢踏声,迅雷般滚滚而前,猛地大叫一声,转身便跑。城上的曹军齐声大叫:“顶住,顶住”城下的曹军又哪里肯听,哭喊着向旷野四散奔走。城上的曹军望着旷野中四散奔逃的己军,就觉一股凉气从脊柱猛地蹿起,汗毛倒竖,惊呼道:“拉起吊桥,拉起吊桥。”就听得蹄声轰隆,赢天一马当先纵骑踏上吊桥,手中长矛击出,蓬的一声大响,锁链拉扯吊桥的回页应声崩裂。赢天的大戟在瀍水一战时遗失在水中,用长矛本来并不衬手,但一击之威,仍是惊人之极。城上的曹军齐声惊呼,跟着大叫道:“堵上城门,堵上城门。”喊声中,数十人当即从对马成等人的围攻中退了出来,一步并作三步从城楼上奔下,向城门蜂拥过来。刚下城梯,就听得前面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十余曹军浑身鲜血地从城洞处奔爬出来,倒像是城洞中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便在惊疑诧异之际,一匹战马电射而入,长矛扫处,落在最后的数名曹军骨断筋折,狂抛而出。那数十名兵士双股战战,牙关忍不住地上下磕击。那骑士刺死数人后,纵骑向前,向沿街溃散的曹军身后追去。这数十刚下城楼的曹军兵士愣了半晌,突然发一声喊,两边一齐向城洞涌去。原来这些曹兵震惊于方才那西凉人的战力,心中皆想,倘若西凉人都是这般战力,被他们抢进城中,岂不是再没什么活路?因此一般的心思,涌入城洞去堵城门。刚奔到城门口,就觉一股巨风从城洞狂涌而出,几名机敏的曹军大叫一声:“西凉人”劲风已狂涌过来,奔在最前的数名曹军被风扫得站立不稳,稻草般向后跌去,还未等站起,西凉战骑已潮水般涌了进城,登时将那数人踏的血肉模糊。那数十曹军再顾不上城门,哭喊着向城中逃去,西凉战骑分作三股,一股沿长街向下直入城池,另两股左右分出,绕向南门和北门,一时间骚乱和火光水波纹般,以西门为中心向全城扩散开。 城守许衡领着数百人固守城守府,赢天率人在府南点起大火,趁风势用浓烟薰敌,再趁敌军混乱之际,凿穿西面的高墙,破击而进。许衡眼见守不下去,在府衙点起大火,阻拦赢天攻府,率百余人打开正门,撤向京县东门。吴晨接到消息,当即令梁兴领五百骑出南门,绕向东门,亲率主力出京县府衙,向东门追杀过来。黄忠率军从北门登上城楼后,眼见东门火光蚀天,破开拦阻城楼间的鹿寨、蒺藜,从侧翼向东门围攻过来。许衡望见三道火流分进合击,尤其是从南绕来的火流,隐隐有抄截己军退路的意思,大叫道:“京县守不下去了,撤,撤。” 轰的一声,京县东门的吊桥狠狠砸在地上,许衡率数百人狂涌出城,向东面的旷野逃去。吴晨知若不将许衡拦住,自己在京县休整的念头难免付之一炬,纵马紧追在后,提声喝道:“拦住许衡,别放一个活口。”隆隆的蹄声从南面响起,梁兴从侧翼绕了过来,前面的曹军齐声惊呼,侧转马头,向东北方向加速逃逸。震天的马蹄声中,梁兴从侧翼斜穿曹军军阵,只差毫厘,被许衡等数十人逃离。吴晨暗叫一声可惜,提声呼喝,率军从左侧绕出梁兴军,向东北方向直追下去。 夜色茫茫的大地在战马翻飞的四蹄下不住向身后退却,前面七零八落的火光越来越近,蓦然间,远处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垂野茫茫的地平线上,升起一线火把光,被吴晨紧追在后的许炜仰天狂啸:“是咱们的大军,是咱们的大军”声音又惊又喜,夹着劫后余生的无尽喜悦,就像仰天嚎啕一般。那数十曹军本已自认凶多吉少,眼见火光燃起,狠加数下马鞭,向火光方向狂奔而去。 宋恪惊呼道:“曹军曹军的援军”其实吴晨早已望见天际的火光。目力所及,就见百余队曹军蜿蜒而来,军容之盛,不在两万也在一万,此时进击,万一被曹军以密集兵力包围,以己军此时的体力,必死无疑,但若就此退后,曹军会一鼓作气杀向京县,内忧外患之下,京县不一定能守得住,即便能守得住,也必然被曹军包围。退还是不退的念头在心中转了又转,就在这时,曹军右翼顿了一顿,似乎被什么阻挡了一下,整个大军左翼前突,右翼稍稍滞后。吴晨心中一动,凝目向前观望,淡淡的星光下,一道缓坡从北面的山峦延伸而出,突入到平原,地势在曹军右翼微微起伏。就在心念转动间,战马速度却丝毫没有缓下来,向前纵出数个马身,视线中的火光越来越近,宋恪大声呼道:“使君,曹军援军来了”吴晨喝道:“怕什么,两军相逢勇者胜,现在退缩,京县只会杯曹军一鼓作气夺回去,现在只能进不能退。”向后大声喝道:“灭了火把,不理许衡,从东面绕前进击。”喝令以号角声送了出去,兵丁将手中的火把尽数丢在地上。许衡听到号角声,以为西凉人望见援军向后退却,背转过身向后张望,但见星星点点的火光散落在数里的平原上,西凉人的踪影再望之不见,但隆隆的蹄声却越来越近,沙沙之声怒潮般从身后高速涌来,越来越响,像是飓风鼓荡深林,又像是洪水吼击河堤,虽然夜色笼罩下什么也看不清,但心中的恐惧却没来由的越来越甚,好像有什么极大的凶险越迫越近,突然间,就见沉沉地夜色中有什么向前急速涌动,用力揉了揉眼睛,就见数百匹战马出现在身后十余丈远外,马头耸动,将溶溶的月色遮挡住,像是一片暗流贴地席卷而来,许衡只觉头皮发寒,全身冰凉,惨嚎一声,拨马向北而去。 吴晨看着许衡率人从侧翼绕开,连理也不理,双目只是盯着前方不住靠近的曹军,猛然间,前方视线一暗,一道山岗,将曹军的火把光尽数遮住,绕进南面旷野的曹军火光照不进这处,在北面靠山的旷野中形成一大片黑黢黢的死角。吴晨暗呼侥幸,纵马掠过黑暗的旷野,迅速向山岗驰去。那山岗颇为陡峭,即便以安定战马的神骏,爬坡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就在马头距坡顶还有数丈远,低沉的号角声从西面响起,正是安定军向后退缩防守的讯号,气势消长下,就听得曹军的战鼓声越发地震耳欲聋,跟着光影一闪,无数火把从山脚下亮了起来,正是曹军从山岗绕到旷野。吴晨用力一夹战马马腹,战马惊嘶一声,蹿上山岗,眼前猛地一亮,方圆十余里的平原出现在眼前,火把光星星点点,如繁星闪烁,照得整个旷野纤毫毕现,远远就望见数百战骑从山脚下涌向西面的旷野,中间一杆帅纛,大旗上一个斗大的“高”字在夜风中猎猎飘舞。吴晨大喝一声:“冲下去。”一提马缰,战马前蹄腾空,蓦地长嘶一声,利箭般冲向山脚,身后的安定兵士,见吴晨疾冲而下,发一声吼,跟着纵骑奔下。那处山坡颇为陡峭,疾冲而下之际,数匹战马被山石拌倒,横跌而下,带起山石草木哗哗地向下翻滚,便像是突然一阵大雨搅动的整个山脉向下倾斜一般。 “山上有人”山脚下的曹军听到声响,齐声叫了起来,但惊觉得终究晚了一些,吴晨一马当先从斜刺里直穿进曹军右翼,铁矛疾刺,掠起一片矛影,当先的三人咽喉喷血,倒翻而出,提缰飞纵过三名贴地滚来的曹军兵士,深深楔入曹军军阵中。 火把光影影绰绰,黑暗里也分不清有所少人,向这处涌了过来,吴晨依着方才冲下山时曹军主帅的方位,策马向前,长矛扫、劈、刺、挑,哀嚎声中,十余人打着旋向旁跌开,硬生生在曹军合围前,突出一道血路。 眼前寒光猛闪,两名骑都尉一左一右飞奔而至,两支长矛交互掩映,在眼前舞成两团黑雾。蓦然间,长矛猛地抖起两个枪花,乍合倏分,一上一下,分刺吴晨的咽喉和胸腹。吴晨大喝一声,长矛横扫,铮铮两声,左面骑都尉的长矛喀的一声被震断,跟着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右面的骑都尉长矛脱手,嗡地一声向天空直抛上去,但人却极为彪悍,左手抽出单刀,大吼一声,纵身向吴晨劈去。吴晨倒转长矛,矛柄哚的一声正撞在那人的胸铠上,那人败草般倒飞而回,撞在战马身上,摔在地上,那战马惊嘶一声,人立而起,两蹄落下时,正踏在那骑都尉的腰脊,脊骨碎裂的声音喀的响起,那人惨叫一声,整个身躯弯了起来,口中狂喷鲜血,眼见是不活了。 隆隆的马蹄声从正前方响起,一队数十人的骑队高举环首刀,迎面冲了上来。从刀锋泛起的寒光望过去,正是那高高竖起的大纛。吴晨大吼一声,往前直冲。 “铮” 就在战马马头几乎与对方马头相接时,吴晨长矛横扫而出,一股巨力以吴晨为中心,潮水般狂涌先前,蓬蓬数声,将迎面的数名曹军硬生生震下马背。 身前压力猛地一轻,已冲出曹军重围,一员曹将正伫马立在数丈远外的大纛之下。吴晨见他气势如渊停岳峙,被自己冲破亲兵丝毫不乱,知此人必然是一代猛将,只是此时情急拼命,也顾不上许多。长啸一声,挺矛直冲向前,那曹将亦是一声大喝,便如半空爆起一声霹雳,纵骑直冲过来。 “铮铮铮铮~~~~” 两人对冲,铁矛长矛交错翻飞,两匹战马乍合又分,短短刹那间,长矛倒像是相互交击数百下,两旁的曹军直看得心如重压,紧张地喘不过气来。眼见两人分开,这才爆起一阵欢呼声,执戟甲士见两人分开,横冲直撞过来,硬闯入两人战马之间,挺戟向吴晨攒刺,吴晨挥动长矛,挑击长戟。这些亲兵身着重甲,身形更是比一般的曹军强壮地多,与所遇到过的曹军全然不同。铮铮声中,攒刺而来的巨戟只向外移开少许,便又回旋过来,至此吴晨已再无怀疑,这员曹将必然是高览,而他所带的也一定是河北战将,因此才与此前所遇的曹军完全不同。那些河北大戟士,人高马大,臂力雄浑,若被缠上,再难追上高览,吴晨狠狠踢踹马腹,战马厉声长啸,跃过七八人头顶,向高览直纵过去。曹军眼见吴晨如飞将军般扑向高览,齐声惊呼:“高君侯小心”“小心” 吴晨铁矛斜劈,带起的锋芒便如一柄长刀,高览身周的野草如背狂风,呼的一声向外翻折,高览就觉劲风扑面,呼吸为之艰涩,大吼一声,挺矛上迎。 铮的一声大响,劲风狂涌,两人相战处似乎爆起一阵火花。吴晨夹战马纵跃之势,这一击不啻千钧,以高览的强悍仍是被震地向后抛跌。胯下战马长嘶一声,耳鼻鲜血汩汩,前膝跪倒,再爬不起来。高览被震出三四丈远,在地上翻了数翻,一跃而起,大喝道:“什么人”话还未说完,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些执戟士惊骇交集,大呼道:“守住将军,守住将军”数十人向吴晨涌了过来,更多的人扯着高览向阵后奔。 吴晨这一震也难受之极,两臂酸麻,胸口气血翻涌,耳中嗡嗡轰轰,就像是千军万马在头顶飞驰纵横一般,闪过迎面刺来的数杆大戟,调转马头时,高览已被大戟士扯着向北逃开。吴晨纵马驰上高览方才立足的缓坡,铁矛前挥,大声呼道:“追上高览,别让高览逃了” 混战中的曹军听到吴晨的呼声,都是一阵惊愕,纷纷向中央帅纛的方向望去,就见帅纛向北仓惶而去,一时间都不知高览出了什么事。吴晨见曹军一时错讹,却仍是不住向西进迫,长啸一声,纵骑向帅纛的方向疾冲过去,便在这时,一条人影从身侧电闪而过,未等持纛的曹军明白发生何事,长矛已刺进那人喉咙,大手一伸,已将帅纛抓起。吴晨又惊又喜,大叫道:“赢天,好样的,将帅纛点起来。”赢天嘎嘎大笑,抄着帅纛向一处曹军冲去,片刻间再从曹军阵中冲出,大纛上火舌飞舞,整杆旗帜已被点燃。吴晨纵声大呼:“高览死了,高览被杀了”曹军就见帅纛已被火舌缠绕,整个旗帜像是一条火龙,张牙舞爪地向天空翻腾,登时军心大乱,纷纷后退。吴晨见曹军始终乱而不溃,如果不能在此处将这些曹军尽数击溃,只需一日这些曹军就又可以整军再来,己军人单力孤之下,难免重蹈当日汝南之战时,被曹仁以众欺寡的覆辙,厉声大呼:“跟我冲,凿穿曹军!” 喝声中,纵马疾驰而下,一面跑一面将牛角抄在手中,战马飞奔中,牛角号声呜呜吹响,正是安定大军向前冲锋的号声。安定兵士听号角声几乎从曹军军阵的腹心传来,不用问也知吴晨此时正在曹军军阵中,登时勇气倍增,呼喝着向前冲杀。曹军退了一阵又一阵,前十里还能勉强抵挡住,但安定军就像闻到血腥的狼群,一阵猛似一阵的向前直冲,曹军军阵就像是狂风暴雨中被蚁虫蛀食的长堤,被安定军冲锋的潮头打的千疮百孔,崩溃也只在刹那间。便在这时,就听得一人突然叫了起来:“是咱们的营寨,是咱们的营寨,有救了,有救了”声音又是干涩又是凄厉,既像是大笑又像是大哭。原本已有死志的曹军,听到呼声都转身向后望去,果然,在数里外的山岗上,隐隐见数十旗帜遥遥飘扬,只看旗帜便知是汉军大旗,见到营寨,曹军死志陡消,也不知是谁第一个丢下兵刃,就听得兵刃声哐啷哐啷不住被丢到路旁,卸盔卸甲的人越来越多,乱成一窝蜂的向大寨跑了过去。 吴晨奔驰了大半夜,又数日没吃什么下肚,此刻筋疲力尽,胃中酸水不住外涌,但知此时已深陷入豫东平原,不能一鼓作气直冲而下,就会被闻讯蜂集而来的曹军围死困死在这处。长吸一口气,大呼道:“为了天将军,为了庞黑脸,冲啊”举起号角,放在嘴边,牛角声呜呜吹起。此时奔了半日的安定兵士早疲乏欲死,听到吴晨的呼声和号角声,只觉浑身热血像是要沸腾了一般,奋起余力,向曹军猛冲。 起始时以吴晨为锋锐的大军还如涓涓细流,只片刻间,便已有百余战骑从阵后涌了过来,到冲锋的号角声吹到第三遍时,以吴晨为锋锐的战骑群已扩到千余人,蓦地战骑长嘶,千余战骑如溃堤的洪水,向退在半里外的曹军狂冲过去。旷野在数万铁蹄的踢踏下疯狂地颤动,似乎山在摇,地在摇,天在摇。这时天色微微发亮,奔腾驰骋的安定战骑便如长击万里的长江大河,势不可挡地呼啸而前,天地中尽是战马踢踏旷野的隆隆声。 乱军潮水般涌向营寨,高高飘扬的旗帜像被飓风掠过,向北面横七竖八地倒下,深入地面数尺的寨木就像是败草扎成的草垛,被汹涌的人潮一一推倒,曹军四散逃命。 曹军中军绣着斗大的“刘”字的大旗缓缓飘落。吴晨心道:“‘刘’?难道是刘延?”刘延是东郡太守,官渡之战时,正是刘延死守延津,硬生生挡住袁绍大军,令袁绍长驱直入奔袭河南的战略胎死腹中。也正是这个刘延,在延津之战中侧翼牵制刘备,令曹操集中兵力,率军将文丑击杀。早在巩县之战时,吴晨就曾听诸葛亮说过,刘延从官渡向后回撤到荥阳成皋一带,并搜集兵力,顺鸿沟而下,准备拱卫许县,不想却在这里碰上他。聚起气力,厉声呼道:“前面的曹将是刘延,砍了刘延,我们到官渡休息” 此时吴晨的嗓子早已破音,说不出的嘶嘎难听,但在前军万马齐声呼啸中,却别有一番横扫千军,一往无前的气势。 众人齐声大呼,一时间天地间尽是“官渡休息”的喊声。 马蹄呼啸,安定战骑漫山遍野向前漫过。 奔袭三十余里,便是管城,守城的将领一面派兵从侧面绕出迎击安定军,一面派人驻守城头,大开城门护卫刘延、高览向城中而去,被黄忠抢登上城,一拳将管城守将的脸打得稀烂,尸身在吊桥上挂了挂掉下城来,曹军更是心神俱丧,绕开管城,向虞拢城而去。守虞拢的正是荀彧的大哥荀衍,望见乱军奔来,不敢开城,乱箭射下,曹军走投无路之下向夏邑县城而去。在夏邑渡口,被紧追而来的赢天踏破营寨,高览、刘延喝令众军迎击。曹军早已心无斗志,将两人绑起,送了出营。 其时正是日落时分,残阳如血,映得黄河红波泛滥。吴晨负手望向黄河对岸,河风劲吹中,吹得发丝凌乱不已。身后一人笑道:“使君看着对岸已小半个时辰,莫非使君在夏邑也不准备停留,想直接杀过对岸去?”吴晨回过头去,就见黄忠和诸葛亮一齐出现在身后。吴晨笑了笑,哑着嗓音道:“若两位没有异议,我倒不介意如此。”嗓音嘶嘎沙哑,听得黄忠和诸葛亮都是一头雾水,吴晨清了清嗓音,将方才的话又重说了一遍。但嗓子已破,再清也没用,见两人仍是不明白,向四周望了望,抓起一枝树枝,在河岸上写了起来。三人在河岸上边写边抹,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远远望去,就像是三个在水边嬉戏的寻常少年,殊不知三人才领着数日未进食的四千人马,一日一夜奔行三百余里,从京县一直杀到了黄河岸边。 第八十五章 潜流汹涌(上) 新野,刘备府邸。 “豫州牧有所不知,”那侍从顿了顿,道:“荆州牧身体欠安,夫人便想让二公子和蒯家小姐早日订亲,一来冲冲喜,二来二公子年岁也大了,早日定亲也了了荆州牧和夫人的一桩心事。”刘备道:“原来如此。”见喜帖上写着“五月二十”的字样,说道:“备定当在十九日前赶往襄阳。”侍从起身下拜,道:“既是如此,下官便告退了。”刘备急忙起身,挽留道:“宋从事何必如此匆忙,天色如此晦暗,午后便会有雨,从事忙也不忙在一时,不如在寒舍歇歇脚,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那侍从俯身再拜,道:“豫州牧大人的心意下官心领了,但下官此行还有多份喜帖未曾送出,这些人皆在新野地界,下官就不叨扰豫州牧大人了。”刘备见留他不住,便道:“既是如此,我送从事出衙。”说着携手将那人送了出门。那人推辞再三,见拗不过刘备,也就不再推辞。出了大门,一个兵士牵着战马走了过来,那侍从翻身上马,在马上向刘备拱了拱手,道:“豫州牧,后会有期。”一夹马腹,沿街向北而去。 刘备立在府门,只等那侍从转过街角,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进入府邸。迎面就听隔壁的厢房中暴雷般的声音喝道:“刘表这老小子太也无礼了,大哥大小也是一方州牧,和他平起平坐,他儿子订亲,竟然派了这么个穷酸来送喜帖?他老小子目中还有人么?”听声音就知是张飞。一人低声斥道:“三弟,你少说几句就不成?人刘表不是叫人送喜帖来了么?你还能让刘表怎样?”张飞怒道:“你没听那穷酸怎么说?‘下官此行还有多份喜帖未曾送出’,听听,听听,多份喜帖未曾送出,他是专程来送咱们的么?我看多半是顺道捎来的,二哥,这你也能忍?” 刘备听在耳中,只有暗暗苦笑。这时另一个声音低低响起,道:“两位将军不要吵了,你们有没有替使君想过?刘表这么待使君,使君心中又作何想?”说话的正是赵云。刘备心中只觉一阵温暖,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径直向内堂走了进去。一个丫头步履蹒跚的从内房走了出来,望见刘备,呀呀地道:“爹爹,抱。”张开双臂,似摔似跑地扑了过来,刘备急忙奔上一步,将三岁的女儿抱了起来,笑道:“棠儿乖,今天都学会叫爹爹了。”抱着女儿在空中荡了几圈,逗得小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个女儿是刘备在新野安顿第二年时甘夫人所生。记得生这小姑娘的时候,屋前的甘棠树一夜之间勃然怒放,接生的稳婆说,还从未见过新野的甘棠这么早开,因此指棠为名,称“刘棠”。想起这段往事,刘备向堂外望去,就见庭院中的那株甘棠树又高了不少,枝繁叶茂,几乎将整个内堂都遮住了。 五年了,到新野已经五年了。 这五年中沧海桑田,白驹苍狗,袁绍从统一四州,到乌巢之战大溃而逃,曹操从以一州之地抗衡四州,到挥军北上,直捣邺城,成为雄霸北方的一代权臣,吴晨从默默无闻,到占据肴函,隐隐与曹操分庭抗礼,各路诸侯粉墨登场,大汉帝国却仍是分崩离析,风雨飘摇。何处才是大汉的出路?何处又是刘备的出路? 刘备看不到。 “爹爹,你的胡子怎么是白的?”刘棠粉嫩的小手伸了过来,揪住了刘备的胡子,一个女声道:“棠儿,你在做什么,怎么能揪爹爹的胡子?”甘夫人挺着肚子走了出来,大声喝斥。刘棠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糜夫人道:“妹妹也真是的,老爷的胡子那么多,抓上一抓又有什么打紧?你看把女儿吓哭了不是。”接过刘备手中的刘棠,哄道:“乖,棠儿不哭,棠儿不哭。” 原来糜夫人一直没有所出,对这个女儿视若己出,平时也是极娇惯的。甘夫人赧然道:“姐姐,都是你把她惯坏了。”糜夫人道:“你不惯,你不惯,你肚中不是还有一个么,这个就予我了。”甘夫人小声道:“咱们姐妹又分什么彼此啦?”糜夫人抿嘴一笑,摇着刘棠,笑道:“棠儿啊,今后叫大娘就不要叫大娘了,要叫娘亲,叫娘亲。”说这些话时,脸上欣喜无限,阴暗的内室也似因这一笑,陡然亮了起来。甘夫人走到刘备身畔,低声道:“听说刘荆州那边来人了。”刘备点了点头,甘夫人小心翼翼地道:“是叫老爷出兵么?”刘备摇了摇头,道:“不是,是请咱们二十日去襄阳,景升兄的二公子本月二十日要与蒯家小姐订亲。”甘夫人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件事。”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道:“老爷这几日愁眉不展,是因采聘之礼的事么?姐姐和贱妾皆曾经过采聘,这事不如就由姐姐和贱妾张罗罢。” 刘备心中焦虑的其实是军国之事,但见甘夫人如此体贴,仍是为之心暖,柔声道:“你大着肚子,这件事就不要操劳了。采聘的事我还是知道些,否则又怎能将你姐姐和你迎进门?”甘夫人脸上一阵发红,微微垂了下头。刘备心神激荡,又是感激,又是甜蜜。自黄巾之乱起兵,这十余年来命运多桀,时起时沉,既有陶谦让徐州时的踌躇满志,也有小沛战败时的彷徨无措,甘夫人和糜夫人多次被抢,又多次回到自己身畔,但两人始终甘苦如饴,没有丝毫怨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便在心神激荡间,窗外电光猛然一闪,闷雷在头顶轰然炸裂。被哄的破涕为笑的刘棠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甘夫人和糜夫人怕刘棠受惊,急忙带着女儿躲入内房,只片刻间,堂中就只剩下刘备一人。 推开窗透,只见雨水哗哗地从屋檐上落下,像是帘幕一般挂在眼前。透过雨帘,漫天乌云飞卷,幻化出无数狰狞的形状,电光像一束束剑芒,不时刺破这些狰狞,照得眼前煞白一片。 但电光过后,仍是黑沉沉一片。 “大哥,这雨看起来今晚是不会停了。”关羽一面说,一面踱了进来。刘备没有回头,仍是凝望着雨帘。关羽见他没有回头,顿了顿,又道:“大雨过后,汉水一定会暴涨,离二十日不过两三日,只怕这河不好渡”刘备淡淡地道:“二弟不要劝了,襄阳我是一定要去的。”关羽吃了一惊。刘备待人一向谦和,喜怒不形于色,如此斩钉截铁的语气极少从他嘴中说出。 其实刘备隐伏在新野五年,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为何同样是五年,吴晨就可以从关陇崛起,成为与曹操分庭抗礼的一方诸侯,而自己却只能蛰伏在这小小的新野城中,苦待良机? 这个疑问,刘备每看一次前方送来的战报,就要在心中问自己一次。但五年来,任凭他苦苦思索,苦苦寻觅,寝食难安,坐卧不宁,却始终没有想明白。而刘备也知道,这个疑问关羽回答不了,张飞回答不了,孙乾、糜竺、糜芳更回答不了。 或许,答案就在襄阳。 头顶雷声轰隆,响个不停,斗室中两人一坐一立,目中皆是略有所思之色。哗哗的雨声在斗室中跳荡,窗透外的云层间电光不住闪动,映得两人的面容时而煞白,时而阴沉,但两人眼神中的坚毅之色却愈来愈浓,电光闪烁中,灼灼逼人。 ※※※ 建安九年(公元204年)五月十八,刘备带着关羽、张飞、孙乾等人从新野出发,向襄阳而去。 新野位于荆州南阳郡,与县治宛城比淯水为邻。顺淯水而下五十里,便是汉水之北的荆州重镇樊城。由樊城渡汉水便是襄阳。 昨日的大雨下了一整夜,到了早上,雨水虽然小了一些,但仍是淅淅沥沥,刘备等到午时初刻,知道再等下去也是徒然,随即下令启程。 其时,因张绣投降曹操,荆州最接近河南地界的宛城落入曹操手中,新野成为整个荆州抵御曹操的前沿重镇,但官渡之战后,曹操一直忙于清剿袁绍在河北的势力,荀彧随即举荐南阳地界的士族杨俊为南阳太守。杨俊出身清流,与号称八骏之一的刘表素来交好,因此宛城、新野一带数年来波澜不惊,商贾循淯水、湍水、比水,来往于颖川、南阳与南郡之间。刘备一行人夹杂在商船与民船间,顺淯水而下,晚间时,到达樊城。 听到刘备到来,驻守樊城的文聘出到渡口来接。文聘年纪在三十五六,容色方正,沉默寡言,见到刘备只略略寒暄几句,便住嘴不说。前来樊城迎接刘备的治中傅巽急忙接过话头,向刘备引见随文聘一同前来的众人。 “豫州牧,这位是功曹庞季庞文先。”刘备拱手道:“久仰。”庞季是荆州庞氏宗族的庶支,刘表与庞氏的宗支之首庞德公不睦,因此庞氏宗支出仕荆州的没有一人,反倒是庶族出任荆州之职的较多。庞季身材瘦削,神色冷峻,见刘备拱手,只微微颔了颔首,淡淡地道:“刘豫州远来辛苦啦。”刘备正欲答话,傅巽已接口道:“这位是主薄伊籍伊伯机。”尹籍三十上下,颔下三缕长须,显得儒雅而清俊,向刘备微微笑了笑,道:“刘豫州之名,伊籍早有所闻,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人物。”刘备道:“伊主薄之名,备也是如雷贯耳,今日能在此相会,当真是何其幸哉。”傅巽接着道:“这位是霍峻霍仲邈,现任骑都尉。”霍峻年纪在二十出头,肤色黎黑,面容英挺,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英睿之气,刘备道:“久仰。”霍峻抱拳道:“豫州牧客气。”傅巽跟着引见:“这位是文书吕介兵曹陈生” 等众人一一引见后,文聘道:“咱们已在官邑摆下酒宴为豫州牧接风洗尘,豫州牧,请。”大手一挥,将路让开,刘备见这些迎接的人或高或低,或胖或瘦,或妍或丑,形象虽然各异,但却都是一时俊彦,此行本就由向荆楚的名士求教的意思,自然不会推辞,道:“那就叨扰了。”在文聘陪同下,向樊城而去。 樊城东带淯水,南襟汉水,为襄阳北面的门户,自宛城张绣不战而降后,便是荆州军防备北面诸侯的重中之重,因此城池一扩再扩,南北六里,东西长九里,几乎与长安、雒阳等大城仿佛,城高五丈,城河宽四丈,引得是淯水和汉水的活水。自初平元年(公元191年)刘表单骑平定荆州以来,已有十四年,就在大汉帝国分崩离析、河北、河南、关中无一不是战乱频仍之际,荆州除了在江夏与孙权时有战事之外,几乎不受战乱影响,整个州界粮丰民足,一派承平气象。码头处南来北往的船只,密密麻麻停靠在岸边,堆积如山的油罐船,并肩而停的粮船,运送玳瑁、海货的商船,密如织梭,在河道上不住往来,虽然烟雨迷离,视线阻隔之下,船速都慢了下来,但整个码头仍是繁忙异常。一行人从东门进到城中时,天色已然半黑,大街两旁灯火闪烁,笑声、喧闹声、丝竹声从各个牌楼传出,汇聚到街上,传进刘备耳中,只觉身旁处处透着升平和繁荣,人烟稀少的新野与之相比,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傅巽见刘备不住四处瞅看,笑道:“豫州牧觉得樊城如何?”刘备真心赞道:“极好,刘荆州当真是治世之命才,刘备还未曾见过如此繁华的城池,钦佩万分。” 傅巽笑道:“豫州牧‘如此繁华的城池’之言过了。其它城池傅巽未曾去过,不敢乱说,单就曾到过的长安来说,樊城强过长安十倍,襄阳强过长安百倍。” 董卓乱政之后,大汉诸侯蜂起,四处战乱不已,只有荆州战事不起,难民从关中、河南、徐州等地蜂涌入荆州,滞留在荆州的外地人不下四十万,各地名士更是如过江之鲫。这些人在原住地,不是仕林领袖,便是一方宗族,把持朝廷选人、用人之责,到荆州后,自然便找到刘表寻求一官半职。荆州虽是大汉十三州中最大的州,但也苦于僧多粥少,刘表为平衡各地仕子,便一视同仁,硬是一个人也不任用。而身为北地泥阳人的傅巽,正是刘表所任用的寥寥无几的非荆州人之一。 刘备皱了皱眉头,道:“长安刘备没去过,因此不敢说,但襄阳刘备是去过的,要说强于樊城”微微摇了摇头。“呵,”一直在旁的庞季笑了出声,笑道:“敢问豫州牧是何时去的襄阳?”刘备微一蹙眉,道:“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庞季道:“那便是豫州牧第一次来荆州的时候喽?如今是建安九年,算来豫州牧已有五年未去过襄阳。五年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今日的襄阳决非五年前的襄阳可相提并论。五年前,袁绍占据青、冀、幽、并,气焰何等嚣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提声道:“‘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济漯,大军泛黄河而角其前,荆州下宛叶而掎其后。雷震虎步,若举炎火以焫飞蓬,覆沧海以沃[火票]炭,有何不灭者哉’,哈哈,可惜举炎火的是曹操,被焫的‘飞蓬’是他袁本初,如今就只余一掊黄土相伴。五年前,吴晨还是什么也不是的小混混,如今却连许县也敢偷袭,世事变幻,岂能以常理度之?” 一人突然瓮声瓮气地道:“豫州牧,我可听说并州牧吴晨曾是你的手下,怎么他就到了三辅,当了并州牧,你反而一直窝在新野?”说话的人正是兵曹陈生。陈生和张虎原为占据江夏的贼寇,刘表平定襄阳后,令蒯越和庞季出使江夏,说服陈、张两人来降,陈生累积军功,成为南郡兵曹(原为贼曹,陈生以为“贼”字暗讽自己出身,不喜,改之),张虎则随荆州大将黄祖一起镇守江夏。 刘备苦笑道:“吴并州并非我的手下,只是曾为我的客卿,在我军中待过一段时日。”陈生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哪,怎地手下混得比老大好,手下不来接老大也就算了,老大竟然也没什么脾气,这老大当得也太矬了些,经豫州牧这么一解释,原来不是我想的那回事。”张飞大怒,呛的一声就要拔出腰间佩刀,被关羽一把按住。陈生浑不知自己方才已在鬼们关前转了一圈,继续笑道:“吴晨短短五年,混得风生水起,连许都都敢去抢,了得,了得。曹操挟河北大胜之势,竟然也奈何不了他,当真是个人才。豫州牧当年为何没有将他留下?”这时即便是关羽,也忍不下去,冷冷地道:“吴晨脾性怪戾,喜怒无常,无君无父,无仁无义,即便是想投我大哥,我大哥也不会要他。”陈生笑道:“无仁无义?关将军说的怎地和咱听说的不一样啊。就我听来的,好像是豫州牧对不住并州牧”傅巽见关羽、张飞都是满脸愤懑,急忙道:“官邑到了,到了”趁势一拉陈生,道:“随豫州牧而来的四十名兵卒,就有劳兵曹大人安置豫州牧,这边请,这边请”拉着刘备便要向十余丈远外的官邑而去,刘备轻轻甩脱傅巽的手,有些激动地向陈生道:“陈兵曹说的没错,当年是我对不住吴并州。若能重新来过,若能重新来过我不会,一定不会那样待他。”陈生鄂了一鄂,道:“你现在说这又有什么用?后悔药是人人能吃的么?”刘备神色黯然,道:“陈兵曹说的是。”伊籍在一旁道:“其实我倒觉关君侯所言极是。以今日吴晨以兵犯许都的事来推,其人确是无君无父,无礼无畏。当年他行刺荆州牧,虽有诸多疑点,但也并非无迹可寻,其人天性桀骜难驯,即便是圣人再生,也难以令其驯服王化。豫州牧虽然惋惜其才,但其天性如此,就不必自责了。” 刘备心道:“我又哪里惋惜他进犯许都的事了。若要救天子,许都是必须要犯的,当年我在徐州起兵,若不被曹操击破,难道就不去犯许都了?”但知伊籍是在为自己说话,也不好反驳,向伊籍微微一笑。伊籍也是颔首微笑而应。庞季笑道:“说到吴晨犯许都,好像是最近城中最热的话题,即便在襄阳也是街论坊议,不知你们又有什么说头?”傅巽道:“已到官邑了,难道功曹大人让咱们站在雨中议天下大事么?”庞季大笑几声,道:“这事实在是太热了,我一时好奇,竟然连下雨的事都忘了,罪过,罪过。豫州牧,文府君,请。”让在一旁,请刘备和文聘近入官邑。 樊城官邑在城的南部,距樊城南门不远。其时大汉建国垂四百余年,为方便各地消息互通,在各城都建有官邑,以安顿各地来访或过路的官员。官邑中也有部分商贾,但也都是与官府相通往来的豪商巨富。刘备等一行人在傅巽、庞季引导下,沿着回廊走到大厅,官邑的官员都已等在这里,见众人到来,拍了拍手,酒水、菜肴流水阶的送了上来。 庞季待众人坐定,便迫不及待地道:“如今荆州各地无论街头巷尾还是坊间里弄,都在议论吴晨进逼许都的事,咱们这里尽是带兵之人,不知你们有什么说头?”向刘备、文聘瞧来又瞧去,眼中满是期待之色。伊籍见张飞、关羽都是满面愤然,急忙道:“今日只是为豫州牧接风洗尘,豫州牧舟车劳顿,其它闲事就不要多说了罢。”庞季却是兴趣盎然,挥了挥手,笑道:“舟车劳顿,就更该说说奇闻趣事,这些最是解乏。文府君,当年你曾率兵抵御西凉张济,依你之见,西凉人是否真能攻破许都?” 文聘沉吟了片刻,道:“西凉人纵横驰骋,全靠战马。马战以迅驰远扬,破击敌粮草辎重,侧翼夹击为主,攻城并非马战所长,即便拿战骑攻城,也是侧翼远袭加多路并进,截断城池与各处城池之见的呼应,将要攻占的城池与各部切割开来,再以步兵攻城,但那至少也要数万兵马。孙子曰: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以许都的规模,要将城池团团围困,最少需要十万兵马,攻城的人还要另计。吴晨只有数千兵马,许都是一定攻不下来的。” 吕介道:“既然攻不下城,吴晨却又去进逼许县,那不是自取其辱吗?”自岸边引荐后,吕介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却突然插了一句,显见的荆州人对于吴曹河南大战之事果然非常在意。文聘皱了皱眉,道:“或许吴晨志不在此吧。”霍峻道:“今早明府还和我说起过这事,明府说,估计吴晨是被曹操从河东逼过河南的。”在空中划了划,道:“这里是河东,这里是河南,这里是河内,这里是弘农。吴晨是从潼关进入弘农,在渑池被曹仁阻击后被迫渡河到河东,有人说吴晨入弘农与当年张济入荆州相似,都是因为关中破败,没有粮草供养大军,所以不得不出关掳掠。也有的说是与袁绍有旧,眼看袁绍两个儿子争执,不忍河北被灭才出关攻击曹操,从侧翼牵制曹操进攻河北。还有人说是吴晨先遣马超出河东,为大军渡河做准备,却被曹操先行击破,马超被围在并州,吴晨是出兵解围的。但从他出河东后即直接攻击河内,便知他出关掳掠一说多半不对。但无论哪一种说法,吴晨的意图被曹操识破却是实情,在河内被曹操伏击,辗转王屋山,然后回到河东。前方斥侯发回的消息中说,吴晨和于禁在安邑大战一场,之后便向中条山而去,多半是被于禁阻击,未能在蒲坂渡河,因此便想取道风陵渡渡河回潼关。其后细节不明,吴晨大军的行踪失踪数日,再接到消息时,已到了巩县,多半是渡风陵渡时被曹操追击,未能渡河,因此再次取道河内,入河南地,准备从雒阳新安回潼关。” 陈先惊讶道:“我只道吴晨和豫州牧有旧,不想这小子竟然和袁本初也有旧。”庞季笑道:“袁绍的谋臣,荀谌、辛毗都曾在吴晨手下做过事。荀谌曾帮吴晨诈过张横,辛毗则任过吴晨手下的北地太守。外面的人都传说,袁绍和吴晨有盟约,因此有旧一说并不为过。”陈先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傅巽道:“外面都传吴晨连败曹仁和于禁,但听霍都尉所说,吴晨竟是连吃败仗唉,真是连吕布都不如,西凉是一代不如一代啦。”说着连连摇头。傅巽是北地泥阳人,心中对崛起于凉州的吴晨着实是有些偏爱,但听吴晨连吃败仗,感同身受,不由得连连叹气。 便在这时,就听得门外一人大声叫道:“放屁,放屁,全是放屁,吴并州一代名将,曹军诸将莫敢直缨其锋,怎地到了荆州便成了连吃败仗啦?莫非荆州人安逸太久,脑袋锈掉啦?”陈先面色登时一沉,喝道:“他妈的,什么人在外面大呼小叫,乱嚷一气,给我抓进来?”就听得人声吆喝,一人被人提着揪了进来。那人一身青色的布襦,年纪在二十五六,身高七尺,脸型瘦削,本身身材并不低,只是拎他的人实在太高,身材足有九尺,因此被那人提在手中,便像是老鹰提小鸡一般。 厅中众人听他在外面大喊大叫,原以为此人必有一番惊人艺业,不想却被人一提便提了进来,不禁有些好笑。那人冷冷扫了一眼在座众人,并不开口。陈生叫道:“穷酸,是不是你在外面骂咱们?”那人冷冷地道:“天下昭昭,就许你们在这里乱编排人,便不许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陈生道:“哈哈,公道话,你个破穷酸,又知道什么公道话啦?”那人双眼一翻,瞟向房顶,似乎突然之间惊觉房顶要比陈生的脸要好看许多。陈生大怒,叫道:“给我打。”霍峻道:“慢。”向那身材高大的士卒道:“放这位先生下来。”那士卒应诺,将那人放了下来。那人一落地,便向外走,霍峻猛地起身,人影一晃间,已到了门口,张臂挡在那人身前,道:“先生还未曾说我们在这里乱编排什么。”那人道:“未曾说吗?我在门口喊的话你都没听见?” 霍峻挠了挠头,道:“方才我离得远,没有听清先生说了些什么。”那人向陈生一指,道:“他听见了,你让他说。”霍峻转向陈生,陈生道:“这穷酸说‘放屁,放屁,全是放屁’。”这几句字正腔圆,满厅回荡,众人不禁莞尔。那人放声大笑,道:“没错,说得极是。”霍峻一脸尴尬,刘备急忙道:“后来这位先生还道‘吴并州一代名将,曹军诸将莫敢直缨其锋,怎地到了荆州便成了连吃败仗啦’。”其实刘备离得也远,这些话是听身后的关羽转述,其后的“莫非荆州人安逸太久,脑袋锈掉啦”,有污辱荆州人之嫌疑,因此刘备省略不说。 霍峻感激地向刘备望了一眼,向那人道:“我所说的都是荆州斥侯发回的消息,并非是我在乱编排。”那人翻了翻眼,道:“这些消息,你都证实过?”霍峻道:“这倒没有,但这些消息都由前方斥侯发回”那人冷笑道:“所以我说荆州人安逸的太久啦。这些消息都是曹军传来的,事实与此完全相反,荆州斥侯将曹军的消息全部采纳传了回来,连查证都不查证,不是安逸太久,又是什么?”陈生怒道:“穷酸,你又怎地知道实情不是如此?”那人悠然道:“因为我便是从巩县回来的,你说我知道还是不知道?” 众人都是一鄂。傅巽最先反应过来,道:“听先生的意思,这一路行来,吴晨都是打胜仗了?”因为激动,语调竟微微有些颤抖。那人点了点头。庞季大笑道:“咱们的斥侯说吴晨一败涂地,你却说吴晨一路胜仗,两个消息迥然有异,我们又凭什么信你?” 那人抻了抻被雨水淋湿的布襦,淡淡地道:“就凭巴郡彭永年这几个字。” 第八十六章 潜流汹涌(下) 厅中众人都是一愕,却仍是傅巽先反应过来,道:“原来先生竟然是西凉并州治中,来人,看座,看座”厅舍外的兵士当即进来两人,一人抱着小案,一人捧着座垫。彭羕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神情,既像是伤感,又像是有些失落,喃喃道:“并州治中,并州治中唉”那两名兵卒见彭羕不像是要坐的神色,不由看向傅巽,傅巽这时已走了过来,向那两名兵卒道:“就将桌案放到这里吧。”向吕介下首一指,跟着向彭羕道:“彭治中远来是客,请。”众人皆当他要请彭羕坐在吕介下首,却见傅巽右手一扬,将彭羕向上首领,竟是将自己的位子让了出来。刘备、庞季暗暗称赞傅巽熟谙礼仪,如此一来,既不贬低坐在下首的吕介、陈生,也不至于令彭羕尴尬。哪知彭羕神色一黯,道:“多谢傅治中一片好意,只是彭某现在可没什么心情喝酒谈天。”向傅巽拱了拱手,转身走出厅舍。陈生拍案而起,大怒道:“穷酸,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当咱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彭羕晒笑道:“不就是喝酒谈天么?茶坊酒肆,人人来得,莫非贼曹大人以为这里是樊城治所不成?”彭羕话中的“贼”字正犯了陈生的忌,大喝道:“反了,反了,这穷酸竟然到我地头上拉屎撒尿。来人,来人,将他拖下去砍了。”彭羕生性吃不得半点亏,一向只有他惹别人,何曾有别人欺到头上之事?哈哈大笑数声,说道:“拉屎撒尿倒是没有,放屁却是有的,方才贼曹大人一屁三响,余音绕梁,至今未销,令人不甚向往之。”陈生大吼一声,一脚踢翻桌案,提刀便向彭羕砍去。傅巽此时正在彭羕身畔,急忙摊开双臂挡在陈生面前,叫道:“兵曹大人,这这可使不得”陈生叫道:“傅治中,你让到一边,待我砍了这个穷酸,再和你理论使得还是使不得”彭羕叹道:“他看似是在拦你,实际却是在拦我,怕我三拳两脚便将‘贼曹’大人拾掇,到时贼曹大人脸上可有些挂不住啊”陈生听他连说两个贼字,气得哇哇大叫,也顾不得傅巽,挥刀便砍,傅巽大叫一声,向旁躲开,彭羕哈哈大笑,跟在傅巽身后,躲在一旁。陈生一刀砍偏,跟着横刀疾扫,傅巽惊得大叫:“兵曹大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是我,是我”陈生大叫道:“我知是你,但我要砍的却不是你,你快躲到一边去。”三人在厅中追逐,厅中登时大乱。 刘备回头转向关羽,关羽急忙附下身,刘备低声道:“待会儿彭羕遇险,我们一定要救。”关羽哼道:“即便陈生砍了他,也是这姓彭的自找的。”刘备叹道:“话虽如此,但他终究是吴并州的人。”关羽默然片刻,低声道:“关羽明白了。”张飞在旁笑道:“大哥此议甚合我意,这姓陈的贼曹一路风言风语,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就趁这机会教训教训他也好。”说罢摩拳擦掌,一幅跃跃欲试的神情,刘备急忙道:“还是云长去好些。”张飞怒道:“大哥是不信俺么?”刘备苦笑道:“信,当然信,但云长去可能会更好些。”便在这时,一名小吏突然从侧门转了出来,趁着厅中众人的目光都望向彭羕、陈生之际,将一片竹垡丢了过来。关羽一脚踩住,冷眼向后扫去,就见小吏向刘备指了指,又向院后指了指,随即从偏门隐去。关羽将竹垡捡起,只见上面写着“院后相见”四个小字,沉吟了一下,俯身在刘备耳畔说道:“大哥,我刚接到一片竹垡。”说着将竹垡塞到刘备手中,刘备扫了一眼垡上的字,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淡淡地道:“传信的是谁?”关羽道:“是官邑中的小吏。”刘备微微蹙了蹙眉,见身畔的霍峻、对面的庞季都已离开座席向彭、陈二人涌去,起身走出偏门。一阵雨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清凉,直沁心肺,令刘备郁结的心情不由一宽。正不知该向何处走,就听见左首一人叫道:“刘豫州,这里。”转过身,就见一名小吏立在回廊的阴影中,侧身向这处招手。张飞低声道:“大哥,这人鬼鬼祟祟,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大哥要小心。”刘备点了点头,道:“劳驾这位,不知有何事找刘备?”那小吏低声道:“不是我找豫州牧,而是豫州牧随我来,那人就在院后。”刘备心道:“究竟是何人?”想起彭羕,心中忽然一动,忖道:“难道是吴并州?”这五年来刘备一直以为有亏吴晨,想到来的可能是他,今日就可以当面向他致歉,不由得胸口一热,大步向小吏走了过去。张飞胆气粗豪,世上的事多没放在眼中,见刘备向前,也不劝阻,大步跟在身后。那小吏在回廊中东一绕,西一拐,转过数处回廊,来到后院的假山畔,向山上的凉亭一指,道:“那人就在假山上,豫州牧上去便知。”此时刘备已看到那人的身影,只是这处离前院火光已远,漫天细雨之下,身影不免有些模糊,但想此时能如此相约自己的也没有几个,迈步踏上假山的石径。那小吏摊开双臂,拦住刘备身后的张飞,低声道:“那人只见豫州牧一人,阁下就”猛地就觉一股巨力小山般当胸撞来,顷刻间便要将心肺从自己口中压出来一般,低呼一声,向后退开,张飞紧跟在刘备身后步上假山。 刘备丝毫不知身后发生何事,步入凉亭,拱手道:“听说兄台要见刘备,不知所为何事?”那人身材高大,身形却极是瘦削,身着一身粗布衣袍,头上戴着一个竹制斗笠,负手望向南面,汉水奔流的声音轰轰隆隆,顺着雨风向北吹来,粗布衣衫被风刮得猎猎声响,整个人似乎便要凌空飞去一般。刘备见他不答话,再拱了拱手,道:“刘备已在此,不知兄台为何事相邀?”张飞喝道:“你这厮是聋了还是哑了,我大哥和你说话,怎地半天也不应?”这时脚步声响,那小吏奔了过来,气急败坏地道:“属下拦他没有拦住,被他抢上来了。”那人低声道:“无妨,你先下去吧。”那小吏忿忿地向张飞瞪了一眼,快步步下假山。那人微微侧身,向刘备道:“襄阳一别,已近五载,玄德老弟,别来无恙?” 前院灯火闪烁,若有若无地映在那人脸上,张飞、刘备一时间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此人竟是荆州牧刘表。 刘备轻轻咳了一声,道:“托景升兄的福,这五年过得还好,只是,只是,景升兄为何为何却在此处?”刘表道:“我是忧心玄德不去襄阳,所以才到了樊城幸好玄德来了。”抬手向亭中的石礅让了让,在靠北的一个石礅上先坐了下来。张飞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那个穷酸办不成事,你不说,俺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刘表苦笑道:“该怎么说呢,决定请玄德的是我,但决定由谁派发请帖的人却由不得我。”张飞笑道:“这倒奇了,堂堂荆州牧,要谁派请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临到事头,你又说作不了主,呵呵俺便第一个不信。”刘备瞪了张飞一眼,道:“三弟,你少说几句不成?”张飞道:“成,当然成,不过难道俺说的不对?”刘表苦笑道:“幸好玄德宽宏大量,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说到这里,一阵寒风卷着雨水涌进亭中,三人口鼻间尽是雨水淡淡的腥味,刘表重重地咳了几声,咳声低沉,带着种胸腔闷闷的回音,刘备一惊,心道:“原来刘景升的病竟然这么重了。”说道:“景升兄,这里风大雨大,兄又有病在身,有什么事不如到官邑中说?”刘表摇了摇头,道:“官邑中人多耳杂,不如在这里来得清静。”顿了顿,道:“这几日身体欠安,想了很多事情,越想心中越是忧虑,只有抱病来找玄德。”刘备道:“不知景升兄为何事而忧虑?”刘表沉默片刻,说道:“蔡娥。” 蔡娥正是刘表的第二任妻子,荆州水军大都督蔡瑁的姐姐。刘备知这些都是刘表的家务事,自己不好插口,而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听得刘表的声音突然提高,道:“在家中她不许提琦儿娘亲的名字就罢了,琦儿不准进内室我也忍了,现如今她又要为琮儿向蒯家提亲?她要做什么?她想当吕后,想将河北的事搬到荆州来,要将我刘氏一族全部亡之殆尽才甘心。” 听到这里,刘备心中已是一片雪亮。荆州宗族豪门以庞黄蔡蒯为首,刘表当年单骑到荆州,正是因得到当地豪族的蔡、蒯两家的支持,才能平定荆州,刘表也投桃报李,娶了蔡娥为妻,任命蔡瑁为荆州水军大都督,蒯良、蒯越也各有重用。一直以来,因蒯良鄙视蔡瑁为人,蒯、蔡两家虽然同时辅佐刘表,却没什么私交往来,刘表也乐见如此,这次蔡娥为刘琮与蒯越的女儿定亲,却是蔡蒯两族携手的第一步,在庞黄两族冷见荆州风云变幻之际,得到蔡蒯两族支持的刘琮自然会在刘表过身后,成为荆州之主。作为长子的刘琦,刘表在世时,蔡娥已显露了对他的厌恶,夺嫡之后,自然也不会再让刘琦活在世上。若刘表能看清形势,废长立幼,营造刘琮接位的形势,在刘表死后,刘琦即使想作乱,也已大势已去,但错却错在刘表看到了蔡氏夺权的野心,但对刘琦的喜爱却又远远超过了懦弱的刘琮,以致于看到眼前大势后,却更倾向于为刘琦扶植势力,以在身殁后能让刘琦继续活下去。至此刘备也想明白,为何五年来只在礼节上有所往来的刘表会突然请自己到襄阳,因为望遍荆州,手握兵权而又与蔡瑁不合的唯有自己,刘表正是想借助自己平衡蔡瑁。 “哈哈,哈哈”张飞突然大笑起来,道:“刘荆州,说来说去,她都是你老婆,你要是觉得她不好,休了便了,如何却在这里乱嚷嚷?”刘备喝道:“三弟,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张飞连连点头:“成,成,当然成。”刘表苦笑道:“当年我匹马到荆州,若非有她出力,又哪里有今天的刘荆州?休了她?谈何容易。”刘备道:“或许并非如景升兄所想的那般,或许夫人只是舔犊情深,见蒯家小姐性情温淑,与二公子年岁又相仿,才想将之迎娶进门” 刘表道:“我和她十几年夫妻,她会如何,我会不清楚?她这是用与蒯家联姻之策,断琦儿的后路,我在世就罢了,我一过世,琦儿左右无援,性命肯定不保,到时蔡氏弄权,荆州大乱,琮儿的性命琮儿的性命” 张飞笑道:“所谓虎毒不食儿,就算荆州大乱,蔡氏弄权,刘琮终究是她儿子,她还能将他怎么了不成?”刘表摆摆手,苦笑道:“这位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吕雉弄权,刘氏子弟死的死,迁的迁,若非绛侯(周勃)、平阳侯(陈平)力挽狂澜,汉家天下早就落入吕氏手中。但望遍荆州,谁又能为我刘表的陈平周勃?德珪(蔡瑁)就不必说了,他一定是帮他姐姐的,子柔(蒯良)这几年一直疾病缠身,会不会先我而去,还在未知之数。异度(蒯越)气度雍容,有良平之谋,可惜这次结亲的亲家正是他。如今只有玄德可为刘表的陈平周勃,因此冒雨来访,只望玄德看在同为汉室宗亲的份上,在我过身之后,尽力辅佐琦儿和琮儿。”说着,一揖到地。刘备急忙错开身,道:“我我怎能和周勃陈平相提并论?景升兄莫要折杀我了。何况景升兄春秋正盛,过身什么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刘表苦笑道:“春秋正盛?论年岁我已六十有一,还能撑多少天,自己清楚的很。玄德,除了你,整个荆州也没有人能帮我了。”刘备连连摆手,道:“景升兄言重了,些微小病,景升兄只需安心养病,不日之内自会痊可。”两人一个劝一个推,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却听得蓬的一声巨响,竟是前院的窗棱不知被何物撞破,灯光立时从窗中透了出来,一人高声叫道:“彭羕这厮要逃,快拦住他。”院中的兵士登时被惊动,齐声高叫:“拦住从窗子跑出来的那人。”猛听得南院一人大叫道:“贼子在这里,快来人”话还未说完,就听得啊的一声惨叫,显是那人已被人击伤。院中的兵士和从窗中奔出的陈生等人听到呼声,都向南院奔去,不多时,北院一人叫道:“在这里,贼子”火把光呼啦一声,又向北院涌去,雨夜中但见火把闪动,渐渐便向后院涌来,假山下的小吏快步奔入凉亭,向刘表道:“荆州牧,他们向这边来了。”刘表长叹一声,抓起放在一边的斗笠,戴在头上,在小吏的引导下,从假山后的石径径直而下,不多时便隐入黑暗中。这时脚步声响,彭羕大步向假山这边奔了过来,望见假山凉亭中的刘张二人,掉头向北跑了过去。 “前面的,看到有人跑过来吗?”陈生隔远大声喝问。刘备摇了摇头,张飞已提声喝道:“看见了,向南跑过去了。”陈生大叫道:“向南追。”手下的兵士乱嚷一气,一窝蜂的涌向南院。 张飞转身向刘备道:“大哥,你为何不答应他?”刘备缓缓道:“徐州的事翼德忘记了?”张飞道:“徐州那次是俺错了,吃一堑,长一智,俺这次一定不会错了。”刘备没有回话,只是望着满院乱晃的火把光呆呆出神。世有无妄之福,亦有无妄之祸,若刘备答应刘表辅佐刘琦,刘表自会在征兵权和用人权上对刘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对于新野军的发展有说不尽的好处,而蔡氏蒯氏则会目标明确的对刘备进行弹压。陶谦让徐州是在曹操血洗徐州之后,徐州的豪门大户大多逃亡,即便如此,刘备等人仍是与当地豪族的曹豹起了冲突,以至于张飞一怒之下杀掉曹豹,曹豹的族人遂将吕布迎进徐州。徐州失手,刘备从此辗转,这段经历刻骨铭心,刘备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荆州蔡、蒯、庞、黄宗族林立,势力之强,又岂是被曹操破坏殆尽的徐州所能相比?因此刘表的提议虽然令刘备怦然心动,但仍只能婉言谢绝。只是刘表走时,明显没有死心,此去襄阳,必然还有一番波折。 轰轰的汉水奔流声,随着雨风,时断时续得传来,虽然看不见汉水滔滔、沛然东流的情景,但哗哗水声已将一股湍流的气势延宕在身际,就如此际整个荆州涌动的潜流,虽然望之不见,却已迎面袭卷而来。这股潜流会将刘备带往何方,连刘备自己也不清楚。 第八十七章 初到贵地(上) 就在刘备心中一片茫然之际,吴晨却是另一番心境。 “不想竟然真到河北了。”黄忠笑道,“被围在中条山之时,何曾会想到真有到河北的一日。”吴晨笑了笑,没有开口,想起当日被围在中条山的时候,黄忠确曾对自己说过要领军突围,想来那时对能否逃出曹军包围也不抱什么希望。其实当日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举目向前望去,此时夕阳西下,东面的天空缀满了浅灰色的云团,水天一线之间,河岸在水波中时隐时现,三日前的那场大战,就像是发生在前世一般遥远。 船行半个时辰,河岸已不过半里来远,遥目所及,平野垂阔,一眼望不到边。黄忠低声道:“这里平野很阔,就算曹军想偷袭,咱们也尽可发现的了,不如就在这里靠岸吧。”吴晨点了点头,道:“水上的事老将军尽可做主,既然将军说可以在此靠岸,那就在此靠岸吧。”黄忠笑道:“使君说了这么些话,可惜老夫一句也没听懂,不过看使君点头,想来是可以在此靠岸啦?”原来两日前吴晨率军击破高览、刘延大军,嗓子破音,说出来的话嘶嘎沙哑,虽然在河南岸休息了一天,略有好转,但仍极沙哑。吴晨听黄忠如此说,哈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黄忠拂须大笑,向建忠建智道:“你们两个先到岸上去探探,若岸上无异,就在这里上岸。”建忠建智抱拳应是,领着数十人先乘小船上岸,不多时,回来禀报,岸上无异,大军随即陆续登陆。等全军都上了岸,已是暮色四合。 因着嗓子已破,派遣斥侯,安营扎寨,巡守营寨的事都由赢天黄忠和诸葛亮等人接手,吴晨乐得清闲,抄着手立在河畔。日头已落入地下,残余的光线从地平线散射而出,在水天之交的云霞边际勾勒出淡淡的红晕,像是在皴黑泼墨的巨幅画布上绣上点点金线,景色瑰丽无伦。 “在想什么?”身后一人问道。吴晨笑道:“一年前和王乐曾在河口隔着黄河眺望过一次对岸,在蒲坂和尹默也曾眺望过对岸,只是两次都是从黄河南岸向北眺望,只有这次是从北岸眺望南岸,感觉似乎有些不同。”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黄睿,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我都忘了,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懂。”黄睿道:“虽然不是太懂,但大体是懂的。使君是说前两次从河南眺望河北,和这次从河北眺望河南不同。”吴晨微微有些惊愕:“哦,这几日我说话孔明和汉升都听不太懂,琪英大哥是怎么听懂的?”黄睿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虽然使君嗓子沙哑,但语气语调,字与字间的音律却没什么变化,因此顺着音律去猜,就八九不离十了。”吴晨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琪英大哥还有这样的绝技。”黄睿道:“也不算什么绝技,大概只是因为熟悉音律罢。” 吴晨见他一本正经的反驳,心中好笑。黄睿为人方正,无论何时总是严谨自持,在相识的人中,也唯有黄睿的个性与吴晨个性最是不同,在吴晨的内心深处,对于黄睿虽然说不上讨厌,但也说不上亲近,这次黄睿能随军而行,实是大出吴晨意料,而黄睿能一直跟在军中,医治伤兵,也令吴晨心中极是感激,笑了笑道:“说起熟悉音律,好像琪英大哥从塞外回来时曾弹奏过一曲,那一曲真是好听。”黄睿道:“那是蔡邕蔡大人的《饮马长城窟行》。”顿了顿,道:“蔡大人是蔡小姐的父亲。”吴晨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的。那一曲是蔡小姐教你的?”黄睿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在美稷时隔着帐幕听蔡小姐弹过一次,迎宾那日喝了些酒,不知怎么的就当众弹了,回想起来,仍是觉得有些惶恐。”吴晨道:“原来琪英大哥只听过那曲子一次就能弹的那么好,如果不是亲口听你说,我真有些不信,还以为是琪英大哥从小就弹熟的。”黄睿道:“惶恐。”吴晨笑道:“这有什么好惶恐的,不单是我,我看那天大伙儿都觉得弹得很好呢。” 黄睿突然间沉默下去。吴晨侧头向他望去,夜色中,黄睿微微昂首,侧影就像是一尊雕像一般,心道:“琪英大哥总是一幅深沉凝重的神色,就像是有无数心事。听小倩说,他是父亲逼婚后离家出走的,难道就是因为婚事的原因,和父亲闹翻,以致心事重重?”细思与黄睿初见面到南阳分手,再到临泾重逢的每件事,印象中似乎从未见他笑过,想起他千里迢迢从荆州赶到三辅,又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心头一热,道:“此间战事一了,我就陪琪英大哥去荆州见琪英大哥的父亲。”黄睿愕然望了过来,吴晨笑道:“我听人说,琪英大哥是因为家里逼婚才离家出走的,我大小也是个州牧,和令尊谈一谈,就说我们在三辅已为你找了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请你爹爹将那门婚事退掉好了。” 黄睿猛地侧过头,道:“使君真的愿意为我说亲?”吴晨听他语气古怪,向他望去,其时光线已全部沉入地下,夜幕笼罩四野,星光点点映在他眼中,像是深邃的海面涌起的点点浪花,整个人似乎都亮了起来。吴晨心道:“难道他在三辅真的遇到心仪的女子了?”道:“若真有合适的女子,我愿做这个媒。”黄睿追问道:“什么女子都可以么?”吴晨笑道:“只要她愿意就可以了。”黄睿低声道:“你若说媒,她肯定不会反对唉,只是只是我真的做得出来么?”抬头仰望天空,呆呆出神。吴晨听他语气说不出的阑珊,心道:“琪英大哥一定是爱煞了那个女子,因此连一丝忤逆她的事都不愿做。”心中细细想了想与黄睿身边的女子,除了崔倩,费瑶和蔡琰之外,似乎也没听说过别的女子。小倩和自己情深意重自然不用说了,想来黄睿喜欢的是费瑶和蔡琰之中一个。蓦地想起,那日费瑶对颜渊说“我啊,就是赖定你了,你想怎么着”时,几乎所有人都忍俊不禁,唯有黄睿冒雨而去,心下暗自嘀咕:“难道竟是费瑶?”虽然颜渊不喜欢费瑶,但似乎就此向费瑶提亲总有些不妥。 正在踌躇之际,蓦听得一声号角从旷野处响起。角声雄浑苍凉,与安定的号角声极似。宋恪等一干亲兵听到号角声,都是一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黄睿道:“这是西凉的号角,莫非莫非是天将军麾下的人马?” 吴晨心头一热,道:“宋恪,你率人去看看,是什么人在吹号角。”宋恪应了声,领着二十余名亲兵快步向马营奔了过去。吴晨心道:“在河北除了我军和马超的军队使用号角,还有那支大军会用号角?”心中又喜又怕,喜得是刚到河北便遇到马超的残余大军,怕的是像那次辛毗一般,这些兵士带来的是噩耗。 向四周望了望,就见一里远外有座小丘,想也没想,大步便向那处小丘奔了过去。号角声越来越近,中间夹在着战马奔腾的轰隆声,吴晨紧走几步奔上丘顶,眼前一宽,旷野尽收眼底,就见数百点火星从东南面涌了过来。这些火把光散成扇形,两翼前突,中间凹陷,似乎是在追什么人。吴晨只望了一眼,便知不是马超的羌骑。身后脚步声响,黄睿已奔到身侧,道:“是什么人?”吴晨道:“是张绣的兵马。”黄睿道:“不是天将军?”吴晨摇头道:“不是。”指着数里外的火把光道:“这些兵士在追什么人,如果是天将军的兵马,一定不敢在河北这么大胆,可以推断,追人的是曹军,被追得是袁军。曹军中用号角传令的,只有张绣。”黄睿道:“难道是咱们军中又出了内奸,张绣趁咱们渡河,杀过来啦?”吴晨摇了摇头,道:“不是。如果张绣知道我们渡河到了河北,不会只派这么些人过来。”黄睿道:“或许或许是诱敌之计。”吴晨笑道:“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蹄声急响,宋恪领着数十人从山下疾驰而过,黄睿道:“啊,宋司马来了,咱们的人比他们人少,使君快叫住他们。”吴晨促狭地笑道:“不用,张绣使得是诱敌之计,这些人碰到咱们的人会立时走的。”黄睿将信将疑地望了过来,吴晨哈哈一笑,从怀中取出号角,角声潮水般向四野漫了开去,那数百点火光猛地顿住,跟着三短两长的号声从军阵后方响起,显是在询问小坡上的人是谁。吴晨依样画葫芦,用号角声将三短两长的号声吹出。张绣军沉默了片刻,吹出一短两长的号角。吴晨笑道:“一短两长?那是什么人?可惜不知道张绣的主君号角是什么,否则现在吹出来,一定吓那人一跳。”鼓起号角,将一短两长的角声吹了回去。这次张绣军却再没有回应,数百点火光在夜风中闪烁,像是数百只萤火虫不住扑扇着翅膀,蓦地号角声大响,战骑长嘶,向小坡涌了过来。黄睿道:“啊,他们杀过来了,使君快走。” 吴晨道:“张绣这将领当真是小气,我只是学了他两声,他便率人围攻,天底下如此的小气的将领当真少见。”黄睿听他说的话孩子气十足,心道:“你学张绣军的号令,如何不着人忌?”心想你打仗也不是一天两天,怎的还是如此孩子气?但这些话只在心中想,口中却是一叠声的催吴晨快走。吴晨道:“别忙,咱们试试张绣的军令。军号号令不能太长,否则战场情势瞬息万变,就算兵士记得住,发号施令的人遇到紧急战况,却也未必吹得出。咱们从一短一长开始试,说不定便猜出张绣军的号令了。”说着,当真将号令吹了起来。黄睿急忙道:“如果使君真想试,咱们边走边试吧,不然张绣军真的杀过来了” 嗖的一声锐响,一支羽箭从两人身侧斜掠而过,黄睿惊出一身冷汗,后面的话尽数挡在嘴边。吴晨笑道:“看来一短一长不是,一短两长刚才也试过了,再试试两短一长。”呜呜声响,果然是两短一长。就在号角声中,敌军战骑冲锋的蹄音由乱到齐,由低沉逐渐转至铿锵,轰轰之声,像是奔雷掠过长野,向小坡方向狂压过来。黄睿见战骑四合,吴晨却丝毫没有走的意思,长叹一声,不再言语。吴晨诧异地道:“琪英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啦?”黄睿叹道:“还能说什么,张绣军已经将小坡围住,现在就算想走也走不脱了。”吴晨笑道:“不用担心,张绣用的是诱兵之计,到了坡下一定会撤兵。”黄睿心中苦笑,暗道:“诱兵之计只是我随口说说,万一不是,死得何其冤哉?”心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干脆闭口不说。便在这时,猛听得远处号角声利刃般响起,曹军骑兵整齐冲锋的步伐登时乱了起来,前锋的火把光眼看就要抵到小坡下,却唿哨一声向后疾退。黄睿脱口叫道:“真是奇哉怪也” 四野蹄声轰鸣,两支大军从南北两侧绕了出来,向坡下的张绣军猛攻过去,黄睿暗叫一声:“我怎么把黄汉升和赢天忘记了?”想起方才连声催促吴晨快走时的窘迫,脸上一阵发热。吴晨笑道:“这诱敌之计果然是好的,可惜张绣军将领很机警,这次是没法包圆了。走,到前面去,看看宋恪将张绣军追得人救下来没有。” 走到坡下不远,就见宋恪掺着一人向这处走了过来。两人急忙迎了上去,那人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口鼻之间鲜血淋漓,一支羽箭从右肩射入,箭簇却从左胸透出,显见得射箭之人臂力的雄浑。吴晨道:“死了么?”黄睿在那人脖颈探了探,道:“昏过去了。”顿了顿,道:“他的伤势很重,多半撑不下去了。”手臂忽然一紧,竟是那兵士听到人声,醒转过来,抓住黄睿的臂膀,叫道:“将救救将将军”一开口,鲜血汩汩冒出,被说话的语气吹得不住冒血泡,黄睿道:“说什么?别急,慢慢说”那人想是知道自己已没多少时间,用力拉着黄睿的手臂,口中嗬嗬连声,想将被鲜血堵在嘴中的话说出来,只是越是拼命想说话,口中涌出的鲜血却越多,喉咙中嗬嗬两声,眼神蓦地涣散,气息停顿,就此而亡。黄睿看着这人死在眼前,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合上那人兀自圆睁的双眼,长叹道:“人已经去了。” 吴晨向宋恪道:“搜搜他身上有什么信物。”宋恪探手在那袁军尸体上摸索,搜遍全身,却连腰牌也没有一个,向吴晨摇了摇头。吴晨叹了一声,道:“就地葬了吧。”抬头向远处望去,激战已分出胜负,张绣的骑兵在人数少于己军,兼且仓促被袭之下,败势已成,选择向东北突围,被丢弃的火把从山坡下一直延伸向旷野深处,在草地间明灭闪烁。吴晨道:“数日前孔明曾说过,张绣被曹洪调到荡阴去攻城,张绣的兵既然在这里出现,想来这里离荡阴不远。我们这就去荡阴吧。” ※※※ 河北的旷野极是平坦,一眼望去,几乎不见地形起伏,靠近河岸的滩涂本应当是种地的良田,但一路行来却不见什么人烟,即使有村落,也都是残垣败堵。遥目所及,不见丝毫人迹,只有不知名的野花长在原本的灶头门坎,迎风摇曳。 “一共有三十一人逃脱。”梁兴策骑追在吴晨身边,禀报战况,“原本是可以合围的,只是宋司马先过来传令”吴晨道:“是我让宋恪传令的。我们初到河北,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清楚,袁军、曹军的部署也是一抹黑,所以放那些人带路。他们一定会带我们到最近的袁曹交战处。”梁兴道:“张绣的兵丁极恨,我们抓了几个活口,但到问话的时候都咬舌自尽了。”吴晨点了点头,道:“我已经想到是这个结果了。对于敌军的俘虏,能套出口的还要费心去猜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张绣的兵士追那些人那么急,可见两军相战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与其费心费力猜测,倒不如让他们自动领路来的好些。” 前方马蹄声响,一名斥侯快骑奔来,叫道:“有队人马向这里奔过来了。”吴晨道:“张绣离的这么近,竟然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那斥侯道:“似乎不像是来迎战的,倒像是又一批乱军。”吴晨笑道:“好,停下来,我倒要看看张绣在搅什么鬼。” 军令传下,大军散开,黄忠赢天分领两千战骑,在左右埋伏,吴晨领着诸葛亮、黄睿、梁兴等人在一处村落旁伏下。之所以选村落,是因为只有这里才有高起的地势,让吴晨察看形势。众人按令行事,向四周散开之际,火光从旷野边际闪现,看方向正是向村落这里而来。梁兴等人都是大吃一惊,吴晨低声道:“敌人未必是有意如此,传令赢天和黄忠安心待令,没有我的军令,不要贸然出手。”宋恪向后招手,将两名亲兵唤了过来,在两人耳旁低低传令,两人猫腰而去。 那些火光越来越近,看着就到进到村中,突然间前面传来一阵阵马蹄飞驰的轰隆声。领头奔跑的大汉叫道:“张绣追来了,躲到村里去。”一人忽然大哭起来,叫道:“他们四条腿,我们两条腿,那是一定跑不过他们啦,我们我们这次死定了。”先前大喝的大汉回转过身,一把揪住大声哭喊的汉子,喝道:“你不和他们战一样是死,这数月西凉人当我们是人看么?你要回去当狗,现在就滚你奶奶的到主子跟前去吧。”就着揪住衣领的架势,将那人向村外丢去,那人被丢了数丈远,蓬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那大汉喝道:“谁还想回去,尽可跟他一起回去。”那百余人纷纷叫了起来,那大汉道:“好,大伙儿都是汉子,咱们河北原没有这些孬种,是汉子的都随我杀西凉他奶奶的。”众人齐声叫好,涌向村中。 吴晨以令梁兴、马成率人散开,只留下宋恪和数十亲兵留在村中所剩墙垣的最高一处院落中。那些人涌进村中,只望了望,便向这处奔了过来。吴晨急忙和诸葛亮、黄睿等人退出院落,趁着夜色,向隔远的一处快步而去。 “冯冯大哥,这村子村子好像有鬼。”一把尖利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吴晨等人急忙停住脚步。停了片刻,那姓冯的大汉叫道:“哪里有鬼,你小子是不是看花眼啦。”那人叫道:“我明明看见人影,倏忽间就不见了不是鬼是什么?”说话的的,显是害怕已极,牙关不住上下磕击,便在这时,蹄声潮水般涌至,那大汉叫道:“张绣率兵来了,咱们先占了高处再说”后面蹄声越来越响,将那大汉的话尽数淹没下去。吴晨作了个手势,众人加快脚步向村后而去。等吴晨跃上村后的一处院墙,村中的两方已冲近,厮杀起来。那姓冯的大汉领的河北兵占住高处,一通乱箭射下,村口狭小,涌进来的曹军人数甚少,被羽箭射到十数人,高叫着从村口退了出去。那些河北人立在墙头高声欢呼,但还没喊几声,曹军援军又到,这次曹军有备而来,数十重步兵推倒村口墙垣,大队骑兵立时蜂拥而入,立在高处的数名河北人登时被射倒,从墙垣上坠了下来。那姓冯的大汉呼喝残余部众边退边抽空回身放冷箭,连杀七八人,向村后退去。 “这些人一定是张绣强征的河北民夫,多半是受不了张绣军的欺压,起兵反抗。”诸葛亮低声道,“这些民夫和先前求援的袁军似乎不是一路,难道张绣竟然屯军两处?”黄睿低声道:“或许是张绣军围城,这些百姓趁城内突围,这才瞅准机会杀出张绣营。”吴晨道:“非也。孔明的意思是,若两处是同一个地方来,刚被放走的那三十几人怎会不先禀报张绣,任张绣全无顾忌的率兵而来?” 黄睿恍然地哦了一声,几乎便在同时,一声厉吼传了过来,听声音正是那姓冯的大汉。吴晨虽然在和诸葛亮和黄睿说话,眼睛却丝毫没有从战场转开,只是那姓冯的大汉被一堵高墙挡住,连吴晨也看不清到底放生了什么事。就听得笑声哈哈响起,一名曹军纵骑从高墙后驰了出来,道路两旁的曹军纷纷避开,策骑在旁,指着那名曹军身后放声大笑。吴晨正在诧异究竟发生什么事,就听得蓬的一声,那大汉从高墙后扑了出来,扑向街心,还未落稳,人又向前扑出,向前快速滑去。一名曹兵大笑道:“李司马,鞭子抽狠些,让马儿跑快些,看能不能将这河北蛮子放起来。”那纵骑高驰的曹军大笑:“多半是放不起来,这河北蛮子肉多骨贱,没得把我的马跑累了。” 到这时吴晨已知这些人不是和曹军不是一路,从身后的箭囊取出一支箭,挽弓搭箭,就听嗤的一声,长箭从那李司马的脖颈射入,从另一侧脖颈射出,钉在一处门栏上,那李司马手捂伤口,啊啊不住惨叫,原本持疆的右手沾满鲜血,但殷红的血仍是不断从指缝间涌出。惊变突起,众曹军嘶声叫嚷,但那箭来得太过突然,众人都没看清那箭是从哪儿射来的,自然也不知该向哪儿去躲。早已埋伏在旁的安定兵士,长身而起,箭支暴雨般向乱成一窝蜂的曹军洒去。曹军一名军侯叫道:“中埋伏了,撤,撤”“撤”字的音还未落,已啊的惨叫一声,坠落马下,竟是被一箭射穿兜鏊,当场毙命。曹军军心大乱,一窝蜂的向村外奔逃。号角声从左右两侧响起,赢天和黄忠率众从侧翼横扫过来,曹军就像狂风中的稗草,被两军冲突的七零八落,丢下数百具尸首,向西北逃去。 “别,别放走他们。”听口音便知是那姓冯的大汉。吴晨转过身,就见那人站在上房的梯口处。宋恪道:“使君,人我们已经救下来了。”那人年纪在三十上下,身材足有九尺,吴晨和诸葛亮的身材亦算高大,但和他相比,却矮了几寸。那人见吴晨转身,急忙又道:“别放了他们,他们走了,咱们的人就都死了。”吴晨道:“不会放了他们的,我们的人已追过去了。”那人愕然望向吴晨,吴晨只好望向一旁的黄睿,黄睿道:“咱们的人已经追过去了。这位壮士不知怎生称呼”那大汉道:“我姓冯,叫冯礼,他们都叫我冯大冯大。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冯大这条命就卖给并州大人啦,只是只是之前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并州大人能不能能不能救救咱们的人?”吴晨向黄睿示意。黄睿点了点头,道:“并州大人说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我们初到河北,什么情况都不熟,不知该如何救人,也不知你们是什么人。”冯礼道:“咱们都是汲县”这时宋恪又陆续将一些人带了过来,一人叫道:“我是朝歌的”冯礼点头道:“咱们都是周边县郡的河北人,被抓到前面不远的一个木场作木工。张绣狗贼说要咱们在十天内赶完五十架云梯,三十架楼车,三架撞车,咱们想,西凉狗贼一定是要拿这些攻城器具攻打咱们河北的城池,咱们若真帮了他们,不是就成了屠杀自己百姓的帮凶了?于是大伙儿一合计,便趁第一批攻城器具被送出营的当儿,杀了些看守逃了出来,只是没逃出多远,就被西凉狗贼追上,不是遇到并州大人,咱们就都死了。” 吴晨和诸葛亮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道:“果然如此。”吴晨低声向黄睿道:“问问他们,伐木场在哪里,张绣的主力又在哪里。”黄睿嗯的点了点头,向冯礼道:“并州大人问你们,木场离此处有多远,有多少人驻守?”冯礼听黄睿的话中隐隐有出兵到木场的意思,心中大喜,道:“离这里有十来里路,木场的张绣军有两个千人队。”又道:“追咱们的起码有五六百人,使君若将他们全杀了,木场就只有一千来人啦。” 吴晨道:“木场里又有多少像你们一样的木工?”说完这句话,吴晨便已开始后悔,果然,冯礼和那十几个河北百姓脸上都呈一脸雾水、不知所云状,吴晨只能笑了笑,向黄睿作了个请的手势。黄睿道:“木场里还有多少像冯兄一般的木工?”冯礼道:“原本有六百多,咱们逃出来了七十三个,该还有五百多人。”这时夜风习习,一团云彩斜斜掠过,将明月的月光遮住,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冯礼看不见吴晨的脸色,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心中一急,大声叫了起来:“并州大人,咱们这些人干木工活都是把好手,你要将他们救下来,以后什么攻城车,投石车,撞车,木驴,要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吴晨心想:“会做木工活的匠人三辅也多得是,我要你们作木工活作什么?”但听冯礼说这些人都是河北周边的百姓,已经动心。初到河北,不说袁曹之间的大战打成什么样现在没有一丝头绪,就以山川地理,人文习俗这些与行军打仗相关的事,也都是一抹黑,有当地百姓相助,不啻于雪中送炭。向黄睿道:“问问他们张绣的主力在哪里,大约有多少人。”黄睿将话转述过去,冯礼道:“张绣这狗贼心狠手辣,曹军都没他狠,他从武德这里一直屠到荡阴,后来又从攻黎阳,一直屠到邺城、邯郸,后来不知怎么搅得,又率军围了荡阴。他这次要攻城器具这么急,多半是又要屠荡阴啦。”冯礼身后的那十几个河北百姓跟着叫了起来,说张绣率领的西凉军如何心狠手辣,如何猪狗不如,左一句“西凉狗贼”,右一句“西凉蛮夷”,夹在“奶奶的臭鸭蛋”的骂声中,令宋恪和一众亲兵都觉脸上无光之极。黄睿干咳一声,道:“那张绣有多少人马呢?”冯礼恨恨地道:“咱们可不清楚那狗贼有多少人马,但两三万总该有的。” 吴晨道:“好,咱们这就去木场把人救出来。” 第八十八章 初到贵地(下) “其实,使君原本可以不答应冯礼来救人的。”诸葛亮摇着蒲扇微微笑着说,“不知使君看到没有,冯礼在说木场有多少人时,神色不对,身后那些河北人的神情也是相当有趣。” 吴晨回想了一下冯大说话的神情,埋怨道:“孔明为何不早说?”诸葛亮笑道:“因为我也不确定,但注意到冯礼听到使君答应出兵后暗暗舒了一口气,心中就一清二楚了。” 吴晨想了想,印象中似乎冯礼的确是暗暗舒了口气,回转身向身后的冯礼望去。冯礼骑坐在高头大马上,满脸的胡须似乎根根都长出了花来,心知果然上当,恨恨地捶了一下马鞍。诸葛亮轻摇蒲扇,笑道:“使君也无需懊恼,使君不妨想想,即使冯礼不扯谎,难道使君就忍心不救那些人?依使君的个性,肯定会去救的。”吴晨道:“自愿去和被人骗着去,心里的感受可是大不一样。”向身后的冯礼狠狠瞪了一眼,咕哝道:“我只道骗人的都是翟星和孔明这类的小白脸,哪知大胡子也会骗人。”诸葛亮哈哈大笑,手中蒲扇轻轻挥摆,意态更是闲适。冯礼见吴晨向自己望过来,急忙催马赶了过来,道:“使君,从这里绕过汲县县城,再向北走五里就到木场了。”吴晨咕哝道:“你们倒是真能跑呢。”冯礼听不清吴晨在说什么,愕然道:“使君说什么?” 黄睿在一旁笑道:“并州大人说,这次救人很开心。”冯礼却忽然扭捏起来,低下头,绞着马缰。吴晨听到笑声,回转过头,向黄睿望去,却见黄睿微微而笑,吴晨心道:“琪英大哥笑起来其实也是很好看的。”印象中这是第一次看黄睿笑,心想一定是答应黄睿此间事了,就到荆州向他父亲解释,黄睿心结尽去,因此展颜而笑。抬头望向天空,月朗星稀,心情似乎也跟着开朗起来。心想:“孔明说的对,难道我知道有现成的向导,就因为冯礼骗我就不去救?自然不会。既是如此,又何必在乎冯礼骗不骗我?”随即又想道:“孔明为何早不说晚不说,等到过了汲县才说?是了,一定是冯礼夸大其词,孔明是提醒我不要企望太高。其实那也不会,有冯礼这些人已经足够为我军向导所用。” 目光随战马起伏不断向前延伸,绕过汲县,地势开始起伏,山脉从县城背后隆起,海涛一般向东逶迤过去。冯礼叫道:“那山名仓岩山,汲水的源头就在那山上。”吴晨指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道:“就是那条河吗?”这次即便不用黄睿复述,冯礼也看懂了,摇了摇头,道:“那条叫清河,源头可远着那。木场就在清河边仓岩山下,咱们做的攻城器具就是用船载着沿清河而下,运到朝歌,再到荡阴。” 吴晨顺着他的指向望向东北,仓岩山的山势虽然并不高峻,但林木却是极为茂盛,从山坡覆批而下,一直延伸到旷野中,极目所见,林木延宕,满眼尽是挺拔高耸的巨木。这里水利便利,林木茂盛,木场不设在这里又设在何处?吴晨扬起马鞭,说道:“天就快亮了,咱们加紧脚步,夺下木场后再作歇息。” 全军轰然应是,战骑掠过旷野,向仓岩山飞驰而去。 ※※※ 到木场时正是黎明时分,营寨的灯火在起伏的林木后时隐时现。穿过疏林,眼前豁然开朗,就见两条宽约三丈的浮桥横跨清水两岸,浮桥的两端分立着数座箭楼,木场就在清水的北岸。 “什么人?”一名兵卒从西侧箭楼上站了起身,高声喝问。张浍叫道:“是我们。我们将逃出去的河北蛮子抓回来了。” 张浍是凉州汉阳郡人,其母却是武威郡人,因此能说一口流利的武威方言。张绣出身武威,手下将校也多是武威人,所以吴晨才将张浍从军中选了出来。张浍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绳子提了提,绳子另一头的冯礼踉跄几步扑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箭楼上的兵卒捂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咱们校尉都问了几次了。”张浍扬起马鞭抽在冯礼身上,叫道:“你道咱们不想早回来,都是这些河北蛮子,人不机灵,倒跑得欢,咱们直追了二十余里才赶上他们。不过还好,一个也没跑掉。”箭楼上的兵卒再打一个哈欠,慢慢腾腾地将绳索松开,将悬在箭楼之间的吊桥缓缓放下,伸了伸懒腰叫道:“困死了,我先去睡,你们进了营寨,别忘了把吊桥拉上。”张浍笑道:“这个咱们省得,你去睡吧。”一提绳索,拉起冯礼,叫道:“还不快走?害你老子一晚没睡好觉,明早起来就剥了你的皮。”冯礼故作被打的动弹不得,一步三挨的在张浍提拉下向吊桥走去。这时夜风吹过,山林拂动,哗哗的林木晃动声和清水奔流声混杂在一起,隐隐有种山雨欲来的肃杀感,登时将气氛紧崩起来。众人看着冯礼一步一跌,慢慢腾腾的走向吊桥,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 冯礼踏上浮桥,营寨中仍是一片静谧,众人这才暗暗舒了口气。吴晨低声道:“宋恪,你领人将两侧箭楼都占住,别弄出声响来。”宋恪低声领令,向身后做了个手势,领着数人快步而去。 等诈开营寨门,天色已蒙蒙发亮,宋恪传来讯号,已将清水两岸的箭楼尽数占领,吴晨低呼一声,安定兵士潮水般涌入木场。驻守木场的曹军仍在睡梦中,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已被人从床榻上揪了起来,赤条条的赶到木场正中。等吴晨领着诸葛亮、黄睿等人进到木场,场中的空地上已站满了曹军兵士。这些曹军兵士多半只穿了一条犊鼻裤,望着骑在马上的安定军,眼神又慌又乱、又羞又怒。 吴晨扫了这些人一眼,笑了笑,向建忠道:“人都齐了?”建忠道:“还未曾清点,建智已经去拿名册了。”吴晨再向四周扫了一眼,笑道:“木场其余的木工呢?你们找到没有?”建忠道:“主上已经率人去找了。”吴晨微微一笑,心想:“这次黄忠可要吃苦头了。这木场勉强能住三千人,算上驻扎的张绣军和逃出去的冯礼等人,人数已经足额,掘地三尺怕也找不到什么五百民夫。” 猛听得一人欢呼道:“人在这里”吴晨愕然望向诸葛亮,但看来诸葛亮也是有些错愕,微微摇动手中的蒲扇,眼中神色极是深沉。便在这时,欢呼突然停顿,接着便啊的一声惊呼,像是发生了什么至可怖的事。建忠大叫道:“出什么事了?”大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一人惊呼着从数排营房后奔了出来,尖叫道:“女的,那营帐里都是女的” 吴晨登时恍然大悟,安定军规不许兵士强抢民女,张绣军中想来却是没有这一条,冯礼请自己救的并非什么五百民夫,而是被张绣军从河北各地抢来的女子。 冯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使君,这些女子都是张绣从周围郡县抢来的,她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子,被西凉人抢来夜夜糟蹋,咱们身为河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被糟蹋,咱们心里难受啊”冯礼怦怦地敲着胸膛,嚎啕大哭:“可袁家除了自个兄弟相争,还能做些什么?河北将领除了投降被围还能做些什么?没人来管咱们这些百姓,他们都当我们是路边的草,路边的石头,要粮要钱便想到咱们,没有了一脚踢开使君,只有你才能救咱们,只有你才能救咱们啊。”那数十河北百姓齐齐跪倒,高声大呼。 吴晨只觉背脊一片冰凉。自诸葛亮献千里转折之计,河北在吴晨心中便只是千里转折中的一个转折点。在这里要做的只是扶植袁尚,击溃袁谭,将曹操的主力牵制在河北,让开并州,予自己以机会深入并州去找回出走的兵士。在河北,或许有刚直不阿如田丰一般的忠臣,或许有足智多谋如沮授般的人物,或许还有骁勇善战的河北兵卒,占据天下三分之二的粮赋岁入,但在救马超的大战略之下,这些都已无关紧要。 河北只是大战略中的一个点。 吴晨曾经如此地深信不疑,但在这一刻却有些迷惘了,河北的百姓也是活生生的人,此时此刻是如此地贴近这些百姓的喜怒哀乐,如此贴近这些人的忧思恐伤。 “使君,”冯礼大叫一声,“骗使君来这里,是我冯礼的错,冯礼一人做事一人当,使君若是气不顺,冯礼这条命赔给使君便是。”向四周瞅了瞅,大叫一声,向不远处手持长矛的安定兵士疾冲过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吴晨已经有了决断,长鞭一卷,正扫在冯礼的背上,啪的一声,冯礼背襟碎裂,古铜色的背肌上立时现出一道长尺余的血痕。冯礼一个踉跄,扑在地上,愣愣地望着吴晨,吴晨道:“起来吧,我既然答应了你救这些人,自然说话算数。至于骗我的事,刚才那一鞭就算出气了。”冯礼惊喜交加,从地上爬了起来,连连磕头,叫道:“谢并州大人,谢并州大人”吴晨向宋恪道:“将那些女子带出来,清点一下人数。”宋恪应了声,带人走向方才那兵士逃出来的营帐。 马成快步走了过来,向吴晨道:“使君,这些女子咱们不能收。这一个月和曹操大军相斗,人数虽然远远少于曹操,却能屡次占据上风,全是因为咱们人人有马骑,来去如风,收下这些女子,咱们的战马就不够用了。这些女子不能收。”梁兴也走了过来,道:“不是有没有马骑的事,而是这些女子根本不会行军打仗,人员伤亡,她们可补不上缺,有了她们,只会给咱们添累赘。使君,这些女子不能收。” 吴晨扫了两人一眼,淡淡地道:“你们说的都对,只是却将我们从安定起兵的初衷统统忘掉了。”顿了顿,道:“我也不和你们多说废话,你们两个好好想想,咱们在安定起兵是为了什么。”一踢马刺,策马走开,留下马成梁兴两人面面相觑。马成低声道:“子都,使君当年在安定起兵是为了什么?”梁兴没好气地道:“你问我,我又去问谁?我可是临晋之战后才入咱们军的。”马成挠了挠头,道:“我也是西平之战后跟随马将军到的安定。”又道:“咱俩认识的人中,谁跟随使君最久?”梁兴低头想了想,突然飞起一脚将一块石子踢飞,叫道:“赢护军。”马成一拍大腿,喝道:“怎么把他给忘了?走,这就去问问他去。”梁兴也是一脸兴奋,抬脚就走,脚抬起在半空,却突然叹了一口气:“不用去了,我知道使君当年从安定起兵是为了什么了。”马成鄂道:“什么?”梁兴苦笑道:“赢天,赢天,不是已经说得清楚了?使君心中根本没有办不成的事,所以赢护军才有了这个名字。”马成鄂然半晌。梁兴摘下顶上的兜鏊,甩了甩铁盔中的汗水,道:“说起来也怪我们。这些年跟随使君,使君有指过黑道给咱们吗?我看我们是怕曹操怕过了头,怪道使君要咱们好好想想当年从安定起兵是为了什么。”将铁盔恶狠狠地重新戴回头上,叫道:“这一铺我梁子都赌了。”大步向营帐处走了过去。马成一个人愣了半晌,忽然也学梁兴一般,将兜鏊摘下,甩了甩汗水,再恶狠狠地戴回头上,喃喃道:“奶奶的,老子才不怕曹操,这一铺老子也赌了。” ※※※ 诸葛亮轻摇蒲扇,道:“使君真的准备带这些女子走?”吴晨点了点头,诸葛亮道:“从这里到朝歌,一路都是曹军,要带走这些女子不容易。”吴晨道:“孔明有什么好主意?”诸葛亮微微一笑,道:“使君心中已有定见,又何必问我?”吴晨笑道:“孔明眼力当真可怕,我只是向水上望了望,就被孔明猜中了心思。”诸葛亮哈哈一笑,用蒲扇指着清水河道:“这条河用来运送攻城器械,自然水运畅通,使君自答应带那些女子走后,就到营寨上来望河,见船只不多,便不住皱眉,任谁一看都知使君在想什么。”吴晨看了看诸葛亮,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诸葛亮一鄂,道:“使君笑什么?”吴晨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只是小事,扭转过头向寨前蜿蜒而过的清水望去,心中却想着那个蒲扇。这时,就听得马蹄声从南面响起,寨上瞭望的兵士登时紧张起来。吴晨向不远处的张浍招了招手,张浍会意,大步奔了过来。吴晨向营外指了指,又向营寨内的张绣兵指了指,张浍连连点头。这时马蹄声蓦地一顿,一人已从清水河南岸的疏林转出,正是任晓。吴晨道:“是任晓,看来是有要紧事,将他迎进来。”身后的亲兵应了一声,当即便有数人奔下寨墙。宋恪与这些人错身而过,快步上了寨墙,低声道:“使君,那些女子死活不肯出来。”吴晨鄂道:“为什么?”宋恪脸上一红,嗫喏道:“因为因为,她们她们都没穿衣裤”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个字时已低如蚊蚋。吴晨哦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林木的尽头隐隐掀起一阵黄云,低声道:“我现在有些后悔放那些兵士走了。”向宋恪道:“俘虏的事慢慢说,最紧要的是找些衣服给她们。实在不行就将俘虏的军服给她们好了。”一甩衣袖快步向正穿门而入的任晓迎了过去。 “张绣的大军来了。”任晓气喘吁吁地道,“他们来得极快。”吴晨点头道:“我已经看到尘头了。有多少人?”任晓道:“约有八九千人。”吴晨道:“哦,这么多人?”任晓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咱们现在走还来得及。”吴晨微微摇了摇头:“单只我们走自然来得及,但那些女子就要都留下来了。”任晓鄂道:“女子?什么女子?”吴晨笑了笑,道:“回头告诉你,此刻最紧要的便是如何将张绣的兵马击退。”沉吟了一下,问道:“那些人是确定向这处来么?”任晓道:“我看是由东向西,而且速度极快,只好先来禀报使君。”吴晨道:“好,有你这句话就好,我们就赌他们不是向这处来的。”任晓大吃一惊。吴晨解释道:“我们遇到袁军求救在先,冯礼在后,若这是张绣的陷阱,张绣的谋士算得也太长了些。因此我赌张绣并不知晓我们已到了这处木场,那些人所以向这里来,全因此处是张绣的攻城器械的集散地,说紧要也紧要,何况又是顺路,因此先来这里看看。”任晓道:“万一不是呢?”吴晨道:“万一不是也没什么打紧,这处营寨跨水而建,易守难攻,何况张绣军军纪散乱,全靠兵士个人骁勇善战,就算来一万也是乌合之众,更遑论才来八九千人了。”向身后的亲兵道:“下令黄老将军和赢护军分领一千人马,埋伏在营寨两侧的林地,若敌军攻寨,听我号令,从两侧齐击。下令梁子都,率领五百人将空地上的曹军看起来,谁敢发声,杀无赦。下令冯礼领着所有工匠,开工作攻城器械。请小倩姑娘和诸葛夫人唔,还有钟姑娘去那些女子处劝劝,告诉她们此时事态紧急,要她们不要发出任何声响。”再向远处的张浍招了招手,笑道:“张浍,这次又要你出去招呼他们了。”张浍笑道:“使君就瞧好吧。” ※※※ 战马奔腾的声音潮水般由远及近,飞鸟从林中高飞而起,哑哑叫着向北而去。烟尘在林木尽头涌动,蓦地林头晃动,数百战骑从营寨前的疏林现身而出。离着营寨半里,领队的长官发号施令,战马列阵停了下来。一人从战骑群中奔出,高声喝道:“邯郸校尉在么?叫他出来回话。”张浍提声喝道:“咱们校尉昨晚督促河北蛮子建造攻城器械,今早才睡,此刻多半还未还未起床。”那人一挥马鞭,啪的一声闷响,喝道:“邯郸淳倒乐得轻闲。你又是何人,为何声音如此生疏?”张浍轻了轻嗓子,道:“这几日督促河北蛮子,嗓子喊破了,因此有些沙哑。”那人哼了一声,似是不信,凝目向营寨中望了望,见没有丝毫异动,喝道:“这几日河北突然来了一支流寇,咱们有数十兄弟被这些流寇击伤,你们这里事关紧要,给我看紧点,若有什么疏失,你们的脑袋也不用留下啦。”张浍慨然道:“将军放心,咱们一定不会疏失。”那人再向营寨望了望,高声喝令,兵士调转马头,向林外涌去。吴晨叫道:“张浍,叫他留下一些兵马助咱们守营寨。”张浍急忙提声道:“将军,将军留步”却听得战马踢踏,马蹄声向西快速而去,只余下一地尘土,顺风吹向箭楼。张浍呸呸地吐出嘴中的尘灰,叫道:“他奶奶的,跑得倒快。” 吴晨从箭楼的扶手后站起身,望着迅速远去的张绣军,若有所思地道:“这些人应该来自朝歌。”张浍道:“来自朝歌?”吴晨点了点头,道:“不然不会来得这么快。按地图所示,荡阴离这里有数十里,加上天气炎热,全力趋驰战马,马匹一定会大汗淋漓,但这些曹军的战马却没怎么流汗,因此这些曹军不可能急奔了数十里,而只可能从较近的地方来。离此处最近的一是汲县县城,二是朝歌,他们从东边来,自然不会是来自汲县。唔”顿了顿,笑道:“朝歌的守军调走了这么些人,防卫必然会降下来,说不定我们有机会攻占朝歌。”张浍眼神一亮,道:“使君,咱们这就走吧。”吴晨笑了笑,道:“不知道宋恪将那些女子劝出来没有,劝出来了,咱们才走得。” “呜” 号角声从东面响起,吴晨循声望去,就见船帆在林木间隙晃动,心中猛地想起冯礼曾说他们是趁张绣军将第一拨攻城器械运走时杀了守卫逃了出营,这些溯清水而上的船只,想来便是运送攻城器械到朝歌然后返回的曹军,笑道:“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隅,咱们正愁没人告诉咱们朝歌的战况,不想就有人送上门来了。张浍,走,去宣那位将军的口谕去。”张浍愕然道:“什么口谕?”吴晨一本正经地道:“这些人从外面回来,船中多半藏着什么流寇,我们这就领人去捉流寇去。”张浍登时恍然大悟,呵呵笑了起来。 ※※※ “朝歌,昨晚遇到的那名求援的袁兵也该来自朝歌。”诸葛亮轻轻摇着蒲扇,说道,“一定是有袁军在朝歌反水,张绣分兵朝歌,所以曹军才会来得这般快。这些解释了那名兵卒为何能跑到河边的原因。”吴晨道:“孔明想的和我心中想的不谋而合。现在就是缺朝歌的战况,幸好昨晚运送攻城器械到朝歌的曹军今日返营,我们可以详细盘问。”诸葛亮笑道:“哦?不想这次运气这般好。”吴晨笑道:“凑巧而已,说运气也不为过。”这时就听帐外一人大声叫道:“放我进去吴晨,吴晨,你给我出来。”声音苍劲高亢,一听便知是刘延。吴晨挑开帐帘,就见刘延河高览被亲兵挡在帐前数丈外。刘延年岁在四十上下,面白无须,此时整个脸色发青,双唇颤抖,望见吴晨,大叫道:“小贼,士可杀不可辱,你这般折辱我,我我和你拼了。”吴晨淡淡地道:“我又怎么折辱你了?”刘延气得浑身颤抖,叫道:“你你还假作不知,好,好,好,反正被你羞辱,我也不想活了。咱们一块死吧。”猛地大吼一声,纵身就要向吴晨扑击,亲兵中一人当即横过长矛砸向刘延肩头,刘延嘿的一声,侧身让开长矛,反手一抓已将矛柄抓在手中,大喝一声便向怀中抢夺,猛听的蓬的一声,另一杆长矛斜刺里扫来,刘延侧身躲避,脚踏在拴足的铁链上,登时一个趔趄,被矛杆狠狠扫在小腿上,刘延大叫一声,摔倒地上。其余几名亲兵见他倒地,分从各处跃上,数杆长矛齐出,分指刘延脖颈,心口,小腹等要害。刘延倒地之后本要站起,这下要害被制,登时僵住,但仍是骂不绝口:“吴晨匹夫,你辱我如此之甚,我恨不得生啖汝肉。匹夫,趁早杀了我,否则终有一日,我要剜你的心,鞭你的尸。” 吴晨深觉此人不可理喻,向随在两人身后的兵士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一名兵卒叫道:“咱们救出来的那些女子都没穿衣衫,咱们司马说不成体统,传令说把俘虏的衣衫褪给那些女子。咱们刚和这老匹夫说借衣衫,这老匹夫就寻死觅活的要来找使君理论。”吴晨心头怒气上涌,淡淡地道:“刘延,你不是说士可杀不可辱么?那你就去死吧,但要记住,你死了,你身上的衣衫我也要剥下来,再在上面写上,‘刘延刘东郡赠衣’,每到河北一地,就在城上挂十天。”刘延大怒,咆哮道:“你你”吴晨冷笑道:“我怎么了?我敬你是条汉子,因此就算将你俘虏,我也礼遇有加,但到了今日,才知你是个什么东西。这些女子被你们抓来,逞禽兽之欲,你没有父母么?你没有子女么?若你的子女被人这么糟蹋,你是什么感受?你为了你那点可怜的尊严,就要来和我拚命,这些女子又算是什么?她们的尊严又该找谁拚命?”刘延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便在这时,张浍领着百余俘虏从正门进到寨中,吴晨越看这些曹军越有气,向四周望了望,指着远处的一口铁锅喝道:“宋恪,宋恪”宋恪急忙跑了过来,叫道:“在。”吴晨指着那口一人高的铁锅叫道:“把那口铁锅给我洗好,我今天要做菜。”宋恪鄂了鄂,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吴晨道:“我在陇西曾听人说过,巴蜀有道菜名叫‘鱼游釜底’,说是将活鱼放在鼎中,以温火慢慢煎熬,热水上涌,鱼就潜到釜底避开热水,久而久之,骨烂肉酥,今日我就要试一试。”宋恪心中诧异,但见吴晨面色铁青,也不好多问,领着几个人抬着铁锅向河边走去。吴晨又道:“冯礼,冯礼”冯礼应了一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吴晨道:“领着你的人去将木场中的原木都伐成劈柴。”冯礼也是一头雾水,但也没敢多问,应了声,叫了数人的名字,正要去劈柴,吴晨喝道:“我要的柴很多,五个人怎够?”用手一指,指向张浍领着的俘虏中的一人叫道:“就从他开始先煮起。”众俘虏登时大骇,那俘虏更是面色青灰,啊的惨叫一声,软瘫在地。刘延破口大骂:“禽兽,禽兽,你连人也煮当真是禽兽不如,禽兽不如” 吴晨冷笑道:“你说你们是人?你们屠城的时候是人么?你们奸杀掳掠河北百姓的时候是人么?在我眼中,你们根本不是人,不过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禽兽。冯礼,劈柴。”冯礼用尽全身气力,大叫道:“是,使君!”一旁的河北百姓更是泪水狂涌,哽咽出声。 高览低声道:“并州牧,屠城是我们的错,奸杀掳掠也是我们的不是,看着这些女子衣不蔽体我也很痛心只是杀俘乃至不祥之事,更何况煮俘?这里的人看到了,听到了,自然晓得使君不过激于一时义愤,但不知道的却会胡乱说话,至令使君仁名受损,难道使君也不在乎?”吴晨淡淡地道:“名声不过身外之物,我若考虑仁名,在安定的时候也不会做贼匪了。” “使君可以不在乎仁名,但我们却不能不在乎。”冯礼突然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吴晨身前,哽咽道:“实话说,遇到使君时,我冯礼是藏着私心的,想着引使君过来和张绣军交手,咱们就可以趁机将人救走,但如今却真的服了,服的心服口服,服的五体投地。使君真的当咱们是人,咱们这辈子也只有使君当咱们是人,这样的好使君,咱们咱们怎么能让你的仁名受损,不行,不行,不行”说到最后一声时,已是声泪俱下。 “哗”众人跪倒一片,叫道:“使君三思” 吴晨一时措手不及,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都给我起来。”冯礼叫道:“使君不改主意,我们就不起来啦。”吴晨向站在不远处的诸葛亮投去求救的眼神,诸葛亮却站在帐前,若有所思。吴晨喝道:“好,今天就暂时不煮这些畜牲。”众人欢呼一声,从地上爬起,众俘虏方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直到此时才暗暗出了一口长气。 吴晨分开众人,走到诸葛亮身旁,埋怨道:“孔明,你方才在想什么?我给你使眼色怎么也不理?” “菩萨心肠,霹雳手段,想来便是如此了。”诸葛亮悠悠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是在想,是不是该早点回隆中去了。” 吴晨鄂道:“什么?”诸葛亮低声道:“再不走,以后就走不成了。”长叹一声,转身挑开帐帘,进入帐中,帐帘嗒的一声,在吴晨面前合下。 第八十九章 河北乱相(上) “哐”的一声,木窗被风吹开,夜风涌入,吹得案上油灯贴着灯沿不住飘摇,蔡琰急忙用手遮住油灯,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木窗被风吹开。透过窗隙,就见庭院中那棵公孙树枝叶婆娑乱舞,竟是不知何时起风了。蔡琰拿起油灯,走向窗前,只见明月低悬在西南的天际,西北角上乌云密布,蔡琰心道:“看天色像是要下雨了。” 乌云从西北快速而来,蔡琰心道西北岂非正是新安的方向?不知吴使君是否已击破新安的曹仁,平安返回长安?在漠北匈奴王庭七年,蔡琰深知大雨下住在帐幕的苦楚,心想若吴晨未能击破驻守新安的曹仁,大军势必要冒雨在城下驻扎,吴晨所率军力原本就少于曹军,淋雨后体力大减,破击重围将难上加难,想到这里,心中忧虑更深。 一阵疾风刮来,衣衫飒飒作响,接着园中公孙树的树枝发出沙沙的轻响,风中漾起浓浓的水腥味,只片刻间,雨点由疏转密,飞洒而下,从油灯的灯光看去,雨水卷成一片白雾,在空中飞舞盘旋,好一阵大雨。 蔡琰凝望飞泻的雨滴,幽幽叹了口气,合上窗牖,便在这时,猛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惊雷在头顶炸裂,趴在桌案旁的小红啊的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啊唷,这可吓死我了。”小红抚着胸口大声叫了起来,“我就说今天为何总是迷迷糊糊地,原来是要下雨了。”就听得雨声哗哗击打屋顶的瓦片,密密麻麻的水声在屋中不住跳荡,小红起身推开门枢,雨风顺着缝隙涌入屋中,带着细密的雨丝,烛光之下就如万千银丝不住闪动,蔡琰用手挡在火光前,道:“小红,快将门关上,不然灯就要灭了”小红笑着应道:“是。”转身将门合上,笑道:“这雨下得可真大。小姐,你说那个吹箫的人今晚还会不会来?”原来数日前,不知从哪里来了个人,夜夜在窗外吹箫。蔡琰早已心如止水,淡淡地道:“那人只是住在附近的好乐之人,倒非是有意来这里吹箫”小红抿了抿嘴,笑道:“我看未必,不然早不吹晚不吹,小姐来了后才吹”猛然间咔啦啦一阵巨响,小红脸色一阵煞白,捂着耳朵一阵大叫:“别打了,别打了。”蔡琰转嗔为喜,笑道:“我还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有怕的物事。”小红嘻嘻笑道:“谁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啦,我可怕咱们夫人了小姐,今晚我能不能睡在你房中?”见蔡琰有些踌躇,连忙央求道:“我在地上搭个铺就好了。前几年我在村里就亲眼见过雷劈死人,今晚的雷声可有些像那日的雷”说着,声音竟然有些发颤。蔡琰心一软,道:“好吧,但就只今晚”小红笑道:“知道,知道。”推开门枢,蹦蹦跳跳的奔了出去。 蔡琰坐回桌案,拾起卷轴,便在这时,就听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过来,听声音似是向这边快步走了过来。蔡琰心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来?” 那脚步声似乎是到了自家庭院前就此停下,蔡琰心中诧异,提声道:“小红,小红,去前院看看,是谁来了。”小红在厢房应了一声,脚步声从厢房快步向前院而去,不多时便隐入哗哗的水声当中。隔了半晌,似乎隐隐传来一声惊呼,跟着便再无声息。蔡琰心中发慌,唤道:“小红,小红。”举起油灯,推门向院外走去,一道电光闪过,眼前猛地一亮,就见院中影影绰绰站的都是人,大惊之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就听一人道:“文姬妹妹别慌”蔡琰听那人的嗓音颇为熟悉,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一名四十上下的妇人从院门缓步走了进院,来得正是卞氏,曹操的第二任妻子。蔡琰初到许县,便是这位卞夫人出城迎接,而贴身丫鬟小红也是卞夫人所赠,一见之下便认了出来,喜道:“夫人,你你怎么来了?”正要快步迎上,却见一把雨伞从卞夫人身后移了上前,一人已从院门进到院中,立在卞夫人身侧,电光闪过,就见那人年纪在四十上下,身材不高,头戴一顶铁盔,颔下一部黑色的胡须,双目精光四射,极有威势。虽然有十余年未见,蔡琰仍是一眼认了出来,脱口叫道:“曹”便在这时,一道霹雳在头顶炸裂,轰轰隆隆的声音将蔡琰的声音全部压了下去。 ※※※ “十年一别,没成想还有今日相见之期。”曹操悠悠叹道。蔡琰低声道:“十年了,没想到已经十年了。”水声咕嘟咕嘟,在一旁的小泥炉上滚开,跪坐一旁的卞夫人将水壶提起,冲进两人面前的瓷碗中。沸腾的热水冲荡茶叶,茶叶飞舞而起,在水中不住旋转,水色便在茶叶飞卷中慢慢变青,茶香悠悠,随袅袅的热气散入屋中。曹操捧起瓷碗轻抿一口,笑道:“好茶,长年在外,心中最记挂的还是夫人所泡的青茶。”向蔡琰一摆手,道:“这是孙讨虏将军上贡天子的庐*茶,以铁锅烘烤茶叶,叶色青而不涩,入口清香萦回,数日不绝,砖茶、面茶的味道可比不上,文姬何不尝尝?”蔡琰学曹操一般,捧起瓷碗轻抿一口,曹操笑道:“如何?”蔡琰微微点了点头。曹操呵呵而笑,道:“文姬还是如以前一般,心里虽然不赞同,面上的功夫却还是要做足的。”蔡琰脸色登时一红,曹操忽然拿起一旁的竹筷,在碗上敲了起来,高声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养怡之福,虽得永年,耄耋垂垂,白首无成;遥想冠军,犯汉必诛,生为人杰,死亦鬼雄;‘玉泉’清流,犹记将军,彪炳青史,千古共倾。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曹操音色低沉,音质雄浑铿锵,在雨水哗哗敲打屋瓦之下,这一番吟唱更有一番悠远豪迈之意。蔡琰只觉心潮起伏,难以自己。 “霍嫖姚三入匈奴,耗时十年,终将匈奴击到漠北”曹操感喟道,“每每思之,不禁神思而向往之。我早年的愿望,便是如霍嫖姚一般,领无敌之军,深入漠北,追亡逐寇,扬我大汉天威。可惜时不予我,大汉先遭何进、董卓屠戮,又受李郭之乱,袁绍、袁术、吕布之流,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汉弄至分崩离析,民不聊生。若早给我几年时间,又哪里会有匈奴入寇三辅之事发生?可惜我有心无力,才令贤妹在漠北苦忍了数年。”蔡琰胸口一热,眼泪几乎涌了出来,借着捧起瓷碗喝茶,将面目遮住,平息了一下心潮才将瓷碗放下。曹操道:“听说是吴晨派人接你回来的?”蔡琰点了点头。曹操笑道:“这小贼虽然品德不端,倒也非一无是处。我听子和说吴晨将你从美稷接回,初时还不信,只是将信将疑的写了封信,不想真将文姬接了回来。这些日子,在许县过得还好吧?”蔡琰道:“还好”曹操向一旁的卞夫人一指,道:“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一年之中我也没几个月能在许县,文姬有什么事尽可寻她。我受蔡师恩义良多,你我情同兄妹,论起来她算是你的嫂嫂,有何事但说无妨。”蔡琰道:“这一个月来,夫人对小女子照顾有加,小女子深感大德听司空大人的意思,不日之内还要出征是三辅还是”语气虽然平淡,一颗心却已吊到了嗓子眼,心想若曹操说出兵三辅,那即是说吴晨已击破新安之围,逃回长安,若说是别处,吴晨便凶多吉少 曹操悠然道:“文姬是在问吴晨逃没逃回三辅是吗?没有,那小贼没逃回三辅(蔡琰面色登时大变。)他穿过浮戏山,到了官渡管城一带,击破我东郡大军,现在已经到河北去了。”蔡琰听吴晨没事,心中登时大宽,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慢慢放下,但曹操语气虽然平淡,隐隐然却有种森然肃杀之意,蔡琰也不敢太过张扬,强忍心中喜悦,捧起茶碗轻抿一口。 曹操一口饮尽碗中茶水,笑道:“他以为到了河北我就奈何不了他了?他若直接入潼关,我因忧心河北战事,一时之间自然不会对他动手,他逃到河北,却正中我下怀。一群魁魅魍魉散在东西,我大军来往征伐,至少需要两三年时日,如今都聚在一起,人数虽多,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一举可灭。人说吴晨有智,我看也不过如此。” ※※※ “嗄欠,”吴晨揉了揉鼻子,笑道,“一想二骂,不知道是谁想我了。”在一旁滔滔不绝引见清水河两岸地理形势的冯礼愣了一愣,不知该如何接吴晨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吴晨扫了一眼远处负手立在侧舷的诸葛亮,自帐前那一番话后,诸葛亮便一直沉默不语,连这几日一直拿在手中的蒲扇也不知放到哪儿去了。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走,但也不需要总将这句话拿来堵我吧?”吴晨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笑着向冯礼道:“方才说仓岩山一直通到朝歌县城,不知从山上能不能看到朝歌县城里面的情景?”冯礼道:“这山距县城也有十四五里,能看到县城,但也只土块般大小,里面的情景那是看不到了。” “这水呢?能通到什么地方?”吴晨指着月夜下不住熠熠闪光的清河,问道。 “只能通到前面的洗马镇。从洗马镇开始,清水河就要拐个大弯,绕进黄河了。” “洗马镇?”吴晨笑道:“看来是有什么名人在这里洗过马了。”冯礼摸了摸头:“这个使君就问倒我了,我也不知是什么人在那里洗过马,小人懂事起那镇子就叫这个名字,小人也没想过是为什么。” 吴晨笑了笑,目光向前投去。月光下,山峰倒立水中,夜风徐徐,吹得水中月影粼粼而动。 船随水转,绕过山脚,一艘小船飞也似地荡开水面,向吴晨的座船驶了过来。船首的黄忠一挥手,建智、建仁的两艘走舸从左右加速赶上,迎向来船。三船在河上相距十余丈,建仁、建智船速降了下来,向后退去,黄忠喝道:“何事?”建仁道:“是任校尉传来的消息,赢护军已将前面渡口的曹军歼灭,前方水路畅通。”黄忠道:“使君,前方水路畅通。”吴晨道:“上了岸再告诉我,水上的事就由老将军做主。”黄忠听到传令,大声喝令众兵士升起风帆。侧帆受力,船速陡然加快。吴晨见冯礼神色有些愕然,解释道:“黄老将军几十年都在水上,在水上行军打仗我是自愧不如。” 冯礼恍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交谈声中,船帆张开,水浪激荡,船如离弦之箭,向前驶出。 离着洗马镇还有两三里,西凉的号角声时不时地随风送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东北面的天空隐隐透出一丝红色,忽明忽暗就像烧着了一般。冯礼叫道:“那是朝歌的方向,那些张绣军这次可没撒谎,朝歌还在打呢。” 马成从一艘走舸上跳了上船,快步走到吴晨身旁,禀道:“赢护军让我在这里等候使君,他已先率梁校尉去朝歌了。”吴晨笑道:“赢天真是个急性子。不过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了我们?走,我们到前面看看去。” 众人纷纷叫好,吴晨纵身跳过甲板,跃到岸上,在马成和冯礼的引领下,向东面快步而去。 越向东走,喊杀声越响,中间夹杂着金鼓声号角声,令人热血沸腾。众人都是久经战仗之人,只听声音便知两军已鏖战到紧要关头,朝歌城能否守住片刻间便要见分晓。吴晨向四周望了望,隐隐见远处一个坟起的土坡,当即快步奔了上去,就见数里外数千火把光明灭闪烁,浩若繁星,将一座城池围在中间。那城的城墙大约两三丈的样子,正对着吴晨的东门已燃起熊熊大火,照得城墙上下亮如白昼,城楼被冲车冲得墙身破裂,就算在数里外也看得清清楚楚,火光中无数兵卒据城死战,呼喝酣战声直冲云霄。 “怎么不见赢护军?”建智奔上土坡,开口叫道。吴晨道:“赢天肯定来了,不然咱们也不能这么容易就欺到这里观战,他肯定是在等时机”话声中,猛听得轰隆一声,朝歌东门大开,数百人从城门处一拥而出,向东北面冲去。马成啊的一声,惋惜道:“怎么这么轻易就将城池放弃了?看这情形,再撑两三刻也成啊!”吴晨顺着那数百人冲击的方向望去,隐隐见火光中浮起数座小山般的物事,说道:“那些多半就是今早运来的攻城器械,这些人是去捣毁那些器械去的。” 城外的曹军见袁军冲了出城,返身就走,那数百袁军高声呼喝着向前迫去,冲出数十丈,猛听的号角声从西南方响起,曹军从侧翼一拥而上,当即将那数百袁军围在当中,吴晨猛地一攥右拳,低喝道:“是时候了”马成叫道:“是什么时候?”身旁的建智已大喝一声,道:“赢护军,那是赢护军” 淡淡地月光下,就见数百黑影从西面的光影边界疾闪而出,以惊人的高速向方才号声传来的方向疾插过去。马成兴奋地大叫:“嘿,好样的” 那一行人去得极快,只一转眼间已和外围的曹军遇上,星星点点的火光突然一滞,跟着就像遇风的花瓣,向东溃散。也只这片刻间,城外曹军的战鼓一顿,跟着鼓点大变,千余点火光像是被撞落到地上的点点水银,迅速向中央汇拢。赢天所带的数百人没带火把,在火把群中显得分外刺眼,就像是千余点火光围绕着中间的一团漆黑的旋涡不住旋转,火光不住被吞噬,漆黑的旋涡也在不断变小。山上众人看得手心冷汗淋漓,直比自己亲自参战还要紧张数倍。蓦地整个军阵一顿,火把光朝中间猛地收缩,跟着就像是军阵中央团涌起一阵飓风,火光四散而去。马成大叫道:“咱们赢了。” 吴晨长出一口气,笑道:“还不快带人去追?放走一个曹军,你们的屁股上就多挨一下板子。”马成、建智等人欣喜若狂,抱拳叫道:“遵使君令。”呼唤手下兵士从山坡上直冲而下,呼啸着向曹军残余冲去。 ※※※ “这位就是咱们使君。”建仁领着十余人快步走了过来,当先的一名大汉身着袁军战袍,身材高大魁伟,不等吴晨起步,已快走几步迎了上来。“原来恩人竟然是并州牧吴使君,”那大汉嗓音有些沙哑,走到吴晨身前一揖到地,感慨道,“若非使君率人来援,今日朝歌阖城万人就都死无葬身之地了。”吴晨俯身扶起那人,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将军行如此大礼就有些见外了。”那人感慨道:“对使君自然是小事一桩,但对我等却是大事中的大事。不瞒使君,我们被曹军围在阵中,都已有为袁将军殉身的打算。不信,使君可以看看他。”说着,将一名都伯拉到身前,那都伯脖颈上包着一块布,血水隐隐从其中渗出。那人道:“他被曹军砍了一刀,若不是那名曹军听到号角急着回援中军,这刀砍得有点轻,不然他已经成了虏首,被人拿去领功了。”那都伯道:“使君恩同再造,我蒋奇末齿难忘。”吴晨笑了笑,道:“我在山上看你们冲出来的时候很是佩服你们,能多救一个,心中也很高兴。”停了一下,道:“守朝歌的是哪位将军,我有些事找他商量。”先前那名大汉道:“是蒋帻蒋校尉。” 吴晨对河北的情况也不是十分明了,而知道的河北将领也不过审配、逄纪等寥寥数人,这个蒋帻听也听没过,自然也不会去说什么久仰久仰之类的客套话。那名大汉见吴晨听了之后脸上没有什么变化,连忙解释道:“咱们蒋校尉是荡寇将军蒋义渠蒋将军的堂弟,一向是镇守邺城。这次随袁将军到平原讨伐叛逆,袁将军听说邺城被围后,便令咱们校尉救城,只是围邺的曹军有数万人,咱们人数没有那么多,就想起围魏救赵”吴晨心想:“朝歌又是什么曹军的必救之地了?占了朝歌真可以令曹军让开邺城之围来救这里?”心中虽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清咳一声,道:“据我所知,这里围城的不是张绣,张绣今早已率军到汲县、武德一带,我们恰好和他走了个交错。但如果他在汲县武德找不道我们,应该很快就会调头来追,这件军情很紧要,我希望能和蒋帻校尉商议一下如何应对张绣军的反扑。” 那大汉脸色登时为之一变,叫道:“我这就去告知蒋校尉。”向吴晨深施一礼,快步向朝歌东门奔去。 这时曹军丢在地上的火把光仍未灭,在地上一闪一闪地烧着。吴晨顺着那大汉奔跑的方向望去,就见朝歌城上的袁军东一团西一簇,据在城上不住向城下眺望。吴晨心道:“这些袁军在作什么?”心中还在诧异这些袁军即使不追杀曹军也该派人来和自己见个面,不说感谢,起码招呼也该打一个时,宋恪已开口道:“河北人真是古怪,我们帮他们击走了曹军,不说感谢,起码送水送粮总该有吧,怎么连门也不开?” “多半是咱们的同袍还不知援军是谁,所以不敢轻开城门。”蒋奇在一旁回应道。吴晨心想这也有理,说道:“咱们先去城下吧,在这里呆着,那位将军一来一回地禀报,也会耽误不少时间。”吩咐下去,宋恪等人随吴晨走向朝歌东门。离城门不远,就听到方才那河北大汉的声音隐隐传了过来:“那些人绝非曹军假扮,这几年我和曹军打过数十仗,曹军如何待人我会不知?口音、装束能变,但气度、待人接物又怎是想变就变的?”声音又愤又怒,已有破口大骂之意。吴晨心道:“果然当我们是曹军人马了。”停下脚步,望向城头。 城头上一人叫道:“不错,知人知面不知心,口音、装束能变,但气度、待人接物究竟如何,也是你说了不同,究竟同是不同,咱们可就不知道啦。”那大汉愤然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我领人来赚城,你你血口喷人”楼上的那人道:“说领人来赚城的是你,可不是我,你自家说的话咱们可都是听到啦。”城头上的袁兵一阵吵嚷。那大汉气得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道:“我若是有投降曹军之意,又怎么会领着数百精壮出城冲阵我若是要投降曹军,在城里的时候难道就不成么?”城上那人道:“你心中的打算咱们又怎会知晓?多半是你见城中都是忠义之人,奸计难以得逞,所以才假意出城。” 那大汉气得发狂,猛地抽出腰间配刀,大叫道:“你们不信我,我这就死给你们看。”丢下刀鞘横刀向脖中抹去。便在这时,一人大叫道:“住手。”一人大步奔了过去,将那大汉的手挟手夺过,丢在地上,向城头喊道:“我能作证他说的都是实话。”向身后的安定军一指,道:“这些人不是曹军,是安定军。安定军的吴使君是我冯礼最为佩服的一人。” 城头那人喝道:“你又是什么货色,为这奸徒作证?”冯礼拍着胸膛,喝道:“我不是什么货色,只是汲县的一个木匠,但吴使君就不嫌我出身低微救了我。”指着被推到一旁的大汉,道:“安定军不是曹军,所以他也不是奸徒。” 城头那人哈哈笑了起来,道:“你说你们身后的人是安定人?你们知道安定在哪儿么?在西凉。说来说去,你们仍是引来了西凉人。一会儿嘴上说得忠义无比,一会儿又要以死明志,现在可全露馅啦。”一提声音,喝道:“给我射!” 冯礼说“安定”时,吴晨就知要糟,向建智喝道:“城上要射箭,带他们走。”建智领着数名兵卒高举盾牌急向前奔,拖着两人便向回跑。冯礼一把挣脱兵卒的拉扯,喝道:“以前我也道西凉没好人,但直到昨晚遇到吴使君我才晓得,我以前错了,好人哪里都有,就算是西凉人又如何?吴使君和他的手下都是好人,他救了我的同伴和被张绣抓去的河北女”话音猛然一顿,啊地一声叫了出声,竟是被一只羽箭射中肩头,侧身翻倒。 城上那人高叫道:“射,射死他,这人竟然说西凉人是好人。”建智纵身奔了过去,一把提住冯礼的领子,用力后拖。冯礼却还不死心,腰腿以下都贴在地上也没想到站起身,只是就着被建智就地拖拽的式子,直着脖子向城头大声呼叫:“你们冤枉好人了,吴使君是好人,吴使君是好人啊” 吴晨望着城头,暗暗叹了一口长气,心道,这朝歌城看来是进不成了。 ※※※ 蔡琰长吸一口气,道:“司空大人,小女子心中有件事不明,不知司空大人能否见教?”曹操道:“你我情同兄妹,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蔡琰道:“我在三辅时,和吴晨有过数面之缘,深觉他恢宏大度,当得起英雄二字。在许县这半月,也听了看了不少与司空大人有关之事,司空超逸绝伦,非寻常人可予相提并论。因此听到你们彼此相斗,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为何两个当世英雄不能和衷共济,非要领军相斗?” 第九十章 河北乱相(中) 曹操嘿的笑了出声,道:“英雄?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吴晨算不算英雄,还要看他能不能从河北逃出来再说。”蔡琰低叹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曹操挥了挥手道:“文姬和我有十余年未见,如何尽说这些无趣之事,好无聊么?还是说些别的吧。文姬到许县也有半个月了吧,有没有回过陈留去看看?” 蔡琰摇了摇头,道:“还未曾回乡去看过。”曹操道:“哦,文姬记得蔡师还在时,左邻右舍的名字吗?”蔡琰悠悠地道:“怎会忘呢?左邻姓蔡,右邻姓丁”曹操道:“丁藐是吗?”蔡琰诧异道:“司空大人怎会怎会晓得?”曹操一撸颔下黑须,道:“文姬忘了,二月我领兵过陈留,曾在蔡师故园的桃树上摘了一朵桃花”便在这时,猛听得屋外突然一阵吵嚷,兵士大声呼喝,像是在追捕什么人,蔡琰眉头当即皱了起来,曹操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侃侃道:“封在信封中送给文姬。丁藐听到屋中声音,还以为是蔡师回来,特意过来相见,我问了姓名后才知他是打小便与蔡师为邻。他还问我,蔡师什么时候再回故居”蔡琰想起早已过身的父亲,鼻中一酸,哽咽道:“他他还好吗?”曹操道:“他断了一条腿。那条腿是董卓部抢掠陈留时被西凉战马踏断的,不过也正是基于此,西凉人才没有将他拉走当壮丁”说到这里,声音一顿,悠悠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念之断人肠。想起光和年间陈留的富庶,现今的陈留是破败许多喽。” 蔡琰心中一阵酸楚,集社那日西凉军纵兵屠戮的情景,宛然历历在目,恍惚间,跳荡的雨点声中隐隐响起当日的号角声和乡人的惨呼声。 但听得曹操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我记得少年时那棵桃树还只这么高。”说着用手比了比,接着手臂又向上又伸了伸,续道:“但现在已这么高了,若非有陈留的兵卒引路,我几乎都不认得了。” 蔡琰用衣袖拭了拭面颊的泪水,道:“司空大人,小女子想去圉县的故居看看。”曹操道:“那本是文姬的家,文姬想去便去,不用来问我。”猛地一顿,笑道:“文姬是担心路上不安全是吗?”提声道:“文烈,文烈”一名年轻将领应声推门而入,曹操笑道:“他名曹休,是我曹家的千里驹,我不在许县的日子,便是由他带领我本族亲兵。”向蔡琰一指,向曹休道:“她是我蔡师的女儿,姓蔡名琰字文姬,蔡师待我恩义深重,我与文姬情同兄妹。过段时日她想去圉县故居看看,她要走时,人马兵士,要什么给什么,千万莫让人说我小家子气了。”曹休道:“谨遵司空军令。”曹操笑道:“遵令?遵什么令?是千万莫让人说我小家子气,还是定要让人说我小家子气?”曹休神色一鄂,苦着脸道:“自然是一定不会让外人说司空小气” 蔡琰见曹休神色尴尬,心中苦楚稍减,莞尔微笑。这时,门外忽然道:“禀司空大人,门外捉到两个形迹可疑之人。”曹操神色不变,曹休已接口喝道:“形迹可疑,该送到部尉治所,问司空作什么?”那兵士道:“是,是,只是那两人都说识得屋中主人”蔡琰心中一动,道:“捉到的两人是不是有人手中持有竹箫?”那兵士道:“是,是,原来屋主人确是识得那两人的。”蔡琰向曹操道:“五六日前起,有人夜夜在我屋外吹箫,我原以为是隔壁搬来的邻人,但听了兵卒适才所说,才知不是。”曹操眼神为之大亮,笑道:“原来还有这等雅事。将那两人带上来。”后面一句已是向外面的兵卒呼喝。那兵卒应了一声,喝令手下押人入屋。房门开处,两人一身泥水的走了进来。两人都是身着儒服,发髻凌乱,垂头丧气地低垂头颅,身上泥水嘀嗒,狼狈之极。其中一人手中果然握着一把竹箫。 曹操的视线从左面那人瞟到右面那人,再从右面那人瞟到左面那人,眼中尽是笑意,猛地一击掌,提声道:“来人,给两位司马相如看座。” 原来司马相如早年落魄时曾在卓文君家中做客,见过卓文君一面,当夜司马相如便在卓文君隔邻抚琴。卓文君听到琴声后攀过院墙与司马相如相会,此后传为一段佳话,曹操这句便是用了这一典故。蔡琰登时大窘,垂了下头。 曹操似乎没有察觉蔡琰的窘迫,仍是饶有兴致的望向垂头丧气的两人,道:“你们两个垂下头作什么?莫非鞋尖上长花了?还不快抬起头来。”那两人扭扭捏捏地抬了起头,眼圈青紫,两腮红肿,嘴角破裂,显见得方才被曹兵美美伺候了一顿老拳。两人的目光在曹操和蔡琰两人身上飘来飘去,既尴尬又羞愧。曹操道:“文姬,这两人你识得吗?”蔡琰面色通红,微微唔了一声,却没有抬头。曹操大手一挥,喝道:“屋主人说了,这两人一人也不识,这就推下去斩了吧。”两人大惊,咚得一声跪倒,叫道:“司空大人饶命。” 蔡琰也是一惊,急忙抬了起头向两人望去,只一望间,便啊的一声叫了出声。 原来这二人一个是董祀,另一个则是羊衜。 ※※※ “使君,高览说有要事见使君。” 吴晨望着朝歌城,心不在焉地道:“他要做什么?”那名兵卒道:“他说有和朝歌相关的事要见使君。”吴晨望着城楼上洋洋得意的袁军兵士,低叹了一口气,道:“带他过来吧。” “并州大人,”高览见到吴晨便道,“我听说朝歌城的守将不愿开城。”吴晨道:“于是你便来游说我,河北没救了,我还是带着兵士有多远走多远吧。”高览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来劝使君拿下朝歌的。”吴晨浓眉挑了挑,笑道:“什么?”高览道:“方才使君在山上观战,以使君的眼力推断,如果张绣军从汲县武德返军攻城,城中守军能守多少时日?”吴晨苦笑道:“高君侯有必要这么逼我么?”高览面色肃然,一字一顿地道:“有。使君夺城,城中百姓还可免一死,使君不夺城,城中百姓就死定了。” 吴晨诧异道:“你我分属敌我,倘若我军不据城而守,而是与张绣军在平原对垒,一定死伤惨重,君侯为何劝我一定要拿下朝歌?”高览慨然道:“不怕说给使君听,我当初投降司空大人,一是大势已去,二是被郭图所逼,激于一时义愤。但我终究出身河北,手下的兵卒十有八九也是河北人,那些女子赤身露体的出现在我眼前,我真有自己的父母兄弟被人绑在眼前凌辱的念头。我请使君夺朝歌,不单是为了城中百姓,也算是为了心中仅留的一点儿良心。” 吴晨笑了笑,道:“君侯客气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君侯的良心不是一点儿,而是很多啊。”提声喝道:“冯礼,你不是说你们很能造攻城器械吗?我需要一百部投石车,带上你的人,这就去造吧!” ※※※ “轰!” 长约丈余的杠臂挥动,数十块拳头大小石块蓦然腾空,只眨眼间就没入火把光照不到的夜空,迅速化成数个黑点,以惊人的高速向城头飞去。城头的袁军大叫起来,离得远了,也听不清再嚷些什么,猛听得蓬的一声闷响,朝歌的城墙上爆起一阵尘灰,等城灰散尽,就见城墙被砸出数尺长的缺口。 城上的袁军喊声更大了。 一队队兵士来往穿梭,不住调动,更有数十名百姓穿着的人抬着石块、土袋一类的物事奔上城墙,向被砸断的城墙堆去。 吴晨也没想到投石车的威力竟然如此惊人,喝道:“建仁,领两百兵士在城门处布阵,阻挡袁军出城破损器械。冯礼,装石,再给我砸。” 冯礼叫了一声,领手下装石。吴晨向后退了几步,向城中张了张,向一旁的蒋奇道:“朝歌城的四门有瓮城吗?”蒋奇道:“没有。”吴晨道:“嗯,我也觉没有。”提声向冯礼道:“调整投石,向城门砸,砸开城门。” 冯礼和手下应了一声,缓缓推动车子,车轮转动,发出粗重沉闷的木轮倾轧声。这投石车是仓促间用曹军遗留在城外的攻城器械做成,只杆臂的装卸就用了半个多时辰,其它如木轮、套索、榫头等等,只能因繁就简,因此要推动投石车转向,连冯礼在内,动用了数十人。吴晨看着微微发亮的天际,心中不由地有些焦躁,向身旁的宋恪道:“东西两边的斥侯有什么消息?”宋恪道:“东面的斥侯说已追上赢护军和梁校尉,这时应该在回返朝歌的途中。西面的斥侯还没什么消息不过咱们的斥侯一向机警,若张绣率军回返,咱们一定能先一步知道消息。” 吴晨望着城头嘶声叫喊的袁军,低声道:“但愿吧。”便在这时,轰的一声,一块投石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砸在朝歌西门的城楼上。朝歌西城的大火虽然已熄了不少,但余火仍在燃烧,投石砸在城楼上,登时溅起漫天火星,宛似放了一场焰火,十余名袁军被火星溅到,趴地痛呼。砖石瓦块哗啦啦不住向下倾泻,火势被砖石一压,滞了一滞,猛然间又蹿高数尺。火光中,高两丈余的城楼中央破损了一个尺许方圆的大洞。 “冯赴,冯赴,这就是你说的西凉人不是来攻城的么?这城上的大洞你又作何说?”一人猛地跳上城头厉声叫了起来。直到此刻,吴晨才知方才那名隔城喊话的袁军校尉的姓名。冯赴跨前一步,厉声道:“张绣就要来了,咱们不守朝歌,难道叫你守朝歌?西凉人的投石车厉害,但转动不灵,你有本事守朝歌,你就率精壮冲出城门来捣毁投石车啊。你敢么?你拍着胸脯说你敢吗?” 那人大叫道:“呸,我一早便知你出城定有心思,果然被我言中。冯赴,你领西凉人攻河北咳咳咱们河北人,人人唾弃咳你你不得好死咳咳”冯赴哇地怒吼一声,向城门处狂奔而去,吴晨喝道:“拦住他”宋恪大步绕前,一把抓住冯赴右肩,冯赴反手一刀向后劈出,宋恪见刀势劲急,急忙松手,嗤的一声,长刀从宋恪面前掠过,冯赴脱开宋恪右手,继续向前扑出。这时一块投石砸在城楼的右侧边际处,蓬的巨响声中,砖木纷飞,城楼的墙面上现出一道数尺长的裂缝。城楼被火烧了数个时辰,侧际支撑一裂,再支撑不住,哗啦一阵巨响,砖石随着火星倾泻而下,袁军齐声尖呼:“退后,退后” 左侧的袁军弩箭齐发,射向进入射程的宋、冯两人。宋恪见箭势密集,抽身向后疾退,冯赴却一个翻身,在地上滚了数滚,越过被曹军填平的城河,扑向城门,人影闪得几闪,便消失在堆在城门下的城楼残骸之后。 城上的那名袁军将领大声叫道:“冯赴过来送死了,给我射,射!”就这喊话的功夫,一阵山风从数里外的仓岩山飞卷而下,城上的烟尘随风舒卷,隐隐约约露出城上的景象,就见一名大汉立在城楼右侧的城墙边,单手戗指城下,不住口的厉声喝骂。吴晨心想此人必然是什么蒋义渠的堂弟,只有击倒他,才能迅速占领朝歌。从身后将长弓取下,拉弓搭箭,弓弦弹动,羽箭破开烟雾,飞射而入,城上那名大汉应弦翻倒。 城上袁军静默片刻,猛然间爆发出一阵惊呼。 吴晨右手一挥,喝道:“攻城!” ※※※ 曹操从低垂着头的蔡琰望到董祀和羊衜,再从董羊两人望回蔡琰,嘴角浮起一丝得意地微笑,悠然道:“看文姬的神情,想必是认识此二人了,何不为为兄引见引见。”蔡琰暗暗叹了口气,起身道:“这位是董祀董先生,如今在尚书府中任尚书郎。这一位是羊衜,泰山南城人,早年爹爹和我流落泰山,便曾在羊叔父家中住过一段时日。羊叔父闻听我自匈奴回返,特意使他来见我。”曹操微哦一声,道:“前几日有人报,说是泰山郡功曹羊续要来许县”羊衜急忙道:“正是家严。”曹操道:“哦,羊功曹既然与蔡师是至交好友,自然也是我的长辈,羊公子,你我就平辈论交好了。”羊衜又惊又喜,颤声道:“晚生,晚生怎敢和司空大人平辈平辈论交?”曹操悠然道:“你我不平辈论交,你岂不是平自比文姬低了一辈,你这数日的司马相如岂非白当了?” 羊衜惊喜交集,连声道:“是,是” 蔡琰面色一沉,怫然道:“司空大人,小女子虽然被匈奴掠走多年,但也知汉人礼仪廉耻,倘若司空大人仍是如此如此说话,小女子只有只有送客了。” 曹操神色一鄂,突然哈的笑了出声,道:“是为兄说错话了,文姬大人大量,就原谅为兄吧。”跟着向羊衜手上的竹箫一指,笑道:“这个竹箫是什么时候学的?左右无事,不妨在这里吹上一曲如何?” 蔡琰为之气结,羊衜却是按耐不住心头的喜悦,一脸喜色,接道:“学生如何敢在司空大人面前献丑?”曹操哈哈大笑,道:“我面前献丑倒不打紧,只是文姬深通音律,你若是真献了丑,我也救不了你。”羊衜脸色一红,曹操语锋一转,笑道:“依我看这样好了,你也是爱乐之人,文姬又深通音律,就当是让文姬指点,岂不受益终身?”羊衜喜不自胜,道:“司空大人既如此说,学生学生也只有献丑了但吹首什么呢,吹首什么呢?”后面两句却是低声自问。 曹操接道:“就《饮马长城窟行》吧。”羊衜神色一愣,蔡琰也神色古怪地望了过来。曹操向两人望了望,笑道:“我听子和(曹纯的字)说,当日为文姬接风洗尘时,就曾有一个名叫黄睿的文士弹奏过这一曲。子和每每说起,每多赞誉之辞,连我都为之心动了。”扫了一眼羊衜,笑道:“如何是这般脸色?是不会吗?”羊衜神色尴尬地道:“学生学生只听说过,却却从来没有听人弹过”蔡琰暗舒了口气。曹操挥了挥手,笑道:“那就是不会喽。无妨,无妨,就吹一首你最拿手的吧。”羊衜咬了咬嘴唇,道:“那学生就吹奏一曲《梁甫吟》好了。”曹操笑道:“《梁甫吟》?齐鲁名曲,我少年时曾听过,确是好曲好,《梁甫吟》也好。” 羊衜将竹箫举起,略略准了准音色便吹奏起来。曹操用手敲着桌案,和着箫声朗声歌道:“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箫声清越,曹操的歌声激昂,在这雨夜中听来越发得铿锵雄浑,就像是磅礴大雨之中奔行的骏马,破开风雨,呼啸而前。蔡琰心神一颤,忽然想起当日和黄睿两人一骑在狂沙之中飞奔的情景。那时黄沙漫漫,狂风怒吼,飞沙走石间天地都似已化作无物,自己只有紧紧靠在黄睿的背上,才能感到一丝温暖。也就是那一刻,自仲道死后就已死去的心,突然再次跳动。 “他此时又在作些什么?还是在等着小倩姑娘么?” 想起那日黄睿坐在案前,涕泪满面,就连瓷杯的碎片深刺入手也恍然不觉的情景,蔡琰只觉鼻中发酸,眼睛发涩。 自出潼关后,蔡琰便压抑自己不再想任何与黄睿相关的事,只是在这雨夜之中,苦苦压抑的思念突然如破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溃泻,将整个人湮没。 ※※※ 号角声中,散在朝歌城下的安定军迅速汇聚。此时大军弃了战马,全以步兵列阵,数里方圆战马长嘶,人头耸动,火光映照下,就如子夜时缓缓升起的海潮,动荡汹涌。城墙上燃烧的火焰将烟雾不住送往高空,山风拂荡之下,犹如缓缓凝聚的战云,弥散在朝歌城内外。 蓦然间号角声一个回转,陡然收声,千余兵士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潮水般冲向城池。城头上袁军嘶声叫喊,没头苍蝇般在城墙上到处乱撞。没有了最高将领的统领,袁军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有的居高临下,据城而守,有的则退到城下,向内城退却。吴晨指挥兵士寻瑕抵隙,投石车不时将石块打上城头,据城而守的袁军不住哀号,死伤惨重之下亦撤下城头,退向城下。 吴晨一边命人领着一队河北兵士隔城喊话,一边命建仁领着数百弓兵压制仍盘踞城头的袁军。突然蓬的一声巨响,城上砖石飞泻,狠狠砸在拉住吊桥的桥墩上,桥墩摇了数摇,哗然碎裂,混在城楼的砖石中倾泻在地上。 铁索哗啦啦一阵猛响,吊桥轰然砸下。尘灰中,朝歌西城城门洞开,露出城洞中用力砍剁城门的冯赴。吴晨当即喝令:“宋恪,你领三百兵士,去撞开城门!”宋恪接了军令,点齐兵卒,向城洞涌了过去。 “西凉人就要入城了,西凉人就要入城了”城头的袁军的喊声又惊又惶,一人大声叫道:“射箭挡住他们,挡住他们”话音未落,突然篷的一声闷响,城门在撞击之下,霍然洞开。 “嗬” 安定军的欢呼声震天动地。 一骑从远处飞速驰来,在缓坡下跳下战马,一个箭步奔到吴晨身前,禀道:“朝歌南门有人射下这封书信,说是商议投诚之事。”说着,将一封书信递了上来,那封书信前后对穿了一个破洞,看得出正是穿在羽箭上的。吴晨将信取来,展开看了看,道:“苏由?他是哪个?”蒋奇道:“他以前是咱们冀州别驾。袁公在世时,颇受重用。大公子投降曹操,三公子去平叛,命他和审别驾一起守邺城,可是他却想将邺城献给曹操,亏得审别驾发现的早,苏由未能得逞,但是那老头也滑头的紧,先一步逃离邺城,将朝歌献了给曹操。这封降书是他写的?”吴晨点了点头。蒋奇咬牙切齿道:“这老匹夫,咱们早该将他砍了的。” 吴晨心道:“幸亏没砍,否则他不献城,真不知这朝歌城能不能在张绣回来前夺下。”但这番话却不能说出口,向身旁的亲兵道:“这封信说他手下的兵士已占据朝歌南门,只需我们举火为号,他就会出城相迎。你们这就随我去南门吧。”高览道:“但这里”吴晨道:“这里就由高君侯领军。”高览神色又是错愕又是激动,道:“高某一阶囚虏,如何当得起使君错爱?”音色微微发颤,就像是随时都会哭出声来一般。 吴晨道:“谁说高君侯是囚虏?君侯向我进言的时候,我就不当君侯是囚虏了。”高览道:“但”吴晨道:“不用但来但去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信任君侯,难道君侯不信任自己?”高览深吸数口气,猛地单膝跪下,哽咽道:“高览不会说什么话,但使君高义,高览永记在心。”用力喘了几口,平了平有些粗重的气息,道:“高览借使君令箭一用。”身躯屈张,神色已由之前的憔悴落寞,一变而为当日初相见时的威猛绝伦。吴晨取下身后的令箭,递给高览,向众人道:“自即刻起,高君侯就暂代朝歌东门攻守大将。”拍了拍高览的肩膀,向左右喝道:“这就去南门吧。” 其时,不止东门,整个朝歌城都已动起来,从城下向城内望,就见火把光从城中各个角落不住晃动,映得朝歌城就像烧着了一般。吴晨从西门缓坡纵马驰下,先向西走了半里,再向南绕去。到南门时,果然见城门洞开,城上灯火闪烁,照得城墙上下亮如白昼。城楼顶端站着一名头戴玉冠、身着文士服的老者。那人望见吴晨等人驰近,叫道:“城下的是吴使君吗?” 蒋奇低声道:“那个便是苏由老贼,使君小心。”吴晨低声道:“我省的。”提声回道:“不错,是我。”苏由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叫道:“使君稍等片刻,老夫这就亲迎使君入城。”向底下招了招手,一名兵卒从城楼底部爬了上城,扶着苏由步下城楼。 蒋奇道:“使君千万小心,这苏由背主求荣,兼且诡计多端,他请使君入城,不定打的什么鬼主意。”吴晨点了点头,向城楼上下不住逡视,心中暗暗好奇,这苏由要用什么诡计呢? 第九十一章 河北乱相(下) 城门处火光闪动,两扇木门缓缓开启,一名老者带着十余兵士快步步出城门。那一行人走的极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已走出门洞,城头的火把光洒落在一行人身上,照出走在最前的那人正是苏由。 吴晨等一行人走近,才纵身跳下战马,苏由已抢前几步,迎了过来。 “让使君久等,苏由何其罪也。”说着,苏由一揖到地。吴晨不知他在搅什么鬼,微微笑了笑,道:“苏别驾不计荣辱,开城而降,朝歌之幸,河北之幸,百姓之幸,何罪之有?”苏由苦笑道:“使君词锋犀利,苏由甘拜下风。我知使君一定从那些河北兵士口中听到些有关我的事,我也无从辩白,因为事实便是如此。但这次我却的的确确是为朝歌百姓而来的。” 吴晨笑道:“为朝歌百姓?”苏由道:“不错,正是为朝歌百姓。”突然压低声音,道:“使君可知蒋帻为何要阻使君入城?”吴晨笑了笑,道:“不是因为我和张绣同出西凉吗?”苏由道:“使君此言差矣,张绣是个什么货色,咱们河北人心中有数,不过是个仗父叔余威,四处招摇撞骗的泼皮无赖而已,使君雷霆一击不,不,使君只轻轻动了动手指头,张绣便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咱们在城头上都是看到的”吴晨微微笑着,也不反驳,苏由正色道:“但使君却又不同,使君仁义之名,天下莫不称颂,崛起西凉,横扫三辅,钟繇闻之丧胆,夏侯惇望风溃散,咱们河北人又岂有不知使君天威之理?蒋帻拒使君入城,不惜指鹿为马,实乃是欲得偷天之功,将击退西凉军的美名落在自己头上他知使君仁义,因此以阖城百姓为质,驱赶使君退走朝歌,老夫为人耿直,这等鸡鸣狗盗之行,向来入不得眼,这才不顾安危开城迎使君入城。” 吴晨笑道:“原来如此,苏别驾不说,我几乎便被蒋帻骗了。”就听得扑通一声,苏由突然跪在地上,哽咽道:“倘若使君真为蒋帻恶行蒙蔽,如朝歌何?如百姓何?”吴晨开怀大笑:“苏别驾,起来吧,我这不是没走吗?”苏由破涕为笑,擦着脸上的泪痕,道:“是,是,听闻使君被拒,苏由惊得六神无主,几乎忘了使君明睿智慧,蒋帻雕虫小技,使君自然一眼便能看破”吴晨笑道:“说实话,蒋帻在城上拒我,我还真没看出是为什么,但攻打朝歌却又势在必行,因为”笑了笑,道:“朝歌城外的曹军并非什么张绣主力,张绣的主力昨日一大早便到武德汲县去了,我领军正和他走了个交错,这会儿他多半正在回朝歌的途中” 苏由神色一震,良久才吃吃道:“原原来城外的曹军不是张张绣?”吴晨笑道:“是啊,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如此轻松就将那些人赶走。”苏由干笑数声,道:“使君使君威名震摄天下,不是张绣又如何?就算张绣在城外,使君杀之也如捏死一只蚂蚁”声音突然一顿,尖声道:“啊唷,那边有火光,莫非是张绣来了?” 吴晨顺着苏由指的方向转头,苏由脚下后撤,转身便向后奔。吴晨笑道:“苏别驾为何走的这般急,连等上一等的耐心都没有么?”苏由一面跑一面叫道:“那火光一定是张绣来了,使君快去抵敌,城中由老夫为使君后援”吴晨大笑道:“苏别驾为我后援,我可是着实有些不放心呢。”一个箭步欺到苏由背后,探手抓住他的脖领,猛听的城楼上一人叫道:“小心”吴晨神色一凛,身子向旁一侧,嗤的一声,一柄短戟几乎是贴着鼻尖直刺过去。吴晨侧身,苏由趁势前奔,只是脖领仍被吴晨揪住,身子登时后倾,手中短戟急忙后撩,想将脖领割断,手上突然一阵巨痛,已被吴晨拿住手腕,短戟再拿捏不住,掉在地上。吴晨顺势用力,将苏由的手腕连同手臂反剪在背后,跟着飞起两脚,将持刀扑在最前的两名袁军踢翻,提着苏由向后倒退一步,笑道:“放下兵刃,否则苏别驾的这条臂膀就没有了。”苏由肩膀巨痛,叫道:“放下兵刃,放下兵刃。”那些兵士面面相觑一时间踌躇不定,吴晨手上微微加力,苏由疼得泪水狂涌,叫道:“你们都想我死吗,还不放下兵刃啊唷放下兵刃” 那十余兵士看了看苏由,又看了看吴晨,踌躇片刻,将兵刃丢在地上,吴晨向城上望了望,笑道:“城上的河北兄弟,劳烦你们将手中的兵刃和背上的箭囊都丢下来,不然苏别驾会很生气。”苏由道:“不啊唷,并州大人叫你们丢下兵刃,就快些丢下来” 哐啷哐啷声响中,城上的兵士将兵刃、弓箭丢在城下。吴晨向身后的兵士一挥手,喝道:“进城。”兵士快步而前,涌入城门。吴晨押着苏由,眼神却一刻也不敢离开城们,直到兵士攀上城墙,将袁军赶下城头,这才舒了一口气,押着苏由走向城门。 步入城门,就见一名老者立在城门处。那人身材高大,年纪在六十上下,身着粗布麻衫,银发后拢,在头顶打了个髻,只以木簪穿过,两道剑眉斜飞入鬓,虽然有些银白,仍显得神采飞扬。吴晨心想:“这人想来便是方才在城楼上喊破苏由一戟的那人了。”翻身下马,快步向前,笑道:“方才多亏有先生在城楼上喊破苏由的那一戟,否则,我多半凶多吉少了。”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使君身手了得,即便没有老叟多事的一喊,苏由的一戟也刺不到使君。”吴晨笑道:“先生过誉了,我可愧不敢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那老者还未接话,蒋奇已一个箭步蹿了过来,神情激动地道:“使君不知他是谁吗?他便是人称陈少傅的陈逸陈伯嘉啊。”吴晨心道:“陈逸?那是谁?”见蒋奇一脸的孺慕,似乎认识陈逸是件天大的长脸的事,也不好意思追问,道:“原来是陈少傅。少傅是随苏由一起来埋伏我,还是恰逢朝歌之乱,为民请命?”陈逸摇了摇头,道:“我既不是随苏由一起来,也不是为民请命”向战马背上被反剪双手的苏由一指,道:“我是听闻他要献城,才匆忙领人赶来,原本打算劫杀入城的西凉军将领,但听闻是使君,就改了主意。” 吴晨见陈逸青矍儒雅,而蒋奇更是一脸孺慕,心知他必然是河北大大有名之人,自己初到河北,有许多事都不是很清楚,若能得陈逸相助,不啻于如虎添翼,而听陈逸所说,对自己亦是大有好感,笑道:“小子无德,却得先生错爱,心中慌愧。”陈逸笑了笑,道:“使君时间很多吗?朝歌城现在乱成一片,张绣又在城外逡巡,使君却在这里和我这个糟老头子不清不楚,莫非使君已有雄兵百万,不惧张绣的西凉铁骑?” 吴晨豪气上涌,笑道:“虽没有雄兵百万,但也从来没怕过张绣,如今有坚城为后盾,就更没理由怕他了。”陈逸微微一笑,道:“那老叟就静侯使君佳音了。”向吴晨拱了拱手,甩袖向城中走去。长街上的安定兵士见吴晨没有出言阻拦,也不好拦截,任由陈逸下街而去,但见长袖飘飘,不多时已消失在长街尽头。 吴晨向身后的亲兵道:“传令后军的黄老将军,让他即刻带着那些河北女子入城。”接着向蒋奇道:“你带上手下的兵丁到其它三门,尽量劝其他河北兵士暂时放下成见,共同应对张绣。”蒋奇和那亲兵齐声应是,那亲兵转身而去,蒋奇挥手呼叫手下的兵士,正露出脖项处的纱布。那纱布被血浸透,泛出的血色已带着丝黑红,吴晨急忙叫住他,道:“蒋奇,你脖颈的伤口上药了吗?”蒋奇道:“不妨事,刀伤不重”吴晨道:“伤的不重?我看你的伤口的纱布都被血水浸透了,你叫你手下去,你暂时留下来”蒋奇急道:“使君”吴晨笑道:“你们这些河北兵,我最熟的就是你,你留下来,我有事也好随时询问。”蒋奇神色登时变得踌躇不决。吴晨笑着指向一名河北兵卒,道:“由此刻起,就由你暂代蒋司马的职位,带着你的手下,走吧。”那兵卒受宠若惊,啊的惊呼一声,猛地翻身向吴晨叩了三个响头,起身高呼:“弟兄们,跟我走。”领头奔向城南大街。 吴晨见蒋奇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神色,笑了笑,道:“我们这就去朝歌城守府。所谓上兵伐谋,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对张绣的兵力,我大致知道些:他有七八千人,都是骑兵,西凉兵凶悍狂猛,等等,但我们手里有什么,我还不清楚,这可是谋敌的大事,马虎不得,我只能找最熟悉朝歌的将领办这件事”蒋奇道:“使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敢生使君的气说到对朝歌熟悉,蒋奇所知与冯校尉所知,不可以道里计”吴晨道:“但他不在此处,你的意思是让我放着现成的人不用,而去寻冯校尉?”蒋奇拿下头盔,一面搔了搔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一面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吴晨笑道:“笑了,不生气了?好,第一个问题来了。那个陈逸是什么人?”蒋奇眼睛突然瞪大,愣了片刻,神色古怪地道:“使君不知不知蒋少傅是什么人?”吴晨笑道:“自然是真的不知了,知道还用问?”蒋奇像是碰到世上最古怪的事,用力挠了挠头皮,道:“蒋少傅在我们河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不知陈少傅的,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顿了顿,道:“不知使君知晓陈藩陈太傅么?” 吴晨道:“陈藩陈太傅?就是孝灵帝初立时的那个陈太傅?”蒋奇道:“对,对,就是他,就是他。”吴晨笑道:“这个知道一些。”蒋奇道:“咱们陈少傅就是陈太傅的长子。”吴晨长哦一声,道:“哦,原来是陈藩的儿子。”蒋奇道:“是啊,正因是陈太傅的儿子,所以咱们才尊称他为‘少傅’。灵帝所以能承继帝统,一是窦武大将军举荐,二是陈藩陈太傅辅佐。只是灵帝终究是个贼胚,践天子位不足三月,贼性就露出来了,重用寺署,秽乱宫闱,窦大将军和陈太傅多次上疏,贼胚却充耳不闻” 吴晨心想:“灵帝被推为天子时不过九岁,九岁又懂得些什么?那时的朝政应该都把持在窦武的女儿窦太后手中,重用那些太监又和灵帝有什么相干?”转念一想,灵帝在位时,两次党锢之祸,杀人盈野,汝南、颖川两地的士子几乎都曾受到过牵连,袁绍出身汝南,这个蒋奇说不定便是汝南人,其亲族受过党锢之祸,因此愤恨灵帝。这些事自己没有亲历过,事实是否如此,自己并不知晓,只是自己也不是什么大汉忠臣,何况灵帝恶名满天下,董卓为了拉拢士人,就曾说过“每念灵帝,令人愤毒”的话,自己也实在没必要为灵帝和蒋奇争执。 朝歌的城池布局如棋盘一般,以纵贯南北和横穿东西的两条大街为中轴,街巷次第向四方延伸,房舍、楼台用街道隔开。其时天色微明,一行人走的正是通往朝歌治所的南街,两旁民户紧闭,听不到丝毫声息,唯有远处的喊杀声,一阵紧一阵慢的传入耳中。 蒋奇顿了顿,道:“眼见中监迫害贤良,为免汉室沉沦,陈太傅和窦武大将军商议搜集宦寺罪证,扳倒宦寺,只是事机不密,被那些宦官惊觉,不但尽诛大将军三族,还将陈太傅一家,连署官门客共八十余人,都砍了” 他说到这里,远处猛地响起尖锐的号角声,先是从西边响起,不多时南边也响了起来。吴晨拉住战马,喝道:“是我们的号声有敌来袭,张绣,一定是张绣来了”掉转马头,横穿长街,向西疾驰而去。 这是由南转西的一条小巷,初升的阳光从天际散开,却只照到巷口,街巷中光线仍极为黯淡,吴晨策骑冲了数丈,就见前方火把光闪动,十余名袁军兵士举着兵刃向这里涌了过来,当先的一人似是望见吴晨,大声叫了起来:“西凉人,西凉人真进南城了” 吴晨一听便知是接到消息从西城增援的袁军,此刻军情紧急,不愿和这些兵卒多做纠缠,双腿一挟,催马前冲。袁军兵卒叫喊着,执着大戟横扫过来,吴晨铁矛外弹,将最前的三根长戟拨开,战马长嘶一声,纵蹄而入,马蹄奔踏,踹在执短刀的一名兵卒胸口,肋骨断裂的声音猝然响起,那兵士狂喷鲜血,倒翻而出,将背后的袁军兵士撞得东倒西歪,乱成一团,吴晨趁机掠过地上众人,身后羽箭不住射来,都被吴晨用铁矛拨开。穿过巷口,就见对面火光闪动,向四周望了望,策骑奔入另一黑黢黢的巷口。躲过三拨袁军,眼前猛地一宽,已到达西城城墙。这些年征战,吴晨从未听说过河北兵击败过曹军,因此心中多少有些轻视河北军,加上这一夜连着遇上蒋帻和苏由这类的河北将领,心中轻视更浓,直到此时才知河北军的凶悍与韧力。但见城墙上安定旗帜飘舞,兵卒已占了城上各处险要,袁军退到街弄里巷,占住街巷的高处,抵挡潮涌而来的安定兵卒,城墙矢箭如雨,不时还有投石飞落而下,袁军兵士死伤惨重,但安定兵士冲前,必然有袁军兵士从巷弄中冲出,与安定兵卒短兵相接。若非战事紧急,吴晨此时一定会另想他策劝降这些兵士,此时却只能轻轻叹息,向四周望了一眼,就见一名袁军将校站在一处被推倒的民居断垣上,指挥兵士不住围堵涌入街巷的安定兵卒,吴晨策骑直冲过去,就在接近那名袁军将校三丈远时,两柄长戟横扫过来,吴晨铁矛前挑,由小向上,铮的一声,左边执戟的兵士就觉一股大力向上涌起,长戟不由自主地向身后抛掷,戟柄砸在前额,登时鲜血长流。吴晨左手斜探,在长戟戳及马身前,一把抓住戟身与戟刃间的结合处,反手送出,那袁军兵卒虽然双手执柄,仍是把持不住,戟柄脱手撞在胸口的皮甲上,蓬的一声,那兵士连退数丈,撞在一堵墙垣上才站定,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那袁军将校听到身后的声音,急忙转过身来,吴晨已催马迫近,铁矛横扫,将他砸下墙垣,身旁的袁军兵士齐声惊呼,四散而逃。只听前方一人欢呼道:“是大帅,是大帅到了”数名兵士从西面的巷口涌了过来,向吴晨迎去。吴晨道:“你们占住这里,我到城墙上去。”不等兵士回复,已纵骑奔出街巷。 袁军将近城墙的数排民舍都已拆除,空出的地上,堆放着小山般的守城用的土石和檑木,此时这些土石和檑木上血迹斑斑,显见的袁军曾在此抵挡过安定兵士。吴晨策骑穿过土石檑木,奔到城梯旁,纵身从战马上飞扑而上,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城墙。其时正是朝阳初升,阳光从东边的天际散射而出,天空中的黑幕迅速向西退去,就在明暗交界的天际,就见尘头耸动,宛似洪水贴地涌来。此时离的还远,铁骑踢踏地表的声音低沉,只是夹在城池与远处的仓岩山之间,声音滚滚震荡,更有种摧枯拉朽、汹涌无匹的威势。 吴晨回头向城内望了望,城内的袁军仍是凭着街巷阻击己军兵士,从巷口冲到城墙的这段功夫,己军不过前进丈余,全部拿下朝歌,起码还需一两个时辰。转头再望向城外,天际尽头的尘头似乎又高了数分,已可看到烟尘中间隆起的部分,那景像就似是大山崩塌,山体崩泻,烟尘滚滚四处奔流,无坚不摧地咆哮而来。 吴晨越看越是心惊,心中不住盘算该如何应对张绣含怒而来的奔袭。便在这时,忽然间一阵山风从侧面刮来,呼啦一声,将己方帅旗的旗面扯开,“吴”字在山风中猎猎飘飞。吴晨心中一震,一把抓住身旁的一名兵卒,喝道:“骑你的快马,去迎上赢天和梁校尉,叫他们不要到朝歌,向东退,寻找伏击的地方。”那名兵卒愣了愣,大声应是,快步奔向城下。吴晨提声向城下喝道:“退出朝歌,退出朝歌。”见城下的兵卒丝毫没有动静,从怀中取出号角,鼓足中气吹起。 “呜” 低沉的号角声,从城头向四野漫开,正是安定大军退兵的角声。城内城外的兵士听到号角声,都向城头望去,吴晨厉声喝道:“张绣军就要来了,朝歌暂时不能进,退,向东退,赢天和梁校尉在远处已摆好伏击阵退” 号角声从阵后响起,安定兵卒潮水般后退,退出城墙,退过被填平的城河,退向旷野,向东飞驰而去。 轰轰的蹄声惊雷般由西掩至,顷刻间天地中唯有蹄声震荡呼啸,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第九十二章 邺城使者(上) 近万匹战马全力策驰带起的风势愈来愈强劲,挟着风沙劈面打过来,像一条条狂猛的长鞭,抽得肌肤生疼。吴晨立在朝歌西城的门楼旁,用手遮挡风沙,望着城下,但见垂阔的平野上,无数战马涌动奔驰,在漫天飞舞的黄沙中呼啸而来,恍惚间有种突然置身怒海,遥见巨浪汹涌扑击之感。 蓦地里,蔽野而来的战骑分作两股,一股沿着朝歌北面的旷野径直向东,一股沿城墙向南,顺着城墙直扑西门。 吴晨凝重的神色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心道:“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转身奔下城墙,纵身跳上战马。占据各处街巷高处的袁军兵士这时都从藏身处站了出来,茫然的望向城外。安定军退出朝歌的太快,这些河北兵士还没明白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吴晨也不想浪费口舌提醒他们城外已换了敌人。原本该和张绣对敌的便是河北人,前面费尽口舌说不明白的事,到张绣大军进城河北人自然就会一清二楚。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意。有些事说上千遍万遍,不相信的人还是不相信,惟有事到临头,这些人才会幡然醒悟,但这时候还来得及吗? 身后马蹄轰鸣,张绣军已出现在朝歌西门,吴晨向南驰去,穿过街巷,直奔南城城门。黄忠率的后军早已在南城城门处集结完毕,望见吴晨奔来,黄忠迎了上前,道:“使君,西城”吴晨跳下战马,道:“我已命高览率军向东撤离。”不待黄忠接口,吴晨已接着道:“张绣的大军分作两部,一部追击我军东撤的主力,另一部则循我们让出的西门,进到朝歌,这时候应该和袁军接上阵了。袁军虽然糊涂,但仍能吸引敌军六成军力,剩下的四成,我们足够应付。”黄忠道:“使君的意思是我们打出去?” 吴晨道:“黄将军怕了?”黄忠原本还想说让吴晨慎重的话,被吴晨这句一激,两道白眉登时竖了起来,嘿的一声,道:“老夫的确怕,怕得是使君两日一晚没合眼,没什么体力撑到看老夫取张绣的人头。”吴晨要的就是这句话,大声笑道:“好,那就即刻出城,看张绣死在谁手里。”黄忠提刀上马,环首四周,喝道:“倘若老夫取了张绣的人头怎么说?”吴晨笑道:“输的一方,赢得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黄忠喝道:“就是如此。后军一共一千三百二十一人,老夫看在使君身尊位重的份上,让你两百。”吴晨知晓若再推让,说不定黄忠单刀匹马就出城砍人,笑了笑,道:“我多两百人,输赢又怎么算?”黄忠喝道:“当然是照旧。黄忠既然肯让你,输了自当服输。忠字营和义字营,一共七百三十七人,就留给使君。仁字营,智字营五百二十三人,就由老夫领军。其余的留在城中守城。”原来黄忠最喜用“忠”“义”“仁”“智”这几个字,不但手下的部曲用这几个字作名字,吴晨将后军交给他后,他将安定后军也按这些字分成了数营。吴晨笑了笑,道:“就这么办。” 黄忠长须飘飘,提声喝道:“仁字营、智字营听令,随老夫出城杀敌。”人数让了两百,先手自然不敢再让,长刀一挥,“仁”“智”两营向朝歌南城城门涌去。吴晨向站在一旁的小倩、黄睿、诸葛亮等人望了一眼,再将目光掠过众人,将诸葛亮拉到身前,提声道:“这位是诸葛先生,我出城之后,这里就由诸葛先生暂时领军。诸葛先生的军令,你们就当是我的军令。” 余下的兵卒齐声道:“谨遵大帅将令。” 吴晨笑了笑,喝道:“忠字营、义字营,咱们出去杀他娘的。”七百余兵卒轰然应是。吴晨一挥长矛,纵马奔向城门。 朝歌的城洞不深,也就八九丈,吴晨疾驰而入,不过两次奔踏,已驰出城门。天色与天刚亮的那阵完全不同,灰蒙蒙的,像是大雨将至的感觉。吴晨长吸一口气,调转马头,向西城方向纵骑飞驰。 前方喊杀声震天而起,显见的黄忠率军与张绣前军厮杀在了一起。纵目前望,就见西、南两段城墙交界处,尘土飞扬,似乎将半边城墙也遮住了,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忠义两营斜向西绕去。 号角声从北面传了过来,马蹄踢踏地表的声音沉凝而粗重,踏起的土尘随着山风扑上面颊。张绣军的将领先一步发现突城而出的吴晨,号令三个百人队从侧翼赶了过来,羽箭的破空声咻咻得从耳旁掠过。吴晨正要传令大军散开,猛听得前方一声长啸,鼓风扶摇,音色苍劲雄浑,正是黄忠的啸声。就在啸声中,右前方黄忠的阵形猛地左切,扑向从侧翼绕出的那三个百人队。在如此近的距离,牵动阵脚,等于将整个侧翼让给张绣军的右翼。吴晨又惊又喜,又是感激,纵马飞驰,向一时错愕的张绣军右翼迎去。 旷野被战骑踏的松散浮垮,山风从北吹来,将沙土一阵阵扬起,就在风沙飞扬中,吴晨纵骑冲入张绣军右翼,长矛横扫,带起一阵狂风,砸的抢身而入的三名张绣军骨断筋折,战马亦被巨力带得向外倾斜,斜向外奔,蓦地齐声惊嘶,三骑被三具尸首带得撞在一起,翻滚着向前扑来。吴晨猛提马缰,战马长嘶一声,凌空跃起,躲开三匹倒地飞掠的战骑,落地时,正落在一名渠帅身畔,吴晨挥动长矛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砸而下,那渠帅哼也没哼一声,被吴晨一击活活震死。 “好身手!”遥遥就听到黄忠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吴晨循声望去,就见黄忠长刀飞舞,昏暗的天色中,宛似一道道电光在身前不住吞吐,刀光闪动间,必有一名张绣军兵士变成尸首倒地,大笑道:“身手再好,也不及黄将军万一。”黄忠哈哈大笑:“使君就算现在想认输,老夫也不肯哪。”长刀削出,数颗头颅被颈血冲出半尺余高,落在地上。吴晨豪气上涌,大笑道:“能和老将军一赌输赢,吴晨何其幸也?就算明知会输,也要争一争,何况,输的还不定是我呢。” 黄忠喝道:“那就看到底谁输谁赢。”厉声长啸,向北突击,长刀挥舞间,鲜血迸溅,迎击的张绣军不断被击杀,尸体在雄浑的劲力撞击下东倒西歪,带动的战马四处乱撞,宛似黄忠手中的不是一把厚背刀而是一把巨锤,以雷霆万钧之势不断捶击张绣军的前沿军卒。黄忠所带的仁字营和智字营兵士见主将如此强悍,士气大振,呼喝酣斗地更加凶猛,全军就如一艘大船,以黄忠为船首的破浪,破开张绣军左翼阵脚,向北狂突而去。 吴晨心中狂喜,提声喝道:“仁智两营勇悍无敌,咱们可别落到后边,让他们笑话!”忠义两营齐声呐喊,大呼着冲入张绣军阵,对面的张绣军亦是齐声呐喊,纵马迎了上来。其时天色昏暗,地上战马嘶鸣、尘沙飞扬,四周不断有人倒地,无主的战马在战场间横冲直撞,不时仰天惊嘶,混杂在喊杀声与兵刃交击声中,直冲云霄。吴晨挥动长矛,不住挑刺身前的敌军,长矛到处,当者披靡。 也不知冲了多久,蓦地身前压力一轻,似乎已穿破敌军,便在这时,弓弦弹动声破空而起,无数羽箭暴雨般从前面激射过来,吴晨急拉缰绳,硬是将四蹄离地的战马斜斜拉开,这番乱冲,登时斜穿冲到一名张绣军身前,两个马头斜错,那名兵卒的战马的马头正撞在吴晨胯下战马的马腹上,喀喇一声,敌军战马的脖颈当即折断,战马的尸体带着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惊喊嘶叫的兵卒贴地狂冲出去。吴晨胯下的战马被巨力一撞,倒飞半丈,连声惊嘶中勉强站稳。吴晨顺着羽箭的方向望去,但见数百兵士涌出朝歌西门,向这处狂冲过来,显见的张绣军主帅因为城外的压力太大,将城内巷战的兵卒调了出来。身旁数名兵卒惨呼一声,坠下战马。吴晨心中暗赞,张绣的武威军不愧是曾两度杀的曹操丢盔弃甲的精锐,在战机把握上确是入微之至,敌军增援的兵力距混战的战场还有百余步距离,若被敌军长程弓箭压制,即便能将敌军击退,死伤也一定非常惨重。一拉缰绳,提声喝道:“退回去” 忽然间一阵大风卷过,尘沙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风中的细沙打在脸上,就像被钢针狠狠扎刺一般,眼前登时灰蒙蒙一片。吴晨大喜过望,策骑向前疾冲过去。风沙遮住视野,对面的张绣军仍是以弓骑压制远程兵力为主,浑然不知吴晨已纵马驰近,待到吴晨逼近到七八丈距离时,正是第三波羽箭射出,第四波羽箭还没搭上的空当,吴晨厉声长啸,纵马冲入敌阵,那些手持长弓的兵士根本不是对手,吴晨舞动长矛,所到之处,敌军非死即伤,直杀得前部敌军血肉横飞,四散溃逃。待敌军兵士换上长矛,吴晨身后大军却已涌了上来,右翼的忠字营率先从斜刺里横冲过来,夹带着战马长程奔袭的冲刺之力,连冲带撞,立时将刚刚集结的张绣军冲散。张绣军建制一散,再抵挡不住安定兵士的冲击,忠字营和义字营像两股铁流激荡而入,就真如洪水一般扫荡张绣军的军阵。 吴晨心知这部张绣军败势已成,但对方才抢出城的张绣军那一通猛射仍有余悸,当即传令调了百余名兵士从两军缠斗中退出,向西北绕了过去。昨晚初到朝歌便是在西门,吴晨依稀记得距朝歌西门半里处,有一处缓坡,占住该处缓坡,可以暂时将城内的张绣军封在城中。 尘沙飞扬,视野难以及远,三十步以外只能望到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吴晨领着兵士先向西再向北,小心翼翼的绕开生死鏖战的兵卒。这段路不过半里,所过的旷野中却尽是断折的兵刃和被砍断的四肢。登到缓坡,那些被战马踏起的尘土只在坡下怒潮般涌动,空气中少了尘土的气息,心胸似乎也为之一宽。俯瞰坡下,两处烟尘不住涌动,一处是在坡北百余步远处,另一处是城门附近。不用问也知,坡北领军与张绣军相斗的正是黄忠部。而城门处正是一个百人队从城内蜂拥而出,吴晨喝令兵士在缓坡上排开阵势,用弩箭压制从城门涌出的张绣军,长声号令中,百余支劲箭疾射而出,在山风的劲吹之下,羽箭去势更是强劲,冲在最前的十余名敌军登时被射成刺猬。紧跟在后的兵卒急忙拉拽战马,向后退却,战马长嘶,百人队拥挤在城门处乱成一团。至此,吴晨才有余裕察看黄忠军的战事,就见一队队百人队纵横驰骋,有的正面迎敌,有的斜侧包抄,攻拒恶斗,惨烈之极。吴晨张弓搭箭,一名斜侧里奔袭而出敌军渠帅应弦摔倒,死尸正落在斜侧奔至的战骑脚下,被踏成一滩肉酱,本是从斜刺里绕出包抄的阵势登时一阵混乱。仁字营的一名司马厉声呼喝,领着数十人纵向直冲过去。 “贼寇在坡上,贼寇在坡上”被吴晨领军射杀十余名大小渠帅后,敌军齐声叫了起来,号角声从远处响起,散处在旷野各处的敌军蚂蚁般向小坡涌了过来,吴晨羽箭射出,坡上居高临下,羽箭射程大幅加长,每箭射出,一名敌军渠帅仰面翻倒。敌军连冲数次,都被吴晨于半途中射杀喝令的渠帅,将攻势一一瓦解,忠字营和义字营顺势横冲过来,有了坡上羽箭的支撑,这番驰骤更有势如破竹之势,只不过两个来回,敌军已躺倒百余人,等两营从旷野中再次绕回,心胆俱寒而又失了渠帅约束的兵士掉转马头,向旷野奔出,四散逃命。 “忠字营向左,义字营向右,将乱兵赶到一起,向”吴晨心知敌军大将必然是在附近某处缓坡上指挥大战,因此一面发号施令,一面向远处眺望。便在四处逡巡中,猛然间就见东北半里处,隐隐间有个小黑点不住晃动,像是一面战旗在迎风飘动,只是离得太远,加之天色太暗,若不是自己目力惊人,又是有心细查,几乎便错过了,心中一阵狂喜,声音又提了数分,厉声喝道:“东偏北半里,往东偏北半里处赶” 其时呼喊声、战马长嘶声,兵刃交击声,早已沸反盈天,吴晨隐隐听得自己的声音沙哑嘶嘎,也不知率领忠字营和义字营的两营司马听没听清,喊了这一声后,转身招数名兵卒上前,要他们各带着十余名兵士向前传令。待兵士走后,吴晨领着手下不到五十余人,向远处疑似敌军统帅所在的小坡奔去。呼喊声从远处不住传来,只是隐在灰蒙蒙的沙尘中,用尽目力也看不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隐间喊杀声从前面不远处传来,依着自己前进的速度和喊杀声之间距离的变化,可以推断出,敌军也在不住向东北退却。蓦然间,战马一阵颠簸,似乎是在向上奔驰,吴晨调控马速,只数个起越,已奔到坡顶,迎面一阵水意直扑而来。 不知何时,竟然下雨了。 细密的雨丝洋洋洒洒,从天空飘落而下。被马蹄踏起的尘土,在雨水的浸润之下,缓缓沉了下来,露出旷野中鏖战的大军。就见黄忠部所领的仁字营和智字营,一个在西偏北,一个在西偏南,成钳型夹住一支三十来人的敌军。敌军中军大营退向东南,距离小坡不到三百步,再向东二百余步便是被忠、义两营击溃的左翼。 忠义两营距离敌军大将的麾盖不过五十步。 这一番去除尘烟,露出各军部署,令两军统帅都是大吃一惊。 就在这时,猛听得呜呜的号角声从远处响起,跟着战马蹄踏地表的声音滚雷般从天际响了起来。两军听到角声,脸色都是一变,只是安定军都是又惊又怒,张绣军却是又惊又喜。 “呜~~~~~~” 号角声从远处再次响起,距离第一次号令似乎又近了百余步,但听得呜的一声,尖利的号角声从山坡下的麾盖处响了起来,两处号声此起彼伏,隐隐然有遥遥呼应之势。号声中,敌军主帅的麾盖向东急退。 吴晨心中暗暗冷笑,心道:“想逃?”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向手举号角的敌军主将射去。那羽箭去速劲急,划破长空,带起的雨丝似乎隐隐在箭后拖起一道白线。 号角声嘎然而止,山坡下的敌军突然一阵静默,片刻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向东狂奔而去。 第九十三章 邺城使者(中) 敌军这时也已望到涌来的乱军,中军号角尖鸣,一面压下行军步伐,一面射出羽箭阻挡乱军。乱军早已心胆俱寒,只想着逃脱身后大军的追袭,前方传来的号令丝毫没有听到耳中,仍是潮水般向前涌,登时将敌军阵脚冲得溃乱。 待吴晨从坡上冲下,敌军阵势已被冲得土崩瓦解,士卒散成一片,向四野奔逃。士气如虹的安定兵卒衔尾紧追。追了数里,左前方一路军马涌了出来,正是高览率领的安定主力,两军夹击,只杀的旷野一片血红。 这一场大战从朝歌西城一直杀到朝歌北城,从早间杀到晌午,安定兵士死伤七百余人,张绣军死伤二千三百余人。 吴晨一面领着兵士在战场间寻找己方受伤的兵士,一面派人向城中的诸葛亮传令,加派人手,抬送伤卒。 “使君,”高览从战马上跳下,快步走到吴晨身前,说道:“高览无能,未能牵住张绣军主力,幸好使君统帅之能天下无出其右,否则高览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吴晨笑道:“谁说君侯无能?君侯将张绣主力引开了两个时辰,没有这两个时辰,在这里清点辎重和伤兵的或许就是张绣了。”高览虽然知道吴晨夸大其词,但心中仍是颇为感动,取出令箭,呈向吴晨,道:“使君的令箭,高览原物奉还。”吴晨将令箭放入怀中,道:“赢天和梁校尉呢?君侯遇到他们了吗?”高览摇头道:“没有遇到。” 这时马蹄声响,一名兵卒飞驰而来,离着吴晨五六丈远,纵身跳下战马,气急败坏地道:“使君,不好了,出事了” 吴晨道:“出什么事了?”那名兵卒道:“黄公子黄公子被河北蛮子扣下了。”吴晨笑了出声,道:“扣了我们的人?为什么?”那兵卒道:“使君传令说送医送药过来,但军中医药所剩无几,黄公子就领着我们去找袁军借。那些河北蛮子不但不给,还骂骂咱们,黄公子一时气愤不过,和他们起了口角,袁军突然涌出数十人,咱们拼死跑了出来,但黄公子”说到这里,突然一阵哽咽,再说不下去。吴晨原本还有些不信,此时却已有些相信,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们骂我们什么?”那兵卒道:“他们说咱们攻城,又放开城门放张绣进城,咱们咱们和张绣是一伙儿的。” 吴晨心头恼怒,喝道:“如果我们和张绣是一伙儿的,会在城外和他大战?这些袁军的眼睛被狗吃了吗?他们在哪儿,带我去。” 到南门时,诸葛亮已先等在南门。吴晨道:“找到黄大哥了?”诸葛亮摇了摇头,低声道:“蒋司马已托城中的同袍代为寻找”吴晨气得头皮一阵阵发紧,怒道:“这些河北人还讲不讲理,我们替他们打生打死,好了,击败张绣了,他们竟然开始扣我们的人了,他们想做什么?”诸葛亮低声道:“是亮一时疏忽。”吴晨摆了摆手,道:“孔明,这和你没什么干系,你不用揽在身上我就是不明白这些河北人,没有我们,张绣早已经屠了朝歌,我们替他们做了这么多事,他们却反过来扣我们的人这些袁军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诸葛亮叹了一声,摇头道:“目下急也没用,还是先找到琪英之后再说。” 这时脚步声响,带着面纱的黄月英和小倩、钟惠匆匆奔了过来。诸葛亮迎上黄月英,将她拉在一旁,低低说话,像是在解说整件事情。小倩明如秋水的眼眸望了过来,眼中满是疑问,似是在问:“身上这么多血,哪里受伤了吗?”吴晨心中虽然恼怒,但小倩的眼神仍是让他感到一阵温暖,勉强笑了笑,示意自己身上的伤不重。钟惠将两人的神情都望在眼中,冷冷道:“小贼,你果然是软心肠的滥好人,先有马铁恩将仇报,今日帮人击退了大敌,自己的人反倒让人扣下了,很好,很好,越来越好了。” 吴晨大怒,瞪着钟惠道:“不错,我就是软心肠的滥好人,那又怎样,你看不惯,尽可以走人。”钟惠抚掌笑道:“走人?为什么?你让我走,我偏不走,我呀,就要一直跟在你旁边,看你被人骗,被人欺。我虽然狠不下心杀你,但看你一路跌跌撞撞,倒也有趣的很呢。” 吴晨恨得牙痒痒,哼了一声,大步向城门里走了进去。守在城门高处的兵士望见吴晨,远远行礼。吴晨点头示意,心中却在思虑解救黄睿的事。其实自初到朝歌,击退张绣攻城大军,却被拒在城外,吴晨就觉河北的兵卒说不出的古怪,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帮他们击溃张绣,打走了曹军,河北人为何对自己仍是愤恨不已,莫非真是因为自己出身西凉?此刻真是想找个人问问,究竟错出在了哪里。回身向诸葛亮望了望,见他仍是和黄月英轻轻低语,见吴晨望了过来,微微点了点头。吴晨想起他在汲县说得那番话,将迈出的步子收回,转身望向朝歌城里。其时细雨绵绵,天色晦暗,房舍笼在雨中,只露出朦朦胧胧的轮廓,像是极近却又像是极远。 脚步声从街对面传来,吴晨顺声音望去,就见数十人从长街大步奔了过来,领头的正是蒋奇。吴晨急忙迎了过去,道:“找到黄大哥他们了吗?”蒋奇摇了摇头,吴晨长哦一声,心中说不出的失望。蒋奇道:“我已托几个以前的弟兄代为查询,倘若找到,就待为照顾。”吴晨断然道:“在这里等不是办法,城中是谁主军,我们就先去找他。”蒋奇道:“暂时还不知。城中本是蒋帻掌军,但公子一箭射的他不轻,城中剩下的几个校尉谁也不服谁,此刻吵翻了天,暂时也不知该去找谁。”吴晨恍然大悟,暗道:“原来扣人是为了我射蒋帻的那一箭,河北人秋后算帐来了。”强压心头怒气,道:“但我们也不能多等,一来,这一战死伤数百兵卒,救治伤卒等不得,二来,河北人”想起蒋奇也出身河北,语气一转,道:“城里的袁军对我军疑忌甚深,兵士落在他们手里,我放心不下。” 蒋奇道:“只是那几个校尉争得面红耳赤,一时半会吵不完。”吴晨打断道:“陈少傅呢?你不是说他在河北无人不知吗?咱们可不可以求他居中调停?”蒋奇恍然道:“我怎地将他忘了?我这就去求他。”吴晨一把抓住他的臂膀,道:“我和你一起去。” 转身嘱咐诸葛亮暂时代理一切军务,随蒋奇快步而去。 大战早已停歇,但各城通往南城的街巷上,袁军居高临下,占住要地。守街的袁军望见一行人穿着本军号服,只盘问了几句就放开通行。从街巷一直向东,不时见数名或数十名兵卒匆匆沿街奔向南城,中间还夹着手扶推车,推着一车车木料和土石的民夫,想是要用这些构筑工事将安定军隔离在南城。一路行来,但见沿街的门户各个洞开,屋中的百姓将细软都已收拾停当,依门观望,只待南街的壁垒一破,便出城逃亡。这些百姓有的携儿,有的带女,神情又是慌张又是惊惧,恍似末日来临。 吴晨看在眼中,怒在心头。百姓困在城中,自然不清楚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袁军构筑壁垒,一副大战即临的作态,百姓会惶惑不安?若袁军不知自己的事倒罢了,但先有苏由,后有陈逸,这些人都清楚自己是谁,自己领的大军又是什么军,守城的袁军统帅一句不知自己是谁,就能说得过去? 蒋奇见吴晨面色铁青,低声怒道:“这些愚夫愚妇当真蠢笨,使君若要抢夺财物,南城早已大乱,现下南城宁定,就知使君非是要抢掠朝歌,如此惺惺作态,真是让人的心都凉了。” 吴晨打断道:“陈少傅住在何处,还远不远?”蒋奇道:“不远,就在前面”说话之际,一行人转过街角,转向北行,入眼便见十余兵士散在一处馆驿门前。听到脚步声,都向吴晨一行人望了过来,其中一人叫道:“咦,这不是蒋奇吗?冯赴投靠西凉人,你你怎么还在这里?”蒋奇怒道:“哪个再乱嚼舌根说咱们校尉投靠西凉人,我撕烂他的嘴。”那人见蒋奇神色凶恶,心中一怯,道:“咱们也只是听说”顿了顿,道:“你蒋司马不在城南守卫,怎地到驿馆这里来了?”蒋奇道:“这事一言难尽,待会儿再说。陈少傅在吗?”那守卫的目光在吴晨身上转了一圈,眼中狐疑更甚,道:“少傅说有事,两个时辰前就出了驿馆,到现在也没回。”蒋奇鄂了一鄂,叫道:“啊唷,这下可糟了。”接着向那守卫道:“你知道陈少傅去哪儿了吗?”那守卫道:“咱们是谁,陈少傅去哪儿还要和咱们招呼?不过”再瞟了吴晨一眼,道:“不知蒋司马有甚要紧事,不如告诉我,待少傅回来,我即刻周知。” 蒋奇正要答话,吴晨已排众而出,淡淡地道:“不用了。”提声向宅院喝道:“陈少傅在吗?并州牧吴晨在外求见。” “他是西凉人的头” 那侍卫大叫一声,馆驿外的袁军兵士听到呼声,纷纷拔出长剑,散成扇形,将吴晨蒋奇等人围在中间。吴晨千军万马也闯过,岂会在乎这十余柄长剑?只当没看见一般,两眼仍是凝视紧闭的驿馆大门。蒋奇等人已呛的一声拔出长剑,便在这时,一阵笑声从宅院中传了出来,随着笑声,两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老者快步而出,麻衣宽服,正是陈逸。 陈逸见两方剑拔弩张,诧异道:“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那侍卫用下巴点了点吴晨,颤声道:“那人那人是西凉贼的首领。”语气又慌又急,显是骇怕之极。陈逸笑道:“莫慌,莫慌,并州牧大人虽只与我有一面之缘,但交浅言深,此来非有恶意,还不快将兵刃撤了?”也不理侍卫阻挡,快步步下台阶,来到吴晨身前,道:“不想使君竟然真的胜了张绣。自张绣投降曹操,从攻河北,咱们河北将领闻张色变咦,使君神色不善,出出什么事了?”吴晨道:“这事说来话长”陈逸色变道:“莫非莫非还是输了?”吴晨苦笑道:“输倒没有,只是咱们的人却被守城的袁军扣下了。”陈逸诧异道:“扣下了?这是为何?”吴晨苦笑道:“多半是因为之前的攻城战吧。那十余名兵士是因向袁军求借伤药被扣下的,我军和袁军有些过节,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找谁去要人,只好来求少傅了。” 陈逸舒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这事,好说,好说。驻守朝歌的袁军将领蒋帻是义渠的姑表之亲,义渠少年时曾受随我习过经文,有了这层干系,该当能为使君说上话。”吴晨舒了一口气,道:“那就有劳少傅了。”陈逸道:“应该的,应该的。若没有使君,朝歌阖城百姓都已受殃,即便算上使君开始时的攻城战,使君也是有功而无过,蒋校尉怎能如此功过不分,扣押使君兵卒?”吴晨苦笑一声,道:“功不功倒无所谓,只要能平安救出咱们的兵士便成。”陈逸道:“我一定尽力,使君尽可放心,我这就去找蒋帻蒋校尉。”向那馆驿的侍卫低声说了几句,那侍卫带着数人随陈逸快步向南而去。 蒋奇道:“使君,咱们是就在这里等,还是到馆驿里等?”说着,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道:“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吴晨顺着他的话望向天空,但见乌云宛似铅一般坠在头顶。乌云催城,未时末刻的天空倒像是到了傍晚。雨粉洋洋洒洒,将大小远近尽笼在其中,令人分外生出扑朔迷离、疑真似幻之感。自出函谷关以来,从弘农到安邑到河内再到巩县,一路上百姓对待己军都是怒目相对,只是惮于己军实力,敢怒而不敢言而已。这些吴晨都能想得通,出函谷时就已料到是这样的境遇。只是隐隐觉得,到了河北境遇会不同。自官渡之战以来,曹操便是河北的死敌,而自泫氏之围之后,曹操也不啻是吴晨的死敌。两军际遇相似,目标相同,正是天然的盟友。虽然在诸葛亮的策论中,河北只是千里转战的一个点,最后的目的只是将重心西移的曹操主力牵回河北,但并不是说吴晨必然要舍弃河北。倘若在河北击败曹操,岂非更有充裕的时间到并州寻找马超、庞德等人的骨殖?和曹操几次交手,吴晨虽然一直都是处于下风,但那是实力使然,吴晨缺少的兵力、财力、物力,河北并不缺,河北缺的只是如何使用这些的将领和统帅,两军并力,并非没有击败曹操的机会。 只是如今两军并力的希望却越来越小,倘若在朝歌都不能做到同仇敌忾,又怎能说服预袁尚审配等人共击曹操? 吴晨仰天叹了一口气,回思渡船到河北,遇到朝歌的求援兵卒,再到遇冯礼,击溃张绣留守的武威军,直到击败张绣的整件事,自己唯一的失误或许就是下令攻城。若所有事情重新来过,自己还会不会下那个攻城令?多半还是会的。张绣距自己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军中却又载了百余被掠去的民妇,以己军的行军速度推断,张绣极可能会在朝歌东面的旷野上追上己军,那时鹿死谁手,不言自明。方圆百里,除去朝歌,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自己布局阻挡张绣的铁骑。思来想去,目下都是一个难解之局。正自思如潮涌,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西面各处响了起来,蒋奇叫道:“使君有人来了”话音未落,就听得南面、北面、东面脚步声跟着响起,蒋奇和手下的兵士齐齐色变,叫道:“不好,中埋伏了,使君,咱们快走。” 这时一人出现在远处一处房头,笑道:“想走?现下还能走的了吗?”但见那人整支左臂包在纱布之中,脸上洋洋得意,正是城楼上出言训斥冯礼的那名校尉。吴晨万万没有料到一副长者风范的陈逸竟然会陷自己于险地,心中又惊又怒,神色之间却仍是不动半点声色,淡淡地道:“想走?为什么?我此来正是要与蒋帻蒋校尉商讨我军被扣军士的事,事情没谈妥之前,我又怎么舍得走?”这时蒋奇在一旁低声道:“他就是蒋帻。”吴晨舒了一口气,神色愈加轻松,道:“那就更好了,我找的正是你。” 蒋帻大笑道:“你是个什么货色,竟然当街大言不惭的说要找我。我是你随便说要找就能找的?”吴晨淡淡地道:“我不是什么货色,敝姓吴,单名一个晨,忝为并州州牧”还未等吴晨说完,蒋帻已大笑起来:“并州牧吴晨?帻生年以来,只闻并州刺史高干,从来没听说过并州牧吴话说回来,并州牧,那不是董卓老贼的官职么,如何换成吴晨了?” 吴晨微微笑了笑,道:“将军听没听过我的名字都无关紧要,我只要将军一句话,我们的人将军放还是不放?”蒋帻嘿嘿大笑,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将他们怎样,只是想着你当街向我叩拜,一人一个响头,我便放了他们。只是你的做派着实令我作呕,想我放人?并州牧大人,你这样当街向我叫喝,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死在我手里啊?”随在他身旁的兵卒轰然大笑。 蒋奇张开双臂挡在吴晨身前,喝道:“蒋校尉,没有吴使君,朝歌早已被张绣军攻占,吴使君和他的大军实是咱们阖城百姓的恩人,你这样又是扣人又说要杀吴使君,岂非岂非恩将仇报?” 蒋帻大怒:“呸,你是个什么货色,竟然敢编排我的不是。吴晨小恩小义就将你们骗过,但骗不过我。我看他就是张绣的同伙,见张绣来硬的不成,就来软的骗你们自开城门。你们这群蠢物,都被这小子骗了。”蒋奇哗的扯开号服,露出脖颈包扎的刀伤,侧脸吼道:“小恩小义?没有吴使君,曹军已一刀将我的头砍了,吴使君对我恩同再造,绝非小恩小义。” 蒋帻啧啧连声:“蒋奇,你的命比起朝歌孰轻孰重?何况得了朝歌,你的命岂非仍捏在他手里,他到时再要你的命,岂非一举两得?”蒋奇一时语塞,吴晨强抑怒气,道:“蒋校尉果然目光如炬,但我还有一事不明,若我和张绣同伙,怎么还会率军和他在城外大战?”蒋帻神色更是自得,洋洋道:“这又有何奇处?自古无义之人,分赃不均,自然就会兵戎相向。” 至此吴晨已无话可说,怒极反笑,道:“高明,高明,现在连我也有些佩服蒋校尉了。只是蒋校尉有所不知,就是方才在城外时,我一箭射死张绣军攻城大军的统帅,张绣军这才大溃。”用手比了比,道:“他离我的距离,比蒋校尉离我的距离要远些,他没躲过,但蒋校尉如此高明,自然可以轻松躲过了。”蒋帻脸色登时大变,叫道:“你你胡说,别说你手上无弓,就算有弓有如何?咱们河北人可不是被吓大的。” 一人突然喝道:“他手上无弓,但我手上有弓,蒋帻,你若不信吴使君之言,不妨动动试试。”声音高亢威猛,正是高览。蒋帻大怒道:“高览,你还有脸到朝歌?若非你和张郃临阵投敌,官渡之战咱们不会输,七万兵士也不会被曹贼坑杀。那些兵士全是因你投敌被活活坑杀,你扪心自问,你有何面目对的起死去的同袍,你有何面目活在世上?”语气尖涩锐利,但上身果然没敢动上一动,显示他喊这番话时的色厉内荏。 声音喊出半晌,丝毫听不到高览的回声,一时间长街上都静了下来,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沙沙的雨丝声。蒋帻面目僵硬,也不知高览身在何处,究竟是因为那一番话而抛弓弃箭远远躲开了,还是因无话对蒋帻说所以沉默以对。 便在这时,就听一人的吼声从长街远处响起:“蒋帻,蒋帻,你若害了吴并州,我和你没完,我和你没完”那声音来的极快,初时还在数个街巷之外,喊到最后一个字时,已到了长街处,但见得封在长街处的袁军一阵骚乱,一人排开人群大步奔了进来,正是陈逸。此时他发髻散乱,银发从脸侧斜斜披了下来,面上水滴纵横,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将发丝粘在脸上。望见吴晨,陈逸长舒一口气,张开双臂挡在吴晨身前,厉声道:“放下弓箭,放下弓箭,你们可知他是谁?他是并州牧吴晨,今日没有他,朝歌早已被张绣攻破,他是你们的恩人,你们如何敢用弓箭指着你们的恩人”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吴晨抬手抚在陈逸背上,一面帮他顺气,一面道:“陈少傅,你你没事吧?”陈逸边咳边喘,指着蒋帻道:“我到他营中找他,他说扣人的事不清楚,要到下面问问,便将我留了下来。我等了片刻,越想越不对,连问数人,才知他已调齐人马赶了过来。幸好使君无事,不然陈逸只能以死相殉。”手指颤抖,指着蒋帻道:“畜牲,你恩将仇报,还是不是人”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长咳。 蒋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抗声道:“我不是畜牲,我没恩将仇报,少傅你来晚了片刻,否则便可听到高览这畜牲开口说话。他军中有高览,说他不是张绣同伙,谁信?”指着对面街上的兵士大叫道:“你们信不信?”那些兵士想是想起官渡之战被曹操坑杀的七万河北兵卒,脸上一阵激愤,齐声吼道:“不信!” 陈逸转向吴晨,道:“高览在使君军中?”吴晨长叹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陈逸喝道:“那就是说高览在并州大人军中了?”声色不但转厉,而且连称呼也换了,显是怒气在心中渐渐积聚。吴晨道:“不错,这件事我可以解释”陈逸厉声道:“不用解释,只需将高览交出来,一切好说,若不交高览,并州大人,你叫我们如何信你?” 吴晨长叹一声,心想高览既然已投奔我,无论他之前犯过多少大错,自己不承担还有谁为之承担?淡淡地道:“现下的高览已非昨日的高览,至于我的话陈少傅能信多少,我不敢说,但让我交出高览”微微摇了摇头。陈逸气得浑身颤抖,道:“好,好,那么并州大人的事,我也管不了了。”快步步上台阶,进到院中,篷的一声将木门紧闭。 蒋帻指着吴晨身周的河北兵士,大笑道:“陈少傅也已不管西凉人的事,你们呢?你们是继续替西凉人为虎作伥,还是弃暗投明,回咱们河北?”那些河北兵士望望蒋帻再望望吴晨,眼中尽是疑惑与不解,忽听得呛啷一声,一名兵士弃下手中环首刀,奔向对面的河北兵士。在其感染之下,但听得呛啷之声不绝于耳,十余名兵士中,泰半丢下兵刃,奔入袁军阵中,只余下蒋奇和另一名兵士呆立在吴晨身侧。蒋奇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猛地开口道:“蒋奇随在使君身旁虽短短数个时辰,但使君宽厚坦诚,与张绣军的残忍多杀绝无相类,但高览,高览城是高览建言使君打的,使君只是受了小人一时蒙庇”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叫道:“使君,蒋奇绝不相信使君与张绣同伙,但使君受高览一时蒙庇,却是实情,只需将高览交出,咱们河北人自会相信使君的清白无辜。” 吴晨这时却笑了,淡淡地道:“信不信我,并非只有高览的原因。即便我军中没有高览,难道蒋帻就信我了?”朗声道:“很好,蒋帻,我不知你的目的是什么,但现在你都已经做到了,说出你的条件,我要如何做你才肯放了我的人?” 蒋帻大笑道:“吴晨啊吴晨,至此刻难道都还没看清形势?现下我军有数百支羽箭指着你,只要我一声令下,并州大人即刻便会变成刺猬,怎地还是口出狂言向我要人?”吴晨笑道:“咱们高君侯的箭不是也指着你吗?”蒋帻笑容立时僵在脸上,吴晨道:“现下就说出你的条件吧。”这时一人突然大叫道:“高览在这里了”蒋帻脸上笑容一舒,笑道:“吴晨,你现在还有何话”却见吴晨猛地向左退去。左边正是陈逸所在的朝歌官驿,喀喇一声,吴晨已撞破官驿的木门,退到院中,登时将袁军都甩在院外。蒋帻惊怒交集,叫道:“小贼想去挟持陈少傅,快快杀了他”不用蒋帻高声呼喝,街上的袁军兵士已蜂拥过来,涌入官驿,蓦地里吴晨从院中翻身纵上官驿南墙,两脚在南墙上一撑,扑上街对面的房脊,在房脊上快步奔了数步,跃到另一处房瓦,将街上袁军射来的羽箭尽数丢在身后,跟着再跑数步,纵身到另一处房脊。 只一转眼间,吴晨与蒋帻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个房脊。蒋帻脸现惧色,急忙抽身向后退却,一支羽箭从斜侧直飞过来,几乎是贴着蒋帻的鼻梁掠空而过,蒋帻脱口惨叫,脚下跟着一滑,整个人顺着屋顶的瓦片向街上坠下。眼看便要摔下屋檐,后颈猛地一紧,已被人一把提住,跟着腰背凌空,已被人从屋檐侧提了起来,只一瞥眼间,蒋帻便知提着自己的正是方才还在街头的吴晨,大骇之下,一拳挥向吴晨面门。吴晨右手用力,顺势一抡,蒋帻登时便如腾云驾雾一般,惊得他哇哇大叫。 吴晨提着他的脖领转了两圈,猛地向上丢出,蒋帻飞出五六丈高,直惊得面如土色,杀猪般的大叫起来。待他从空中落下,吴晨纵身上前,左手提住他的脖领,顺势再绕出一圈,待蒋帻下落之势尽去,吴晨右手将蒋帻的左臂反拗身后,喝道:“谁敢再上前一步,我立时叉死了他!”蒋帻虽然骇得心胆俱裂,但吴晨的话攸关性命,仍是听得清清楚楚,尖声叫道:“不准过来,谁也不准过来。” 吴晨喝道:“如今蒋校尉在我手中,敢问蒋校尉,究竟是谁看不清形势?”蒋帻连声叫道:“饶命,饶命,并州大人饶命”吴晨喝道:“要我饶你的命也可以,我们的人放还是不放?”蒋帻大叫道:“还不放人?”街上的兵士立时转出数人,奔向街后。 片刻后,十余名兵士被连推带搡的带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黄睿。那些兵士望见吴晨,齐声叫道:“使君”吴晨道:“就你们这些人?没别人了?”黄睿道:“就我们这些人,吴并”顿了顿,道:“使君,是我们拖累了你。” 其实黄睿在吴晨军中已有年余。这一年以来,黄睿一直是以并州大人称呼吴晨,以两人相交数载的情分,这一称呼显然是生分之极,但在此际突然换了称呼,吴晨知自己与黄睿的心结就在这一刻化解,虽然不知那一心结究竟是为了什么,值此强敌环伺之际,却仍是心中一暖。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仍是淡淡地道:“不是你们拖累我,是我拖累你们才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到南城再说。”黄睿道:“使君呢?”吴晨道:“你们先走。”将手中的蒋帻晃了晃,道:“有他在我手中,你们不需为我担心。”蒋帻突然叫道:“将他们尽数捉起来,换我回去!”吴晨见他身处如此处境仍是想以兵士威胁自己,又恨又怒,右手加力,将蒋帻被拗的左臂向上抬了数分,蒋帻啊哟一声,大叫起来。众袁军见蒋帻当街受辱,无不又羞又怒,本已退向一旁的兵士又向街中涌去。 便在这时,就听木门呀的一声打开,陈逸从门后步了出来,散乱的发髻已被重新束好,只是身上的衣服仍是一片水湿,若不是没有换衣,便是一直在木门后倾听动静。街头、房梁上的兵士见陈逸再次出来,都是一阵诧异。但听陈逸道:“放开路,让西凉人走。”人群中一人大叫道:“少傅那是西凉人的统领,此时放他走,就如放虎归山,千万放不得!” 陈逸喝道:“为何放不得?吴晨所以被围,是因我的过失,他虽然奸诈,但仍算是看得起我这把老骨头,若我们就此将他围住,哪又算是什么?失信失义,丢人到家。咱们赢要赢得堂堂正正,输要输得光明磊落。”街上的袁军原本见蒋帻在吴晨挟持下,又是惨叫又是求饶,早已面上无光,此刻听陈逸义正辞严,豪气顿生,大喝道:“不错,咱们赢就要赢得堂堂正正。”陈逸转向吴晨,喝道:“吴晨,你此来就是要救你的兵卒,如今目的已达,就将蒋校尉放了罢。否则,玉石俱焚咱们也要杀了你。” 吴晨听陈逸声色俱厉,心知自己在朝歌的袁军心中已再无好感可言,此后河北这一路将步步荆棘。只是如何会走到这一步,自己竟然连丝毫头绪都没有。苦笑一声,道:“好,我信任陈少傅。”纵身跳下屋檐,快步向人群中的黄睿等人行去。数个袁军见吴晨跳下屋脊,手持长戟便要迎上前,就听陈逸喝道:“放他们走!”那几个兵士闻声停住脚步,陈逸续道:“朝歌南城如今还落在西凉人手中,大伙儿快去准备,莫让南城的百姓等的心也焦了。” 这番话说得豪爽飒然,袁军众人轰然应是,吴晨听在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低叹一声,领着众人走向南城。转过街角,一名兵士低声道:“这些袁军当真小气,咱们只是问他们要些伤药,他们不给就算了,却硬要编排咱们是和张绣一伙儿的。咱们和张绣打得那么惨,死伤数百人,怎会是一伙儿?他们要编排理由,也该找个像样点儿的嘛”黄睿见吴晨面色苍白,低声喝止道:“借药的事就不要再说了。”那兵士咕哝道:“难道我说得不对?”黄睿厉声道:“你怎么一点眼色也没有?此处是该说这事的地方吗?”那兵士咕哝一声,不再言语。其实那兵士的话,吴晨一句也没听在耳中。此时心中一遍一遍地回思这两日来在河北所遇到的人和事。虽然见过了蒋帻,虽然将被扣的兵士带了回来,但吴晨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蒋帻开始便将自己指为张绣的同伙儿。因为高览那时并没有建言自己攻城,高览的身份仍是一名俘虏。 “安定,武威,安定,武威”吴晨在心中默默诵祷,念了几遍,不由地暗暗苦笑,心想或许真因为自己和张绣都出自凉州,所以蒋帻才将两军混淆。这时一人在街角唤道:“使君”随着呼声,一人从街角的阴暗角落步了出来,身材高大,颧骨高耸,正是高览。 吴晨快步迎了上前,道:“高君侯,你怎么在这里?”高览道:“高览见使君被围,原本想助使君一臂之力,岂知却将事情搅得愈发混乱”顿了顿,道:“使君为何不将我交给他们?或许能还使君一个清白。”吴晨淡淡地道:“先前的事你也看到了,蒋帻不知你在我军中时,我说得话他也没一句信的,即便我将你交给他们,该不信的还是不信。何况我觉得这事本就和君侯无关,原本就是他们信不信任我的一件事,为什么非要拉上君侯?倘若非要让我手下的将领丢掉性命才能证明我的清白,我倒是宁愿让他们就这样误会下去好了。”高览默然半晌,声音有些哽咽地道:“但如此一来,不但曹军视咱们为寇仇,河北人也视咱们为死敌,使君为了高览冒被两面夹击之境,值得吗?” 吴晨淡淡地道:“我还在想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至于被两面夹击,我想还不会那么糟罢,至少袁军的死敌是曹军,两军仇深似海,当不会联手对付我军。”说到这里,就听前面有人大声叫道:“西凉人来了,西凉人来了。”吴晨听声音便知是袁军,将目光转向前方,就见前方街道上不知何时立起了一道高约数丈的壁垒。那壁垒建在街中央,将去往南城的街道堵死。十余名袁军立在靠近壁垒两侧的房脊上,向下指指点点,一人立在壁垒旁,左侧的脖颈上包着纱布,正是蒋奇,不知何时先绕道前面,挡在了壁垒前。 望见一行人,蒋奇脸色深沉的走了过来,望见吴晨身旁的高览,双目厉芒闪动,似欲喷出火来。高览自惭形秽,叹了一声,低头退向黄睿身后。蒋奇将目光收回,深吸一口气,道:“吴并州,我蒋某是来送并州牧过南城的。” 吴晨点了点,心中却是说不出的黯然。蒋奇手一摊,道:“并州牧,这处走。”来到壁垒旁,立在门旁的一名袁军兵卒将一扇临时的小门推开。其时雨丝绵绵,纷纷扰扰,虽仍是细如牛毛,却比早时下的大了些。透过雨帘,吴晨遥遥望见朝歌南城上己军的旗帜。正要迈步走过小门,就听得扑通一声,蒋奇已跪倒在身侧。雨下了数个时辰,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上水洼处处,蒋奇跪在泥黄的水洼中却是丝毫不觉,两手撑地,哽咽道:“蒋奇粗人,许多话虽然知道,可不知该怎么说。使君为人没话说,蒋奇这条命就是使君救回来的,没有使君,我项上这颗人头早已被人邀去领功。只是使君踏过这个门槛,蒋奇就与使君是敌非友,使君的大恩,蒋奇只有在这里拜谢了。”说着蓬蓬的磕了几个响头。 吴晨心中更是黯然。雨水顺着雨风打在脸颊,在脸上凝成水滴,不住从脸颊上落下,滑到眼中和嘴里,令吴晨有种被水直浇到底、心灰意冷的刺痛。跨步迈过壁垒小门,大步向南城而去,兵士在身后鱼贯而行,进到南城。一直瞭望袁军动静的安定兵士见吴晨回来,都站了出来。负责此处的建忠,大步迎了上来,道:“使君,咱们的人都救出来了?” 吴晨点了点头,道:“都在这里了。”顿了顿,道:“黄将军,赢护军,和梁校尉呢,回来了没有?”建忠道:“都回来了。他们听说使君去救人救了半晌还没见出来,都到后面去集合人马,说是要杀入城里救使君回来。”吴晨道:“很好,既然大军已集合好,那就走吧。”建忠诧异道:“走?到哪儿?” 吴晨叹了一声,道:“离开朝歌,至于到哪儿,我暂时还没想清楚。”建忠大叫道:“离开朝歌?为为什么?”吴晨苦笑道:“袁军已下了逐客令,咱们若还待在南城,他们就会杀过来。”建忠大怒道:“咱们帮他们赶走了张绣,他们他们不但扣我们的人,还要赶我们走,天下有这样的事么?他们要杀过来就杀过来好啦,咱们还怕了他们不成?” 吴晨远望天空,水色中,铅黑的云层似乎垂直地压在城头上方,模糊了城头与天空的界线,吴晨一字一顿地道:“这事袁军有错,难道我们就没错?若此处是凉州或三辅,而你被曹操围在城中,突然有人说要帮你打曹操,还没轮到你说愿不愿意,他就开始攻城,你又作何想?我们开始便错了,没有问人家同意不同意,没有问人家乐意不乐意。事实证明,人家是不乐意,也不同意啊。我们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走吧,走吧。”加快脚步,直奔南城城门。建忠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紧随吴晨身后的黄睿狠狠拉了一把,跟着又狠狠瞪了一眼,建忠登时恍然,瞪了身后的袁军一眼,快步追在吴晨身后。 大军在申时末刻集结完毕,冒雨退出朝歌南城。 酉时中刻,大军到达清水河畔的洗马镇。洗马镇遏控清水水道,曹军在此常驻了一个千人队,留下的凉棚草屋虽然简陋,却也好过在雨中过夜。因此出城之后,吴晨便向这里而来。到了镇上,一面派赢天和黄忠等人负责警戒,一面下令宋恪和冯礼领人到四周伐砍木柴。受伤的两百余人先搬进棚屋,看治伤兵,安顿马匹又用去一个多时辰,待全军安顿下来,已是亥时初刻。兵士五人一组,十人一队,围坐在火堆旁,煮食干粮。这几日赶路,众人一直是以干粮充饥,这还是几日来首次吃到热食,不多时,食香四溢,本来冷清的篝火旁,逐渐热闹开来。 吴晨负手立在凉棚的边际处,望着不远处嬉戏的兵士,心中渐渐舒缓。还有什么比在大战之后吃上一顿热食,更令人舒心的事呢?在阵阵的食香中,朝歌的人和事渐渐的便淡了,宛似发生在几年前一般。便在这时,一个人影在眼前晃了一下,将侧面投来的火光遮了一遮,喧闹的兵士猛地停住。那人在火堆边只待了片刻,拿起兜鏊,迅即走开,吴晨眼角余光之下,望见那人正是高览,就见他捧着兜鏊,避开人群,缩在角落里,默默咀嚼兜鏊中的干粮。吴晨心中一动,正要步向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吴晨霍然转身,却见小倩笑脸嫣然地立在身后,手中捧得正是一个食盒。吴晨心中登时一暖,道:“宋恪怎么这么懒,又着你送饭?”说着走到她身旁,端起食盒,走到一处篝火旁坐下。小倩在他身旁坐下,抿嘴笑道:“不是宋司马懒,他呀,巴不得过来送干粮呢。是我听说了今天在朝歌城中的所有事,深觉钦佩,所以来仰望一下咱们的真豪杰,真英雄,一力要来,他阻拦不住,只好让我来啦。” 吴晨这时正扒了几口干粮到嘴中,听了小倩的话,苦笑道:“真豪杰?真英雄?灰溜溜地被人赶了出城,这样窝囊的豪杰和英雄天底下也只有我一个啦。” 小倩微微笑道:“仁义岂有常?君子蹈之,小人背之。敢问并州牧,你决定攻打朝歌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朝歌百姓免遭张绣毒手。敢问并州牧,你决定退出朝歌,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避免和袁军冲突。袁军虽无义,但并州大人心中却有义。以仁动,而又以义退,行事不背仁义,又如何称不上是真英雄真豪杰?” 第九十四章 邺城使者(下) 吴晨心中当真是温暖之极,放下手中食盒,拉过小倩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中,低声道:“我前世不知积了什么福,能够得你在我身边。”小倩嫣然笑道:“是我前世不知修了什么福才是,能得大英雄,大豪杰在身旁。”吴晨哈的大笑:“什么大英雄大豪杰,再说下去,我只有找个地缝钻下去啦。”小倩抿嘴一笑,将手轻轻抽出,端起地下的食盒递给吴晨,道:“趁热吃了罢,凉了就不好吃了。”吴晨接过食盒,两三下就将盒中似粥似羹的吃食一扫而光,抹了抹嘴,意犹未尽地将食盒递回,笑道:“味道真好,还有吗?”小倩笑道:“有啊,怕你吃不惯就只盛了一小盒来,既然喜欢吃,那我就去多盛一些来。”说着站起身,提着食盒走出草棚。吴晨在身后叫道:“提多一些来。”小倩转身招了招手,快步向西面的凉棚而去。 一盒热食进肚,吴晨只觉全身暖热,想起小倩来之前,自己正要去找高览。站起身,向方才高览所在的凉棚望去,凉棚中的兵士早已吃过干粮,此刻都抱着兵刃蜷缩在篝火旁打盹,有的睡的快的,鼾声都响了起来。吴晨望向方才高览所在的角落,那处却已空无一人,不知高览移到了何处。吴晨走了几步,来到凉棚边沿,垫脚向棚中寻找,只见兵士东一簇,西一群,加上火光幽暗,绝无可能不吵醒兵士而找到高览,低叹一声,打消了探听河北境况的念头,侧首向远处望去。牛毛般的细雨打在凉棚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夜色在兵士的鼾声中显得愈发静谧。吴晨心中一动,猛地想起再过几日就要到六月,五月、六月正是凉州的雨季,在凉州的徐庶、姜叙的官署说不定此时也笼在雨中。想到这里,心神忽然回溯数百里,耳畔隐隐听到渭河冲击河滩的轻响,心想,此刻他们又在做些什么? ※※※ “吱呀!” 朝歌东城城门缓缓打开,十余名骑士催骑步入城中,当先的一人手脚似乎比常人都大了一倍,高踞战马上,便如一座小山一般。躬身立在门楼旁的蒋帻心道:“这人想来便是张绣了。”快步迎上,躬身道:“罪将蒋帻,参见张将军。”那人不置可否地咕哝一声,喝道:“吴晨呢?他在不在城里?”蒋帻略有些得意地道:“他傍晚时便被我赶出城去了” 张绣猛地扬手,蒋帻只觉脸上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狠狠抽了一下,倒退数丈,蓬的一声撞在墙上。 围在蒋帻身周的亲兵见蒋帻受辱,呛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张绣恍若不见,只是瞪着蒋帻,喝道:“为什么将他赶走?说,为什么?”蒋帻左手抚着被抽得脸颊,撑着墙壁站起身,惶然道:“世人都传小贼奸诈狡猾,我怕他在城中会坏了将军和我的大事。”张绣狂暴地舞动双手,喝道:“小贼不在朝歌,小贼不在朝歌,我右眼的仇该找谁去报,该找谁去报?” 城洞狭长,张绣的声音狂暴高亢,震的众人耳际嗡嗡直响。蒋帻又惊又怕,叫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城里的人到如今还不识大体,咱们仍以悄悄行事为宜,否则惊动城中死忠袁氏的兵卒,多少要耗费一番功夫”张绣喝声猛止,森然道:“你是说朝歌城里的百姓知晓我进城,仍要拦阻?”蒋帻想起曹军“战而后降,屠城”的规矩,陡然间不寒而栗,颤声道:“若公然进城,难免会有不识大体的人来阻拦因此,因此,将军更须低调行事”张绣冷笑道:“好,很好,你也晓得咱们的规矩。”一举手中巨矛,厉声喝道:“屠城”身后的武威人齐声叫喝:“屠城,屠城”蒋帻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箭步窜到张绣马前,高声道:“将军,你不能屠城咱们说好的,我若献了朝歌,你便将朝歌城守让于我,屠了朝歌,我这城守我这城守还有什么用” 张绣猛地探手,揪着蒋帻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喝道:“蒋帻,答应你条件时,我右眼还没被人射瞎,你看看现在,我右眼瞎了,右眼瞎了,这个仇,我不该找人报?不该找人报么?”顺手一掷,蒋帻百余斤的身躯稻草一般撞在墙洞的洞壁上,只撞得蒋帻五脏六腑都要翻过来一般。张绣丢开蒋帻,一挥手中巨矛,厉声喝道:“先屠朝歌,再杀吴晨。”身后的兵士齐声呼喝,一群人纵马驰入朝歌东城,呼喊声震天而起,整个城池瞬即陷入混乱。 蒋帻奋起余力从地上爬起,望着城中各处不时冒起的火头,嘶声裂肺地喊道:“我的朝歌,我的朝歌,完了,全完了” ※※※ 陈逸被一串敲门声中惊醒,半直起身,喝道:“什么人?”门外传来亲兵的尖叫声:“少傅,不好啦,不好啦,西凉人进城了。” 陈逸原本还有些迷糊,听了门外的呼声登时惊得全醒了过来,抽过放在一旁的长衣,一面披衣,一面奔出房间,入眼便见朝歌东城火光明灭闪烁,喊杀声一阵响过一阵的传来。陈逸大惊失色,叫道:“出什么事了?”一名满身是血的兵卒扑通一声跪倒在陈逸身前,大哭道:“蒋校尉蒋校尉献了东城,西凉人杀进来了!”陈逸头脑中嗡的一下,眼前一片漆黑,哑声道:“你说什么?蒋校尉蒋校尉献城?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那兵士叫道:“是属下亲眼看着蒋校尉开启城门接西凉人进城,蒋校尉还喊那人作‘张将军’”陈逸一把抓住那兵士的肩头,吼道:“蒋校尉忠贞百姓,吴晨勾结高览便是他查出来,他若是勾结张绣,怎会逼走吴晨?”那兵士大叫道:“我不晓得,我不晓得,但西凉人进城了,西凉人真的进城了啊” 便在这时,一道火舌从数条街外猛地窜起,跟着哭嚷声从门外响起,从敞开的馆驿大门向外望,只见数十百姓哭喊着从门口蜂涌而过,陈逸推开那名兵士,快步奔向馆驿门口,向那群百姓呼道:“不要乱跑,到这里来。”那些百姓早已吓破了胆,哭嚷着朝前涌,陈逸的呼喊全没听入耳中。 陈逸紧追着那些百姓跑了几步,喝道:“大伙儿不要乱跑,咱们在这里挡着西凉人”猛然间一股巨力从侧后撞了过来,陈逸被撞得踉跄数步,蓬的一声撞在街旁的墙壁上,正要喝问出了什么事,却见一支羽箭正洞穿一名百姓的后背,那人惨叫一声,扑倒地上。若陈逸没有被身后的兵士扑出去,那一箭必然会洞穿陈逸。陈逸又惊又怒,又是悲怆,转身望向身后,但见十余骑战骑从街口冲将出来,陈逸吼道:“就是这些西凉人,拦住他们,杀了他们。” 守卫馆驿的兵士抽刀迎向那十余敌骑,几名冲前的曹军被从阵列分开,落单之下被袁军砍死。这是武威军入城来首次遇上抵抗的袁军,几名压阵的军侯高声呼喝,片刻间呼喊声此起彼伏,数十声回应的喊声从东面传了过来,跟着就听得马蹄声响,敌骑从东城通向馆驿的三条主要街巷奔出。这一来众寡之势登时倒转,陈逸虽奋勇督战,袁军仍是不住倒退,再战片刻,又有数十名曹军从街巷口奔出,一面占据街巷高处,向袁军这处放箭,一面将背后的松木火把取出,用火油点燃,从窗漏中丢入两街的房屋。细雨浸润下,房屋的草顶早已一片水湿,但屋中的家什却未曾经水,火把抛入不久屋中便燃起一股股火焰,百姓听到外面喊杀震天,有的急奔而出,有的却紧闭房门不敢出屋,这时被火焰一熏,登时有数十人哭喊着奔了出门,其中十余人满身火舌,眼见街上积水一扑而上,想用积水扑熄身上的火舌。一时间满街火舌乱飘,陈逸见那些百姓满身火舌在街上乱滚,越滚呻吟声越低,不多时便趴在水洼中一动不动,心中真如刀割一般,嘶声吼道:“张绣,张绣,你个畜生,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不得好死” 便在这时,一骑曹军挑翻一名正面阻挡的袁军,长呼一声,纵马突入,向陈逸直冲过来,守街的袁军大叫道:“少傅小心。”陈逸厉声道:“西凉畜牲,来得正好,我正要砍了你们。”手中长剑由下向上斜刺,那骑曹军长矛横抡,铮的一声,陈逸半边身子如遭雷齑,长剑脱手,踉跄着倒退半丈。那骑曹军放声大笑,喝道:“死老头只管嘴上放大气,现下还能叫么?”将砸出的长矛顺势圈转,刺向陈逸胸口,噗的一声,长矛从陈逸肩胛骨处直刺而入,陈逸大叫一声,满头白发痛得全飘了起来。那骑曹军笑得更是欢畅,顺势一挑,将陈逸挑上矛尖,回身呼道:“袁军听着,你们的糟老头已被我活捉,想让这厮活着的,就放下兵刃,不然我先卸了他左臂,再卸他右臂,四肢卸完,就卸他的脑袋。” 陈逸虽然痛得冷汗淋漓,仍是颤声道:“别听西凉畜牲的,不不可放下兵刃。”那曹军怒道:“死老头说什么?不可放下兵刃,你不想活了?”说着将长矛转动,矛尖卷动陈逸肩胛上的肉,陈逸嗷的大叫出声。那曹军仰天大笑,叫道:“听见了没有,再不放下兵刃,我这便将他宰了”猛地一顿,叫道:“什么人”长矛反手向左扫出,只是矛上还挑着陈逸,这一扫虽然碰到敌军的长戟,但终是差了数分,长戟斜刺而入,在他左侧肋骨划出一道深可见骨,长约一尺的伤痕。那曹军痛叫一声,甩脱矛尖上的陈逸,调转马头,挥矛刺向斜侧奔出的袁军。那人身子一缩,从马腹下纵身扑出,扑向被甩出的陈逸。那曹军一矛落空,咆哮一声,兜转长矛刺向那人背后。跟随那人而来的袁军齐声大叫:“蒋司马,小心” 蓬的一声,那人接住陈逸,就着重心前倾的冲力向前滚出,背后的一矛差了数寸刺在空处。那曹军正待催马向前,十余名袁军挥着大戟涌了过来,那曹军弃了追击陈逸两人的念头,挥矛迎向袁军。 陈逸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忽然间又被那名曹军甩下矛尖,剧痛之下,头晕脑胀,不知身在何处,猛然间身子一震,被人接在怀中,睁眼看时,泪水刷的一下便流了下来,颤声道:“蒋司马,是你”原来那人正是蒋奇。蒋奇哽咽道:“少傅,我是蒋奇,蒋奇来晚了。”陈逸惨笑道:“若非蒋司马,老夫今日已死在西凉禽兽手里了。”这时就听得啊的一声,那名曹军被数杆长戟刺穿,倒毙马下。那些兵士犹不解恨,连戳尸体数十下,一人大叫道:“蒋司马,我们把这贼子杀了,千刀万剐,报了少傅之仇啦”话音未落,连着几声惨呼从前方传了过来,一名亲兵大叫道:“少傅,少傅,西凉人太多,咱们挡不住了”蒋奇沉声道:“这里离西凉人太近,我扶少傅先走。”说着便要掺陈逸起身,陈逸猛地用力一推,蒋奇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坐倒水中,愕然望向陈逸。陈逸恸哭道:“救我这半残的老头子又有什么用?我恨不得自己早死了。”用未伤的右手撑着街墙站了起身,指着城中满目的火光,颤声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有吴使君我不信,偏偏去信蒋帻这个小人,终于让这小人将张绣放了进城这满城的百姓原本可以不死的,原本可以不死的,都是我这老糊涂,都是我这老糊涂”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一个踉跄扑了上来,抓住蒋奇的手,道:“吴并州申时走的,现下不过亥时,他伤了很多兵卒,一定走不远,一定走不远,蒋司马,你快出城去找,有了他,朝歌还有救,朝歌一定还有救。”蒋奇心想:“今早他救了朝歌,我们却那样待他,他又怎会再来救朝歌?”但见陈逸像是疯了一般,将心一横,叫道:“好,待我安顿好少傅便出城去找吴并州” 陈逸怒道:“我这老糊涂死不足惜,要你安顿什么?快走,快走。”说着用力将蒋奇向外推。蒋奇知再劝陈逸也没用,大叫一声,快步向长街南端奔去,前面火光闪动,数骑从西面的一个小巷冲了出来,蒋奇叫道:“西凉人从西面绕出来了,大家小心。”抽出佩刀用力一掷,登时洞穿冲在最前的一名敌军。余下的数骑敌军听到惨呼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事,猛拉马缰,蒋奇就趁这一空当,纵身飞扑,踹翻马背上的敌军尸首,跨上马背向南城城门狂奔而去。 ※※※ 迷迷糊糊中,吴晨被一声惨叫惊醒,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正见高览用战袍兜着十余根劈柴,看姿势是想将劈柴添到火烬中,不知暴起的火星不小心烧到了哪个兵士的四肢,那人翻身坐起,破口骂道:“他奶奶的,是哪个贼厮用火烧你老子!” 高览尴尬地道:“我看火要灭了,就想添点柴”那兵士瞪了高览一眼,叫道:“添柴便添柴,怎地便用火来烧你老子。”高览低声道:“是新柴爆火”那兵士睡意正浓,见高览也不是有意,啐了一口,挪了几寸,继续倒地而睡。 那些被叫声惊醒的兵士,睡意朦胧地望了望,跟着趴下。高览收好掉落的木柴,向另外几处篝火望了望,长叹了一口气,在火堆旁的空地上坐了下来。吴晨见他神情落寞,呆呆望着火堆出神,站了起身,小心越过熟睡中的兵士,来到火堆旁。高览见是吴晨,急忙起身,吴晨示意不要出声,两人在火堆旁坐下。高览道:“使君怎么还没睡?”吴晨道:“君侯不是也没睡吗?”高览苦笑道:“经过了昨天的事,还怎么睡得着?”吴晨微笑道:“是啊,所以我也没睡。”高览苦笑道:“那件事全是因我”吴晨摆了摆手,道:“我不是来和你说那件事的,而是睡不着,找你说话谈天的。” 高览鄂道:“说话谈天?”吴晨笑道:“是啊,说话谈天,睡不着时这个最管用。”高览道:“不知使君想和我说些什么?”吴晨道:“自然是想问问河北人究竟怎么看我的,从昨天到今天,我已经遇到了三种说法,到此刻连我都有些糊涂了。君侯曾是河北大将,应该对河北人怎样传我知道的较多。” 高览苦笑道:“使君怕是问错人了。使君崛起凉州该是建安六年(公元201年)那时我已到了司空麾下,因此河北人如何看使君,我一无所知。”吴晨道:“哦,我倒忘了这件事了。”但仍是不死心,心想,你投曹操后,曹操必然将你安置在靠近河北的地方,多少都会听说一些河北的传闻,又怎会一无所知呢?顿了顿,道:“君侯投到曹司空麾下后,驻军何处啊?”高览道:“河内郡。使君崛起凉州,三辅、并州频频告急,河东郭援也越闹越凶,因此司空大人便将我、朱灵、张隽乂安置在河内,一来拱卫河南,二来切断河东、关中和河北的联系。” 吴晨是首次听到朱灵和张郃的消息,哦了一声,追问道:“那么朱灵和张郃目下又屯军在哪里?”高览双目一垂,低声道:“这个我我不晓得。”吴晨见他神色有异,立知是自己问错了话,高览若是投一人便将原先主公的事全盘托出,那也不是高览了。笑了笑,道:“怪不得河北百姓对我所知不深,原来这里面还有高君侯的功劳。”高览愧疚道:“那时属下仍在曹司空手下,因此不敢不尽力。”吴晨笑道:“我晓得,那时各为其主,君侯不尽力怕是要吃板子的。”接着又好奇道:“君侯见没见过曹司空?”高览点头道:“见过。”吴晨道:“依君侯看,曹司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高览道:“我和司空虽只见了一面,印象倒是有一些。”想了想,道:“官渡之战,我和隽乂走投无路之下投降曹司空,接待我们的是守营的曹洪将军,等了一个时辰以后曹司空才到营中。那时他刚烧完乌巢的粮草,脸上的灰还未擦净便先来见我和隽乂,他手下的一个文士提醒他脸上有灰,他却笑道:‘周公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脯,这才是求贤若渴之姿。隽乂和钧理来投,不啻微子去殷,慕前人圣德,我这也算是学有小成了。” 吴晨笑道:“原来曹操竟是如此风趣的一个人。”高览感慨道:“是啊,和曹司空相比,袁公就显得拘谨做作了。”吴晨好奇地追问道:“那袁公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高览苦笑道:“袁公也分什么时候,他初到河北时,谦恭下士,颇有世祖之风,只是大败公孙瓒之后死者已矣,过去的也过去了,使君能不能换个话题?” 吴晨笑了,说道:“我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题,不如君侯起头好了。”高览苦笑道:“杀了我怕是比让我找话题更简单些,还是使君起头吧。”吴晨莞尔而笑,道:“既然都找不到话题,那就只好随便说了。”向蓬外一指,道:“这雨下了有一天了吧,这种雨在三辅通常只有春天才有,夏天一般都是那种来的快去得也快的雷雨,河北夏季都是这种雨么?”高览道:“三辅和河北的夏季有区别么?三辅我没去过,但河北的夏季也是下那种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雷雨,印象中今天这种天气也是第一次见。”吴晨笑道:“是么?不过我觉得两地的天气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说房屋的拱顶,我觉得河北的拱顶就要比三辅的拱顶要平一些。”用手比了比,道:“这是河北的拱顶。”两手向上挺了挺,道:“而这是三辅的拱顶。”高览随口应道:“我没去过三辅,可不知道是不是有不同,到三辅的时候,一定要仔细看看才是。” 吴晨笑道:“君侯是心口不一,心中在想,不好好想如今的局势却说什么拱顶的事,这个并州牧还真是轻重不分啊!”高览脸色一红,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奇怪使君怎会去留神咱们住的房子的事。”吴晨笑道:“因我是初来乍到,河北气候如何,天气如何,就算听人说起也只是了解个大概,最好的法子便是留神这里的民居,拱顶较平,自然是因为比三辅的雨水少,之后再问问当地百姓历年的降水大致就可以知晓这里气候和三辅气候的差异了。”高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东郡那一战我多少还有些不服气,心想若不是那座小山,使君绝无可能冲到我的麾盖下,如今回想起来,正是使君观察入微,才让小小的差异成为战局转换得关键,如今我是输的心服口服了。”吴晨道:“我并非生来便是如此的,是因为我这里的一个客卿,他在细节上观察之入微,令我心服口服,我也是有样学样罢了。”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其时细雨沙沙,两人对着篝火侃侃而谈,身旁兵卒的鼾声此起彼伏,高览只觉宛似是和多年未见的老友促膝长谈,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顿了顿,道:“年初传来的消息,并州牧下令陇西太守王乐修筑陇西到汉阳的漕运河道,当时咱们都以为并州牧是想在汉中巴蜀动兵,怎么使君却又到了河北?”吴晨从脚边拾起一根木柴丢进篝火,火苗被新柴一压,登时暗了下来,吴晨拍了拍手上的泥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不单是君侯没想到我会到河北,连我自己也没想过会到河北。”高览道:“我知道袁公在世时曾和并州牧有盟约,莫非使君便是因盟约之事而来?” 吴晨笑道:“我若说是为了河北和并州的盟约而来,那就是说谎。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来河北,即使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我还一直觉得河北的事与我无关,即使有,也是希望河北将曹操的主力多拖一阵,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若是拖到我攻占巴蜀,我做梦都会笑醒过来。但我义兄却和我有些分歧,他说河北无论财力人力都占大汉的三分之二,我若只是盯着巴蜀却将河北拱手让给曹操,那就是‘小富即安,鼠目寸光’。他骂得可真狠,气的我不行,事后想起,确是有些鼠目寸光了。自出潼关后,我和曹操打了几仗,几次面临全军覆没之境,因此对曹军的兵多将广印象极深。这些天又在朝歌附近看了看,河北的地多物广也大出我的意料,若让曹操占了河北,他的实力真不知会膨胀到什么地步,想想便令人毛骨悚然。” 高览道:“哦,原来出兵河北的事是神威天将军的主意。”吴晨道:“只是那时我一门心思都扑在巴蜀上,为了这个还和他大吵了一架,他含怒出走,孤军深入之下被曹军围在并州”想起辛毗所说的“泫氏守军全军覆没”的话,心中涌起一丝伤感,道:“不说这个了。高君侯和袁三公子有没有什么私交?他这个人怎么样?” 高览沉吟了片刻,道:“袁三公子?早年曾见过几面,三公子为人孤傲,自视甚高只是那时他年纪还幼,而且河北也还没有经过官渡惨败,河北袁氏的势力正处在巅峰,他沾了些少爷脾气也是有的。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是不是还是如此,属下就不得而知了。”吴晨道:“他现在驻军何处?还是在平原?”高览点了点头,见吴晨双眉紧锁,试探道:“使君是想去找他?”吴晨道:“是,对于今天朝歌发生的事,我左思右想,想到的唯一能够避免因朝歌之事而和河北袁军冲突的办法,便是派人到平原和袁尚当面讲清楚和他联盟抗曹的诚意。” 高览道:“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对使君讲。”吴晨笑道:“有什么高君侯尽管讲。”高览道:“昨晚朝歌的事,使君是从自身来看,以为是自己操之过急才引致蒋帻等人的误会,其实”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道:“使君有没有想过,蒋帻一力要赶走使君,也可能是在妒嫉使君。”吴晨哑然失笑:“嫉妒我?为什么?”高览道:“不瞒使君,其实河北人怕张绣更甚于怕曹司空。自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张绣投降以来,随司空从征河北,大城十三,小城二十七,无不击破,城中男女老少,屠得干干净净,可谓鸡犬不留,河北人恨之入骨,又怕之入骨,闻听张绣率军而来,无不望风而降。使君却大破张绣,这样的战力又如何不令袁军心生战栗?使君可以破张绣,自然也可以击破河北袁军,倘若蒋帻将使君留下,岂非前门据狼,后门进虎,朝歌城哪里还能保在袁氏手中?因此无论是多荒谬的话,蒋帻都要讲,只要能将使君逼出朝歌便行。” 吴晨道:“君侯是在提醒我若联盟抗曹,要小心袁氏过河拆桥?”高览叹了一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吴晨笑道:“君侯的话我记在心里”高览见吴晨似乎没将这句话当真,急道:“这并非高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吴晨原以为只是笑谈,见高览神色紧迫,才知他是真为自己忧心,心中一暖,正容道:“君侯的话我会谨记在心。”这时一队兵士从雨中走了过来,原来是轮岗的时候到了,吴晨望了望天色,道:“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要天亮,君侯还是先睡一下,今后有段日子都要处在袁曹夹击之下,能安心睡的日子不知道还有没有。” 高览应了一声,合衣在火堆旁躺下。吴晨起身从轮岗的兵士留下的空隙步出凉棚。细雨如丝,随着山林海涛般的风声飘到脸上,给烤得暖热的脸颊带来丝丝清凉。吴晨在篝火旁坐下,心中想着看看地图确定从朝歌到平原的行军路线,刚从怀中掏出地图,一阵尖叫声便从东面传了过来。吴晨心道:“一定是抓住了敌方的斥候。张绣败走,消息传到邺城,曹军接到消息起兵也要在晌午时分,莫非抓住了曹军的斥候?”心想说不定能从这斥候口中探出邺城曹军的部署。长身而起,走出凉棚。这时十余名兵士也被尖叫声惊醒,见吴晨起身,急忙抓起兵刃,吴晨连忙示意众人小声,不要惊醒正在熟睡中的其他兵卒。那些兵士点头会意,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吴晨不等他们走出凉棚,快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细雨下了一夜,此时更加细密,在篝火的映照下,远处哨探所在的火光在雨中笼成黄蒙蒙地一团。吴晨走出凉棚不远,建仁已奔了过来,吴晨开口问道:“抓到的是什么人?是邺城曹军的斥候么?”建仁道:“不是,是朝歌来的袁军”吴晨面色登时一沉,心想:“我退出朝歌已经是仁至义尽,你们还要追着我来,真当我是宋襄公了?” 这时吴晨的脸色背着火光,建仁看不清楚,指着远处道:“那人叫什么苏由,说是有要紧事见使君。”吴晨愣了愣,心道:“苏由?他不是被关在朝歌了么?朝歌的那个蒋帻不是疾恶如仇么,怎么还将他放出来四处走动?”念头没转完,苏由的声音已响了起来:“这里是吴使君的大军么,怎么还不见吴并州呢?” 吴晨干咳一声,道:“我在这里”苏由已快步抢了过来,见了吴晨,立时眉开眼笑,转过身向身后喊道:“是这里没错了,叫他们把车都赶过来。” 吴晨鄂道:“赶车?赶什么车?”苏由道:“使君在朝歌好好的,如何又突然调军出了城,叫老夫好找。在南门时,老夫和使君有些误会,以至于让使君误会了老夫投使君之心,其实老夫投使君之心,昭昭可感日月”吴晨抬起头,笑道:“可惜现在下雨,不但没月亮,连太阳也没有。”苏由哽咽一声,道:“我知使君对我疑忌太深,南门的事也是我咎由自取,不怪使君。只是老夫投使君之心实是发自肺腑”猛地转身,大叫道:“苏飞,苏飞” 听到呼声,一名三十上下的汉子大步奔了过来,苏由向那人一指,道:“这是犬子苏飞,这次随老夫一起来了。不但有他,阖族上下七十五口都在这里了。”转身向苏飞道:“快去把应儿抱过来。”苏飞应了一声,转身向雨地奔去。吴晨愕道:“应儿?那又是谁?”苏由笑道:“是犬子的独子。我苏家三代单传,就传了这么一个孙子,为示老夫投使君的诚心,这次将他也带到军中啦。” 车轮粼粼声响,数辆大车出现在视野中,苏由喜道:“来了,来了。” 吴晨越发惊愕,道:“这这又是什么?”苏由突然一阵哽咽,抽泣道:“这已是老夫仅余的家当。在南城时,老夫已铁心投奔使君,只是一时不得其便,加之使君对老夫颇有疑忌,这才隐忍入狱。至听闻使君出走,老夫情急之下只有舍弃朝歌的祖产随使君一起奔出朝歌。如今苏家百年的积蓄就只剩下这几车物事了。”说到这里,不禁声泪俱下。 吴晨看了看马车,又再看了看苏由,突然笑了起来。苏由见吴晨大笑,停了哭泣,眼见吴晨越笑越大声,只得跟着呵呵干笑。吴晨走到马车旁,用力拍了拍了车厢,笑道:“苏别驾,逃命还不忘带家产,拟已经算是古今第一人了。说罢,朝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蒋帻又是怎么一回事?” 苏由叫起了撞天屈:“使君自凉州起事的事传来,老夫便深自仰慕,恨不能只身相投,只恨苏家家大业大,苏由不能亲身以赴,因此听到使君到了朝歌南城,才不顾河北人冷眼,开关献城。南城下时,苏由孤身一人,使君略略有些疑忌,原是苏由之错,可是这次苏由将苏家七十五口都带来了,使君还不信苏由”声音一涩,泪水唰的一下夺眶而出,拉起吴晨的手,哽咽道:“苏由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令使君相信苏由投靠使君的一片诚心?” 吴晨急忙甩脱苏由的手,笑道:“苏别驾,你是聪明人,也该知我是什么人,你越是这样哭哭啼啼,我的疑心就越重,你实话实说,说不定我一时恻隐心起便将你留到军中,否则,我只有赶你走了。”苏由叫道:“老夫确确实实是仰慕使君为人”见吴晨面色一沉,喉咙间咕咚一声,喃喃道:“不瞒使君,老夫不但是仰慕使君,也顾虑张绣会重返朝歌。哈,顾虑还在其次,仰慕使君为人还是主因,哈哈,哈哈”见吴晨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干笑几声,停了下来。 吴晨道:“按常理说,张绣今日大败,数日内应该再不敢打朝歌的主意,苏别驾这么抛家弃产,那是确定张绣会回朝歌了,说吧,这里面有什么内幕?”苏由大叫道:“哪里有什么内幕,使君这番说辞当真是让苏由百口莫辩啦。老夫只是以常理揣测,张绣自攻河北以来,还从未败的这么惨过,因此就想他一定会回军反嗜,而使君又出了城,朝歌还有谁能挡得住他?”吴晨挑了挑眉,左手蓬蓬的拍了拍车厢,似笑非笑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别驾,你既然随口谎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啦。”拍了拍手,笑道:“来人,送客。”建仁一直站在吴晨身后,这时走了上前,道:“苏先生,这就请吧。” 苏由道:“我说的句句实话,使君”吴晨向车座上的车夫道:“这位大哥,你就多辛劳一下,这车从哪儿来的,就驾回哪儿去吧。”那座上的车夫咕哝一声,正不知该如何接口,苏由已喊了出声:“使君,老夫所言句句实话,使君”一句话没说完,已被建仁连推带搡地向外赶,巡营的兵士听到喊声,都探头望了过来。吴晨对苏由的喊声不置可否,负手缓缓踱向凉棚。苏由见吴晨越行越远,心中一急,叫道:“啊,老夫想起来了,还有一事忘了向使君说。蒋蒋帻曾托我向张绣带过一封信” 吴晨道:“蒋帻托你向张绣带信?带什么信?”苏由心想既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说了,现在也没什么顾忌了,低声道:“是向张绣请降的信。”吴晨笑了,说道:“向张绣请降?”苏由道:“是啊。前几日冯援偷袭朝歌,我大意之下失手被擒,原以为就要被砍头了,不想晚间蒋帻就来见我,说是要见张绣,诉说投诚事宜,请老夫代为牵线。”吴晨道:“他若想投靠曹军,投你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先占了朝歌再商议投诚的事宜?”苏由苦笑道:“他若投在我手下,岂非要委屈到我手下?夺了朝歌再投诚,岂非比白身投靠更得重用?”吴晨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口咬定我和张绣同伙,原来要投曹的是他。”向建仁道:“去请各校尉和将军来。” 黄忠领着建忠,建智巡营,听到传令,片刻间赶了过来,赢天、梁兴才交班不久,马成、宋恪来了片刻之后才睡眼朦胧的来到凉棚。待众人到齐,吴晨将从苏由口中得到的消息简略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都是面面相觑,黄忠接口道:“使君的意思呢?”吴晨道:“你们来之前我和苏别驾以及高君侯商议过,两人都说以张绣一惯的做法,若蒋帻开了城门,朝歌必然被屠”还未等吴晨说完,马成已大笑起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报应就到。咱们帮他们赶跑了张绣,他们不但不谢,还扣咱们的人,好,好,现在报应到了,爽快,爽快。” 吴晨淡淡地道:“等他屠完朝歌呢?等他屠完朝歌会不会放过我们?我看不会,我看他屠完朝歌就会追着我们来。虽然说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盟友,但敌人多一些牵制总比没什么牵制要好。昨天我们所以能胜张绣,是城里的袁军帮我们挡了一部分张绣的兵卒,否则我军即便能赢,死伤也会更重。我们实力原本不如张绣,等他剪除完河北的羁绊,到时我们胜他的把握就更小了。”马成悻悻地道:“是我说错了话,使君说怎么办,我便怎么办,绝不皱一皱眉头。” 赢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大哥,你不会又是仁心发作了吧?昨天城里出了什么事,我不清楚,但被赶出城,我却是赶上了。咱们有多少人,大哥心里比我清楚,但人再多也经不起折腾。昨天救人,河北人不但不给伤药,连口水都没给喝,好了,这次大哥又要救人,救完之后,河北人指不定又再编排个什么理由,再将咱们赶出来,多来这么几次,别说到并州给超哥和庞黑脸拾骸骨,怕是咱们的骸骨也留在关外啦。” 吴晨挑了挑眉,说道:“没错,昨天的事是我低估了武威军,没料到张绣的手下会如此强悍,所以我不准备正面和张绣对阵,而是用回我们以前的法子。”摊开羊皮地图,道:“这处城池便是淇园,张绣的大营就设在此处。这处在淇水以北,与荡阴隔水相望,朱灵原想用淇水将张绣和荡阴隔开,如今反倒给了我们机会,不用渡河就可以打到张绣的大营。” 马成道:“使君是想偷袭淇园?”吴晨道:“不是我去偷袭,而是赢天和子都(梁兴)两个。”向苏由一指,道:“你们带同苏别驾一起去,苏别驾曾去过淇园多次,守城的张绣军认识他。有了苏别驾,你们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攻占淇园,到时再将城里的兵卒放出几个去求救,我和黄将军、士则(马成)率军守在张绣回淇园的必经之路,杀张绣个措手不及。”梁兴道:“若张绣没有去朝歌呢?”吴晨淡淡地道:“苏别驾安在蒋帻身旁的眼线送来消息,蒋帻确已派人向张绣传信。”梁兴哦了一声,点头退在一旁。 吴晨道:“还有什么疑问?” 黄忠喝道:“好,这次一定不能让张绣这厮再逃了。”吴晨扫了赢天和梁兴一眼,道:“你们怎么说?”赢天打着哈欠道:“大哥说什么便什么吧。不过,丑话说到前面,我去偷袭淇园可不是为了救什么朝歌百姓,而是为超哥庞黑脸报仇。”吴晨哈的笑了出声,道:“自然,我们这里没有一人想救朝歌百姓,都是想去杀曹军为泫氏的兄弟们报仇的。大伙儿说是么?”众人轰然应是。赢天脸色这才稍霁,说道:“若早些说是杀曹军,我早就举双手赞成了,后面那些啰里啰唆的话也可以免了。”众人听他此时还要嘴硬,不禁莞尔。赢天向捂嘴偷笑得众人瞪了一眼,向梁兴道:“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梁兴急忙起身,两人快步而去。 黄忠笑道:“昨日在坡下看见使君那一箭,我的心就凉了半截,心想,这次完了,输定了,但现在晓得张绣没死哈,使君和我的那个赌约还算数么?”吴晨大笑道:“自然算数。”黄忠一挥大手,笑道:“那使君可要留神了,昨日我一时大意险些让使君得手,这次不会了。”说罢,长笑而去。 下了一夜的雨,此时仍未停,风中蕴着浓浓水汽,吴晨连吸数口,清寒之汽直透心肺,只觉心旷神怡,连日来的疲劳随着这几下呼吸一扫而空,朗声道:“走吧!” ※※※ “你说什么?”张绣大步奔到那名斥候身前,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单膝跪地的式子提了起来。那兵士见张绣面色铁青,满布血丝的左眼似是要喷出火来,心中恐惧,舌头更是不听使唤,磕磕巴巴地道:“淇园淇园被安定人偷袭” 张绣狂吼一声,将那名斥候丢在地上,咆哮道:“小贼在淇园,走!”大步奔到战马身旁,揪住马鬃纵身而上,厉声大呼道:“小贼在淇园,夺眼之恨,杀军之仇,这次要他全部还来,走!”身旁的亲兵尖声呼啸,跟在张绣身后,一一跳上战马。张绣一马当先,狂冲向朝歌东门。号角声和呼啸声互相呼应,散在朝歌城各处的武威人听到号角声,跳上战马,从城池中各处废墟涌出,涌向东门。 “小贼到了淇园!”张绣纵骑驰上东门一处由檑木滚石堆成的缓坡,掉转马头,面向不住涌来的武威战骑猛地掀开头盔,露出白布包着的右眼,厉声呼道:“看到我这只眼睛了么?这只眼,前日还是好好的,但昨天却被小贼射瞎了,这个仇,我们该不该报?该不该报?” 武威军骑手挥长矛,嘶声喊道:“宰了吴晨!”“剁了吴晨,将这狗厮千刀万剐!”“杀光安定人!” 呼声越来越高,“杀光安定人”的喊声在城中不住回荡,整个朝歌似乎都在呼喊中震动。 张绣厉啸一声,掉转马头向东城门飞驰而去。 ※※※ “使君,张绣来了!” 吴晨唔了一声,凝目向西面望去。 朝歌、淇园属河内郡朝歌县,荡阴则属河内郡荡阴县,淇水正是两县的界河。淇水源于并州大号山,穿太行入河内,于陈家山和黑山夹峙之中奔入河北平原,淇园正位于淇水中游西侧。城的北半部建于丘陵上,自城中线向南,就是宽十余里,阔数十里的淇水平原。淇园宛似建在平原海前的灯塔,俯视整个西淇水平原。吴晨此时置身的正是陈家山向南延入淇水平原的一道缓坡上,身后是从陈家山山脉覆披而下的密林。密林延绵十多里,入平原后渐渐稀疏,形成阔约十里的疏林区,恰好容数千大军于其中。除非张绣率军从朝歌东北的鹿耳山走陈家山再顺淇水北入淇园,否则无论从哪条路到淇园,曹军侧翼都将暴露在安定大军的俯视之下。 雨水下了一天一夜,到这时更是雨雾难分,漫天的水色中,一道黑线出现在西面的地平线上。此时离的极远,但隐隐间可以看出敌军分成三部,前军由左右两翼组成,中军则分成左中右三军。吴晨心中暗赞武威军不愧是百战之师,越是紧急,行军越是见条理。 “那是敌军斥候。”马成用手向前一指旷野间的几个黑点,低声说道。那几个黑点离缓坡将近有三里,散成扇形,散处在张绣军前两里外,前后间隔、左右间隔各不相同。此际天色昏暗,雨雾迷离,使旷野间的能见度大大减低,若非众人身居高处,又是背风而立,几乎就会错过这些斥候。吴晨向一旁的宋恪道:“派人将那些斥候拔掉”宋恪应了一声,正要领着手下的兵卒从侧翼奔下缓坡,吴晨突然一顿,道:“慢。让你的手下伏在缓坡下的草丛中,若有斥候靠近,就地击杀,其余的斥候我还有用。”接着向一名亲兵道:“传令赢天,要在淇园点起大火,再将北东二门打开,将张绣军的俘虏放些出来,我倒想看看武威军的斥侯探听到淇园尚未易手的消息后,张绣还能不能沉得住气。”那亲兵领令而去。 就这片刻,张绣的大军向前又向前推进了数里,探前的斥侯行的更快,数人已进入到羽箭射程之内,其中一人忽然唿哨一声,纵骑向缓坡奔了过来。剩下的数名游骑听到唿哨声,驻足向这处张望。马成低喝道:“那厮发现我们了”吴晨凝目向远处的张绣军望去,但见前锋的一千人马并没有压住马速,仍是潮水般向前涌来,心中已然明了,低声道:“没有。那骑斥侯是要到缓坡上瞭望,倒不是发现了我们。”接着道:“现下天色昏暗,而且曹军背风,等他发现我们也进到了我军射程。若老天作美,在那人进入射程时刮起雨风,我有十成把握射杀那名斥候而不被张绣军惊觉。”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来了。” 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拉开弓弦,将箭簇对准奔来的张绣军斥候。箭簇瞄准之下,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近,就在那人进入射程的刹那,一声唿哨突然响起,一骑急速从缓坡下奔过,骑上那人似是在高喊着什么,只是离得太远兼且背风,吴晨听不清是在喊些什么,但见箭簇下的那名斥候高叫一声,侧转马头向东面驰了过去。吴晨立知是淇园的诱敌之计生效,侧头向东南望去,就见一大片烟雾悬垂在天际,映衬的天色晦暗的可怕。其时风雨交加,浓烟扩散极快,只片刻间已扩散到淇园数里之外,乍眼之下丝毫看不出那烟是何时烧起来的。 号角之声大作,张绣军军阵顿时乱了起来。号角声先从中军响起,接着前军和后军跟着吹响,角声此起彼伏,越吹越是急促。就在号角声中,战骑从队列中不住前涌,从缓坡上望去,整支大军就像是在暴风雨袭卷下的湖面,队列散乱成一团一团的骑群,呼啸着向前狂奔。 吴晨向身后招了招手,隐伏在疏林中的战骑从林中迅速奔出,涌上缓坡。只片刻间,三千战骑已尽数列在缓坡之后。 马蹄声潮水般从西面涌了过来。马蹄的奔踏下,脚下的山峦似乎都在颤抖。 视野中张绣军前锋奔入疏林区。 一阵山风掠过,漫天的水雾水墙一般扑向张绣军的先锋军,有几匹战马似乎是嗅到了隐在风中的同类的气息,蓦地人立而起,长声惊嘶,带动的所有战马不住尖鸣起来,吴晨挥动长矛,长声喝道:“出击!” “飕飕飕!” 满天的劲箭只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便如飞蝗一般落到张绣军军阵中,侧翼纷纷倒地,中军左翼立时被撕出一道长约百步的空隙。惊觉中伏的武威军众厉声叫了起来,就在这时第二轮羽箭又飞扑而下,再失了数十人的武威人这才回醒过来,号角声发了疯般的飚上天空,两翼军卒在号角的催促下,调转马头赶来驰援,只是中军被撕裂的太深,督战队连杀数十人仍是无法阻住颓势,再到安定人顺山奔冲而下,督战队也抛下兵刃,掉头狂奔,纵长数里的队列登时断成两截。 吴晨踞在战马上,俯视坡下里许外的战场,此时烟雾顺着雨风扩散到旷野上。随着天色不住变暗,陈家山方向吹来的山风似乎也越来越强劲,细密的雨丝像是一列列水墙在旷野上不住飞掠。雨水和烟雾遮挡住视野,即便以吴晨的目力也只能望见旷野战况的大致情形,但见双方在阔约十余里的旷野上交互缠斗,以黄忠为首的前锋已突过张绣军冲到西淇水平原中腹,正在调转马头准备再次冲杀而入,以马成和宋恪为首的左右两翼迎住从东西急驰而来的张绣军的前后军,拼力将想重新汇合的敌军挡在两侧。 张绣的前后军相距不过二十余丈,却始终无法汇合到一起,耳听的马蹄声从东面不住迫近,更是拼了命的向前厮杀,否则以此时单薄的阵形迎击安定前锋的冲袭,必然是被逐个击破身死军灭之局。双方全力拼杀,但见刀光闪耀,血肉横飞,直杀得天昏地暗。便在震天的喊杀声中,猛听得号角声响,一彪人马从张绣后军涌了上前,为首的大将手持重矛策骑狂冲,只一击间,持刀阻截的两名安定兵士凌空飞起,抛往地上,吴晨脱口喝道:“是张绣。”跟着厉声呼道:“六花阵,用六花阵困死他!”话音未落,就见张绣圈转巨矛,反手刺入一名安定兵士的咽喉,手腕一抖,那名兵卒的尸身稻草般向后抛飞,砸在一名安定军侯的战马上,战马七窍流血,长嘶着不住跌退,退了两丈,嗵的一声侧倒而下,马上的军侯被摔到泥地上,只挣扎了一下,就被赶上的张绣控马踏在胸腹,内脏登时碎裂。吴晨厉声喝道:“六花阵,六花阵”猛地一咬牙,大叫道:“随我来,挡住张绣”话音未落,一人已提纵战马,狂奔而下,高声喝道:“使君千金之躯不可犯险,让我来。”正是高览。 吴晨心知高览说的不错,当下也不再坚持,一面命坡上剩下的两百亲兵的一半随高览驰下,一面吹动号角,喝令宋恪的右翼以六花阵迎敌。被宋恪挡在西侧的张绣后军望见张绣在安定人丛中如入无人之境,士气大涨,安定右翼压力陡增,不住向后退却,张绣两军之间的空隙越来越窄,猛听得一声厉吼,一员敌将从安定右翼疾突而出。那人突出军阵,兴奋异常,手举长矛仰天高啸,正是张绣。吴晨心急如焚,厉声道:“宋恪,宋恪,你挡不住张绣,你就准备提头见我吧”但听得马蹄声潮水般涌来,黄忠所率的前锋终于从旷野中调转回头杀向张绣军后军。安定前锋凿穿而出时,张绣后军的军众就已估到那支铁骑必然会返身杀回,早作了准备,只是夹着数里的高速驰骋,安定前锋向前奔冲之势凌厉已极,只一击间,张绣军右军的整个军阵似乎都向西北退了十余丈,长矛短盾构成的工事瞬间被撕裂,侧翼陷入歇斯底里般地混乱,安定铁骑就沿着前锋撕开的缝隙洪水般激荡而入。 “顶住,顶住”张绣见溃散如水波纹般延向全军,眼睛霎时红了,用尽全力咆哮道:“占住北面缓坡,朱将军就在不远处,撑到援军来,安定人必败,安定人必败!”吼声中,武威军众抛枪弃旗,溃不成军,漫山遍野四散逃命,张绣踞马四顾,只见安定的旗帜波浪般在视野中起伏,独眼所见旷野一片血红,心中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掉转马头向东南狂奔而去。 是役,吴晨在淇园北侧伏击张绣,歼灭武威骑兵三千余人,剩余的骑兵渡过淇水逃向邙城。其时两军激战数个时辰,破旗死马散布河西十余里,虽然重创武威军,安定军力也受损严重,吴晨忌惮邙城的朱灵趁势出击,到了淇水西岸便停马驻在河岸旁,一面集结兵士,一面指令亲兵在各处渡河点来回巡视,防备邙城曹军趁乱突袭。 就在吴晨下令淇园的赢天和梁兴派人送伤药和担架来不久,一骑战马从东面快速奔了过来,高声叫道:“大帅,大帅”吴晨一听便知是任晓的声音,提声应道:“我在这里。”任晓策骑奔了过来,离着数丈,纵身跳下战马,奔到吴晨身前,道:“邺城邺城来人啦”吴晨道:“邺城?人在哪里?”任晓道:“就在后面不远,我这就领他们过来。”说着,唿哨一声,向前紧跑几步,跳上闻声赶来的战马,向东飞驰而去。吴晨心道:“任晓说邺城来的人是‘他们’,显然是不只一人。只是邺城不是被围么?莫非又是出来求援的兵卒?”心想,若是真来求援的兵卒,恐怕自己也难腾出手去救人。便在这时,身后脚步声响,转头望去,宋恪带着数人走了过来,见吴晨转头,宋恪急忙道:“使君,这几个河北人说是有要事见使君。”吴晨将目光从马成肩头掠向那几人,就见这数人都是一副短襟装束,年老的已六十多岁,年少的不过十四五岁。那些人见吴晨望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年老的那人道:“并州大人,咱们是被杀千刀的张绣硬拉进曹营的,咱们可都是地地道道的河北人,张绣干得那些事都和咱们无关求并州大人收下我们吧。”说着,双手放在头侧,长跪地上。那数人跟着跪倒,齐声叫道:“求并州大人收下我们。” 吴晨沉吟道:“你们愿意投军我自然欢迎,只是兵危战凶,即使你们投到我军中,我也未必周护得你们安全。”听吴晨这么一说,登时便有两三人面露迟疑之色,那老者叫道:“如今河北到处都是曹军,除了使君这里,咱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若若再被抓到曹营,咱们还真不如一死了之。”那数人面色一凛,齐声道:“使君手下我们吧,我们不怕死,我们不怕死” 吴晨暗暗吸了口气,心道:“若几个人我都不敢收,我还敢自称不怕曹操么?”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那数人欢呼一声,连磕数个响头,齐声道:“谢使君,谢使君”这时,人群中一人忽然轻轻叹了一声,道:“这下你可惹下大麻烦啦。”话声虽轻,吴晨却仍是听得清清楚楚,目光当即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那人中等身材,年纪在三十五六,风字型脸,一身淡青色的文士服,鬓角各有一缕胡须垂下,加上嘴角和颔下的胡须,总共是五缕,模样有色古怪。那人见吴晨望了过来,笑了笑,排众而出,长施一礼,道:“在下巨鹿冯孚冯伯望,忝为袁大将军麾下主薄,参见并州牧吴使君。” 任晓从一旁走了过来,侧声在吴晨耳畔说道:“使君,这位冯先生便是从邺城来的使者。” 第九十五章 反客为主(上) 吴晨道:“原来是冯主薄。主薄从邺城来,不知所为何事?”冯孚道:“下官原本是为了蒋帻蒋校尉的事去朝歌,闻听吴并州在此,便专程来此拜见。” 吴晨心道,原来是为了蒋帻投曹的事。跟着忖道:“蒋帻投曹不是前两天的事么,怎么邺城的人就知道了?”冯孚像是看出了吴晨的心思,道:“不瞒使君,曹操四月围邺,但大将军(即袁尚,袁绍死后袁尚继位。)远在平原,直到前几日才收到消息。大将军忧心邺城安危,又担心起军回援会被大公子衔尾追击,于是命下官先回邺城探听虚实。蒋帻校尉便是大将军遣来护送下官的。到了邺城,下官见围城的曹军有数万之众,蒋校尉带来的三千人不过杯水车薪,于是只领了两名侍卫,趁曹军防守松懈之时混了进城,进城后才晓得,原来蒋帻早于曹军围城之前将家眷送到了朝歌。下官与审别驾说起此事,皆道蒋帻必有所图,待下官出城,蒋帻果然已领军而去。下官想他既然将家眷送到朝歌,此行必然与朝歌有关,便命随行的侍卫先行奔赴朝歌” 吴晨心中一动,道:“侍卫?主薄的侍卫是不是年纪二十上下,嘴角这边有颗痣?”冯孚诧异道:“使君怎么知使君见到他了?”吴晨道:“我率兵刚到河北不久,就遇到张绣的兵丁追杀一名袁军,现在想来应当就是主薄的侍卫了。我遇到他时,他已身受重伤,弥留之际一直念叨‘蒋军’‘蒋军’,我却以为他在说‘将军’‘将军’哎,若能早一步救下他就好了。”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到河北不过最近两天的事,曹军在河北的统帅曹洪都不一定知道自己到达河北的消息,更遑论被曹军重重围困的邺城守军了,这个冯孚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到河北的消息的? 冯孚似是看穿了吴晨的心思,微微一笑,道:“下官这里有位使君的故人,使君到达河北的消息就是他告知下官的。”吴晨向四周望了望,笑道:“既然是故人,怎么不见人呢?”冯孚道:“下官的故人曾受过使君的救命之恩,只是中间又因种种原因误会了使君,如今真相大白,知道是冤枉了使君,可是也没脸再见使君了。”吴晨沉吟了一下,道:“是朝歌的人么?”顿了顿,道:“是蒋奇?”这时,一人从人群中闪身而出,跪倒在地,道:“罪将蒋奇,见过并州大人。”吴晨道:“果然是你你不是该在朝歌的么,如何到了这里?” 蒋奇满面羞愧,道:“昨晚张绣屠城,罪将受陈少傅之托出城寻找使君救人,只是不知使君所在,绕了老大一个圈子,半路遇到了冯主薄。”吴晨沉吟了一下,道:“陈少傅还好么?”蒋奇道:“我出城前,少傅被武威人洞穿右肩,目下目下是生是死都还不晓得”说到这里,突然哽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吴晨温言道:“如今张绣已经被击远走,蒋司马若是记挂陈少傅的安危,不如回朝歌去看看罢。”蒋奇道:“但使君这里罪将”吴晨道:“我这里没什么,倒是少傅年纪大了,伤了一条胳膊更令人忧心才是。”蒋奇道:“是,是罪将实在忧心少傅的伤势,这就先行告辞,待见过少傅后,再来向使君请罪。”说罢,恭恭敬敬伏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起身排开众人大步而去。 冯孚望着蒋奇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颇有些深意地道:“下官以为使君就算不打蒋司马一顿,也会重重数落他,不想使君竟然连重话都没说一句。”吴晨沉吟了一下,道:“我以为责罚和数落都是用来警醒犯错的人以免下次再犯用的,这次张绣屠城,蒋司马应该比我更难过,他既然已经警醒,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冯孚微微笑了笑,道:“原来使君是这般想的。” 吴晨见他眼中戏虐多于了然,知他并不相信自己所说,心中也不愿多谈此事,挥了挥手,转开话题道:“主薄从邺城来,不知邺城的战况怎样了?”冯孚神色一正,道:“很糟。曹操很厉害,三月渡河以来,咱们连战连输,几乎是溃不成军退守邺城。如今城中百姓不下六万,从各地退守到城中的兵卒近四万,城中存粮却不过二十余万石,以每人每天一斗计,城中粮草最多支撑到七月。这些还不算,曹操在邺城城外广筑土山箭楼,封锁邺城,城中百姓唯有拆房抽梁生火煮食,如今城中能居住的草屋越来越少,加上医药奇缺,伤兵日曝雨淋,万一瘟疫一起,城中百姓不知能有几人活下来。” 吴晨道:“城外曹军有多少人?”冯孚道:“曹军的详细人数下官也不知,但曹军在邺城城外的连营足有数里,依下官看人数没有五万也有三万,加上投降曹操的吕旷吕翔手中的两万兵马,总数该在六万之间。”吴晨倒吸一口凉气,道:“竟然还有这么多?我原以为曹操主力被我调往河南后,曹军在河北人数至多也不过在两三万之间。”冯孚笑道:“下官还只是算了邺城附近的曹军,若算上邙城的朱灵、毛城的张郃、温县的魏种,壶关的乐进,青州的臧霸,说曹军在河北的兵力在二十万也不夸张啊。” 吴晨苦笑道:“那我方呢?袁大将军目下有多少人呢?”冯孚道:“七万。”吴晨缓缓道:“七万加上邺城的四万,和我手中的四千人马,十二万人对二十万,这仗虽然不好打,却也不是必败之局,最紧要的是趁曹军主力仍在河南,先解了邺城之围。主薄,不知目下袁大将军在何处,我想尽快见到他。”冯孚微微一笑,悠然道:“就只怕一时半会使君抽不开身啊。” 吴晨抬眼向四周望了望,此时武威军众大部已渡过淇水,仅有的数处未渡河的敌军,散处在河沿,在己方优势兵力的围剿下,看来也撑不了多久了。转向冯孚,道:“我不懂主薄是什么意思?”冯孚道:“不知使君听没听说过‘千金买马骨’的故事?”吴晨诧异地望着冯孚,但仍是点了点头。冯孚朗声道:“古之君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而不能得。涓人曰:‘请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马,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反以报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涓人对曰:‘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能市马,马今至矣!’于是不能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指了指远处的那数人,道:“那些便是使君的马骨,有了这些马骨,何愁河北人心不聚?” 吴晨起始时听冯孚朗诵“千金买马骨”还有些疑惑,待见冯孚指那些新投自己的河北人为“马骨”,登时恍然,心道:“怪不得这个冯孚说话一直阴阳怪气,原来是见我收留那几个河北百姓,以为我有所图而来。”正要开口解释,马蹄声从西面传了过来,马上的骑士望见吴晨的麾盖,径直便向这处奔了过来,未到身前已扯着嗓子吼了起来:“使君,使君,西面西面来了好大一群人”还未等吴晨说话,冯孚已大笑道:“马至矣!” 吴晨喝道:“再去探过,或许是张绣在朝歌的余兵。”那骑斥候调转马头向来路快速而去,吴晨转向冯孚,道:“不管主薄信不信,我对河北的确没有丝毫野心”冯孚嘿嘿而笑,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吴晨心中恼怒,暗道:“你们河北的兵卒不中用,挡不住张绣,见到了我击溃张绣,却又在这里风言风语,难道这些河北百姓投我,我就不该收,还要等你们从城里出来了再白白交给你们?”想到这里,心中更是恚怒,便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身后传了过来,冯孚笑道:“又有千里马来了。”吴晨只觉冯孚面目可憎,懒得再说什么,转身望向身后,就见冯礼带着十数人快步奔了过来。冯礼见吴晨转了过身,兴奋地叫道:“使君,使君,看咱们捉到谁了,看咱们捉到谁了。”那十数人快速前奔,离着吴晨数丈远,猛地将一人丢在地上。那人脸形瘦长,眉目清秀,正是蒋帻,只是被麻绳捆的里三层外三层,活像是一个大粽子。 吴晨笑道:“原来是蒋校尉,不想我们这么有缘,昨日朝歌一别,还以为从今而后相见无期,不成想今天就又见面了。”蒋帻听到吴晨的声音,抬了抬头,想说些什么,却噢的一声,吐了一大滩浊水出来。一名河北木匠一脚踹在蒋帻背上,叫道:“咱们使君跟你说话,装什么死人相。”蒋帻噢的一声,身子一蜷,又吐出一大滩浊水。吴晨笑道:“你们在哪里捉到他的?河里?”冯礼不无得意地道:“使君在这边伏击,咱们便想,这里离邙城太近,若是邙城的曹军来援,咱们虽然不会打仗,好歹也戳翻他几条浮桥,杀他几百兵卒。左等右等,没等到邙城的曹军,却等到了这厮。”用手向地上的蒋帻一指,笑道:“他上了咱们的船,一个劲的说到了对岸给咱们好处,背转过身却想抽刀宰了咱们,不成想全给咱们看在眼里啦,跳到河里弄翻了船,他就现在这副死人相了。”说完,和身旁的木匠们一块儿大笑起来。 “使君,绕命”蒋帻狠狠喘了几口气,低声道:“饶命”吴晨道:“你回答我,和张绣暗中勾结开城献城的都是你么?”蒋帻道:“是我,是我,可是我我是有苦衷的”吴晨道:“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勾结曹军的事却是属实。”向冯孚道:“冯主薄,勾结敌军之罪,按河北礼律该当如何?”冯孚瞥了蒋帻一眼,道:“勾结敌军该当凌迟处死”话还未说完,蒋帻已叫了起来:“吴并州,你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的岳父是沮文公,我的岳父是沮文公” 吴晨向冯孚道:“沮文公?那是谁?”冯孚低声道:“是前冀州别驾沮授沮大人。沮别驾死于官渡之难,本初公念其忠贞,表其为文公乡侯。”吴晨恍然道:“原来是沮别驾。”向蒋帻道:“蒋校尉,说句难听的话,沮文公至死不降曹,你认为他若在这里,会放过你?” 蒋帻咕哝一声,低声道:“我是有苦衷的既然吴使君不放过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死前我有一事想求冯主薄冯主薄,你答不答允?”冯孚道:“有什么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蒋帻呻吟了一声,道:“冯主薄这绳子勒得我好紧,我说不了话,主薄能不能靠近点说说话。”冯孚笑了笑,迈步走向蒋帻身旁,道:“现下可以了么?”话还未说完,就见蒋帻脊背一张,绑着他的麻绳寸寸断裂,跟着寒光一闪,蒋帻手抄匕首,整个人向冯孚扑去,原来他袖中另藏了一把匕首,一直斜躺在地上将双手压在背后,暗中却将匕首退出,隔开绑住上身的麻绳。 冯孚乍眼之间就见满目寒光,啊的惊呼一声。吴晨眼见冯孚危急,猛地前窜,一拳打在蒋帻腰侧,蒋帻惨呼一声,断线风筝般向后摔去,飞出数丈,蓬的一声摔在地上,余势未尽,整个人在地上继续向后滑去,直滑出数丈才停了下来。事出突然,直到吴晨将蒋帻击飞,冯礼等人才惊醒过来,喝骂道:“狗贼身上还藏着刀。”“他宰了他。”一窝蜂向蒋帻涌了过去。蒋帻情知此时若再不逃,就再没机会逃走,匕首挥出,将腿上的麻绳割断,强忍住涌到喉咙的鲜血,叫道:“你们这群蠢人,官渡之战,袁本初率二十三万人马南征,还不是被曹司空一举歼灭。吴晨有多少人?他只有几千,几千,就凭几千人他怎么跟曹公斗?你们跟着他,死路一条,死路一条”蒋帻披头散发,手中紧握匕首,向着众人,鲜血从嘴角不住向下滴落,声音又尖又厉,宛似被逼入死角的野兽一般。 “畜牲,到此时此刻你还不悔悟。”便在这时,一人大叫一声,吴晨顺声音的方向望去,就见蒋奇掺着一人向这处走了过来,那人面如土灰,银白的头发不知是被雨水还是汗水浸润,此时全纠缠在一起,正是陈逸。蒋帻望见陈逸,突然欢呼一声,叫道:“少傅救我,少傅救我。”转身便向陈逸奔了过去,吴晨大声喝道:“蒋奇拦住他,拦住他。”蒋奇听到吴晨的呼叫,命身后的兵卒向前迎上蒋帻,自己架着陈逸向后退。蒋帻此时长发四散,发了疯般挥舞匕首,只一刀便将一名兵卒的手掌削断,那五名兵卒心当即怯了,蒋帻用力向前一冲,已冲出兵卒阻挡,向陈逸和蒋奇迫去,陈逸行走不便,三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蒋奇眼见逃脱不开,将陈逸负在背上,抽出腰间佩刀,大喝一声,当头向蒋帻劈去,猛地就见蒋帻跪倒在地,喝道:“蒋奇,你杀我,来杀我吧,开城前张绣答应我,只要我献了朝歌,就饶全城百姓不死谁知开了城张绣出尔反尔,纵兵屠城我的家眷也在城中,我我怎会找条死路给他们?都是张绣,是我太轻信张绣巧儿,巧儿,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就着长跪在地的式子,伏地嚎啕大哭。蒋奇恨恨地道:“原来你也知道是你害死了全城百姓”吴晨离得虽远,但蒋帻趁着伏地的式子将手插在河岸的泥沙中却看得一清二楚,厉声喝道:“蒋奇小心,他手里有沙子” 蒋奇心中一惊,正要举刀劈下,眼前猛地一片昏黄,眼中立时刺痛难忍,跟着小腹一凉,已被匕首刺中。蒋帻刺中蒋奇,右膝用力上顶,蒋奇嗷的一生惨叫,整个人疼得蜷曲起来,再负不住背上的陈逸,陈逸嗵的一声摔进泥水中。蒋帻丢开蒋奇,拉起地上的陈逸,扭着陈逸的右臂挡在身前,左手匕首横置陈逸咽喉,大笑道:“来吧,来呀,你们上前一步,我便将他一刀宰了。”边笑边喘,鲜血混着河水从嘴角不住往下滴,吴晨喝道:“放了少傅,我放你走。”蒋奇挥了挥手上的匕首,恶狠狠地道:“我凭什么信你?不是你坏事,张绣不会屠城,朝歌阖城百姓,我的巧儿都不会死。是你,是你,全是你,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锉骨扬灰。你要我放了他也行,现在就给我跪下,跪下!” 众人眼光都向吴晨瞟去。吴晨微微一笑,道:“蒋帻,你挟持少傅不就是为了逃生么?我既然答应放你走,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你走吧,我会约束部下放你渡河,下次见面时,不要想着我会再给你机会逃命。”蒋帻疯狂大笑,道:“即便我逃到邙城,又算什么?孤家寡人,连一个兵卒也没有,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但只要让你跪下我脚下,向我大磕其头,这辈子我也值了。”用匕首在陈逸咽喉狠狠一刺,厉声叫道:“你到底跪不跪”众人齐声叫道:“不要”蒋帻厉声大笑:“哈哈,哈哈,你们现下终于知道我的厉害”猛地嗷的一声,倒退一步,就见陈逸的背脊上一柄明晃晃的长剑透了出来,再向自己胸腹看去,只见胸腹上开了一道寸余宽的口子,鲜血顺着口子向外溢出。蒋帻又惊又怒,厉声道:“陈逸,陈逸,你这个老不死的”抬脚踢在陈逸背脊,陈逸踉跄前扑,倒在地上的蒋奇奋力前扑,一把将陈逸抱住,指着蒋帻,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宰了他,宰了他” 蒋帻疯狂大笑:“来呀,来呀,杀我呀,我死了,你们也活不了,曹公大军一到,你们一个个都要被凌迟处死,一个个都要被凌迟处死”话音未落,已被一名红了眼的袁军兵卒一刀劈在肩膀上,惨叫还未发出,另一名兵卒已一刀戳进左侧肋骨。兵士左一刀右一刀,片刻间将蒋帻砍成肉酱,吴晨看在眼中,长长叹了口气,走到蒋奇身旁,道:“少傅少傅怎样了?” 蒋奇大哭道:“少傅就要死了,少傅就要死了”吴晨俯身向伤口看去,就见长剑洞穿陈逸小腹,只余一柄剑柄在胸口,受伤之重,就算此时王翦就在身畔也救不回了。吴晨和陈逸只有数面之缘,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只是眼见他如此刚烈,心中也不免凄然。蒋奇哭道:“是我没用,是我没用,不是我中了蒋帻的奸计,少傅不会死,少傅不会死” 陈逸像是听到蒋奇的嚎啕,缓缓张开眼,望见吴晨,混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喜色,垂在身旁的左手缓缓抬了起来,像是要抓住什么,握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握住,嘴唇动了动,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泪水先从眼眶中涌了出来。蒋奇哭道:“少傅,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陈逸喘了口气,道:“人过三十不为夭,我老夫今年七十有六,已不算夭折死又有何惧哉只是,我一生纵横从未冤枉过人,惟有使君使君”说到这里,已是出气时多入气时少,吴晨心中一酸,道:“少傅也是为奸人蒙蔽,那件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陈逸道:“好,好”连说数个好字,双目一阖,就此而去。吴晨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长叹道:“少傅已经走了。”随蒋奇和陈逸而来的兵卒登时大哭出声。 吴晨胸口发堵,就像有块巨石压在其上一般,抽身退了出来,长吸一口气,望向远处,就见铅色的雨云低悬天际,宛似天地就要黏合到了一起一般。 “使君今天说的那番话都是出自真心的吗?”不知何时,冯孚来到身边,悠悠说道。吴晨诧异地道:“哪些话?”冯孚笑了笑,脸上水痕斑驳,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令笑容说不出的牵强,说道:“就是对河北没有丝毫野心的话。”吴晨点了点头,道:“没错。”冯孚肃然道:“使君当真是糊涂。”吴晨愕然道:“你主薄怎么这么说?” 冯孚道:“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河北是什么境况,使君难道不晓得么?若使君对河北没有野心,又何必到河北来?” 第九十六章 反客为主(中) 吴晨道:“没有野心就不能来河北?那好,联合河北击败曹操算不算是一种野心?”冯孚轻叹一声,道:“这不是野心,而是痴心。袁大将军率二十余万人尚且做不到的事,使君几千人就能做到?为使君计,最上之策便是穿壶关入并州,借道并州入潼关,最下之策便是滞留河北,作‘卞庄刺虎’之唉,使君其实不该来河北。” 吴晨仰起头,天空雨丝纷繁,拂在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清新,缓缓说道:“三辅历经多次战争,早已破败。这数年我南争北讨,统一安定、汉阳、陇西、三辅等郡,其间汉阳遭夏侯渊屠城,北地、陇西等郡又历经多次匈奴、羌、氐叛乱,能积聚的兵力也不过三四万之间,而且要分散在西、北、南三个方向,以备三方之乱。曹操攻伐河北出动的兵力已达二十万,若河北覆亡,曹操又会出动多少兵力进攻三辅?三十万还是四十万?”用手抹去眼上的雨水,道:“所以我不是来河北趁火打劫的,而是切实看到‘唇亡齿寒’之祸已迫在眉睫,有万分的诚意和河北众人共抗曹操。” 冯孚摇了摇头,道:“河北风雨飘摇,皆因内乱所致,使君既要联盟,又在四处扩招河北百姓,怎能不令人心中起疑?联盟即使成功,临敌之际两军难免相互牵制,不但应付不了曹操,反促河北速死,这便是我见使君收下那些百姓时说‘这下你可惹大祸’了的原因” 吴晨笑了,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必须尽快见到袁大将军的原因。我不但要和他说联盟抗曹的事,还要将我军不得不调用河北物资的苦衷向他摆一摆。但我可以向苍天明誓,我若有据河北而有的野心,叫我死于乱箭之下,击败曹军之日,便是我退出河北之时。” 冯孚悚然动容:“下官听到陈少傅死前的那番话时,对使君已心无疑虑,使君又何苦发下如此重誓?”吴晨道:“哈哈,‘亲兄弟明算账’,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清楚些为好,否则难免首鼠两端,给曹操挑拨离间、各个击破的机会。”冯孚长笑一声,道:“有使君这句话,我想河北已再没人敢怀疑使君的用心了。‘亲兄弟明算账’,嗬,爽快。”铮的一声将长剑拔出,铮的一声在抬起的右腿上折断,随手将两截断剑扔到地上,向吴晨道:“初见使君时,下官也不敢深信使君到河北来的用心,见使君收敛河北乱民,以为使君有所图而来,如今才知使君实乃赤诚君子,冯孚自问一向善于相人,经使君之后,这一句就再不敢拿出来见人了。”见吴晨仍是有些愕然的望着地上的断剑,冯孚哈的笑了出声,道:“折剑和不识人的事没什么干系,只是使君说话豪爽,说的下官胸口热血沸腾,不做点什么心中总有意犹未尽的之感,所以就将这剑折了。”呵呵一笑,拾起地上的断剑,说道:“剑啊剑,你随我数年,无尺寸之功,但今日却见证冯孚和并州大人相知相交之情,虽断亦无憾了。”用手在地上刨了坑,恭恭敬敬地将断剑埋在其中,用沙土掩上,起身又向剑冢拜了两拜。吴晨心道:“人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以前还不清楚,今天见了陈逸和冯孚才知道什么叫‘慷慨悲歌’。”对冯孚的亲近不由的多了几分。 冯孚拍了拍手上的泥沙,道:“袁大将军现在屯军平原城外,据此约有一百余里,一定还不知使君到了河北,下官这就启程返回平原,向大将军禀报使君到达河北的消息。”吴晨道:“军情紧急,我也希望能尽快见到袁大将军。”顿了顿,向远处道:“任晓,任晓”任晓快步奔了过来,吴晨道:“这位是我斥侯营的校尉,为人机警,不啻于我军的耳目,我就让他随主薄一起到平原见大将军。”冯孚道:“好。”吴晨向任晓道:“你这次去见袁大将军”冯孚袖子挥了挥,笑道:“使君不用再多嘱托,见大将军的事下官会在路上向任校尉一一交代,使君就等好消息吧。”吴晨笑了笑,道:“那我就不说什么了。恭祝两位马到功成”两人向吴晨深施一礼,快步向远处的战马走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之后,吴晨这才回头向已立在身后片刻的蒋奇道:“我军已集结完毕,一会儿就会回淇园。陈少傅死者已矣,你们打算如何安葬他?”蒋奇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这个全听使君安排。陈少傅领咱们来之前就知道自己已命不久长,所以不只是想向使君道歉,而是想将朝歌托给使君只是少傅伤势太重,只说了前面的话,就”说到这里,呜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吴晨苦着脸笑了笑,指着远处负担挑荷的数百百姓道:“他们是随你们一起来的?”蒋奇点了点头,道:“他们是张绣屠城后剩下的朝歌百姓”吴晨缓缓道:“蒋司马对荡阴熟悉么?”蒋奇道:“我下官是二月随大将军出征平原,荡阴的事二月之前还知道一些,再往后有什么变化就不清楚了。”吴晨道:“方才和冯孚商讨战情,朝歌周边的邙城,邺城、壶关、毛城,冯孚都提到有曹军大将驻守,唯独荡阴没有提到。这几天我军斥侯探听的消息中提到荡阴,都说是曹洪调张绣至淇园也是为了防备荡阴。我想知道为什么邺城周边的城镇曹军都有驻军,为何独独荡阴这里没有。如果实在不行,我想领百姓先去荡阴。”蒋奇沉吟了片刻,道:“下官也不知啊,是了,荡阴的守将是陶升。”吴晨奇道:“陶升?是什么人,竟然会让曹军如此忌惮?”蒋奇第一次露出笑容,道:“我下官以为曹军不是忌惮陶升,而是忌惮陶升后面的那个人。”吴晨愕了鄂,随即醒悟,道:“啊,你说的是张燕。”蒋奇赞道:“使君当真了的,下官说的正是张燕。荡阴背靠黑山,而且陶升又是黑山黄巾出身,未投袁公时便和黑山黄巾的各部渠帅过从甚密,黑山黄巾里的很多家人都在荡阴。张燕据黑山近二十年,带甲近十万,袁公在世时对他也是头疼异常,曹军不敢逼近荡阴,多半便是因为忌惮他的原因了。” 吴晨欣然道:“我怎么将这个人忘了蒋司马,你和张燕有什么河北众人中,谁和张燕打过交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蒋奇道:“下官职小位卑,和黑山黄巾只交过战,可没打过什么交道”吴晨道:“张燕不是曾降过袁大将军的么?当时说服他当时经过是怎样的?”蒋奇脸现为难之色,道:“下官只听说过张燕投降的事,中间经过可就不清楚了”吴晨长哦一声,道:“说得也是”语气虽然平淡,却难掩失望之情。 便在这时,就听到马蹄声响,就见两骑从远处快速奔了过来,吴晨一望身形便知是任晓和冯孚,低声喝道:“一定是朱灵出兵了。”正要快步迎上,猛听得远处一人大声叫了起来:“冯大哥,冯大哥。”冯礼听到喊声,应道:“我在这里”吴晨向那人瞥了一眼,就见那人蓑衣斗笠,一副船夫的打扮,心中一动,道:“冯礼,他是你们在上游扮船夫的人?”冯礼点了点头,道:“他叫尹十三,家就在淇园上游”向尹十三挥了挥手,叫道:“老十三,我在这里,是不是朱灵来啦?”尹十三气喘吁吁地道:“来啦,来啦,就在咱们的渡口那里”话还未说完,这边任晓和冯孚已跳下战马,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吴晨身前,还未站稳,任晓已气急败坏地道:“使君,咱们奔到前面不远,和曹军的斥侯朝了个相,曹军斥侯想引咱们往东去,我见事情有异,猜想朱灵应当率兵到了这里。”吴晨道:“我已经收到消息了。朱灵在上游集结,他是想在我军回军时拦腰一击呢。”向尹十三道:“他渡河了么?”尹十三喘了几口气,道:“还没有。咱们在对岸的一棵大树上悬了一面曹军军旗,只要旗掉了,就是朱灵来了。我见旗子掉了,连忙划船过来,我知道军情紧急,可没敢耽搁多少时辰。”冯礼拍了拍尹十三的肩膀,道:“使君,别看咱们十三长的老实,大事可从来不糊涂。老十三,这次如果打跑了朱灵,你老十三就是首功呢。” 尹十三结结巴巴地道:“首首功,真的是首功?”冯礼道:“使君让咱们在渡口巡游的时候不就说了军情第一的么?使君,你说说看,十三这回是不是立首功了。”这时冯孚上前一步,打断道:“使君刚击破张绣,兵士都还没有集结,朱灵虽然赶了十余里雨路,但比起安定大军的恶战,仍算是养精蓄锐依下官看,还是暂避锋芒为上。” 冯礼叫了起来:“什么?避其锋芒,为什么要躲啊?咱们一躲,渡口的那些机关不就白设了?使君,咱们摆弄那些机关就是为了等朱灵的,知道他来了使君可不能躲啊。” 吴晨淡淡地道:“军情为上,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知己而不知彼,一胜一败。冯礼,你和我到上游去,我要看清楚曹军的实力再决定是战还是退。” ※※※ 五月二十,陇西金城。 初一与十五是程游任行金城太守时所定的羌汉互市的日子,到王乐任陇西太守,改初一十五为每月逢十,五月二十便是这个月来第二次互市。 一大早,东市平准令马周便穿戴整齐,步出府门,往城东的榷场而去。昨日的大雨留下一地的泥泞,长街两侧的排水渠也被淤泥塞满,像是两条泥水沟侧卧在土路两旁。天时尚早,路上行人几乎不见踪影,只有几名老吏将前几日攒下的麦草和木灰取出,铺在最泥泞的街段。那几名老吏望见马周,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向马周道:“准令大人安好。”马周笑了笑,道:“众位安好。”一名老吏道:“准令大人起这么大早,是去榷场吗?”马周笑道:“今日不是二十么?王府君定下的互市之日,不早去,又要被王霆将军骂啦。”另一名老吏道:“准令大人,有件事咱们想向您打听打听。”马周微笑道:“何事?但说无妨。”那老吏张了张口,先前那名老吏已抢先道:“咱们听说羌人又在西海(今青海湖)集结了”马周笑道:“哦,这么大的事,我怎地不知?你们听谁说的?” 远处一名老吏将簸箕中的草灰倒在一处水洼,接口道:“是听破六浑蘉说的。那小子是狍罕义从胡,在咱们这里任狱吏,昨晚雨下得急,那小娃娃没处躲雨便到了咱们这里” 马周微微笑道:“那又如何?咱们陇西每年四五月雨季一至,羌人便要重新划分游牧地,到十月、十一月要躲风雪,会再聚几次”几人连连摇手,道:“不是那么回事,不是那么回事”最先发话的老吏道:“这次不同,这次不同,听说这次远在河首的白马羌种的两大羌王俄克和烧戈都来了,以前和韩遂一起起兵的鞠演的儿子,鞠光鞠雄,也都去了。”声音忽然一低,道:“听说这次聚会,穿针引线的便是皇甫嵩的侄子皇甫郦。” 马周笑道:“破六浑蘉就是喜欢乱嚼舌根,怎么这么大的事,我不知道他先知道了。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就说皇甫郦吧,郿城之战,他和李典一起逃到南山,说是早被山中的氐人杀掉,首级都已传首长安,这才吓的韦涎弃城逃窜你们也都是些老人了,如何会信破六浑蘉那小子的话?”说着连连微笑摇头。那几名老吏你眼望我眼,都是将信将疑。马周笑道:“这几日我也听到一些传闻,说是神威天将军战死并州。神威天将军纵横凉州,攻必克,战必胜,有谁可一阻羌骑锋锐?说他战败被杀,我第一个不信,你们信不信?”那些老吏面面相觑,缓缓摇了摇头。马周笑道:“着啊,破六浑蘉喜欢说笑,他说的话,咱们就当乐子听了,有趣的紧,有趣的紧。”转了转手中所持的卷轴,踱着方步踏上刚刚铺好的稻草路。身后那些老吏窃窃私语,有的埋怨信错了破六浑蘉,有的将信将疑。马周悠悠行开,转过街角,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自从马超出走河东后,时不时的会从三辅传来一些前方战报。初听到马超战死泫氏,马周也是一阵愕然,只是继之而来的,却是异常的亢奋,就像当年听闻吴晨击败匈奴、大军抵达北地时的感觉。那是面临强敌,与人斗智的极度喜悦。 其实当年从前方传来郭淮献计的消息,马周就嗅出了其中的异味,只是他还需要再等等。倘若北地之战不是以马遵战败自杀收尾,而是听从自己的建议投靠吴晨,此时的自己已是吴晨的座上嘉宾,但马遵听信谣言,致使自己功亏一篑,以吴晨重情重义的个性,即便战后投降吴晨,他也不会再重用自己,所以马周隐忍了下来。如今西海的风暴已在凝聚,这股风暴很快就会扫到金城,这会不会是一个力挽狂澜的良机呢? 想到这里,马周笑了笑,悠然向东而去。 ※※※ 朱灵一挥马鞭,向远处一指,道:“那处出了何事?”一名亲兵应声快步奔下土坡,向远处的那株大树奔了过去,还未奔到坡下,两名斥侯已捧着一件物事奔了过来。那名亲兵快步迎上,和那两人说了几句,接过两人手上的物事奔向朱灵。 朱灵今年四十刚出头,两鬓却已有些微白,肤色黝黑,但两腮却微微露肉,令朱灵的年岁总比实际年岁要轻,于是朱灵将鬓角的胡髭延到下颔,不但遮住两腮的婴儿肥,又将胡须连腮起来,令整个人显得威猛异常。 朱灵字文博,出身河北清河郡,早年曾是袁绍手下的大将,曹操征伐陶谦时,袁绍派人助曹操,领军的大将便是朱灵。徐州之战后,朱灵敬服于曹操的明略,遂滞留不归,成为曹操手下的大将。 昨日朱灵便收到张绣和一支突然出现在河北的大军激战,被破退走的消息,多年不喝酒的朱灵为此开怀畅饮,连饮了三大杯。自宛城之战后张绣投降曹操,攻伐之战时每为曹军先锋,其兵锋所及,战无不胜,攻无不可,只是这支西凉武威军虽离开凉州十余载,但西凉兵的凶悍丝毫不改,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朱灵身为曹营中少数几个河北人,对张绣痛恨之极,但又知张绣所为不过秉承曹操的意思,因此敢怒而不敢言,听到张绣被击败,而且张绣几乎身死的消息,当真便如数九寒天喝了数坛陈酿老酒,当真是从心底冒出的舒坦。 舒坦过后,朱灵心中又有些惊疑,想知道这支大军究竟来自何方。但派出去探听的斥侯还未传回消息,却先收到了武威军众在淇园西岸被伏击、全军几乎尽墨的消息。与第一次的惬意不同,朱灵这次又是震惊,又是恼怒。朱灵和张绣虽然不睦,却也知武威军众的战力,敌军两次击败张绣,用兵神出鬼没,战力惊人之至,张绣一垮,敌军的兵锋便直指邙城,至此朱灵对昨日没有出兵助张绣的举动后悔已极,听到张绣军败退淇水东岸的消息,便即起兵赶向淇水。在朱灵心中,这次出兵已有弥补昨日之过的意思。 “禀君侯,斥侯在那棵树下拾到我军的旗帜。”那名亲兵双手捧着旗帜呈向朱灵。朱灵用马鞭挑了挑旗角,纵目望向那棵高树。山风从西北面的陈家山吹来,雨丝虽然细密,但在强劲的山风吹拂下,仍是打得朱灵睁不开眼,朱灵将右手举起,放在兜鏊的前沿,挡了挡雨丝,淡淡地道:“除了这面旗帜,河岸上还有何异常?”亲兵道:“说是在河岸上发现数十只脚印”朱灵将目光从目光从那棵高树移开,移向对岸。朱灵置身处离河岸足有一里,在雨粉飘散下,宽约十余丈的河面上像是笼了一层氤氲水汽,对岸的树木、草地似幻似真。 “会不会是敌军的疑敌之计?”那名亲兵低声道。朱灵双眼微微眯了眯,断喝道:“下令渡河。”那名亲兵道:“君侯”朱灵道:“此刻刮得是东南风,咱们处在下风口,对岸若有埋伏,战马的腥膻气一定瞒不过我。但直至此刻我却闻不到一丝战马的气息,可以断定无论旗帜还是脚印都是敌军故布疑阵。敌军久战疲惫,此时正是外强中干,想用诈计惊退我军。我若不瞅准时机,让敌军缓过神来,那就是纵敌之罪。”将马鞭一挥,喝道:“顾校尉,你领一千军士防备我军左翼,程校尉,你领一千军护住我军右翼。”顾程两位校尉应令而去,朱灵将声音一提,喝道:“全军分三营渡河。” ※※※ ※※※ 黄巾军:黄巾军不但头包黄巾,而且多数将眉毛染成黄色,因此历史上称黄巾为“蛾贼”,一是形容黄巾人数众多,但不过是飞蛾扑火,二是得名于黄巾人染眉毛的习俗。 张绣:张绣在河北的所作所为基本上基于历史。史称“官渡之役,绣力战有功,迁破羌将军。从破袁谭於南皮,复增邑凡二千户。是时天下户口减耗,十裁一在,诸将封未有满千户者,而绣特多。”即张绣随曹操从征河北,因立功最多,在当时众将封户不满千户的情况下,张绣却已达到两千户的封户。 第九十七章 反客为主(下) 五月二十,许县司空府书房。 “刘景升要为次子采聘蒯异度的幼女?”曹操放下手中毛笔,一面放下卷到臂膀的衣袖,一面道:“他二儿子多大年岁竟然就行采聘孤记得去年还是前年,他长子才纳采聘” “是去年,”荀彧纠正道,从袖中取出一部文牒,呈给曹操,道:“这是季才(即南阳太守杨俊)的文牒,数日前送到尚书台,天子已阅。听闻明公回府,天子便命下官将文牒转交明公” 荀彧身高八尺,面色温润,肤色白皙,颔下一部短髯,一身绛色的朝服,此时去了爵弁,带了一方麻色的缣巾。荀彧今年已四十余岁,看不去却不过三十上下,神色恬然谦退,举止温文尔雅,宛若邻家长兄,若非知道底细,乍眼之下无人敢信他便是当今尚书令。 尚书在秦汉之际原是为天子掌管文书之职,汉武帝时,为加强中央集权削弱外朝权力,将政事移往尚书台处置。光武中兴,刘秀有鉴于西汉之失,进一步改建吏制,废除丞相,将丞相之责集中于尚书台,至此朝中军政民政大事都由尚书台决策,尚书令即为尚书台的阁辅,朝官之首。 曹操不接文牒,不悦地道:“文若,书房没有旁人,下官不下官的就免了,你我数十年的交情,说这些不显得生分么?”荀彧微微一笑,道:“孟德称孤在前,彧也只好‘下官’在后了。” 曹操一怔,捋了捋胡子,笑道:“哈,原来如此”探手接过文牒,翻开看了看,随手扔到书案上,道:“刘景升次子采聘之事,天子怎么说?”荀彧道:“天子道:‘刘景升出身宗室,其子采聘,乃宗室开枝散叶的大喜事,朕不能亲临,实乃憾事’”曹操淡淡地道:“他想去襄阳?”荀彧听曹操语气不善,解释道:“天子原本是有此意,只是恰逢并州牧入寇河南,众大臣一力劝阻,天子就打消了出巡荆州的念头。” 曹操嘿了一声,道:“看来我还要多谢谢并州牧才是。”合掌一击,数名婢女从门外鱼贯而入。曹操在婢女所端银盆中蘸了蘸手,取过另一名婢女手中的方帕,一面擦拭手上水渍,一面道:“说到荆州,咱们那位在园子里种菜的老朋友如何了啊?”荀彧道:“自西平出兵后,刘豫州便一直隐居不出”曹操晒笑道:“哈哈,多半又是在种菜了,只是刘景升可不似我这般好欺,他再种几年,将新野的地都耕遍,怕是刘景升也不会上他的当。” 荀彧微微笑了笑,道:“年来荆州变动颇不寻常。官渡之战,袁本初以数十万众倾力南来,刘荆州端坐襄阳不为所动,但为何去年突然出兵西平?原先我们的推估是我军用兵河东,因主力隐蔽行军,令刘荆州的探马一时失去我军行踪,这才出兵西平,逼我主力现身。但其后前方探作传来的消息称,出兵西平前一月,荆州地域的数位名医都曾现身荆州牧府。”曹操将手帕丢到银盆中,道:“哦,文若的意思是荆州有变?”荀彧道:“路途遥远,所得消息不确,依目前查探到的蛛丝马迹仍不敢有定论。但刘荆州数年来一直不肯放权刘豫州,这次却突然命他领兵出军西平,其后动机还需明公斟酌。” 曹操笑道:“这有何难猜,刘景升长子采聘的不过寻常人家,次子采聘的却是郡望大族,他废长立幼之心已是明之又明。只是这守户之犬优柔寡断,既想立幼子,又舍不得长子,眼睁睁望着荆州执掌兵权之人皆以牧府司马蔡德珪马首是瞻,这才拉拢种菜的老友为长子臂助。可惜我分身乏术,不然荆州这热闹定要踩上一脚,可惜,可惜”顿了顿,道:“我记得年前有一个荆州来的人,叫什么”荀彧道:“韩嵩韩德高,当日明公已深自接纳”曹操揉了揉臂膀,向一旁的婢女道:“你们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婢女施礼退下,曹操道:“他现时任何职?”荀彧道:“任侍中,领零陵太守。” 其实朝中大臣、将弁不下千余,若是旁人一定要翻阅名册,但荀彧却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凡经手的事,即便相隔数年也记得毫厘不差,因此曹操一问,荀彧便答,丝毫不显迟疑。曹操笑道:“真是小家子气了,这十余年淮南淮北,司洛徐杨,哪个郡望硕儒不往荆州涌?荆州八郡,说是尽得天下英杰也不为过,韩嵩年前来的时候便是荆州别驾,这是何等的荣光,如何只任职侍中?我看任大鸿胪也成。文若,你这就起表,表韩嵩为大鸿胪,蒯异度”荀彧道:“现任荆州牧府长史”曹操随口道:“拜章陵太守樊亭侯。天子不是说与宗室结亲是天大的喜事么,既是喜事那便喜上加喜好啦。”荀彧道:“我这便起草表章” 曹操微微凝神,道:“既然是天子的喜事,那便也是万民的喜事,江东的那个娃娃”荀彧莞尔微笑,道:“孙权孙仲谋”曹操也笑了,道:“年初他上过表,西平之争我们也多承他出力,这次可不能忘了。”荀彧道:“明公不怕并州之事重演?”曹操道:“哦,说的也是,当年是我心急了些,以至于让吴晨钻了空子。表江东人的事就由文若斟酌吧。”不待荀彧回话,走到窗前,笑道:“公达,元常,既然来了那便进来罢。” ※※※ 一挺长竹轰然倒下,砸的地上泥水四溅。待泥水落地,数名曹军快步而上,一人用刀将长竹的枝叶砍断,另几人将长竹截断,跟着便有人将绳索套在竹竿一头,拖向河岸。淇园东岸竹林广袤,曹军百余人伐竹,百余人编筏,不过半个时辰便在淇水上架起三座浮桥。 “渡河”呼声跟着从坡下响起,只片刻间已传遍河岸,早已在河岸旁整装待发的曹军兵卒快步步上浮桥,奔向西岸。 朱灵的眼神鹰隼一般鸟瞰对岸。对面便是一望无际的西淇水平原,只是渡口这里靠近陈家山,由渡口向北不过里许便是由山脉延伸而出的丘陵地。一个个连绵坟起的小山丘会是冲锋的骑兵的梦魇,己军渡河之后,先依丘陵布阵,左翼淇水,右翼丘陵挡路,护住两翼,敌军纵有轻骑万骑又能如何?唯一的疑问是敌军主帅会不会冒险突袭?想到这里,朱灵眯眼望向对岸,雨丝如烟如雾,视野中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水色,令对岸的一切更有种莫测高深之感。 一阵山风斜侧疾掠而过,竹林摆荡,竹枝上积聚的雨粉汇成雨珠飘洒而下,一时间簌簌之声如急雨突然撒落,雨风从口鼻急涌入胸腹,朱灵急忙侧过脸去,就在这时,前方己军忽然大叫起来。朱灵喝道:“出了何事?” 一名亲卫道:“像是前方发现敌军行踪”此时烟雨迷离,朱灵视线难以及远,向左右张望了一眼,向前方一指,喝道:“将那处河岸垫高,我要看清是出了何事。”亲兵带着数十人快步奔向前方河岸。朱灵垫脚望向对岸,这时一人快步奔了过来,朱灵一望便知是参军冯温,喝道:“前面的敌军是些什么人?”冯温语气中难掩兴奋之情,叫道:“是敌军的辎重队,像是往下游敌军送粮和担架的,被我军前锋截住了。”朱灵快步从土坡上奔下,问道:“有多少人?”冯温道:“五六百,多数是河北百姓”朱灵快步奔向亲卫搭建的望台。亲卫将石块和竹料堆在河岸,这时正用泥土压实,只是朱灵来的太快,亲卫才将湿泥盖上竹料,朱灵已大步奔了上去,一名亲卫上前一步,叫道:“君侯,这土还没压实”朱灵一把推开亲卫,快步奔上,就见对岸的己军一窝蜂的向西北涌去。己军之前依稀是数百身着土布的百姓,那些人大呼小叫,掉转粮车,向来路飞奔。朱灵道:“传令顾校尉,要他从上游火速渡河,截住敌军辎重。”接着道:“粮车被劫,敌军一定闻风而来,传令,击鼓,整肃前锋队列”话音未落,猛听的桥上一名曹军大叫起来:“有人,河里有人” 朱灵身躯一震,凝目向河中望去,猛听得呼的一声,一根长竹从河底猛地弹出,带着重重的水浪撞向浮桥。那根长竹显是早已放置在河底,只看长竹斜斜飚起,便知敌军是将长竹一头弯向河底,并用绳索绑住,只等曹军千余人过河,才令水性极佳的兵卒潜入河底,将长竹的绑缚割开。 “蓬”的一声大响,水花四溅,竹屑四飞,搭建浮桥的两根竹筏应声断裂,桥上的曹军兵士齐声惊呼,摔入河中。冯温道:“好贼子,竟然将竹子绑在河下给我射,射死水底的贼子” 朱灵沉声道:“慢。敌军破坏浮桥是要截断我军,敌军主力必已窥伺在侧。传令顾校尉,策应我军左翼,防备敌军从下游突袭”一名亲卫大声应令,转身正要奔向坡下,脚下猛地一颤,几乎是横着从坡下滚了下去,那亲卫跌得七荤八素,起身大叫道:“出了什么事”就听得高踞坡上的朱灵厉声长喝:“贼军来了,击鼓,迎敌” “迎敌”两字朱灵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呼啸而出,虽是河水轰鸣,仍是清晰传入众人耳中。值此前军大乱、强敌来袭之际,朱灵的长呼更有镇定军心之力。 战鼓蓬蓬,声传淇水两岸,曹军前军迅速布阵,数百盾牌兵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从兵阵行列中涌向阵前。但听得号角声响,敌军箭雨飞蝗般从天射落。朱灵离两军相战处足有半里,但望见敌军箭雨的声势仍是暗暗心惊,心道:“骑射!是安定人,果然是安定人,他们从河南逃到河北来了。”从武威军逃卒口中听闻新到河北的大军是安定人时,朱灵仍是半信半疑,因为此前收到的战报,安定人渡洛水未成,绕道洛阳之北向古函谷关而去,直至望见敌军箭雨,朱灵终释去心中疑惑,却不怯反喜,将声音又提高数线,长声大呼,号令前方兵士迎击。 “将军,敌军箭雨厉害之极,我军前锋伤亡惨重”一名司马快步奔了过来,大声禀道。朱灵抬脚将那人踢翻,厉声道:“贼子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此时不追击,便是放贼子生路。带你的人往上冲,否则敌军不宰你,我宰你!”那司马又羞又惭,低垂着脸反身而去。 朱灵向冯温道:“明修,领一千轻骑渡河,待敌军后撤,给我紧紧咬住。”冯温心道:“敌军骑射凌厉之极,我军伤亡惨重,敌军声势正盛,如何会撤?”只是眼见那司马被朱灵踢的口吐鲜血,这些话只能压住,喝道:“得令。”唿哨一声,领着手下向后军而去。才下得土坡,猛听的前方轰的一声大响,像是前方己军齐声欢呼,冯温急忙回头望向阵前,但见己军旗帜翻动,像是向西北反冲,又惊又喜之下,返身奔上土坡,果然,便见敌军旗帜后翻,退向西北。冯温惊喜交加,叫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朱灵拂须大笑:“贼军远来疲惫,又连战数场,就算人人习练有素,耐得苦战,战马又如何撑持得住?战马疲不能兴,自相践踏,自乱阵脚,真可谓自作孽不可活也。倒是你这小子,”将手中长矛反转,蓬的一声敲在冯温的铁盔上,大笑道,“不是让你去追击敌军么,如何还在此处?若让吴晨逃走,我拿你是问。”冯温大喜道:“末将这就去追击贼军。”长笑声中,纵身跃下土坡。 朱灵喝道:“我们也走,坠住西凉人,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再跑了。”亲兵将战马牵来,朱灵翻身上马,一挥手中长矛,跟着一提缰绳,纵骑向河上的浮桥奔了过去。 一路之上,但见羽箭旗帜散抛在河道滩涂。有些是西凉人的旗帜,有些则是张绣军的旗帜,显见的安定人刚将武威军众的旗帜收起,还为来得及改变番号,仓猝迎敌,不得不将这些旗帜用上。再奔了数里,遥遥望见前方数匹死马,朱灵向左右喝道:“去那边看看。”一拨马头,纵骑奔到一匹战马身前,绰起长矛,纵身跳下坐骑,俯身摸向那匹战马的前腿,哈的大笑出声,道:“吴晨,这次你还不死?”一名亲兵此时恰恰驰至,诧异道:“将军,难道这匹是吴贼的坐骑?”朱灵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人说吴晨青衣青马,这匹马浑身上下不见一根青毛,如何会是吴晨的坐骑?”那名亲兵诧异道:“那为何将军说吴贼必死?”朱灵笑道:“来来来,你摸摸这匹马的前腿。”朱灵为人方正严谨,那名亲兵跟随朱灵数年,极少见朱灵为什么事笑,今天不但笑而且纵声大笑,心知朱灵一定是欢喜已极,此时不拍马屁,何时拍马匹?从战马上跳下,探手摸向马腿,但觉入手嶙峋,心中登时明白,却装作不知,叫道:“将军摸到了什么?属下摸了马腿,怎地还是不明所以?”这时朱灵的数十骑亲兵已陆续奔至,朱灵呵呵大笑,提高声音道:“你摸了马腿,摸到肉了么?”那名兵士道:“属下属下好像只摸到一把的骨头。”朱灵笑道:“正是,西凉人自出潼关以来,一路征战,从河东打到河南,从河南奔到河北,一月两次渡河,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气魄,只可惜马力早已耗尽。没了马的西凉人就像没了牙的老虎,再狠也狠不到哪里去啦。马如此,人更如此,安定人强弩之末,已可定论,活捉吴晨便在今日一举,众位,咱们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么?”众亲兵齐声大叫:“活捉吴晨,活捉吴晨” 就在众人大呼声中,一名斥候飞奔而前,叫道:“将军,将军”朱灵道:“何事?”那斥候道:“属下属顾校尉手下飞骑营,顾校尉渡河后抄截敌军退路,发现数百敌军和百姓混在一处。”朱灵道:“敌军和百姓混在一处?他们他们打的是什么旗号?”那斥候道:“旗号不明,只是敌军虽只数百人却强悍之极,咱们左翼刚一接阵便损伤百余人,连顾校尉也被人击成重伤,暂待左翼统领的阎司马命属下来见将军”朱灵道:“击伤顾校尉的是何人?”那斥候道:“听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卒”朱灵喝道:“是黄忠。”向众人道:“吴晨偷袭轩辕关时,便是这老卒击伤河南尹夏侯大人。这老卒向来是吴晨臂膀嘿,走,能不能活捉吴晨便看此次”纵身上马,飞奔向斥候所报方向。众人更是惊喜交加,呼哨着紧追朱灵身后。 河北一脉平川,若不是这场细雨,视野可望十余里。但有了这场雨,视野大大降低,朱灵率军直奔到两军相战处三百余步,才将两军形势看清,但见所在正是一处旷野,死马破旗遍布其间,百姓负担挑荷散在旷野,安定战骑布在两翼,像是护送百姓,但在源源不断从各处涌来的己军兵卒的冲击下,已成溃散之势。 朱灵向四周望了望,纵马驰上一处小坡,向远处号声传来的方向张望,只是雨丝紧密,又是迎面吹打,虽然用手在额前搭了凉棚,依然看不清半里外的情形,回首向身后一招,一名亲兵纵骑奔了过来。朱灵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名亲兵是淇园本地人,听朱灵询问,向四周望了望,应道:“这里该是陈家坳。”朱灵鄂道:“陈家坳?此处一览平地,怎会起个山地名称?”那名亲兵笑了,道:“这里离陈家山很近,是这雨下的太紧将那列小山挡住了。那山是陈家山的一处余脉,从朝歌到淇园这里是必经之路,那座山从陈家山突兀而出,要到淇园就要绕开小山,所以咱们称这里作陈家坳。”朱灵心中狐疑,目光从雨幕移向两军鏖战的旷野,但见安定骑兵早已没入雨幕,看不见去向,视野中只见己军东一团西一团,散处在旷野之中,心中猛地一惊,大叫道:“上当了,撤,撤。” 便在这时,马蹄的轰鸣从左侧响起,置身的土坡随之颤动,起先还只是微微颤抖,随着马蹄声潮水般掩至,土坡越颤越烈,宛似有庞然大物正欲破土而出一般。朱灵顺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但见赤色的战旗出现在身侧视野,如崩泄的洪水一路咆哮而来,瞬即将侧翼向敌的己军吞没。 朱灵眼见势头不对,长呼号令,只是此时运送战鼓的亲兵远远甩在身后,朱灵的呼声方一出口,已被震天的喊杀声、刺耳的兵刃交击声淹没。旷野下的曹军失了号令,只能各自为战,安定人以号角为令,千余轻骑来回驰骤,直杀得曹军人仰马翻。朱灵只看得双眼都要喷出血来,掉转马头,向坡下的亲兵大呼道:“战鼓呢?运送战鼓的谭子义呢?”一名兵士叫道:“属下方才像在那处见到谭护军”朱灵顺着那兵士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那处旗帜乱舞,天色昏暗,也看不清是己军还是敌军,但值此关头,却也想不了那许多,一夹马腹,掉头便向那处奔了过去。才奔出十余丈,猛听的轰隆隆的蹄声从左侧呼啸而来,侧转过身,就见一个十人队平举长矛,向自己直冲过来,朱灵抡开长矛,将刺向战马和胸口的敌矛荡开,跟着反旋一脚,将刺向腰际的长矛踢开。以朱灵对自己腿力的熟识,原以为一脚便能将那人长矛踢飞,但那名安定兵士却只是闷哼一声,长矛斜斜撤开两尺,跟着便反扫而回,嗤的一声将朱灵腰侧的战袍撕出一尺余长的一道口子。朱灵又惊又怒,反手一矛扫在那兵士的兜鏖,蓬的一声,那名兵士应矛翻倒,朱灵还来不及察看腰际的伤势,蹄声又从右侧响起,朱灵侧脸望去,就见数名己军兵士被另一个十人队逼得仓皇向这处奔了过来,为首的那人依稀便是护军校尉谭祜。朱灵急忙纵马奔了过去,手起矛落,将数人击飞,趁着安定兵士带马反转的空当,厉声喝道:“子义,鼓呢,战鼓呢?”谭祜大哭道:“咱们被人打散,鼓吹都不见了。”朱灵惊怒交集,咆哮道:“是在何处被打散的?”谭祜转身向身后一指,便在这时,一个庞然大物忽然从雨幕中疾飞而出,蓬的一声正击在谭祜的胸口,谭祜断线风筝般向后弹起,撞在朱灵胸口。这一撞当真是突如其来,朱灵完全没有防备,到察觉时,胸口已像是被千斤巨锤狠狠锥了一下,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似要翻过个来,整个人更是被撞得向后倾翻,拉得战马侧翻在地,喀的一声将右腿腿骨压折。 “啊,将军落马啦,快救将军。”身后的亲兵齐声呼叫,朱灵疼的眼前金星直冒,恍惚中被众人从马下抬出,又被抬上马背,眼角余光中,一面蒙皮战鼓就在谭祜尸身不远处,只是此时战鼓破出一个大洞,再难用以指挥大军,朱灵心如刀搅,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就此人事不知。 待到朱灵再此醒转时,就觉身子上下起伏,像是俯在马背上,火光忽明忽暗,照着马腹下的泥路。朱灵心中一惊,忖道:“莫非被俘了?”手上暗暗用力,觉的手上没有绑缚,这才安下心,手撑着马背缓缓坐直了身。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 呼声从身侧响起,跟着四周呼声交相呼应。朱灵一向深沉,但此时听的兵士的呼声,鼻中仍不禁一阵酸楚,几乎便要落下泪来。 “将军,将军,你怎样了?”听到兵士大呼,冯温调转马头奔到朱灵身侧,高声问道。朱灵笑一笑,淡淡地道:“死不了。”向四周望了望,道:“我们我们这是在何处?”冯温低声道:“回回邙城的路上。”朱灵道:“输了便是输了,被人打的只能回老家又何必隐讳?”冯温垂头道:“属下无能,属下见将军失去知觉”朱灵挥了挥手,打断冯温的话,抬头向天,沉默半晌,喃喃道:“吴晨果然是用兵的高手,我思来想去接战前后的事,至此时都未能想明白,他究竟从何处弄来的生力军哎,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冯温道:“属下倒知道一些。”朱灵一震道:“快说。”冯温道:“就在将军昏迷之时,此前派出的斥候已陆续回营。据派往淇园的斥候报,今日晨间,冀州别驾苏由领着千余安定人诈开淇园”朱灵心头豁然开朗,笑道:“是了,张绣,张绣在淇园还有两千战骑,吴晨诈开淇园,张绣的两千战马都让他得去了。呵,怪道先前的安定战骑和后来的安定战骑相差有如天壤,原来是误算了张绣的战骑,哈哈,吴晨这次你漏了底,看来确是时日无多啦” 朱灵想通这一节,心中舒畅,连腿上似乎都已不再疼痛,笑声朗朗,在雨夜中分外清越。环视众人,见众人都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停住笑声,道:“你们不信?好,我们算算。据斥候所言,吴晨手上的兵力不过五千,我军在河北却有数十万之众。古谚有云:双拳难敌四手,就算安定人强悍猛鸷,每战只损百人,他吴晨远来河北,前无补给,后有追兵,死一人便少一人,死一马便少一马,他有多少人可以死?我军比巧比计或有不如,却胜在人多势众,只要紧紧看住他,和他耗下去,他带的兵总有耗尽的一日。何况”朱灵声音一沉,道:“他从河南逃到河北,司空大人自然也会快速而来,我们看住了他,要他动弹不得,不是正为司空大人争取了时间么?到时司空大人在后,我军在前,吴晨再巧再变也已无济于事。” 四周的曹军一阵沉默,猛地齐声欢呼。 ※※※ “报使君,朱灵军残部已逃过淇水。”一名斥候飞奔而至,向吴晨大声禀道。吴晨道:“赢天呢?他追过河去了?”那斥候道:“是,赢护军已追过了河。” 吴晨望向东面,那处夜幕低垂,视野所见唯有一片夜色,沉默片刻,忽然道:“叫他回来吧,我们这里该做的都做了,接下去已不是我军一军之力能够做的了。”那斥候道:“是。”转身纵马而去。 一旁的冯孚突然接口道:“何必让赢护军回来,使君百战百胜,就此下令全歼朱灵,然后再歼曹洪,如此邺城之围唾手可解,岂不比让朱灵逃走更容易么?” 吴晨笑了笑,抬头望向夜幕低垂的东方,道:“主薄,我晓得你对我用兵有所疑惑,对我不听劝阻一力出击朱灵有所怨怼,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只因这几战是必须打的,唯有如此才能将曹军的注意力吸引到咱们这边来”冯孚冷笑道:“依孚看,使君这几战不但会将曹军的注意力吸过来,怕是连带着也将曹军在河北的主力也吸过来了哪”吴晨微笑道:“所以我才说我们这里该做的都做了,接下去已不是我军一军之力能够做的了我希望主薄即刻随我去一个地方,唯有去那里才能根本扭转河北战局。” 冯孚脱口道:“什么地方?” 吴晨淡淡地道:“邺城!” ※※※ 脚步声中,荀攸和钟繇鱼贯进入书房。荀攸五十余岁,身穿一袭铅灰色的布袄,面容古拙木讷,双眉眉角微微下垂,似乡下老农更多过似军中谋主。钟繇一袭淡青色的深衣,除了略显疲惫外,仍是雍容清雅。曹操笑道:“诏书是两日前发出的,我原以为元常到许都至少是明日的事了,不想元常今日就到了。” 钟繇道:“军情紧急,属下接到诏书便尽速赶来啦。”荀攸道:“元常是申时到的许都,连水也没顾上喝,便催着要来见明公。” 曹操大笑道:“军情再紧,也没紧到连喝水的时间也没有。”提声道:“来人,为司隶大人备水。”钟繇摆手道:“明公无需如此,繇不渴。来时的路上,繇听公达说吴晨击破东郡大军,到达黄河渡口,此时已渡到河北去了。”曹操道:“不错。这小娃娃厉害之极,我三万东郡大军被他打得措手不及,崩散溃败,高均理(高览)和刘东郡(刘延)已先后遭其屠戮。” 钟繇快步走到书桌前,哗啦一声将书桌上的纸筏、卷宗都推到地上,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摊开放在案上。曹操,荀彧,荀攸见惯不怪,不理地上的物事,围到桌案前。钟繇道:“明公,小贼到的是哪处渡口,前方是否有战报?”曹操探手羊皮地图的管城方向点了点,道:“大致是在这里,具体是何处前方还未传到。” 钟繇喝道:“小贼这计好毒,明公请尽快率兵追击小贼,否则河北战局必然有变。”曹操道:“怎么说?”钟繇道:“依这些年我和小贼对峙的经验,小贼最擅长地便是借力打力,反客为主,当年他兵力不足时便是借张横的黑甲军与韩遂周旋”荀彧道:“这几日我和公达(荀攸),仲德(程昱)和奉孝(郭嘉)商议过,皆觉并州牧此去河北是假,绕道河北重进并州是真,而听元常的意思,并州牧是真的想联手河北拮抗朝廷?” 钟繇点了点头,道:“文若所言极是,小贼确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之人,他出潼关本是为救马超,一日未见马超的尸骨,他一日不会死心,因此他绕道冀州去泫氏的可能极大。但若说他一门心思入并州而对河北没有企图心,却也不竟然。”点了点地图上的管城,道:“就以他渡河点说,这里靠近邺城,而且曾是刘东郡和高建威(以官职称高览)的驻地。他二人移往河南,被小贼击破,朝歌外围我军便再无足够兵力镇守。小贼快速渡河,河北平原又是骑兵纵横之地,他以快击慢,以有心而击无备,可在朝歌这处攻下一城或多城,亦可能斩杀我军一名或数名大将,我军侧翼便被安定人铁骑撕出一道口子,邺城之围有溃散之势” 曹操道:“子廉(曹洪)必然做出部署,应对侧翼的安定人。而安定人这一月来在大河两岸来回奔波,人力马力都已耗尽,若如元常所言,安定人如此用尽全力招惹我军,岂非不智?”荀彧和荀攸脸色却都凝重起来。钟繇叹道:“反者,道之动。他尽力招惹我军正是要引我军去堵他,便如他在雒阳之战一般,掠过雒阳,直插八关城,令我等都误以为他要回三辅,他却突然调转马头直插廛水水坝,决堤放水,顺水路遁去。”曹操道:“元常的意思,这小娃娃想重演雒阳之战?”钟繇叹道:“依繇看小贼不单是这般想,而是正是要这般做,因为我军早已在冀州为他堆了另一个廛水水坝。”用手点了点邺城,道:“若厉锋将军(以官职称曹洪)果真调邺城外围兵力去围安定人,小贼会直插邺城。邺城此时有兵力三万余人,这些兵卒是各处逃到邺城的兵卒,士气低落,兵无斗心,这才会被我军四万余人困在城中不敢出城。但小贼却是百年难遇的良帅,这些士卒落到他手中,实与洪水猛兽无异。这便是小贼打的反客为主的如意算盘。” 曹操目光闪烁,道:“那么依元常的意思,我军该当如何?”钟繇道:“正当顺势而为。小贼为行动迅捷,并隐藏其企图,会在占据朝歌外围后,孤身一人前往邺城,此时安定人会暂时失去统帅,我军正当迅速出击,一股而歼,从这处”点了点淇园和壶关一线道:“直插而过,突击邺城后的邯郸。小贼破开邺城之围后,会将邺城袁军后压,一是拉长我军补给,二是背靠幽并,从幽州袁熙处获取兵力和补给。我军先一步击破邯郸,从后翼冲击邺城,正是取高山滚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哈哈,”曹操放声大笑,道:“说得太好了,元常之见正与孤不谋而合。”双手一击,一人悠然步入书房,气质清雅,正是参司空军事,议郎曹纯。曹操道:“管城的渡船准备的如何了?”曹纯道:“军令已发往河内和河南各县,我军到达管县渡口时,船只必已准备齐全。”曹操道:“虎豹骑呢?”曹纯道:“已尽数装备完毕,只待司空军令便可出征。” 荀彧,荀攸,钟繇对视一眼,齐齐躬身,心服口服地道:“明公用兵如神,属下拜服。” 曹操微微笑了笑,撸须道:“用兵如神?过了,并州牧说过,他用兵除了快字之外,再无其它,我就算知道他会如此,若没他手脚快,岂非还是一场空?子和,传我军令,虎豹骑今晚动身,就让我们看看,究竟是他并州牧手脚快,还是我曹操手脚快。” 第九十八章 用心良苦(上) “损失兵士一千三百二十七人,雕翎箭三万支,火油四百九十三桶,垒石五百方,滚木”邺城议事堂内,陈琳手捧竹编高声念道。 陈琳字孔璋,广陵射阳人(今江苏槐安一带),年纪在五十上下,戴着一顶四梁玉冠,肤色铜色、颧骨微起, 容貌古拙质朴。厅中袁氏将领黑压压的坐了一地,人人面色凝重,整个厅堂除了陈琳略带嘶哑的声音,便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坐在上席的审配双手交叠拢在胸前,双目似睁似闭,方正的面容上不露一丝神情,宛似睡着了一般。 “粮秣五万斗,牛羊各七十头”说到此处,陈琳顿了顿,接着道:“以上便是今日守城之战的所有支出。如今我军军粮十八万余斛,箭支六十七万余支”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审配突然睁开眼,说道:“我军库存昨日就报过了,在座各位心中都还有数,孔璋兄就不必再报了。” 陈琳躬身道:“是。”将手中竹简递给一旁的侍卫,撩起衣襟跪坐下来。对面的一人站起身,说道:“审别驾,东城城门被曹军撞击破损,城门校尉殒难,属下已提拔城门监侯於暂任城门校尉” 审配缓缓道:“恒校尉阵亡,虽乃不幸,城门却总得守。子长(审荣),拔缺补漏原是你这督军校尉分内之事,这些事以后就不必禀报,将赏罚簿呈来交给陈主薄备案便可。” 审荣道:“是,二叔审别驾。”环首四顾,满面喜色的坐了下来,他上首的一名将领正要起身,审配忽然道:“这几日你们守城,有没有发现曹军军营中有何异常之举?”审荣屁股还未坐稳,闻言欠起身抢着道:“二叔,你说的异常是什么?” 坐在上首的几员将领见他插嘴,脸上都现出一丝愠怒之色。审配倒是不以为忤,方正的面容露出淡淡的笑容,淡淡地道:“冯主薄走了也有两日了,以脚程计,大将军该已启程向邺城而来。曹军收到大将军回军的风声,总该有一些异动” 厅内的文武官员当即有人叫了起来:“别驾大人,冯主薄来过么?他何时来的”另有数人跟着道:“大将军要从平原返邺了么?大将军那河北逆贼已被大将军击杀了么?” 审配笑道:“冯主薄是三日前到的邺城,恰是我和前将军值夜。冯主薄留了半日,因急着将邺城战况报知大将军,所以未与众位寒暄便出城去了。至于平原的河北叛逆”顿了顿,又道:“若非这些叛逆不知羞耻,折身侍贼,大将军又记挂邺城内百姓的安危,急着赶赴邺城之围哼,一干叛逆早已授首了。” 众人闻言,齐齐将目光投向坐在审配右手下的蒋义渠。蒋义渠面色黧黑,方脸棱角分明,见众人望向自己,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冯主薄入城时,恰是正南兄和义渠守的城” 众人又惊又喜,叫道:“大将军终于要回来了,邺城邺城有救了”蒋义渠干咳数声,厅内河北将领虽然满心的振奋,但晓得蒋义渠仍有话要说,说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蒋义渠站起身,躬身向审配深施一礼,接着转身面向众人,道:“其实这次冯主薄进城,不但带来大将军即将回援邺城的消息,还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厅中众人原本仍有几人私下低语,听蒋义渠这么一说,不由得都停了下来。一人叫道:“前将军,不知冯主薄带来的是什么好消息?” 蒋义渠深吸一口气,道:“据冯主薄所言,西凉军已出了潼关,直扑许都,曹贼担心”审配突然喝道:“这些不过都是道听途说,前将军大可不必当真” 蒋义渠有些发急,抢着道:“但这月来曹军攻城之势大减,若非兵力不足”审配猛地站起身,喝道:“曹贼向来狡诈,当年袁公若非于官渡曹贼山穷水尽之时信他狡口胡言,未能全力突袭,何至于官渡大败?又何至于七万河北男儿尽被坑杀?这些没边没际的消息,冯主薄也说是道听途说而来,如何当得了真?又如何能在大厅之中宣之于众?”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蒋义渠顿时哑口无言。 审配顿了顿,连吸数口长气,像是在压抑胸中的怒气,缓了片刻,声色缓和下来,缓缓道:“文亘,我知道这数月来你殚精竭虑便是为击破邺城之围,我审配又何尝不是如此?但切忌操之过急,邺城不但有数万河北百姓,还有袁公家人,万一误信谣言,蹈入曹贼彀中,你我谁能担待得起?” “哗啦”一声,蒋义渠单膝跪地,低声道:“别驾教训的是,是义渠太过心急了。”审配仰头长叹一声,道:“义渠心忧邺城战事,配心中欣慰的紧,只是曹贼太过狡诈,我军屡次上当屡次被创,因此除非是确实的消息,否则都要一万个小心才是”蒋义渠低声道:“别驾教训的是。”审配缓缓转向众人:“我今日在这里明是说义渠,暗里却是在点醒你们。义渠随袁公征战十余年,但邺城不过被围两月就心急火燎,稍微听到些曹军不利的消息便四处宣扬,这般沉不住气,又如何能成大事?你等也要谨记,大将军回来之前,我军切记谨守城池,大将军回来之后,破城必然有望。”众人齐齐站起施礼,道:“谨遵别驾教诲。”审配长出一口气,道:“义渠,你也起来吧。”蒋义渠低声应是,缓缓站起身,审配道:“今天的事都禀报完了么?若没有其它事,便散了吧” “吧”字的话音刚落,猛听得“咚”的一声闷响。鼓声传自北门方向,余音未落,咚咚咚的鼓点一声接一声潮水般涌来,厅内众人脸色齐变。审荣大叫道:“是曹军的战鼓他们,他们晚上也开始攻城啦” 审配喝道:“义渠,子长,你们随我去北门,敬之,元进,你们领人去南门”一面说,一面快步奔出议事厅。众将跟在审配身后,一窝蜂的涌出大厅,骑上战马分向邺城四门而去。 审配牵过随从手上的战马,纵身而上,沿长街飞驰下去。还未到北门,喊杀声已顺着夜风涌入耳中,就见火光在北门上空黢黑的夜幕中闪烁吞吐,照得城墙上下如同鬼蜮。城楼上火把闪动,弩箭破空声不时传来,审配心道:“果然是曹军攻城。”念头刚起,就见一队兵卒从城楼上沿着城梯快速而下,顺着长街向自己迎了过来。 审配急忙迎上,高声叫道:“是恒纪么?北门出了什么事?是曹军攻城么?”领头的一名司马大声回道:“不是攻城,是城外来人了。恒校尉命咱们几个向别驾禀告”审配又惊又喜,说道:“是什么人,是大将军的人么?”不等那领头的司马回话,跳下战马,穿过兵卒,沿城梯快步奔上城楼,但见邺城城墙和城外曹军营寨之间的空地上,数百点火光迅速移来,火把光之前,两骑战马迅速向城墙奔来。审配喝道:“放箭,拦住曹贼贼众。” 其时袁军弓弩手早已就位,听到审配的喝令,当即拉弓放箭,千余只劲箭掠过夜空直扑曹军,进入射程的十余骑当即被射倒,余众拽住缰绳停在袁军射程之外,眼见再追不上前面两人,抽出弓箭,放箭乱射。那两骑战马上的人重心前压,几乎是贴在马背上,战马四蹄翻飞,当真是迅捷已极,曹军军众每人只放了两箭,两骑已奔出射程,气得曹军众人纷纷叫骂。 审配见来人已奔到城下,喝道:“来得是什么人?先报上名来。”就听一人叫道:“审别驾,是我,冯孚冯伯望” 审配又惊又喜,一面催促兵士快放下吊桥,一面大声叫道:“伯望,你这几日我一直记挂着你,想着你这几日便该到了,不想刚提起你,你便来了。”眼见冯孚已到了吊桥下,审配快步奔到城梯旁,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城梯来到城门。冯孚此时正策骑踱出城门,眼见审配亲迎,纵身跳下战马,迎上审配,笑道:“审老官儿,看我给你带谁来了。”审配鄂道:“莫非是大将军亲”因为激动,声音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冯孚笑道:“不是大将军,但也相差无几了邺城之围这下可有救啦。” 审配神色转淡,淡淡地道:“哦,是什么人?” 冯孚笑道:“是并州牧吴大人。”说着,转身向身后那人,笑道:“使君,这便是咱们冀州别驾审大人。”吴晨纵身跳下战马,抱拳施礼道:“在下吴晨,见过审别驾。”审配身量在九尺上下,面容方正,颧骨高起,两侧腮骨直如刀削,双目微眯,眼帘开阖之间,眼神如电如芒,面貌凝重之中颇有几分凶恶。 审配抬了抬眼,似乎只一瞥眼间已打量完吴晨,低眉垂目,拱手道:“在下审配,草字正南,别驾一称,愧不敢当。”顿了顿,道:“不知吴并州是何时到的河北,又是如何遇到的冯主薄?” 吴晨道:“我是六日前到的河北,先去的朝歌,在朝歌”冯孚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城门这里又岂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去别驾府内说吧。” 审配向冯孚道:“伯望(冯孚字),两日前你出城时不是说要去见大将军的么?你见到吴使君是在见大将军前还是见大将军后?”冯孚见审配神色深沉,脸上的笑容一收,正色道:“我一出城,便先到南坡村去见蒋帻。但不出别驾所料,我到村子时,蒋帻已领着三千人马去偷袭了朝歌。我想先打探打探朝歌的情形,便先去了朝歌,还未到城里,便遇上出城找人的” 审配甩袖喝道:“糊涂!蒋帻走了便走了,他不过三千人,走了便走了,天还会塌下来不成?伯望只需将邺城情形说与大将军知,大将军率兵破开邺城之围,曹贼败退,蒋帻自会迷途知返,伯望为何如此轻重不分?” 冯孚被审配一通诉说,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吴晨见冯孚受窘,开口道:“冯主薄也是为了探明敌”审配道:“吴使君远来是客,咱们河北的事倒让使君见笑了。”吴晨闻弦歌而知雅意,心道:“原来所有的事都是‘河北的事’,是我这个外人插手不得的。”微微笑了笑,转头瞧向别处。 冯孚深吸口气,道:“别驾教训的是,是冯孚思虑不周做事糊涂了,此事孚自会向大将军禀明,大将军如何处置,孚全无怨言。只是孚也错有错着,到朝歌时遇见了吴使君,确认曹操已离开邺城,如今城外曹军乃以曹洪为首的偏军” “啊,曹贼果然是走了。”说话的是审配身侧的一名大汉。那人身高在九尺上下,脸型方正,肤色黧黑,眉骨高耸。冯孚向吴晨引见道:“这位便是我大汉前将军蒋义渠蒋将军。”吴晨道:“久仰,久仰。” 蒋义渠抱拳还礼:“蒋义渠,草字文亘,吴使君唤我文亘便是。伯望,你方才说城外只余曹洪为首的偏军,不知是真是假?” 冯孚道:“若有一句谎言,孚愿受千刀万剐之刑。”审配打断道:“我们只是挂心城外曹军的情形,伯望更无须发此毒誓。” 冯孚道:“别驾,孚所言句句是真,吴使君可以作证。吴使君出潼关之后,和曹贼在河东和河南打过两仗,而之后使君便甩开曹贼到了河北,以常理推测,曹贼应当还在河南,仍未渡河” 围在一旁的众人嗡的一声,有人叫道:“老贼不在城外,老贼不在城外”有人低声道:“老贼走了岂不是破围有望?” 吴晨见众人喜形于色,却始终不敢高声大呼,瞥眼向审配望去,却见审配眉头紧锁,低垂双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忖道:“邺城上下果然是以审配为首,若要借邺城的兵卒破围,必须说服审配才成。” 便在这时,就见一人低声在审配身侧,低声道:“审别驾,吴使君和冯主薄还在等你发话。”那人身量不高,也就七尺上下,发色苍黑,见吴晨向他望过来,微笑颔首。吴晨也笑了笑,心道:“这老者又是谁?听他说话的语气,此人在河北的邺城的身份地位不低,或许从他入手更容易说服审配。” 正想让冯孚引见一下那老者,就听得审配长吸口气,道:“曹贼动向兹事体大,如何能在城门处说?孔璋兄,劳烦你先领吴使君和冯主薄去邺城馆舍歇息,待击退曹军,再与吴使君详细商询曹贼动向。” 那老者拱手应是审配道:“使君,就此先别过,待审配击退曹军再与使君详谈。”吴晨道:“好。”审配振臂呼道:“河北将士,这便随我上城击退曹贼去罢!”其时夜风呼呼,吹的一众火把光飘摇,审配大袖飘飘,衬着伟岸的身材,颇有几分气势。 吴晨心中暗暗称赞,忖道:“看样子审配倒也不是腐儒,只是脾性有些刚愎。”这时那老者已走到身前,向吴晨道:“吴使君,这边请!”吴晨向审配的背影望了一眼,应道:“好。”跟在那老者身侧,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冯孚抢上一步,引见道:“这位是邺城主薄,姓陈名琳,草字孔璋。”吴晨长哦一声,道:“原来是陈主薄,陈主薄大名如雷贯耳,不想今日竟然能在此相见。”陈琳笑了,道:“我这薄名何足挂齿?吴并州不是在取笑我这糟老头罢?” 吴晨连连摆手,道:“怎会是笑话陈主薄,我是确确实实钦佩陈主薄。”冯孚在一旁插口道:“孚在淇园遇到使君,使君听说我来自邺城,还特意问起陈主薄。”陈琳笑道:“真的么?不知使君是因何事而知陈琳的薄名?”冯孚道:“便是因《讨曹操檄》,使君对我言,陈主薄”陈琳一把扯住冯孚,笑道:“冯伯望,我这是在问吴使君,伯望一直扯东扯西,不觉喧宾夺主了么?”冯孚被陈琳拉在一旁,不好再说些什么,直急的在陈琳身后直搓手,吴晨见他一脸焦急,心中有些好笑,轻咳一声,道:“其实我知晓陈主薄,《讨曹操檄》还在其次”冯孚暗道:“《讨曹操檄》名扬宇内,乃陈孔璋自负平生之作,小子,我为你开了话题,如何又转到别处去了?”心中大急,向吴晨连使眼色。吴晨笑了,道:“我第一次听闻陈主薄的名字是和何进大将军相连。我听人说,何进为大将军时,陈大人便为大将军主薄,只是其后何进不听主薄劝阻,一力邀董卓入雒阳,才招致大汉土崩瓦解之祸,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陈琳幽然道:“唉,这些陈年旧事,也亏得使君能够记得。”摇了摇头,语气中说不出的意兴阑珊。吴晨笑道:“这倒不是我记得的,而是有人说起,我恰好听到而已。我真正记得的,是这几句‘幕府奉汉威灵,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奋中黄育获之士,骋良弓劲弩之势;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济漯;大军泛黄河而角其前,荆州下宛叶而掎其后:雷震虎步,若举炎火以焫飞蓬,覆沧海以沃(火票)炭,有何不灭者哉?’” 这几句正是《讨曹操檄》中的话,吴晨念的铿锵有力,陈琳听得目眩神驰,只等吴晨念完半晌,长声叹道:“念得真好,念的真好唉,这些大话,到最后一句也没成,反倒是乌巢一把火,烧得河北将士狼奔鼠蹿这些旧事不提也罢,使君这边请。”长袖一扬,向长街南向引去。 吴晨跟上一步,道:“其实不到最后输赢,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不是么?官渡之战,是曹操赢了,但河北也不是没有机会反败为胜。我这次便是为和河北共抗曹操而来。” 陈琳猛地转身,上下打量了吴晨半晌,缓缓道:“使君突然出现在邺城,不用说我也知道有异,只是不知道使君手中有多少人马?” 吴晨正要开口,冯孚已抢着道:“使君手中有两万人马”陈琳兴奋地道:“两万人马,加上城内的退兵就足足有六万之众,这下破围必矣。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邺城有救了,邺城有救了”跟在身后的众人都是喜形于色。冯孚道:“其实还有更好的消息要告诉大伙儿,这两日安定军在朝歌淇园方向连破张绣和朱灵,我和使君闯营时,正见到曹洪调兵遣将,支援朱灵,此时正是邺城外围曹军最为薄弱之际。” 陈琳狠狠地拽着晗下长须,长笑道:“好消息,都是好消息”一把拉住吴晨的手,道:“曹操数月围城,老夫早报了一死以殉城之心,只是阖族上下一百余口难免尽作刀下亡魂”说着,猛地哽咽一声,眼泪哗的流了出来。吴晨道:“陈主薄,你这是你这是”陈琳苦笑道:“使君有所不知,《讨曹操檄》虽是我一生得意之作,但曹阿蛮却是睚眦必报之徒,我在檄文中从他爷爷一直骂到他,骂得是痛快淋漓,他是恨我入骨,依他个性,邺城一破,我阖族老小是必死之局但天幸天不亡我陈氏一族,使君来了,邺城有救了”一面说一面用空着的左手袍袖不住擦拭脸上的泪水,右手却紧紧握住吴晨的大手。吴晨见陈琳一番话发自肺腑,心中只觉一阵温暖,胸口一暖,脱口道:“有件事不得不说向陈主薄明说,其实我手下兵卒不足四” “千”字还未说出口,就听得冯孚猛地大咳一声,叫道:“到了,到了,官邑到了。”陈琳大叫道:“快准备饭菜,使君,你饮酒么?唉,军中之人如何不爱饮酒,我这是老糊涂了。快去取酒,快去取最好的酒来”吴晨道:“审别驾不是说击退曹军后便来和我商议破围的事么?”陈琳道:“啊,是了,军情为重,军情为重不要取酒了,快去取饭菜,快去取饭菜” 便在陈琳的大呼小叫声中,官邑内的仆婢鸡飞狗跳,忽东忽西,吴晨不禁莞尔。陈琳直如不见,携着吴晨的手进到里进,众人分宾主坐了下来,被陈琳一直紧握的手才终于脱了出来。片刻后,菜肴珍馐流水般的送了上来。自临泾摆酒席被程游痛骂后,吴晨还是首次见如此多的山珍海味。只是吴晨自家知自家的事,情知一路风餐露宿,若此时吃这些珍馐美味,万一吃坏肠胃,便难有体力应付破围之役,因此菜肴一味不动,只将白米面食吃了数大碗。陈琳一面和吴晨闲聊,一面着人不时探询审配的行止。而兵士也看出陈琳的心思,不时来报一次审配所在。耳听的审配击退曹军回到府上,陈琳当即长身而起,道:“审别驾已到府上,使君,我们这便去见他吧。” 第九十九章 用心良苦(下) 一行人到邺城议事厅时,审配已换过一身衣衫,领着一干将领在天井处迎接吴晨等人。两人寒暄了几句,审配侧身,领众人进入内堂。分宾主坐下,审配开口道:“难得使君到河北。记得建安七年,袁公还在世时,曾请荀友若赴三辅与使君结盟。其后虽一直未接到使君正式结盟的消息,但使君在三辅屡挫曹贼的消息却也不时能传到河北来,袁公生前便盛赞使君少年英雄,可惜未曾一见,未免有些抱憾,不想今日使君竟然不远万里亲至邺城,袁公九泉之下也感欣慰了。” 其实袁绍派去和吴晨结盟的是辛毗,荀谌不过是双方的引见人而已,但辛毗已随袁谭投降曹操,审配对其痛恨入骨,因此连辛毗的名字提也不提。吴晨自是心知肚明,说道:“我与袁公也是神交已久,若不是曹贼阻隔三辅和河北之间的道路,加上安定新平,韩遂又领兵突袭陇右,金城有倾覆之祸,小子早已到河北来见袁公了。而且当时听闻袁公春秋正盛,因此虽对袁公儒慕已久,但心急陇右战事,又想着总会有见面一日,便没有早来河北,不想袁公却早早去了。” 审配叹道:“春秋正盛?唉,自官渡之战后,袁公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倒不是袁公输不起,而是一来痛惜河北子弟妄送性命,二来是恨曹贼忘恩负义。”说到这里,突然停住,道:“使君知晓袁公和曹贼之间的事么?” 吴晨道:“约略知道一些。”审配道:“哦,约略知道一些?不知道使君都知道些什么?”吴晨心道:“方才陈琳问我对他知道些什么,现在又轮到审配问我知道些什么,河北人都这么喜欢对人刨根问底的吗?”笑了笑,正要说袁绍和曹操的事,审配左手边一名武将忽然站起身,抱拳向审配道:“审公,吴并州此来非为知晓袁公和曹贼旧事,而此刻大军围城,似乎也不是说陈年旧事的时候。” 那人年纪在四十五六,钢针般的络腮胡遮住了下半张脸,虽然个子不高,但肩宽背厚,显得彪悍威猛。吴晨记得审配引见此人的时候称其为韩猛,字元进,镇东将军,是仅次于蒋义渠的袁军头号猛将。 审配还未说话,蓬的一声,韩猛左手边第二人已拍案而起,喝道:“韩元进,你是怎么说话的?对二审别驾说这些话自有审别驾的道理,你又懂什么,竟敢打断别驾说话?” 韩猛怒道:“我不懂?我是不懂,我不懂为何大军压境,吴并州携兵来援,不先说两军态势,却尽提些陈年旧事,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左手边那人洋洋得意地道:“这你都不明白吗?”向吴晨一指,道:“这人不明不白跑到邺城,说是吴并州,不好好盘问盘问,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莫非当咱们都是傻子不成?” 冯孚霍地起身,喝道:“子长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冯孚带人冒认吴并州,还是说我冯孚是傻子?”左手边那人道:“咱们怎么知道,便是因咱们不知道,因此二审别驾才要问清楚” 吴晨站起身,道:“其实吴晨也不是大人物,我有必要冒他的名么?这位将军,我不知道你指我冒认吴晨是什么意思,但你说这番话时,又置冯主薄于何地?”冯孚面色铁青,向审配深施一礼,说道:“我遇见吴使君时,吴使君方与张绣打过一仗,武威军溃散逃窜。除了名动天下的安定铁骑,当今天下还有哪支战骑有如此战力?” 厅中河北将领齐声低呼,有的半信半疑地道:“安定人真的这般厉害,连武威人都不是对手?”有的向冯孚道:“张绣被打跑了?真的么?”冯孚用力点了点头,道:“击败武威人的事,不但我可以作证,蒋奇蒋司马可以作证,还有淇河河岸数千河北百姓可以作证。”斜睨着韩猛左手边那人,冷冷地道:“如此战绩,还需要冒他人的名字么?” 那人哼了一声,道:“有没有击败张绣,这城里天知,地知,你知,他知,咱们可是一点都不”审配喝道:“好啦,子长,说够啦!”那人急忙顿住,躬身道:“是。” 审配轻咳一声,缓缓道:“子长所言并非我意,见吴并州的第一眼,我便从未疑心过吴并州的身份。我忧心的事是吴并州的兵力”陈琳起身道:“这个正南请放宽心,方才陈琳已向吴使君打听过安定军力。这次吴使君总共带来了逾两万兵马,加上城里的四万”审配挥了挥手,道:“我忧心的不是人数多少,而是兵士的体力,士气在城门的时候,伯望曾说过,吴使君是从潼关出兵,而且还曾率军和曹贼在河东和河南打过数仗,不知吴使君是从何时出的潼关?” 吴晨道:“是今年三月底出的潼关。”审配道:“三月底?如今是五月二十二,这即是说吴并州已率军在外征战两月有余啰。”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吴晨只觉审配说话时,似乎有一种心中大石终于落地的释然。吴晨心道:“审配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也似冯孚初见我时一般,疑心我是有心来夺河北的,因此听到我兵力不足,才尽去疑心?”想到这里,起身向陈琳深深作了一揖,道:“陈大人,有句话我一早便想对你说,其实我军只有不足四千兵力,而不是两万。”陈琳长哦一声,道:“原来原来只有四千”神色黯然,显得说不出的失望。 冯孚嘿的长叹一声,猛地一跺脚,干脆转过身再不去看吴晨。吴晨笑了笑,道:“不是只有四千,而是不足四千。出潼关时,我只带了五千兵马,一路有招降的,有受不了苦跑路的,也有战死的,因此到河北时已是不足四千。” 韩猛左手边的将领开口叫道:“哈哈,我便说不能轻易信你。若不是二审别驾谨慎,抓到你话中的破绽,不定你还有什么要瞒着我们呐。” 吴晨道:“兵力的事我原本就没打算瞒你们,因为我从来不以为打仗就是单纯拼人数多寡的。以光武昆阳之战来说,昆阳城内守军不足三千,光武所率援军也不过两千,昆阳城外却有新莽守军四十余万,光武从外,大伙儿从内,大破昆阳城围,斩首十余万,自相蹈死者不计其数,光武中兴从此肇基。倘若光武帝也是依据两军人数多寡决定打还是不打昆阳,哪里还有什么光武中兴?” 那人冷笑道:“大话人人说得,大事却不是人人做得的”吴晨等得就是他这句话,大笑道:“大事是不是能做,自然不是动动嘴皮能辨出来的,空口无凭,所以我想和这位将军打个赌。”那人道:“赌赌什么?”吴晨道:“借我三千兵马,我可以直破曹军北门大营。我知道城内有近三万兵马,我借三千也不过十分之一。若是不能破城,那么我将头颅留在城里,但万一我真的击破曹军北营”那人道:“你你想怎地?”吴晨淡淡地道:“我希望在座的将军能助我一臂之力,齐力奋击,一举击破城外曹军!” ※※※ “哈,痛快,痛快!”冯孚闭上门后,才放声笑了起来,“使君在厅上那番言语当真是令人畅快。原本我听使君自报兵力,便想着这次一定完了,不想使君早留了一手。当时使君对陈孔璋自报家门时,是不是就已经算好了我会出言阻止?” 吴晨摇了摇头,笑道:“没有,厅上的那番话本来是用来说服陈主薄的,被你打了岔,就一直憋在心里没说,不想最后却成了当着全邺城的将领赌咒发誓。” 冯孚大笑道:“错有错着,错有错着,那番话单说给陈孔璋,我看多半是浪费,还是当众说的好。审正南这老匹夫将邺城看得死气沉沉,这次那些木头疙瘩被使君当众戳了戳,终于有了些活气,真是大快我心。” 吴晨摇了摇头,道:“事情怕没那么简单我总觉得审别驾有些事瞒着我们。”冯孚道:“使君的意思是审正南勾结曹操?”话音未落,冯孚已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可能,不可能,若邺城还有一人不会降曹,那人一定是审正南。审正南这老匹夫虽然个性执拗,但对袁公之心却可表天日,说他勾结曹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吴晨笑了,说道:“我可没说他勾结曹操,只是说起来奇怪,当他知晓我手下只有不到四千人时,我似乎见他长舒了一口气。”冯孚皱眉道:“莫非他在疑心使君对河北有所企图?”吴晨摇了摇头,道:“大敌当前,自己人之间还要相互提防,那是寻死”原本想说审配不会如此短视,想起冯孚初见自己时便曾猜疑自己用心,若说审配不短视,岂不是在说冯孚短视?后面的那句话便咽了回去,摇头道:“要知道审别驾在想什么,最好是能和他亲自谈一谈。冯主薄,你能否找个机会,安排我和审别驾单独见一次面?”冯孚道:“好。我去看看吧,想来这会儿他们都已经商议完毕,我去探探口风也好。” 说着,走到门边,便在此时,门外脚步声响,跟着一人叫道:“吴使君,吴使君歇息了么?”冯孚低声笑道:“是韩元进,使君借兵的事八九不离十啦。”吴晨道:“哦,为什么?”冯孚笑道:“那些武将没有被你说动了心,怎会来见你?文官有陈孔璋帮衬,只要说服这些早已意动的武将,审配再有主见,也总不能不顾众人的意思吧?” 外面的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声音又提高了数分,叫道:“吴使君,吴使君在么?”冯孚笑道:“在,在”转身说道:“使君,你先试着说服韩猛,我这就去见审正南,安排使君和他相见。”吴晨道:“好。”冯孚打开房门,笑道:“韩将军,王将军,史将军你们怎么都来了?”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怎么是你?吴并州呢?”吴晨从冯孚身侧探出身,道:“我在这里。”冯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道:“赶了一夜的雨路,可真有些累了。诸君和使君说话,我到别屋去歇一会儿。”向众人团团一揖,道:“冯孚告罪,告罪。”从门槛旁侧身而过,向一旁的厢房大步而去。众人原本便不是来找冯孚,因此冯孚走了也不在意,只是盯着吴晨。除了蒋义渠和审荣等寥寥数人没有,方才议事厅中的武将大半都到了。吴晨侧身将众人迎进房内。这间厢房本是邺城官邑中最大的一间,但众人落座,仍是挤得满满堂堂,有几人因为没有座垫,干脆便站在门槛边。 韩猛开门见山,说道:“方才审公和我们商议了半天,审公虽然没有定案,但大伙儿都觉得是个机会。但有些事不问清楚,大伙心里没底,因此咱们便来啦。” 吴晨道:“有什么事,但问无妨。”韩猛还未开口,一个年纪四十上下,面皮白净的大将已先开口,说道:“使君说曹操不在城外,这话可是真的么?” 吴晨知道此人名韩荀,字敬之,向他点了点头,道:“情况确实如此。我和他在河内河东打过两仗。河内那一仗是遭遇战,我军军中出了内奸,被他率军伏击,跑出来后,我军穿王屋山入河东,在安邑和于禁打了一仗。随后曹操赶来,我们在中条山中又打了几仗,幸亏天降大雨,我们趁机离开中条山,之后顺黄河从河东入河南,在河南呆了数日,其后曹操再次赶到,我军先一步掘开廛水水坝,淹了尹洛平原,将曹操甩在身后。按数次接仗的时间推算,曹操主力虽是马步混合,但调动极快,我军是纯骑兵,但曹操数次都是只差半日便能追上我军。若不是掘开水坝,将曹操主力困在水中,我们也没那么容易到河北来。” 众人听得啧啧不已。吴晨说的虽然平淡,但这些武将都是和曹操主力交过战的人,交战之后无不丢盔弃甲,被杀的狼狈逃窜,以己度人,更觉吴晨说的每次接仗愈加惊心动魄。 停了半晌,一人道:“若依使君所言,岂不是咱们只有半日的时间击破邺城之围?”吴晨道:“其实我军穿过浮戏山后在东郡还打过一仗,那次我军一日一夜奔袭三百余里,到管县渡口时人马几乎都脱力了。曹操不似我们这般深入敌境,因此没有可能会像咱们一般拼命赶路,我看他至少需要三日时间从河南转到管县。加上我军渡河前曾将渡口附近的所有船只烧毁,即便曹操从河内和河南诸县调集船只,也需要数日的光景才能集结完毕。因此我们至少有五六天可以用来击破邺城之围。” 门口的一人道:“使君是何时到的河北?”那人面色青灰,脸庞瘦削,眼眉低垂,一脸苦相,他在议事厅时便是坐在最后,一直没有吭声,吴晨对他印象不深,只知他是偏将军,名字却有些模糊了,向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是前五月十九日到的朝歌。”那人道:“啊,那即是说曹贼曹贼两日后便会重回邺城”牙关磕碰,竟是先自胆颤起来,厅中众人却没有一人发笑,人人面色阴沉,呼吸也跟着沉重起来。 吴晨万万没有料到河北将领竟然会如此惧怕曹操,心知若不能重立众人的信心,这仗不打也输了,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也不一定。我军在洛邑停了数日,连克数城,许县震动,而我军的行军路线本是向许县而去的,曹操在河南受阻又被我们甩在身后的情况下,自应到许县去截我们。一来一回,也要五六天时日。因此他至多会在二十九日或者三十日到达邺城。这七八天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厅中众人暗暗舒了口长气。韩猛道:“那么这七八日该如何做呢?”吴晨道:“首先是要击破邺城之围,否则大伙儿被困在城中,便有千般计策,万般筹谋,不破开城围便什么都没有用。而且此刻曹军主力未至,城外兵力不足,正是大好良机。”韩荀接口道:“破开邺城之围呢?然后怎么办?” 吴晨道:“一是举城东迁。邺城始终离得黄河太近,曹操的势力此时已遍及黄河两岸,黄河水道对他来说已非天堑,而是运粮运兵的坦途。举城东迁,一来背靠幽并,可以从幽州牧处补给粮草和兵员,二来拉长曹操大军的补给线。拉长曹操的补给线,我手中的骑兵便有了用武之地” 韩荀一拍大腿,笑道:“好,便是如此。当日咱们在官渡的时候,曹贼没少派人骚扰咱们,这次终于也要让这老贼尝尝被人劫粮烧车的苦楚啰。” 屋中众人跟着叫道:“就这么办。”门口的那位偏将军叫道:“使君才说到一,不知后面还有什么?”吴晨道:“其次,是张燕。举城东迁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因为东迁之后,至少邺城城墙都要拆毁,否则邺城反倒成了曹操大军据点,那便不是疲敌,而是资敌。城墙拆毁后,我军便再没有遮护,倘若此时曹操率兵突袭,后果不堪设想。因此需要有人从侧翼袭扰曹操,令曹操在我军迁移时难以全力应对我军。而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张燕。” 厅中众人听了“张燕”两字,脸上都露出为难之色。韩荀道:“使君初来河北,不明就里,其实咱们和张燕的关系一向不好,张燕嚣张跋扈,从不将咱们看在眼里,只看邺城被围这么久,这贼子丝毫没有动静便知”韩猛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倘若城围一天不破,什么东迁,什么张燕,都是白日做梦。这些话放到邺城之围破了之后再说也不迟。” 厅中众人连连点头。韩猛道:“使君,我倒不是说你白日做梦,你比咱们这些人看得更远,咱们现在已是心服口服。但说的太远我们也看不清楚,不如说点实在的,使君有几成把握破开邺城之围?” 吴晨笑了笑,示意自己明白,顿了顿,说道:“有七成。第一,我军在邺城的兵力有三万到四万,而城外曹军也不过四五万” 刚说到这里,猛听得战鼓声从屋外响了起来,吴晨心中诧异,眼神向窗外瞟去。屋中的众人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韩猛见吴晨停住话头,笑了,说道:“看时间也是时候啦。使君有所不知,这一个多月,曹军一向便是在此时攻城的。”吴晨道:“这一个月来一向如此?”屋内众人齐齐点头,道:“是啊,这一个月来曹军都是已时初刻出兵,未时中刻收军。”韩猛起身,向吴晨道:“我们这便去守城,使君操劳了一夜,这便先歇息吧。待使君歇息好,咱们再来同使君商议破围的事。” 将众人送出房门,吴晨转身回入屋内。连着数日奔波,这时真是有些困了,但心中记挂和冯孚所说的与审配详谈的事,因此合衣靠在床榻上,屋外不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数年来,吴晨还是第一次距离两军相战的前沿这般远,只觉得那喊声越来越低,越来越远,终于一片寂然。 猛听得“哚”的一声,吴晨当即惊醒,就见冯孚一脸歉然的扶着小案,显是冯孚推门进屋,却见吴晨熟睡,不欲打搅,倒退出屋时碰到桌岸。吴晨用手抹了抹脸,道:“啊,冯主薄回来啦。”猛然见天色阴沉,悚然道:“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冯孚竖起两个指头,道:“不久,也就两个时辰而已。”吴晨道:“两个时辰?哦,天这般阴,那是又要下雨了。该死,我还以为只睡了一小会儿,主薄一定回来很久了。事情办的如何?”冯孚道:“审别驾来过两次,但见使君睡得太熟,因此没敢打搅,只说倘若使君醒了,他再过来。”吴晨道:“还是我过去吧,都让他来了两次了。”冯孚道:“也好。” 吴晨将衣袍整了整,再揉了揉脸,随冯孚快步而出。刚出到官邑,站在门口的一个小吏已迎了上来。 “使君这是要去找审公么?”那文吏年纪在十七八岁,面容青稚。吴晨点了点头,小吏道:“审公吩咐小的,若吴使君醒了,便带使君去南门望楼。使君请随我来。”吴晨道:“好。” 小吏在前,引着吴晨和冯孚一直向南。吴晨到过长安、襄阳等大城。长安破损已久,只是在钟繇持节镇辅的四年进行了重建,规模和建筑都难与襄阳和邺城相比。而邺城和襄阳虽然同为大城,却各有韵味。襄阳勾梁雕栋,细致精丽,而邺城则古朴雄浑,别有一番大工不巧的浑然气势。 转过数条长街,远远就见浓烟从墨色的天空中升起,再转过一条街,三人便到了城墙下,此时大战刚结束,不时见民夫抬着受伤的兵卒和阵亡的兵卒从几人身旁匆匆而过。小吏领着两人来到城梯旁,向城上一指,道:“审公便在楼上,吴使君,请。”说着,侧身一让,让开楼梯口。吴晨见他只让开一人多宽的距离,心知这次审配只是想单独见自己,也不再和冯孚客套,说了声好,大步踏上城梯。 其时天色晦暗,大团大团的乌云密布空中,整个天空宛似一副被渲染的酣畅淋漓的泼墨山水。 上到城墙,入眼便是审配伟岸的身躯。审配换了一身玄色的长袍,去掉了头上的皮弁,只戴了一块青色的方巾。裹着浓浓水汽的风中,审配花白的长发,玄色的长袍都被吹向了同一方向。 听到脚步声,审配缓缓转过身,道:“吴使君知道为何我邀在这里见你么?”吴晨摇了摇头,道:“不清楚。”审配抬起右手,指着东南,道:“因为这里是整个邺城距离平原最近的地方。我从孔璋兄那里听说了,使君对《讨曹操檄》知之甚熟,那么使君自也应当熟知这句话,‘世必先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成非常之功’。邺城被围,孤城窘民,守城的又是一个顽固不化的糟老头,正是救难于万一的非常之事。只是使君虽是非常之人,却不是审配等的人。” 第一百章 峰回路转(上) 审配指着城下密密层层、绵延数里的营帐,说道:“官渡之战,曹贼以七万兵力迎战袁公二十余万兵马,那时天下人都以为我军必胜,连我们自己也都这么觉得,袁公从此志得意满,完全没了进剿公孙瓒时的谨慎,一心想着不战而屈人之兵,以成不世伟业。这番心思被曹贼洞悉,暗中命人不断给袁公写降信。袁公一日骄甚一日,完全忘了曹操仍在负隅顽抗后来的结果使君也知道,官渡败北,近十万河北子弟被坑杀,袁公更是落得被天下人耻笑。” 审配越说声音越低,说到“笑”字时,长叹一声,神色怆然。 吴晨道:“官渡之战虽然是河北战败了,但这场仗还在打,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轻易说谁胜谁败。”审配赞许道:“使君说的不错,不到最后一刻,谁又敢说谁笑在最后?”大袖一挥,指着远处在大风中不住起伏的曹军营帐,“一个月前,曹贼撤军,只留曹洪小儿在城下。曹贼撤军的当天我便惊觉曹军有异,起初还不清楚曹贼这般做究竟是诱敌之计,还是因许县有变不得不退。直到前日冯将军来,我才晓得,原来是使君出了潼关。我知道,为袁公复仇的机会终于来啦。”双目神光闪动,面色更因为心绪激动而现出一丝红晕,音色一沉,道:“河北沉沦已久,此时正需要一场如昆阳之战一般的大胜,才能一扫数年来的颓气。而这场大胜谁来都不成,唯有大将军。” 审配右手指着城下曹军的营寨。城头上大风凛冽,将审配右手袍袖吹得波涛般风舞,映衬着审配高大的身躯,别有一番惊人的气势。审配逆着狂风,大声道:“唯有袁公的儿子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举扫灭城外曹军,才能尽扫袁公污名,才能重振河北的威名!” 跟着审配突然转身,向吴晨深施一礼。吴晨吃了一惊,道:“审别驾,你这是做什么?”一个箭步抢上,但事起突然,待纵到审配身旁时,审配已一揖到地,说道:“这一礼,是代袁公谢使君。这数年来,河北倾颓,百姓离乱,袁公四处求援,天下英雄唯有使君才不远万里救援河北,大恩大德,审配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是,唯有这深深一礼,以示对使君的敬意。这一礼,也是代大将军谢使君。并非审配信不过使君,只是使君随能救邺城,但救不了河北,要救河北,唯有大将军,为此只有委屈使君了。” 吴晨望着大风中不断飞扬的审配的灰发,心中不知该是钦佩还是可惜。袁绍去世,袁尚远离,邺城被围,审配独撑危剧,不但没想过见机投降,而且一心一意思着念着如何挽狂澜于既倒。若河北真能挺过这一关,审配又何尝不会是另一个受后人钦仰的“宗臣”呢?只是曹操紧追在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在邺城,连会战胜还是会战败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又如何能够算计功劳是属于谁的?吴晨本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但这时却不得不道:“审别驾的一番苦心我能体会,但刻下局势犹如离弦之箭,不得不发。因为曹操便追在我军之后,唯有破开邺城之围,才能集合在城外及早部署,曹操用兵”审配淡淡地道:“早间的时候使君不是也说了么,曹操至少还需七八日才能到邺城外围,这七八日,已足够大将军赶到城下破围了。”吴晨和韩猛等人见面时审配并不在场,但审配却对谈话内容细节了如指掌,显是那批将领中有审配的耳目,也或许韩猛等人来找吴晨本身就是审配授意。这些念头在吴晨心间一闪而过,但早上说的那番话吴晨问心无愧,因此这时被审配单独提出来也并不心惊,说道:“审别驾既然知道我早上说的那番话,自然也应该知道我还说过我军只有不足四千,邺城却有三万以上的兵力,谁强谁弱,谁主谁客,岂不是一目了然?即便是我统领大军击破邺城,但世人也都会说是袁吴联军,我想这并不损大将军威名”审配打断道:“我意已决,使君还需多多自重,否则审配难免会误会使君是有所图而来。” 话说到这个地步,吴晨已再无话可说,长叹一声,向审配拱了拱手,转身步向城下。 走到城梯时,就见城梯口处站着的不单有冯孚,还有陈琳。两人站在城梯中沿附近,城墙恰好将两人挡住,既不虞被审、吴二人发现,又恰好能听到两人的谈话内容。 只看两人的脸色,吴晨便知自己与审配的对话两人都听到了。向二人苦笑了笑,步下城楼。冯孚道:“唉,我原说不是那么容易能说服审倔头,如今果不出所料。使君,现下该如何是好?”吴晨满怀希望而来,审配的一番话却像是当头的一盆冷水,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但事已至此,吴晨倒也很想得开,笑道:“还能怎么办?只好哪里来哪里去了。”冯孚一跺脚,道:“我是说真的。之前在朝歌的数仗使君已将曹军吸引到淇园附近,倘若此时不击破邺城之围,淇园的那些人岂不是很危险?”吴晨笑道:“我说的也是真的。是我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才有了现在的大麻烦,但事已至此,除了回去继续想办法还能怎么办?” 陈琳道:“唉,正南兄这次真是有些过了。吴并州率军远来援救河北,如今大军面临重围,咱们作为主人如何能看着客人被外人欺凌而不援手呢?使君,你再去和正南兄说一说,正南兄虽然刚愎,但心肠不坏,使君将当前的境况向他讲明,他该会另有考量。” 吴晨笑了,心道:“原本是为救河北而来,怎么反倒成了我来搬救兵了?这反客为主的把戏也太过神奇了些。”说道:“两位主薄大人,我已尽力了,但审别驾另有打算,我也只能做到如此而已。说到淇园外围的曹军,除非是曹操亲来,其他人我还不放在眼里。但事态紧急,我必须即刻就走。”陈琳失望已极,正想再劝,猛听得审配在城头上大声喝道:“城外来人了,城外来人了”三人都是一惊,正想转身奔上城楼,审配已大步从城梯上奔了下来,向正南门方向大步飞奔。陈琳先是楞了楞,猛地提起前襟,跟在审配身后向邺城正南狂奔过去。冯孚跑了两步,猛地想起身后的吴晨还没什么动静,急忙停住脚步,有些歉意地道:“使君,你”吴晨笑了笑,道:“没什么,若我在伯望这个位子,只怕跑得比审别驾还快。”加快脚步,道:“咱们也快点,看是不是大将军又派人来了。” 两人加快脚步,追向审配和陈琳身后。城外的战鼓声一声响过一声,鼓声排山倒海般漫入城中,城里的兵士从各处营房中奔了出来,顺着长街涌向城头。吴晨和冯孚跟着兵卒奔上城楼,此时数百兵弓手已占据城墙垛口,引弓上弦。审配一手持着挡板,一手撑着女墙,探身向外察看,而陈琳不知从哪里取了个铁制的兜鏖顶在头上,远远站在一处不知是马具还是铠甲的物事上望向城外。吴晨只扫了两人一眼,便扑到女墙上,向外望去。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极目远望,南面的天空电蛇不时闪动,照得云层忽暗忽明,就在云层下方,曹军旗帜不住晃动,的确是有人从城外向城内突围。目测曹军营寨骚动的范围,来人当在数百到一千之间。早上进城时,吴晨特意围着邺城转了一圈,勘察曹军在邺城外的部署。邺城北面虽然是曹军的主营,但军力却明显少于南面。南面离平原最近,是袁尚来援的必经之路,若袁尚要破城,必然先抵达城南。因此吴晨和冯孚特意从北面入城,而且还是假扮曹军持节都督,一直混到前营,不是恰巧遇到前次冯孚进城时的敌军兵卒,几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邺城。而此时来的人,以如此少的兵力突袭可以阻挡袁尚数万兵卒的南营,除了“找死”,吴晨实在找不到更恰当的词来形容来人。转身正要提醒审配,却听审配突然大声喝道:“恒纪!”一员年轻将领大步奔了过来,抱拳喝道:“末将在。”审配从怀中取出一支令箭,丢在地上,喝道:“你领一千精卫大戟士,出城接人。”那名恒纪的将领一把将令箭抄在手中,大喝道:“末将接令。”抱拳向审配深施一礼,转身喝道:“调齐一千大戟士,到城外接人。”当即便有数人随在他身后,快步奔向城下。 吴晨暗暗松了口气,侧过脸去,凝神观看战局。只看曹军旗帜,只这片刻时间,城外来人又向前突了一百余步,已深入曹营中腹。曹营中数十面大战已敲了起来,蓬蓬之声响彻云霄,鼓声中曹营兵卒不断从中军大帐退向两翼,再从两翼绕向内营。吴晨看着直皱眉头。这时突然觉得身旁有异,侧脸望去,冯孚已来到身边,笑道:“我看那些人片刻后便会冲到城下,又何须派人去接?审别驾算是大大失策啰。”吴晨摇了摇头,回喊道:“如果是我,不但要派遣一千大戟士,还要追加五百强弩手。”冯孚诧异道:“这是为何?”吴晨指着破围的方向,道:“曹军从中军散向两翼,但两翼战旗舞动,明显是有大军从侧翼赶过来了,因此我推断曹军不是挡不住来人,而是故意将这些人放进来,放到我们眼皮子底下,让我们看着他们如何被杀。这么做一来可以打击城内士气,二来也是要报今早没能拦我们入城的仇。” 此时耳际间尽是战鼓的蓬蓬声,说话声音小一点便会被鼓声压住,两人几乎都是扯着嗓子大吼。陈琳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身旁,听到吴晨的解释,探身向城外观望,果然见曹军中军的东西两侧的护卫营营帐处,旗帜翻飞,顺着大风的方向向城池这边迫了过来。陈琳神色一变,揪着胡须道:“是啊,从两翼奔过来的像是曹军战骑啊哟,果然是曹军战骑。” 冯孚叫道:“糟糕,审正南误算了。”吴晨看向审配,就见审配面色微变,侧身向身旁的一名亲兵招了招手,亲兵奔前,审配侧身说了几句,那人连连点头,跟着捧令而去。 冯孚冷笑道:“现在知道错了,倘若一早让使君来指挥,怎会出这般纰漏?”吴晨摇头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此时大戟士还未出城”话刚说到这里,忽然间一股狂风迎面直扑过来,口鼻间尽是冷冷的水气,吴晨气息被阻,后面的话便说不下去。就在这一顿间,曹军营寨处百余名袁军兵卒冲突而出,向城池这边狂奔过来,城上袁军齐声鼓噪,呼喊声震天动地。曹军的战鼓声跟着密集起来,咚咚咚的鼓点越敲越急,已到达前阵的曹军右翼战骑随鼓点加速向前,沿右侧弧线绕向袁军前路,左翼曹军却仍缓缓向前,既不逼近也不远离,只是从小外侧缀着突围的袁军,将两军之间的距离始终维持在战骑冲锋的距离内。 曹军营寨与邺城城池之间的旷野足有四五箭、七八百步远,平日曹军攻城,城中的袁军私下都埋怨两军之间的距离为何如此之近,但此时望着城下曹军右翼狂压己军前路,曹军营寨与邺城之间的距离陡然间变得宽得令人难以忍受。原本在城上大呼大喝的袁军兵卒一颗心都像是悬到了嗓子眼,再多说一个字心便会跳将出来一般,不约而同都停了下来,瞪大双眼紧盯着城下不住接近的两军。 猛听得“轰隆”一声,城上吊桥落地,身披重甲手执长戟兵卒涌出城门,迎向疾奔而来的袁军。那些兵卒心急同袍的安危,连队形都未整,便一窝蜂而上,吴晨暗叫声糟,便在这时,曹营中的战鼓声陡然一停,左翼曹军齐声呐喊,便如溃堤洪水一般向袁军大戟士左翼狂压过来。 “放箭,放箭”城头上不知是谁先喊了出声,跟着众人齐声大叫,弓弦绷动的“嗖”“嗖”声从城头暴响而起,数百支激射升空,先没入灰蒙蒙的空中,接着便如雨点般落到狂奔而至的曹军军阵,十余骑兵应箭坠倒,跟着带翻数十人。只是在强劲的大风吹打下,羽箭落入军阵时已没了离弦时的强劲势头,丝毫不能阻止战骑凌厉的奔袭威势,曹军左翼便似高空逡巡已久的猛禽,此时突然收翅,以惊人之势飞扑袁军左翼。 “放箭,放箭”审配略显苍老的声音长声呼喝。弓弦振响此起彼伏,箭雨一波波凌空而起,只是曹军前锋已楔入袁军阵中,箭雨多数落到了曹军中军,虽将曹军中军跟随前锋奔袭的穿凿之势阻断,却无助袁军抵挡曹军前锋的冲袭,两军接阵的刹那,十余名大戟士被战马凌厉的奔袭之势撞得凌空倒飞,直飞出数丈,才狠狠砸落在地。 吴晨暗叫可惜。倘若一早便以长戟和强弩配合,以弩兵正面劲射阻挡曹军战骑迎面奔袭,长戟向敌阻挡曹军靠近弩,至少可以压制曹军奔袭的势头,不至于让曹军将骑兵奔袭的威力发挥得如此刻般淋漓尽致。再细想一步,倘若不是审配坚持依靠城墙,坚决不许袁军出城迎敌,令城中的袁军疏于正面迎战曹军战骑的经验,又岂会如此狼狈?倘若此刻在城下指挥袁军的是自己,必然号令兵卒紧缩阵型,用层层长戟阵阻挡敌军战马,虽然不至于击溃战骑奔袭,但至少不会如此刻般狼狈。 “弩兵呢?方才调出城的弩兵呢?”审配厉声怒斥,“那些人都躲到哪里去了?”一名亲兵快步奔向城下,片刻间奔了上来,叫道:“咱们的大戟士还未出完便被敌军挡在门口,弩兵被堵在城洞中无法出城。”审配面色发青,厉声喝道:“将南城所有厥张弩手都调到城门处来,给我狠狠射,将曹军畜生射走!” 厥张弩一般半人来高,张弩时必须以用脚或膝盖蹬踏机括,再用双手提拉弩机,方能真正拉开弩机机括。弩机激射时,射程是手引弩的数倍,威力强劲之极,乃是守城,甚至是阵地战的利器。只是机身过于笨重,与安定铁骑来去如风的战术风格不符,因此吴晨也只是久闻其名,实物却没有真正见过。 那亲兵大叫一声,转身就奔,便在这时,猛听得北面战鼓轰隆,便像是数十个惊雷聚在一起齐声炸裂,跟着东、西两个方向鼓声同时响了起来。城上众人面色齐变。一名兵卒快步奔到城上,在城上望了一眼,从众人中找到审配,直奔过去,大叫道:“审公,曹军开始攻北门了。”话还未说完,这时城上连续奔上数人,分别禀报曹军东营和西营开始攻城。 审配扫了一眼惊得目瞪口呆的众人,喝道:“这数月来,曹军哪日没有攻城?又有哪次登上了邺城城头?你们怕什么?”一名兵士道:“只是只是曹军攻城,审公一定增援北城,那恒校尉,恒校尉”审配喝道:“谁说我要去北城?我哪里也不去,我今日便在南城救恒纪。让你们去调蹶张弩手,人呢?”兵士听审配不走,精神都是一振,当时便有数人向城梯奔去。这时就听脚步声响,一队蹶张弩士涌上城墙,城上兵士齐声欢呼,当下便有十余名兵士叫道:“快,快,曹军战骑就在城门处呢。”几乎是抬着蹶张弩士向城头奔。 陈琳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道:“这下恒校尉有救了。”吴晨皱了皱眉,转头望向城下。此时恒纪率领的大戟士已和曹军混战到一起,城门内的袁军兵卒眼见城外同袍被曹军肆意追杀,急着向外涌,而城外的袁军已是心惊胆寒,想退回城内,却被身后的己军不住向前推。吴晨叹了口气,举目向南面望去。灰蒙蒙的天色下,曹军营寨上已点起了数百只火把,大风吹动,火苗顺风飘飞,宛似数百面火红的旗帜猎猎飞扬。再往细看,曹军军阵中人头耸动,像是兵卒不断汇聚。吴晨心中一动,心道:“莫非曹军要趁雷雨攻城?”当年临泾之战,韩遂就曾冒雨攻城。这念头只一起间,吴晨便哑然失笑。临泾的城墙实在难与邺城城墙相提并论,曹军若要冒雨攻城,必定死伤惨重。曹军已占据优势,袁军又谨守不出,因此曹军根本没有蚁附攻城的必要。 忽然间审配的声音在耳旁道:“使君在笑什么?”吴晨急忙转身,却见审配一脸俨然地望着自己,苦笑了笑,道:“没有笑什么,方才在看曹军营寨,似乎曹军在营寨边积聚兵卒,我原以为他们是要攻城,但雷雨将至,邺城城墙又这般高,曹军若是强攻,必定死伤惨重。”审配抬眼向曹军营寨望去,嘿了一声,道:“他们不是在准备攻城,而是在看热闹。他们把咱们的兵卒都当成耍猴戏的猴子看啦。”语气又是愤懑,又是无奈。 吴晨登时无语。 审配忽然道:“若使君出马,需用多少兵力才能救出恒校尉?”吴晨又惊又喜,猛然抬头,望着审配,审配倔强的面容又是疲惫又是无奈。吴晨正荣道:“若单只救恒校尉只需要三百大戟士,但若要救城外突围的人,那还需要再给我五百强弩手。”审配道:“我给使君一千大戟士和八百强弩手,请使君为我河北杀一杀曹军威风。” 吴晨惊喜交集,道:“好。但有一个条件,审别驾答应后我才同意出兵。”审配面色一沉,道:“使君若仍是提破围的事,便当方才那番话什么都没说!”甩袖欲走,吴晨喝道:“不是破围的事,而是我如何用那些兵卒全由我,别驾不得干预。”审配喝道:“好,君子一言”一面说一面高举起右手,吴晨一把握住,喝道:“驷马难追!”两人右手紧握,两条袍袖猎猎风舞,审配坚硬如石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容。 便在这时一道电光从远处云层飞掠而过,一时间众人睁目如盲。吴晨和审配却在此时同时大笑出声,吴晨道:“多谢别驾信任,吴晨一定会将城外的袁军救回来!”审配笑道:“使君去吧,我为使君击鼓助威。这十余年没击过鼓,不知道生疏了没有,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使君多多见谅。”吴晨放声大笑,向冯孚和陈琳团团一揖,抓过审配递前的令箭,转身奔向城下。 第一百零一章 峰回路转(下) 吴晨到城墙下时,数名军令官迎了上前,其中一人接过吴晨手中的令箭,细细看了看,便和另外数人快步向城墙奔出,只留一人拱手留在吴晨身侧,说道:“使君,五百弩兵已在城下集结,还剩下三百大戟士还需去营中去调。”吴晨点了点头,道:“好,有七百大戟士也够了,不知他们在何处集结?”那传令官向门口的空地一指,道:“就在哪里。” 其实吴晨早已见到那些在城门口集结的袁军兵卒,只是袁军不住从军营中涌出,城墙四周也分不清哪些是守城的兵卒,哪些是出城救人的兵卒,这时听传令官一说,吴晨将目光转向城门前汇聚的兵卒,但见这些兵卒虽然紧握手中的长戟,但人人脸上都有惧色。吴晨心知若用这些兵卒出城迎战,在心里上已输了曹军。当下快步走到袁军前,喝道:“你们便是要出城救人的袁军?” 那些袁军原本有些松散,听到吴晨的喝声,不由得紧了紧阵型,有些人将长戟攥了攥,挺起了腰。吴晨冷笑道:“不管你们是不是要出城的人,既然进了这个阵,我会一视同仁,只是我和你们以前遇到的将帅不一样,你们也该知道我出身西凉,那么以前的河北军规统统作废,都要跟随我的西凉军规。按咱们西凉的军规,一人坏阵,同伍尽皆坑杀,一伍坏军阵,则一队都要跟着处死。如果是百人队坏我军阵的,哼哼,那么同伍的五千人都不要想活了。” 军阵中嗡的一声,众人交头接耳,脸上都现出愤然之色。 吴晨冷笑道:“怎么,是嫌我的军规太宽了么?好,那边这样吧,若一人乱我军阵,不单同伍连坐,我还要找到乱我军阵的那人,将其全家老小尽皆坑杀。一人乱军阵,那么全家坑杀,一伍乱军阵,就将这五人的全家老幼尽数坑杀,这下不轻了吧!” 军阵的嗡声顿时停止,人人怒目相视。吴晨笑道:“我知道你们恨我,但恨我也比死在阵前要好。听着,若有人即时斩杀坏军阵者,这人不单不连坐,还有赏,赏赐便是将被杀那人的家小充为此人奴隶。西凉的军令,你们都记熟了么?” 军中众人三三两两,低声应道:“记熟了。” 吴晨大笑道:“看来不杀几个,你们是记不熟咱们西凉的军规的了。来人,将他,他,他,”一面说一面用手点了队列中的几人,“拖出来,砍了。” 身后的兵卒都是一惊,吴晨喝道:“怎么,你们也想以身试法?”身后的兵卒互望一眼,低声应道:“不敢。”奔入队列,将吴晨点的几人拖出行伍。那几人大叫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吴晨喝道:“军纪不明,罪责本在我,但时间不等人,城外的兵卒可没时间等你们一一熟悉军令,唯有拿你们祭军令了。”喝道:“砍了。” 这时已有人悄悄退向军阵之后,吴晨冷笑道:“你想去哪儿?是找人搬救兵么?”那人颤声道:“属下属下不敢。”吴晨冷笑道:“还不执行军令?”那些兵卒已知今天这些人吴晨是砍定了,齐声喝道:“尊将军令。”将几人拖了下去,片刻间呈上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吴晨提着一人人头,喝道:“这便是我西凉军规。违我令者斩不赦,听到了么?” 被吴晨点的数人,本是邺城世家子弟,向为军中恶霸,平日里作威作福,众兵卒多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吴晨一接手军队,便将这数人斩首,众人又是震惊又是诧异。诧异的是吴晨明明是才接手大军,如何却像是早已查察了很久,对军伍之事了如指掌。震惊的是这几人的作为,军中无论是都伯还是校尉都睁一眼闭一眼,却让吴晨就这般简简单单地砍了,若是自己犯错,又会如何?众兵卒心头惴惴,竟然忘了回答。吴晨道:“看来是杀的人少了,你们是想让我再多杀几人?”众兵卒急忙叫道:“听到了。”更有几人大叫道:“将军饶命” 吴晨笑了,喝道:“将军饶不饶命还要看你们。咱们西凉的军令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你们的行伍不变,待城开之后,三十人为一排,伍人一列,是为一营,我军号吹一声,大军长戟前举,缓步向前。我军号吹两声,全军停步。军号三声,全军缓退。记住了么?” 大军齐声喝道:“记住了!”吴晨冷笑道:“这算什么?一千来人就这点声音,莫非都没吃饱饭?问你们记住了没有?”众人用尽全身气力,大呼道:“记住了。” 就这些功夫,挤在城门处的弩兵已缓缓退了出来,城门洞开。沿黢黑的城洞望去,便是黄沙飞舞的两军鏖战之地。天色比吴晨刚下城时又黑了不少,便似黑色从城洞冰冷的青岩延伸而出,将天空也渲染成了同一颜色。风沙从城门处鼓荡而入,将众军士的战袍扬起,向城内的方向狠狠甩动。 吴晨跨步跃上兵卒牵来的战马,接过兵卒递上的长矛,喝道:“你们,你们,你们这三营先出城。你们这一营称为一字营,出城向前。二字营,出城转向东,护住一字营左翼。三字营出城转西,护住一字营右翼。”被点到的军卒齐声呼应。吴晨一挥手中长矛,喝道:“咱们这就出城,去砍了曹军那些杂碎!”众兵卒齐声鼓噪,涌向城门。 吴晨将剩下的五百余人再分成数营,下令何营补充一字营,何营接应二字营,片刻间部署完毕。但听得城楼上鼓声咚咚,从城洞处涌进的喊杀声愈来愈响,显是前阵已和曹军接了上阵,当下吴晨急忙发令弩军快速出城。经过方才一番整顿,弩军再非似先前搬一窝蜂涌向城门,而是分成数股,如川流般迅速通过城洞。吴晨跟在弩军之后,跟着奔出城门。 天,是黑的。 乌云风集卷涌,如狂涛摧城,黑压压地堆在头顶。风势比在城下要小一些,但仍是将所有人的战袍吹起,向身后拼命甩击。敌方的阵势隐在强风之中,吴晨用手撑起凉棚搭在眼前,才能略微抵挡住一些风力,隐约看清曹军的军阵部署。但见曹军左翼骑兵似乎已兜了一转,绕回东北,右翼骑兵的一部已从西向东,切入己军三字营和一字营的结合部。两军结合部本是兵力最弱之处,敌军夹战马前冲之力,来势凶悍已极,但即便是如此危局,身在最前的两营兵卒却无人不战而溃,拼死维持阵型。吴晨心头一松,心知自己的一番苦心终于没有白费,提声喝道:“弩兵三字营,向北,射住阵脚。弩兵二字营,向南” 呼号声里,百余支劲箭激射而出,与三字营和一字营纠缠的曹军敌军顿时被射倒数十人,没有被射倒的曹军骑兵,眼见数百弩兵从城中涌出,拨马便向回奔。这还是首次曹军骑兵被己军击退,城上上万兵卒先是一呆,蓦然间齐声欢呼。 陈琳微笑颔首,道:“这这还是咱们河北袁军么?若不是旗号、兵刃、战袍都没变,我真要以为咱们突然换了一支大军。”冯孚摸着颔下的山羊胡,厚实的脸上止不住洋洋得意,笑道:“河北军自然还是河北军,只是指挥大军的人已换了。”陈琳赞道:“早先伯望说安定人击溃了张锈,我还有些半信半疑,但只片刻间,咱们袁军便有如脱胎换骨吴并州统兵之能,我是心服口服了,怪道曹操围城数月听到他出潼关,便连邺城也不要了。”说着连连赞叹,冯孚一张脸早笑开了花,口中却不住口地谦逊。便在这时,陈琳突然啊哟一声,冯孚急忙侧头望向城外,就见曹军左翼斜冲己军方阵东南缺口,虽然被大戟士围在中央的弩兵齐齐激射,但在强劲大风的吹打下,曹军只被射倒十余人,便即绕开方阵,斜冲向西北南角而去。 陈琳略有隐忧地道:“吴并州布的这个阵好是好,就是防守有余,攻击不足。”目光掠向对面的曹军主营,低声道:“那些骑兵冲不散咱们,多半就要去冲恒校尉和城外援军了。”话音未落,猛地起手结结实实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叫道:“你这乌鸦嘴,怎地这当口还这般口无遮拦?” 冯孚脸色也沉了下来,沉声道:“我倒不担心骑兵去冲恒校尉和城外的援军。恒校尉离咱们近,只要方阵再向前逼进一百步,就可以将围困恒校尉的曹军前部逼散,至于城外的援军,此时多半都已唉,我担心曹军也看出咱们攻击不足兼且又是下风,派弓兵在上风处射箭,我军恐怕会死伤惨重”陈琳叫道:“呸,呸,呸,我说我是乌鸦嘴,不成想你这一张嘴比我还臭,呸,呸,大吉利是,大吉利是” 但听得对面鼓声猛地一顿,蓬蓬的巨鼓声转而紧密起来,鼓点紧促有如急雨吹打密林,连绵不绝潮涌而来。就在鼓声中,冲向西南的曹军骑兵兜转过来,向东南抢出。陈琳大叫道:“啊哟,冯伯望你个乌鸦嘴”便在这时,猛听的号角声突然震响,原本聚成方阵前冲的袁军,突然散开,潮水般前涌。陈琳猛揪长须,叫道:“这真是奇哉怪也吴并州这是要做什么”冯孚双眼紧盯城下的袁军,但见袁军虽然散开,但伍与队之间却散而不离,心中一动,想是突然想到什么,只是灵光一闪之间,却似乎什么也没想起,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突然听一人大叫道:“六花阵,这是六花阵”冯孚急忙回头,不知何时,蒋义渠,韩猛,韩荀等人已到了身侧,喊话的人正是韩猛。韩猛叫道:“你们看,这些兵卒三伍一群,中间围着一伍的弩兵。喏,喏,喏”边说边用手在城墙顶部比划,“这三伍大戟士散成三个方向,这不就是花瓣嘛,中间的弩兵便是花蕊。” 韩荀狠狠拍了一下城墙,叫道:“要得,短短时间,竟然连六花阵也教会了,这下曹军要吃大苦头啦。”蒋义渠心道:“短短时间又哪里能教得会六花阵?这不过是将方才的方阵缩小而已。”但见众人赞不绝口,蒋义渠自然也不愿多口,凝神细瞧两军相战。 此时袁军军阵散开,四伍自成一体,再不需要兼顾数百人之间的协同,如此一来,速度登时加了上去,只数息之间,十余部便冲入阻挡在恒校尉所率部众前路的曹军军阵中。猛听的号角声再起,十余散部,两两相连,两部之间被冲散的十几名曹军登时被围在阵内。阵外长戟戳刺,令曹军骑兵难以近身,阵内则以多打少,只片刻间,被围在阵中的曹军便被尽数戮死。这时连一向沉稳的蒋义渠也忍不住了,狠狠一拳砸在城墙上,喝道:“好,打得真好!”城墙上的袁军嗓子早已喊哑了,这时更是扯着嗓子直呼,城上欢呼直如山呼海啸一般。 冯孚摸着下颔,望向望楼上撸起袍袖,奋力击鼓的审配,悠悠地道:“城上城下该都已心服口服了,就不知审倔头此时心中又是怎么个念头。”陈琳望了一眼审配,叹道:“这次审正南可也是拼了老命了我认识他十几年,他脸上这副神情只出现过三次,一次是荀友若游说韩冀州出让河北,他在帐中等消息时便是这个样子。再一次便是界桥之战,那次情形伯望也经历过,其间艰苦自不用我来细说。最后一次便是官渡战败”话犹未已,猛然觉得头上铁盔一震,像是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探手去摸时,十余点雨滴已打在身侧的城墙上,溅起点点水花,陈琳脱口道:“下雨了” 雨水宛似成千上万条银丝从空中飞泻而下,只转眼间,银丝便汇成大片大片的雨帘,在空中飞掠。入目所见,天地顿时变成了一片水色。 ※※※ 大风将雨水扫成强劲的雨箭,劈头盖脸的冲脸上打来,曹军的羽箭夹杂在密集的雨点中更是令人防不胜防。吴晨大声长呼,指挥手下兵卒往上风处抢。曹军南营的主将似乎也被出城的袁军激怒,豪雨之中依然不退,战鼓声一浪高过一浪。在战鼓的催迫下,曹军战骑从两翼不断冲击袁军阵营。吴晨命东南面的大戟士死守阵脚,将该处的弩兵撤出,和阵中的其他弩兵一道尽数调到阵中的东北角,下令向从西北角冲来的曹军战骑射击。侧受风的弩箭虽然威力大减,但在一拨拨齐射之下,曹军仍是人仰马翻,左翼攻势完全失去了威力,曹军丢下数十具尸首转身便撤。吴晨当即立断,长声呼道:“五字营,跟我冲!” 那大戟士五字营乃是跟随吴晨一起冲出城门的后备军,一直被吴晨压在身后,眼见己军不但未被曹军击垮,而且隐隐然有大占上风之意,先前的怯战之心早已淡了,见吴晨一马当先冲向敌阵,高叫一声,挺着长戟紧追在吴晨身后。 “身后,小心身后” 压住左翼阵脚的曹军的视线受雨幕阻隔,待望见一骑战马追向溃逃的己军身后,张弓搭箭已来不及,纷纷大叫起来。落在最后的那名曹军战骑听得喊声有异,急忙转过头望,却见一名身着不知是何军军服的将领已追在身后半个马位,一股寒气登时从背后直升而起,大叫一声,回刀砍劈,吴晨长矛直刺,长矛贴着刀背刺中那兵卒的肩井。那兵卒惨叫一声,掉落马下,吴晨踢踹马腹,从那人身侧疾驰而过。那兵卒在泥水中滚了数滚,望着吴晨的背影奔入雨幕,惊魂稍定,刚要翻身坐起,背后一阵剧痛,已被身后杀气腾腾赶来的大戟士戳死在地。 “放箭,放箭” 从未被袁军突到过阵前的曹军在停顿了数息之后才想起军中利器,却被吴晨一马当先突入阵中,将数名兵卒刺死。其余兵卒眼见吴晨来得凶悍,拨马四散,猛然间一名将士从雨幕中奔出,一刀劈翻一名拨马逃窜的兵卒,厉声叫道:“回去!他只一人,咱们这里一百多人,围也围死了他,再逃的,他就是下场” 本已惊得拨马逃窜的其余几名兵士大叫一声,催马围向吴晨。只听脚步声,吴晨便知大戟士还在身后十余丈远,自己孤身一人若被曹军围死,什么破围,什么三点一线都成了笑谈,侧踢马腹,战马向左绕开数步,猛地一提马缰,战马长嘶声中前蹄扬起,吴晨猛拉马缰,就着战马人立的势子直接将马头调向右方,从右翼绕开数名逼近的曹军,利箭一般直冲那员曹将。那曹将望见吴晨拨马,本以为吴晨已调马逃开,正要督促兵士追赶,那承想便只一眨眼的功夫,吴晨已纵马逼近,惊叫道:“挡住他,挡”就在那名曹将惊叫声中,两马交错,蓬的一声,曹将双目圆睁,横坠马下,鲜血从抚着脖颈的右手手指的指缝中,蛛丝一般渗出。曹军齐声尖叫:“吕都尉死了,吕都尉死了” 腾腾的泥水踩踏声由远及近响起,袁军大戟士如扑入羊群中的饿狼,嗷嗷叫着杀向群龙无首的曹军,曹军左翼阵脚登时大溃,吴晨纵马向前,连扫了七名骑兵,眼前猛地一变,入目的正是一名袁军大戟士。那名袁军大戟士像是杀红了眼,望见战骑奔近,发出撕心裂肺般的一声惨嚎,挺戟便向吴晨脸面上刺。吴晨一把攥住戟头,喝道:“是自己人,别动手!恒纪呢?恒校尉在哪里?” 那名大戟士口中嗷嗷直叫,奋力回夺手中大戟,吴晨见他眼神血红,多半是已有些神智不清,放开戟头,纵马向袁军深处奔去,边奔边呼道:“恒纪,恒校尉,恒校尉在哪里?”此时风狂雨急,袁军更是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蹿,吴晨向左绕了三十余丈,再向右绕了三十余步,袁军中更无一人应声,正不知该如何处置,猛听的惨叫声从左前方响起,一人劈头散发从雨幕中狂奔而出,大叫道:“青州军青州军来了”吴晨顺着那人奔出的方向望去,就见雨幕中人影晃动,百余手执长刀的青州军疾奔而出。这些兵士身后身影闪动,更不知还有多少人随在其后。吴晨虽然身经百战,但孤身一人面对数千青州军的事还从未经历过,背脊一阵发冷,大叫道:“撤,撤!”举起手中号角连吹三声,正是出城前与袁军约定好的撤军的军令。这时后备的三百余名大戟士已冲近到吴晨身后三十余步,听到号令,都是一愣,执着大戟,瞠目相视。吴晨喝道:“压住阵脚,后撤,后撤,曹军大军开来啦!” 吴晨边喊边将马头调转,便在这时,猛听得一人叫道:“将军,救命,将军,救命” 吴晨急拉马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东南面二十余步外,一只左手从地上的一匹死马下探出,用力向这处挥舞。吴晨纵马奔到那人身边,跳下马推开压在那人身上的马尸,将那人拽了起来,喝道:“是恒纪恒校尉么?” 那人披头散发,脸面发丝尽是泥渍,丝毫看不清脸面。听到吴晨发问,那人用手拨开粘在脸上的发丝,露出满布皱纹的一张脸,道:“在下河间阴夔,乃大将军手下祭酒,不是恒校”话音未落,猛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几乎是帖着他的脖颈激射入雨幕,阴夔惊叫一声,身体踉跄前扑,但两腿早已被压得血肉模糊,撑持不住体重,只一迈步便向泥水地上扑去。吴晨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起。这时,就听得袁军齐声大呼:“并州牧,小心!”“吴将军,马,马” 吴晨提起阴夔,朝前猛地纵出,落地之后跟着向前一滚,扑出丈余,正扑在一处浅坑处,蓬的一声,溅起尺余高的水花,这时就觉身后狂风涌动,数匹战骑几乎是贴着后背向外蹿出。吴晨向左侧滚,正见一匹战马从侧后奔了过来。那骑将见吴晨和阴夔都躺在泥地上,呼啸一声,纵马朝两人踏来。吴晨弹身而起,扫开那员战骑直刺面门的长槊,欺身到战马左侧,那员曹将爆喝一声,探足踹向吴晨面门。吴晨搭上马颈,猛地用力一扯,战马长嘶一声,被扯得向左偏斜,那员骑将重心不稳,踢向吴晨面颊的左脚登时踹空。吴晨借一扯之力,纵上马背,揪住那员骑将的脖领,远远扔将出去,跟着右手下探,揪住躺在泥水坑中的阴夔的后领,将阴夔拽上马背横放在马鞍上,一夹马腹,从左右夹击而上的两员曹将之间狂奔而出,纵马奔向袁军军阵。 袁军军中采声雷动,望见吴晨战马奔近,自动让开一条路让吴晨进入阵中。吴晨将阴夔放下,向身旁的兵士喝道:“传令其余兵士,要他们向这边靠过来,大伙儿在城下再杀曹军他娘的!”兵士齐声欢呼,大叫道:“吴将军传令,大伙儿慢慢退,到城下再去杀曹军他娘的!” 呼声一传十,十传百,片刻间,三百余名大戟士齐声大叫。这边曹军听袁军齐声大呼,虽然听不清在喊些什么,但袁军士气如虹却是毋庸置疑,不由得放慢脚步。两军之间的距离渐拉渐远,待到城下时,曹军的身影已隐在重重雨幕之后。吴晨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先是命兵卒到城内取要羽箭,其后将随恒纪出城的兵卒编入军阵。这时,几人向吴晨这处走了过来,领头的一人穿着薄铁甲,右臂虚垂,遥遥喊道:“吴将军,我听他们说,将军找我”吴晨诧异道:“找你?你是”那员将领还未接口,坐在马上的阴夔却已先接口道:“吴将军,你不是一直在找恒纪么?这不就是恒纪恒子檀了?”吴晨大喜,迎上两步,道:“原来你便是恒校尉”恒纪年纪在二十上下,眼神彪悍犀利,只是在雨中泡得久了,面色苍白,神情有些颓唐。苦着脸笑了笑,道:“不是并州牧相救,恒纪早死了,哪里有脸在并州牧前称校尉?我草字子檀,并州牧唤我子檀便是。” 吴晨笑道:“恒校尉客气了。”恒纪正要答话,望见吴晨身后,脸色猛地一变,叫道:“阴祭酒,你你”马背上的阴夔苦笑道:“你是想问我怎么来了?和你一般,都是被吴并州救出来的。”恒纪连连点头,猛地摇了摇头,叫道:“你,你不是”阴夔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不是一直随在大将军身边,如何会到了这里?大将军听闻邺城被围,从平原退军,现正驻扎在清渊县城。因不知邺城战况,特意命我领一支兵马先来探视的。”吴晨心道:“原来你就是从城外硬闯曹营的袁军统领。”这时脚步声响,吴晨顺着脚步声望去,就见数名兵卒领着一介武将快步而来。那武将身材敦厚,正是韩猛。韩猛穿着一身黑色的皮甲,显得更加彪悍,望见吴晨等人,隔着很远便放声大笑。 “吴并州,了得,了得,以前种种咱们都还是半信半疑,但今日一战,咱们可真是心服口服啦。”大步走到吴晨身旁,一把将吴晨抱住,在吴晨肩上用力拍了拍,眼光扫向吴晨身旁的阴、恒两人,诧异道:“阴祭酒,你,你怎么”阴夔道:“一言难尽,我倒是想问问建威将军,如何竟将吴并州请来了?”韩猛道:“哈哈,如何是请来的?咱们可没有这般大的本事将吴并州请来。吴并州啊,他是自己来的。”阴夔鄂道:“哦,自己来的?”韩猛笑道:“这些也是一言难尽,咱们快进城吧,到城里后,你问问冯伯望就知所以然了。”拉住吴晨的手臂,右手作了个请的式子,叫道:“吴使君,这就随我进城吧!”吴晨道:“但曹军”韩猛道:“我推算使君就是未听到曹军的锣声,所以才下城来迎使君的。曹军已经撤回去了。”接着压低声音道:“冯伯望,陈孔璋原本还想抢着来见使君,我将他们的伞都丢沟里去了。”吴晨哑然失笑,道:“这又是为何?”韩猛哈哈笑道:“这可也不能怪我。使君在雨中连战个把时辰,冯伯望、陈孔璋若是有心,便该如我一般不带伞来见使君。他们不肯不用伞,那就只好落在我身后了。”向恒纪道:“文檀,吴使君不但是客人,还立了大功,在雨里待下去,可是丢尽了咱们河北的脸面,我这就要将他请进城了,这里就交给你了。”恒纪急忙道:“是。”韩猛向前一让,向吴晨道:“请。” 吴晨心知对韩猛这般心直口快的人也无需客气,点了点头,向城门而去。韩猛陪在身侧,阴夔骑着马跟在身后,几人快步走入邺城。快到城门时,陈琳,冯孚,蒋义渠,韩荀等人迎着雨迎将出来,几人寒暄之后,审配领着一干将领迎了上来。审配望见阴夔,也是异常诧异,待问清楚袁尚此时在清渊,审配面色有些发青,沉着脸,半晌之后才道:“有纪(阴夔的字),你们闯营,城外还有没有人?”阴夔苦笑道:“闯营?咱们总共才一千多人如何敢闯营?咱们是今早到的城南,正商议该如何派人先进到城中,曹军大队人马便涌来了,咱们原本想突围而出,但曹军左遮右拦,将咱们向城里赶,于是就成了闯营。”审配道:“这即是说城外已无人了?”阴夔苦笑着点了点头。审配向冯孚和吴晨淡淡地扫了一眼,道:“曹军突然加强戒备,也是天意如此,但城中的战况还是要传给大将军。伯望,就有劳你再走一趟了。” 韩猛道:“将邺城的战况传给大将军又如何?莫非还是要等大将军来了之后才破围?”审配沉声道:“不错,邺城之围便只有大将军来了之后才能破!”韩猛大怒,厉声道:“大将军来了之后,大将军来了之后大将军此刻在何处?在清渊,来来回回也要七八日,到那时曹操都已到了,还破个什么围?”审配斥道:“曹操七八日后便到,那也只是吴使君的推测之词,谁又敢保证曹操不是五六日后到?又有谁敢说曹操不是三四日后到?以邺城的兵力,破围时若遇到曹洪和曹操汇兵一处,又该如何抵挡?” 韩猛道:“好,好,谁也不敢说曹操三四日后到还是五六日后到,但今日曹操却是没到,不如便今日破围了吧!”审配面色铁青,大袖一挥,厉声喝道:“韩元进,河北是大将军的河北,邺城是大将军的邺城,我受大将军所托守护邺城,只需我审配还有一口气在,邺城就轮不到你来做主。”韩猛大怒,将顶上头盔取下,愤然摔在地上,摔袖而去。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审配恨恨地哼了一声,向冯孚道:“冯主薄,你这就出城去见大将军,就说千古留名便在邺城一战,请他务必全速赶来。”冯孚道:“但”审配怒道:“但甚么?”陈琳接口道:“正南,此刻雨下得正大,而且曹军新败,必然加强防守以备我军偷袭,不如等雨停之后。这雨下得这般大,自然不会长久,雨停之后,便是晚间,那时曹军疲惫,疏于防备,伯望方能从容出城。”审配眼睛半眯着望着陈琳,半晌嘿了一声,道:“也好。”转身大步而去。那些将领望了望审配,又望了望陈琳、冯孚、吴晨几人,有的摇头有的叹气,不片刻间尽皆散去。 冯孚一拳打在城洞的墙壁上,恨恨地道:“审倔头啊审倔头,你怎么就这么倔呢。”向吴晨道:“使君,你看这下该如何是好?”吴晨摇了摇头,道:“如果审别驾一定不肯在大将军来之前破围,那谁也没办法。”顿了顿,说道:“主薄什么时候出城?”陈琳鄂道:“使君要和冯主薄一起走吗?”吴晨反问道:“我留在邺城还有什么用么?”这时一人突然道:“说不定我能帮上些忙。”三人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阴夔骑在马上,一脸肃然地望着三人。陈琳道:“阴祭酒,你你有什么办法?”阴夔苦笑道:“还能有什么法子,自然是实话实说了。审别驾在邺城,冯主薄又一直在外营,因此大将军的心事他们都不清楚,其实自黎阳和仓亭两战之后,三大将军便畏曹如虎,这次是听说曹操早已离开邺城才敢从平原撤军,但进到清渊后,便说什么都不肯再先前走了,说是非要探明军情才能进军。若大将军知晓曹操不日之内就会赶回邺城,别说是破邺城之围,只怕连清渊也不会多待。审别驾要等大将军回来才肯破围,”摇了摇头,长叹道,“难!” 冯孚和陈琳两人眼前都是一亮。冯孚叫道:“阴祭酒,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陈琳兴奋地道:“有纪,你与我现在就去见审正南,将方才的那番话说给他听。冯主薄,你带吴并州到我家中安座,安心等我们的好消息。”说着,牵着战马向审配等人离开的方向快步追下。冯孚道:“使君,我们这就去陈孔璋家吧。” 天空中雷声轰轰隆隆,既像是近在头顶,又像是远在天外之天。雨水顺着青砖的缝隙淌下城洞,像是在城洞前挂起了一道水晶帘子。吴晨透过雨帘,望着撑伞的一人一骑快步沿长街而下,轻轻叹了口气,道:“冯主薄,若他们二人仍不能说服审别驾呢?”冯孚先是一愣,接着有些发急,叫道:“难道使君想放弃?”吴晨道:“曹军中和我交过手的将领太多,我始终不能离开大军太久”顿了顿,奋然道:“但我也相信审别驾终究是明白事理之人,希望这次真能带来好消息。” 第一百零二章 大战邺城(上) 审配腰背挺的笔直,双手叠放膝头,怒目瞪视陈琳和阴夔。阴夔和陈琳神色都有些慌张,阴夔不时举起手,用湿透了的袖子擦拭顺着雨水淌下额际的汗水。陈琳低垂着头,像是突然对桌角生出了极大的兴致。 阴夔见审配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干咳一声,道:“正南”审配一掌拍到桌案,蓬的一声,小案几乎跳了起来,竖眉喝道:“什么也不用说,你们两个的来意我清楚得很,不就是来当吴晨的说客吗?那小贼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竟然连袁公十余年的恩情都忘得一干二净,跑来给他当说客。”阴夔急忙道:“袁公的恩情咱们一直铭记在心”审配蓬的一声拍案而起,喝道:“若是都记在心上,今日就不会来给小贼当说客。”顿了顿,痛心疾首地道:“吴晨在西凉是如何起家的,倘若你们不知,我便一一告诉你们,听着,吴晨本是流民出身,荆州流民回流三辅时,他随流民进入凉州。他在小安定聚众起事,趁程银出击汉阳,纠集流民偷袭安定,占据安定后不多久便使诡计杀死程银,心安理得的当了安定太守。后来他又看上了金城,先是虚情假意拉拢张横对付韩遂。待张横击退韩遂,民财疲惫,他却趁机推行‘均田令’,逼得张横走投无路,自刎于金城城下,现下他终于来河北啦,他是想帮咱们击退曹操么?错,错,他是看上了邺城,看上了河北啦!”猛地回身,用手指着阴夔和陈琳,气急败坏地道:“冯伯望终究是外人,他一时鬼迷心窍帮着小贼我也就忍了,如何连你等也如此不识大体,帮着小贼来夺城?你,你们真是要气死我了”声音微微发颤,竟是气得浑身发抖。 陈琳恍然大悟:“怪不得正南一直不愿放权予他,只是,晚间那次”审配长吸一口气,冷冷地道:“我诓他出城原本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也是有纪和子檀命不该绝,竟是错有错着,天假其手救了你们二人,只是我的一片苦心却终于是白费了,竟然连韩元进这等忠于袁公的老臣都被小贼迷惑,公然与小贼沆瀣一气与我为敌。”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陈琳和阴夔面面相觑,苦笑了笑。阴夔道:“正南,你这些苦心不说我们又如何能知?只是眼前局势不饶人啊。”审配浓眉倒竖,面色一沉就要出声呵斥,阴夔连连摆手,道:“正南,你听我说完再发火不迟。我不是为小贼当说客,但此时形式却如离弦之箭,不得不发。三公子是你自小看着长大的,三公子什么脾性,你比我清楚。这数月来,你一直派人催三公子回军救援邺城,三公子却迟迟不归,你不觉有异么?”审配冷笑道:“阴祭酒,你的口才便给,我说不过你,但要我将兵权交给小贼,除非我死!” 阴夔苦笑道:“正南,你误会我了。事分轻重缓急,如今曹操围城,有屠尽邺城全城而后快之势,大将军又慑于曹军之势不敢回援,邺城危如累卵,救邺城实乃当前急中之急,重中之重。而如今邺城之围唯一可作依靠的唯有吴晨” 阴夔说这番话时,审配一直嘿嘿冷笑,这时笑声一停,厉声道:“阴有纪”阴夔抢着道:“审公听我说完。小贼虽有心于邺城,但其孤身一人,势单力孤,比之曹操之心腹大患,实如小疥。我等完全可借其手破去邺城之围,暗中却又派人知会大将军。收到我们破去邺城之围的消息,大将军怯敌之心尽去,自会率大军来援。那时河北势力大张,吴晨若识时务,那便礼送他出城,若不识时务,他再厉害,终究是一人,还能闹翻天去?此所谓驱狼呑虎之策。” 审配蹙眉想了想,道:“我看不妥,我看吴晨这人留不得,最好是趁破围之时将他除去。”阴夔和陈琳两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深深的寒意,闭上嘴,都不出声。审配温声道:“你们是怪我心狠手辣?今日吴晨治军的手段你们没见,那些士族子弟皆为军中俊杰,他为立威,便将那些毫无过错的兵士斩首示众,端的是好手段,端的是好威风。其人心狠手辣可见一斑,邺城落不到他手里便罢,若落到他手里,我们的下场如何,程银,张横,殷鉴不远,诸公好好想想吧!” 阴夔陈琳两人再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审配道:“好,即是如此,孔璋,有劳你去知会吴晨一声,就说我愿意见他,和他商讨邺城破围之事。” ※※※ 吴晨在陈琳的引领下穿过厅堂天井,审配和阴夔已在门前等候,望见几人,审配缓步走下台阶,向吴晨拱了拱手,道:“阴祭酒已将大将军在清渊逡巡不进的事说给我听了。显甫勇猛精进,向有袁公遗风,我也一直对他寄予厚望,不想今日却连与敌交手的勇气都没有了” 吴晨道:“这也不能怪大将军。其实出潼关时我也曾怕的不行。那时在船上远远望着潼关的灯火,想着这次出了潼关后,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潼关的灯火。想着想着就想掉头回去,幸亏掌舵的不是我,不然多半是要将船摇回去的。”冯孚呵呵大笑,道:“亏得使君没将船摇回去,否则今日邺城之危就有些棘手啦。” 审配从板着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我也不和使君多啰嗦,使君既然为邺城城围而来,不知有何破围良策?”吴晨的目光从审配脸上移往审配身侧的陈琳和阴夔,陈琳见吴晨的目光扫了过来,急忙将头低下,阴夔则急忙侧过脸去。吴晨笑了笑,道:“我不单为邺城而来,也是为我自己而来。自出潼关后,我和曹操交手数次,被曹操追得东逃西躲,我势单力孤,只凭我自己万万敌不过他,因此才想到到河北来,借重河北的军力和物力。”审配打断道:“事情原委咱们都清楚,使君也不用多费口舌,还是引入正题吧。”吴晨微微笑了笑,道:“我不敢保证百分百能成功破围,但七八成把握还是有的。”从怀中取出一副衣襟,展开递给审配,道:“今早到邺城城外时,我和冯主薄曾绕城一周,探察邺城曹军部署,这幅衣襟上的,就是曹洪营寨的大致部署图。”审配一把将衣襟抢了过来,因为激动,双手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陈琳探过头望了过来,坐在小车上的阴夔起身不得,看不见图,干咳一声,低声道:“审别驾,陈主薄,吴并州和冯主薄还在堂外呢。” 陈琳长哦一声,叫道:“真是太失礼了,吴使君,快请上来,快请上来。”审配将衣襟一收,肃然道:“吴使君,这一幅当真是曹军在邺城外围的军力部署么?”吴晨和冯孚点了点头,审配欣然道:“好,好,有了这幅图,破围确实不是空口白话”转身快步奔入厅中。陈琳见惯不怪,向吴晨道:“使君这边请。”将吴晨和冯孚向内堂中引,阴夔用手推着小车轮子转过方向,跟在三人身侧。陈琳边引路边道:“使君莫要怪审别驾失礼,这数月来,他殚精竭虑想的便是破围的事,见到这幅曹军部署,难免有些失态”阴夔跟着笑道:“不单如此,其实审别驾也是见猎心喜。吴使君才到河北因此不清楚,审正南虽然为人严正不苟言笑,却有一嗜好,大异于人”说到这里,顿了顿,笑道:“到了,就是这里,使君进到此间便知端的。” 原来三人已进到里间,转过屏风,就见地上摊着一个长三丈宽两丈的沙盘。草木丘陵,军营房舍具体而微,便如陡然间置身一处小人国。吴晨看得惊奇万分,向前走了数步,但见一条溪水从西北面的高山沿出,经过十二道水阀,从位于沙盘正中的城池西北处流过。吴晨脱口道:“这是漳河水这是邺城的沙盘?”其实说话时吴晨已经确认了十足十,因此也不需从陈琳、冯孚口中听到答案,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越看越是佩服,赞道:“好,做的真好。”转身向阴夔道:“敢问阴祭酒,不知做这沙盘的人是哪位高人,能否请出相见?” 阴夔陈琳冯孚三人相视而笑,异口同声道:“那人其实使君已经见过了。”脚步声响,审配赤着脚大步而入,长袖此时已卷到臂膀上,左手提着一个桶,右手提着一篮像树枝一样的物事。向吴晨等人略略颔了颔首,将手中的桶和篮子放下,说道:“我此刻便在此沙盘上部署曹洪大军,若有不当之处,使君直言无妨。”说着将夹在肘下的曹军部署图递还给吴晨,拿起篮中树枝一般的物事,在桶中蘸了蘸,便即摆弄起来,只片刻间,一座营寨便翘然立在掌中,审配向沙盘扫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迈步而入,将手中的营寨放置在河流与城池之间的空地上。吴晨向手上的衣襟扫了一眼,道:“若别驾手中的是曹军主营,它还应向漳河水的方向再去一些。”审配将手中的营寨向后放了放,道:“这处?”吴晨摇了摇头,道:“过了,再向邺城处靠一些。”一老一少,一人说一人置,片刻间,将曹军数十座营盘放置于沙盘中。当审配将最后一座营寨放于沙盘,厅中五人齐声大笑。审配从沙盘中退出,两手互搓,将手上的浆糊搓去,接着将挽到臂膀的袍袖放下,向吴晨道:“使君现在可以讲是打算如何破围了么?” 吴晨点了点头,道:“可以了。只是我原本是想对着图讲,现下却对着如此细致的沙盘,以前的想法难免疏于简陋,也不知对不对,若有错,众位直管提出便是。”顿了顿,清了清嗓子道:“曹军的部署在沙盘上已经很明显,曹军在邺城的部署取南重北轻之势。南面的吕虔部有军兵两万余人,这一是要防备大将军从南面驰援邺城,二来也是因为漳水北过邺城,使得邺城北面地域狭小,安置不下太多曹军。”用手指着邺城西北角,道:“这些营盘虽然还在,但我和冯主薄观察了半个时辰,这些营盘中不见有人走动,多半是空营盘”审配接口道:“这是曹操的主营,曹操既然已经追击使君,这个主营自然是空下了。”吴晨笑了,道:“我还一直以为是我军从朝歌方向猛攻,引致曹洪抽军围堵我军所以营盘空了下来,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那么回事。嗯幸好我没有将它看成咱们主攻的方向,不然就闹大笑话了。” 陈琳道:“那么使君想如何破围呢?”吴晨道:“我的想法是大军出北城,直捣曹洪主营。只需击破曹洪主营,其余三营自会闻风而逃。”审配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曹洪主营虽然人少,但邺城地处平原,四通八达,只攻一处,其余三处自然会闻风而援,因此我军从北门出,看似要应对的只是当面的五千曹军,但等曹军从东西两营来援,便成我军被曹军左右夹击之势。” 吴晨道:“我之所以将破围的主攻方向定在北城,便是为此。”指着邺城和漳河之间的曹军营寨道:“邺城外围有曹军四万余人,而退守邺城的河北军在三万到四万之间。论整体兵力邺城的军兵不如曹军。论两军战力,曹军是虎狼之师,河北兵无论战力还是士气都不能与其相提并论。何况还有一个最大的变数便是曹操不知何时到邺城,因此我们不但要速战速决,而且还要以最小的代价破围,因此唯有择其一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之破之,再由点及面,横扫溃灭曹军。而我之所以选择北城,一是曹军主营在北城,此乃曹军中枢要地,若能由此全歼曹洪主力五千余人,不但可以破围,而且能够震慑其余曹军,正可以起到由点带面的,破一而溃围的目的。其二,曹军北营夹在漳水和邺城之间,地域狭小,从北城两侧的东西小门出兵,东西两侧各只需三千余人,便可以排成由邺城城墙到漳水的防线,阻挡曹军东西营的援军。东西两翼被阻后,我军就可抽出高出敌军主营三到四倍的兵力对其进行突击。反观其余三营,可都没有这样的条件。” 审配,陈琳,阴夔,冯孚,四人目光望望沙盘上漳水与邺城之间的曹军主营,再扫向邺城外围其余的曹军营盘,脸上都是一副若有所悟的神情。审配道:“使君说的极是,出北城确是可用最少的兵力挡住曹军左右翼的夹击。但曹军并不缺人,我军两翼一动,敌军统帅若看穿我军意图,出两翼的我军便危矣。”吴晨道:“因此我军出击阻截的大军必须迅速有力。做到这两点也并不难,第一是反客为主。其实在城外驻军,对兵士的体力损耗巨大,城内守城器械都已备办,便应当不时出击,令城外守军疲于应对,方能守的更好。而就今日我在邺城的感受,贵军对曹军一直采守势,曹军攻城贵军才会上城迎敌,似乎从没有主动出击过。”说这些话,吴晨双目始终注视审配的面色,眼见审配虽然脸色深沉,却没有暴怒的迹象,暗暗舒了口气,继续道:“因此应当一改此前对曹军的防守策略,以七虚三实对城外曹军进行骚扰,那么当我军再出军插入曹军主营两翼时,至少会迟滞曹军的反应时间。” 陈琳道:“有一便有二,那么二呢?”吴晨道:“二自然是要提高我军出击的速度。以步兵的速度来说,从出城到第一拨兵力到达漳水,至少需要一顿饭的功夫,以这个速度出击,曹军完全可以在我军到达漳水之前看穿我军企图,将主攻方向放在插入两翼的阻击兵力身上。因此我军必须尽快完成两翼的阻击。”冯孚和阴夔齐声道:“使君的意思是用骑兵?” 审配长叹道:“使君有所不知,我军鼎盛时也曾有数万骑兵,但官渡一战,战马被曹贼缴获,至于骑兵更是被曹贼坑杀殆尽”吴晨摇头道:“不是骑兵。骑兵虽然可以用作远程突袭,但用于阻击却不如战车。”陈、冯、阴三人齐齐愕然,冯孚道:“使君说用战车?可是战车不是早淘汰了么?”吴晨道:“战车被淘汰一是因为战车对地形,不是平原不能发挥战车的冲击力,二是耗费资财。第一条原因对河北平原地形并不适用。第二条,相对破围,造车所耗费的资财算是小头,而且这次不是要造数百数千辆战车,而是造上百十辆便足够。用战车和兵士一同出击,不但可提高兵士出击的速度,而且空出来的战车还能起到阻挡曹军骑兵冲锋之用,必要时,还可以烧车以阻挡曹军来援,如此这般便可以多腾出些兵力来应对曹军主营。可谓一举三得。” 冯、陈,阴,审四人齐声喝采。审配道:“依吴使君之见,该需要多少辆战车呢?”吴晨道:“一百辆足够,其余的车可以用城中的驴车牛车代用,足够在曹军两翼堆起阻挡来援的车阵了。”审配道:“陈主薄,你随冯主薄一道现在便去仓库中点查,看我军是否有足够的资财造百十辆车。”陈琳和冯孚齐声应是,快步奔出。审配从怀中掏出令箭,双手递上,向吴晨道:“使君当真是高才,审配至此已心服口服,这里是调动邺城所有兵马的令箭和虎符,我这便将他们全交给使君了。” 吴晨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审别驾的心意我领了,但令箭却不能收,毕竟破邺城的主力是贵军而不是我的手下,我若坐到这个位置,恐怕邺城多数人都会不服气,反倒坏了大事。”审配心想也对,将令箭重又揣入怀中。吴晨接着道:“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审别驾再深谈一次。”审配淡淡地道:“哦,使君还有什么没说么?” 吴晨道:“不错,是有很多事情没说。就说这次来河北,年初时我就从来没想过来河北,那时我还在筹划进攻汉中。袁公虽然曾令辛佐治到安定和我商谈联盟的事,但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到这个联盟。” 阴夔干咳一声,道:“使君,天色晚了,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吴晨笑了笑,道:“那些都是琐碎小事,别驾和我不去做,其余的人去做可能更好。而我现在说的却是有关两军联盟的事,这件事却是必须先解决的。”审配道:“吴使君的意思这次来河北是有所图来的了?”音色低沉,已隐含怒气。吴晨道:“不错,我是有所图而来。年初我和义兄对进军河东还是汉中有分歧,我们两个在营中大吵一架,义兄含怒出走,到河东时中曹操埋伏,被困并州,我这次出潼关本是为救义兄而来。”审配长哦一声,怒气大消,显是吴晨所说大出他意料。吴晨继续道:“我曾说过,在河内郡曾遭遇曹操埋伏,而做内奸的便是我义兄的亲弟弟。那时我便知道义兄多半已凶多吉少,果然不出所料,在巩县时我便收到义兄所在城池早已被攻破,城中人众尽被坑杀。”说到这里,吴晨微微有些哽咽,长吸一口气,道:“那时我们本可以绕道回潼关,但所有的弟兄都说,义兄的手下生是凉州人,死是凉州魂,不能让他们埋骨异乡,因此我们这一行目的便是并州,去将泫氏城中的西凉军众的骨殖取出,葬回凉州。但这有一个条件,那便是曹操不能来跟咱们捣乱,否则我们不但取不出骨殖,自己能否回西凉都成问题。而我能想到的便是联袁抗曹。” 审配淡淡地道:“这么说来,使君今早在堂上说的那番话都是假的了?”语气虽然不善,但敌意却明显低了。吴晨笑了,道:“那番话也不假。曹操不但是河北的死敌,也是我的死敌,在抗曹一事上,你我两家目的一致。但击败曹操后,我们便要转道并州去泫氏将西凉兵将的骨殖取出,葬回凉州。因此河北并不是我们的目的地。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向冯主薄说过,那便是击败曹操的那日,便是我军离开河北之时。今日向审别驾再说一次,是感于城墙上审别驾的那番肺腑之言,因此也将我们此行的目的挑明,希望我们两家能够坦诚相见,和衷共济,共抗曹操。” 审配道:“既是如此,那我也直说好了。咱们对”阴夔在一旁突然大咳一声,审配置之不理,继续道:“使君此行,本多疑惑,既然使君能够坦然直言,咱们自然也不会再隐瞒些什么。希望自此之后,你我两家尽弃前嫌,同心同德,共抗曹操。”从篮中取出一枝树枝,一折两断,抛在地上,道:“审配若违此誓,便如此枝。”吴晨依样从取出一支树枝,折断丢在地上,道:“吴晨若违此誓,也如此枝。” 出了审配府,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见满天星斗璀璨,覆在头顶上。吴晨长长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只觉肺腑之间满是清爽,欣然道:“终于雨过天晴了。”审配仰天望着满天的星斗,长长出了口气,道:“也希望莫再有雨,否则城围便不好破了。”一语双关,吴晨一听便明,笑了笑,道:“我想,在我离开河北之前的日子,是都不会再下雨啦。”审配笑了,道:“但愿如此。明日的事依仗使君的地方还很多,使君早点歇息,审配就不远送了。”吴晨道:“审别驾请回吧。”审配向一旁掌灯的家丁道:“下了半夜的雨,街上路滑,若让吴使君踩到水,我拿你是问。”家丁连连应承,领先走出府门。 第一百零三章 邺城大战(中) 灯火映照下,水洼泛起涟涟清光。远近街巷,灯火早已熄灭,吴晨向送出府门的审配和阴夔连连拱手,道:“审别驾,阴祭酒,这就请回吧。”审配又再叮嘱了几句,四名家丁前后掌灯,送吴晨往城东的驿馆而去。 阴夔欣然道:“吴并州确是了得,这次邺城有救了。”审配哼了一声,转身踱回院内。阴夔急忙转车追在审配身后,道:“正南,我我又说错话了?”审配恨恨地道:“确是了得?他了得什么?他不过是一介荆州流民,论身份地位名望,哪一条可以和袁公四世五公相提并论?当初袁公便是看他多少有些领军的本事,不拘一格自降身份才想到和他联盟抗曹,你听听他又如何说‘袁公虽然曾令辛佐治到安定和我商谈联盟的事,但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到这个联盟’。似乎这个盟约是我们求他才求来的,如此泼才,真是想想也令人肺要炸了。” 这时两人已穿过天井,到了一处回廊,审配一拳击在回廊的廊柱上,震得缠绕于回廊的紫萝瑟瑟不已,藤萝上的雨滴受震落下,便如下了一场急雨,审配恍若不觉,恨恨地道:“这几个月被曹操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才终于想起有这么个盟约啦。但此人非但不虚心求救,反倒似是河北的恩人一般到处招摇,唯恐旁人不知袁公曾求他结过盟,如此泼才,面皮之厚,实乃世间少有。”蓬蓬连击两下廊柱,府内的家丁听到这处响声,都奔了出来。审配听到脚步声,长吸一口气,挥了挥手,道:“这处没事,你们退下。”家丁拱手应是,缓缓退下。 阴夔道:“可是别驾不是在堂中说‘希望自此之后,你我两家尽弃前嫌’”审配缓缓道:“我这是套他的。张横,程银都曾雄据一方,遇到他却只有饮恨收场。所以不要看他年轻又长着一副好皮相便掉以轻心,若论奸诈狡猾,此贼与曹贼不相上下。和他联盟,唯有比他更奸更滑,否则张横和程银在九泉下也会笑咱们的。” 阴夔追问道:“那‘同心同德’”审配打断道:“我这里没有问题,我套这句话便是为了防备小贼日后翻脸用的。有纪不是说,邺城之围能依靠的便只有吴晨了么?驱狼呑虎,大事与小事,我审配还分得清。”阴夔暗暗舒了口气,审配郑重地道:“有纪,袁公临去之时,将河北和三公子托于元图(逄纪的字)和你我。”顿了顿,仰起头,缓缓道:“只是元图去得早,这副担子便只有你我去挑了。如今曹贼未去,吴晨又至,正是前门据虎,后门进狼,河北风雨飘摇,你我务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否则失命是小,万一河北从我们手中丢了,你我有何面目见袁公于九泉之下?” 阴夔躬身道:“别驾教训的是。”审配缓缓道:“有时长夜惊醒,想起元图,我竟然会有几分歆慕。他是去早了,至为可惜,可是却也不用再担这副担子若是当年出城监军的是我,此刻我已如元图一般尽忠尽志,不用似如今般夙夜忧心,战战兢兢,唯恐有负袁公嘱托。”阴夔惊道:“正南,你乃河北庭柱,如何能起辞世之念?”审配缓缓道:“只是一时有感而已,有纪放心,一日不见曹贼溃灭,我审配便一日不会去见袁公。”长出一口气,喝道:“夜深了,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我这便要歇息了。有纪,你也去歇息吧。”也不等阴夔回话,一收袍袖,踏入内堂。 ※※※ 吴晨回到驿馆,忙了一天,原本想着倒头便能睡下,但或许是疲极而兴,在榻上翻来覆去,远远听到驿馆外更鼓一声一声,却始终未能入睡。吴晨心想既然睡不着,又何苦勉强自己?当下起身披衣,步出房门。此时群星寥落,正是黎明前夜,邺城全城灯火几乎全熄,只有聊聊几处地方透出丝光亮来。吴晨在院落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心思却是越来越活络,心知自己是睡不着了,猛地想起,自己来邺城也有两日,还从未仔细看过邺城的全貌,兴之所致,迈步走出院落,向前院而去。驿馆灯火全熄,唯有门房处透出一丝光亮,吴晨循着光亮来到前院,见门房中的小厮匐在榻上,睡得正酣,掩上门,从驿馆正门踱了出去。 听见房门响动,靠在驿馆两侧打盹的两名袁军立时惊醒,揉了揉眼,见是吴晨,急忙行礼,道:“吴并州”吴晨道:“我来邺城已是第二日,还没看过邺城全貌,想向你们打听打听,城中何处可以看邺城全貌。”一名兵卒道:“若要看邺城全貌,最好是去西门,那里有西门豹府楼”另一名兵卒道:“那是多少年前的旧事啦,吴并州你听我说,西门豹府楼是咱们邺城最高的塔楼原是没错,只是这几个月来曹贼攻城,审别驾为了加固城墙,有些塔楼便拆了。西门豹府楼是不是拆了,我不清楚,不敢乱说,但这几个月城墙加固下来,城内最高的便应该是这些城楼了。”先前那名兵卒叫道:“你既然不确定西门楼是不是拆了,怎敢说我乱说?”后一名兵卒辩解道:“我是不敢确定。万一拆了,可不是让吴并州白走一趟了么?”前一名兵卒道:“那若是没拆呢?” 吴晨笑了笑,迈步向西而去,身后不时传来两人越来越高亢的争吵声。就这争吵的当,夜色又沉了不少,满天星斗隐入夜幕,东面的天空隐隐显出一丝曙色。吴晨想了想,转身向东城而去。一路上来往巡视的袁军交织如梭,望见吴晨都是恭恭敬敬的行礼,眼中既有惧怕又有些许好奇。吴晨向袁军兵卒颔首示意,走街穿巷,径直向邺城东城而去。来到城下时,正见城下聚着数十兵丁。吴晨好奇心大起,走近这些兵士,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聚在这里?”一名都伯穿着的兵士排开众人走到吴晨身前,躬身施礼道:“咱们是守这一段城墙的兵士,不是咱们想聚在这里,而是被韩将军赶下来啦。”吴晨道:“韩将军,哪位韩将军?”一名兵士道:“是镇东将军”那名都伯狠狠瞪了一眼那名多嘴的兵卒,有些难过的对吴晨道:“是前镇东将军”吴晨皱眉道:“前镇东将军?怎么,韩将军是迁了么?”那名都伯难过地道:“若是是迁,便不会一个人待在城上而把咱们赶下来了。”声音低了几分,道:“韩将军连军籍都被免了。韩将军为我河北南征北讨,就算没有功劳,也有些苦劳吧,可如今却连军籍都不保”说着,眼圈都红了。吴晨微微有些动怒,心想,审配啊审配,韩猛不就是在南城和你吵了一架么,如何做的这般决绝,连军籍都销了?转身便要去找审配,便在这时,猛听的城楼上一人道:“是吴并州么?既然来了,如何这么快便要走?快上来,快上来。”城梯口人影闪动,韩猛已现身城楼上,连连向吴晨招手。吴晨见盛情难却,一撩前襟,拾级登上城楼。韩猛已从城梯口退开到城墙外侧,右手手肘撑着城墙的雉堞,左手抚着城墙,探身看向城外远处。吴晨走上几步,道:“我刚听城下的都伯说了,韩兄被免了军籍”韩猛连连挥手,道:“那劳什子镇东将军我早就不想干了,免了也好。方才我去见了陈孔璋,听他说审正南那老倔头已和吴并州捐弃前嫌,共抗曹操,不知可有此事?”吴晨点了点头,韩猛奋然道:“太好了,审倔头终于开窍了。我还听孔璋兄说道,吴并州准备用车战破曹军的骑兵?”吴晨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正有此意”韩猛道:“《太公兵法》有云,‘则易战之法,一车可当八十卒’,‘险战之法,一车当步卒四十人’,使君说用百辆车破曹军军阵不知有何依据?” 吴晨有些愕然,原以为韩猛在城墙上是心伤军籍被销,形影相吊,自怨自艾,自己上城原有代为开导之意,不想韩猛竟然问起邺城破围之战的事。韩猛见吴晨不答话,追问道:“使君说的百辆车莫非不是实数而是随口说说?我在这里观察曹军阵势。若我军先出两翼,东西城的曹军闻风之后必动,如何应对曹军迎击当是我军重中之中。使君来看”右手指向曹军军阵,道:“曹军北营和东营之间也是采北轻南重之形,曹军防卫重心都在南营,因此东营皆是为如何令北营和东营迅速出兵援助南营而设。” 吴晨稳了稳心神,顺着韩猛手指的方向望了望,道:“邺城西面和北面,因为漳水还未曾逼近邺城,因此地势开阔,所以曹操才将主营放在了西北面。而漳水北面和东面则因为漳水压迫,地势狭小,攻北营,东面的援军难以大兵力投入,因此东面的曹军我反倒不担心。而西面的曹军,一是曹操主力已迁走,二是经过我军在朝歌方向的连续猛攻,西面的兵力以防御安定铁骑为主,反倒疏于对主营的卫护。最重要的一点,审别驾守邺城的这几个月,一直是死守城池,从来没有主动出击,因此我军突然倾全力出击,必然大出曹军统帅意料。基于以上这些,我推估破围之战必然是‘易战’,一车可以当八十卒。而具体到战车数字,则是基于时间上的考量。现下的破围之计都是基于曹操不在邺城,曹军西面救援不力,倘若曹操主力到达,那么曹军西面陡然强盛,这个计策就不一定可行了,因此破围必须要赶在曹操率主力到来之前进行,即是说,破围所需物资当在五六天甚至三四天内齐备。而即使全邺城的工匠不眠不休,一百辆车怕也不是一两天可以造出来的,那就更不用说是数百数千辆车了。至于让兵卒熟悉车战,如何做到车步协同,都需要花时间操练。” 韩猛点头道:“使君确是深谋远虑,有使君指挥邺城之战,我可以放一百个心啦。”吴晨摇了摇头,道:“韩将军知道我此刻最缺什么?我缺的是可以斩将夺旗的猛将。全邺城的将领我几乎都已照过面,但论破阵的能力,无人可与将军相提并论。我军出两翼进行阻截的战车军,维系全局胜败,万一被敌军阻截,就更需要可以破一而击百的猛将杀开血路,韩将军如何可以在这个时候脱离军职呢?” 韩猛苦笑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不恋栈镇东将军的名位,但邺城却有我必须守护的人,我何尝不想身披战甲出城杀敌?只是审别驾责我动摇军心,将我除名,我又有什么法子?”吴晨道:“有将军这句话便好,我这就去给将军说情”韩猛急道:“万万使不得,审正南的个性我清楚的很,这事根子本来就是在邺城之围的事上我支持使君而和审正南争吵,若使君再为我说项,审正南牛脾气一发,必定终身再不用我。” 吴晨摇了摇头,道:“我缺人手,他抹了你的军籍,你又不让我去说情,你说这让我怎么办?”韩猛道:“论武力,邺城有一人不在我之下,那便是子侃(韩荀的字)。若左翼有使君,右翼有子侃,再有蒋将军居中坐镇,不愁曹洪不灭。”说到这里,韩猛突然一顿,有些尴尬地道:“我不是说使君该为咱们前锋,我只是”吴晨笑了笑,说道:“车阵击敌的主意是我出的,总不能让别人去担风险,我却在后面看热闹吧?这道理我懂的。”顿了顿,道:“但究竟谁领兵,却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韩猛跟着叹了一口气,沉默半晌,道:“使君和审倔头昨晚谈得如何?” 吴晨想了想,缓缓道:“审别驾对我疑忌极深,虽然临别之时也说了‘同心同德,共抗曹操’之类的话,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真正做到‘同心同德’,还要和他多谈几次才行。”韩猛张了张嘴,正想开口,身后脚步声响,一名兵卒大步蹬上城墙,向左右望了望,望见吴晨,紧绷的脸松了下来,快步走到韩吴两人身前,深深一揖,道:“属下赵叡,乃陈主薄帐下亲卫,参见镇东将军,参见并州大人。”韩猛挥了挥手,道:“我已不是什么镇东将军,你也不要再唤我镇东将军啦。”赵叡有些尴尬,低声道:“韩将军,陈主薄命属下来找吴使君,商议破围的事。”韩猛道:“破围是大事,使君,你快去吧,我还要在这里多待一阵,便不陪使君啦。” 吴晨点了点头,向赵叡道:“有劳赵都伯带路了。”赵叡受宠若惊,道:“小人能见使君,心中早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使君说‘有劳’,这个,这个,小人担待不起。”吴晨笑了,道:“你们河北人都是这么客气的么?你客气,我客气,你也不用带路,我也不用走路,干脆在这里等陈主薄亲自来找我好了。”赵叡急忙道:“不客气,不客气,使君这边请。”躬身在前领路。吴晨道:“战车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赵叡道:“昨晚陈公和冯主薄连夜点齐了城里的所有工匠,那些工匠说战车有很多种,什么三驾战车,五驾战车,七驾战车什么的,所用的资财都不同,陈公就命小人来见使君,打听清楚使君想用什么战车破围。”吴晨道:“自然是怎么快怎么来了。哦,忘了问,城里的资财能做多少辆战车?”赵叡道:“那些木匠道,至少可以做五百辆有余”吴晨暗叹河北果然财大气粗,笑道:“五百辆?不需要那么多,不需要那么多城里的战马呢?战马有多少?”赵叡道:“这个就难倒小人了,不如等见到陈公,使君亲自问他罢。” 两人边说边走,到城楼下时,聚在城下的兵卒聚了过来,领头的都伯道:“吴并州,韩韩将军”吴晨道:“韩将军没事,他忧心的是邺城战事,现下在城墙上便是在察看曹军军营。”扫了众人一眼,说道:“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原来围在身周的兵卒,每人手中都握着一个卷饼。赵叡插嘴道:“这是咱们的摊饼,是咱们兵卒的早膳。”一名兵卒将手中的卷饼递了过来,道:“吴并州,这个饼我还没咬,你”赵叡伸手一档,叫道:“吴并州是咱们邺城的贵客,如何能吃你们这些兵头的残羹?快走,快走”那兵卒猝不及防,手一松,卷饼嗒的一声落在地上。吴晨俯身拾起,用嘴吹了吹饼上的灰,就在赵叡瞪得老大的眼珠的注视下,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了咀嚼,赞道:“唔,不错,里面卷的是豆苗和肉松,唔,不错。”众兵卒见吴晨连声称赞,喜笑颜开,举起手中的卷饼,连咬数口。赵叡急道:“使君,陈公已在校场为使君设了早宴” 吴晨三口两口将手中卷饼吃完,拍了拍赵叡的肩膀,笑道:“不知兵士吃什么,如何能和他们一条心?”向众人道:“还有么,一早起床,没什么下肚,到现在可真有些饿了。”当下便有几人将手中的卷饼递了过来。吴晨一边接一边道:“你们每人定量多少啊,别只顾着给我,让自己挨饿啊!”兵士齐声道:“每人定量三个”吴晨道:“哦,我这里已经超了,你们拿回去,拿回去。”将手中的卷饼塞回兵士手中。那名都伯接过吴晨塞回的卷饼,问道:“使君,听说你来自西凉,不知西凉军们都吃些什么?”围站一旁的兵卒听都伯发问,心中好奇,都静了下来。吴晨道:“我们也吃饼,但我们的饼和你们这软软的饼不一样,我们的都是贴着炉膛烤的,所以硬得紧,有时作战急,来不及穿盔甲,就有人拿咱们的饼当盔甲用。”众兵卒齐声哄笑,一人叫道:“这么硬的饼,怎么吃啊?”众兵卒又是一阵哄笑。吴晨笑道:“通常都是煮着吃,行军急了,没锅煮就掰着一点一点儿吃。”人群中一人叫道:“有这样的饼么?吴并州,你身上有带着这样的饼么?让我们见识见识啊。”其余兵卒跟着嚷了起来,吴晨笑道:“你们别说,我身上还真有这样的饼。”从怀中掏出一个皮囊,从中倒出一块饼来,那都伯急忙伸手接过,用手捏了捏,道:“啊,真硬。”其余兵士呼的一声涌到那都伯身旁,七手八脚,每个人都想捏一下那个胡饼。便在这时,一人大声喝道:“你们都挤在这里做什么?为何不去守城?”众人听到喊声,急忙散开,正是陈琳和冯孚到了。陈琳绷着脸,从兵士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厉声道:“大清早便在城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这处是谁看守,竟让这些兵士如此散乱?”那名都伯垂头向前走了几步,道:“是属下”陈琳瞟了一眼都伯身旁的吴晨,心想多半这些兵士的骚乱由吴晨引起,吸了一口气,道:“今日看在并州牧的份上,你的那顿军棍就免了,还不带你的手下去守城?” 那名都伯低声应是,将手中胡饼递还吴晨,带着兵士走上城梯。陈琳快步走到吴晨身旁,道:“使君如何在这里,让我好找”扫了一眼吴晨手中的胡饼,叹道:“这饼是吃不得了。”原来那五十余兵卒每人捏一下,本来烤得焦黄的胡饼已捏得软饼也似,再不能吃了。 赵叡探手抓向吴晨手中的胡饼,道:“既然吃不得了,我便将它扔了。”吴晨手腕一翻,赵叡登时抓空。赵叡诧异道:“使君,你你”吴晨笑道:“这饼做起来不易,我可舍不得扔。”冯孚道:“但它被这五十几个人抓过,留着也不能吃了。使君若喜爱这饼,可以告知咱们怎么做,咱们做它几百上千个赔给使君便是。”陈琳也道:“冯主薄说的极是,使君留饼的事若传出去,知道的说使君念旧,爱惜谷物,不知道的难免说咱们河北不通人情世故,薄待使君。这个人咱们河北可丢不起啊。” 吴晨笑道:“还是陈主薄能言善道,我若再舍不得,那便是看不起河北了。”说着正要将饼递给赵叡,突然“咦”了一声,笑道:“那就给他吧。”迈步向街角走去。原来此时已然天明,阳光所至,街角处隐隐现出一双泥脚来。冯孚叫道:“使君,使不得”吴晨笑道:“为什么使不得?”大步走到街角,但见那双泥脚的主人是一名中年乞丐,须发尺余长,一身污衣破洞百出。那乞丐听得脚步声响,一双浑浊的眼睛陡然睁开,惊恐的看着快步靠近的吴晨,猛地里一声惨叫,双手护头,整个人抱成一团,缩入仅容一人的凹洞。吴晨心想,此人必然是被人打怕了,才会见人到来便先护头。将手中的胡饼放在那人脚前。就听赵叡气急败坏地叫道:“吴并州,你怎能将饼子给他?他是咱们邺城,不,不,是咱们河北的仇人。这饼子给谁都成,就是不能给他。”边说边向这边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地上的饼子,张口就咬。吴晨有些吃惊,道:“他是河北的仇人?他他是谁?”心想,河北的仇人不外乎公孙瓒、张燕、曹操之流,公孙瓒早已自焚而死,其他两人又怎会落魄到沿街乞讨?猛地想起,若不是当年许攸在阵前降曹,并将淳于琼押送袁军粮草到乌巢的消息告知曹操,袁绍在官渡多半不会输,莫非眼前的乞丐竟是许攸的家人? 赵叡一边向嘴里塞胡饼,一边用脚踢踹窝在墙洞中的乞丐,厉声道:“滚,快滚,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这死泼皮,怎么还不死”那乞丐抱着脑袋,缩在墙洞里大声呻吟,吴晨见踢得狠了,急忙拦住赵叡,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人究竟是谁?”身后传来陈琳的声音,道:“他便是淳于琼。”吴晨大吃一惊,道:“他是淳于琼?他他不是早就死在乌巢了么?”赵叡气急败坏地道:“这死泼皮若肯死便好了,偏要活在世上丢人现眼,老子见他一次打他一次。”说着便向绕过吴晨去踢淳于琼,却被冯孚一把拉住。赵叡叫道:“冯主薄,你”冯孚夹手将胡饼夺下,抛在淳于琼怀中,冷冷地道:“拿去吃吧。”赵叡急得叫了起来:“冯主薄,你怎么能给他吃的?”冯孚道:“这个饼是并州牧给的,并州牧有大恩于河北,就算是给了咱们的仇人,咱们也认了。”拍了拍手上的灰,向淳于琼道:“若你还有一点廉耻,便知咱们河北人都不喜欢你留在河北,不想饿死,便早点走吧。”向吴晨道:“使君,饼子的事就此揭过,咱们这便去校场罢。”吴晨点了点头,向淳于琼又扫了一眼。淳于琼曾是灵帝时期的西园八校尉之一,与袁绍、曹操齐名,其后袁绍为了废立幼帝的事,与董卓争吵,反出雒阳,其时为袁绍脱罪的便有淳于琼。其后诸侯讨董,淳于琼反董投袁,从此随袁绍南征北讨,再其后曹操火烧乌巢,淳于琼便再无音讯,吴晨原以为他已死在了乌巢,没承想竟然是在邺城当了乞丐。 曹操袁绍淳于琼同是西园校尉出身,如今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势力遍布大河南北,隐隐然有统一北方之势,此时名声和地位都是如日中天,袁绍官渡战败,郁郁而死,而淳于琼则是落魄街头当了乞丐,想到这些,吴晨不由得唏嘘不已。 陈琳似是看出了吴晨的心事,走上几步,道:“在乌巢死的是他的弟弟。曹操生怕在主营的袁公不知道乌巢已被他烧了,割了淳于琼的鼻子和耳朵,再让兵士将他送了回来。袁公念旧,只是将他革了军籍,没有杀他治罪。原以为此人必然羞愧而死,不成想竟是无丝毫廉耻之心,竟就留在了邺城。唉”说着摇了摇头。吴晨道:“或许是记着乌巢大败,留着有用之身等着报仇罢。”赵叡指着淳于琼,冷笑道:“就他这样子还留着有用之身?我看是厚脸厚皮,怕死怕疼吧。”此时的淳于琼满面惊恐,一手护着头防备赵叡踢踹,另一只手却紧紧抓住沾满了泥浆的饼子,放在嘴里大嚼。 陈琳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莫再说了。使君这边请,昨天说的战车的事,咱们已有了些眉目。”拉着吴晨走出街口,向校场方向而去。吴晨听他说起战车的事,登时将淳于琼的事放在一边,道:“战车的事我已听赵都伯说过了。战车有了眉目,战马呢?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匹战马?”冯孚快步跟上两人,听到吴晨问话,接口道:“战马的事使君就请放宽心罢,无论是三驾战车,还是七驾战车,城内的战马都够套百辆战车有余。” 吴晨赞道:“还是你们河北财大气粗,若是在三辅,我就是搜遍每个角落恐怕也凑不齐三驾战车。”陈琳笑道:“使君过谦了。以安定铁骑之威,天下间已无敌手,哪里还需要什么战车?不似咱们河北,被曹贼打得落花流水,唯有仰赖使君才能解围城之劫。”吴晨大笑道:“说什么安定铁骑天下无敌,曹操的虎豹骑停到了便第一个不答应。而且河北的厥张弩手更是咱们骑兵的克星,我便是在城上看见厥张弩士之威,才想到用战车破曹。”陈琳,冯孚两人眼睛都是一亮。冯孚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慢慢着,使君说见到厥张弩手才想起用战车破围,即是说使君在未见到那些厥张弩手时,还未曾有破围之策?”吴晨笑道:“怎会没有?有的,在大厅中我便说了,冯主薄莫非忘了?”冯孚愕然道:“大厅中说过?大厅中说过?使君在大厅中说过很多话,但什么时候说过破围之策?”望向陈琳,却见陈琳也是一脸茫然。吴晨道:“就是那个‘借我三千兵卒’”冯孚双手合击,笑道:“原来就是和审荣打赌的那些话。那个是破围之策么?我可是将它听作是使君用来挤兑审荣和审倔正南的说辞,话说回来,现在的这个可比那个强太多啦。”吴晨哈哈大笑。 三人边走边谈,不片刻间已到了校场。那校场足有五百余步宽,七百余步长,能容四五千人。全邺城六七百工匠,聚在一起也只占了校场一角。吴晨先是和几个老木匠商讨战车的规格,接着便将十几个木匠分成两部,分头建造战车。其余的二百余名木匠,分到两部下面打下手。便在建造战车时,城外鼓角齐鸣,曹军攻城。那些工匠早已习以为常,丝毫没放下手中活计。即便如此,直到未时末时,第一辆战车才造将出来。吴晨命人将战马套上,登车试着驾驭。此前吴晨还从未驾过战车,因此不敢催得太快,先是让战马在校场上慢慢前行,等适应了一阵后才催动战马加速,让战车绕着校场驰骤。待绕到第三十几圈时,吴晨已是操控自如,那三匹战马在吴晨鞭策之下全速奔腾,但见马蹄翻飞,车轮粼粼,一部战车便如风驰电掣在校场驰骤。那些工匠一生浸淫匠事,对战事毫无涉猎,见到如此情景无不咂舌,校场中的兵卒却是采声雷动,一阵高过一阵。 待吴晨将战车停下,所有兵卒都涌了过来,围在吴晨身周,脸上的神情既有孺幕,敬仰,更多的是跃跃欲试。吴晨心知自己已将众兵卒对车战的兴趣成功引起,正想说让兵卒上车试一试,猛地在人群中望见审配和阴夔正从校场门口处快步而入,急忙从战车上跳了下来。兵卒急忙闪开一条通道,吴晨快步而过,迎向审配和阴夔,道:“审别驾,阴祭酒,你们怎么来了?”审配道:“我们是来看战车进度的。”顿了顿,道:“吴并州以前曾驾过战车?”吴晨摇了摇头,笑道:“倒让别驾见笑了,今天是我第一次驾车。” 审配连连摇头,赞道:“第一次驾车便有这般威力,难得,难得。”向阴夔和刚和冯孚一起赶到身边的陈琳道:“有纪,孔璋,有没有兴趣陪我上车转转?”阴夔和陈琳相视一笑,道:“故所愿而,别驾先请。” 兵卒将战车引了过来,审配抚着车辕登上了车,阴夔,陈琳两人一左一右立在他身后,三人驾着战车,缓缓在校场上走动,校场中的兵卒齐声鼓噪。三人只转了数圈,便停了下来,吴晨道:“如何?”审配道:“好是好,就是略感三匹战马发力不均,总有马会将战车扯散之感。”阴夔,陈琳连连点头。吴晨笑道:“我驾车时也察觉有些不对,但却不似别驾这般说得清楚,看来这战车还要改进。”向远处的几个木匠头招了招手,道:“陈工,李工,请你们过来。”几个木匠一直心下惴惴的望着这边,见吴晨招手,急忙跑了过来。吴晨道:“方才别驾,祭酒,主薄和我试了试车,都觉三匹战马用力不均,车驾起来很费力,你们看能不能在御马的榫头这里想些法子,当三匹马发力不均时,用车辕先纠正一下?”几个工匠搔了搔头,纷纷道:“吴并州的话我们也似懂非懂,不如容我们再细细参详。” 吴晨点了点头,几个木匠七手八脚攀上战车,策骑缓缓驶动起来。便在这时,第二部有人来报,他们的战车也已造成,吴晨命兵卒再取三辆战马套上马车,审配道:“使君还要再试么?”阴夔也诧异道:“莫非造一辆车,使君便要试一辆,这这似乎有些太劳累使君了。”吴晨笑道:“我只试那一辆,这辆车套起来是让这些木匠试的。我将他们分开成两部,再分别作车原有让他们集思广益之意。这两部车看起来相似,但做车的方式却不尽相同,那些木匠分开作车,再试一试对方做的车,相互补益,最终用来破曹的战车便有眉目了。”阴夔,陈琳,冯孚长哦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只有审配皱了皱眉,道:“那岂非这一上午连一辆用以克敌的战车也没做成?” 吴晨笑道:“别驾尽可放心,只要战车定型,这里的几百工匠便可以动手了。”顿了一下,道:“倘若别驾还不放心,那便再拨给咱们一两千心灵手巧的兵卒,让他们给这些工匠打下手,有了这些兵卒,我就敢夸口三日内一百辆战车一定完备。” 审配向阴夔道:“有纪,去拨一千兵士来。”阴夔躬身应是,叫了几名兵士快步而去。审配转向吴晨,道:“我来校场见使君,不单为战车的事,也是为三日后破曹的各翼将领而来。”从怀中取出一把卷轴,递向吴晨,道:“这卷轴中便是破曹各军统领的名册,请使君过目。” 吴晨听审配用的是“过目”而不是“参详”,便知审配无意和自己商议各军统领之职,本想说“别驾既然已经决定,那就随别驾的意思好了”,转念一想,破围是大事,万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即便审配不愿自己过多参与,但自己却是不得不参与。伸手接过卷轴,慢慢展了开来。那卷轴是上好的丝缎所作,在丝缎上用黑墨画了曹军北营,邺城北城的几处城门,又在几处城门处略略画上人形、战车等图示。但见在北城东门处,赫然写着审荣二字,显是审配将出东门的一翼的主将一职交给了审荣。吴晨急忙展开卷轴,正门处写着蒋义渠,西门处写着韩荀。再继续往下延展,才见到自己的名字缀在审配之后,名为参邺城军事,主要作两件事,一是留城防备曹军其余各营攻城,二是随时领军支援出城的三军。 若是将审荣换成韩猛,那就与吴晨心中所想的阵容再无二致,但这一换,却令吴晨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只是具体哪里不好,却说不上来。定了定神,将那种不好的感觉压了下去,道:“没人比别驾更熟悉邺城中的将士,别驾选什么人我没有话说。只是车战毕竟不同于骑战,而且也不同于步战,我希望可以趁这两日造车的功夫,请审将军和韩将军到校场熟悉车战与车步协同,不知别驾意下如何?”审配道:“这是应当的。名册使君既然没有意见,那便这样定了。”吴晨暗暗苦笑,心道:“我若反对,你能听得进去?”审配将卷轴收起,揣入怀中,道:“这份名册我将在晚间向众将宣示” 脚步声响,就见韩荀领着十余名将领从校场门口处走了进来。韩荀只略略扫了校场一眼,便径直走向说话的吴审二人。一看韩荀的脸色吴晨便知他是为韩猛的事而来,想起在城头时韩猛说的那番话,心知自己最好不要掺杂在其中,向审配道:“既是如此,我便去督促工匠尽快造车,以便早点让领军的将领开始试车。” 吴晨刚一离开,韩荀便堵住了审配,吴晨才走开五六步,审、荀两人似乎便吵了起来,吴晨实是不想参与邺城的人事之争,急忙叫住几名工匠,拉着他们向校场中间。只听得两人声音越吵越大,引得校场上的众工匠和兵卒纷纷侧目。吴晨拉得几个工匠远远走到校场中间才停下来,开口询问试车的情形。姓陈的工匠头说道:“方才使君说的三匹战马拉力不匀的情形,咱们试车的时候也察觉到了,但他们车的车辕可比咱们做的好,咱们试他们的车的时候,几乎不费咱们什么力去策马。”另一姓田的工匠道:“但咱们的车颠的有点狠,可比不上你们的车那么稳。”吴晨道:“哦,这倒是,我试车的时候似乎也没觉察到战车的颠簸。”那姓陈的匠头有些得意的道:“不瞒使君,从小人的曾祖父起,咱们陈家便是做马车的,因此上咱们的车一向又稳又宽,很多又富又贵的老爷专门来定咱们的车呢。”吴晨笑道:“原来是有这个渊源,那就怪不得了。田工呢?”姓田的工匠受宠若惊,道:“小人田大壮,使君的‘工’字不敢当。这个车辕不是我造的,而是我这个拜把兄弟。”说着将一名又黑又瘦的工匠拉到跟前,引见道:“这是我拜把兄弟,他姓冯名藐,家里排行十三,咱们都叫他冯十三。”吴晨道:“哦,不知陈工和冯工能不能将各自的绝活放到一起,如此一来咱们的战车不就又稳又快了么?”姓陈的工匠头笑道:“使君来之前,咱们就在说这事,就是不知道冯十三的车辕都要些什么活,就怕咱们的活跟他不配。”吴晨道:“这有什么好争的,你们合起来再造一辆车不就成了?”几个工匠哈哈大笑。吴晨愕了鄂,道:“怎么,我说错话了?”那姓田的工匠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使君没有说错话,只是重新造一辆就要废料了。咱们的意思是将两辆车拆了,然后再将车辕车厢车架什么的重新凑到一起,合不合便知晓了。”吴晨笑了,说道:“说到这些工匠活还是要你们自己最懂,我就不插手了。你们只管去做,人手材料不足再来找我。” 那几个匠人欣然点头,说着便上前去卸马车。吴晨再向审配和韩荀所在望去,但见那处早已人去场空,想是已被冯孚和陈琳劝走了。吴晨也乐得清净,站在场边看着工匠卸车。其余的工匠倒也不闲着,一拨一拨聚起来,将造车的废材削成箭杆。 那些工匠都是多年的老手,三下五除二便将战车卸开,跟着将各部分重新组装到一起,不过半个时辰,一辆战车重新成型。吴晨登车试了试,只觉战车又稳又快,当即下令以此车为模,各工匠开始造车。有些善造轮子的便造轮子,有些善造栓螺的便造栓螺。车辕和车底托盘,则分由陈姓和田姓工匠领着做,两人带出的徒弟再领着另一拨工匠另起炉灶。 到第二辆战车造出时,阴夔领着兵卒到了校场。吴晨原本要的是一到两千人,阴夔却生怕人手少了,直叫了三千余人,加上校场中原有的五百兵卒,宽敞的校场登时拥挤起来。吴晨让五百兵卒打下手,再从其余兵卒中挑出几个机灵的,令他们学着驾驶战车,再安排各五十兵卒和两辆战车一同前行后退。期间冯孚,陈琳,蒋义渠,阴夔等人都来了几次,蒋义渠还亲自登车与兵士操练,下车之后赞不绝口。审配却是再没来校场,连带着韩荀也没再出现。 到午夜时,已造出战车二十余部,而场中的三千五百余兵卒都已和战车跑了几圈,而此时那些工匠也累得狠了,吴晨随即决定留五百兵卒守着刚造出的战车,其余人歇息。那些工匠想是在围城时已习惯了,听到歇息的军令,便躺在木料中间,席地而卧。片刻间,原本喧嚣吵闹的校场安静下来,除了巡逻的军士来回走动的声音,便只有夜风吹动火盆中的炭火发出的呼呼声。 这一天下来,吴晨着实是累坏了。原本想着明天的事该如何安排,但只略略坐了片刻,一阵睡意袭来,便靠在车箱上睡了过去。睡梦中,像是回到了临径,见到了徐庶,见到了姜叙,也见到了程游,问他们成宜马超在哪里,就见几个人都指着自己身后。转身一望,却见马超满身是火,吴晨大叫一声惊醒过来。醒来才发现,满天星斗璀璨,不过是夜半时分。向四周望了望,但听得四周鼾声起伏,那些工匠和兵卒都睡得正酣。吴晨不知自己为何会做那种噩梦,但经噩梦一扰,却是睡意全无。望着满天星斗,想起又快到月底,自己率军在外已整整三个月时间了。这三个月陇西的情形如何?三辅的情形,安定的情形又怎样了?出函谷关时,自己曾让云仪带信,万万不能重用郭淮,之后自己一直在外,这个信也不知成宜徐庶他们收到没有。再想深一层,虽然在河东时,曾击溃屯驻安邑的于禁主力,但终究功亏一篑,没能尽歼于禁,屯驻蒲坂与河东相望的尹默和李文此时是不是已和于禁交上了手?胜败如何?这些事每一件都让吴晨牵挂不已,平时因为一直想着如何破解眼前局势,便将这些事压在心底,此时这些事却突然沸沸扬扬蒸腾而起,连吴晨都有些奇怪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起身绕着校场走了走,等睡意再此袭来时,吴晨才走回方才的马车,远远就见马车旁站着数人。吴晨走近,那群人快步迎了过来,为首的一人却是韩荀。不等韩荀开口,韩荀已先开口道:“使君知否韩镇东被免去军籍的事?”吴晨点了点头,道:“今早我曾在城墙上见过元进兄一面,听他说起过这事。”韩荀道:“我今日来见审正南,使君是知道的。我问他为何要免韩镇东的职,还削他的军籍,使君晓得他怎么说?”吴晨心道:“审配是记恨韩猛当面拆他的台,这才将韩猛的军籍销了,但这话又怎好说出口?自然是以不治军令,涣散军心为借口了。”但这话显然不能和韩荀说,摇头道:“不清楚。”韩荀愤恨不平地道:“审正南竟然说镇东将军不治军令,涣散军心。韩元进又几时不治军令,涣散军心了?莫非跟他吵一架,便是涣散军心?” 吴晨无话可说。 审配是整个邺城袁军的领军人物,严格来说韩荀等人都只是他的部属,吴晨当然不能当着韩荀等人的面说审配的不是。说道:“韩将军应该晓得,元进兄是为破围的事而和审别驾有了争执,而这个争执却是因我而起,因此我现在的位置尴尬,对元进兄的遭遇也是有心无力。何况眼前最大的危机是曹军围城,城内破围在即,大伙儿还是相忍为国罢。”韩荀面色铁青,说道:“相忍为国?我也想相忍为国,但审正南却不是这么想的。”将手中的卷轴递了过来,道:“这是审正南晚间公示的名册,使君看看,审正南要用些什么人破围!”吴晨接过卷轴,借着四周火盆的火光,将轴幅展开,就听韩荀道:“他左翼要用审荣,右翼要用张子谦。审荣和张子谦是个什么货色,咱们邺城的人都清楚,他要用这两人,那不是明摆着让兵士去送死么?” 吴晨急忙展开卷轴,果然,出右翼的将领的名字已从“韩荀”改成了“张适”。心知审配一定是记恨韩荀和他争吵对韩猛的处置,于是临时又将韩荀换成了“张适”。张适这个人,吴晨印象极浅,想了想,猛然想起,整个邺城似乎就只有那个说起曹操声音就发颤的将领姓张,想来他是张适无疑。吴晨就觉一股怒气猛地涌上心头,一收卷轴,喝道:“审配这是在胡闹什么。”韩荀以及身旁的将领连连点头,韩荀道:“不错,破围乃当务之急,再让审正南这么继续胡闹下去,除了多死人,这个围是万万破不了啦。使君,只要你一句话,咱们就跟着你干。” 吴晨负手来回走了几圈,心中转过无数念头,终于恍然,自己为何会无来由地做那样一个梦。因为无论是马超的事,陇西的事,还是目前邺城的事,自己都处在一种有心而无力的位置,审配专横而且听不得半点不同意见的个性,令吴晨有种缚手缚脚的无奈感。但和韩荀联合挤开审配,显然更不可能,毕竟邺城中的将领仍是以审配马首是瞻。转了几圈,吴晨心思渐渐平静下来,向韩荀道:“韩将军,你心急破围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强敌在外,邺城不能乱,方才说的那席话,就当你没说过,我也没听过。人事安排的事,韩将军最好现在就去找阴祭酒商议,整个邺城,也只有阴祭酒的话审别驾才听得进去。” 韩荀还想再劝,吴晨斩钉截铁地道:“韩将军,我是来和河北联合,而不是趁袁曹相战偷袭河北的。因此,什么‘跟我干’的话就不要再说了,这样说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目前的当务之急,便是找阴祭酒商议破围战的人事,韩将军快去吧。” 韩荀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吴晨在校场中来回踱步,心中实是有些烦躁,便在不知绕了多少圈的时候,冯孚和陈琳来了。冯孚开口便道:“使君,你看了审正南出城的将领名册了么?”吴晨点了点头,道:“看了,不知两位有何高见?”冯孚道:“高见是没有,气却是吃了一肚子。谁不知邺城最强悍的将领以韩元进、韩文烨为首,破围大事不尽出主力,反倒让见敌就丢盔弃甲的张子谦(张适的字),和丢了北城大营的审子长(审荣的字)出城,审正南是不是不想破围了啊?” 吴晨长吸口气,说道:“张子谦和审子长两位将领我都不熟,所以对这个名册我不好评论。两位既然对人事安排有异议,为何不找审别驾商议呢?”冯孚道:“你当咱们没找么?咱们找了,审正南却连正门都没让咱们进,你说气人不气人?” 吴晨扫了一眼冯孚身旁的陈琳,见陈琳也是气急败坏,显然审配临场换将,连陈琳也是气愤万分。吴晨在心中权衡利弊,念头转了无数次,长吸一口气,缓缓道:“人事的事,我不好出面,第一,韩元进被惩戒的这么厉害,主要还是因为我和审别驾当众顶撞,从这就可看出审别驾对我疑忌极深,我若出头,情况只有更糟。其二,这两位将领我都不熟,我又凭什么去指责审别驾用人不当?两位如果真的有心,还是去找审别驾吧,毕竟曹军明早攻城,审别驾总是要领军迎敌的。” 冯孚和陈琳相视一眼,有些丧气地道:“也只能如此了。” 送走了两人,吴晨重新坐回车上,这次却是睡意全无,仰躺在车厢中,望着夜幕中的星星,心神却飘到了三辅,心想若此时徐庶和姜叙在身边,两人肯定不会像自己这般束手无策。从两人又想到了彭羕,心中暗道:“彭永年,你现在又去了哪里?”就在这心绪起伏之际,远远传来脚步声,吴晨听声音知道脚步声是向着自己所在走过来的,心道:“此时还会有谁来找我?莫非是韩荀?”急忙从车厢中坐起身。就见远处数名仆役装束的人掌着灯笼,四下探头,中间的那人身量不高,围在仆役中,就像是被挡住了一般,若非吴晨眼神极好,几乎便要将来人错过。吴晨心道:“这人又是何人?是来找我的么?”念头刚起,一名仆役已掌着灯笼快步而来,走到吴晨所在的马车处,深施一礼,道:“敢问将军便是吴并州么?”吴晨跳了下车,道:“是我。”那仆役再鞠一躬,道:“我家老爷有请。”吴晨道:“你们家老爷?他是谁?”那仆役道:“我们下人,如何敢提老爷的名号。使君只管随我来,到了使君自然就知道了。”吴晨心道:“不就在前面么,装什么神弄什么鬼?”笑道:“好。” 那名仆役在前领路,向另外几个掌灯的仆役快步而去。眼见离几人不过十几步路,那些人却转身向校场口而去。吴晨心道,莫非这仆役的老爷竟然不是那人?心中想着,脚下却不慢,跟在几人身后出到校场,就见校场外停着一架马车。吴晨心道:“莫非还要乘马车?这个老爷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果然,那几人停在马车旁,道:“使君请上车。”吴晨向那几位仆役中间的像是管家的人道:“我在校场还有要事,劳烦能先让我看看令老爷的名次么?”那管家微微一笑,道:“使君不敢上车,莫非是怕了?”吴晨笑了,道:“人生在世,有该怕的,也有不该怕的。我一向最怕的就是琐碎小事,对这类事向来敬而远之。”向几人拱手道:“几位走好,恕不远送了。”那管家有些发急,道:“咱们老爷”便在这时,一人在马车中说道:“好了,不要再说了。”车帘一挑,一人露出半侧脸,道:“在下崔琰,草字季珪,吴并州或许不识在下,但使君的名号在下却早已如雷贯耳,只是因种种缘故,避人耳目,不得不如此做作,倒让使君见笑了。” 吴晨心中狂喜,心道我这里正缺人帮我出主意,不想就钻出个崔琰来。大笑道:“原来是崔季珪崔兄,你若报出名号,我一早就上车了。”扶着车辕踏上车蹬,驾车的车夫急忙将车帘掀开,吴晨躬身而入。车箱内光线暗淡,隐约可见崔琰年纪在四十上下,面色白皙,胡须留得极长,几乎垂到小腹。崔琰见吴晨坐下,低声向外面道:“这就走吧。”车夫应了一声,甩响马鞭,车箱微微晃动,马车向前而去。 吴晨在上下打量崔琰,崔琰也在上下打量吴晨。两人先是沉默了一阵,还是崔琰先沉不住气,道:“使君不想知道我要将你带到何处么?”吴晨道:“崔兄来见我,多半不是要拉着我在邺城逛街的,而是有话和我说。既然见到了崔兄,那么去哪里就都无所谓了。” 崔琰沉默了片刻,道:“在下和使君应当是初次见面,但使君却像是对在下知之甚深,交浅而言深,不知是什么缘故?”吴晨道:“哦,是这样的,来之前我曾向冯伯望打听过邺城的众位,因此对崔兄并不陌生。”崔琰笑道:“那就怪不得了。”吴晨道:“我听冯伯望说,崔兄一向深居简出,不知为什么今晚会突然来找我?” 崔琰面容一肃,道:“我来找使君,是想和使君商议如何夺邺城的。”吴晨皱了皱眉头,道:“崔兄是在和我开玩笑么?”崔琰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开使君的玩笑?想当年袁本初便是趁公孙瓒南下韩冀州无力与抗,百般威逼利诱之下才得的冀州。目下曹操就好像是当年的公孙瓒,而袁尚审配无谋竖子便是另一个韩冀州,使君乃天下数一数二的雄主,莫非看不出此时正是取冀州的最佳时机?” 吴晨暗自诧异,心想,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人真的是崔琰?袁绍之所以能兵不血刃夺取冀州,一是与袁绍的出身有关,二是与袁绍早年营救党人的事有关。袁绍出身四世三公,其时不但是冀州,大汉十三州其它州郡的各级官吏,都是袁氏的门生故吏,其中也包括韩馥本人。而袁绍在任西园校尉前,一向与许攸,淳于琼等人奔波汝颖、青冀,营救各地党人。党人领袖李膺曾任青州刺史十余年,其门下弟子遍布青冀两州,青冀两州也因为党人的事株连的最多,因此一力营救党人的袁绍,在青冀两州儒生士子心目中的地位无人可及。正是有了这两点,韩馥就算万般不情愿,也只能让出冀州牧。但吴晨在冀州又有什么? 吴晨苦笑了一声,道:“崔兄,我想你是搞错了,我来邺城,只是为了联袁抗曹,其它的从来没有想过。”崔琰向前倾了倾身,靠近吴晨,低声道:“使君何必多做隐瞒?这车中唯有你我,话也只从你口出也只入我的耳。河北北临大漠,西毗太行,南济河漯,东接大海,英雄乐业,我世祖光武皇帝便曾以河北为基业,扫平群雄,混一天下。如今汉室倾颓,群雄逐鹿,使君乃天下有数的雄主,若说对河北没有二心呵,谁个会信?” 吴晨高声道:“停车,停车。”马车吱的一声停下,吴晨站起身,向崔琰道:“冯伯望提起崔季珪,极尽赞誉,称崔季珪明于经文,智谋过人,但今天见了真人,感觉很失望。我就在这里下车了,不劳崔兄远送。” 崔琰笑道:“不过几句玩笑话,使君不会如此当真吧?”吴晨道:“我曾折枝发誓,若对袁吴联盟存有二心,便如那根树枝般碎成两段,因此崔兄方才的那番话,已经不能算是玩笑话了。好了,我就在这里下了。”崔琰笑道:“那个誓言使君好像很怕,但发誓的另一人却似一点也不在乎,岂不是奇哉怪也?”吴晨心道:“来了,到正题了。”皱眉道:“我不明白崔兄是什么意思?” 崔琰笑道:“这件事使君就不要装了。审正南所以严惩韩猛,便是不欲城中将领与使君过从甚密,他对使君疑忌之深可见一斑。而赌咒发誓这种事,既然牵涉到盟约,自然不能只让使君一个发誓,审正南少不了也要说个什么‘同心同德’之类的撑撑场面。他一边说要‘同心同德’,另一边却又严惩为使君说话的将领,可见他对‘同心同德’并不如何上心,使君以为我说的对么?”吴晨点了点头,苦笑道:“崔兄只从我的口风中就推断出这么多事,冯伯望说的那些话,果然没错。”崔琰微微一笑,道:“使君不下车了?”吴晨道:“那要看崔兄后面说什么话,如果还是方才那些话,车我还是要下的。” 崔琰哈哈一笑,道:“所谓君择臣,臣亦择君,有些话必须说给能听得懂它的人,否则便成对牛弹琴。方才使君若问我如何才能取袁尚而代之,那么不用使君自己开口,我已先请使君下车了。”吴晨道:“那我现在算可以听崔兄真正想说的话的人了么?”崔琰并不直接回答是还是不是,顿了顿,道:“袁本初为了拉拢我河北氏族,与河北豪族刘氏结亲,他最疼爱的三子袁尚便是这位刘氏夫人所生。邺城若破,刘氏一族难逃全族覆灭之祸。因此破围之战,不但审配在看,刘氏也在看。审配虽然专而无谋,这位刘氏夫人的话他还是要听的,使君懂了么?” 吴晨心中狂喜,猛地站起身,道:“多谢崔兄”话还未说完,蓬的一声,脑袋已撞到车厢顶棚上,崔琰哈哈大笑,吴晨揉着脑袋,也是开心而笑。崔琰边笑边道:“但这也是迫不得已的法子,若审配可劝,倒也不必走这一步。崔季珪在这里就先祝使君马到功成了。”吴晨拱手还礼,挑帘走下马车,天色微微有些晦暗,吴晨心中却是一片光明,辩了辩方向,兴步向校场所在而去。 第一百零四章 大战邺城(下) 转过几条街巷,远远就见冯孚站在校场门口,伸长脖颈四处张望,吴晨急忙加快脚步。听到脚步声,冯孚转头向这边望了过来,见是吴晨,快步迎了上前,说道:“使君这是去哪里了?”吴晨道:“觉得有些气闷,出去转了转。主薄见到审别驾了?”冯孚道:“见到了。”吴晨追问道:“出城的人事”冯孚脸色一沉,道:“韩文烨负荆请罪,审正南总算是改口了。”吴晨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还好,还好。”冯孚道:“好什么?审正南这次摆明了是要韩文烨难堪,韩文烨有什么错,要让他负荆请罪?使君是没在场,不然使君一定看不下去。” 吴晨一阵默然,心道,我若在场,韩荀就算全身都是荆条,审配也一定不会松口。冯孚却没留意吴晨的神色,继续道:“我来校场,一是向使君禀报韩文烨的事,二是来和使君道别。”吴晨道:“道别?主薄是要出城?”冯孚道:“正是。”吴晨面色一沉,有些恼怒地道:“是审正南下的令?”冯孚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请的令。审正南对使君的疑忌,邺城中三岁孩童也看得出来。他若能破围,那倒罢了,他既破不了围,又对使君多所挚肘,实在让人看不过眼去。因此我想出城去见大将军,先一步向大将军禀告使君和河北联盟的事。若有了大将军的诏令,审正南总该有所收敛罢。” 吴晨道:“昨天曹军没有拦下咱们和阴祭酒等人入城,这两日多半会加强戒备以防城里和城外相互传信,此时出城恐怕有些不妥。”冯孚道:“使君的意思是让我在城内眼睁睁看着审正南错失战机而袖手不顾?倘若如此,还不如一刀杀了我。使君请放宽心,我有出城的万全之策。” 吴晨本想再劝,但见冯孚去意已坚,改口道:“主薄准备从哪个门走?我送主薄一程。”冯孚道:“走西门。南门、北门都有人走过了,这两处必然防备严谨,因此我打算从西门走。”吴晨道:“好,我送主薄到西门。” 两人到西门时,城门处已聚集了数百老弱病残,人人白布包头,手里拿着白旗,立在一旁的袁军兵士望见冯孚,将一套粗布衣衫递了过来。冯孚接过衣衫换好,向吴晨和一旁的将领一一道别,混进人群。城上将领高声喝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百姓一窝蜂涌出城门,向曹军营地奔去。 吴晨三步并作两步,登上门楼,就听得曹军军营中鼓角声猛地一顿,紧接着战鼓声便咚咚响了起来。原本已浩若繁星的营火,在鼓声中猛地一张,更明亮了数倍,营寨前沿箭楼的火把也由一枝加到数枝,照得曹军营寨前的空地恍若白昼,沉闷的脚步声中,曹军大营两侧的角门各涌出数百刀盾兵,身后隐隐是一排接一排的各式弓兵。 整个过程不过一顿饭的时间,曹军更鼓有序,调度迅捷,几乎是这边人刚一出城,曹军军营便有了反应,门楼上的吴晨看得直皱眉。 倘若不能在曹军察觉前将战车全部驶出城门,明日的破围战将异常惨烈。 城头上的袁军见曹军涌出,纷纷大叫:“快关城门,快关城门。”城上的袁军也顾不得还有数十人挤在门洞内未来得及出城,用力绞拽吊桥。吴晨倒不在意城头袁军的懦弱,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离曹军营寨越来越近的邺城百姓。但见得些人像是接到曹军前军兵卒发出的号令,在距离曹军一箭之地停了下来,接着各个匍匐在地,慢慢爬向曹军营寨。 吴晨长叹一声,忖道:“曹军围城数月,对城内的警觉却丝毫没有松懈。”暗暗觉得,破围一战必将是自己领兵以来最难打的一仗。抬头看了看天色,夜色浓郁,一弯残月垂在西面的地平线上,看起来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天亮。转身走下城墙,快步向审配府而去。 见到审配时,就见他双眼布满红丝,一脸的倦意,显是才熬了一个长夜,刚刚睡下。吴晨开门见山道:“方才我在城墙上全程看了曹军如何应对城内投降的百姓。”审配哦了一声,道:“使君有何发现?”吴晨道:“曹军外松内紧,百密无疏,端得是非常厉害。”审配面色一沉,道:“使君是什么意思?莫非使君这时候倒怕了?”音色低沉,但其中的愤怒却是一听便知。吴晨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情况我一早就想到过,因此之前就曾向别驾建议用七虚三实的法子对曹军进行骚扰。之前因为不知战车的造车进度,因此没有如约骚扰曹军,如今战车已造了二十余辆,剩下的八十辆我可保证在明晚子时前造出,因此我希望别驾按之前所说,领军对曹军进行骚扰。” 审配面色稍微缓和了些,道:“就现在么?”吴晨点了点头,道:“是。”审配长身而起,说道:“好,那就去吧。”吴晨长身而起,跟在审配身后。审配一面传唤兵卒,一面披挂铠甲。兵卒快速在府内、堂内穿梭,不时禀告各处将佐的行踪。到两人出府时,各处将佐都已配齐,一行人快步向西城而去。 以吴晨的推算,此时曹军最为薄弱的显然是西城。经过安定铁骑在朝歌、淇园的连番出击,防备邺城西面的朱灵、张绣纷纷溃败,邺城城西的外围曹军已暂时暴露在安定铁骑之下。若城外援军要和城内联手夹击曹军,必选城西无疑。这一点曹军心中也有数,因此选城西作为突击曹军的主要方向,曹军也不会太过愕然。 果然,城内战鼓一响,城外曹军角声、鼓声便跟着响起,吴晨下令手下的五百兵卒齐声喊杀,城外曹军也跟着呐喊。随着呐喊声,曹军一拨拨涌出,在营外结阵迎敌。吴晨原本就没打算和曹军接手,下令兵士熄掉火把,从原路撤下城墙,奔到南门故技重施。南门的将领想是昨天吃了闷亏,正在气恼处,听到城内鼓声响起,当即点齐兵卒出阵。吴晨下令熄掉火把,掩鼓息声,曹军将领完全不理,下令兵卒推出攻城车、挡箭车,发令攻城。幸好吴晨对此早有防备,留审配在南城与曹军对峙,自己领着那五百大嗓门的兵卒直趋北城。 如此这般,从城北再转战到城东,再从城东转战城北。到晌午时,各处城门都已转了几次,那五百兵卒也换了数拨。城外曹军这时也学精了,听到喊杀声也不理会。吴晨下令兵卒趁着喊杀声起,出城杀敌。这次变故一起,曹军又跟着袁军涌出营寨,吴晨在两军还有三箭之地便鸣金收兵。袁军出的快,逃得更快,不等曹军军阵布齐,袁军已逃入城中。曹军只能望着袁军带起的烟尘又笑又骂。来回几次,天色逐渐沉了下来,营火点点从各处曹军营寨亮起,暮色苍莽中,吴晨下令袁军再次呐喊着从城中奔出,直向曹军北营涌去。 经过一天的扰攘,曹军军众再不上当,站在营寨高处,指着奔来的袁军不住笑骂。袁军被吴晨指挥了数次,眼见到了距离曹军三箭之地,只道吴晨会敲锣收兵,脚步都慢了下来,有的兵卒不时转身望向城墙上的吴晨,只等城上锣响,便返身回跑。营寨上的曹军见此情景,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但这次锣声却一直没响,眼见得袁军已进到两箭之地,营寨上的曹军面色变得有些僵硬,纷纷抽出兵刃,有的兵卒已张弓搭箭,瞄向奔近的袁军。 “咚”,曹军出寨迎敌的鼓声在袁军距离营寨还有一箭半的距离时响起,角门张开,曹军叫喊着快步奔出,便在这时,城上锣声急响,袁军转身飞逃。寨上的曹军笑的在地上打滚,涌出营的曹军指着袁军的背影不住笑骂。 其时暮色茫茫,笼罩四野,微风习习从远处的漳水吹来,带着如水的凉意。吴晨望着笑骂仰合的曹军,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 当晚,夜色有些阴霾,吴晨命兵卒先往四个城门查看曹军动静,曹军有异动随时禀报,然后才下令将战车的车轮用布捆扎起来,驶往邺城北城。即便是用布捆扎了车轮,车轮碾轧青石板长街仍是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幸得先往查探敌情的兵卒并未发现曹军有何异常,也让临战有些紧张的吴晨稍稍安了下心。 吴晨随最后一批六辆战车到达北门,蒋义渠,韩荀,审荣,审配,陈琳,阴夔等人都已在北城等候。韩荀,审荣都已披上重甲,先到北门的战车上也站上了兵卒。吴晨,审配,蒋义渠,阴夔,陈琳等人沿着城梯上到城楼,吴晨跨步走到城墙边,从雉堞处探首外望,就见曹营的灯火从城下一里开始,一直向深沉的夜色笼罩下的平野延伸,方圆十数里的平野上,营火在微风中不断闪烁,宛似成千上万只萤火虫栖息在漆黑的旷野中,似乎风再大一些,便会齐齐飞身而去。 审配开口道:“吴使君,你看曹营有何异常?”吴晨道:“和昨晚并无二致,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最好让恒校尉领兵卒试探一下。”审配点了点头,抽出一支令箭交到身后的一名手中,低声嘱咐几句,兵卒领令而去。不多时,几个兵卒抬着牛皮蒙面的大鼓上了城楼,数名赤膊上身的鼓手抄起鼓槌,立在鼓旁,在审配的手势下,蓬蓬蓬的敲了起来。此时夜色深沉,隆隆的鼓声以门楼为中心,带着惊天动地的气势,水波纹般漾向城池内外。 曹营中灯火猛然一亮,隐隐间似有数十兵卒奔上营寨,向城上张望。曹军的反应虽然不慢,但与昨晚冯孚出城时的迅捷相比,已是大为逊色。 鼓声响了两遍,审配猛地向后一挥手,站在身后的一名兵卒转身奔到内城雉堞,挥动火把。门楼上的兵卒绞动舵盘,便在啷啷的铁链撞击声中,邺城北门的吊桥缓缓放下,恒纪领着近千大戟士奔出城门。 吴晨双目紧盯着曹军营寨,眨也不敢眨一下,唯恐错过一丝一毫的异常。就见营中的曹军来往穿梭,不住调动,但上寨墙的兵卒却并没怎么增加。而在两处角门,也丝毫不见兵卒聚集的迹象。吴晨心中有数,向审配道:“曹军并无防备,一鼓作气,攻破城围。” 审配犹豫了片刻,像是突然下定决心,猛地举起手中令旗用力挥了挥。鼓手奋尽全身力气,鼓槌不间断的砸向鼓面,鼓点绵绵密密,一时间天地之间尽是蓬蓬的战鼓声。这正是之前与韩荀,审荣、蒋义渠等人定下的号令,用密集的战鼓声掩饰战车从两处角门驶出城的声音。脚下的正门,三门齐开,左右两翼战车各以韩荀和审荣为前锋,正门则是张竭、田秉等偏将以三部大戟士护一部强弩手的阵势领各领千兵卒为前锋。但见千余支火把闪烁在雄峻的邺城城墙和灯火通明的曹军营寨之间,宛似一条大火龙,向北方快速延伸。 两军虽然还未接阵,只是这汹涌的兵潮,已将一股惨烈之气弥散到城池内外。 城池下,袁军后翼以蒋义渠为督军统帅,迅速集结,只待前军击溃曹军营寨,便杀出城池,全力破围。 曹军寨中战鼓蓬蓬,寨墙上曹军拢嘴大呼,箭楼上的兵卒用力敲击铜锣,火把一处处从营寨内亮起,兵卒一队队攀上寨墙,但吴晨却知,曹军已失去袁军战车将出而未出的先机,这一战曹军败亡已定,剩下的便只在于袁军能攫取多大的战果而已。 此时,东方曙光初现。蒙蒙的辉光中,两翼战车前锋已甩开中路恒纪所领的大戟士队列,逼近到曹军营寨一箭远处。战车三辆一排,齐头奔进,车轮碾压旷野发出的轰隆声,就像是成百上千只空桶在耳际滚动,就连近在身侧的战鼓声此时也都被压了下去。曹军的羽箭不是落在战车的麾盖上,便是落在身披厚甲的战马身上,丝毫不能阻止战车向前推进。战车越奔越快,竟在车身后拖出数道尘烟。涌出角门的曹军兵卒何曾见过如此声势?惊叫着向两侧躲避,但没跑几步便被车中射出的弩箭钉死在地上。那些刚涌出营寨的曹军兵卒视线被前面的袍泽挡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身前的兵卒四散跑开,这才惊觉十余匹战马狂奔而来,骇然想逃时,已被身披重甲的战马狠狠撞上,身体稻草般向后抛飞数丈,倒地之后犹自贴着地倒退,血迹一路沿出数丈。一时间战车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吴晨喝道:“冲侧门,不要冲角门,角门让给蒋将军。让战车从侧翼冲到漳水。”审配挥动旗帜,身旁的鼓手将鼓槌顿住,接着用另一种鼓点将军令传出。但这时让战车转向显然已来不及,两翼十余辆战车夹着雷霆般的声势冲入曹军营寨。吴晨叹了口气,向东北角的曹军营寨望去。 此时晨曦初起。或许是靠近河边的缘故,邺城的晨曦比通常平原地带的晨曦更浓一些,宛似一层薄雾笼在万余人鏖战的旷野上。便只在刹那间,一缕阳光从东面的地平线猛地射出,晨曦和夜色潮水般向西面退去,露出整个战场。就见两里外的旷野处旌旗晃动,曹军兵卒源源不断从东营涌来。再远一些,战马奔腾引起的尘埃像是一片黄云贴地涌来。不用看吴晨也知,此时西面的情景必然与东面类似,提声喝道:“阴祭酒,让城内的将士尽速将拒马,鹿角搬到两翼。审别驾,下令战车一定要从角门处冲出来,从侧翼阻截对方战骑奔袭。” 阴夔和审配分别在城墙两面摇动旗帜,传出军令。 就只这片刻间,曹军战骑已奔出尘埃,出现在视野中。马蹄奔踏,践沙扬灰,袁军东西两翼就像是有飓风掠过,半片天空顿时暗了下来。蓦然间,喊杀声大起,两翼曹军战骑就如溃堤的洪水一般楔入袁军前锋两翼。 此时由蒋义渠所督的后翼一万袁军距离前军仍有一箭的距离,曹军战骑正是看准时机,对袁军前锋进行突击。 陈琳双手撑持雉堞,双唇不住翕合,像是在念叨什么。审配面色阴沉,眼眸鹰鸷一般凝视战场,不住挥动手中旗帜指挥后翼袁军向前接应。 吴晨赶到审配身旁,道:“别驾不可心急,让后军压住阵脚再向前。曹军冲入前锋的并非主力”此时城墙上下,呼喝声沸反盈天,吴晨说这几句话时,几乎是用尽全力喊出,但也不知审配到底听进了多少。 果然,楔进前锋两翼的曹军战骑在袁军强弩的阻击下,从侧翼抽身而出,沿着被战车扫清的道路,斜斜掠过袁军前锋,向曹军营寨中奔去。远处,曹军战骑奔行的隆隆声潮水一般涌来,战骑奔行溅起的尘沙一人来高,随着不住前突的战骑群翻翻滚滚,就像是怒潮夹着排山倒海之势直冲而来,目标正是已突前准备救援前军的袁军后翼腰腹,来势之凶猛,脚下的城池似乎都在曹军战骑的冲锋声中不住震颤。城上袁军将领相顾失色之际,曹军北营靠近西北角的栅栏忽然纷纷倾倒,数十辆战车碾压栅栏出现在曹军右翼,正是攻进北营的韩荀等人。从营中绕了一圈回来,战车早失去了原先的颜色,车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殷红。城上的众将都是长出一口气,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审配也是狠狠一拳擂在雉堞上,长吐一口恶气。 曹军西营将领也在此时发现出现在己军侧翼的袁军战车,战鼓鼓点一变,旌旗挥舞间,数百刀盾为主的青州兵从侧翼兜了出来,迎向战车群。只是战车冲势太过强悍,两军接战的刹那青州兵便被击溃,战车夹着风驰电掣之势,向曹军骑兵阵列的腰际横冲过来。骑兵若被截断,失去冲锋和加速的距离,陷身到袁军的长戟海里必然全军覆没,曹军统领对此心知肚明,此时再不敢直冲袁军突前的后翼兵卒,数千战骑硬生生分成两部,夹着横冲过来的战车两侧,兜出一个大圈,奔向栅栏被撞倒的营寨。 吴晨奔到陈琳身旁,道:“主薄,命你手下的兵卒将柴草运出城,先将曹军西营和北营的空隙填上。”陈琳连连点头,叫道:“好,好,我这就去下令。韩文烨已经杀出来了,审子长呢,审子长怎么还没杀出来?这可真急死人了。”边说边向城下奔。 吴晨将目光投向东营和北营交界处。曹军西面寨墙几乎已全部撞倒,东面寨墙却几乎没有什么破损。吴晨的视线被寨墙挡住,看不清冲进营寨后的战车究竟战到了何处,唯见曹军军旗不住晃动,隐隐间似是形成数十股人流围着营帐不住回旋。吴晨暗叫糟糕,心想,莫非审荣贪功冒进竟然深入到曹军营帐?进入曹军营帐,通往左右的道路被营帐所阻,战车转动不灵,若被曹军趁势堵截,前后再被堵上,这数十辆战车废了事小,右翼迟迟不能合围,曹军东营北营交相呼应,整个局面就成了吴晨最不愿见到的消耗战。 想到这里,吴晨背脊一片冰凉,猛地一撑雉堞,向审配道:“审别驾,给我三千大戟士,我去将右翼堵上。” 审配面色铁青,双眼有些发红,似是完全没有听到吴晨的喝声,哑着嗓子一遍遍地道:“子长,子长定会冲出来的,一定可以”吴晨侧身扑到审配身前,挡住他的视线,高声道:“审别驾” 刚说出三个字,猛听得城下数万人齐声大呼,呼喝声几乎将战场上所有声响都掩没下去。吴晨定了定神,探身望向城下,就见西北角上一员大将越众而出,身后的旗帜迎风招展,一个斗大的“曹”字猎猎飞舞,正是曹洪从营寨中冲了出来。显然曹洪见袁军右翼迟迟不能合围,因此领兵亲自冲击袁军左翼,若将袁军左翼冲破,曹军东西北三营便连成一体,此战袁军不仅不能破围,反而将大败亏输。而袁军大呼则是此时后军蒋义渠的帅旗也动了。与曹洪出左翼相反,蒋义渠是看到己军迟迟不能在右翼合围,因此率亲军赶向右翼。 此战袁军左翼强悍,右翼虚弱,被曹军正好抓住,战局由此变成曹军击破袁军左翼便是曹军大胜,袁军堵上右翼便是袁军大胜。战局至此,也是初始筹划此战的吴晨所始料不及的。 审配狠狠擂了雉堞一拳,道:“竖子无能,竟害大军至此。吴并州,全是你的好计,果然好计。”双目赤红,瞪着吴晨,吴晨原以为审配说的“竖子无能”是指审荣,但见审配鼻翼箕张,眼中的怒火几乎便要喷将出来,将眼中的自己烧化成灰,立知审配口中的“竖子”是指自己,这几日来受的气一并爆发,就觉一团怒火猛地从胸口腾起,怒道:“审荣无能,全邺城的将领都知道,偏是你要用他出城战曹军,如今不怪自己,反倒来怪我?”审配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咆哮:“若不是你一力撺掇,我军稳守城池,岂会如此刻般全军覆没?来人,来人,将这个曹军奸细拖下去砍了,拖下去砍了。” 一旁的将领兵卒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人动身。审配须发箕张,厉声咆哮道:“你们没听到我说什么?将这个曹军奸细拖下去砍了你们你们都要作反么?” 阴夔道:“别驾,我军此时只是暂处下风,并未全军覆没”审配用手指着阴夔的鼻子,咆哮道:“到此刻,你竟然还护着这个曹贼奸细来人,将阴有纪也拖下去,拖下去”城墙上的兵将就像事先约好一般,突然齐齐跪倒,高声道:“别驾息怒,属下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吴使君绝非曹贼奸细。” 审配面色铁青,混身颤抖,道:“你你们这是要造反,你们你们全反了”面色忽然一白,一口鲜血喷将出来。阴夔叫道:“正南,正南,你这是怎么了?来人,来人,快扶别驾下城修养”众亲兵一拥而上,架着审配向城下走去。审配厉声道:“阴有纪,阴有纪,你好,你好,你勾结外人,谋占邺城,我审配做鬼也不放过你” 阴夔将从审配手中夺下的令箭和印符交给吴晨,道:“使君,我军能不能保住邺城就看你啦。”快步追向审配。 吴晨看了一眼被硬塞进怀中的令箭印符,环视城上的众将,淡淡地道:“众位的意思呢?”众将交相看了一眼,齐齐拱手,道:“愿尊使君号令,奋勇杀贼。”吴晨道:“好。我的第一支令箭,便是去请镇东将军韩将军上城楼,坐镇中军,居中调度。”当下便有一名兵卒接过令箭,转身而去。吴晨抽出第二支令箭,道:“我这第二令,便是迅速召集三千大戟士和一千弩手,随我出城固守左翼。”城上的将领先是一鄂,转念一想,吴晨初来邺城就曾率领兵卒和曹军交手,这个并州牧多半是喜欢亲临战阵的。既想明白,随即释然,当下便有几名传令兵接令而去。其实吴晨并不是不想居中调度,若此时手下的是安定铁骑,吴晨对各将领的脾性才能知之甚深,自然会将各人用到相应位置,如臂使指,但来邺城不过三四日,吴晨连邺城守军的大部分将领的名字都叫不清,又如何做到人尽其用?更何况破围之战这时已到关键时刻,万万再不能出现如审配用审荣一般的大错,此时此刻,反倒是自己亲自出城才能安心。 吴晨发出两令,转身望向城下的战场。此时烟尘顺着微风漫入战场,方圆十余里的旷野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黄雾。皆是身着赤色军服的袁曹两军犬牙交错,混战一处,便像是一股燎原大火在城下的旷野间肆意延烧。吴晨目光转向西北角,那里已完全被尘灰遮住,完全看不见两军接战的情形,唯有一阵高一阵低的呼喝声,令人浑身热血沸腾。 猛听得身后脚步声响,韩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使君,我来了”吴晨转过身,正迎向韩猛。韩猛披挂整齐,一副戎装,但满面憔悴,两眼血丝密布,显见得这两日一直没睡。吴晨将手中令箭和印符交给韩猛,道:“这里有将军坐镇,我就心安了。”韩猛道:“使君差矣,应该是使君坐镇,韩猛出城才是。”吴晨道:“有道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三军方可言战’,对邺城这些将领,我可远谈不上熟悉,可不用说‘人尽其才’了。我若坐镇中军,这战肯定输了。”韩猛点点头,道:“使君说的有理。”将吴晨递上来的令箭印符接到手中,眼中泪花涌动,几乎哭将出来。仰天长啸一声,像是要将胸中的郁卒一并喊出,跟着高举令箭,喝道:“众将听我军令,齐心协力击破曹洪。” 城上众将都知韩猛这几日的遭遇,齐声大呼。 就在众将的呼声中,吴晨随着几名传令兵走了下城。这时城下已聚了十数人,眼见吴晨下城,急忙迎了上来,为首的是名文官,身后是陈、冯、田等一干木匠。吴晨记得迎在最前的那名文官姓田名纯,冀州功曹从事,吴晨领军诈曹军后,就是他接手领着一干工匠继续造车。见他迎过来,不知是什么事,迎上几步,道:“田功曹,陈工,冯工,你们怎么来了?”田纯拱了拱手,道:“他们”向身后的一众木匠一指,道:“听说出右翼的战车出了些事,就急忙又造了些车送来。只是事起仓猝,只有几辆而已,不知道使君能不能用上,让在下代问一声。”吴晨向一众木匠拱了拱手,道:“你们真是帮大忙了,多谢,多谢。”低声向身旁的一名传令兵道:“去向韩将军多调一百名蹶张弩手来。”那兵卒转身登上城墙。 一众木匠原本一脸怯意,听吴晨连说几声称谢,神情轻松下来。田大壮道:“使君,曹贼屠咱们河北可不是一个两个城了,咱们河北人都知道邺城被破是什么下场,要谢也是我们谢你,如何是你谢我们?”其他的木匠连连点头,齐声说是。吴晨笑了笑,道:“我还要领兵出城,谢谁,谁谢等破完城再说。不知道那些车在何处?”陈木匠叫道:“快些将车赶过来。”几个木匠转身飞跑而去。 吴晨见几名工匠飞跑的方向是东面,心想莫非仍是放在校场?田纯像是看出了吴晨的心事,接口道:“他们原本想使君或许会再用那几辆战车出右翼,所以就将那几辆车赶到东面的池阳门(即邺城北城的东门)。使君说要领军出城,莫非不是走池阳门?”吴晨道:“右翼被阻,目下我军和曹军的决胜地便在左翼,我这是要去巩固左翼的。”田纯道:“对战事我是一窍不通,唯有祝使君旗开得胜,大破曹军了。”吴晨笑了笑,道:“本来我对这次出城也没多少信心,但有了这些车,胜算就多了几分,田功曹和这些木匠兄弟是帮了大忙了。目下军情紧急,我就不多说了,请田功曹代为转告,让他们驱车到景阳门,我在那里等他们。”拱了拱手,领着兵卒快步向西而去。 到景阳门时,两千大戟士和一千弩手已在门前的空地集结,吴晨将几条军令简单的说了说。袁军兵卒早就从第一次随吴晨出城的那两千大戟士口中听过这几条军令,因此不似袁军第一次听吴晨训令时那般尴尬。也就在这时间,一百蹶张弩手和五辆战车也到了景阳门。吴晨将五辆战车排成一列,三百大戟士夹杂在战车队列,剩余的大戟士排在最右,弓弩手排在大戟士和战车之间,就以这古怪的阵型缓缓出城。 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两处天空却完全不同,一边风和日丽,一边却是尘沙飞扬。想想数日前领军出城,似乎天空也不怎么好,但那次只是救人,这次却是救城,事关生死成败,压力实不可同日而语。望着尘沙弥漫的天空,吴晨忽然间竟然对审配方才的失态有了些共鸣。 从出城到城外旷野一箭之地,正是城上箭支的覆盖范围,这里多是袁军伤军修养和弩兵弓兵取箭之地。那些兵卒望见这一古怪阵型出城,都是一楞,有的干脆起身向这处观望。吴晨见惯不怪,喝令兵卒继续向前。再先前数十步已到了袁军后翼与曹军的接阵处,这里伤军更多,一个个头、脸、身上鲜血直流,被民夫用担架抬下,这些还未接阵的兵卒看得心惊胆战。吴晨喝道:“不要多看,继续向前。” “使君,使君,咱们要将车跑起来么?”驾驶战车的军士突然开口询问,话音微微发颤,不知是紧张还是胆颤。吴晨摇了摇头,道:“不用,慢慢驶过去就好。”向身旁的一名兵卒道:“去前面探探,看陈主薄到哪里了。探到陈主薄的位置,请他领兵跟在我军之后,将鹿砦和拒马一路铺过去。”兵卒跳下战车,向前奔去。 一名都伯从阵中跑了出来,向着吴晨大声喝道:“领军的是哪位将领?出来说话。”吴晨从车上站起身,道:“是我,吴晨。”那名都伯吃了一惊,停了片刻,咕哝道:“咱们统领接到军令说是使君要出城迎曹贼,等了老半天,还以为使君不出来了。”吴晨笑道:“怎会不出呢?前面的那些鹿砦是你们摆的么?撤了吧,我们过去后再摆回来。”那名都伯急道:“撤不得,那些鹿砦是死了十几个兄弟才摆上的,使君看那边,”向身后不远处一指,“那些曹军方才就杀到鹿砦前,咱们这里一撤,他们准定杀过来啊,他们过来了。”大叫着奔了过去。 “使君,咱们还过不过去。”驾车的兵卒望见远远奔来的曹军兵卒,用颇有些希冀吴晨会下令停下来的语气说道。吴晨笑道:“不过去,左翼被击破,邺城完蛋大伙儿跟着完蛋。咱们过去,防住曹洪,倒还有一线生机,你说过不过去?”兵卒一振缰绳,驱车先前。吴晨提声喝道:“压住阵脚,缓缓向前。敢乱我阵脚的,定斩不饶。” 那些曹军尽数是步兵,左盾右刀,正是曹军名震天下的青州军。还没等他们近到鹿砦,吴晨下令一千弩箭手齐射,箭雨密如飞蝗,中间夹着十余支儿臂粗细、蹶张弩射出来的强力箭支,只一阵齐射便将数十曹军射倒,蹶张弩箭更是击破盾牌,将数名曹军连人带盾钉射在地,曹军齐声惊呼,慌忙回蹿。这时那都伯再不说什么,叫人搬开鹿砦,让吴晨等人出城。经过连番冲击,旷野上两军士兵死伤枕籍,鞍上无马的马匹四散奔蹿。吴晨下令沿着袁军右翼缓缓向前,遇到曹军来袭,便是一阵箭雨。曹军战骑从侧翼冲来,被战车阻住,步兵靠近,却又被大戟士挡下,离得稍远,便成弓弩手的靶子。尤其是蹶张弩机,威力强劲之极,射程又远,数次都是连续洞穿数名兵卒,才力尽坠地,骑兵靠近,更可能连人带马被钉在地上。这数千人加五辆战车,便如一道移动的城墙,曹军攻,攻不上,杀,又没处下手,直是苦不堪言。经过一个多时辰征战,左翼的五十辆战车大部损毁,左翼岌岌可危,经这数千人横里一插,曹军攻势登时被阻。原想着等这数千人过去,袁军必然露出空隙,可这些人行得极慢,等过去之后,所过之处已被垒上鹿砦和拒马,袁军躲在其后不住射箭,曹军被硬生生挡在鹿砦之外。 如此这般,行出两箭之地,猛听得战鼓声隆隆从右翼响起,一支军马斜冲而出,直穿袁军左翼。正是曹洪眼见袁军左翼有隐隐稳住阵脚的趋势,调集重军围攻这支阵型古怪的大军。曹洪也是察看了许久,这才放弃有蹶张弩手乘坐的战车护卫的左翼,从右翼斜刺冲了过来。蹶张弩箭因质料坚硬,只能平射,曹军战骑从右翼穿过来,正是想用位于战车右翼的弩箭手挡住蹶张弩箭。 袁军登时明白曹军意图,心知吴晨这支大军一破,全军有覆没之危,当即便有数百兵士挺着长戟冲了上前。曹军战骑被这数百兵士一阻,奔袭之势减弱,待到得吴晨的战车阵前时,已只有聊聊数十骑,不等冲到战车前,已被尽数戳死。曹洪却并不气馁,鼓声越发敲得惊天动地,鼓声中,千余青州兵压向侧翼,与袁军大戟士战在一处,骑兵沿着步兵拓开的道路,以惊人的高速直压吴晨所部的右侧翼。 吴晨厉声高呼,命令大戟士在前顶住,弩兵更是将箭雨一拨拨射向空中,如蝗的箭雨下曹军虽是人仰马翻,后续战骑仍如怒涛狂涌,不住向战车阵压来。驾车的兵卒望着不住接近的曹军战骑,颤声道:“使君,挡不住了,挡不住了,咱们,咱们还是撤撤吧”吴晨用手中弩机狠狠敲了那兵卒的兜鏖一下,喝道:“跑?你能跑得过那些战骑?留下来还有命,跑就死命一条。”提声大呼道:“戟兵让路,车弩换位。”听到呼声,原本在战车间隙的大戟士涌出侧翼,向左翼跑出,弓弩兵从弩车间隙奔到战车左翼。曹军将领这才惊觉上当,鼓声蓬蓬急招骑兵退后,但此时骑兵冲得太前,已与大戟士纠缠到一起,吴晨领军从侧翼超前,数十支蹶张弩机从车上和车后激射而出,平射的弩箭先是洞穿马背或者马腹,接着箭头窜出,射入战马之上的曹军战骑体内。几乎便在同一时间,数十骑曹军倒地而亡,死状惨烈之极。曹军战骑侧翼惊觉之下,调转马头回冲向营,吴晨哈哈笑道:“此时想逃,不嫌太晚了么?”提声呼道:“追住曹军后翼,别让他们跑了” 便在这时,猛听的车辕处的兵卒大叫道:“那是曹洪,那是曹洪,使君,那是曹洪”吴晨顺着兵卒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员将领被夹在回逃的战骑群中,那员战将神色彪悍,不住挥刀呵斥,看身形正是邺城曹军统帅曹洪。吴晨厉声喝道:“放箭,放箭。”其时根本不须吴晨喝令,羽箭已一拨接一拨的激射向天。眼见敌军统帅近在眼前,兵卒杀意顿增,数十弩兵更是越过护卫的大戟士奔到曹军战骑后,向曹洪处放箭。 那些羽箭起始时离曹洪还远,但曹军战骑在蹶张弩手的射击下不住溃散,便令一些蹶张弩手起了心思,数人调转弩机射向曹洪射。身旁连续数名战骑被蹶张弩手射倒,曹洪终于色变,调转马头,向营寨中退去。 “曹洪要跑了,快追,快追。”那些弓弩手丝毫完全忘了己身几乎没什么防御战骑的手段,夹着弩机,追在战骑身后。留在后翼仍和青州兵纠缠的袁军远远听见这处齐声大吼,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得敌方主帅要逃,便跟着喊了起来,一时间“曹洪要跑了”的呼喊声排山倒海般响彻旷野。 吴晨用力一敲驾车兵卒的兜鏖,笑道:“你这蠢才,你能追上曹洪么?你跟着喊什么?”便在这时,猛然间突然一支羽箭激射而出,正中曹洪战骑的脖颈,曹洪胯下战马猛地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将曹洪掀了下马。吴晨又惊又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着惊喜交集,用力一拍驾车兵卒的兜鏖,大笑道:“蠢才,蠢才,还不快追,快给我追,跑了曹洪,我拿你是问” 第一百零五章 梁父吟(上) 驾车的兵卒叫道:“啊哟,使君,莫打”一抖缰绳,三匹战马低嘶一声向前奔出。此时吴晨与曹洪之间的距离足有两百余步,战马虽然加速,这段距离却仍显得有些遥不可及.就见曹洪在地上滚了数滚,猛地跃起,这时恰有一匹空鞍的战马从身旁掠过,曹洪斜奔数步,左手抓住扬起的马鬃,跟着纵身而起跃上马背。驾车的兵卒叫道:“啊,啊,上马了,使君,这可追不上了” 吴晨暗叫可惜,心想这时候赢天或者黄忠有一人在身旁,曹洪就跑不掉了。正要传令兵卒压下速度,猛见得一支羽箭破开尘雾直射曹洪,去势劲急,从角度与方位来看,几乎与之前射倒曹洪战马的那一箭完全相似。“压住阵脚”的话几乎已到了吴晨嘴边,吴晨硬生生将它挡下,一瞬不瞬地望向侧骑飞奔的曹洪。 曹洪吃了一次亏,这次明显有了防备,战马奔腾之际猛地一拉缰绳,战马长嘶声中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在空中交相蹬踏,羽箭几乎是贴着战马脖颈激射而过。不待战马前蹄落地,曹洪提声大呼,喝令身旁的战骑向羽箭袭来的方向奔去。 吴晨略有一些失望,但事已至此,倒也没想太多,站起身向羽箭来袭的方向望去,烟尘中隐隐有数匹战马在曹军战骑群里左冲右突,坐在马上的那人身形彪悍,正是韩荀。只是那些战马像是被什么牵住,又跳又嘶却始终摆脱不了曹军。吴晨只看了一眼,便知韩荀弃车御马,但几匹战马被车辕牵住,各自用力却始终相互牵绊,因此虽是又跳又叫却寸步难移。这般被曹军围住,韩荀多半是凶多吉少。吴晨一拍驾车兵卒的肩膀,道:“那边是韩将军,咱们驶过去将他救出来。”那兵卒已没了初出城时的胆怯,一抖马缰,驱车便向韩荀所在驶去。 身后的兵卒本以吴晨所在的战车马首是瞻,见这辆车趋向西北,当即跟了上来。全军仍是以战车、弩兵夹在大戟士中的阵型移动,只是速度却比方才快了数倍。曹军青州兵和战骑不时从侧翼斜抄过来,都被大戟士和弩兵击退,这两千余人便如大船破浪,破开曹军,直冲向韩荀。此时的韩荀也已望见吴晨,催动战马向这处迎来,原本在旁指挥围攻韩荀的曹军都伯呼喝的更加尖厉,在都伯催迫之下,围在韩荀身周的十余曹军战骑攻得更加凶猛,策骑左右穿梭,长刀舞成一片刀网,将韩荀困在中间。韩荀左手控马,右手挥刀,但三匹战马又跳又叫,韩荀便如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扁舟,不住抛上颠下,手中佩刀刀式散乱,不时被曹军从左右欺入,肩背多处受伤。驾车的兵卒连声惊呼:“左边,韩将军左边啊,贼子好狠,这一刀可伤得不轻右边,啊,右边又来人啦”韩荀向后侧倒,让开从右侧斜冲过来的兵士,右臂斜挥,佩刀噗得一声砍在那兵卒左肩上,曹军兵卒惨叫一声,斜侧从韩荀身旁急冲过去,胯下战马和韩荀右侧的战马撞在一处,发出蓬的一声巨响,曹军兵士直接撞飞而出,两匹战马则是长声惨嘶,曹军战马直接斜飞冲出数丈,蓬的一声侧倒在地,韩荀右手边的那匹战马左侧马腿齐齐断折,嘶叫着向左侧倾倒,拉着另外两匹战马跟着向左倾翻。韩荀此时手中长刀正架住从左侧冲来的曹军兵士的环首刀,战马猛地一个趔趄,韩荀重心立失,曹军兵士的长刀顺着刀身滑落,几乎劈在韩荀的左肩上,惊得韩荀冒出一身冷汗,手肘微翻,趁曹军兵卒来不及收回刀式,长刀侧转,唰的一声将曹军兵卒执着环首刀的右臂齐齐砍下。那兵卒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策骑从韩荀身旁急蹿而过,韩荀趁此机会,侧转过身,一刀劈向连接三匹战马的车辕,哚的一声,木屑四溅,在车辕上砍了半寸来长的一道缺口。便在这时,不远处督战的曹军都伯猛地一夹马腹,向韩荀斜冲过来。那都伯右脚勾在马蹬上,大半身子悬出马身,掠过倒地犹自痛嘶的战马,长刀斜劈韩荀右肩。韩荀若想收回砍在车辕上的佩刀,必然来不及挡开曹军都伯有如拼命的一式,无奈之下,韩荀缩回右手,压低重心,带马向左侧绕开。只是战马被车辕和倒在地上的马匹拉住,只略略动了一下,脚步回错,又被拉了回来,噗的一声,那都伯的长刀正砍在韩荀的左肩,韩荀“嗷”的大叫一声,左手反抓,一把拿住那都伯的右臂臂肘,左手反带,扯得那都伯脱离马鞍,右拳跟着挥出,正打在那都伯的脸上,直打得那都伯面门稀烂,惨叫都没发出,命陨当场。 围在身周的曹军非但没有因都伯惨死而四散,反倒齐齐欢呼道:“贼子中刀了。”蜂拥而上。韩荀左肩受伤,右手的佩刀又卡在车辕的硬木上,此时只有缩在那曹军都伯的尸首下,再不敢出手相博,曹军兵士左一刀右一刀,每刀下去,便是鲜血四溅,当真是险象环生。 吴晨一面用强弩点射曹军,一面喝令弩兵向韩荀身后齐射,阻挡曹军增援。箭雨交织下,曹军连冲数次,都被射退,围在韩荀身旁的十余名兵士则被吴晨一个一个点射,不是被射中咽喉,便是被射中胸腹,片刻间已被射倒一半,另一半对视一眼,猛然间一人从马背上站起,纵身跳上韩荀所在战马的马背,手起一刀便向所在尸首下的韩荀身上扎去。那驾车的兵卒大叫道:“韩将军,身后,身后” 吴晨刚射倒一名从左侧绕出的曹军兵卒,弩匣已空,眼见来不及填充弩匣,眼角余光猛地瞥到堆放在身后的蹶张弩机的箭支上。那箭支儿臂粗细,三尺来长,蹶张弩手携带不便,因此都堆放在战车上。吴晨探手抓过一支,甩手便向立在韩荀马背上的曹军掷去。那箭支夭矫如龙,恍若一道闪电,几乎是在那兵卒的佩刀落在韩荀背脊的同时,掼入那兵卒的胸口,那兵卒厉声惨叫,被箭支带得向后翻倒,蓬的一声落在地上。吴晨一箭毙敌,精神大振,左手抓,右手掷,围在韩荀身周的曹军兵士接连中箭倒地,曹军攻势一缓,这里的大戟士已冲了上前,将韩荀围了起来,曹军战意崩溃,尖啸一声,调转马头逃向营寨。韩荀趁此机会,跳下战马,快步奔了过来。纵身跃上马车,向吴晨抱拳道:“多谢并州牧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韩荀日后定有回报。”吴晨道:“同是杀贼,何必谢来谢去?韩将军身上的伤,不妨事么?” 韩荀笑道:“别看全身上下都是血,多半不是我的,使君就放心吧。”说着,挥了挥手,踢了踢腿,示意自己无妨。此刻军情紧急,吴晨也顾虑不了许多,追问道:“怎么就将军一人,将军所领部属呢?” 韩荀向身后一指,道:“多半是在那边。我所乘战车被尸首颠翻,曹军趁势掩杀,便将我和他们隔开了,不是使君赶过来,我多半是要凶多吉少了。原本想着多杀一人是一人,可惜曹洪这老小子命大,一箭竟然没将他射死。”说着哈哈笑了起来,显是根本没将生死放在心上。吴晨暗赞韩荀的洒脱,道:“将军若真的无妨,咱们这便赶过去,去将你的手下都救出来。”韩荀点头道:“好。”转身推开驾车的兵卒,一屁股坐上驾座,探手再将马缰抓到手中,微一扬手,驱动战马向西北方向驰去。那原先驾车的兵卒叫道:“使君,咱们咱们这是要到曹军营寨么?咱们的人”那兵卒见吴晨和韩荀都望了过来,咽了口吐沫,声音低了几分,道:“是不是少了点?” 吴晨向韩荀道:“韩将军怎么说?”韩荀道:“我这条命是使君救的,使君说往东,韩荀便往东,说往西,韩荀便往西,别说是曹军营寨,只要使君发令,便是龙潭虎穴,韩荀也要闯上一闯。”吴晨笑道:“不会去闯龙潭虎穴。我仍是当初的想法,截断曹军两翼,再用重兵歼灭曹军北营。目下从城墙到曹军营寨的大部分,已被我军用鹿砦堵上,曹军西营的兵卒都是绕入北营之后再加入战场,因此我想将曹军北营这处缺口也堵上。”韩荀道:“使君是想将所有车兵汇集起来么?” 吴晨摇了摇头,道:“集合战车是想将营寨和城墙之间的空地堵上,要堵上北营的空地,还要靠曹军北营。”见韩荀一脸茫然,吴晨抬手指向远处曹军营帐间飘飞的战旗旗角,道:“此时风向是西北风,我是想在曹军营寨之后点火,将北营这处一把火烧了,用火势堵住曹军相互救援之路。”韩荀怔了怔,猛地大笑道:“好,好,我早就看这曹军营寨不顺眼了,正好一把火烧光。” 吴晨哈哈大笑,道:“若能一把火烧光自然好。”用手向前一指,道:“那处烟尘紧密,多半是将军的部属被围在那里了,我们这就赶过去。”韩荀调转过头,望向吴晨所指的方向,还没来得及开口答话,就听得脚步声闷雷般响了起来。顺着声音望去,但见千余青州军从营寨中潮水般蜂拥而出,向这边奔了过来。那驾车的兵卒大叫道:“曹军又来生力军啦!”话音还未落,猛听得战鼓声鼓风而至,接着西面万余人齐声发喊,声如迅雷。便在喊声中,数百战马从曹军后军直驱而上,中间一杆大旗,流苏飞舞,黑色旗面上赤色的“吕”字朔风飞扬,波浪般时隐时现,正是曹军南营统帅吕虔率到了。 此时从营寨中涌出的青州兵在吴晨的东北角,吕虔的战骑群在吴晨的西北角,两部虽然距离吴晨所在并不一般远,却隐然形成两翼夹击之势。吴晨一推驾车的兵卒,喝道:“去向恒校尉禀报,就说我们这里要闯入曹军后营,要中军前冲,为我们挡住右翼曹军。”那兵卒跟着吴晨一直忧心忡忡,此刻听吴晨传令,当真是如蒙仙恩,大叫一声,纵身跳下战车,快步奔向袁军中军。 吴晨站到韩荀身旁,高声喝令弓弩手退后,大戟士趋前,在本阵右翼形成一道人墙,接着长声呼喝弩手放箭,但听得弓弦弹响、木弓回复的声音疾风骤雨般响起,密密麻麻的箭支飞腾空中,只短短的数息之间已密雨一般落入奔前的青州军阵。青州军虽然左手盾牌护在头顶,在这阵密如飞蝗的羽箭击打之下,仍是损伤惨重,十余名兵士当即被射成刺猬,倒地不起,另有百余人被羽箭射中,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几乎便在羽箭飞起的刹那,西北角的吕虔所部也动了起来。曹军前排的战马以细碎的步伐不住调整阵型,猛然间,就像是被一阵狂风刮起,数百战骑脱离前阵,向前涌出,接着便似一片黑云一般以惊人的高速狂压过来。杂乱的马蹄踢踏旷野的隆响,就像是潮水一般贴地滚涌过来,只瞬息间便将耳旁所有的声响全部压将下去,天地之间似乎仅余隆隆的战马奔袭声。这时仅是大声呼喝已难将军令传下去,吴晨挥手召过十余名护在一旁的大戟士,将军令一一传下,五辆战车已并排之势调转过头,大戟士从两翼涌出,以半蹲之势将长戟插在地上,在五辆战车之前竖起一大片戟林,挡在最前。蹶张弩士分成五队,每队二十人,轮流将蹶张弩架在战车上,向曹军战骑射箭。狂野的马蹄声中,曹军战骑群夹着漫天的尘烟奔入蹶张弩机的射程,粗如儿臂的弩箭连人带马将十余骑钉死在地,曹军冲锋之势跟着一窒,便在这时,猛听得战鼓声从东面响起,吴晨急忙回头望去,就见曹洪的帅旗再次从曹军中军中抢出,原先抢出的青州军已排成数纵,骑兵从中间的空隙处水银泄地一般蜿蜒而来。吴晨立知曹洪和吕虔有了默契。己方战车原本不多,因此有遮护不到的地方,曹吕二人分在两边扯动,而战车只能挡住一个方向,因此一交手间便被吕虔扯出空当,此时再将战车调转过来也已来不及,唯有用大戟士和弩兵硬顶曹洪。 吴晨向韩荀道:“韩将军,快去向恒纪传令,请他务必从中军策应我军,将曹洪挡在我军外侧”韩荀一拨马头,不等吴晨说完,已向中军方向奔去,忽听得蓬蓬一阵巨响,城上的数百面战鼓同时震响,细听之下正是中军向前的号令,吴晨心中狂喜,大笑道:“好,好,韩元进,这是我欠你的。” “的”字的音还为完,喊杀声从右翼侧后方响起,袁军从右手方涌来,极目所见,但见人头耸动,如怒涛般起伏。吴晨用尽全身力气向韩荀喊道:“韩将军,曹军两翼被牵制,你领右翼的大戟士去将部下救出,再去烧营” 喊到“领右翼”这几个字时,左翼的曹军战骑已逼近到战车车阵前,马蹄溅扬起的尘沙犹如灭顶的巨浪一般将整个视野遮住,吴晨措不及防下硬生生吞了一口尘沙,整个胸腹间说不出的难过,气力顿时不济,后面的那些话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了。吴晨生怕韩荀没有听清,调转马头向韩荀所在追出几步,这时喊杀声从左侧响起,吴晨转头回望,就见曹军战骑已和阵前的大戟士战到一处。曹军战骑强悍之极,战车阵前有十余丈纵深的长戟阵,仍是被十余骑骑兵抢到车前,挥刀向车上和车后的蹶张弩手劈砍。吴晨急忙纵马奔了回来,手起刀落,连劈数人,余下的那些战骑则被回身的大戟士围住,长戟戳刺,片刻间那十余骑战骑被一一戮死。曹军战骑第一波攻势被击退,战鼓敲得更响,催迫得战骑如怒海洪峰,一浪高过一浪的向这处奔袭。车阵前的大戟士越战越少,曹军尸首越堆越多,两军尸首枕集,几乎在车阵前堆起半丈来高。曹军却仍是悍不畏死,踏着地上半尺来厚的血水漫山遍野四集而来,便在这时,猛听得战鼓声在城墙上响起,那是催动大军继续冲击的鼓点,吴晨心中一凛,转头向城头望去,但见天空不知何时竟然暗了下来,心中猛地一动,转头向北面望去,就见大股大股的浓烟从曹军营寨后面腾入空中,火星夹着火舌不时在浓烟中闪现。从烟的大小看起来,那火已烧了片刻,只是因战场血腥气和泥尘扑鼻,因此才未让吴晨在火烧起的一刻立时察觉。但远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韩猛却是先一步看见大火,因此击鼓助威。吴晨惊喜交集,大呼道:“曹军后军粮草被烧了,袁军必胜,袁军必胜” 此时大战之中,猛听得吴晨如此大呼,众兵将几乎都忘了相斗,向曹军后军处望去。但见数十处火头时隐时现,在西北风中猛烈地向曹军全军营寨延烧,只片刻间便延烧了半个营寨,冲天大火熊熊燃起,衣甲、发须被火焰燎烧以致溃不成军的曹军兵卒仓皇四蹿。 这时曹军的鼓声催迫的更加急了,鼓槌几乎是贴在鼓面上敲击,催动曹军战骑向这处冲击。吴晨心知曹军是要冲破此处,以接应北营兵卒,若自己封不住这处,让曹军汇合,此前所做的一切便都付之东流。而若自己顶下曹军所有攻击,在风势鼓动下,曹军北营兵士再难以于营寨前占住脚,唯有向东撤离,而这时东面已被蒋义渠封死,曹军北营将全军覆没,这座围困邺城数月的营寨也将最终付之一炬。 此战到了最终决出胜负之际。 吴晨厉声长呼,喝令大军死守。城墙上一道道军令传下,让中军的将校带着兵卒投入吴晨手中。吴晨一面号令中军的大戟士纵横穿插,不断削弱北营曹军的战意,连消带打瓦解曹军北营兵卒的反击,一面号令左翼兵卒紧挨战车,堵击吕虔部发了疯一般的冲袭。 这一战从早间寅时末刻,一直战到末时初刻,大战六个多时辰,天空浓烟蔽日,五月的艳阳宛似一颗昏黄的火球,悬在墨黑的天空,地上近十万人生死相搏,呼号声、喊杀声震天撼地。大火更是延烧到了曹军营寨前,扼守在营寨高处的曹军兵卒被火势熏烤,眉毛头发尽皆焦赤,顶受不住的兵卒节节向东退去。 “曹洪退了,曹洪退了”一名兵卒忽然大叫起来,原来一直顶在营寨前纹丝不动的曹洪的帅旗,在烈风中向东缓缓退去。闻听得呼声的兵卒跟着大叫起来:“曹洪退了,咱们赢了,咱们赢了邺城破围了,邺城破围了” 吴晨喝道:“没杀死曹军主帅之前,谁也不准乱喊”话音还未落,猛听得左边有人大叫道:“吕虔也退了,吕虔这边也退了邺城真的破围了,邺城真的破围了” 吴晨凝目向西北面吕虔的帅旗所在望去,却见帅旗隐隐向后退去,眉头微微皱了皱,再向后退了退,从一处战车的上方向吕虔的帅旗方向望去,就见吕虔本部的亲兵仍列在阵前,只是阵脚如浪花般不住飘动,显是这位性格坚韧的曹军统帅并未打算后撤,而是在准备下一拨新的攻势。 猛听得战鼓声从城墙上响起,是要左翼小心戒备。吴晨心道:“吕虔在战车阵前死伤惨重,他应当知道之前的所有法子应当都破不了咱们这个阵。这个韩猛也是知道的,但现在却发令要我小心戒备,莫非吕虔又有了新的法子?”只一动念间,就听得一种古怪的声音顺着大风吹了过来,心头巨震,脱口喝道:“是投石车,曹军要用投石车,快退。” 军令刚喊出口,就见阵脚散开,十余辆投石车在百余民夫的推动下,缓缓运出阵来。 第一百零六章 梁父吟(下) 投石车又名发石车,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发石车最早出现在春秋战国时代(即公元前770~前221年)。官渡之战(公元200年),曹军扼守险要,以劣势兵力撷抗袁绍十余万大军,袁绍在两军阵前修筑土山,并下令军中弩手居高临下窥视曹军军营,一时间曹军兵众唯有随身携带盾牌方能在营中行走,情势一度极为狼狈。曹操的谋士刘晔献投石车,用投石击毁袁军土山,这才破了危局。投石车在投掷石块时,投杆与车身震响之声有若霹雳,因此袁军中又将投石车称作“霹雳车”。在三辅时,吴晨曾和凉州刺史韦端在渭水上交手数次,可没少吃发石车的苦头,因此对这一曹军利器并不陌生。袁军中有些老兵曾参加过官渡之战,见到发石车,大叫一声,纷纷向后躲避。但多数袁军却是头一次见发石车,因此完全不似那些老兵一般惧怕,虽然听到传令,仍有不少兵卒手持长戟守在战车前。 但听得“轰隆”“轰隆”数声,数块尺余见方的物事被高高抛起。那些物事在空中被大风一吹,散裂开来,带起一串长长的烟尘。原来曹军不及预备投石所用的石料,因此用水将地上的泥沙浆到一处,当做石块投了过来。那些细碎的泥沙裹夹着投车的巨力,势道极为惊人,掠过百余步的距离,落在长戟阵前数丈远处,蓬的一声,泥沙崩泄,几个离得稍近的大戟士躲避不及被泥沙溅到,有护甲的地方,泥沙钢针一般钉入护甲中,没有护甲的手脸等处,泥沙深深打入肉中,鲜血登时涌了出来,那几名兵卒痛得蜷缩在地,双手捂面不住惨嚎。原本还有意在阵前抽空放冷箭的几个蹶张弩手,见此情景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夹起蹶张弩机,跳下战车向后狂奔。 一人大步奔到吴晨身前,叫道:“使君,贼子出发石车了”说话的正是从中军赶来的恒纪。恒纪、田秉原本和张竭同处中军,为应对曹洪和吕虔的两面夹击,韩猛将恒、田二人调到了吴晨手下。吴晨皱了皱眉,道:“我已经看到了,只是一时之间,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恒校尉,你带几个人到前面喊话,若能说服那些推车的河北百姓临阵倒戈,这仗就不那么难打了。”恒纪抱拳应是,向后挥了挥手,喊了几个人的名字,向阵前奔了过去。吴晨向后招来一名大戟士,吩咐道:“传我军令,田校尉领一千大戟士从左翼鹿砦出军。若那些河北百姓临阵倒戈,就出兵阻挡曹军追击,若那些百姓仍是向前推进,就先把他们拿下。”那名大戟士快步而去。 吴晨将军令传下,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又命数名司马带着蹶张弩手在左翼鹿砦处接应田秉。数道军令发出,吴晨退到一处高地上向西张望,此时火势又向前延烧了数个营帐,几乎将曹军营寨的一半纳入大火,视野所见,火光冲天,空中浓烟翻滚,已看不清曹军的投石车是不是已经停下。猛听得鼓声从西面响起,接着左翼的大戟士蜂拥而出,吴晨心中一震,心知恒纪的喊话有了效果,只是限于此处的视野实在没办法看清楚前面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左右望了一眼,调转马头向韩荀被击毁的战车奔了过去。刚从马背上跳上破损的战车,突然间就听得战鼓声从身后响了起来,吴晨急忙回头,就见中军阵营中一片大乱。吴晨向身旁的兵卒喝道:“中军出了什么事?找个人过来问问。”那被喝令的兵卒,快步奔向中军。那兵卒还未奔出几步,城楼上的战鼓声已响了起来。这一次吴晨不用听鼓点,便知道韩猛在提醒自己要防备什么,但见熊熊的火光中,曹洪的帅旗逆风飞舞,疾趋而至。 此时吴晨已经无暇细思,之前曹洪东撤究竟是佯撤还是因为看到了天空的投石,这才折返而回,此刻首要的便是阻住曹洪和吕虔汇合,当下迅速传令,下令各部司马带领本营大戟士和弓弩手在右翼布阵。中军因为连续抽调恒纪和田秉到左翼,实力大损,在曹洪的战骑连续冲击之下,阵脚不多时便被冲垮,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袁军中军丢盔弃戟,向西溃散。吴晨一面喝令兵卒向乱兵身后射击阻击曹洪追击,一面下令前军阵脚让出空隙将乱兵重新纳入军中。 此时火逐烟飞,整个旷野笼在烟雾中,加上熊熊燃烧的烈火,当真便如身在炼狱一般。一阵热浪吹过,视野中烟雾猛地一舒,露出从袁军中军奔袭而出的曹军战骑。因为离得营寨最近,曹军战骑被火势逼烤得最烈,人人须发焦赤,脸上被烟灰和尘沙扑得黧黑,身上的战袍更被火星燎烧出无数破洞,便似一群衣衫褴褛的乱民。吴晨却知曹军身临必死之境,战力定然惊人之极,厉声长呼放箭。凌厉的箭雨之中,曹军战骑大片大片倒地,但心知必死的曹军皆知此时此刻唯有前冲才能逃出升天,因此即便被羽箭射倒在地,仍是爬起身向前冲。袁军弓弩手轮替到第三拨时,曹军前锋已冲到阵前,一时间刀戟交错,血肉横飞。 曹军战力一向高过袁军,值此生死悬于一线之际,更是凶悍无比,吴晨虽然在阵前部署了一多半的军力,仍是不时被曹军冲破,不是吴晨调度有方,及时用后军将前阵漏洞补上,曹洪已冲出重围和吕虔汇合。两军前锋犬牙交错,大呼酣战,左翼喊杀声沸反盈天,右翼更是杀声如潮,军侯、都伯、军司马一个个或死或伤,洒到地上的鲜血片刻之间便被大火烤干,但转眼之间又洒上新的血迹。曹军潮水般发起一波波攻击,袁军在吴晨指挥下死守不退,也不知战了多久,突然间就听得轰隆一声闷响,曹军北营的牌楼在烈火的炙烤之下轰然坍塌,向南砸下,热浪夹着冲天的火星狂飙而起。曹洪的帅旗在烈火炙烤之下本已发黄蜷缩,火星一冲,登时呼啦一声着了起来。几乎是曹洪帅旗着火的刹那,城楼上的鼓声响了起来,城上的人更是齐声大呼“曹洪被烧死啦,曹洪被烧死啦”。 吴晨虽然不清楚曹洪是不是已被大火烧死,但曹军帅旗被烧却是看在眼中,正要下令全军出击,突然间就觉整个军阵像是被什么巨力推了一下,不住向后退却,当即厉声道:“前军出了什么事”话还没喊完,一股热浪扑面而至,整个脸面都像是被热火烧了一下。吴晨暗叫不好,抬头向曹洪的帅旗方向望去,但见帅旗已失去了踪影,再向人潮望去,袁军前军的兵卒被火烧伤,疯狂后退,但人潮中并没有人逆势向西的迹象,再细看时,就见烟火笼罩下,数十战骑几乎是沿着袁军后撤的阵脚前数丈,迅速向西而去。 吴晨大喝道:“曹洪向西去了,赤锋营,跟我来。” 赤锋营本是韩猛的亲兵,韩猛被削了军户后,暂时归恒纪统领,韩猛在城上统观全局,便将这支亲兵交到吴晨手上,吴晨一直将其压在阵后,原本想在曹军由盛转衰时作为生力军使用,此时却已顾不得许多,领着这支大军向西快速而去。 曹洪和吴晨几乎是隔着袁军前军并头向西,只是曹洪所在原本是袁军前阵,袁军前阵被火势逼退,前阵空无一人,吴晨所处却是在袁军后阵与前阵的空地,前阵后撤,空地上到处是仓皇后撤的袁军,吴晨数次被乱军挡住去向,原以为一定不及追上曹洪,猛然间就见远处火势熊熊,原来竟是那数辆搁置在吕虔军前的战车在烈火中炙烤了个多时辰,早已烧了起来,像是一道火墙挡在曹洪等人之前。曹洪所领的那数十人听到马蹄声,回过头望了一眼,望见吴晨排开人潮向这边围了过来,急忙调过马头兜向车阵的北端,吴晨急忙喝令:“子将(韩堪的字,韩猛的亲兵司马),你领五百人追在曹洪身后,其他人随我来。”两军一分,吴晨便向田秉破开的鹿砦冲了过去,刚奔出十余步,突然听得领军的韩堪惊声大呼:“使君,使君,曹洪又回来了,曹洪”吴晨急忙调转马头,奔了回去,果然,曹洪领着十余人又奔了回来。吴晨又惊又异,心想曹洪为何不从战车北端绕过去,竟然舍近求远,想从自己这里冲过去?只一瞥眼间,就见曹洪和曹洪的手下人人焦赤,有几人肩头和后背火苗兀自燃着火苗,心中当即明白,哈哈笑道:“曹子廉,被自己营中大火烧得滋味如何啊?” 原来曹洪强闯车阵北端,不想营中大火已经烧到前寨,越向北走,火势越盛,虽只是相隔十余丈,温差却若天壤。曹军身上的战袍被大火炙烤多时,早已焦烂,此时离火更近,登时便烧了起来,战马更是惊惶嘶跳,无论如何抽打都不愿再先前进一步。乱军之中,弃马步行,无异于将首级交给吴晨,无奈之下,曹洪等人才不得不重又绕了回来。 听得吴晨出言嘲笑,曹军人人脸上都现出悲愤之色,大叫道:“是西凉贼寇,杀了他,大伙儿护着将军冲出去。” 这时凌乱的脚步声从南面响起,原来是袁军前军重新整队,在各部司马的带领下向这处聚了过来,曹军面色大变,一人叫道:“跟他们拼了。”他身后的十几骑跟着吼了起来,当即便有数骑纵马向吴晨这边冲了过来,这边的大戟士一涌而上,那十余骑曹军还未冲到吴晨身前,已被大戟士截住,几乎是一骑曹军身周围了十余名大戟士,长戟戳刺抽打,只片刻间便将那些曹军一一戮死,原本跃跃欲试的曹军面面相觑,又是悲愤又是无奈。这时,曹军中的一人突然大叫一声,将战马调转,猛地加速,纵马从火墙上跳了过去。曹军齐声欢呼,韩堪急道:“弓弩手,弓弩手在哪里”弓弩手听到喝令,从大戟士的间隙中奔了上前,曹军众人齐声叫道:“我们拦住那些弩手,君侯,快跳火墙,快跳火墙” 这时曹洪已被大火炙烤数个时辰,放眼望去,那些跟随自己的兄弟被袁军一一射杀,心中痛如刀绞,只是却知眼前是唯一的逃生机会,厉吼一声:“吴晨,这笔帐总有一天我会找你讨回来!”纵马跃向火墙。 那名曹军跃墙而逃的刹那,吴晨便知曹洪多半会从火墙跃走逃生,手中早抄起一把长刀,眼见曹洪纵马跃起,甩手将长刀掷出。长刀在火光的掩映下化作一道长虹,飞向空中的一人一马,曹军齐声惊呼,曹洪暴喝一声,挥刀劈向电射而至的长刀,就听得“呛”的一声巨响,长刀断成两截,分向左右飞开,但身在空中的曹洪也被巨力一冲,失去平衡,连人带马坠入火中。 “曹洪掉火里了,曹洪掉火里了” “快去抓曹洪” 袁军兵卒士气高昂,从左边鹿砦蜂拥而出,转向火墙的另一侧。吴晨几乎是在曹洪掉入火中的刹那纵马奔出鹿砦,远远就见一人从火堆中弹身而起,向远处的吕虔部奔去。吴晨纵马欲追,身前却是大批的大戟士和弓弩手,眼见曹洪拍熄身上的火头越奔越远,吴晨喝道:“快拦住那人,恒纪,田秉,快拦住那人” 这时左翼战场激战犹酣,战马纵横驰骋,声浪如雷,两方都没有发现从火墙这边多出一个人来。吴晨纵马掠过兵卒,但与曹洪之间的距离却是越拉越远,眼见功败垂成,实是说不出的沮丧。便在这时,一辆尾部和左翼起火的战车从前方奔突而出,向曹洪直迎过去,驾车之人正是韩荀。联想到韩荀烧了曹军后营后再赶到左翼战场,他的战车被烧成如斯模样,倒也情有可原。 这边战车一动,对面的曹军也有了动作,数十骑从前阵队列中抢了出来,朝曹洪那处冲了过去。这时的吴晨离得实在过远,唯有大声呼喝道:“韩君侯,曹军赶过来了,小心侧后。”夹在震天的呼喊声中,也不知道韩荀能不能听到,吴晨唯有策马全力向前追赶。 也不知是听到了吴晨的呼声,还是看到了从侧面赶来的曹军,韩荀调转车头,向曹军先迎了过去,长戟抖动,将冲在最前的数名曹军扫到马下,跟着驱车迎向后面的战骑。原本战车侧翼是其薄弱之处,但侧翼火势熊熊,曹军战骑即便欺近,也被火势逼开,韩荀长戟抡开,时扫时戳,所过之处,曹军人仰马翻,当真是当者披靡。 就在韩荀挡住曹军的片刻间,曹洪已奔到近处,左右望了一眼,向一匹倒地的战马直奔过去。韩荀一戟扫开挡在右手边的曹军,调转战车便向曹洪直撞过去,曹洪侧身避开,韩荀的长戟已卷起一股狂风,横扫过来,曹洪侧身再向后躲,脚下却踩到地上的曹军尸首,重心一失,仰面倒在地上。韩荀调转战车便向曹洪碾压过来,曹洪在地上连滚了数滚,才从车轮下逃出升天,还未来得及站稳,韩荀的长戟已从侧翼扫了过来,蓬的一声,狠狠打在曹洪的左肩上,曹洪大叫一声,向前扑倒。 这时鏖战中的曹军都已认出曹洪,四面八方抢了过来,冲在最前的正是吕虔。韩荀破开围攻而上的曹军兵卒,再调转过车头时,曹洪已被数名跳下战马的曹军兵卒扶起,一瘸一拐奔向曹军本营,韩荀厉声长吼,纵车追在几人身后。眼见车与人间的距离越缩越短,数匹战骑从斜侧蹿了出来,挡在战车之前。领头的战骑奔势如雷,猛听得蓬的一声巨响,拉车的战马和那骑曹军的战骑狠狠撞在一处,战骑登时被撞得斜飞数丈,拉车的战马中,两匹脖颈当场断折,另一匹前腿撞断,三匹战马就着前冲的式子追在那战骑之后,接着蓬的一声四匹战马再次撞到一处。战骑在地上拖了数丈,原本去势已止,被再撞一记,又向前冲去,拉车的战马却停了下来。只是车箱去势未尽,车辕却又顶在战马尸首上,前趋之势被阻,因此轰得一声,车厢夹着漫天烟火,倒翻过来,将四匹战马和马上的曹军战将扣在烈火之下。被兵卒架着迅速远离的曹洪厉声长呼:“子恪,子恪”原来,与韩荀相撞的曹军战将正是曹军南营统帅吕虔。这一下兔起鹘落,突兀之极,就连吴晨也是一怔之后才明白过来,当即大呼号令,趁势掩杀。曹军南营统帅阵亡,北营统帅负伤,军中群龙无首,战意土崩瓦解,向西溃散而去。 是役,曹军围困邺城的北营五千兵卒,全军尽墨,南营、西营在袁军追杀之下,损失惨重,四万大军,只有东营的四千余人全军而退。袁军死伤八千余人,虽然死伤近万,却是官渡之战以来,对曹军的首次大胜。 ※※※ 兵士将长戟从车轮的辐辏间隙穿过,呼喝着号子将依旧燃着火的马车翻将过来。吴晨手握佩刀,站在远处,望着兵士和仵作在烧得焦黑的尸体间翻检,远处不时传来袁军追击曹军的喊杀声。 吴晨见曹军败势已成,便将军令交给随后赶来的蒋义渠等人,自己领着十余人赶到马车倾翻处,搜寻韩荀。 此时天色向晚,云霞漫布西面的天空。身侧半里远,大火已将曹军北营全部吞没,火舌不停地把火星喷向有些铅灰色的天空。一里外漳水拍击河岸的哗哗声,夹杂在火焰燎烧营木的呼呼声中,将带着一丝丝的凉凉水意吹上面颊。 从早间开始的厮杀,至此已渐趋平息,若不是身处的旷野仍伏满死尸,平生最险恶的一战,当真便似发了一场噩梦一般。 “禀使君,车下没有韩将军的尸首”翻检尸首的仵作遥遥喊了一声,将微微有些失神的吴晨从恍惚之中唤醒,快步向被翻起的战车走了过去。仵作指着车下被烧得焦烂的尸首,说道:“除了这四匹战马和这具贼军的尸骸,这车下便没有其他尸骨了。” 吴晨走到尸首旁,向地上的四马一人望去。那仵作生怕吴晨看不清楚,手中的长戟用力戳挑,将匍匐在地的吕虔的尸身仰面翻了过来,说道:“使君请看,那贼子的半张脸还没烧坏,一望便知不是咱们韩将军了。”吴晨点了点头,道:“多半是在车翻之前,韩将军就先跳了车。”提声向环在身旁的兵丁道:“你们散开到四周找一找。”那十几名兵士应了一声,四散开来。仵作道:“使君,咱们该拿吕贼的尸首怎么办?是此刻便将他的臭头割下来,还是全尸悬在城门上?” 吕虔的尸首焦烂,左侧的战袍上兀自燃着尺余长的火苗,将一股股烤肉的气味散了出来。吴晨蹙了蹙眉,缓缓道:“死者已矣,咱们没必要拿尸首去泄愤。你们找个地方将他埋了吧。”那仵作原本手持长戟跃跃欲试,听吴晨这么一说,脸上登时显出无比的失望之色,但仍是恭恭敬敬地道:“是,使君。” 吴晨将目光转向四周,十余名袁军兵卒已散开成扇形,四下寻了起来。 目光掠过袁军,就见数百人从邺城的方向快步向这里走了过来,为首的几人依次便是阴夔,韩猛,田纯等人。吴晨快步迎了上前。阴夔面带喜色,似乎连晗下的白须根根都飘了起来,便连数日前受伤的双腿似乎都似已恢复如初,行走如风,连搀扶的人都省了。眼见吴晨走近,阴夔欣然道:“吴并州,赢了,咱们赢了。曹军围城三月,一朝被击远走,丧师数万,阴夔虽遍览古今史书,但如此大胜,聊聊可数,虽不能远追世祖昆阳之役,却已远超同侪(chai,3声)。从今往后,使君威加海内,当真是可喜可贺。”说着,一揖到地。 吴晨微微笑了笑,道:“这场大战能够破围已是侥幸,就不用说什么威加海内之了。何况此战是大伙儿同心协力之功,即便要说威加海内,也是大伙儿的功劳,我只是略略尽了些力。”阴夔呵呵一笑,道:“说的极是,说的极是。”将手向散在四周的兵士一指,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莫非使君遗失了什么重要物事?”吴晨道:“是在找敬之兄(韩荀的字)的尸首。”接着将先前韩荀追击曹洪、吕虔横里插出的事简要说了说,然后道:“咱们在车下没有找到敬之兄的尸首,我想多半是他中途跳车了,因此让他们四下寻找。”阴夔一招手,向身后的数百兵卒道:“快,你们都过去找人。”那些兵卒一拥而上,追在先前那十余名兵卒之后在旷野上找了起来。趁着阴夔指挥那些兵卒的当儿,一直在阴夔身旁的韩猛侧身走到吴晨身旁,低声道:“使君,咱们赢啦。”语气虽然低沉,却难掩心中的兴奋,吴晨感同身受,大胜的喜悦猛地从胸口涌起,欣然一笑,长舒一口气,略带些遗憾地道:“就是场面难看了些儿。”韩猛笑道:“场面虽然难看,但赢了便是赢了。我看曹军败退的场面倒是很可观,输了便是输了,输得那么好看又有什么值得夸耀?”吴晨听韩猛说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韩猛笑了几声,跟着道:“以前听陈孔璋念叨什么‘世必先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成非常之功’,我韩猛便只当那是书虫饶舌之语,但直到今日却是真正晓得那是什么意思啦。邺城之围,也唯有使君这等非常之人,才能攻之,破之。普天之下韩猛打从心眼里服气的,满打满算不过两人,从今往后就又多了使君一个。”吴晨笑道:“不敢,不敢,吴晨一介小子,怎当得起镇东将军如此厚爱。”韩猛双眼一瞪,道:“厚爱?哈哈,天下人那么多,我为何不去厚爱旁人?即便是厚爱也是使君自己赢得,使君光明磊落,用兵如神,韩猛心服口服”吴晨还想再谦逊几句,一旁的田纯从韩猛身后绕将出来,道:“镇东将军,咱们后面还有一堆人要和使君说话哪,你和吴使君的话说完了么?”韩猛笑道:“是,是,我一时太过高兴,倒忘了还有你们在身后啦。好,好,我这就把吴使君让给你们”说着,侧身迈开,便在这时,就听见一人在远处大声喊道:“在这里啦,韩将军在这里。” 吴晨转身便向呼声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奔到那兵卒身边时,那名兵卒已将韩荀从匍匐在地的姿势翻了过来,韩荀脸上身上起得尽是水泡,几乎已不成人形。吴晨探手便向韩荀的脖颈摸去,手还未到,那名兵卒已开口道:“使君,小人已探过了,韩将军没死,还有心跳。”吴晨哦了一声,长舒一口气,收回手,提声道:“仵作呢?仵作快来看看韩将军的伤势。”其实那名仵作早已追在吴晨身后到了韩荀身旁,闻言俯身察看韩荀的伤势,一面察看,一面说道:“韩将军刀伤不重,倒是这些烧伤小人当仵作有二十余年,还从没见过全身烧成这样的”吴晨道:“韩将军有救么?”仵作脸露为难之色,道:“这个小人韩将军全身上下没一处完整多半多半是救不活啦” 韩猛一提仵作的衣领,厉声道:“救不活也得救,不然将你,将你全家老小一起活埋陪葬。”仵作吓得全身瘫软,颤声道:“小人小人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婴孩镇东将军饶命”吴晨推开韩猛提着衣领的右手,向仵作道:“先生只管去救,只要尽了力,即便”原本想说“即便救不活韩将军,也不会难为你”,但心想这话大不吉利,叹了一声,就此打住。追在韩猛身后的田纯忽然开口道:“下官倒认识邺城中的一个名医,若他出手,多半能救韩将军。”吴晨喜出望外,正想继续追问那人是谁,韩猛已一把抱起地上的韩荀,道:“那还啰嗦什么,还不快点在前带路。”说着,推搡着田纯便向邺城而去。吴晨没料到韩猛的性子竟然这般急,苦笑一声,快步追在两人身后。 身后,曹军营寨中残垣断堵在烈火中不住坍塌,到一行人进入城中,曹军北营已全部陷入熊熊烈火之中。 ※※※ 那医师竟是田纯的母亲,倒是大出吴晨所料,心想难怪韩猛出手揍仵作时,田纯不开口了。由于是田府内眷所居,其他一干人都被挡在了门口,唯有阴夔,吴晨,韩猛三人进到内府。除了韩猛要抱着人进到内堂,阴夔和吴晨也止步在内府门口。 此时天色已全黑下来,从内府的天井向上看,邺城北面火光时隐时现,显是曹营的大火仍在燃烧。爆竹和欢呼声时不时从某个角落里响起,阖城似乎都沉浸在喜悦中,若非此时四周青藤缠绕,时令花开,倒令吴晨有已到年关的错觉。 阴夔抚着长须,道:“爆竹声声辞旧岁”喟然长叹一声,续道:“邺城已很多年没有听到爆竹声了。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从邺城听到爆竹声,不想却还能在有生之年重温在邺城过年的光景”忽然双手抱拳,向吴晨深深一揖,吴晨急忙闪身躲开,诧异道:“阴祭酒,你这是在做什么?”阴夔悠悠道:“我这是在代阖城百姓谢吴并州。这数年来先是官渡惨败,再到仓亭惨败,接着黎阳再败,邺城又败,河北百姓真是苦不堪言。不说百姓,便是老夫心里也不知道这苦日子何日是个头但使君来了,爆竹声也回来啦”说到这里,突然有些哽咽,挥了挥手,道:“人老了,总是回想过去,那些旧事,不提也罢。吴使君,关于今日破围,有件事老夫想和使君商议。”吴晨道:“什么事,阴祭酒但说无妨。” 阴夔缓缓道:“使君如何看审别驾之事?”吴晨心道:“来了,说到正题了。”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道:“我知道这数年来,都是因为有了审别驾居中筹谋,河北才能一直与曹操分庭抗礼。但这几日的事,相信阴祭酒也看在眼中,先是因韩元进直言进谏,审别驾违众提拔审荣,后来又因韩敬之当面顶撞,审别驾临阵换将今早的事更是险之又险,若真的让审别驾临阵撤军,不但出城的大军会全军覆没,便是邺城,说不定此时也已易手” 阴夔急忙道:“今早失态的事,老夫可以代为解释。审别驾为人刚直不阿,相信这数日交往,使君已多有了解。审别驾操劳半生,只育有两子。这两个儿子官渡之战时都随军南下,在袁公帐下听令。官渡败北,二子尽殁军中。审别驾老年丧子,心中之痛实难言喻,因此便将一番爱子之情都倾注在这唯一的侄子审荣身上。眼见审荣军情危急,危在须臾,难免添犊情深,一时失控,也是人之常情” 吴晨摇头道:“我对审别驾没有恶感,我知他是河北庭柱,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河北,但是经过今早的事后,阴祭酒以为审别驾还能与我共处么?其实这数日来,审别驾对我处处提防,相信阴祭酒应当也早就看出来了。目下邺城的城围虽然已解,但曹军主力极可能在两三日内重回邺城,到时更有无数恶战。如此紧要关头,你我两军更应齐心协力,共抗强敌,阴祭酒以为对么?”阴夔道:“使君说的极是。这几日审别驾是对使君有所疑虑,但经过今早一战,审别驾即便之前有疑虑,到了此时也会疑虑尽消了。” 吴晨道:“但我就怕审别驾没有消。阴祭酒应当还记得前日夜谈,临别之际,审别驾不是也曾说‘误会尽消’‘从此同心同德,共抗曹操’的话么?不是依旧出了今早的事?应对曹操比不得应对曹洪。应对曹洪,即使出错还有机会可以挽回,但曹操不同,即使我们不出错,他也会引着我们出错,倘若我们主动出错,那便永无翻身之日了。我不能拿我军数千将校,以及邺城和河北的十余万百姓做赌注。” 阴夔苦笑了几声,道:“不如由老夫安排使君和审别驾再谈一次,两方开诚布公,谈到尽去疑虑如何?” 吴晨还没有开口,城北突然响起震天动地的欢呼声,阴夔猛地站起身,脱口喝道:“一定是蒋将军回来啦。”这时韩猛正从内堂走出,兴冲冲地道:“走,咱们这就去欢迎得胜军回城,顺道看看他们捉没捉到曹洪。” 吴晨记挂韩荀的伤势,问道:“敬之(韩荀的字)的伤势如何?”韩猛道:“正在敷治药膏。后面就要看田老夫人是不是像田功曹吹得那般神乎其神,咱们可是帮不上什么忙啦。”一面说,一面拉着吴晨向外走。走到外堂,就见那些跟随而来的官员将领都已涌出到府前的庭院中。那些将领官员个个伸长脖颈望向北面,但听得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有如潮水般随风送了过来,官员将领窃窃私语,有的说定是斩杀了曹洪,有的说是如此大胜,即便没有杀曹洪,那也是要大庆一番。韩猛一面走出,一面道:“你们在这里等就能知道是不是抓住曹洪?走,咱们到前面问问去。” 众人兴致高昂,一拥跟在韩猛身后,奔出功曹府,只有几个文官走到吴晨和阴夔身旁,询问韩荀的伤势。一行人边走边说,不多时已到了长街交汇处,这时兵卒传来消息,蒋义渠等人被百姓围在北街,还未到城守府,一行人又向北街而去。 排开围得水泻不通的百姓,就见蒋义渠、陈琳、恒纪等将领被挑着酒担的数十郡望堵在一座牌楼前,那些郡望士绅人人高举海碗,离着很远,酒香就已飘了过来。韩猛笑道:“我就说邺城的好酒都到哪里去了,原来是被他们搬到这里来了。”向吴晨道:“使君,不知你酒量如何,待会儿咱们拼拼?”吴晨摇了摇头道:“盛情虽好,但这时候乃非常时期,等击败曹操之后,再拼不迟。”韩猛面容一肃,道:“还是使君想得长远。”话还没说完,那些郡望士绅已转过身来,一人道:“是韩元进和阴祭酒。”一人出声,其余人已迈开脚步向这处涌了过来。韩猛眼见事急,提声喝道:“众位,曹洪虽败,但曹操转眼即至,喝酒是小事,如何击败曹操才是大事,众位说是么?”那些郡望士绅都是一怔,半晌,一人才吃吃道:“曹操镇东将军说曹操转眼即至?那么城外守军竟然不是不是曹操?”说到后面的几个字,声音已有些微微发颤。韩猛道:“不错,这位是吴并州吴使君,此次破围之战全靠他才能有击破曹洪击杀吕虔的盛事。曹操随后即至的消息便是这位吴使君带来的。”众人都是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猛听得哐啷一声,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士绅手中的酒碗落在地上。那中年士绅自知失态,颤颤巍巍想说些撑场面的话,但嘴唇发抖,竟然半晌作声不得。 韩猛从一名郡望手中接过酒碗,仰头一饮而尽,将空碗倒转过来,以示已一口喝干,向众人道:“众位,战事紧要,待咱们击败曹操后再尽情欢饮,今日就到此吧。众位请回。”说着团团一揖。众人听得城外的曹军统领并非曹操,兴致早去了一多半,匆匆说了几句场面话,三三两两告辞而去。涌上街头的百姓转眼之间十去七八,留下的那些都是还未收到消息的人。 去了那些挡路的人,蒋义渠、陈琳等人这才走了过来。陈琳扫了众人一眼,道:“咦,怎么就你们这些人?审别驾呢?”阴夔干咳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街上并非说话的地方,文亘(蒋义渠的字),孔璋(陈琳的字),咱们回府上再说。”蒋义渠面色深沉,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审别驾,莫非审别驾竟然以身殉”便在这时,猛然间一人斜刺里蹿出,蹿到蒋义渠身前,扑通一声跪倒,道:“前将军救救审别驾,他们他们把别驾关起来啦”说话的正是张适。韩猛大怒道:“张子谦,你乱说什么?”俯身就想将张适提将起来,张适一缩身,斜倒在路边,抱住蒋义渠的右腿,急声叫道:“前将军,救我,救我。”蒋义渠探手将韩猛伸出的手抓住,沉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韩元进,你怎么又在这里?你的军户不是已经被销了么?” 蒋义渠不称韩猛的军职,而称字,那便是大半信了张适的话。阴夔急忙上前,将韩猛和蒋义渠拉开,低声道:“文亘,事情是这样的”侧身将蒋义渠拉开,肩膀不住耸动,显是在讲述今早城墙上发生的事。蒋义渠和已侧身两人之间的陈琳一面听,一面不住向韩猛和吴晨两人身上瞧过来。吴晨心中暗叹,只看蒋义渠和陈琳等人的神色,显是对自己戒惧颇深,审配的事多半不会善了。 果然,就听蒋义渠突然喝道:“阴祭酒,你怎么能将审别驾绑了你,你好糊涂吴晨终究是外人”刚说到这一句,陈琳猛地一拉蒋义渠,蒋义渠向吴晨望了一眼,声音低沉下来,但看脸色,便知蒋义渠已大动肝火。韩猛这时也凑了上前,低声说了起来,恒纪、田秉、张竭等人见韩猛凑前,便也一一奔了过去,数十人围在蒋义渠、阴夔等人身侧,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反倒将吴晨晾在了一旁。 眼见这些人有的义正词严,有的模棱两可,吴晨有种啼笑皆非的之感,此时眼角余光扫到被恒纪扶起的张适,猛地又想道:“当时张适是在城墙上么?我倒不记得他在,莫非是他看当时形势不利,于是先躲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人从身侧跳了起来,夹在人群中向吴晨喊道:“使君,吴使君”吴晨循声望过去,就见冯礼夹在人群中,不时向自己招手,吴晨心道:“他不是一直在淇园的么,怎么来邺城了?莫非是曹操到了?”急忙快步走向冯礼,向兵卒道:“放他进来,他是我的部下。”兵卒急忙松开冯礼,吴晨道:“冯礼,你怎么来了?”冯礼道:“咱们的斥候在河岸发现了异象,诸葛先生说,曹操一两日内必到河北,着我们几个赶快到邺城来知会使君。” 吴晨一鄂,脱口道:“这么快?”接着道:“在河岸发现了什么异象?”冯礼道:“这数日诸葛先生都让咱们的斥候探视河上的渔船。前几日渔船日少一日,昨日整整一天,所有斥候兄弟便连一条渔船都没有发现。诸葛先生说这是曹军在上游征集渔船,而连续数日征集,多半已凑够了数。”吴晨长吸一口气,向仍在争吵中的邺城诸人望了一眼,心想:“曹军转眼即至,你们却还在这里争吵不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厌恶,提声向蒋义渠、阴夔等人道:“我收到消息,曹军明日或者后日便至。淇园身处前线,曹军若至,淇园首当其冲,我这便要回去部署如何防备的各项事宜。众位,这便告辞了。”说着,双手抱拳,向众人一揖,拉着冯礼,分开袁军兵士,大步向北门而去。 ※※※ 从北门出来邺城,但见天空群星璀璨,竟已是戌时末刻。旷野中火把光星星点点,倒像是和天空的星群遥相辉映,那是袁军的兵卒在搜寻伤兵。在大片大片的火把光之外,还有一些零星的火光散在更远处,依稀是一些自发来寻亲人的邺城百姓。 吴晨虽然不知曹军和袁军的明确死伤,但就所经历的所有战阵而言,还没有哪次可与此次相提并论,即便大战已过去了数个时辰,鼻中仍是可以嗅到浓浓的血腥味,曹军营寨的余火将浓烟不住送入空中。呼儿唤子的呼声便夹在着烟尘和血腥混杂的风中不时传入耳中。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一个老妇凄惨的叫声,跟着数人齐声痛哭,哭声有老有幼,中间夹杂着几声婴儿的啼泣,显是那一家人找到了亲人的尸首。吴晨循声望向哭声传来的方向,默然片刻,长叹一声,向西而行。冯礼紧紧跟在身后,见吴晨不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闷头而行。 走了片刻,吴晨心中突然一动,开口道:“冯礼,你说诸葛先生让你们来,即是说这次不是你一个人到的邺城?”冯礼点头道:“我和田十三他们几个一起来的。”吴晨道:“哦,要不要等等他们?”冯礼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咱们来的时候就说好了,谁见到使君并传了话,便在城门边划个记号,其他人见了就知道使君已经接到信了。”吴晨道:“哦,这倒是个好法子。”顿了顿,道:“你们几时来的?”冯礼道:“昨晚启程,今早到的,原本咱们还在想该怎么进城给使君报信,城里就开始向外打起来啦。”说到这里,冯礼颇有些得色,道:“使君当真了不起,曹洪围城围了几个月,不说审配没办法,连拥兵二十万的袁大将军也怕得不敢到邺城来,但使君一到,短短两日便将曹军赶跑了。这一路上咱们听那些人说起大胜的事,脸上可真是有光得紧。” 吴晨目光飘向犹自抱着尸首在旷野中哭泣的那一家人,缓缓道:“那也不是什么值得脸上有光的事”冯礼道:“是,是,曹操的数十万兵马使君也不放在心上,自然看不上曹洪这数万兵马啦”吴晨心知冯礼会错了意,却也不愿开口解释,就听冯礼继续道:“使君帮他们这个大忙,邺城人却着实小气得紧,知道使君要走,竟然连送都不送。” 吴晨却知是自己失礼在先。曹操来袭本是头等大事,如何应对,原本是该和邺城的众人详细商议。但吴晨心知,如何应对曹操终究是要落实到这场仗如何打、邺城的兵士如何部署、如何调度等事上,最终还是会回到由谁执掌邺城兵权。而邺城的将领,无论是审配、蒋义渠还是陈琳,甚至一直忠诚合作的阴夔,这些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对自己实是疑忌极深。而现在又出了审配被囚的一笔烂账,这时再商讨将兵权抓到自己手上,蒋义渠、陈琳等人必然反弹,要心平气和地商讨如何应对曹操,谈何容易?而另一番心思,却又不足为外人道。原来吴晨这几天一直憋着一口闷气,眼见那些人吵来吵去,终于找到了借口可以甩下这些人而去。想起那些对自己始终疑神疑鬼的河北将领眼见自己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愕然与失态,吴晨心中的畅快便难以言喻。 就听冯礼继续道:“不送也就算了,可竟然连匹代脚的马也不送,这还当咱们是客人么?”吴晨哑然失笑,揶揄道:“我看你一肚子的气,全是因别人没送你马惹的。”冯礼道:“小人一个寻常木匠,骑不骑马不打紧,倒是使君,你既是咱们河北的大恩人,后面又要迎战曹操,怎能没马代步?” 吴晨心想也对,向四周望了望。其实战后军马早已被袁军尽数赶入城中,旷野之上,再不见一丝战马的踪迹。吴晨望了一眼,自是丝毫不见战马踪影,心中正踌躇是否该进城问阴夔要匹战马时,身旁的冯礼突然喝道:“什么人,出来。”吴晨一鄂,心道:“莫非又是曹军的刺客?” 但见一个人影从死尸堆中慢慢站了起身。冯礼喝道:“你是什么人”话还没喊完,那人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冯礼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跪过,登时有些愕然,右手摸着脖后,愕然道:“真是奇哉怪也”吴晨也是大出意料,眼见那人跪着不动,心中又记挂淇园的战事,向冯礼道:“你们来的时候是怎么走的?莫非不是骑马么?”一面说,一面向西继续而行。冯礼追在身后道:“咱们是骑马来的,但是又怕战马被曹军发觉,误了大事,便在漳水上游弃了马儿,扎了几条木筏过来。” 吴晨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们这就走吧,加快行程,说不定能在路上遇到曹军遗失的战马。”冯礼低声道:“使君,那个人还跟在咱们身后,你说该怎么办?”吴晨皱了皱眉,道:“这个人颇有些古怪,我们先暂时分开,看他想做些什么。”冯礼点了点头,缓缓向右行开。那人见冯礼越行越远,脚步加快,径直向吴晨这边奔了过来,冯礼大吼一声:“好贼子,果然是来行刺来的。”从地上抄起一把环首刀,大步向那人奔了过来。那人惊叫一声,转身向后便逃,吴晨几个起纵,已来到那人身旁,跟着从那人头顶纵身而过,挡在那人前面。那人啊的大叫一声,吴晨原以为他这便要拼命,不料那人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吴晨有些啼笑皆非,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那人咿咿呀呀,吴晨半晌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声音却有几分相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喝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究竟是哪个。”那人身子不住发颤,像是惊惧到了极点。吴晨越看伏在地上的人得背影便越觉得熟悉,心中猛地一动,喝道:“你你是淳于琼,你”那人身子一疆,像是突然被定住了一般。吴晨心知自己是猜对了,长吸一口气,缓缓道:“淳于将军,你为什么要跟着咱们?”淳于琼猛地抬起头,道:“报报仇,我我我要报仇”也许是多年不曾说话,淳于琼的嗓音嘶嘎暗哑。说话时一字一顿,倒似是初学说话的稚子。吴晨诧异道:“报仇?你找谁报仇?”淳于琼泪水夺眶而出,一字一顿地道:“曹操,我要找曹阿瞒报仇” 便在这时,冯礼已大步奔到近前,喘着粗气道:“好贼子,跑得倒快,现在可被堵住了,看你还往哪儿跑?”举刀便要向下砍,吴晨急忙挥手挡住,道:“冯礼,这一位是淳于将军,不得无礼。”冯礼道:“哦,哦,原来是淳于将军”低声嘀咕道:“是将军怎么又不早说,还跟在人屁股后面鬼鬼祟祟”吴晨道:“冯礼,你先到那边看看有没有战马,我和淳于将军有些事要谈”冯礼道:“是,是”接着低声道:“使君,这‘将军’来路不正,鬼鬼祟祟,使君千万要多加小心,冯礼就在那边看着,若见势头不对,只要使君喊一声,冯礼便到” 吴晨笑了笑,心想,倘若我这里真有事,你的身手还不如我,又如何能施以援手?不过冯礼的话出自一番好心,吴晨倒也不好拒绝,点头答应,冯礼这才快步走开。淳于琼这时已擦干了泪水,呆望着吴晨。吴晨道:“将军请起。”淳于琼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喜悦,颤声道:“使君你,你是答应收下我了?” 吴晨摇头道:“没有,我只是不懂,你说要报仇,是要找曹操报仇?”淳于琼用力点头,嘶声道:“曹阿瞒割了我的耳朵,割了我的鼻子,杀了我的弟弟,杀了我的部曲”说到这里,淳于琼已是泪流满面,一面抽噎,一面道:“从乌巢之战到今天,已经五年啦。这五年来,我日思夜想便是找曹操报仇,他们打我,骂我,耻笑我,我都能忍,只要让我去杀曹军但是本初走了,审正南更不会用我,我眼看着报仇无望,早有了一死了之的心,但使君来了使君,你收下我,只要能找曹瞒报仇,就算是做牛做马,我也甘心情愿吴使君,你收下我,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当真在地上磕了起来。 吴晨对于喝酒贪杯误事的淳于琼并没有什么好感,缓缓道:“臣择君,君亦择臣。我军虽少,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淳于将军,你有什么可以让我必须收下你的么?”淳于琼一怔,喃喃道:“我有什么可以让使君必须收下我?我有什么可以”吴晨道:“天色晚了,我还要急着赶回淇园。这样罢,今后我还有很多时间要呆在邺城,倘若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咱们就此别过。”向远处的冯礼道:“冯礼,我们走。”冯礼快步奔了过来,望了一眼怔怔地跪坐在地上的淳于琼一眼,低声道:“使君,你和他的事谈完了?”吴晨点了点头,道:“算是吧。”冯礼道:“他他怎么傻了呢”吴晨低声叱道:“废话这么多,我让你找的战马呢?找到了没有?”冯礼尴尬地一笑,道:“没有我我继续找” 此处平野垂阔,四周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尽收眼底,吴晨自是知道有没有战马。当下也不再说话,迈步前行。 这一路都是邺城破围之后袁军追击曹军的战场,曹军的死马破旗不时出现在路旁的草丛中。直到走出十余里,曹军败军向邺城西南方的黎阳败退,这些物事才渐渐淡出视野。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已是子时初刻,满天群星更加璀璨,幕天席地,身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旷野,更令人有种心旷神怡之感。若非心急战事,吴晨倒真想放缓脚步,慢慢走回淇园。这时,东面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吴晨转过身望去,就见十余骑战马从邺城方向疾驰过来。冯礼见吴晨转身,这才惊觉,跟着转过身望去,欣然道:“送马的来啦。” 就听前面的那员兵将喝道:“前面的是吴使君么?”吴晨道:“你们是什么人?”那员兵将道:“是吴使君,咱们找到吴使君了。”语气又是激动,又是欣慰,加了数鞭,疾驰而至。冯礼抄起手中的环首刀,喝道:“咱们使君问你们话,你们怎么不答?快说,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的那员骑将,纵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吴晨身前,咚地一声跪倒,叫道:“使君,我们是来请使君救人的咱们将军,咱们将军让审正南给抓起来啦” 吴晨这时也认出了来人,正是韩猛亲军司马韩堪。吴晨诧异道:“怎会如此?审正南为什么要抓镇东将军?”韩堪道:“审正南说咱们将军临阵投敌,还说咱们将军里通外敌,将将军一家都押入牢中去了”吴晨就觉头脑中嗡的一声,几乎昏眩过去,喝道:“审配,你怎能如此公私不分?你们去找阴祭酒了么?阴祭酒”后面的两句却已是在问韩堪等人。韩堪抢道:“阴祭酒,阴祭酒也被抓了这次牵连的有数十将领还是阴祭酒的管家送来消息,要咱们尽快来找使君救人,说是使君若不救人,咱们将军性命不保” 此时虽是仲夏之夜,吴晨却觉浑身冰凉,一身寒意。原以为审配只是对自己不满,自己既然已退让远走,审配该当明白自己一番苦心,不想却是换来这么一番光景。 韩堪等人见吴晨怔忪不语,猛地齐齐跪倒,叫道:“使君,如今只有你能救咱们将军,使君,你一定要救咱们将军啊”冯礼道:“可淇园”吴晨举手将冯礼的话挡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淇园的事虽然重要,但邺城的事却事关联袁抗曹的大局,我不能不去。冯礼,你先回淇园,就说邺城有变,我不得不回去处理。倘若曹操来袭,让诸葛先生他们向荡阴方向撤离子将(韩堪的字),你给冯礼一匹马,让他回淇园报信,我随你们回去救镇东将军。” 韩堪当即吩咐一名手下将战马分给冯礼。直到冯礼飞驰而去,吴晨这才翻身上马,驰往邺城。长草在战马的四蹄下飞速向后退去,吴晨心绪纷乱,实是难过的想吐血,心想若一早知晓自己离开邺城后,邺城的情势会演变成目下情状,那么无论多难多受气,自己都会坚持留在邺城。但这时说什么都晚了,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汹涌的气血,向韩堪道:“如今邺城没有被审正南关起来的将官还有谁?陈主薄被关了么?”韩堪道:“咱们一接到消息便出城来找使君,城里是什么光景,咱们也不清楚。”吴晨心想:“若陈琳也被关了,那便如何是好?是了,崔琰不是还在邺城么,我去找他商量罢。”想到这里,心中略定,扬起马鞭,又狠狠抽了两记,战马吃疼,长嘶一声,放开四蹄,在旷野上狂奔起来。 到邺城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曹军营寨的火头已经熄灭,旷野之上,曹军北营的残垣断垒绵延数里。城外的袁军已撤回城内,城墙上灯火阑珊,人影皆无。 邺城兵员近五万,但破围一役,五万人马几乎全部出动,若再有内乱,审配就算计谋通天,也拿不出更多的人手守城。但吴晨仍是留了心计,跟着这十几人扮作出城寻找尸首的百姓混进城中。吴晨先让韩堪等人暂时到驿馆等待,自己一人快步向陈琳所在的主薄府而去。邺城外松内紧,远远就见陈琳的府邸外兵卒来往穿梭。吴晨见前门不能进,绕过数条街道,纵身跳上一处民房,沿着屋脊,来到陈琳主薄府后院一墙之隔的一处邻里的屋顶。 从这处望去,陈琳府邸尽入眼中。陈琳的府邸占地颇广,亭台楼榭绵延数进,此时却不见丝毫灯火。吴晨心道:“若是这般,该到何处去找陈琳商议?”正在心灰沮丧之际,一阵脚步声突然从前院响起,一人从前院奔入,向假山处奔了过去。那人绕过假山,径直向院中西南角的一处凉亭奔了过去。吴晨顺着那人奔去的方向望去,依稀见一人立在亭中,看身影正是陈琳。那亭侧的假山旁栽得都是翠竹,竹影摇动,将吴晨视线遮住,因此竟然没发觉陈琳就在亭中。就见那人径直奔到凉亭外,拱手禀道:“不好了,老爷,咱们的人刚传来消息,方才有人从北门进到城里了。”陈琳霍地转过身来,低声道:“审别驾知道这件事么?”那仆人道:“这个小人不知。小人探听到消息后,就赶着来向老爷禀报了。”陈琳一顿脚道:“唉,吴使君不该回邺城来。快去召集府中家丁,定要赶在审正南收到消息前,找到吴使君。快,快去” 那家丁飞也似的跑了开去。吴晨从房顶纵身跳上院墙,跟着一跃而下,进到院中。陈琳听到声响,喝道:“什么人?”吴晨快步走到假山旁,道:“是我。”陈琳飞步从凉亭奔了下来,一见吴晨,苦笑一声,道:“使君唉,使君不该来。” 吴晨道:“主薄的意思是说审正南该抓镇东将军了?”陈琳摇头苦笑道:“我说不过使君。”吴晨更进一步,几乎是站在陈琳身前不到一尺,瞪视着陈琳,道:“这么说主薄也认为审正南不该抓镇东将军了?”陈琳抵受不住吴晨的气势,向后退了一步,苦笑道:“不该抓又如何,该抓又如何,总之现在事情已是如此了。”吴晨愤然道:“镇东将军是河北的庭柱,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要犯。就以软禁审别驾一事来说,这件事也是我和阴祭酒做的,与镇东将军无关,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审正南要将有功于河北的将军抓入牢中,他老糊涂了么?” 陈琳左右望了望,道:“嘘,轻声,轻声。”吴晨痛心疾首地道:“为什么要轻声?难道我说的不对么?”陈琳苦笑道:“使君说的很对,但审别驾这次不单将镇东将军一举下狱,就连城墙上附和阴祭酒的十余名将领连同家人都下入狱中了,若不是使君已经走了,多半多半唉。”吴晨冷笑道:“多半,多半什么?多半是已将我也下在狱中?”陈琳轻叹一声,道:“审别驾对使君痛恨之深,更是远超众人,多半不会下入狱中,而是”用手做了个下斩的动作,接着道:“所以使君还是快走吧,若被审别驾知道使君回了城,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吴晨道:“审别驾会如何处置阴祭酒和镇东将军他们?”陈琳道:“有纪是审别驾多年的老友,这次冒犯,多年交情恐怕是要毁之一旦啦,但有纪终究是大将军的人,即便要处罚也要大将军来定夺。至于元进,他触犯别驾已不是一次两次”吴晨长吸一口气,道:“那我就更不能走了。镇东将军有功于河北,有恩于百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我而死。”陈琳苦笑道:“使君不走又能如何?如今整个邺城都在别驾掌握,使君人单力孤,怎么救阴祭酒?怎么救韩元进?” 吴晨道:“我自有办法。我想请主薄为我引见一个人。”陈琳愕然道:“谁?”吴晨道:“刘澹刘元泽。”陈琳啊的一声,诧异道:“使君使君怎么晓得他的?”吴晨道:“我自有我的法子。只要主薄代为引见,我有办法说服他,再由他出面说服刘氏夫人,让阴祭酒、镇东将军等人和审正南讲和。”陈琳点头道:“这倒也不失一个好法子。好,使君跟我走,我这就带使君到刘元泽处。不过使君要先装扮一番,此时城中尽是审别驾眼线,使君这般模样,怕是寸步难行。”吴晨点头称是。陈琳领着吴晨到内堂取出一袭长衣,让吴晨换下身上的战袍。那一袭长衣原是陈琳的衣服,吴晨身材虽然更高一些,但那文士服本就宽大,吴晨穿上倒也不显窄小,丰神俊朗,又是另一番模样。陈琳暗赞一声,领着吴晨出了后院,向守后院院门的老苍头嘱咐了几句,引着吴晨向东城而去。 第一百零七章 携民渡漳(上) 河北刘氏的宅邸在邺城东城,与南城的主薄府相距颇远。吴晨和陈琳两人出了主薄府,一路向东。沿街就见兵卒和战马不时从街上穿行而过,陈琳不用想也知一定是审配收到吴晨回邺的消息,因此派兵盘查邺城,自然不敢再走邺城的主要街巷,出了巷口便转入一条偏僻小巷。两人一时向东,一时向西,有时为了拐入另一条巷子,不得不转入向北的巷子。就这般连续绕过十余拨兵卒,来到一处南北向的街巷处。直到此时,陈琳才长舒一口气,指着街巷对面的一处院门,道:“到了,那处便是刘元泽家的后院。使君在此处稍候,待我先进去通传一声。” 吴晨向陈琳手指的院门望去,就见街对面一道朱漆的大门开在街巷的正中。那大门分左右两扇门页,门脚距地面三尺来高,以白色的石料砌成数级台阶与街面相连。两名军侯装束的兵卒立在台阶之上,单手按剑,来回巡视。台阶两侧各有一尊石雕的獬豸,獬豸两旁又立着五六名兵士。院门所在的院墙两丈来高,长度几乎占了整条街,单看庭院占地之广,便可以想见宅主人的奢华。 吴晨望了一眼已略显曙色的天际,道:“时间紧迫,还是一起进去吧。”陈琳心想也对,点了点头,正要走出巷口,突然听得吱呀一声,那两扇朱漆大门打了开来,一人缓步从门中走出。陈琳一震,低声道:“怎么是他?”吴晨目光掠过陈琳的肩膀,望向从院中走出的那人,就见那人身材修长,黑须过胸,正是崔琰。吴晨心中一震,心中也道:“怎么是他?” 就见崔琰转过身,向门中送客的人道:“刘君侯就送到此处吧,崔琰告辞了。”说着向院内深施一礼,缓步走下台阶。眼看那院门就要闭上,陈琳顾不得失礼,喝道:“是刘君侯么,我是邺城主薄陈琳陈孔璋,有要事求见刘君侯。”一面说一面快步奔向院门,吴晨快步跟在陈琳身后。 听到呼声,守在门前的兵士呛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就要跳到街上拦住陈琳,却被崔琰低声喝住。吴、陈两人没有阻拦地到了台阶前,陈琳向院门前的刘澹深施一礼,有些气喘地道:“邺城主薄陈琳,参见参见刘君侯。” 原来刘澹虽是袁绍的岳父,但除了被封临淄侯外,在袁军中并没有一官半职,因此无论是崔琰还是陈琳都是以“君侯”相称。吴晨跟在陈琳身后,跟着施了一礼,就听一个苍老略带嘶哑的声音说道:“起来,起来,太多礼啦,叫我如何敢当?快起来。” 听到话声,陈琳挺直腰板,吴晨跟着抬头向门内望去。此时曙色已透满东面的天空,光线映照下,就见门内站着一个七十余岁的老者。那老者肩宽体胖,颇为富态,一张圆脸白皙光滑,没有半丝皱褶,若不是那一头银发,看起来倒像是四五十岁的人一般。 吴晨在上下打量那老者,那老者也在上下打量吴晨。陈琳侧过身,引见道:“刘君侯,我来引见,这一位便是并州牧吴晨吴使君。”接着向吴晨道:“这一位便是当今大将军的外祖,爵封临淄侯的刘澹刘元泽刘君侯。”吴晨一抱拳,道:“久仰”刘澹整个脸似乎都亮了起来,道:“这位便是吴使君么?外间向传吴使君少年英杰,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果不其然。不知吴使君婚配与否,小女红红年方十六,若使君有意”吴晨哭笑不得,估不到刚一见面刘澹竟会问这样的事,正在不知如何应对之际,就听刘澹身旁的一人清咳一声,陈琳急忙道:“这一位便是刘兹刘伯耽,刘君侯的长子,爵封清源乡侯。”吴晨仍是一拱手,道:“久仰。” 刘兹年纪在五十上下,与其父有七分相像,只是眼睛却小了一些,双眼微眯,神光内敛,令人完全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见吴晨拱手,刘兹双手微拢,道:“客气,并州牧客气了。”陈琳向立在一旁的崔琰望了一眼,轻咳一声,道:“这一位姓崔名琰”崔琰微微一笑,道:“陈主薄不用引见了,我和吴使君见过的。”陈琳转身望向吴晨,吴晨冲他微微点了点头,陈琳望了眼崔琰,望了眼吴晨,又望了望刘澹父子,恍然大悟道:“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此时天色已大白,时间紧迫,吴晨也来不及和陈琳解释和崔琰结识的过程,向前迈了一步,来到刘澹身旁,道:“刘君侯,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见君侯是有要事相求的。” 刘澹道:“吴使君有何要事,但说无妨。”吴晨虽然听他并不应承一定帮忙,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道:“审别驾将阴祭酒和镇东将军打入大牢的事,不知君侯听说了没有?”崔琰在一旁道:“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已经和刘君侯详细说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崔琰在一旁帮腔,刘澹自然不能说没听过此事,点头道:“季珪的确曾向老夫提及此事。”吴晨见刘澹仍是不动声色,便知此人虽是外表和善,其实城府极深,不吓吓他,今日的事多半得不到他的助力,淡淡地道:“但还有一件事,我想刘君侯并不知晓,那便是曹操已领军到达黄河南岸。依我领军数年的经验推算,曹操今早就会渡过黄河到达河北。从黄河沿岸到达邺城不过一日一夜的距离,若是骑兵奔袭,半日可达。” 说到这里,刘澹脸色终于一变,道:“这些消息这些消息,吴使君是从何而来?”吴晨道:“我军在黄河沿岸一直布有游骑,这些消息都是那些游骑传回来的。” 刘兹在一旁冷冷地道:“使君前面说审别驾的事,后面又说曹操的事,刘兹愚钝,不知使君究竟想和家严说些什么?”吴晨深吸一口气,道:“我的意思是说邺城正值多事之秋,更应当齐心协力共抗曹操。若此时城中内斗,只会白白便宜了曹操。”刘兹冷笑道:“吴使君是什么意思?吴使君是说审别驾将阴夔和韩猛抓起来是城中内斗?那么使君将审别驾抓起来软禁又算什么?” 吴晨一听,便知刘兹对今早的事一知半解,缓缓道:“若我将审别驾抓起来,此时又怎会是审别驾主管邺城,而我在这里求人?”刘兹道:“这个是蒋义渠将军临危受命,救审别驾出来”吴晨道:“那么刘乡侯可以去问问蒋义渠将军,他追击曹军的军令是谁交给他的。若我有心软禁审别驾,为何还会将调度邺城兵将的令箭转交给他?”刘兹冷汗冒了出来,道:“这个这个” 刘澹接口道:“使君说曹操就要到邺城,是真的么?”一面说一面急得搓手,吴晨道:“绝对无假。邺城多事之秋,唯有齐心协力方能共抗曹操。我这次来便是请刘君侯看在袁公创建河北基业不易的份上,力挽狂澜,先平息邺城内乱,再共商抗曹盛举。” 刘澹转向刘兹,道:“兹儿,还不快去请审别驾商议”刘兹道:“爹爹,你不要听他吴并州一面之辞,审别驾将阴有纪和韩元进抓起来,那是情非得已,他们这些人都有背叛河北之心”便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崔琰突然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开口道:“时兮,时兮,会当有变时。今日光景突然之间令崔琰想起五年前的旧事来。刘君侯还记得么,当日许攸家人强买强卖田间屋产,审别驾不顾许攸派人求情,一力将他家人尽数打入牢中。时光悠悠,不想竟然已经五年啦” 原来崔琰说的是当年官渡之战的事。官渡之战,袁绍和曹操在前方相持数月,双方都有粮草告尽之忧。许攸家人在邺城囤积居奇,时为邺城治中的审配一怒之下将许攸家人打入牢中,身在前线的许攸收到家人入狱的消息后,连夜投奔曹操,并将袁绍在乌巢囤积粮草的事和盘托出,这才有了曹操夜袭乌巢,袁绍官渡惨败的巨变。那时崔琰和刘澹都在邺城,都曾亲身经历了整件事,此时崔琰再提前事,刘澹面色登时大变,喝道:“兹儿,我要你去请审别驾,还不快去”刘兹万分不情愿地拱了拱手,道:“是,爹爹。”吴晨道:“这件事我希望能和审别驾找个地方单独谈一谈。刘乡侯能否只安排我们会面,而不告知和他会面的人是谁?”刘兹没好气地道:“我试一试吧。”向陈琳、崔琰拱了拱手,快步向街尾而去。刘澹目光转向几人,道:“兹儿此去,必定可以说服审正南,几位无需忧心,随老夫到府中等候吧。” ※※※ 进到院中,就见处处亭台楼榭,时而假山溪流迎面而来,时而回廊拱桥架于人工湖泊之上,当真是奢华已极。以吴晨所见过的庭院来说,无出邺城刘氏庭院之右者,即便是皇家园林的上林苑也远有不及。但吴晨却实在无心去看这些,心中仔细揣量见到审配时该如何开口。突听得身后一人低声道:“吴使君,你不是已经出城了么?怎么竟又到了这里?”吴晨苦笑一声,压下脚步,退到问话的崔琰身旁,道:“我是已经出城了,但听闻邺城巨变,却又不得不回来。反倒是崔兄,怎么竟然也到了这里?”崔琰苦笑道:“问得好,若不是使君将调度邺城兵将的令箭交给蒋义渠,我又怎会到这里来?使君可以一走了之,但清河崔氏家大业大,可不是说搬就能搬的我是不得不来啊。” 吴晨道:“我原想着退让远走,便能令审别驾知晓我的一番苦心,不成想却成了今日这番形势。”崔琰连连摇头,道:“袁本初当初不就是趁火打劫才得的冀州么?审正南是过来人,又怎会不打起百分之两百的精神提防使君?审正南向以袁氏忠臣自居,这次那些兵将临阵倒戈,一力支持使君,正是犯了审正南的大忌。使君以己心度他心,这可错的离谱喽。” 吴晨苦笑道:“事以至此,崔兄何以教我?”崔琰缓缓道:“那就要看审正南究竟有多看重刘元泽了。此事也唯有刘氏出头,才能让审正南的气焰稍稍降一降,旁人都不成。”说着,长叹一口气,接着道:“幸好使君来了,我和刘元泽说了审正南羁押阴有纪韩元进的事,这老狐狸却一力敷衍了事,若不是使君恰好到来,又带来曹操动向,这老狐狸多半还要糊弄下去。是了,使君说的曹操已到达黄河南岸的事是真的还是用来唬喝刘元泽的?”吴晨道:“一半一半。我可以确定曹操已到了黄河边,但到底是南岸还是北岸就不敢确定了。”崔琰眉头皱了起来,道:“使君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曹操已经渡河?”吴晨缓缓道:“若天下还有一人用兵我猜不透,那便是这位曹司空了。虽然我军斥候从河岸的渡船侦知一些曹军的蛛丝马迹,但曹军中智谋高绝之士多如过江之鲫,这些蛛丝马迹,保不准还是他们放出来迷惑我军的。如今我唯一确定的便是曹操此刻还未到邺城,至于他几时到,或许是下一刻,也或许是数日之后。” 崔琰长吸一口气,缓缓道:“若他此时到,那咱们河北的运气当真是糟得不能再糟啦。”吴晨还没有接话,与陈琳并排走在前方的刘澹忽地转过头,说道:“季珪和吴使君在说什么?什么糟得不能再糟?” 崔琰道:“在说曹操动向的事。崔琰问使君曹操何时会到邺城,但就连使君也不敢确认,说是可能下一刻到,也或许是数日之后到。”刘澹和陈琳两人听了崔琰这番话,面色都是极为难看。刘澹道:“方才使君不是还说曹操傍晚便到的么?怎么”刚说到这里,突然就听见后院传来高声的喝骂声。陈琳面色陡变,低声道:“出了什么事?莫非是审别驾来了?” 此时四人正走到人工湖泊之上的回廊上,距离后院院门不过两百余步,崔琰道:“我们过去看看。”刘澹和吴晨快步跟上,反倒是陈琳原本就在崔、吴两人之前,这时更故意落在后面,坠在刘澹身后向院门而去。 四人刚走出回廊,就见一人快步从门口奔了进来,那人一身褴褛,面无耳鼻,正是淳于琼。淳于琼一脸惶急,望见吴晨、崔琰等人,快步奔了过来,边跑边道:“吴使君,审正南来啦,审正南来啦,使君快走,使君快走”门前的那些兵将此时也已奔入院门,一个军侯叫道:“快逮住那个乞丐”另一个叫道:“好不要脸,竟敢向军爷爷脸上吐口水” 几个兵卒从两名军侯身侧踉跄奔出,紧追在淳于琼身后,吴晨向刘澹道:“那个乞丐是淳于将军,看来他找我有事,还请刘君侯放他过来见我。”刘澹提声喝道:“别追啦,放他过来。”那些兵卒齐声道:“是。”停住脚步。淳于琼见身后无人追赶,径直向吴晨等人奔了过来。吴晨先一步迎了上前,道:“淳于将军,你怎么来了?”淳于琼道:“吴并州,你不是出城了么,怎么会在这里?我在街上听袁军说到使君到了这里,原以为他们是在乱说,但眼见兵丁云集,终于还是信了,因此抄了近路过来。使君快走,再晚便来不及啦。” 便在这时,就听见一人大笑道:“吴晨,现在想走,岂不是太迟了么?”笑声中,一人大步从正门闪身而入,在门前丝毫不停,纵身跳入院中,正是审荣。审荣面色蜡黄,左肩、头顶都绑着绷带,显见得昨日一战受伤不轻,此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宛似此刻吴晨已是阶下囚一般。 淳于琼双臂一张,挡在吴晨身前,喝道:“审荣,你要做什么,有我淳于琼在,容不得你动吴并州一根寒毛”审荣右手用力向前一推,淳于琼直直向后惯出,蓬的一声,脑袋撞在一处石栅上,当即晕了过去。审荣哈的大笑出声,道:“吴晨,原以为你躲到这里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想竟然是找这么个废物来当挡箭牌,如今废物已去,你还有什么话说?” 吴晨只望了一眼,便知淳于琼只是一时撞昏过去,但自己对淳于琼只是一饭之德,他却于敌我悬殊之际,不顾自身安危来保护自己,如此情谊,当真令吴晨心中感动。但此时情势紧急,也顾不上淳于琼,深吸一口气,向刘澹深施一礼,道:“这处是刘君侯的庭院,刘君侯要如何发落吴晨,吴晨没有怨言。” 刘澹清咳一声,道:“这一位将军可是审荣审子长么?我与吴使君虽是初交,但此处毕竟是我家庭院,吴使君远来是客,将军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让兵卒退出去?”审荣道:“刘君侯,你千万不要上这贼子的当,他到邺城的第一日,我便知他没安好心”崔琰此时走到刘澹身旁,低声道:“吴使君虽是单身一人,但在城外却有数千西凉铁骑。若是让他们知晓吴使君在我邺城被杀,怒而投奔曹操,崔琰恐又见当年许攸投曹之祸。” 刘澹连连点头,提声道:“审荣,此处庭院乃当年本初赠与老夫,让老夫颐养天年之用,老夫平生不见刀兵,还不快领兵退下。”审荣眼见吴晨就在眼前,偏偏这老头挡在身前,骄横跋扈,全然不将自己的数百手下放在眼中,心中怒气陡盛,喝道:“好啊,你这死老头,我好言相劝,你只当放屁。来人,将贼寇吴晨抓起来,有敢阻拦者,杀无赦” “赦”字的音刚出口,便听一人厉声喝道:“审荣,不得无礼”话声中,审配和刘兹已步上院门,快步奔了进来。审荣意见审配到来,神色大喜,叫道:“叔父,你来了,侄儿已经将吴晨困在这里啦”审配扬手便是一击耳光,审荣大惊失色,抚着脸,吃吃地道:“叔审别驾,你你为什么打我?”审配向刘澹深施一礼,道:“审荣年幼,不识长幼尊卑,还望刘君侯大人雅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看到此处,吴晨,崔琰都是暗舒一口气。若审配也和审荣一般不将刘澹放在眼中,今日之事,实难善了。但看审配的架势,今日之事或许有转圜之地。 就听刘澹淡淡地道:“我不过一介糟老头,任人欺凌,任人凌辱,审别驾又何须客气?便叫这位将军将我这糟老头一早锁起来,砍头了事吧。” 审配直起腰,目光从吴晨看到崔琰,再从崔琰移往缩在刘澹身后的陈琳,目中怒火直似要喷将出来,将这些人一一烧尽,但仍是强忍怒火,拱手向刘澹道:“不知刘君侯要怎样才肯原圉我这不懂事的侄儿?”刘澹原是老狐狸,明哲保身为上,眼见审配怒火难抑,心知若再多加逼迫,恐怕审配当真会不顾一切将自己一家人连同吴晨、崔琰等人抓起来,笑了笑,道:“吴使君远来是客,他说和审别驾有些误会,须当面说清,老夫也愿当这个和事老。审别驾若给老夫这三分薄面,便与吴使君暂摒成见,畅叙一谈。其后审别驾要如何便如何,老夫再不过问,审子长无心之过,自然也一笔勾销。” 审配将目光从刘澹身上掠过,投向吴晨,缓缓说道:“吴晨,你有什么事要对老夫说,这便说吧。”语气虽然平淡,但心中的怨毒之深,实令人毛骨悚然。吴晨长吸一口气,道:“对你这个老顽固,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你这就去将阴有纪和韩元进都砍了吧,邺城城破,看你有何面目见本初公于地下!” “哈哈”审配厉声长笑,虽是笑声,却殊无欢乐之意。便在笑声中,蓬的一声,审配左手扶着的刀柄被审配硬生生折断,断刺深深刺入审配的手掌,鲜血登时流了出来。审配却像是丝毫不觉痛楚,厉声道:“好,我倒要听你说说为何我无面目见袁公与地下。” 吴晨以退为进,便是要争取这一说话的良机,深吸一口气,道:“昨日早间的形势,你比我更清楚为何阴祭酒和众位将军要囚禁你。其时审荣出击曹军右翼被困,蒋义渠率兵增援,而曹洪此时率军出击我军左翼,韩荀将军受曹军西、北两营夹击,岌岌可危,你却下令要于此时撤军。正所谓两军相逢勇者胜,更何况我军并非全无机会,若那时撤军,不但前期破营的军士白白牺牲,更会连累整个大军,曹军会穿破我军左翼,将出城的我军全歼” 吴晨说这番话时,审配不住冷笑,吴晨心知审配必然另有一番“道理”,顿了顿,道:“这便是前因后果。若非阴祭酒和众位将军一力支持,也不会有今日破围之功。”审配喝道:“说完了?”吴晨点了点头。审配向刘澹道:“刘君侯,我已听完此人废话,若刘君侯信守承诺,我想即刻将此人带走。”刘澹微微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崔琰已微一拱手,说道:“刘君侯,正如吴使君所说,若非阴祭酒和众位将军见势明朗,及时阻挡审别驾一时之疏,也不会有今日破围之功。吴使君,阴祭酒,韩镇东有功无过啊。”刘澹道:“这个,这个” 审配勃然大怒道:“崔琰,你又懂得什么?”崔琰微微一笑,道:“我是不懂,我是不懂为何有功之人要被押。或许这便是为何袁大将军向刘荆州求救,刘荆州却只以一页信纸推托了事的原因,只因我河北的事理与别处不同,有功之人反倒是要被关的。” 原来两年前袁绍死后不久,袁谭袁尚争位,两人在邺城大打出手,袁谭为表明自己是袁绍的正统继承者,写信刘表,让刘表出面劝说袁尚,刘表却只是写信“两兄弟,当以和为贵”,既不声援袁尚,也不声援袁谭,崔琰说的正是此事。审配怒发戟张,正要破口大骂,一旁的刘兹已接口道:“季珪老弟此言差矣。我手中有一份此次破围之战的我军伤亡清单,是今晚”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辰时时分,低咳一声,道:“是昨晚审别驾和蒋义渠将军等人粗略梳理出来的。破围一战,我军计战死兵卒两千一百一十二人,重伤四千三百二十七人,失踪一百五十三人”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白绢,道:“单以人数计,我军伤亡近八千人,占城中兵丁总数的四分之一强。而所耗物资更是以万计,因此破围一战,即便是胜,也是惨胜,邺城兵力一蹶不振。由此可知,吴晨这厮用心当真歹毒至极,所想所做,便是要我军倾尽全力与曹军周旋,而他坐收渔人之利。审别驾正是及时识破吴晨奸计,这才一力要大军撤军,可惜阴有纪、韩元进等人居中阻挠,致令审别驾功亏一篑,这才有目下邺城哀鸿遍野之惨状。经我详细明说,季珪老弟可还有什么疑问?” 崔琰笑了笑,道:“行军打仗的事,崔琰所知不多,但我想问伯耽兄,曹军围城,围到什么时候会撤军?”刘兹一愣,道:“撤军?”崔琰点了点头,道:“曹军到邺城来自然不是因为听闻邺城这里好耍,所以来这里耍乐一番然后便走,他们是来攻城的,那么他们何时撤军?恕崔琰愚鲁,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两条,一是曹军被击远走,二是邺城被他们攻下。曹军向有军令‘围而后降者,屠城’,曹军是二月围的邺城,我想若是邺城城破,怎么算,邺城可属于曹军‘可屠’之列,即是说,万一邺城城破,便不是死伤八千余人,而是阖城十一万人都会死于非命。伯耽兄以为然否?” 刘兹道:“确是如此,但”崔琰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接着道:“既然邺城不能被攻破,那也只有将曹军击走一途。倘若不率兵破围,莫非是在等天雷击杀城外曹军么?”审配厉声道:“当真是一派胡言。”崔琰躬身施礼,道:“先前我便说自己愚鲁,所思所虑自然不及审别驾多矣,便请审别驾告知,若不率兵出击,要如何才能令城外曹军撤军?” 审配厉声道:“崔琰,你不是一直在狱中么?是谁如此大胆,将你放将出来在此处为小贼当说客?从破围成计,到兵卒出城不过短短三日。要在三日之内,令兵将熟悉从所未用的车战之术,这不是强人所难又是什么?只此一点,便知这小贼从来便没有将河北兵卒的死生放在心中,他所思所虑的便是如何挑逗城内兵将出城与曹军厮杀。曹军死还是我军死,在他眼中都是一般,都是敌军死而已。这便是小贼阴毒之处,只可惜我终究是察觉晚啦,让他奸计得逞”审配越说越怒,咆哮道:“来人,还不快将吴晨小贼拿下!” 吴晨大怒,喝道:“审配,你胡说什么?阴有纪和韩元进都是你河北将领,你杀不杀他们和我有什么相干?我若不记挂他们的生死,会冒着被你砍头的危险跑到邺城来?难道我不知道你这个老顽固一早就想杀我么?是啊,你说你记挂河北兵卒的死生,你记挂河北兵卒的死生,又怎会冒着左翼被击穿的危险,强招大军回城?你记挂他们的死生,为什么领右翼的将领不是身经百战的韩猛,而是一无是处的你的侄子审荣?” 审配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放屁,放屁,全是放屁好,好,你不是要来救韩猛么?韩猛便在这里,你来救他吧。”说着,转身从一名兵卒手中接过一个物事,用力掷在吴晨脚前。那物事落在地上,溅起一小片血水,跟着骨碌碌的滚了几步,正是韩猛的人头。韩猛双目圆睁,须发箕张,面上神情又是愤怒,又是无奈。吴晨就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狠狠撞了一下,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缓缓蹲下,将韩猛的头颅拾起,眼见韩猛眉目犹若生时,鼻中一酸,眼泪几乎掉了下来。猛地抬起头,哑声道:“他是怎么死的?是谁动得手?” 刘兹见吴晨双目赤红,便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下一刻便会扑到自己身前,脱口道:“他是自杀的他说自己全然无辜,却平白受这么大的冤屈”审配喝道:“和这小贼多解释什么?此贼勾结外人作乱邺城,死有余辜,让他就此一死了之,当真是便宜了他。来人,将吴晨小贼也给我拿下,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吴晨冷笑道:“我们之间的事待会儿再和你算。”转身向刘澹深施一礼,道:“刘君侯,我有一不情之请,请刘君侯一定要答应。”刘澹目光扫向脸色铁青的审配,道:“若是你我之间的事,自然无可无不可,若是涉及到他人,老夫老夫”吴晨道:“我想在此处设个灵堂,祭奠冤死的韩猛将军。”刘澹猛拉胡须,道:“这个这个” 吴晨道:“即是如此,我也就不多打搅了,就此告辞”向刘澹深施一礼,刘澹道:“使君客气”眼前猛地一花,就见吴晨就着鞠躬的势子,迅速退向刘兹和审配。吴晨退得极快,就在刘兹和审配一眨眼的功夫,吴晨已欺到两人身前,两人兵刃此时都挂在腰间,要抽兵刃已来不及,惊呼一声,向旁退开。吴晨原本志不在他二人,两人一退,吴晨加速向前,左手一捞,已将仓猝出拳的审荣右臂抓住,跟着顺势斜带,将他的右臂扭到背后。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审荣已落到吴晨手中,院中和院门处的袁军虽多,竟是防不胜防。 吴晨左手捏住审荣的咽喉,喝道:“将兵刃都给我放下”审配厉声道:“吴晨,你好卑鄙”吴晨喝道:“我再卑鄙也不会将自己的人杀了领功。审配,还不命你的手下将兵刃抛下,你不想要你侄子的命了?”说着手上加力,审荣右臂被拐,咽喉上吴晨的左手更是像铁箍一样,箍得他喘不过气来,哽咽道:“叔父救救我” 审配面色铁青,厉声道:“吴晨,你想做什么?你想用审荣的命换你的命?好,你将人放了,我放你出城。” 吴晨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三岁孩儿。经过邺城这几日的风风雨雨,现在你说的话我都当是放屁一般。你开城门,我带着他出城。等到了安全的地点,我自会将他放了。” 审配额头青筋暴跳,院中众人无论是陈琳、刘兹还是崔琰,还是第一次看到审配如此暴怒,众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院中便像是暴风骤雨就要来临前的一刹那,说不出的寂静。便在这时,猛听得西面号角呜的响了起来,正是敌军入袭的号声。众人心头巨震,纷纷向西面望去,心中都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吴晨一推审荣,喝道:“敌军来袭?是曹操么?审配,你现在是要和我为难还是和曹操为难?”审配神情完全冷静下来,道:“你放了审荣,我也不来和你为难,我们到城上去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不看吴晨一眼,快步向院外奔出。 吴晨推开审荣,快步跟在审配身后。街上早已挤满袁军兵卒,此时都是错愕地望向西面。审配快步奔到一匹战马旁,甩蹬跳上战马,向西城绝尘而去。 第一百零八章 携民渡漳(下) 那些兵卒本是奉令来抓吴晨的,却见审配和吴晨一齐奔了出来,都是一阵愕然。再见审配什么都不顾,侧骑狂奔而去,更是一头雾水。这时,陈琳、刘兹等人也奔出了院门,陈琳道:“城西预警,你们怎么还呆在这里?为何不去增援?”领头的司马向吴晨望了一眼,道:“可是审别驾有令,要我们来捉拿”陈琳啐道:“捉什么?审别驾和吴使君之间只是一场误会,如今误会已去,还捉什么。”那司马的目光不住向陈琳和吴晨身上瞟,心道:“审别驾还说连你也一起抓的”陈琳怒道:“怎么还不走?”那司马道:“审别驾有令,除非是他亲自传令,否则他人传令概不遵从”陈琳大怒,正要发作,崔琰走出院门,说道:“子平,我的话你信不信?” 那司马见是崔琰,急忙躬身施礼,道:“崔均参见恩师,恩师的话,崔均自当深信不疑。”原来这领军司马姓崔名均,曾师从崔琰学习经文,算是崔琰的门生。崔琰道:“我可以作证,方才审别驾和吴使君深谈许久,两人已冰释前嫌。你不是也看到了么,他二人一同出府,审别驾有命你捉拿吴使君么?”崔均道:“是,崔均知道了。”转身叫道:“都听到了么,这里没咱们的事了,这就去西门增援吧。” 陈琳长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向吴晨道:“今日真是险到极处,幸好使君平安无事,邺城也平安无事。”吴晨摇了摇头,道:“城西预警,如果是曹洪率军反击,那倒是今天听到的最好消息。如果是曹操来袭”苦着脸笑了笑,道:“后果不堪设想。”陈琳急道:“那还等什么,这就快去西城看个究竟。”一面说,一面拉着吴晨追向袁军身后,刘兹从台阶一跃而下,跟在两人身后。 转出巷口,就听得前方人声鼎沸,原来是百姓从屋中走了出来,有的向西探望,有的窃窃私语,都在议论城西究竟出了什么事。越向西走,人流越多,袁军一队队、一列列从各处要道奔了出来,涌向西城。邺城百姓被围已久,也都是见怪不怪,有的爬上屋顶向城西眺望,有些胆大的追在袁军背后扯着嗓子向袁军问话。突然就听到屋脊上一人大声嚷道:“陈三回来啦,陈三回来啦”原先在屋顶上、房檐下低声说话的几个邺城百姓,听到喊声都跳到了街上,迎向一名身着粗布短襟的汉子。一群人还没到那汉子身前,已经七嘴八舌叫了起来,有的道:“陈三,你到城西,打听到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么?”有的道:“陈三,是曹操打来了吗?” 陈三身材不高,一脸精明,一看便是那种平日穿梭邻里、搬弄家长里短的老手。就听他高声叫道:“不是曹操,大伙儿放心”吴、陈、刘三人都是长舒一口气,陈三顿了顿,接着道:“是从荡阴来的百姓。”吴晨大吃一惊,转身奔到陈三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道:“你说什么?荡阴来的百姓?”陈三吃了一惊,喝道:“你你是什么人你,你想做什么?”陈琳道:“陈三,这位是吴并州吴使君,他问你话,你快答他”陈三道:“你你便是吴晨你不是出城了么?”吴晨喝道:“别管我出不出城,你说城外来的是荡阴的百姓”陈三道:“是啊,他们在城下叫门的时候,便是这么说的。”吴晨大叫一声,转身向城西奔去。昨晚临走时,吴晨让冯礼捎口信给淇园的黄忠和赢天,若曹军出现,便向荡阴方向撤退,而此时荡阴的百姓却出现在邺城,那么不是曹操已经在荡阴追上赢天等人,便是曹操已先一步算好安定军的退路,以奇兵突袭之势占据荡阴,切断安定军的退路。而无论是两种情形的哪一种,都不啻于是吴晨的噩梦。 陈三被吴晨叫声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冲着吴晨的背影大声叫道:“你失心疯了么?”陈琳、刘兹两人也吓了一跳,眼见吴晨去势极快,追在吴晨身后,叫道:“吴使君,等等我们,等等我们” 吴晨哪里肯停?见人流越来越多,前方几乎水泄不通,纵身跳上一处民房,从屋脊上向城西狂奔而去。越近城西,人声越是嘈杂,待奔到城门,此处已挤了不知多少百姓,打眼望去,尽是耸动的人头。憔悴的面容上,人人神情惊惧,哭声、喊声混杂成一片。吴晨纵身跳下直通西门的邺城西大街,不等袁军兵士上前阻拦,已快步冲了过去。拦路的袁军齐声大叫:“快拦住那个书生,快拦住那个穿青衣的”听到喊声,数名兵卒从城梯穿过人群奔了过来,猛听得一人在城楼上大声叫道:“吴使君来啦,那是吴使君,快快请他上城来”听声音正是恒纪。 那些袁军兵卒听到恒纪发令,立时斜抄过来,将挡在吴晨身前的人一一推开,吴晨一路畅通无阻奔上城墙,恒纪已快步迎了上前,叫道:“吴使君,你不是出城了么,怎么竟然在此处见到你了?”语气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吴晨道:“此事说来话长,城外的情形怎样?”恒纪道:“都是荡阴的百姓。听他们说昨晚张辽、徐晃率军突袭荡阴,守军献城投降,这些百姓趁曹军没有合围,先一步逃了出来” 吴晨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纵步奔到雉堞旁,撑着雉堞向外望,就见漫山遍野尽是人流,几乎将邺城西门前方圆数十里的旷野全都遮住了。只这一眼,吴晨便知曹操驱赶这些人群是为了阻挡安定铁骑来往驰骋用的。之前与曹军交手的那数仗,安定军之所以每次都能在曹军合围前先一步逃开,是因为全军都是骑兵。而这次曹操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先一步出兵荡阴,切断安定军向北面太行山撤退的后路,接着向邺城方向驱赶百姓,让百姓一路散到漳水平原。有这些百姓挡路,无疑会大大降低安定骑兵奔袭的速度。若是自己所料不差,曹操还应当在黎阳方向聚了重兵,就等安定铁骑在东、北两方向受挫后,退向黎阳方向的口袋阵。 恒纪在一旁说道:“看情形,城外有两三万人。这几年曹操攻伐河北,漳水一带因地处平原,百姓无处躲藏,很多人就都迁到荡阴、邯郸、毛城那边去啦。尤其是荡阴,因地近黑山,张燕视之如禁脔,曹军又一向忌惮黑山黄巾,因此附归荡阴的河北人为三城之最。这次曹操有备而来,直接下了荡阴,看来是连张燕也不怕了” 吴晨道:“我军”细想一下,自己与河北并不隶属,改口道:“恒校尉,昨日击溃曹洪后,袁军有没有派遣斥候侦查曹军动向?前方斥候有没有传来消息,曹军主力现在何处?”恒纪楞了一下,道:“派遣斥候?我军斥候向来隶属审别驾和前将军,我只负责城禁守卫” 吴晨心更凉了。若斥候营隶属审配和蒋义渠,只看早先审配听到西城示警时的惊惶,便知袁军斥候不是没有派出便是没有探听到曹操主力的消息。连敌人此刻在何处都不晓得,这仗如何打? 便在这时,猛听得尖锐辽远的号角声从西面的天际扶摇而起,直冲天际。那声音熟悉至极,正是西凉军迎敌布阵的讯号,吴晨急忙侧过脸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西面的天际一丝黑线跃出地面,只一眨眼的功夫,黑线清晰起来,但见尘烟潮涌,正是马群奔驰溅踏而起的尘沙,闷雷似的马蹄声跟着便如潮水般滚滚而来。城上的袁军骇然失色,城外的百姓齐声惊呼:“是曹军来了,快进城。”西城城门虽然已是三门齐开,但城外的百姓实在太多,扶老携幼,推车、辘轳间杂其中,加上众人已走了大半夜,疲不能兴,听到曹军来袭的喊声,人人惊惶,这边倒了推车,那边掉了鞋子,百姓像是炸了窝的蚁群,争先恐后向城门处挤了过来。 恒纪提声喝道:“不要挤,不要挤,慢慢来,慢慢来”呼声中,数人被身后之人推搡摔倒在城门口,没等站起,惊惶的人群已蜂拥而过,那几人连惨叫声都没传出便被踏成肉酱。恒纪急得满头大汗,叫道:“别挤都给我停下来这该如何是好,使君,这该如何是好啊?”还没等吴晨接口,一人厉声喝道:“还等什么,快将吊桥拉起来。”只听声音,便知是审配到了。原来,审配虽是骑马,但终究一路之上都有人阻挡,因此吴晨虽是后发,反倒先一步到了城门。 恒纪叫道:“可是城外还有人”审配箭步奔到雉堞旁,向城外扫了一眼,喝道:“曹操攻城一向驱民蚁附,曹军奸细则混迹其中里应外合。恒纪,似你这般妇人之仁,是想害死全城的人么?”不等恒纪再说,提声喝道:“拉起吊桥,封住西面城门。”袁军齐声应是,十数人奔到绞盘旁,用力搅动。只是吊桥上的百姓实在太多,那十数人虽用尽全身气力,桥面却是纹丝不动。审配大手一挥,厉声喝道:“泼水。” 城上一向备有水桶蓄水,一来严防城门失火,二来在敌军蚁附攻城时用来烧制沸水,作为退敌利器,审配号令一传,手下的十余名亲兵提起水桶便向城下泼去。桶中的水虽然没有烧沸,但邺城城墙高六丈有余,这般迎头泼下,气势极为惊人,吊桥上的百姓被水泼的立足不住,纷纷跌倒。桥上的人一少,绞盘立时绞动,哗啦一声,桥面从地面抬起,向城头升去,城外的百姓齐声惊呼,更是不顾一切向吊桥这边冲了过来。审配连声大呼,城头不住向下泼水,但百姓听得战马奔驰的声音越来越近,拼了命都要挤进邺城,数名汉子一跃而起,攀住升起的吊桥桥沿。这几人的重量一加,吊桥升起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其后的十余青壮汉子眼见有戏,从前面拥挤的人群的头上踩了过来,跳向吊桥桥面。这十余人上了吊桥,绞盘立时倒打,带动得绞绞盘的兵士摔倒一地,吊桥呼的一声向下坠去,城外百姓齐声欢呼,城上的袁军齐声倒吸冷气。 审配喝道:“放箭”恒纪奔到审配身前,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叫道:“审别驾,不能放箭,不能放箭他们都是河北百姓”审配一甩袍袖,喝道:“不用你提醒我也知他们是河北百姓,但曹军就在城外,若让曹军奸细混进城,死的便不只他们,你、我、城里的人都要死大将军将邺城托付于审配,审配便是性命不在,也要周护邺城安全,些许杀民之事又算得了什么。”探手接过一把长弓,张弓搭箭向城外射去。这时一人正从吊桥桥沿爬到桥面上,审配的一箭正中那人肩胛,那人大叫一声坠到桥下。袁军弓弩手原本还有些犹豫,见审配开了第一箭,再无犹豫,弓弦弹动声中,将吊桥上的人一一射倒,降下的桥面缓缓回升。 恒纪冲着扒在桥沿的百姓叫道:“你们快走,快走,不要再待在桥上”城外百姓早已乱成一团,又哪里听得见恒纪在喊什么?即便听见,但邺城在望,又如何肯再待在城外?桥上被射到的人一落下,反倒数人跳将起来抓向空中的吊桥,如此一来,城上的箭越射越多,失去准头的便跟着多了起来,十几人被乱箭射中面门,从桥上坠了下去,被前赴后继的人群踩到脚下,成为肉酱。恒纪趴在雉堞间隙,无助地望着城下渐渐堆积起来的死尸,猛地转身,就着跪地的式子扑向吴晨,叫道:“吴使君,你一向最有办法,现在唯有你能救他们了” 吴晨唯有苦笑。站在审配的立场,若要呵护邺城,唯有舍弃城外百姓。若是多给半个时辰的时间,自己一定会下令让守城兵丁出城,引百姓从邺城四门进入城中,虽然不能救城下所有百姓,但至少不会像目下这般数万人挤在西城城下。但半个时辰之前,自己还在刘澹府中和审配争吵昨日那场仗究竟该不该打,又哪里有多出的半个时辰?时乎,命乎?到这时,吴晨也只有徒呼奈何。 “哈哈哈”一阵笑声从城梯旁响了起来,审荣指着吴、恒两人,大笑道:“恒子檀,你跪谁都好,怎地偏偏选了个缩头乌龟去跪?”吴晨怒气上冲,瞪向缩在城梯旁的审荣,喝道:“你说什么?”审荣吃了一惊,抽身又向后退了数步,扫了一眼身前身后,见自己与吴晨之间隔了十余名亲兵,这才放下心来,叫道:“我说的不对么?听听,城外这下响的是什么?是号角,是西凉人的号角,这会儿西凉人,也就是咱们吴使君的手下都在城外和曹军死拼,可咱们西凉人的头领现在何处?在何处?在邺城城头啊。”审荣特意在“吴”和“使君”间拉长声调,城上的袁军如何不知他在反讽吴晨?有数名亲兵更是曾在刘澹的庭院中亲耳听吴晨斥责审荣“一无是处”,此时见审荣羞辱吴晨,更是着意大笑起来。 吴晨悚然一惊,向城外望去,就见远处尘烟翻滚,号角声时不时得响彻天际,显见得安定军正陷入与曹军的苦战,想起一往情深的小倩,想起真诚爽朗的赢天,想起数千追随自己南征北战的兄弟,胸口热血猛地上涌,心道:“吴晨啊吴晨,你眼见自家兄弟在城下被敌军围困,却怡然自得待在城头,你不是缩头乌龟,谁又是缩头乌龟?” 深吸一口气,向恒纪道:“恒校尉,你说我一向有办法,但到了此时此地,我也是一丝办法都没有,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城下的兄弟就这么死了。我这就要出城去,你怎么说?”这时,一人大叫道:“使君,你此刻出城,不是寻死么?”脚步声响,陈琳和刘兹从城梯上奔上城墙。这两人既没有马骑,又没有兵卒开路,因此落到审配和审荣身后,此时才至,说话的正是陈琳。刘兹也跟着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吴并州,兵卒死了便死了,留得有用之身才是正路。” 吴晨深吸一口气,道:“多谢两位开导,但城下的兵卒都是与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好伙伴,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要死也要和他们死在一处。”陈琳大惊失色,叫道:“使君,不要做傻事。”说着便向吴晨奔了过来,审配突然大声叫道:“他要去砍绞盘,拦住他”喊声中,数名亲兵手持环首刀从侧旁冲了过来,吴晨微一侧身,让开冲前的两名亲兵,接着左脚为轴一个半旋,侧身斜欺入这数人之间,肘撞脚踢,只数招间已将扑上前的袁军一一撂倒,不等袁军再上,吴晨已纵身跳上雉堞,跟着踊身跳向城外。陈琳惊得魂飞魄散,叫道:“使君”扑上雉堞,却见吴晨已置身一处藤篮之中。原来邺城四处城门都放置有藤篮,以供城外来人出入城所用。那篮子可装一人,平时就悬在城楼楼侧,有人来时,兵丁将绳索放开将篮子放下。惊惶之际,陈琳反倒将吊篮的事忘了。 见吴晨无事,陈琳长舒一口气,叫道:“使君快上来”审荣已从陈琳身旁蹿过,大叫道:“快砍断绳子”陈琳大惊失色,叫道:“使不得”张臂向审荣挡去,审荣用力一推,陈琳蓬的一声倒撞在雉堞上,几乎从雉堞上翻下城去,恒纪手疾,一把将陈琳拉住。陈琳大叫道:“吴使君破了城围,是咱们邺城的恩人,你们如此对待恩人,不怕天打雷劈么?”审荣和手下有的抢上前去拉沿往城外的吊篮绳索,有的挥刀便向绳索砍去,陈琳的呼声全无一人听在耳中,陈琳越呼越是悲怆,几乎嚎啕大哭起来。就在陈琳的哭声中,审荣和手下齐声欢呼,原来是有兵卒将藤篮的绳子攥到手中用力扯动,绳索猛地绷直,下坠的吊篮顿时停了下来。 审荣抽出长刀,向着吊篮中的吴晨晃了晃,大笑道:“吴晨,不想你也有今日,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哎哟,不好”原来此时吊篮距地面不过两丈余高,吴晨趁着篮子被众人拉停的刹那,纵身而出,跳到城外。审荣用力将手中佩刀掷出,吴晨在空中侧身,长刀锵的一声撞在邺城城楼的青砖上。审荣又惊又怒,大叫道:“放箭,放箭,射死这奸诈狡猾的小贼”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衣领已被人揪住,跟着左脸一阵火热,已狠狠吃了一记耳光。审荣大叫道:“谁谁打我”话还没说完,身子已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接着后背一疼,肩背着地,向后直拖出去,拖了丈余,蓬的一声,头已狠狠撞在砖墙上,竟是被人甩手扔了出来,若不是带着兜鏊,便只头撞雉堞的一下,就要了审荣的小命。 审荣站起身,咆哮道:“是谁暗算老子,出来,站出来。”一名亲兵指着城下,叫道:“是恒校尉。”审荣气急败坏地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亲兵大叫着将手中长刀向城下掷去,审荣快步奔到吊篮处,就见恒纪已从篮中跳了出来,在地上滚了滚,站起身追向远处的吴晨。审荣尖声大叫:“快拿弓来,我要射死这吃里爬外的狼崽子。” 一直沉默不语的审配此时突然厉声道:“好了,不要再出丑了”审荣叫道:“可是可是吴晨和恒”审配道:“可是什么你方才推倒陈主薄,还不快来向陈主薄道歉?”审荣又羞又惭,但摄于审配之威,走到陈琳身前,一揖到地,道:“陈主薄,方才是审荣失礼了,请陈主薄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则个。”陈琳呆望着城下不住远去的吴晨和恒纪,满面泪水,嘴中喃喃,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审荣的举动完全没有看在眼中。审荣又恨又怒,却不敢发作,就在这时,眼角余光中一人快速从城梯上冲了上来。那人衣衫褴褛,发须蓬乱,却是淳于琼,审荣又惊又怒,心道:“连你这个乞丐也来跟老子捣乱?”审配听到脚步声,侧转身向后望了一眼,面色一沉,厉声喝道:“守城梯的兵卒在做什么,竟连这废人也放到城墙上来,还不快将他拿下?” 兵卒呼叫一声便向淳于琼扑了过来。淳于琼一躬身,从兵卒的胯下钻了过去,扑到雉堞处,冲着城外怆然大呼:“吴并州,你为什么要出城,你为什么要出城” 这时吴晨已奔入人群,猛听到城上有人嘶声呼喊,那声音便向是一头野兽在被同伴抛弃之后绝望地咆哮,吴晨急忙转身向城上望去,就见淳于琼趴在雉堞之间,直着脖子向这处呼号:“吴并州,你为什么要出城,你为什么要出城你出了城,还有命么?你没有了命,我的仇还有谁能帮我去报” 审配大怒,厉声叫道:“拖下去,快将他拖下去” 兵士扯着淳于琼向城下拖,淳于琼双手紧紧攀住雉堞,双脚被扯离了地面,淳于琼恍若不觉,嚎啕大哭:“这么些年我早就认命啦,什么报仇,什么雪恨,都和我无关,吴并州,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为了报仇才活下来我是想苟活的,我是想苟活的啊,可你为什么说我是为了报仇才活下来” 审配面色铁青,厉声喝道:“快将这疯子拖下去,拖下去”兵丁叫道:“他扣得太紧了”审荣叫道:“把他的手砍断,看他如何扣!”淳于琼的手指在兵丁的撕扯下,在雉堞的青砖上露出一道道血痕,但淳于琼仍是紧抱着雉堞,上气不接下气地嚎啕道:“在河北人眼里,我早已是条癞皮狗了,只有你把我当人可你为什么要出城,为什么要出城”卡啦数声,兵卒将淳于琼的十根手指尽数折断,淳于琼痛得尖声惨呼,但任他如何嚎啕,断折的手指已扣不住任意一道砖缝,身子被兵丁拽着拖向城下。淳于琼眼见离雉堞越来越远,五年所受的煎熬和委屈就像一团火一样烧了起来,淳于琼被烧得浑身颤抖,猛地站起身,张嘴咬在拉着自己双手的兵卒脸上,兵卒惨叫一声向后跌倒,淳于琼挣脱拉扯,向雉堞奔了过去,审配厉声喝道:“快拦住他”淳于琼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大叫一声,纵身扑出雉堞。 淳于琼就像一只折翅的飞鸟,从半空中直落而下,蓬的一声落在城墙下,身体微微扭曲了一下,便再不动弹。 城上袁军、城下百姓尽皆默然。 吴晨就觉一股热血从胸口猛地向上冲,直冲到鼻腔,鼻中一酸,视线登时一片模糊。吴晨仰面朝天,让泪水顺着泪痕重新流回眼中,再低头时,就见四周百姓都望着自己。这些百姓虽然面容不同,但此时都是满面泪水,疲惫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吴晨心中怆然,就在这一刹那,就在这刹那间,吴晨生出与这些百姓血肉相连的感觉,提声喝道:“邺城城门已经关闭,在城下也只是等死,想活命的就跟来我。”心情激荡下,吴晨的这番话说的有些哽咽,嗓音有些嘶哑,但人心惶惶之际,反倒是这番发自肺腑的言语,更令百姓心动,数十人跟在吴晨身后,向北而去。 恒纪奔到吴晨身侧,低声道:“使君,向北是漳水,使君是要渡河去北岸么?”吴晨没有直接回答恒纪,深吸一口气,道:“恒校尉是邺城人,对漳水水道熟悉么?不知哪里渡河比较容易?”恒纪急道:“使君真的要渡河?六月五月是漳水的丰水期,要渡河可不是件易事,何况还有曹军追在身后,咱们这么些人,如何来得及”吴晨苦笑道:“恒校尉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恒纪愣了一愣,说道:“虽然没有更好的主意,但渡漳渡漳”顿了顿,道:“据未将所知,距此上游五里处的草河滩地势平缓,漳水水面虽然比较宽,但水不深。”用手比了比,道:“最深处也只是没到脖颈这里。”恒纪身材高大,水面没到脖颈,那便是有六七尺深,身旁的百姓多数都是要被淹没的。吴晨暗自苦笑,但知此时也唯有如此再没有别的法子,点头道:“好,这就去草河滩。”顿了顿,道:“你先领十余名青壮在水深处这样手把手搭成人桥,我领人随后就到。”说着用手比划了几下,恒纪连连点头,提声道:“有会水的青壮么?有会水的就跟着我先去草河滩,咱们把桥先建起来,大伙儿就可以快速渡河啦。”当下便有数十人响应,恒纪向吴晨匆匆一揖,领着那些人先向漳水奔了过去。 这边喊搭桥过河,城下的百姓人人耸动,有些将信将疑的百姓也动了起来,从两侧涌了过来,随在吴晨所领的百姓身侧,有些会水的更是转身向漳水方向奔去。从城上望去,万余百姓汇成一道洪流,离开城下向北而去。城上的兵丁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审荣叫道:“这些泥腿子要做什么?是要渡河么?曹操就在身后,这些泥腿子连桥都没有,竟然还想渡河?他们疯了么?哈哈,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审配望着吴晨身侧越汇越多的百姓,心中突然莫名地升起一股惧意,转头望向西面,但见那处尘烟不住翻滚,但从方才至今,竟像是丝毫没有再向前推进,心中暗自焦急,忖道:“为何曹贼此刻还不至?” 第一百零九章 别了,乌鸦嘴 赢天驻马立在一处土坡之上,坡下纵长十里的战场上,安定军和曹军两军犬牙交错。以步兵为主的曹军如海啸激起的chao头,一浪高过一浪地猛扑过来,梁兴所领的羌斗阵在曹军冲击之下,损失惨重,军侯、都伯,不断伤亡,若不是黄忠和马成所领的轻骑不时从两侧旷野兜转过来,侧击曹军两翼,从旁化解曹军正面攻势,这时的安定军必然早已溃不成军了。 自五ri前吴晨离开淇园到邺城,赢天便命任晓一ri五次沿河探查曹军动向。昨ri晚间收到邺城破围的消息,众人还来不及高兴,便收到夏侯惇所领的虎豹骑在朝歌出现的战报。按吴晨预先计划的,众人开始撤离淇园,但还未走到半路,斥候便传来荡yin被夏侯渊击破的消息,赢天和黄忠不得不改变计划向邺城方向撤离,而这时夏侯惇已烧毁淇园,从中路追了上来。经过这数ri的修整,尤其是缴获了张绣留在淇园的数千战马后,安定军的战力已非渡河时的疲军所能相比,赢天原以为可以很快甩开夏侯惇的追击,但越近邺城,沿途的百姓越多,到此处时,百姓已几乎将后路全部挡住。安定军速度一慢,终于被夏侯惇所率虎豹骑追到。 单以夏侯惇所领曹军来计,便已数倍于安定军,若曹军左翼、曹cao所领的主力到达,那时曹军人数必然数十倍于安定军,这仗该如何打?赢天望着坡下纠结的战局,时不时地抽空向数里外的邺城望一眼,当真是心急如焚。 “监军,”一名斥候奔上土坡,向赢天道:“咱们派往邺城的人被she回来了。”赢天怒火中烧,咆哮道:“被she回来了?河北杂碎又在搅什么鬼?”一旁的苏由连声道:“吴使君呢?吴使君不在城里么?吴使君怎么说?”斥候道:“咱们的人没见到大哥”苏由道:“哎哟,这可如何是好?莫不是被审配害死了?哎哟,这次死定啦,死定啦。”赢天厉声道:“闭嘴,苏由,你再说一句,我先割了你的舌头。”苏由急忙用手将嘴捂住。赢天叫道:“我追随大哥这么久,大哥从来没有叫我失望过,这次大哥一定有法子救咱们走。任猴子”一脸疲惫的任晓听赢天叫到自己,急忙应道:“在,监军有何吩咐?”赢天道:“你领一队人马去邺城,定要将大哥找到。”任晓高声应是,领着手下疾驰而去。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诸葛亮突然开口道:“赢监军,曹军已看穿我军动向,邺城城外都是百姓,这城是万万进不得了。若再留在此地,必然全军覆没,不如趁曹军尚未合围之际,向漳水突围。若能渡过漳水,我军还有一线生机。” 赢天叫道:“那大哥呢?难道将大哥留在邺城不管了?”诸葛亮道:“吴使君审时度势,亮以为,他若在此间,必然也以大军渡河为先。”赢天叫道:“亮以为?亮以为?诸葛孔明,不要把你说的话加到大哥头上。我知道大哥不会丢弃我,我也不会丢了大哥。”转过头向坡下的梁兴喝道:“梁胖子,你在做什么?守住阵脚,再放一个曹军进来,我先砍了你的脑袋。” 梁兴远远叫道:“赢猴子,你乱叫什么,我已经拼了命了,这些曹军杂碎扎手得紧啊”就这一分神的功夫,梁兴手中长刀被身前一名虎豹骑的校尉绞飞,梁兴抽身向后疾退,那名曹军校尉催马前扑,梁兴抽身的虽快,但终究比不过战马,眼见那马急冲过来,梁兴急忙侧身向旁一滚,另一名曹军虎豹骑催马赶了过来,一提马缰,战马两条前腿上下翻飞,便向躺在地上的梁兴踏去。梁兴正要再向旁滚开,肩膀猛地一疼,一杆长槊凌空刺下,正刺中梁兴的右臂,槊尖透过肩膀,直钉入身下的土中,这一下当真是痛彻心扉,梁兴发出震天的一声惨呼,眼前跟着一黑,战马的双蹄已踏了过来,梁兴啊的惨叫一声,用左臂护住了头,就等马蹄踢踹的刹那,猛听的咚的一声巨响,眼前忽然一亮,竟是曹军虎豹骑连人带马被震飞出去,跟着一杆长戟伸了过来,指着梁兴,赢天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道:“梁胖子,死得了么?”梁兴心知在千钧一发之际,赢天从坡上赶下,救了自己一命,但这口气却万万不能在赢天面前泄了,叫道:“死不了。”伸过左手,将右肩的长槊拔了出来,鲜血登时喷涌而出。赢天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布,甩手丢给梁兴,叫道:“梁胖子,你到坡上歇会儿,这里暂时有我守着。”梁兴拔出长槊,只觉眼前金星直冒,心知受伤极重,再难撑下去,但嘴上却不服输,叫道:“赢猴子,让给你便让给你,你若是守不住,我做鬼也跟你没完。”说着,缓缓向坡上走去。 赢天抬眼望向阵中来回冲杀的曹军虎豹骑,猛地一催战马,纵到一名正挥刀砍杀的曹军虎豹骑身前,抬手伸戟刺出。乌鸦嘴神骏已极,那曹军虎豹骑眼前一花的功夫,一名西凉将军装束的少年已出现在身旁,曹军虎豹骑毕竟是天下有数的激ng锐,那曹军虽然吃惊,却丝毫不乱,暴喝一声,圈刀向赢天的长戟砸去,铮的一声巨响,曹军的环首刀砸得长戟向下沉去,只是那曹军砸的本是长戟的戟头,砸到的却是长戟的戟杆,戟头早已刺入他的胸腹,顺着一砸之势,长戟向下剖去,将那曹军从腹部以下剖成两片。那曹军神se又惊又骇,惊叫一声,策马向旁逃开,脏腑随着战马颠簸,哗的一声散落一地,那曹军虎豹骑啊的大叫一声,摔下战马,再不能动弹。赢天抬眼望了望,纵骑奔向另一名虎豹骑,那虎豹骑在赢天杀前一人时,早已惊骇玉狂,望见赢天逼近,一面撮唇尖啸,一面调转马头从赢天侧旁绕开,他身旁的四名虎豹骑听到啸声,调转马头朝这边奔了过来,赢天长戟一振,戟影翻腾滚动,身周就像是突然涌起大片大片的戟浪,从左右夹击而来的四骑连人带马向外狂翻而出,四人中两人脖颈溅血,两人手臂和手臂相连的半片身子被劈开,四人随着战马的奔势冲出十余步,这才蓬的一声齐落到马下。从赢天身旁逃开的虎豹骑惊得身子不住颤抖,突然扯着嗓子嘶声叫道:“不是人,你不是人,我不打了,我不打了。”调转马头,向后方策骑狂奔。这边一逃,余下的十余虎豹骑眼见那名骑都尉又哭又笑,宛似突然发疯,都是心下骇然。就这分神的刹那,赢天已冲到这些人身前,长戟挥扫,三人胸前溅血,四人颚骨碎裂,七人连同战马打着旋向外狂翻而出。余下的数人这才明白骑都尉为何突然疯癫,呼叫着调转马头追向骑都尉。 本已被冲散的羌斗阵的余下兵卒长舒一口气,齐声欢呼。赢天喝道:“你们守好这里,我去砍了他们的主帅,出了这口被追的鸟气。”山坡上的诸葛亮喝道:“赢监军,穷寇莫追。”赢天向他挥了挥手中的长戟,纵骑便向那数名虎豹骑追去。 曹军前一波攻势本已撕开了安定的羌斗阵,这一波攻势已准备将坡上的安定人一举歼灭,远远望见前一拨的几名虎豹骑不沿两翼回归本阵,反倒从中路奔回,挡住己军的进攻路线,都鼓噪起来。奔在最前的骑都尉却丝毫不以为耻,撕扯着嗓子喊道:“快放箭,快放箭,贼子追来啦,贼子追来啦,放箭啊” 手持令旗的传令官奔出前阵,叫道:“李骑都,你在做什么,快让开路”那姓李的骑都尉叫道:“你们怎么还不放箭?快放箭”眼角余光中,一匹黑马从身后电she而出,姓李的骑都尉直惊得魂飞魄散,啊的大叫一声,策骑向旁绕开。那传令官见赢天突然从李骑都身后窜出,这才明白那姓李的骑都为何一直大叫放箭,尖声道:“西凉人杀过来了,放箭,放箭” 弩箭飞蝗般腾起,赢天长戟一振,用戟尖在身前微微一圈,圈出一个尺余半径的光圈来。光圈一顿,蓦地暴涨开去,戟尖撕裂空气的嗤嗤声,顿时填满赢天身周丈余空间,雨点般的羽箭撞到光圈,立时被绞得粉碎,连一刻也没有延缓一人一马冲阵的气势,一人一马长驱直入,冲进曹军军阵。 曹军见他冲了过来,有的用盾,有的用槊,大喝一声从四面围了过来,就听得蓬的一声巨响,最先冲上前的六名曹军槊折盾破,打着旋向外翻出,鲜血从翻滚的尸体上不住向外飞溅。赢天身周的光影一滞之下,蓦地暴涨,长戟裂空的尖啸声长江大河般奔腾而出,身周数丈的曹军尽数卷在其中,铮铮铮的脆响声里,曹军稻草一般向外抛飞,每抛飞一人,便有一蓬鲜血飞溅而出,曹军最激ng锐的虎豹骑在赢天戟下竟然没有一合之将,赢天狂风扫落叶一般向中军大纛杀去。 远远就见大纛之下是一个身披单侧甲的曹将。那曹将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裸露在铠甲外的右臂肌肉隆起,极是彪悍,瞪着己军中的赢天喝道:“你是赢天么?” 他身周三十余骑,披甲戴盔,手持重矛,横亘在两人之间。只看气势,便知这三十余骑无一不是曹军激ng锐中的激ng锐。赢天不惊反喜,一怕乌鸦嘴的头,径直向那少年将军冲了过去。 一声尖啸从三十余骑中响起,十骑分从两侧抢出,沿弧线绕向赢天身侧,五骑跟着从中间抢出,平端重矛,呼啸着直冲过来。余下的十五骑隐隐散成扇形,护在那少年曹将身周。其时赢天与少年曹将的距离不过四十余步,两边相向加速,四十余步的距离几乎眨眼就过,眼看重矛就要刺穿赢天,乌鸦嘴猛地长嘶一声,就在高速奔驰之中,跳了起来,从那五骑头上直掠而过,曹军齐声惊呼,围在曹将身周的十五骑大喝一声,向一人一马的落足处抢了过来,赢天长戟横扫,挡在身前的两骑风车一般翻了出去,十五骑合围的阵势立时露出空隙,乌鸦嘴长鬃飞舞,足不点地般载着赢天直冲纛下的曹将。 那曹将虽然年轻,临敌经验却是极丰,处变不惊,侧踢马腹,让战马载着他绕向赢天身侧,手中长槊一挑,刺向临空飞扑的赢天右肋。身后的二十余骑一击失手,齐声呼喝怒斥,调转马头追了过来。 身在空中的乌鸦嘴蓦地放声长嘶,马尾甩动之际,在绝无可能的高速之下,带着赢天突然转过身来,曹将刺向赢天右肋的一枪变成刺向赢天胸腹,赢天本是劈空的一戟,顿时变成正面横击,大戟带起的劲风排山倒海一般,吹的那曹将长发飞扬,面目如割。那曹将惊呼一声,手中长槊全力舞动,奋力挡向长戟。 “铿”的一声脆响,曹将闷哼一声,横飞开去,胯下战马长声惨嘶,硬生生瘫倒地上。赢天暗叫可惜,若不是那曹将见机极快,长槊断折,立即跳马逃生,这一击已将他斩于马下。正要催马越过敌骑,继续向那曹将追击,就听得身后马蹄轰鸣,那二十余骑已狂冲过来,骑未至,羽箭破空的锐响已尖啸而至。赢天轻踢乌鸦嘴左腹,乌鸦嘴后蹄一蹬,向前蹿出,忽地一摆腰,在绝无可能之际,前蹄一蹬,高速奔驰之际,竟凌空转了个“之”字形,羽箭顿时尽皆落空。但羽箭这么一阻之下,赢天与那员曹将之间的距离却拉了开来,马蹄轰鸣,那二十余骑冲入两人之间的空地。赢天心下恼怒,调转马头冲进那二十余骑,长戟翻扫,和他擦身而过的每一个虎豹骑皆是远远抛飞而出。 “赢天,好本事。”一声苍老遒劲的笑声从远处响起,赢天挑飞最后一名曹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道:“老黄忠,你怎么来了?”黄忠长声笑道:“你不是命我率轻骑掩护侧翼么?敌军中军大乱,这现成的便宜如何能不来捡?”说话声中,黄忠一刀劈在一名虎豹骑的胸腹,那虎豹骑却没有震翻出去,反是软软瘫了下来,眼鼻之中鲜血泉涌,眼见是不活了。 赢天扫了黄忠一眼,喝道:“老黄忠,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是受伤了么?”黄忠浓眉一挑,用左手一抹铠甲上的血迹,甩在地上,喝道:“这血都是曹军的,这世上能伤我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赢天大笑,指着在兵卒护持向远处狂奔而去的那名曹将,道:“老黄忠,和你说话就是痛快。你手上还有多少人?敢不敢随我去闯敌军中军,看咱俩谁先把他砍了?”黄忠喝道:“你既然划下道来,黄忠还怕你不成?”左臂一挥,喝道:“随我出击” 就在这时,猛听得远处马嘶如雷,战鼓雷动,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震天的轰鸣声中颤了起来。赢天和黄忠顺着战鼓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无数曹军从阵后涌了出来,chao水般向这处狂涌过来。放眼望去,彪悍的战骑似乎将整个地平线都遮住了。以赢天和黄忠的强悍,仍是不禁se变。 曹军主力终于到了。 ※※※ “吁!” 就在马夫的高喝声中,驾车的两匹骡马长嘶一声,停下脚步。蔡琰和丫鬟小红都是猝不及防,蔡琰多历艰险,虽然吃了一惊,倒还没有怎样,小红却是啊的大叫一声,躲到了蔡琰身后。蔡琰心中愠怒,正要出声喝斥,却见马车的窗帘一掀,孔融从车窗中探了出头,说道:“贤侄女,这么一大清早,这是要去哪里啊?” 蔡琰原以为是哪个缺少礼数的官宦子弟,见自己主仆二人孤身上街,因此前来调戏,见车厢中坐的竟是孔融,大出意外,急忙施礼道:“原来是孔将作,民女失礼了” 孔融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道:“什么将作大匠,那是曹孟德特意用来羞辱老夫的。老夫一不会砌砖,二不会凿彖,做什么将作大匠?那不是讥讽老夫四体不勤么?吃饭拉屎老夫倒是在行,原本想讨个屙屎校尉、端碗中郎将,曹孟德偏生安了个将作大匠给老夫,当真是狗屁不通,不通狗屁。”小红见蔡琰识得马车中人,已去了惊惧之心,此时听孔融说的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蔡琰身后探出脸来,抿嘴笑道:“屙校尉,端碗中郎将?这世上哪里有这些不雅的名号?” 孔融嘿的笑了一声,一副小丫头没见过世面的鄙夷,说道:“这世上如何没有这等名字?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莫非就比老夫这端碗中郎将、屙屎校尉的名头来得好么?依老夫来看,嘿嘿,那倒也未必。” 原来有汉一代,墓葬一向丰厚,因此盗墓之风一直禁而不绝。曹cao早年起兵之时,缺粮少薪,曾专门拨出一些手下去挖世家豪门的坟葬以换取军资。统领这些挖坟事宜的将领,便称“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这原本是曹cao早年的丑事,曹cao迎立汉天子刘协到许县后,权势ri盛,爱惜羽毛之下,暗中废除了这些官员的称号。朝中官员惧于曹cao的威势,对此也都是讳莫如深,唯有孔融最喜揭曹cao的短,旁人越是不敢说的曹cao的丑事,孔融说得越是兴高采烈,这般当街大揭其短,原是家常便饭,每ri都要cao练数次的。 蔡琰虽然也知孔融说的是实话,但毕竟曹cao于己有恩,兼且言语之中不但尊自己的父亲为师,这一个月来也多有照拂,在情在理心中都有些偏袒曹cao。何况孔融的一番言语颇有些不雅言辞,令人尴尬不已,遂清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民女这是去探访一位故人,有劳孔大人下问了。” 孔融悠悠道:“故人?贤侄女在许县的故人,十有**都是老夫认识的,只说故人却不说名号,想来这个故人非一般人也,嘿贤侄女莫非是去拜访当今司空、行车骑将军的曹cao曹孟德?” 蔡琰暗暗叹了口气,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唯有点了点头。孔融笑道:“贤侄女幸得遇到了老夫,否则就要白跑一趟了。”蔡琰怔了怔,道:“孔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孔融笑道:“贤侄女你不想想,若是曹孟德在府中,老夫如何会在这里和你闲话家常?定是在他府中当着他的面在说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的的事。老夫既然有余裕和你在此处闲话家常,那自然是他不在许县了。”见蔡琰一副不以为然的神se,孔融嘿嘿笑了数声,道:“贤侄女,你若不信,问问我车中的这位小友便知端的。”一人跟着接口道:“我爹爹是不在,五ri前他就领兵出许都了。” 说话声音犹有稚声,竟像是一个孩子。蔡琰吃了一惊,道:“你你唤曹司空什么?”车中的小孩道:“我唤他作爹爹。”蔡琰望向孔融,心道:“你不是平生最憎恶孟德兄长的么,如何会与他的孩子同乘一车?”孔融像是知道蔡琰心中在想什么,笑道:“贤侄女,你这副神情是不是在说‘孔老儿,你不是平生最憎恶曹孟德的么,如何会与他的孩子同乘一车’?哈,虽然老夫平生最憎恶与曹孟德相关之人,但车中的小友却是例外。秦时甘罗十二岁拜相,但与曹家这位三公子一比,简直粪土不如,不如粪土,全然不能相提并论。”说着,连连摇头。蔡琰听孔融如此推崇车中孩子,心中好奇,打眼向车中望去。 孔融所乘马车不大,四尺见方,孔融面向马头所在而坐,那小孩子就坐在孔融对面,看年纪不过十一二岁,长相极是清秀。见蔡琰望了过来,脸上一红,躲到了对面的车窗下。孔融哈哈大笑,道:“贤侄女不信老夫的话么?这小友名叫曹植,这个名号,许都的士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贤侄女随便找人一问便知老夫所言当不当得真了。曹孟德这不好,那不好,偏偏生儿子的本事好得让人眼红,连老夫都要甘拜下风。” 蔡琰微微有些失望,心想曹cao终究是出兵河北追击吴晨去了。曹cao虽然对她不错,但吴晨对她的恩义却更大一些,两人相争,蔡琰隐隐间更倾向于吴晨。但心想吴晨若胜,曹cao必然也难逃xing命,难道自己就希望曹cao被吴晨杀了么?转念一想,吴晨兵微将寡,又远离三辅,如何是猛将如云、谋士如雨的曹cao的对手?这一次吴晨恐怕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不由得悠悠叹了一口气。 孔融鄂道:“贤侄女竟会如此失望,这倒是大出老夫意外,莫非贤侄女和曹孟德”蔡琰情知孔融误会了,正要开口解释,一旁的曹植突然开口道:“这位姐姐想的是旁人,不是我爹爹。”孔融道:“哦,怎么说?莫非你变成她肚里的蛔虫,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曹植摇了摇头,道:“这次出征,朝廷尽遣激ng锐,河北与我军势不相敌已然明了,多则半年,少则两月,河北必传捷报。而这位姐姐的叹息中却满是英雄末路的为何,如何会是在想我爹爹?”孔融连连摇头道:“说什么多则半年少则两月,河北必传捷报,依老夫看倒也未必。但英雄末路嘛,那是肯定与你爹爹无干的。嘿,若你爹爹也算是英雄,天下的阿猫阿狗岂不都成了英雄?这天下的英雄也忒多了些,哈哈”曹植也不以为忤,嘻嘻一笑,眼角余光扫了蔡琰一眼,脸又红了,急忙又转过头去。 孔融道:“贤侄女,你既然见不到曹孟德,不如随我们走吧。昨晚羊续,也就是你羊叔父到了许县,咱们说好今天馆邑为他接风洗尘的,正好顺路把你也带去。”说着,将车门打了开来。蔡琰心道:“原来羊叔父已经到许县了,难怪从前ri开始就没有听到他(羊衜)在屋外吹xiao了。” 对于这位泰山郡的羊叔父,蔡琰既想见又怕见。想见是因为这一生最快乐的数年就是在泰山羊家渡过的,这位羊叔父对她来说不啻于另一个父亲。只是这数年来,蔡琰历经坎坷,实在没有什么脸面见这位羊叔父。踌躇了半晌,轻轻叹了一声,道:“民女还是不去了。”不等孔融挽留,深施一礼,带着小红转入长街旁的一条小巷,快步而去。 ※※※ 漳水源自并州境内的鹿谷山,一路经上党长子、壶关、邺县、巨鹿、信都等地,至渤海郡平舒县入海。漳水地跨并州、冀州、幽州三郡,水量丰沛,离着很远就听到水声轰隆。到了跟前,吴晨更是暗叫声苦,就见漳水水面足有四十余步宽,其时正是巳时初刻,在五月的朝阳照耀下,河面水花翻涌,河水奔腾喧嚣,延绵无尽地向东注泄。 恒纪带着百余青壮已跳入河中,手臂相环拉起一道人墙。只是河面太宽,水流又急,人墙不断被水流冲得东摇西摆。吴晨心中沮丧,但此时也只有硬撑,向身后的人道:“我们缘着这道人墙过河。” 跟在身后的人原以为有桥过河,却见不过是水中的一道人墙,大失所望,一屁股坐到了河岸上,有些更是嚎啕大哭起来。这时一人突然喝道:“哭什么?掉到水里是死,被曹军踩死难道就不是是死了?都是死,我倒宁愿被水淹死,也不让曹军杂碎带着我的脑袋去领功。你们不下水,快让开,让开。”左推右搡,将身前的人推开,跨步迈入河中。那人身高足有九尺,看起来就像是座铁塔,只是看起来不会水,在河中脚步蹒跚,跌跌撞撞趟向人墙。这人一动,有些会水的便先跳入河中,河岸上空开,又有数十人从人群中挤出,跳入河中,一时间百余人头在急流中涌动,争相向人墙游去。 “吴使君,吴使君”吴晨正要跳入河中,被岸上一人叫住,急忙转过头望向发话之人,就见那人五十上下,穿着一身绛se的蝉衣,发髻用蓝se的布稠相裹,面相清矍,显是某地郡望硕儒一类的。那人见吴晨转过头,快步奔了过来,指着河中的人墙,道:“吴使君,这人桥不会就是使君想出来的渡河之法吧?”吴晨苦笑着点了点头。那人道:“咱们这数万人,这一道人桥如何能渡得尽?使君来看,”挽着吴晨的手臂,向身后一指,道:“咱们这些人中多有推车载货的百姓,这些车加在一起,没有百辆,也有七八十,将这些推车拆开,车板不正可以做架桥的桥板么?”吴晨又惊又喜,道:“就不知他们愿不愿意。”那人晒道:“保命要紧,这些车都是些身外之物,命都要没了,留着这些车又有何用?”吴晨连连点头,道:“说的是,说的是。”提声向人群中喊道:“有推车的到这边来,我有事商量。” 吴晨中气充足,这一番话轰传两岸,岸上虽然万人涌动,仍是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那些有推车的听到吴晨呼唤,急忙推着车向这边挤了过来。吴晨向那老者道:“还未请教老丈尊姓大名。”那老丈道:“敝姓吕,单名一个舟,表字文则。家住武安县吕家村,忝为村中里正。”吴晨道:“原来是吕里正。”心中一动,望了一眼吕舟身后的数十人,说道:“这些都是你们吕家村的人?”吕舟点头道:“大部分是。咱们全村人一起逃亡,中间杂了一些邻村的百姓。我看这数万人中,阖村逃亡的不在少数,其中里正、村长该有不少,若使君能将他们召到一起,再由他们出面各领本村百姓,必然如臂使指,事半功倍。”吴晨笑道:“我听吕老丈是里正,就正想请你出面召集各村的村长里正,不想我们竟然想到一处去了。”吕舟大喜过望,向那数十村民道:“你们去人群中喊一喊,召那些村长、里正到吴使君这里说话。” 那些百姓原本都是阖村逃亡,由那些村长里正出面,局势终于不再是乱糟糟一团,各村各里、青壮老幼都动了起来,拆推车、搭桥板,有的更是将腰带解了下来,在河上搭起绳桥,让人援着“裤带桥”过河。众人皆知曹军近在咫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冲到身前,都不敢虚耗时间,就在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搭起十余座各式各样的“浮桥”,千余人蜂拥渡河,几乎将漳水都遮断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阵阵的闷雷声,正是战骑群冲锋踩踏地表发出的声响。漳水随着地表的抖动,不住颤动,一股股浑浊的泥水从河底冲上河面,形成一个一个择人而嗜的急漩。岸上等待渡河的百姓人人变se。若说先时还有些礼让,到这时已是完全顾不上了,大叫道:“曹军来了,快渡河,快渡河。”一窝蜂地涌向浮桥,一时间哭声,喊声,重物掉入水中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河岸上乱成一片。 吴晨快步奔上一处高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西面的天际,尘头黄云一般贴地涌来,只看尘土涌起的范围,就知敌骑在两万到三万之间。 身后脚步声响,吕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是曹cao来了?”牙关磕击,显是害怕已极。吴晨低声道:“是曹cao来了。”深吸一口气,向四周扫视。这数年南征北战,有几次战局都恶劣到了身死军灭的绝境,但但还没有哪一次可以与这次相提并论。 吴晨压下山穷水尽的无奈和胸中不断腾起的惊惶,飞速思索脱出险境的法子。 身后漳水咆哮轰鸣,夹着雄浑无匹的气势奔流向东。 就在这时,数骑从远处狂驰而至,一人大叫道:“大帅,大帅”正是任晓。吴晨提声应道:“任晓,我在这里。”任晓纵骑直奔过来,还没到坡下,已从战马上跳了下来,狂冲向吴晨,噗通一声跪倒,哽咽道:“大帅,我们找得你好苦”其余数骑跟着冲了过来,齐声欢呼。吴晨心神激荡,笑道:“我等你们也等的很苦。前面战事如何?”任晓道:“赢监军领其他弟兄暂时挡住了夏侯惇,但刚才曹军又来了很多人,后面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 吴晨道:“任晓,你去传令,让赢天率军向漳水这处撤,我有法子甩开曹军,让我军安然渡河。”任晓和随行的部下齐声欢呼。吕舟又惊又喜地道:“使君有办法甩开曹军?什么办法,是什么办法?”就在这时,对岸一人从远处狂奔过来,站在水中大呼道:“那边有竹林,咱们找到了大片竹林,咱们可以用竹子搭桥啦。”河岸上顿时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吕舟等人至此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吴晨向任晓道:“任晓,你派几个手下去知会赢天。你领余下的人先渡河,指导百姓搭建浮桥。”任晓领令而去。 吕舟在一旁道:“这里离曹军太近,使君还是先渡河到对岸吧。”吴晨目光一直盯着前方的战况,就见尘头的前方,隐隐像是黄睿、黄硕、小倩等人,急忙迎了过去,身后吕舟的声音传来:“使君,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吴晨转身叫道:“我去接人,吕里长,不用跟来,你先渡河吧。”说完,加快脚步向前。 马蹄声从前方响起,一队约三十人的轻骑从左侧方绕了出来,望见吴晨,唿哨一声,挺着长槊直冲过来。吴晨俯身从河滩上抄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迎头向冲在最前的一骑掷去,蓬的一声,飞石正中那曹军的胸口,直打得那骑曹军狂喷鲜血,倒翻下马。那战骑失去主人,惊嘶一声,人立而起,它身后的数骑猝不及防,狠狠撞了上去,顿时摔成一片。吴晨加快脚步向前,忽听得前方曹军唿哨一声,向右翼绕开,竟是百余骑安定战骑从正前奔了过来,领头的将领正是高览。 安定兵卒人多势众,只交锋的一瞬间已将那一队曹军冲得七零八落,再反身一冲,余下的曹军也尽数被戮死。高览策骑向吴晨迎了过来,高声道:“使君”后面的那个“君”字微微颤抖,竟有些哭音。吴晨心中温暖,一伸大拇指,笑道:“高君侯好本事。”高览呵呵一笑,道:“使君才是好本事,邺城的围竟然就这样让使君破了。”吴晨哈哈大笑,道:“几ri不见,高君侯拍马的功夫又见增长。” 高览从战马上一跃而下,将缰绳递了过来,道:“使君,战马给你。”吴晨道:“你留着吧,曹军那几匹马还可以骑。”唿哨一声,向一名军侯招了招手,再指了指他身旁空着的一匹曹军战马。那军侯明白,将那匹战马牵了过来。这时黄硕、黄睿、崔倩、钟惠以及一干家眷、伤兵已涌了过来。吴晨向小倩望了一眼,见她虽然满脸疲惫,但身上却无伤,暗暗松了一口气,提声道:“大伙儿快去河岸,任晓已经领兵在河上搭了浮桥。” 钟惠见吴晨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崔倩,跟着暗暗舒了口气,却连自己瞧也不瞧一眼,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怒火,鼓掌笑道:“小贼,这就是你在河北的计策么?我看当真是好啊,帮人守稳城池,自己却被追得丧家犬一般,嘿,好,不是一般的好。” 吴晨浓眉一挑,就要发作,猛地想起淳于琼,心中一痛,火气顿消,道:“钟姑娘,你说的是,这世上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非我莫属。”钟惠冷哼一声,还未开口,黄睿已反驳道:“吴使君已尽力了。”钟惠将头一扬,不屑地道:“对自承是傻瓜的人,本姑娘才懒得搭理。”策骑从两人之间狂驰而去。黄睿怒道:“这女子当真不可理喻。”吴晨长叹一声,道:“是我连累大家如此,被骂也是应该的。琪英大哥,领着大伙渡河要紧。”黄睿将随身的弓箭和长剑解了下来,交给吴晨,道:“使君一切小心。”领着众人向河岸而去。小倩从吴晨身旁经过,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眸满是疑问的望了过来,似乎在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吴晨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一言难尽,转头向高览道:“高君侯,我们到那处缓坡集结布阵,务必让他们都能安全渡河。” 纵身上马,当先向河岸旁的土坡驰去。 ※※※ 审配双手撑着雉堞,探身望着城外。这一个时辰以来,战局数变,随着曹军主力到来,胶着的战局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战局也从城西数里外,不断向东迁移,越过邺城西城,到了邺城城北。一众袁军将领也跟着从西城转到北城。尘沙飞扬中,就见一列列马队纵横驰骋,整个视野尽是攻拒恶斗的战骑,城上袁军只看得神驰目眩,热血如沸。 城上的袁军将领却一个个神情默然。 若说数ri前有人说安定人两次击溃张绣,众人还多有不信,此刻却已是深信不疑。面对数十倍于己军的强大敌军,安定人仍是攻守有度,有进有退,如此战力,当真是强悍之极。蒋义渠猛地一击雉堞,大步走到审配身前,拱手道:“审别驾”审配道:“如果义渠是想出城迎击,那还是免开尊口吧。”蒋义渠道:“审别驾,吴使君毕竟曾帮咱们破了城围”审配冷冷地道:“城外就是曹军主力,你们哪一个敢自夸可以击败曹cao?似你们这般意气用事,与送死何异?”陈琳道:“莫非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吴使君的人被曹军绞杀?倘若不是这数万百姓挡路,吴使君的人也不会被曹cao追上” 审配道:“陈主薄,无需多说。我军现在要做的,不是出城迎敌,而是谨守城池。安定人虽强,但与曹军实力悬殊,全军覆没不过是眨眼间事。你们出城相救,本意虽好,却是错估形势,非但救不了人,还会将自己也搭进去。”陈琳怒道:“审正南,你便这般恨吴使君么?非要看着他死不可么?”审配冷哼一声,说道:“公是公,私还私,我审配虽然粗鄙,但公私还分得清楚。”陈琳喝道:“那你为何不出兵助他脱困?”审配面se铁青,大手一挥,喝道:“来人,陈主薄累了,带他下去歇息。”身后的亲兵呼喝一声,抢出两人,一左一右夹着陈琳向城下拖去。陈琳叫道:“审正南,此刻正是同舟共济之时,似你这般公私不分,大祸转眼即至,审正南” 突然从城门处传来轰隆一声,审配急忙转身望去,就见邺城城门大开,一队战骑从门中狂冲而出,向两军急冲而去。审配几乎气炸了,厉声喝道:“是谁罔顾军令,擅自出城迎敌?”数名亲兵急忙奔向城下探听消息,但还没等他们奔到城梯口,一名袁军兵卒已气急败坏的跑了上城,叫道:“禀别驾,守义将军(以官名称韩荀)领着自己的部曲强要出城,城门校尉阻拦不住,求请别驾过去阻拦”审荣叫道:“人都出城了,还拦什么拦?”飞起一脚踹在那兵卒胸口,那兵卒应声翻了出去。陈琳笑道:“人心自有公论,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古人诚不我欺也。”甩脱夹持在两侧的兵卒,长笑下城。 审配向审荣道:“领三千兵卒,将城门堵上。”提声向众将道:“再有抗命不遵者,这弓便是下场。”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抓过长弓,一拗两段,掷在地上。说罢,再不看身周的那些将领,转身望向城外。 韩荀所领的部曲在六百余人,中间还夹着三四辆战车,人数虽少,却是从城中开出,曹军统帅也不敢小视,中军鼓点一变,两个千人队从左翼分出,向韩荀部截去。韩荀的部曲大戟士在前,弩兵在中间,团成圆阵迎敌。空中弩矢交错,以曹军虎豹骑的凶悍,在蹶张弩机的阻击下,仍是大片大片倒地。左翼袁军出击,曹军从左翼迂回到安定军后的攻势登时受阻,数百被困的安定军脱出重围,向漳水河岸退去。在缓坡上指挥大军迎战的吴晨虽然不知道曹军左翼出了什么事,但敌军左翼出现混乱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吹响号角,黄忠、马成的两支轻骑从侧翼兜转过来,以奔雷之势,急冲曹军左翼,曹军中军军旗挥舞,后军从阵后涌出,堵上左翼,右翼则斜兜过来,直冲土坡。放眼望去,满山遍野尽是曹军耸动的人头,己军在土坡下的战线不住后缩,曹军则前赴后继,洪峰海啸一般不断掩至。 高览高声叫道:“使君,这里有我们守着,你快渡到河对岸。”吴晨放箭she倒一名骑都尉,高声叫道:“再等等,等赢天、黄忠他们退回来,我们就渡河。”高览叫道:“使君,这里有我接应便成,使君还是快些渡河吧。” 吴晨望向身后,就见岸上的百姓还余下三千余人,这些人多数是老弱妇幼,有的怕水,趴在河岸嚎啕大哭,有的匍匐在浮桥上,边哭边爬。吴晨暗暗叹息,向身旁一名兵卒道:“去知会恒纪和任晓,让那些青壮过来背人过河。”那名兵卒转身而去。就在这时,猛听得曹军战鼓猛地一变,咚咚咚得响了起来,只是鼓点有些杂乱,既不像是进攻又不像是撤退。吴晨激ng神一振,喝道:“是赢天,他抄了曹军鼓吹。”向曹军右军帅旗方向望去,果然就见那处旗帜大乱,吴晨又惊又喜,呼喝道:“冲一阵,若能冲散敌军,我军就有时间退过河岸了。”话音未落,就见曹军右翼军阵向内急缩,跟着像是军阵中发出一声惨厉的呼声,全军猛地向外暴涨,四散而逃。不用问吴晨也知,一定是赢天成功斩杀敌军统帅,曹军右翼群龙无首之下,全军崩溃。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喜悦,五味杂陈之下,竟有想大哭一场的感觉。 ※※※ 曹cao抚着颔下胡须,眯眼望着崩溃的右翼,说道:“元让出事了?文达(以字称呼李通),你领兵去看一下。” 曹cao身后的张绣听曹cao召唤李通,脸上紧绷的肌肉微微颤了颤。李通应了一声,策骑绕向右翼。李通字文达,江夏平c混人,是汉末荆州有名的游侠之一,早年与同郡的陈恭起兵朗陵,占据荆州一方。刘表虽然为荆州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通在汝南纵横往来。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李通归附曹cao。他扬名天下的一战,是在归附曹cao的第二年的曹cao与张绣的宛城大战。其时曹cao中伏,虎卫典韦,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先后战死,曹cao后有张绣追击,前有刘表派兵堵截,情势一度极为危急,正是李通率兵来援,一举击溃气势汹汹的张绣铁骑,局势转危为安。 此役李通一人斩杀过百武威兵卒,武威人自此闻李通之名而丧胆。 曹cao接着道:“小贼的坚韧大出我意料。至此绝境,竟然还能击溃我军右翼。关东出相,关西出将,果然名不虚传。”用马鞭向左面一指,说道:“那老卒是谁?似乎没有听元让和妙才提起过。”众人顺着曹cao马鞭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队安定轻骑出现在己军左翼,领头的那人脸长而削,白须垂胸,全身铠甲几乎都让血染红了,在军阵中纵横冲杀,长刀之下,曹军人仰马翻,当真是凶悍已极。张绣还没有接口,钟演已开口道:“那人名黄忠,似乎是小贼出潼关后才收的老卒,因此元让和妙才将军才没有向司空提及。”曹cao笑道:“小贼的眼光当真犀利,这老卒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身手矫健,不下当年汉寿亭侯之勇。如此人才却沦落为贼,可惜,可惜。” 一旁的曹丕跃跃玉试地道:“爹爹既然喜欢这员战将,孩儿这就去将他捉来献给爹爹。”曹cao哈哈大笑,抚须说道:“丕儿,其他人试试无妨,就你去不得。你若被他捉住,送给小贼要挟我退兵,我是退呢,还是不退?”曹丕哼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 曹丕今年十七岁,是曹cao第二任妻子卞氏所生。原本曹cao是想等他满十八岁时才带他上阵,但这次曹真却跟着夏侯惇一起出征,曹丕少年心xing,见曹真来,也吵着来,曹cao原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人,见他执意要来,也就由得他了。见他耍xing子,曹cao笑了笑,道:“你年纪小,关侯在我这里的时候,你还不懂事,但我身旁这几位都是见识过的。遇见这类万人敌,还是躲着点好。”忽地长叹一声,说道:“可惜典韦不在此处,否则哪里轮到这老卒在我军中撒野。” 曹cao身旁的大将听曹cao夸赞敌人,都是心中忿忿,又听曹cao提及死去的典韦,更是勃然se变,当即便有数人纵骑抢出,向黄忠所在冲去。 曹cao微微一笑,也不阻拦,抬眼望向邺城方向,忽然笑了,说道:“审正南比我想得还要短视,告诉子和(以字称呼曹纯),叫他不用再防备邺城的袁军了,直接把他手下的五千虎豹骑都调上来,将西凉人一举歼灭。”左侧的朱灵突然开口道:“可是方才邺城还出了数百兵卒”曹cao哂笑道:“审正南若有心和西凉人夹击我军,只需出一千人自西门攻击我军侧后翼便成,出北门,正是在我军前锋攻势之下,除了为我军将士增添军功,我看不出有什么妙处。何况,我难道还怕他出来么?他不出也是死,出来死得更快。去吧,传令子和,将他手下的五千虎豹骑都调上来。”身后的夏侯杰应令,策马而去。 这时右翼忽然乱了起来,曹cao侧身向右翼方向望去,就见那处旗帜纷扰,一阵混乱,曹cao皱了皱眉,道:“那处出了什么事?”话还没说完,一匹黑马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那马神骏已极,长鬃飞舞,在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曹cao对养马、驯马颇得其中三昧,他早年的坐骑艳影与如今的坐骑爪黄飞电都已是世上罕有之物,但与这匹黑马相比,实是远远不及。曹cao心中惊疑,喝道:“咦,那是从何处跑来的野马?”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匹黑马振鬣长嘶,向这处山坡直冲过来。钟演寒毛倒竖,叫道:“那是西凉贼将赢天的乌鸦嘴,司空,快退。”话还未说完,空中猛地一暗,乌鸦嘴已越起半空,向土坡上纵了过来,坡上的曹cao亲兵大叫道:“马下有人贼将藏在马下了”数十支长槊齐齐刺向空中的一人一马。蓦地一点寒光从马腹下一闪,待众人看清那是一杆长戟时,万千戟影,已密雨一般撒了下来,铮铮数响,一人一马身周的十余杆长槊登时断折,手持长戟的曹军如遭雷击,狂喷鲜血,倒翻下马。张绣大喝一声,挂在鞍前的长枪已钻入手中,甩手向空中的战马掷去。张绣一生浸yin马战,对马xing之熟,曹军中不做第二人之想,这一枪取得正是马力前力尽去、后力未生的关键时刻,而枪头掷得却是战马微向外突的右肋。其时赢天的长戟由右向左出击,带得乌鸦嘴微微向左侧倾斜,右肋恰成了唯一露在长戟戟风笼罩之外的空挡。张绣一枪之威,当真是凌厉已极。朱灵、钟演纵骑从两旁抢出,向赢天和乌鸦嘴落足处抢去,两人一矛一槊,几乎是同时刺向乌鸦嘴的前胸,务必使赢天腾不出手去挡张绣的一枪。就见光影忽然一收,赢天已从马腹下翻上马背。几乎是在同时,乌鸦嘴前冲之势猛地一顿,加速下沉,张绣气势雄浑的一枪以毫厘之差从乌鸦嘴身侧掠过,而朱、钟两人眼前本是不住扩大的马胸,突然不见,代之的是充斥眼前的无数光点,密雨般迎头撒了过来。两人就像是突然陷身强风之中,口鼻之间呼吸立至,头发、胡须向后狂摆,眼前更是除了数不尽的光点之外,再无别物。两人心叫不好,用力一推马背,分从两侧跳下战马。乌鸦嘴长嘶一声,就在两匹战马的间隙前蹄踏地,跟着便急纵而起,扑向抽刀狂扑过来的张绣。 “铮~~~~” 两骑交错,戟、刀相交的脆响就连战场的呼喝声都压了下去。张绣嗷的惨叫,握刀的右臂高高抛向空中。这时钟演和朱灵才落到地上,传来噗通两声闷响。 只已眨眼的功夫,守在曹cao身侧最强的三人已被甩到了赢天身后。赢天纵骑奔向大纛下的曹cao,曹cao大叫一声,指着身后叫道:“曹cao在那边,他向那边跑了”赢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员战骑调转马头,向坡下狂驰,当即长啸一声,紧追在那人身后奔下山坡,手起戟落,将那人砍翻马下,伸戟挑过那人的首级,喝道:“曹cao已被我砍死了,你们还不退?”便在这时,赢天突然觉得身周气流略有异状,眼角余光处一片黑云以惊人的高速直击过来。这一下袭击事先竟毫无半点征兆,来势奇急,却没有半点风声。赢天心中讶异,心道:“不想曹军中还藏着这样的高手。”长戟横带,戳向那片黑云。就听咄的一声闷响,竟是那人一拳敲在戟刃的刃面上,以赢天的神力,仍是戟头一沉,长戟径直向地上戳去,那人借着这一敲之力,揉身而上,向赢天胸腹抓了过来。赢天的长戟长一丈四尺,那人从敲击戟刃,到扑至赢天身侧,几乎是眨眼间事,但那一抓却是凌厉已极,手指带动的气流可以穿裂金石,偏偏却仍是没有丝毫声息。赢天右手一带,长戟已收到胸前,铮的一声脆响,那人一抓抓到戟杆上,两人都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从戟上传来,上身不由得都晃了晃。赢天接着这股力,向后一倒,一脚踹向那人小腹。那人怪叫一声,左手下探,蓬的一声,单手在赢天的右足足面上一撑,整个人炮弹一般向空中弹去。 直到这时,赢天才看清那人,就见那人身材魁梧,足有八尺余高,肩宽背厚,一条像獾还是像虎的兽皮搭在左肩,裸在兽皮之外的右臂,筋肉纠结,当真是彪悍已极。赢天纵骑追到他身后,长戟一撩,刺向他背后。那人就像是背后长了一双眼睛,蓦地头上脚下直跌下来,双掌一合,啪的一声,已将长戟戟面夹在手中,身子跟着荡了过来,双足疾踹赢天胸腹,赢天急忙侧身。那人一脚踹空,右手已横扫过来,手指带起的劲风就像是利刃一般,嗤得一声,赢天胸腹前的皮甲应声撕裂,这时赢天的长戟也已收了回来,挥戟横扫,啪的一声打在那人左肩,那人嗷的咆哮一声,就像凭空打了个霹雳,横跌开去,肩头着地的刹那,弹身而起。赢天自出道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敌将,见他身形不稳,调转马头,长戟带起一股劲风,向那人横扫过去。就在这时,身侧忽然涌起一阵狂风,眼角余光中,两人分执渔网的两角,从右侧横撞过来。那两人身高都在七尺开外,长发拢在头顶,扎成一个发髻,粗布麻衣,脚登布靴,装束几乎一模一样。手执的渔网四尺见方,质料黑黑的,也不知是什么制成,除了用手扯的四角,每根网线上都缠着寸余长的尖刺。赢天还是第一次见人用渔网做武器,这般兜过来,不但将赢天包在内,赢天身下的乌鸦嘴也要裹进去。若只是赢天自己倒还罢了,乌鸦嘴却是万万不能受伤的,侧身向那两人冲了过去,两人渔网一兜,就向长戟缠去,赢天手腕一翻,长戟已掠去最左侧那人的一条手臂,那人厉声惨叫,留下的那条右臂却丝毫不松,执着渔网就向长戟上缠。赢天手腕再翻,掠向那人仅余的右臂,猛觉得身后气流涌动,心知不好,策骑前纵,蓬的一声闷响,身下巨震,乌鸦嘴厉声长嘶,横着摔出数丈。竟是被人一拳打在左侧马腹上。 这一拳若是打在赢天身上还没有这般痛,听着乌鸦嘴厉声长嘶,赢天当真是心如刀绞,眼圈立时红了,长戟横削,戟锋长江大河一般狂泄而出。身侧偷袭的那人翻身后退,赢天才追出两步,身侧人影涌动,奔出四十余个手拿渔网的粗布汉子。这些人两人一组,忽分忽合,来回在赢天身周奔跑,在那身披兽皮的大汉率领下不住向赢天追击。若只是那大汉,或只是这些拿渔网的人围攻,赢天早已赢了。但两组人聚在一起,当真是防不胜防,斗了数十合,赢天连吃数拳,气血翻涌,耳鼻之间都溢出血来,乌鸦嘴更是被网了三次,全身皮毛倒翻,身上渗出的血迹像是泉水一般流淌到地上。赢天心疼已极,厉啸一声,砍翻两人,夺路而去。 直到这时,曹cao才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道:“我原以为西凉军中除了马超黄忠,其余诸子皆不足惧,不成想竟还有这样一员勇将,此子不是万人敌,是百万人敌,千万人敌。”向钟演道:“元义,你说此子叫什么名字来着?”钟演也是心有余悸,说道:“此子名赢天,听说是吴晨在长安收的孤儿。”曹cao喃喃地将“赢天”两字说了数遍,长叹一声道:“可惜如此勇将不能为我所用。”浓眉一挑,喝道:“传令全军,务必击杀小贼,不要再留后患。” 战鼓咚咚地将军令传下,数万曹军齐声呐喊,“汉军必胜”的呼吼山崩地裂一般,几乎将河水的奔腾声也压了下去。退到河对岸的安定众人听到呼声,无不动容。 曹军从中军到两翼战骑涌动,就像是风暴中的怒海一般,波起浪翻,不断向内挤压,黄忠与马成两侧轻骑来回迂回的空间越来越小,在曹军的挤迫下不断向漳水河岸退却。黄睿急得全身颤抖,叫道:“不成了,不成了,使君,快让他们退回来,快让他们退回来” 吴晨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曹军咬得太紧,即使退到河岸,被曹军紧追在身后也没时间渡河。”黄睿叫道:“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被杀么?”吴晨长吸一口气,说道:“那就只有赌了。”高声道:“任晓,你带上十几名弟兄,到上游十里的地方搜集柴草,等看到我们这里烟起,你就点柴放烟。”任晓高叫一声,匆匆带人狂驰而去。吴晨叫道:“恒纪,领你的手下搜集柴草”黄睿叫道:“使君这是在做什么?”吴晨双眼通红,紧紧咬着双唇,低声道:“我在赌曹军被我淹了几次后,还怕不怕被我再淹一次”话刚说到这里,猛听得曹军中军鼓点一乱,跟着咣咣数声,传来收兵的锣声,吴晨脱口狂喝道:“是赢天,他又去抄曹军鼓吹了” 已经逼近到河岸的曹军听到收军的锣声都是一震,不敢置信的停下脚步,向中军望去。曹军军纪极严,倘若有一人做不到令行禁止,不但整个行伍,而且连远在许都的家人也都会受到牵连,因此闻听锣声,即使敌军近在咫尺,也不得不停。黄睿双拳紧握,几乎哭出声来,叫道:“使君,曹军停住了,曹军停住了,快传令黄老将军他们过河”咽喉一阵哽咽,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吴晨叫道:“此时不能传令,一传令曹军就会醒过来。”快步奔到河岸,提声大叫道:“黄汉升,黄汉升,快领兵渡河,快领兵渡河”黄睿、高览,以至于一向沉稳的诸葛亮也奔了过来,齐声高呼。蹄声隆隆,黄忠和马成两军,疾奔河岸。河上的渡桥不过十余座,顷刻之间尽是渡河的人群。已经渡过漳水的安定军都奔到河岸,有的干脆跑到水里,齐声大叫,似乎离得近一些,就能帮这些断后的同袍快点渡河一样。就连河岸上的河北百姓也叫了起来。 吴晨瞅准杂在人群中的黄忠,排开兵卒直奔过去,猛地一把将黄忠抱住,叫道:“老黄忠,老黄忠,真有你的,真有你的”黄忠听吴晨语带哽咽,心中感动已极,颤声道:“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哈哈”笑声夹着哭声,竟落下泪来。这时,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显然是曹军中军重拾鼓吹。吴晨放开黄忠,向曹军中军望去,就见曹军中军旗帜招展,数百人齐声大叫:“传大汉司空令,追讨西凉贼寇,众人戮力向前,不得存疑,尽歼” 吴晨估不到曹cao竟然会在失去鼓吹后,用人喊话来传递军令,眼见两翼已追击到河岸旁的曹军策骑缓步加速,开始重新向本军冲击,提声道:“布”后面的“阵”字还没有出口,那喊令的声音突然断了。吴晨抬眼掠过渡河的己军望向曹军中军,就见曹军中军人喊马嘶,旗帜大乱。吴晨又是惊喜,又是振奋,叫道:“好,赢天,真有你的”话声中,猛地一骑从曹军中军中直冲出来,那战马浑身黑炭一般,正是乌鸦嘴。 乌鸦嘴奔出十余步,一阵梆子声在曹军中响起,数百支羽箭腾空而起,飞蝗般向疾驰的一人一马追去。那一人一马虽然去势劲急,但羽箭的速度更快,安定兵卒看得心都悬了起来。只见乌鸦嘴厉声长嘶,猛地向前一冲,已带着赢天冲出箭雨,河岸上的安定兵卒和河北百姓齐声欢呼,但落地得刹那,乌鸦嘴像是受不住脚,蓬的一声向前滑出丈余,黄忠眼尖,喝道:“乌鸦嘴受伤了”马成叫道:“赢天的长戟呢?他为什么不用他的戟扫那些箭?” 这时曹军中响起第二次梆子声,千余劲箭,密密麻麻直飞而起,数息间掠过百余步的距离,从空中狂泄而下。这一次笼罩的范围更大,河岸上的百姓和安定兵卒心道赢天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羽箭,都闭上眼睛,转过头去。赢天双手向外一张,嗤的一声,战袍应手碎裂,赢天双手各舞一幅战袍,将及身的羽箭尽数扫开,径向漳水上的浮桥冲了过来。 “贼子要渡河,快拦住他”一队跃二十人的曹军从右侧斜抄过来,向河上的浮桥挡去。 乌鸦嘴纵身一跳,从这些人头上飞掠而过,落到桥上。只是这些浮桥原本仓促修成,又经过数百人奔踏,如何经得起一人一马从如此之远纵跃而上?卡啦一声,竹蔑断裂,竹桥坍向河中,乌鸦嘴前蹄踏在桥上,半边马身却已落入水中,断折的竹篾深深刺入两肋,任凭两支前蹄不住刨打,一人一马却是悬在浮桥上,进不得半寸。 黄忠大喝道:“不好。”快步奔前,几乎是化成一道残影,就在一人一马坠入河中的瞬间,黄忠一把提住赢天的衣领,将赢天从水中拽了上来,但听得通的一声巨响,乌鸦嘴坠入河中,河水登时漾起一片血红。赢天厉声道:“乌鸦嘴”反手一击,打在黄忠的肩头,黄忠面se惨白,但手却没松开,喝道:“曹军追来了,快走!”提着赢天向岸上退,赢天望着水中时起时伏的乌鸦嘴,眼睛一下红了,咆哮道:“松手,你给我松手”反手一拳,正中黄忠肩胛,蓬的一声,黄忠被打得一个趔趄,坐倒在竹桥上。便在这时,轰隆的马蹄声从河岸侧翼传来,数百战骑从曹军左翼奔出,还未到河岸,羽箭已飞蝗般腾起,三十余丈宽的河面几乎都在羽箭覆盖中,水面上就像密雨撒过,漾起无数波纹,水中的乌鸦嘴再无声息,赢天就觉那些箭像是全都she在自己身上,she得自己千疮百孔,整个人都像是掏空了,大叫一声,跳入漳水。 吴晨面se铁青,喝道:“点火,快点火。”恒纪叫道:“可还有人在”吴晨咆哮道:“来不及了,快点火”早已等候在杂草堆旁的数名百姓听到传令,急忙擦打火石。曹军前锋行得快的已上了浮桥,喊杀声当真已是近在咫尺,那些百姓心中慌乱,手上颤抖,连续数次连丝火星也不见。吴晨又惊又急,偏偏这一刻离得杂草堆最远,有力也难施。眼见着曹军先锋已上了浮桥,深吸一口气,叫道:“随我”猛听得“哗”的一声,跟着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吴晨急忙转头望去,就见一道火苗从杂草堆中蹿起,跟着一股黑烟冒了起来,向空中腾去。 吴晨提声喝道:“传令上游兄弟,掘开河堤,开闸放水!” 身旁的黄忠、梁兴、马成等人都是一鄂,心道:“我军全军都在此,上游哪里还有兄弟?”诸葛亮低声道:“是吴使君的诈敌之计,大伙儿跟着喊!”提声喝道:“决堤放水,决堤放水!” 黄忠等人恍然大悟,提声呼应,一传十,十传百,片刻间,河岸上“决堤放水”的呼声震天动地。 曹军前锋多数经历过与安定的三辅和河洛之战,即便有些兵卒没有被水淹过,但安定人数次放水、转败为胜的战绩却是耳熟能详,眼见烟起,心中都是一突,跟着听对岸齐声大呼,心中更加惊惶。有些已冲上浮桥的兵卒扭头向上游望去,就见原本晴空万里的漳水上游,不知何时升起了数道黑烟,一股透骨的寒意猛地从背脊升起,曹军兵卒人人寒毛倒竖,惊呼道:“安定人又要掘河淹人啦!” 上了浮桥的兵卒躲无可躲,纵身跳入河中,岸上的兵卒人人心胆玉裂,转身奔逃。吴晨领荡yin百姓建的浮桥不过是草河滩所在的里许长的河道,数万曹军此时几乎都拥挤在此处,前锋一乱,中军、后军跟着大乱,人喊马嘶中,人人都像是听到了决堤的漳河水咆哮而下的巨大轰鸣声,人人心中更是惊惶,大军像是chao水中泥沙铸成的城堡,轰然坍塌,只眨眼的功夫,全军四散溃逃。 审荣又是失望,又是无奈,大叫道:“曹军在搅什么?为什么不渡河?谁能告诉我,曹军究竟在怕什么?吴晨就在对岸啊,(曹军)为什么逃了,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自曹军在漳水追到安定人,审配的双手便一直紧紧抓着雉堞,此时见曹军莫名其妙突然溃散,审配心中失望已极,嘿的一声吐出一口恶气,转身走下城梯。 ※※※ “禀司空,咱们在漳河上游查探过了,除了在十里外的松尾坡找到几处被焚烧的柴草堆外,再没有见到任何一处堤坝或是水池” 其时距漳水大战已是三个时辰之后,晚霞漫天,映照得湍急的漳河水金光闪闪。曹cao望了望漳水,又望了望晚霞中的邺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 第一百一十章 愿为西南风 “把赢天给我带上来。”吴晨铁青着脸,喝道。众兵士将赢天从建义身上卸下,搀扶着扶到吴晨身旁。原来赢天跳下河后,建忠、建义等人跟着入河,将赢天拉了上岸。 吴晨喝道:“按到地上,给我打。”众人大吃一惊,马成道:“这次多亏了赢监军,咱们才逃”吴晨喝道:“是,这次多亏了他,咱们才逃出来,那又怎样?他就可以恃功打伤黄老将军了?” 黄忠急忙站起身,道:“赢监军一时情急才出重手,我已无妨”说着,甩了甩手,示意自己手臂无恙,但就这般动了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了出来。吴晨喝道:“高均理,违令私斗,该处何刑罚?”高览道:“处三十军棍,只是赢监军护军有功,功过相抵,不如就让他向黄老将军赔个不是吧。”赢天猛地站起身,叫道:“我没错,我没错,你们打吧,打死我我也没错。” 吴晨喝道:“还不行刑?”围在两人身侧的兵丁相互望了一眼,突然全部跪倒,道:“赢监军护军有功,望使君功过相抵,饶过赢监军。”赢天叫道:“饶什么?我有什么错?他拦着我救乌鸦嘴”声音一哑,抬手抹了抹脸颊的泪水,叫道:“就算杀了他,我也没错!”吴晨气得浑身颤抖,夺过一支军棍,抽在赢天身上。赢天哼也不哼,斜眼瞪着吴晨。吴晨面se乌青,反手一棍抽在他身上。这一记与方才那一记轻重明显不同,围观的兵士心中都是一颤,赢天却仍是哼也不哼,怒目瞪着吴晨。 吴晨狠狠将军棍摔在地上,用手指着赢天,咆哮道:“好,赢天,你滚,你滚去跳河,你滚去让曹军把你当靶子你师父走了,你超哥也走了,这世上我本来也就没什么亲人了,再少一个你又怎样?滚,快滚”说着,便用手去推搡赢天。赢天一愣,突然抱住吴晨的大腿,大哭道:“大哥,我的乌鸦嘴没了,我的乌鸦嘴没了我的乌鸦嘴啊,我的乌鸦嘴”吴晨的手本已揪住赢天的衣领,听到赢天的哭声,心中一颤,抱着赢天,放声痛哭。 ※※※ 天se渐渐黑了下来,百姓和兵卒在山石间升起火堆,火舌蹿舞,不停地把火星喷上夜空。吴晨坐在山石的一角,望着遍布在山石间的人群。 身后脚步声响,一人清咳一声,道:“使君”吴晨转过身,道:“哦,小倩,怎么还没睡?”小倩道:“使君不是也没睡吗。我听宋恪说你从渡河后便一直没吃什么果腹,所以特意挖了些野菜找了些野果”吴晨道:“我不饿。这些你拿去分给他们吧。”小倩已走到身旁,将提篮放下,从篮中取出好些食物出来,道:“这些都是咱们女眷营耗费不少气力弄来的,你不吃,旁人怎好意思吃?多少吃一些,我再拿去分给他们,他们也就不会客气了。”吴晨勉强点了点头,接过一个不知是李子还是枣子的野果放到嘴中。那果子酸甜,吴晨只觉颊齿生津,顿觉腹中饥饿,正要再取,小倩已经递过一只鸡腿来。吴晨吃了一惊,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小倩道:“是任校尉she来的。他们在前面探路,见到一群山鸡,便she了来。”吴晨道:“黄老将军,琪英大哥他们吃了么?”小倩微微一笑,道:“他们不吃,你怎么会吃?这是专门给你留下的。”说着,从篮中取出一片似荷叶又似梧桐的叶子,取出随身的匕首,将鸡肉从腿骨小心翼翼地剔到叶子上,跟着将叶子递了过来。吴晨道:“赢天吃了么?”小倩笑道:“任晓专门给他留了一整只鸡,此刻早已吃饱睡下了。”吴晨哦了一声,将叶子接了过来,三口两口将上面的鸡腿肉吃尽。小倩道:“其实没睡的也不只使君一个,孔明先生也没睡。”停了一下,道:“我看他几次都走到了这处山口,心想他一定是有什么想和使君说,但不知为了什么,却又不上来。使君,你们男人间的事我不清楚,但我记得王翦大哥要走时,你曾对他说‘得其师者王,得其友者,行止无差’。子曰,友有三益,友直,友谅,友广闻。孔明先生我接触的不多,但和月英姐姐却是天天在一起,月英姐姐见闻广博,蕙质兰心,说是良师益友也不为过。而她言语之中又对孔明先生推崇备至,使君若有疑难处,为何不多问问孔明先生呢?” 吴晨苦笑道:“我和他之间有些误会”小倩笑道:“正是因为有了误会,所以才更要深谈。将误会捂在心里,莫非误会就没有了?这样的良师益友,普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若只是因一些小小误会就断绝往来,岂不可惜之极么?”吴晨站起身,道:“好,我这就去找他谈。”小倩急忙跟着站起身,道:“这里还有些果子,使君” 吴晨只觉胸膛间暖烘烘的,挥了挥手,快步奔向山下,迎面一名兵卒狂奔而至,见到吴晨,叫道:“并州牧,奉义将军他快不行了。” ※※※ 吴晨赶到时,高览、田纯、黄睿等人都已到了。众人见了吴晨,迎了上来,吴晨向田纯道:“韩将军”田纯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使君快去看看他吧。”吴晨排开众人,来到韩荀的担架前,就见韩荀面如金纸,双目凹陷,出气时多,入气时少,已到了弥留之际。韩荀的长子韩遵跪在一旁,低声啜泣。韩遵不过十五六的年纪,面相与韩荀有七分相似。见吴晨到来,哭道:“并州牧” 韩荀像是听到了什么,轻哦一声,睁了开眼,涣散的眼神从韩遵脸上移到吴晨,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光彩,挣扎着要坐起身。吴晨急忙蹲下,道:“韩将军,你深受重伤,不要多动,安心静养为宜。”韩荀喘着粗气道:“我是不行的了,但临死之前仍能再和使君说些话,就算是死也含笑九泉啦。”韩遵哭道:“爹,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韩荀抓着吴晨的手臂,道:“韩荀一生叱咤风云,杀人无数,到了今天原本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有这弱子,只有这弱子望使君看在你我相识相交的情分上,抚养他chengren”吴晨连连点头,哽咽道:“一定会的,一定会的。”韩荀咧嘴一笑,道:“我终于可以放心的走了”长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为何不让我早些遇到使君,为何不让我早些遇到使君,唉”轻轻叹息一声,手臂一松,再无声息。 有风吹过,其声咽然。吴晨用手在韩荀的鼻子前一探,哽咽道:“韩将军,去了”跪坐在身旁的韩遵和不远处韩荀的部曲放声大哭。 吴晨眼前一阵模糊,急忙仰头向天上看去。天空中,一弯弦月挂在东面的山巅上,发出朦朦的清辉。 这时,身旁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吴晨用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道:“田功曹,奉义将军的后事,就有劳你多多费心了。”田纯拱手施礼,道:“我与敬之相识相交十余载,即便使君不说,他的后事我也责无旁贷”吴晨道:“田功曹今后有什么打算?”田纯轻轻叹息一声,道:“我随敬之反出邺城,以审正南的心胸,今生今世,我是再也回不去啦”语声哽咽,说不出的感伤。吴晨道:“我军还缺一个主薄,若田功曹不嫌我军鄙陋,可以暂时委屈充任此职,就不知田功曹意下如何?”田纯又是伤感又是欣喜,道:“使君不嫌田纯鄙薄,田纯心中感激得很” 吴晨拍了拍田纯的肩膀,道:“我心里有些难受,此间的事就交给田主薄了。”田纯点了点头,道:“使君安心歇息吧。” 吴晨又哪里歇息得了?向四周望了望,望见站在远处的诸葛亮,快步向他走去。便在这时,身后的田纯忽然说道:“使君,我有一事想和使君商议。”吴晨转过身,说道:“什么事?”田纯道:“是有关我军今后的行止。我军虽然在漳水暂时甩脱曹军,进到这处山垒,但曹军势大,必然不肯轻易放过我军。曹cao识破我军诈计之后,一定会派人衔尾追击,我军的行止,使君该当早早定夺才是。” 吴晨道:“田主薄有什么提议?”田纯道:“由此而进,向北是毛城、壶关,向东是邯郸、清河。毛城由河北叛将张郃镇守。张隽乂虽然品行不端,但用兵飘忽,隐为河北众将之首。壶关的乐进更是曹营猛将,因此下官以为我军不宜再向北而进。”吴晨道:“听说邯郸的守将是沮鹄,这人又如何呢?”田纯道:“沮文翥(zhu,三声)人是很好很好的,就是有时呆板了些。”吴晨沉吟道:“文和(以字称呼田纯)和他熟么?若是不熟,(我军)就这么贸贸然地去邯郸,我担心又出朝歌、邺城那样的事。”田纯道:“我和他有过数面之缘,说不上熟,但我军生死存亡之际,田纯还是愿走这一遭,说服他接纳我军。” 吴晨沉吟了片刻,轻轻叹了声,道:“我军的行止我还要再多想想。”向石山上一指,道:“文和,我就在石山上,若文和还有什么想说的,尽管来找我。”向田纯拱了拱手,向远处的诸葛亮走去。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马嘶,跟着响起数声唿哨,正是安定人遇到敌人的激ng示,吴晨心中一沉,忖道:“曹cao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转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而去。奔到山道口,一名兵卒正从山下奔了上来,望见吴晨,叫道:“使君,山下有一名曹将,指名要见使君。”吴晨吃了一惊,心道:“莫非是辛毗?”说道:“那曹将叫什么?”兵卒道:“他说叫曹纯。” 吴晨诧异道:“他来做什么?”视野中,就见任晓领着一人快步向山上走来,那人清秀俊雅,正是曹纯。吴晨道:“曹议郎,怎么是你?”曹纯快步而上,来到吴晨身前,拱了拱手,道:“正是曹纯,并州牧安好。”吴晨道:“曹议郎此来有何贵干?下最后通牒?”曹纯有些愕然,道:“最后通牒不,不,这次是我自己要来,与孟德无关。” 这时脚步声响,黄忠、马成、恒纪、蒋齐、高览等人都奔了过来。在临晋时,黄忠曾见过曹纯,诧异道:“曹子和,你怎么在这里?”曹纯拱手道:“黄将军安好”马成道:“这曹贼来此处做什么?是下战书的么?”恒纪、蒋齐齐声道:“先把这曹贼砍了。” 来得几人中,除了高览默不做声,其他人皆是横眉怒目。曹纯叹了一声,向吴晨道:“使君,能否借一步说话?”吴晨扫了黄忠等人一眼,再望了望曹纯玉言又止的神情,点了点头。 ※※※ 这处山垒深入在鹿肠山中,林木茂密,林中猎人行进的小径掩映在杂草之中。吴晨引着曹纯走在小径上,穿过高大的树木,向山顶缓步而行。山风徐徐,摇动身周参天的大树,发出海涛一般的哗哗声。曹纯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还记得当ri和使君领兵迎敌匈奴人,我们也是从林间穿过,绕到了匈奴人的后方。时光悠悠,竟然已过去了半年有余,只是回想起来,在临晋的所见所闻犹自历历在目,宛似发生在昨ri。” 遥想去年,吴晨感触更深,无论是马超出走,还是出潼关、入河北,都是发生在临晋之战之后。只是曹军大军在后,曹纯来得突兀,吴晨疑惑之际,并没有什么感触的念头。说道:“议郎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念旧吧?”曹纯停下脚步,盯住吴晨,缓缓道:“记得当初在临晋我曾问过使君,为何不愿与孟德共事,使君回答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今ri使君却和河北袁氏搅在一起,莫非使君的‘道’竟和河北袁氏相同?使君被审配害得不够惨?” 吴晨胸中涌起泫氏数千弟兄被屠戮的血仇,道:“不错,我是被审配害得很惨,但究其本源,一切却都是拜你的曹司空所赐。我军的道虽然和袁氏完全不同,但在抗曹一事上却没什么差别。曹议郎,如果你是来劝降的,那你可以回去了,我军即便战至最后一人,也不会有人投降。” 曹纯鄂了鄂,道:“使君这又是何苦呢?使君手下,将不过十余,卒不过数千,我军在河北至少有十余万人,漳水之战,使君虽然”吴晨道:“你走吧,好意我心领了,但血海深仇,不得不报。”向山下一指,道:“顺此向下,再向右走,便能找到任晓,由他领议郎出山。”曹纯还待再劝,但见吴晨眼圈赤红,面se铁青,长叹一声,拱手而去。 吴晨快步奔到山道口,向留在此处的恒纪、蒋齐道:“传令全军,火速启程。”恒纪道:“使君,出什么事了?”吴晨道:“曹纯可以追来,曹cao更可以追来。我军行藏暴露,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 转过街角,远远就见灯光从自家草屋中透了出来,蔡琰心中讶异,心道:“家中怎会有人?”身旁的小红却已先叫了起来:“咦,怎么咱家的灯亮着?莫非是早上出门忘了吹灯么?”说着跑了过去,推开门扉奔进屋中。 原来自辞别孔融后,蔡琰想起当ri羊衜所说,羊陟曾因为她的事一病数年,直到最近才病愈,心中感动。暗暗寻思:“羊叔父待我恩义深重,我即便无脸见他,至少可以远远见他一面。”于是带着小红遍寻官邑。许都占地百余亩,单只官邑就有城南官邑、城东官邑两处,再加上皇宫旁的上林邑(专事接待各地来许县参拜汉天子的官员)、西城的白马邑(专事接待各地佛教徒),鸿胪寺署(专事接待西域、安南、朝鲜、大食等地的外宾)等等,足有数十所官邑。蔡琰先从上林邑找起。 其时官渡之战已过去四年,汉室重振威望,不但曹cao控制之下的兖、豫、青、徐,即便是刘表控制下的荆州,吴晨控制下的凉州、三辅,甚至孙权控制下的扬州、吴巨控制下的交州都有官员来许。上林邑车水马龙,各地方言几乎在此处都能听到,蔡琰在门口转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一个守门的官吏打听从泰山郡来的官员消息。但那官吏一问三不知,蔡琰还待多问,那官吏已被一个扬州口音的人拉走。蔡琰见羊陟似乎不在此处,便再到城南,由城南再转城东,两人走了大半ri却什么也没有打听到,到此时蔡琰已是又饥又累,见小红仍是蹦蹦跳跳,心下羡慕不已,加快脚步,进入院中,闭上柴扉,转身之际,猛听到小红哦的轻呼一声。蔡琰不知出了什么事,唤道:“小红,出了什么事?”挑帘进入屋中,却见一老者负手站在案几旁。 那老者身材高大,穿着一件月白se长衣,不着冠带,只用缣巾将发髻包住。听到推门的声音,那老者转了过身,蔡琰轻呼一声,道:“你你是何人?”那老者目中泪花涌动,哽咽道:“文姬,果然是文姬天可怜见,终于让我有生之年再见到大哥的骨血。文姬,我是你羊叔父啊”蔡琰大吃一惊,再细察之下,那老者面目果然与羊衜有几分相似,惊愕道:“羊叔父你如何你如何” 羊陟道:“一言难尽。当ri我听闻大哥被王允老贼投入狱中,原本打算亲上长安据理力争,但行到谯郡,就传来噩耗,我痛心之下,竟一病不起,这数年来病势缠mian,直到最近才略有起se。反倒是文姬终于长成大姑娘了” 这些事蔡琰都听羊衜说过,但听羊陟亲口述说,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心中一酸,泪水瞬时涌出眼眶。躲在一旁的羊衜急忙说道:“二叔,你好不容易和文姬姐姐见面,怎么一见面就说这些话,文姬姐姐都被你说哭了” 羊陟道:“是,我真是老糊涂,与文姬见面,该当高兴才是,该当高兴才是”提起衣角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道:“文姬知道你二叔的事么?”蔡琰的二叔即为蔡衍,蔡邕的弟弟。 蔡琰道:“二叔?我到许县后还没有听人提起过二叔,我原以为他早已”羊陟道:“你二叔人在扬州。你爹爹临去前,托人传信,要他火速避离雒阳,你二叔就避难到了扬州。前一阵我听你孔伯父说你在临晋,就写了信给他。他听说你回来了,听说也在往许县赶。”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人的大笑声道:“我一猜这羊老儿便是到这里来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声音清朗,带着琅琊一带的口音,正是孔融到了。就听孔融接着道:“羊老儿,快出来迎接贵客。”羊陟也不以违忤,笑道:“是你孔叔父来了。”提声道:“孔老儿,你又是哪门子的贵客?若还看得起咱们几十年的交情,趁早滚进来吧。” 孔融笑道:“羊老儿当真不识抬举,不是老夫给你写信,你怎会知道贤侄女从三辅回到雒阳?没有老夫的信,你此刻还在床榻之上自怨自艾,哪里似此刻这般生龙活虎?”话声中,屋门推开,孔融当先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数人,紧跟着孔融的那人面容古挫,身形瘦削,第二人身材高大,几乎比孔融高出了一个头,有直顶房梁的气势。再后面的两人一人面长瘦削,一人清雅恬淡。小小的草屋一下进来这么些人,屋中四人都吃了一惊。孔融颇有得se,笑道:“老夫说有贵客临门,莫非羊老儿真以为是在说笑么?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见引见”向那面容古挫的人一指,道:“这位是枣棣枣仲恕,是已故羽林监枣祗的二弟。”枣棣向羊陟和蔡琰拱了拱手,道:“早闻蔡中郎之女从三辅归来,只因有孝在身,一直未能前来拜访,恕罪恕罪。”羊陟道:“羽林监的事我也听说了,死者已矣,仲恕更当节哀顺变,以慰死者。”枣棣点了点头,道:“羊郡丞说的是。” 孔融道:“我拉他来此便是要他散心解闷的。头七已过,闷在家中难免会憋出病来,多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好的。这边这位姓嵇名瞻,字子远,是老夫的好友。早间他便随我访过羊老儿你的。”羊陟点头示意。孔融向嵇瞻身后那面长瘦削的人一指,道:“这人叫路粹,字文蔚,是蔡中郎的弟子,现任议郎。” 路粹向羊陟躬身施礼,再向蔡琰深深一礼,说道:“蔡师启蒙之德,路粹常记在心,听闻文姬贤妹从三辅归汉,便有意来拜访,只是听闻文姬独处,若冒昧来访,怕有伤文姬清誉,听说孔将作要来府上,这才随同前来。”孔融嘿嘿冷笑,说道:“这人便是这般虚情假意,依老夫看,若不是曹孟德先来拜访,并自认师门,他也不会紧巴巴随后跟来,这马屁功夫当真拍得山响啊。”路粹脸se一红,道:“孔将作误会了”孔融不理他分辨,向路粹身旁的年青人一指,道:“这一位才是老夫口中真正的贵客,他姓杨,名修,字德祖,是弘农杨氏子弟。”杨修向羊、蔡二人深施一礼,道:“后学晚辈,拜见羊郡丞,蔡大家。”羊陟道:“免礼,免礼。孔老儿向来嘴上不饶人,各位肯到此来,都是看在蔡大哥的情分上,都是贵客,都是贵客。衜儿,给各位叔伯看座。”羊衜应了一声,领着小红去搬坐垫。 蔡琰自到许县,一向深居简出,极少与许县众人往来,因此屋中的坐垫不过聊聊数个,羊衜领着小红东凑西借才将众人的坐垫借齐。众人方在屋中坐定,就听门外一人叫道:“请问蔡小姐在么?”孔融提声道:“董祀,是你么?你怎么又跑来了?不知老夫平生最恨曹家人么?”原来在外问话的正是尚书郎董祀。 董祀遥遥应道:“我是应泰山郡的两位大人之托,带他们来见羊郡丞和蔡小姐的。” 孔融望向羊陟,羊陟解释道:“那两人是随我大侄羊秘从庐江来的,说起来虽是泰山郡人,但早年便搬到庐江去了。此二人与我不熟,因此我携羊衜来见文姬时便没有叫上他们,不想他们自己找过来了。”提声道:“贵客来访,快请进来,快请进来。”说着站了起身。还不等羊陟走到门口,门帘挑动,董祀已从门外走了进来,在他身后的是两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儒生。羊陟快走两步,来到三人身前,将两个年轻儒生领到董祀前,笑道:“众位,我来引见。”向那肤se较黑的年轻人一让,道:“这一位姓王名祥,字无征。”跟着向他身旁的肤se白皙的那人一让,道:“这一位名王览”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贤侄似乎还未弱冠吧?”王览点头道:“是,侄儿今年十七。”羊陟道:“这就是了。”跟着向众人道:“他二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皆是我泰山郡的俊彦。” 王祥年纪在二十上下,王览更是稚嫩,像是只有十七八岁,随着羊陟的引见,两人向众人深施一礼,齐声道:“我们兄弟早年在泰山和庐江曾亲蒙蔡中郎教诲,听这位尚书郎说蔡中郎的女儿便住在左近,我二人想起师尊教诲之德,因此不揣冒昧前来拜访。” 羊陟道:“贤昆仲客气了。远来都是客,请坐,快请坐。” 蔡琰的正屋本就狭小,一下进来十余人,更显拥挤。众人来回谦让,最后孔融坐了上座,羊陟以主席相陪,蔡琰和羊衜随侍左右,孔融以下,依次是枣棣、嵇瞻、王祥、杨修,王览和董祀在末座相陪。 孔融向身周打量了打量,道:“上次来,贤侄女这里似乎还没有这些条幅、书架,这次来可算是大变样了。” 蔡琰道:“前次蔡琰远归,还未安顿妥当,家中摆设不当,倒令将孔大人见笑了。”孔融道:“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加了这些确实是大不相同,多了些书卷气,不枉贤侄女书香世家出身。” 路粹道:“这些书卷都是蔡师的藏书么?当年蔡师藏书数万卷,华盖京城,我记得有数千卷都是独本,别处是看不到的,不想竟然就只剩下这么几十卷了。”蔡琰微微叹息一声,道:“这些书卷都是新的,是蔡琰到许县后添购来的。家严的那些藏书早殁于战乱,一卷都没有剩下了。” 众人同声叹息。 羊陟道:“倒也不是全都没有了,我记得我那里还有十几卷的。只是来的时候匆忙,没有带上。我记得大哥(即羊续)那里也是有几十卷的。衜儿,是不是啊?”羊衜点头道:“原本有七十三卷,只是前次庐江战乱,咱们从城中逃出时又失了许多,还存在手中的不到以前的一半了。” 众人又是一阵叹息。嵇瞻痛心疾首道:“战乱频仍,生灵涂炭,圣人之学更萎弃于道,想想便令人痛心不已。”蔡琰想起曹cao所吟的“生灵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的话,感同身受,默然无语。 路粹道:“庐江战乱?那是什么时候?我一向听闻刘荆州治下海内偃平,是什么人敢这么大胆在他眼皮下动刀动枪?”羊衜道:“是孙权。那已是四年前的事了,孙权的大哥孙策刚死不久,孙权继位。庐江太守李术见孙权年幼,江东多半不成事了,便转而投向咱们许县。谁想到孙权那小子真狠,登位不到三个月,便亲率大军围攻庐江县城,咱们被围了一年多,撑不下去了,就砍了李术献城投降,孙权不但不纳降,还趁城门大开纵兵掠杀。咱们算是逃的快的,不然此时就不能在这里说话了。” 孔融冷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曹孟德屠徐州的时候那才叫个狠,大军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说是浮尸漂撸、泗水断流那是一点儿也没夸大。现在的那个军令‘围而后降,屠城’便是那个时侯定下的。羊贤侄,你遇到孙权还算好的,若是遇到曹孟德,哈哈,那可乖乖不得啦” 路粹干咳一声,道:“少年人火气难免大了一些”孔融冷笑道:“火气大了便能屠人家小?”路粹被孔融抢白的脸se有些发窘,转移话题道:“这些战乱的事,说起来徒令人伤心。贤昆仲从庐江来,应该路过襄阳吧,听说刘荆州要为其次子采聘,这一路过道荆州一定热闹非凡喽?” 王祥道:“咱们是从庐江绕道徐州,然后才到的许县,没有经过襄阳”路粹道:“咦,那岂不是要绕许多冤枉路么?”羊衜笑道:“路议郎有所不知,刘荆州和孙讨虏(即孙权)有世仇,两家在江夏常年对峙,因此荆州这边对江东的人防范之心极重,从江东到许县都是要绕道徐州的。”路粹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董祀忽然开口道:“听说刘荆州的那门亲事告吹了。” 孔融笑道:“咱们这位尚书郎又偷看荀文若(即荀彧)的密奏了。都看到了什么,快说来听听。”董祀脸上一红,嗫喏道:“我可没有偷看密奏,我知道的,都是今早荀侍中(以官职名称荀彧)和荀秘书(以官职名称荀悦,荀悦为荀彧的堂兄,汉末著名思想家)谈话时偶尔听到的。”孔融笑道:“管他是如何知道的,快说,快说,咱们都在洗耳恭听哪。” 董祀偷偷瞄了蔡琰一眼,见蔡琰此时也望着自己,心头一热,道:“那我可就说了。我听荀侍中说刘表为其次子订得这门亲是蒯良的女儿,但蒯良却于采聘前两ri病亡。蒯良的女儿要守孝三年,因此采聘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枣棣喃喃道:“蒯良也死了?”话中唏嘘不已,想是想起了才死不久的大哥枣祗。 孔融抚掌大笑:“死得好,死得好。曹孟德临走前说什么‘天子之喜,即为万民之喜’‘王室散叶,万民同庆’,又是封韩嵩,又是赏蒯越,这下事主死了,婚事不了了之,这脸可是丢大了。” 路粹追问道:“这消息可当真么?听说天子还派了人前去祝贺,这一下岂不是落空了?”羊陟也跟着道:“是啊,此事可大可小。我来时便在路上听说了,若连天子都派人前去祝贺,刘荆州这个台该如何下?”董祀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嗫喏道:“这消息我也是听来的,当不当得真,可也不清楚。”孔融笑道:“荀文若一向激ng细,从来不乱说话,你既然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消息**不离十。可叹曹孟德原想给刘荆州添堵,不想却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哈哈,哈哈”笑得极是欢畅。 董祀见众人神se凝重,突然心中有些后怕,猛地站起身,向众人深鞠一恭,道:“众位大人,董祀年少无知,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众大人万请见谅,董祀这就告辞。”一揖到地,转身快步而去,身影刚没入门口,蓬的一声,像是被什么拌了一脚,跟着传来通的一声闷响。孔融笑道:“这胆小鬼,说了这么点事就怕的要死,曹家人果然都不是什么成大事的人。”提声道:“尚书郎,你还好吗?摔到哪里了?” 董祀应道:“还好” 蔡琰听董祀声音发颤,起身道:“我去看看”孔融笑道:“他不是说他还好的么?不用看了,贤侄女安坐,安坐。”蔡琰道:“众位大人坐,我去给众位大人烧些茶来。”羊陟一拍脑门,笑道:“嘿,我倒将这些事忘了。衜儿,你去帮忙。” 羊衜应了一声,站起身,随蔡琰走了出门。 此时天空繁星闪动,便像是一大片宝石在头顶闪耀。蔡琰趁着星光向院中望去,就见董祀一人斜坐在院落的篱笆前。蔡琰道:“董公子,你伤到哪里了?”董祀叫道:“没有,没有,我好的很,就是有些天黑,没看清院门。我这就走了,不劳蔡小姐远送了。” 蔡琰见他身躯微微颤动,声音颤抖,心知他刚才摔得不轻,向羊衜道:“衜弟,去拿盏灯来。”羊衜应了一声,转入厢房,出来时手中已拿着一盏点亮的油灯。蔡琰在油灯的照耀下,向董祀走去,董祀有些发急,叫道:“蔡小姐,我没事,没事,这就走了,这就走了。”说着,果然快步向院门冲去,左脚虚右脚实,才冲出两步,脚下一续,蓬的一声斜撞到院门上,哗啦一声,院门上的稻草纷纷落下。蔡琰和羊衜都吃了一惊,快步奔到董祀身前,蔡琰道:“董先生,你”董祀猛地大吼一声:“别过来” 羊衜吓了一跳,道:“董先生,你怎么了?”蔡琰道:“董先生,你伤到哪里了,快让我们看看”董祀哽咽道:“别过来,别过来我求你们了,别过来,别过来” 羊衜诧异道:“他,这是怎么了?”蔡琰微一沉吟,道:“衜弟,你扶他起来,我去烧茶。”跟着低声道:“你扶他在偏厢坐,我会把跌打药放在那里。”羊衜低声道:“可他不是不让咱们过去么?”蔡琰幽幽地道:“他是要我别过去”眼圈猛地一红,转头快步走入里屋。 原来就在那一刹那,蔡琰猛地想起当ri在长安自己的庭院门前的一幕。那时吴晨冒雨来访,小倩和吴晨深情相望,黄睿冒雨而去。也就是在那一刻,蔡琰才知道黄睿对小倩早已情根深种。也就是从董祀方才祈求一般的语气,蔡琰猛然发觉原来董祀对自己也早已情根深种。羊衜就像是当ri的吴晨,而自己便是当ri的小倩,黄睿就算是死也不愿小倩看到他落魄的模样,而董祀,也和黄睿一样。只是自己的心中却哪里有多余的地方给董祀?就在潼关回望的那一刻,蔡琰的心就已留在了长安。 窗外晚风轻拂,树叶飒飒。 蔡琰听着庭院中公孙树的枝叶声响,心中猛地一阵怆然。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 “前面就是滏水了。”吕舟向吴晨说道:“过了滏水,就进入邯郸境内了。”昨ri渡漳的惊险,吴晨仍有余悸,听着微风中隐隐传来的水声,提声问道:“滏水有多宽?” 吕舟笑道:“使君放一百个心,咱们连漳水都渡了,还怕滏水么?那水不宽,连漳水的一半都不到。”吴晨道:“还是亲眼看一下得好。”吕舟道:“使君这边请。”引着吴晨快步而前。 这处所在,原是一片密林,若不是有本地人带路,吴晨都不知道这密林中会有这样一条小径直通滏水。 等吴晨到达岸边时,远远就见任晓正和几人说着话。见到吴晨,任晓远远抱拳施礼,说道:“使君,这位便是邯郸来的吕韬,吕子明骑都”吴晨心道:“邯郸来人了?”顺着任晓的手向那人望去,就见任晓身旁站着一名河北将领。那将领大约二十上下,身材挺拔,长得虽然不是很英俊,但面部线条极为硬朗,显得英气勃勃。吴晨正要见礼,却见吕韬眼圈一红,快步直奔过来,大叫道:“爹” 吴晨大吃一惊,道:“你认错”身旁的吕舟已迎了上前,叫道:“韬儿,你怎么在这里?”吕韬一把抓住吕舟的双臂,叫道:“爹,我听前方的探马说曹贼烧了咱们武安我怕你出事幸好你老人家没事” 吴晨心突地一下,心道:“他们怎么会这么快收到消息?”要知曹军来势奇快,无论是吴晨还是审配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哪里有余裕派探马向周边郡县发出激ng讯? 吴晨快步走到吕舟父子身前,就听吕舟说道:“武安是被曹贼烧了,多亏了并州牧,咱们总算是逃出来了啊,孩儿,快来见过恩人。”见吴晨走了过来,急忙侧身一让,叫道:“儿啊,这位便是咱们的恩人并州牧吴使君,快跪下磕头。” 吕韬见吴晨不过二十上下,看着似乎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心中着实不愿意磕这个头,但父命难违,一撩战袍,正要跪倒,吴晨已一把搀住他,说道:“不用多礼,起来吧。”吕舟道:“使君,你是咱们全村人的救命恩人,这个头该磕。韬儿,快磕。”后面这一句却是向吕韬说的。 吴晨道:“不用多礼,我有要事问吕世弟。”吕韬听不用磕头,自然是一百个愿意,挺直身,拱手道:“并州牧尽管问,只要是我吕韬知道的,便知无不言。”吴晨道:“你们是几时收到武安县被曹军焚毁的消息的?”吕韬道:“大约是昨ri”身旁的一名都伯接口道:“是昨ri晨午”吕舟叫道:“曹军是前ri晚间才到的武安,咱们要报信,至多也要今ri晨早才到邯郸”吕韬变se道:“莫非,咱们中计了?”吴晨轻叹一声,道:“沮府君呢?他出城了么?” 吕韬向滏水对岸一指,道:“他便在咱们身后。”吴晨道:“请吕骑都领路,我要去见见沮府君。” ※※※ ※※※ ※※※ 作者按:前文写泰山郡功曹为羊续,但羊续早已在公元189年去世,因此在此换成羊陟。羊陟为羊续的同族兄弟。羊续早年曾为南阳太守,转庐江太守,死在任上。 ... 第一百一十二章 螳螂捕蝉 沮鹄的营帐扎在滏水对岸的密林深处。吕韬领吴晨到时,沮鹄和手下十余名将领立于营帐外相迎。 沮鹄年纪在三十上下,一身玄se的细甲紧贴胸腹,下着青se的布袍。沮鹄四肢修长,面容瘦削,上唇留着短龇,下颔和鬓角微微露出一些胡茬,鼻梁高直,双目有神,顾盼之间颇有威仪,显得极是激ng明强干。唯一令吴晨有些错愕的,是沮鹄不戴兜鏊,而是用一方青se的缣巾将发髻束得高高耸直,远远望去像是戴了一顶尖帽。吴晨还是第一次见人如此束发,但见吕舟也见怪不怪,心想这或许便是世家子弟特立独行之处了。 吴晨一行人走近,沮鹄领着一干将领迎了过来,两边在距离五六步时停了下来,吕韬快步来到两人之间,先向沮鹄一让,说道:“并州牧,这一位便是邯郸太守,沮鹄沮文翥。”接着向沮鹄引见道:“府君,这一位便是并州牧吴使君。”沮鹄抱拳道:“久仰。”吴晨道:“沮府君客气了,对沮府君,吴晨才是久仰。”吕韬正要引见沮鹄身后的将领,沮鹄挥手挡住,向吴晨道:“我听子明(用字称吕韬)的人说吴并州有要事求见,不知是何要事?” 吴晨道:“是有关邺城之战的事。曹cao来得太快,我们被打得措手不及,险之又险才逃过曹军追袭,但到了滏水南岸,却遇见了吕世弟。听吕世弟说,沮府君昨ri晨午收到武阳被焚毁的战报,我想之间或许有些误会,于是便想找府君商议商议。” 沮鹄道:“使君的意思是说那个传令的兵卒是曹军故布疑阵,只为了引我们出城?”吴晨听沮鹄的语气不但没有一丝错愕,反像是有些兴奋和期待,暗暗有些诧异,道:“是不是故布疑阵,我也没有十分把握,单就时间而论,派往邯郸的斥候确是不像由邺城或武阳发出” 沮鹄和手下将校相视而笑,神se中都透出一股子兴奋。吴晨忖道:“莫非沮鹄早就知道那斥候是曹军假扮?但他又为何出兵?”将邯郸州郡的地理大致想了想,心中登时明朗,心道:“他想将计就计,既然已经被曹军引出邯郸,不妨伏兵在外,等曹军真正攻城时,里应外合,痛击来敌。只是曹军来势凶猛,他不明曹军调度,这‘将计就计’之计万一不成,不但邯郸保不住,更有全军覆没之危。”清咳一声,道:“此次来,除了想向府君通报斥候的事,还想向府君告知曹军大致部署。这次曹军突袭河北,左翼由夏侯渊领军,率张辽、徐晃沿太行山、黑山直插荡yin。夏侯惇为中路,经朝歌、淇园,顺漳水而东。将两夏侯的行军路线分从两人暂时的停驻地荡yin和邺城向东延伸,交汇地正是邯郸。” 吴晨说话时,沮鹄已命人将布绢绘制的地图取来。此时距黎明还有半个时辰,天se漆黑,林中只有火把光发出的朦朦辉光。布制的地图三尺见方,围在沮鹄周围的将领却有十余名之多,若全围在地图旁,便会将火把光遮住,因此只有三四人凑到地图旁,一面听吴晨解说,一面对照地图详细查看,剩余的七八人站在外围,窃窃私语。当吴晨说完曹军部署时,那三四人从地图旁退下,外围的将领中又走出几人围了上前。 沮鹄松开持地图的手,转向吴晨,说道:“曹贼用兵一向如此,兵分数路,分进合击,先蚕食周边郡县,待周边皆入其手,再驱使百姓构建工事重兵围困大城。前几次曹贼便用这个法子驱兵围困邯郸,我军深受其苦。与曹贼作战,与其束手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趁曹军分散之际,出兵迎头痛击,先折曹军锐气,若能趁势保全周边数座坚城为邯郸外援,或能击退曹军。” 其实何止沮鹄深受其苦,想起漳水北岸曹军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气势,吴晨也是头疼不已。但两夏侯分进合击,除非有别部兵马在沮鹄率兵阻击一侧曹军的同时,在另一侧进行阻击,否则即便沮鹄可以率兵成功阻击一部,也必然来不及将兵力调转应对从另一侧突击而来的曹军。更何况邯郸所处位置微妙异常,不但两夏侯将邯郸视为必夺之地,毛城的张郃、壶关的乐进又何尝不是虎视眈眈?如此主动出击,胜机实在有些渺茫。 这些心思在心中电转而过,斟酌了一下措辞,吴晨接过沮鹄的话头,说道:“夏侯惇一军就有步卒万余,战骑数千,如此战力,足以横扫邺城周边郡县而有余。夏侯渊的兵力虽然没有探听清楚,但以其鼓荡荡yin周围郡县的气势,兵力当不在夏侯惇之下。府君的兵力我虽然不知,但以邺城兵力推算,想来府君也难以在两面同时阻击曹军。若两夏侯中有一部缠住府君,另一部攻城,邯郸有破亡之虞。” 这时沮鹄身旁一名偏将模样的将领接口道:“那么依吴并州之意该当如何?弃城投降么?”任晓大怒,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但听得锵锵数声,沮鹄身旁的将领纷纷拔刀出鞘,怒目瞪视。吴晨左手搭上任晓的右手手腕,示意任晓将刀收起,缓缓说道:“若我要降曹,不用等到来河北,在河内被曹军围困的时候,就可以降了。我军与曹军有不同戴天之仇,即便战至最后一人也不会有人降曹。我也知众位与曹军的仇恨,即便淘尽四海之水也洗刷不清,因此降曹的意气之争就到今ri为止,今后若再有人提起,莫怪我言之不预。我所以劝说沮府君慎重,是为抗曹大业着想,不争一时意气,而以击溃曹军为重。” 那偏将冷笑道:“按吴使君所言,咱们连打都不敢和曹军打,那又如何击溃曹军?莫非使君已练成御剑之术,可千里取人首级?” 吴晨听这偏将冷嘲热讽,若依早前的xing子,早已发作,但在河北这一月,先是朝歌后是邺城,吴晨心多洗练,早已喜怒不侵,微微一笑,道:“我虽没有练成飞剑之术,但十步取人首级自信还做得到。这位将军想试一试?”那偏将勃然se变,厉声喝道:“好大的狗胆”沮鹄喝道:“沮严,闭嘴。”跟着向身旁的将领喝道:“吴使君远来是客,你们这般动刀动枪成何体统?”那些兵将悻悻然将兵刃收起,沮鹄面se这才和缓,向吴晨道:“沮鹄管教不力,倒让并州牧见笑了。并州牧既认为我军不宜出击,不知有何良策?” 吴晨道:“良策倒说不上,但敌我众寡悬殊,避其锋芒、击其惰归乃常用之策。因此希望府君能从长计议,暂时避开夏侯渊和夏侯惇的锋芒” 那名沮严的偏将冷笑道:“府君,你听听,你听听,他在劝我们逃跑哪。我一早便知他胆小如鼠,这时候定是只想着如何才能远远逃开,如何才能逃得更快”任晓低吼一声,箭步便向沮严急冲过去。吴晨眼疾手快,一把将任晓拖住。任晓又急又气,叫道:“大帅”吴晨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没必要和他们争执。”任晓唉的长叹一声,再不言语。 沮鹄微微笑了笑,道:“吴并州说的极是,避其锋芒、击其惰归原是常用之策,但沮鹄忝为邯郸太守,守土安民乃身命所系,虽知众寡不敌,但责之所在,虽千万人亦往,更无退缩畏敌之举。”吴晨心知沮鹄误会自己胆小怕事,但与沮鹄的误会比起来,护卫所携的三万余人的人命更加紧要,笑了笑,道:“即是如此,我便再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唯有恭祝沮府君马到功成,一举击破曹军。”说着拱了拱手,转身向浮桥的方向走去。猛听得身后的沮鹄说道:“吴并州请留步。”吴晨停步转身,沮鹄说道:“我听子明说,并州牧从邺城救了数万河北百姓。周护百姓乃是我河北官员之责,并州牧既然要避曹军锋锐,有百姓拖累,又如何避得及?不如便交给吕骑都好了,由吕骑都带他们避往邯郸。” 吴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向滏水方向的浮桥走去,身后隐隐传来袁军将领的讪笑声。任晓埋怨道:“大帅,你为什么不让我收拾那个叫沮严的贼厮?现在好了,那些袁军将领都在笑我们胆小怕事,我任晓这辈子还没这么被人看扁过。”吴晨笑道:“若是在邺城大战之前,我一定会据理力争说服沮鹄。但经过了邺城一战,我才晓得,河北袁氏的心思多数时候和我们不一致。与其为争一口气,和沮鹄他们一道在城外和优势曹军决一死战,我更想将咱们平安带回凉州。” 任晓原本一肚子气,听吴晨提到“凉州”,所有的怨气陡然间全部消失,长长叹了口气,望着西面黑沉沉的天空,悠悠说道:“凉州”顿了顿,说道:“大帅,你说我们还能回凉州么?” 吴晨胸中猛地涌起一股浓浓的思乡之情,喃喃说道:“会吧”停了片刻,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斩钉截铁地道:“会的,咱们一定都会活着回到凉州的。”说罢,甩开大步向水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而去。 一行人走到滏水北岸的浮桥旁时,田纯、恒纪、蒋奇、宋恪等人早已等候在那里。恒纪身材高大,眼力也好,先叫了起来:“并州牧回来了”田纯等人顺着恒纪喊话的方向望了过来,见是吴晨,急忙迎了上前。田纯走在最前,开口便道:“使君和沮文翥谈得如何?沮文翥如何说?” 吴晨微微摇了摇头,道:“谈得不好。沮文翥虽然知道中计,但却想着将计就计,准备在城外伏击曹军。”田纯道:“使君没有告诉他曹军分左中右三军,每一军都有过万兵力?”任晓抢着答道:“说了,但沮鹄手底下的都是榆木脑袋,不但不理会咱们的忠告,还耻笑咱们胆小如鼠,他nainai的,老子就看他们怎么把两夏侯击破。” 田纯目光望向吕舟,吕舟苦笑着点了点头,道:“事实确是如此。” 田纯愕然道:“那如今该当如何?邯郸还能去么?”还未等吴晨开口,一旁的吕韬已抢着道:“沮府君说了,愿意去邯郸的便随我一起去,使君这里有多少人,咱们便收多少人。”原来吕韬听任晓说沮鹄手底下全是榆木脑袋,早已老大的不高兴,因此不等吴晨开口已抢先回答。 跟在田纯身后的数十河北百姓中爆出一阵欢呼,更有几人折身跑向浮桥,想是要将这个消息告知同村的其他人。剩下的几名村长和里正原本也想转身而去,但见任晓一脸的冷笑,面se有些尴尬。一名年纪较长的村长干咳一声,讪讪说道:“我们的命都是并州牧救的,原本是该和并州牧以及诸位共进退,只是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青壮倒还罢了,咱们这些老骨头可都没气力再走喽。”一旁的几人连声附和,说道:“吕村长说的是啊。别说吕村长,年纪稍大点的咬咬牙就撑下去了,可那些夫人和孩子哪里走过这么长的山路?一个个脚底磨破,脓血都出来啦。”“是啊,是啊,再不找个地方歇脚,如何撑得下去?” 任晓大怒,说道:“你们想去邯郸便直说,偏要扯什么妇人孩子。他nainai的,那些妇人孩子不知凶险,你们不知道么?好,要去邯郸的就去,不过丑话说到前头,夏侯惇和夏侯渊分进合击,交汇地便是邯郸,你们去了邯郸,到时候被曹军围住休想让我们再去救你们。” 那些村长和里正面se齐变,一个个噤若寒蝉。吕韬心中大怒,冷哼一声,说道:“曹军围攻邯郸也不是一次两次啦,倒也不见有人来救,咱们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也没见咱们掉一根寒毛。有人怕曹军怕得要死,自个儿如丧家犬一般倒也罢了,非得要旁人也”任晓怒道:“你说什么?”吕舟见任晓面se不善,急忙打圆场道:“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韬儿,闭嘴,别说啦。”说着将吕韬扯向身后。吕韬少年心xing,从吕舟身后探出身,向任晓道:“既然做的出,就别怕被人笑。咱们都是河北男儿汉,便是死也不会让曹军看笑话。你们想逃,那请自便,无须拉着咱们跟你们一起让人讥笑” 恒纪喝道:“吕子明,你怎么说话的?”蒋奇厉声道:“吕子明,你说谁丧家犬?”吕舟一面用力拉扯吕韬,低声训斥:“吉娃,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爹?闭嘴,快给我闭嘴。”一面不住口地向恒纪和蒋奇赔不是,“韬儿还是个孩子,两位将军切莫和他一般见识。”吕韬少年气盛,虽有父亲拉扯,但任晓、蒋奇、恒纪这般围逼过来,心头火起,叫道:“爹,你放手,快放手” 远处的袁军听到争吵声,十余人快步奔了过来,一面跑一面叫道:“做什么?”“西凉人就仗人多么?”“吕骑都,我们来帮你。”吕韬心中更是大定,叫道:“好,你们三个一起上,我若是退半步,我我就跟你们姓。”吕舟见两边都拉不住,猛地转过身,快步奔到吴晨身前,扑通跪倒,叫道:“并州牧,看在吕韬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放过他” 吴晨向任晓、恒纪道:“任晓、子檀,河北百姓既然想去邯郸,就让他们去吧。我们走!”恒纪、蒋奇、任晓怒目向吕韬瞪了一眼,转身追在吴晨和田纯身后,走上浮桥。吕韬和一众河北将领在身后大声笑了起来。 蒋奇追在吴晨身后,紧走几步,转到吴晨身前,噗通一声跪倒。吴晨道:“蒋司马,你这是做什么?”蒋奇哽咽道:“并州牧,我以前是反过你的,但后来的事,不说大家也都知道。经过那件事后,蒋奇深知若当世还有一个人可以击败曹贼,定非并州牧莫属。沮府君的能力如何,咱们都清楚,若说他可以顶得住夏侯渊、夏侯惇,前几次邯郸被围的事又怎么算?使君若不劝服沮府君,朝歌的事就又要搬到邯郸来啦并州牧,这几年曹贼肆虐,河北百姓本就剩得不多了,再这么折腾几次,河北河北还能剩下什么人?并州牧,这次你一定不能再让朝歌的事再来一遍了,蒋奇求你啦”说着,蓬蓬的磕起头来。 吴晨苦笑道:“方才的事你都看到了,不是我没劝,而是我人轻言微,我说的话,别人不听啊。”蒋奇咬牙道:“谁敢不听并州牧的,我蒋奇第一个宰了他。”任晓哼道:“第一个不听大帅的,便是沮鹄,蒋校尉,你这便去宰了他吧。”蒋奇一愣,道:“我怎么可以杀了”猛地站起身,绷着脸道:“我先拿这个叫吕子明开刀罢。” 吕舟大惊,叫道:“蒋司马,使不得。”吴晨笑了,道:“蒋司马,如果当ri在朝歌我也随便找个人杀,你会信我么?”蒋奇挠了挠头,道:“多半不会。”吴晨道:“是啊,若当时我出手杀人,咱们在城里就会打起来,更别说等张绣来屠城了。”抬头望了望墨黑的天空,缓缓道:“河北被曹贼分割包围,我们东打一仗,西打一仗,每次见到一方将领,这些人不是桀骜不驯,就是不听劝说。刚才见过沮邯郸后,我便在想,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河北这一路就要这么窝囊下去,非得要他们被曹军屠杀之后才会听我们的劝告?我想来想去,觉得问题就出在我‘人轻言微’上。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我一个并州牧,突然到了冀州,又突然说要和河北联合对付曹cao,别说河北人,就算我自己,也会提防着点。所以,咱们不能再这么走下去啦。” 田纯、恒纪、蒋奇凝神细思,将吴晨的话在心中慢慢咀嚼,再将自己遇到吴晨的前后事一一对照,就觉吴晨所说无一不是事实。三人心中皆想:“莫非并州牧不愿再管河北的事了?”田纯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但他随韩荀出城的时候便知这是必然结果,因此只是在心中略略感伤了一下,神态便恢复如常。倒是蒋奇和恒纪,原本是想着吴、袁联合击败曹cao,猛地想到吴晨要离开河北,回返三辅,心神都是一震。蒋奇叫道:“并州牧,你不能不管河北百姓” 吴晨笑了笑,道:“我不是不管河北百姓,而是要个名份。就在刚才,我将我军到河北这半月的经历仔细想了又想,深觉我们之所以如此被动,就在于‘名不正,言不顺’。而要正名,就必须先找到大将军,将我军和河北袁氏共抗曹cao的诚意向他说清楚、讲明白,再看大将军是什么意思。如大将军愿意和我军结盟,那么河北的事我们还是要管的,但若大将军也对我军深自忌惮,那不用说了,我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田主薄、恒校尉,蒋司马,你们以为呢?” 蒋奇连连点头,叫道:“大将军一定会诚心接纳并州牧,一定会的,一定会的。”恒纪也是喜形于se,道:“yin祭酒不是说大将军在清源么?咱们这就去清源罢。” 吴晨道:“清源离这里也有百多里路,前路不但有曹军的吕旷吕翔部阻挡,咱们身后还有两夏侯紧追不舍。倘若我们仍是带着这些百姓,不但他们逃不了,咱们也多半半路上就被曹军追上了。因此由沮府君将他们暂时安顿在邯郸,也是无奈之举。这也并不是说我们就不管这些百姓了。他们走了后,我们顺滏水向南,在蔡家坡前出到滏水平原南岸,我估量着夏侯惇会从那里经过。他见到我军后,自然会紧追而来,我们就将他们引向邯郸以南,如此一来沮府君伏击夏侯渊时,至少不虞夏侯惇会从南夹击。” 田纯、吕舟、恒纪听得连连点头,蒋奇更是破涕而笑。吴晨再望了一眼天se,说道:“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传令全军原地歇息,待百姓离开后,便顺滏水而下,去蔡家坡。” ※※※ 滏水源自太行山元宝峰,经滏水迳流入河北平原,由北向南,先入漳水平原,再经漳水平原东北入鹿耳山,穿山从邯郸城南二十余里径流而过。蔡家坡便是鹿耳山突入滏水南岸的村落。 吴晨率军从沿河的密林顺流而下,山林薄晓,晨曦浓重。连着数晚没有入睡,到这时头吴晨已觉头有些昏沉,田纯见他面se不佳,说道:“使君,只需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到蔡家坡了。此处山林靠水,晨曦浓重,虽说是仲夏,但马匹若遭了早露,仍要损膘,依田纯看,倒不如暂时在这里歇息,等晨曦退去后再走。” 吴晨笑了笑,道:“田主薄,好意我心领了,我倒是没什么病,就是几天没睡好有些犯困,撑一撑就过去啦。兵贵神速,大军也没必要为我多做耽搁。”田纯有些忧心地道:“这些时ri使君为抗曹之事东奔西走,咱们都看在眼中。使君为军中首脑,我军深处险境,全军行止都有赖使君定夺,为己为军,使君都要多多着紧一些身子才是。”吴晨只觉心中一阵温暖,点头道:“田主薄的这番话,我一定谨记在心。现在身处险地,当然还是加紧行军要紧,等过了这里,我一定大睡一场。”身后的蒋奇插话道:“过了邯郸,再向南便是巨鹿郡,那里还有几个县还在死守。我们去了那里,当可以好好休整一番。” 吴晨道:“吕旷、吕翔两人手下有多少兵力?他们屯驻在何处?”蒋奇道:“他二人的屯驻地都靠近青州,巨鹿这里主要是韩馥”顿了顿,改口道:“前冀州牧韩使君的余部所聚袁公在时,他们便囤聚此处,不服袁公调令。到官渡战败,他们趁乱而起,袁公虽然领兵讨平了一些,但一来我军损伤惨重,二来袁公心伤官渡惨败,身体虚弱,不久便辞世而去,两位公子又忙于内争,因此便一直没有顾上应对韩使君余部的事。” 吴晨来河北之前就就想过河北之战多方纠缠,因此心中早有准备,点头道:“韩使君的部下虽然与袁公不睦,但毕竟是河北人。我们无谓和他们多做纠缠,早ri找到大将军才是。”田纯、恒纪、蒋奇齐声应是,便在这时,猛听得右前方哗得一阵响动,数百只飞鸟从里许外的山后转了出来,远远的绕着山林盘旋惊飞。在大军最前方的建忠叫道:“前面有敌军”话音未落,一名斥候从林中大步奔了出来,叫道:“是曹军虎豹骑” ※※※ 吴晨牵着战马,俯视数里外在滏水上搭建浮桥的曹军。也许是赶得太急,曹军的斥候只游走在大军的正前方,侧后方反倒没有斥候探查,因此吴晨率军从山的另一侧绕到曹军后侧时,曹军后军并没有察觉。 河风猎猎,将绣着“夏侯”两字的曹军帅旗吹得时卷时舒。 恒纪在身旁说道:“夏侯惇来得好快,末将原以为他至少会在邺城耽搁一两天。”田纯长叹道:“若审正南从邺城出击牵制,曹军自然会耽搁但看曹军行止,审正南是巴不得曹军赶上来。”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之意。 吴晨没有在意田纯话中的苦涩之意,说道:“曹军行动如风,我和他们交手多次,早有体会。我本以为可以在夏侯惇到滏水前将他从南岸引开,但终究是晚了一步,我们只能在曹军半渡后出击,但能否引他们追上来,就难说了。”向蒋奇道:“蒋司马,你去将这里的情形告知沮府君,就说我们在蔡家坡遇到已架设浮桥的曹军虎豹骑,要他早做准备。”蒋奇急忙应是,转身狂奔下山。 吴晨凝目注视在河岸上架设浮桥的曹军役夫,接着道:“只看曹军架桥的速度,再过半刻钟,八座浮桥就可以完工。传令大军暂时歇息,只待曹军半渡,我军就出击他们后翼。”数名亲兵转身将吴晨的军令传了下去。除了吴晨等人继续在半山腰上注视曹军动静,其余将领摘下兜鏊,靠在山石和草木间,闭目养神。 ri头渐升渐高,阳光也渐渐毒辣起来。河水反she阳光,在河面上升起一道水光,将筑桥役夫的身影遮得恍惚不明。 便在ri头升起到半空时,一声战鼓从河岸上响起,接着呼喝传令声从河岸旁响起,数名传令兵从散在河岸旁下马歇息的曹军虎豹骑中来回穿梭,所过之处,曹军兵卒纷纷动了起来,先是汇成一个个行伍,再由行伍汇聚成营旅,几乎是片刻之间,散在河岸上的五千人便集结完毕,聚成五个千人左右的方阵。吴晨看得连连点头,暗赞曹军虎豹骑确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激ng锐,即便是马超的羌骑恐怕也做不到如此的令行禁止。 “咚!” 战鼓声再次响起,一队一百余人的战骑缓缓从离河岸最近的千人队中移出,沿着浮桥移向对岸。滏水下游是一望无际的平野,方圆十里尽在视野之中,即便是最快的轻骑也难以在曹军斥候发现前发起突袭,因此曹军对那一面不置半分兵力,未渡河的四个军阵,三个转向鹿耳山,一个则转向滏水南岸,前排的百余弓兵张弓持弩,紧盯来时的平原。 黄忠、恒纪等人眼见曹军防守如此严密,不由得暗暗皱眉。 吴晨低声道:“曹军防守严密,我们只能等到最后一部曹军上桥后再从后翼追上去。沿南岸一直向东,都是平原,足够我们大军驰骋一ri有余,若能将曹军从邯郸外围引开最好,如若引不开,也要尽量杀伤殿后的一部曹军。” 黄忠、恒纪等人齐声应是。 就这说话的功夫,曹军的第八座浮桥也已架好,曹军渡河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先是防守鹿耳山的三部曹军动了起来,接着原本殿后防卫西面来袭的那部曹军缓缓东移。 吴晨心知出击的时候就要到了,低声传令,兵卒纷纷骑上战马。就在曹军最后一部踏上浮桥的一瞬间,吴晨长声呼啸:“出击!”率先纵马疾驰而出。 几乎是安定战马奔出山林的刹那,曹军的战鼓蓬蓬震响,轰的一声,山鸟惊飞,战马的长嘶声,马蹄的奔踏声,河水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滏水平原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 夏侯渊凝视滏水河岸被战马践踏地草地,说道:“只看这河岸,西凉人确是从此处经过”抬眼望向对岸,续道:“但对岸草地却极为平整,西凉人不是顺河而下,便是逆流而上。”一旁的参军满宠点头道:“我军斥候已分从上下游追踪敌军踪迹。” 三辅之战时,满宠便是夏侯渊的参军,只是陈仓、千河一役,满宠未能约束陈仓守将杨雄及时出兵解围,致令夏侯渊被围十多ri,以致陈仓、千河失手,战后满宠调任巩县府曹从事。巩洛一战,满宠急中生智,令人假扮张辽从洛水下游逆击西凉军,令吴晨误以为曹cao大军追近,放弃岌岌可危的巩县曹军,调军逆洛水而去,从而保住了曹军巩县一翼的防线。曹cao得知此事后,将满宠从巩县府曹从事升为司空西曹彖从事,并重参司空军事。在接到吴晨率军渡河到达和河北后,更命满宠为随军祭酒,随夏侯渊并领曹军左路军。 夏侯渊虽然生xing高傲,但对这位旧识却是颇为友善,听他说已派斥候搜寻上下游,点了点头,道:“小贼向来激an诈狡猾,尤其遇山遇河,更要小心谨慎。虽说对岸没有西凉兵马渡河的痕迹,仍要小心为上,必要派斥候四周察看。小贼曾多次造作木筏,借由水力逃离我军追击,这次也要防他借由木筏顺流而下。”说着,用马鞭一指数里外的一片疏林,说道:“那处水流转缓,是渡河的良地,伯宁应派人去那处看看。” 原来密林到了那处河岸,不知为何缺了一块,树林由密转疏,没有了树木阻挡,河水侵蚀河堤,河面变宽,湍急的水流在该处明显变缓,确是渡河的良地。 满宠向身后招了招手,数名斥候快步而去。 夏侯渊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滏水河岸旁,凝目望向对岸。满宠道:“妙才在看什么?”夏侯渊缓缓道:“我没在看,而是在想。我在想小贼到了滏水后,他在想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与他交手数次,都吃亏在未能先一步看穿他的诡计,这次决不能再重蹈覆辙。”满宠听出夏侯渊语气中的沉郁愤懑,心知千河一战,对夏侯渊影响至深。这一年来,满宠虽然不在夏侯渊身旁,但有关夏侯渊数次暴怒,踢打随身谋士的传闻却仍不时传入耳中,心中暗想,或许司空正是看出夏侯渊矢志复仇,所以才将张辽、徐晃安置在他身旁,有这两个猛将护翼左右,至少夏侯渊再次孤军深入,也不至于重蹈当年千河之战的覆辙。虽然想是这般想,但满宠心中仍是有些难受,走上两步,来到夏侯渊身旁,劝道:“妙才,要知吴贼在想什么,倒也不是无迹可寻。小贼自出潼关后,一直便在躲避我军主力,伺机歼灭我军偏军。我们千万不能再中吴贼诡计,令他有机可趁” 夏侯渊打断道:“小贼是心志坚毅之人,他到河北来,定是因自己实力不足,所以想联合袁氏余孽与朝廷继续顽抗。虽然邺城一战,小贼被审配从背后捅了一刀,但审配毕竟不是袁尚,小贼联袁之路还没到山穷水尽之境,他一定不会就此死心。我猜他去邯郸是假,去往青州与袁尚会合是真。”向满宠道:“伯宁,遣往上游的斥候可以召回来,都派往下游去吧,我料定小贼一定是往下游去了。” 满宠本想劝夏侯渊放弃追击吴晨,继续之前制定的行军路线,与夏侯惇在邯郸会合,但见夏侯渊面seyin沉,心知此时劝说,夏侯渊必定不听,还极可能将自己排斥在外,那时自己再想要进言就更难了,岂不是辜负了曹司空将自己安置在夏侯渊身旁的一番苦心?想到曹cao的知遇之恩,满宠心中一片感动,心道:“我便受些委屈又如何,只要妙才将军无恙,便对得起司空大人了。”说道:“吴晨昨晚逃离邺城时,还曾携有万余河北百姓。有那些百姓拖着,吴晨走不远,依下官看,吴晨必然先找地方将他们安置起来,然后才说得上去青州见袁尚。” 便在这时,就见一名斥候从河对岸闪了出来,向这边高声呼道:“禀将军,我军在前方发现敌军踪迹。”夏侯渊眼眸中激ng光暴闪,喝道:“来人,架桥,我们到河对岸去瞧瞧。” ※※※ 沮鹄站在一处高大榉木的树颠,远远望着滏水上架桥的曹军。骑都尉吕韬难掩兴奋之情,低声道:“曹军开始架桥了。” 沮鹄颔首道:“我估不到曹军大将竟然会如此大意。我军左右伏击的大军都到位了么?”吕韬道:“都到了。就等曹军半渡后,便出击曹军侧翼。” 一旁的沮严略有些遗憾地道:“只是我军准备的有些仓促,倘若能在上游囤积河水,待击破北岸的曹军,趁他们仓皇渡河逃窜时,再决堤放水,此役必定全歼这部曹军。” 沮鹄却觉得心中有些不妥,但不妥在何处,却又说不上来。虽然吴晨提到夏侯惇,但夏侯惇是从邺城向东,沮鹄从流亡的百姓口中得知,邺城大战,审配至始至终没有出兵阻击曹军。有邺城扼守曹军进军要道,曹军至少要将邺城重重围困之后才敢进攻邯郸,而要围困邺城这么一座大城,又谈何容易?至少不是十天半个月可以完成的事,因此沮鹄心中最担心的,反倒是毛城的张郃。 原来河北的经济政治重心一向在漳水平原,但这数年,袁曹一直在漳水平原相互争持,河北物资渐渐匮乏。二月曹军渡河,重兵围困邺城、邯郸等地,河北物资几乎已接济不上,便由济南相牵招领军,从并州募集粮草辎重,再由滏口迳,经毛城、邯郸一线,向围困平原的袁尚大军进行输送。对这一线,曹军自然不能听之任之,在探明详尽路线后,四月中,由张郃领军,突然伏击出城迎取辎重的毛城守将尹楷,尹楷战死,毛城易手。为夺回毛城,这一月来牵招和沮鹄费尽心机,直到传来邺城被曹军突袭的消息后,沮鹄认定张郃必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在接到曹军假传的消息后,顺势率军出城,本意并非迎击从邺城而来的曹军,反倒是在引张郃出击。这些考量原不足为外人道,更何况原本应在三辅的吴晨突然出现在河北,不但意图不明,来历更不明,因此当吴晨力劝沮鹄不可轻易迎敌时,沮鹄并没有将计划和盘托出。但大出沮鹄意料的,是夏侯渊来势竟然如此迅快,不待张郃从毛城出击,夏侯渊已逼近到了滏水。 这些念头只在刹那间闪过,沮鹄开口道:“我军派往毛城的斥候有消息么?张隽乂有什么动静?”沮严道:“暂时还没有战报传来。依属下看,张隽乂也在推测我军是否真的出军。等他的斥候将消息从邯郸发回毛城,他在从毛城出军到邯郸,至少要数个时辰,有这数个时辰,我军已歼灭这部曹军,返回邯郸了。”沮鹄摇摇头,说道:“数个时辰我们能打下这部曹军?敌军不比我们少,即便我们胜在出其不意,以曹军的凶悍,至多也是平手之局,何况此处地形不利,不利伏击。” 沮严有些发急,道:“府君的意思是不打了?那我们和临阵脱逃的安定人有什么区别?”沮鹄委实踌躇不下,若就此撤军,难免又像之前的数次一般,被曹军分进合击,最终围困在邯郸。但若就在下令伏击,万一不能快速歼灭这一部曹军,而这时张郃出兵进击邯郸,邯郸有不保之虞。 回?还是不回?沮鹄长长吸了口气,遥想惨死于官渡的父亲,忖道:“倘若此刻父亲处在我这处位置,他又该如何处置?”这时就听沮严说道:“若老家主还在,断然不会让曹军欺负到家门口还不回击。老家主在官渡宁死不降曹,倘若知道我们眼看着曹军进伏却不敢下手,老家主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沮鹄只觉胸口一热,喝道:“传我军令,待曹军半渡,我军便出击。”沮严神se大喜,抱拳应令,顺着树杆滑了下去。 沮鹄虽然下了令,但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仍是皱着眉头,从林木间隙望着在河岸旁忙忙碌碌的曹军兵卒。突然间就听到左面山林中轰的一声巨响,一大群山鸟从林中惊起,向天空直冲而去。沮鹄微微一愣,正不知发生何事,猛听得喊杀声从左翼响了起来,沮鹄冲着树下的亲兵喝道:“出了什么事?”那些亲兵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听到沮鹄呼喝,几名兵卒快步向左面的树林奔去,几乎便在同时,右面山林传出啊的一声惨呼,沮鹄扭头向右边瞧去,就听嗖的一声锐响,一支羽箭几乎是贴着右脸颊飞啸而过。沮鹄惊出一声冷汗,顺着羽箭she来的方向,但见不知何时,右侧的林野间中满是曹军兵卒,竟是曹军不知何时已从侧翼掩过河岸,向这处直杀过来。沮鹄只觉头脑间嗡的一声巨响,全身如坠冰窖,喝道:“曹军从右面杀过来了,迎敌,迎敌” 话音未落,一名亲兵从左面树林狂奔而出,叫道:“这面也有曹军,曹军从左面渡河了” 哗的一声巨响,一个浑身鲜血的兵卒从林木中冲了出来,大叫道:“是张辽,这边冲过来的是张辽”话还没有说完,一支羽箭电she而出,正扎入那名兵卒的左侧脖颈,跟着哧的一声箭簇从右侧脖颈透出,那兵卒惨叫一声,扑到在地。几乎便在同时,前方兵刃交击声爆豆般响起,数人从滏水方向快步奔了过来,正是骑都尉吕韬和他的几个手下。吕韬大叫道:“曹军从前方渡河冲过来了府君,快走!” 手下亲兵急忙拉过战马,扶着沮鹄骑上马背。这时,北、西、南三个方向都已涌出曹军,一众亲兵拥着沮鹄向东退去,一路之上,但见措不及防的袁军被蜂拥而上的曹军衔尾追杀,林间、草丛鲜血淋漓,袁军尸首枕藉,沮鹄心痛已极,连声呼喝,要兵卒出击,解救被困的己军。 “前面那个是袁贼头目,抓住他。” 突然间远处一名曹军大叫起来,甩开已被劈翻在地的袁军兵卒,向沮鹄一行人狂冲过来,几名兵卒从前方直迎过去,都被他一一甩开。吕韬见那曹军来势凶猛,提刀直冲而上,那名兵卒只看服饰,便知吕韬是袁军将校,心知若被吕韬缠上,便追不及沮鹄,猛地抬手,向吕韬虚劈一刀,跟着侧身一滚,从吕韬身旁滚开,就着前冲的势头,继续向沮鹄追去。吕韬眼疾手快,一击扑空,当即拧身侧步,飞起一脚,蓬的一声,正踢在那曹军的腰侧,那曹军嗷的惨叫一声,向右侧翻出,空中狂喷鲜血,眼见是不活了。 便在这时,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从身侧狂涌而至,吕韬立知遇到曹军大将,反手一刀,向巨力涌来的方向狂劈而出。 “铮~~~~” 金铁交击的锐响轰传滏水两岸,吕韬就觉半片身躯如遭雷亟,风车一般翻了出去。袁军兵卒惊叫道:“是徐晃,快走,徐晃来了” 一名亲兵一刀扎入沮鹄战马的后臀,战骑厉声长嘶,顺着林间的空隙向东狂驰而去。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谁为黄雀(上) 邺城,曹军大营。 一名斥候单膝跪在地上禀报军情。其时正是申时初刻,帐中异常闷热。曹cao坐在中军帐前的胡床上,身子微微前倾,一面用蒲扇不住扇风,一面察看铺在身前桌案上的地图。荀攸立在他左手侧,每听斥候报出一处地名,便探身细细查看。程昱跪坐在他的右手侧,自地图摊开的那刻起,目光便没有离开过桌案一眼。 程昱年纪在四十上下,面相方正,颧骨微凸,眼睛虽然不大,却向内鼓出,整个面相显得有些凶狠。程昱字仲德,东郡东阿人,是最早追随曹cao的将领之一,时任东中郎将,济yin太守,督兖州事。袁曹大战,曹军的军资皆是由程昱所在的兖州所出,因此程昱是曹军在河北战场的最高统帅之一,围困邺城的曹洪、黎阳太守贾逵,都在其辖制之下。这些ri子以来河北战场曹军死伤惨重,程昱震怒已极,从东郡连夜兼程赶到黎阳,与曹cao汇合后,留在中军参司空军事。 “河南尹(用官名称夏侯惇)受袭,中军返身回击,西凉人沿河窜逃,河南尹追出二十里后,怕敌军有诈,在离江亭停止追击,大军经过休整后,重新调军到邯郸。邯郸袁军闭城不出,我军军力不足,因此未敢攻城” 荀攸插口道:“典军校尉是(官职名称夏侯渊)昨晚从黑山出军的吧,典军校尉领军向来神速,按其脚程推断巳时末刻便应领军至邯郸,你们没有遇到典军校尉么?” 斥候道:“我军到时,城外只见袁军” 荀攸身后的贾逵开口说道:“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贾逵年纪在三十上下,面容方正,晗下一部短须,下鄂宽大,显得极是稳重。 荀攸微微摇了摇头,有些忧心地道:“黎阳太守有所不知,三辅之战,典军校尉屡次折于小贼激an计之下,因此但闻小贼消息,典军校尉便失慎战之心,攸是忧心他在路上听到小贼的去向,怒气攻心之下,弃了去邯郸与元让汇合的既定之策,率军去追小贼” 斥候道:“河南尹也正是担心此事,因此搜寻典军校尉不果,便命末将兼程赶回禀报司空此事,望司空及早定夺” 曹cao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嘿的笑了一声,缓缓说道:“妙才和元让率军在邯郸汇合,原是预估小贼击破邺城之围后,会说服审配举城迁往邯郸。但邺城一战,审配比预想之中的还蠢,小贼孤军逃窜,单只元让一军,便足已敌沮文翥有余,加之又有隽乂(以字称张郃)与文谦(以字称乐进)从侧翼牵制,沮文翥翻不起什么浪来。”荀攸道:“明公所言甚是,但攸忧心的非是邯郸,而是典军校尉。典军校尉屡次受挫,心浮气躁,小贼又一向善用激an计,若一时不察” 程昱开口道:“公达所言倒是其次,昱忧心的另有他事。”用手点着地图上的滏水,道:“观西凉贼所行方向,小贼并非如当初诸公所想的一般从邯郸折入壶关,再转并州,反是一路顺滏水向青州而去,昱看他是想去青州和袁尚会合。袁尚领河北三年,先败于仓亭,后败于黎阳,再败于邺城,这几年来只敢窝在邺城不出,其畏明公如虎,早已不言自明。但小贼屡创我军,手下的赢天、黄忠又有万夫不当之勇,两人相会,袁尚必然重用小贼以抗我军。”说到这里,程昱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续道:“自出潼关以来,小贼一路窜逃,原因便是与我军众寡不敌,即便如此,西凉军兵锋所至我军数支偏军都以大败收场,小贼统兵之能,实有鬼神不测之机,若让他见到袁尚,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袁尚将手中大军交给他,其势必然大张,那时他有了与我中军相当的兵力,便有了倾覆河北战局之力,想想便令程昱不寒而栗,明公应尽早定夺。” 荀攸微微而笑,向程昱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曹cao。曹cao点头道:“仲德说的极是,昨ri西凉军渡河的时候,我便揣度小贼必然不肯在河北善罢甘休,极可能去青州找袁尚,因此早有成计。”说着站起身,一面向帐外走,一面说道:“你们随我去看看罢。”放下卷到手肘的袍袖,当先走了出帐。荀攸、程昱,一直坐在角落不怎么说话的贾诩,贾逵,司空西曹彖陈群,羽林监贾信等人跟在曹cao身后,鱼贯走出营帐。 众人一路穿过营寨,来到前寨,就见数千民夫散在邺城与寨前的空地上,用铁锨、撅头在地上掘凿沟渠。数十曹军混在百姓中来回巡视,人群中有人稍有怠慢,便是一鞭抽将过去。 曹cao指着民夫向众人道:“要去追击小贼,必须先围邺城。我这围城的法子拜小贼所赐,若成功困死审配,小贼可居头功。” 荀攸等人顺着曹cao所指凝目望去,程昱皱眉道:“明公是在掘渠么?明公打算用水淹邺城?” 曹cao右手抚着颔下的胡须,笑道:“仲德智谋深沉,一眼便看出我的围城之策。”转身指了指东南面的天空,道:“诸公还记否,昨ri小贼在上游放烟,诈作决河,惊得我军四散溃逃。只是他虽然成功逃脱我军追袭,却也给我提了个醒,这漳水就在邺城旁,为何不能用漳水灌城?因此昨ri晚间,我便命子和(用字称曹纯),子丹(用字称曹真),搜捕附近的河北百姓,要他们在邺城外掘出一条长沟来,准备引漳水围城,困死审配。” 陈群沉吟道:“掘水围城确是困城良策,只是审配向来有谋,见我军掘土,岂会不知我军要掘水灌城?他定会命人先来驱赶掘土的百姓,明公此计多半难成。” 便在这时,猛见得邺城城头上人头耸动,数十袁军统领从女墙上探了出身,向城下张望,为首的那人宽袍大袖,身材高大,正是审配。贾逵道:“审配出来了。” 几乎与此同时,城上的张谦低声叫道:“曹贼曹贼在阵前”说话声音发颤,两腿更是抖个不停,审配冷哼一声,道:“怕什么?”张谦颤声道:“末将不怕不不怕”牙关得得,身如筛糠,若不是身旁还有女墙扶着,此时已瘫倒在地上。审配身旁众将虽见他如此懦弱,颇为不屑,但想到曹cao一惯的手段,心中也害怕,倒也没有一人出言耻笑。审配再哼一声,撇过脸去,举目望向两军阵前的百姓。偏将审裕在一旁解说道:“那些百姓是午后押来的,来了之后便在曹军寨前掘沟。” 张谦颤声道:“掘沟?莫非曹军要引漳水灌灌城?” 审配凝目望向沟渠,就见那渠不过三步来宽,一个成年人跨步便能一跃而过,笑了,说道:“即便曹贼掘出这条沟又如何?莫非凭着这条沟便能将我军困在城中?哈哈,可笑之至。他愿劳心费力掘出这条沟也由得他,我军切记谨守城池,由得他们出乖露丑便是。” 偏将审裕急道:“别驾,曹cao善于用兵,当年下邳一战,便是掘开泗水,灌水入城,吕布一世英勇,被泗水围困数月,终至众叛亲离,吊死白门楼,如今曹贼在城外掘水,多半是想重施故计,别驾不可不防。” 审配心念一动,沉吟起来,正玉下令出兵驱散城外的百姓,突然望见散落在两军阵前数辆残破的战车,心中猛地涌起一股厌恶,淡淡地道:“这渠如此窄小,能困得住谁人?我看曹贼志不在困人,而在困车,他是怕我重施并州牧的故伎,用战车向外硬闯曹贼妄自尊大,自比孙武、淮yin,识见却不过如此,可笑啊可笑”袍袖一拂,转身走向城梯。身旁的众将追在他身侧,一涌而下,片刻间城头只留下有些发呆的审裕。 城外的贾逵诧异地道:“审配走了,审配竟然走了”猛地转身,向曹cao深鞠一躬,道:“明公识见如炽,贾逵心服口服。”曹cao手抚颔下的长髯,嘿然而笑,望向陈群。陈群连连摇头,道:“按说审配不应如此短见,陈群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竟不派一兵一卒出城来驱赶我军。” 曹cao将目光望向荀攸、程昱、贾诩,荀攸和贾诩皆是一脸茫然,唯有程昱眉头紧皱,曹cao笑道:“仲德可是看出了些什么?”程昱道:“明公深谋,岂是程昱所能望之一二?程昱也不明白其中就里。”顿了顿,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那些战车,道:“那些战车放得颇为突兀,莫非审配不愿将兵出城,原因便在那些战车上?” 曹cao嘿的笑了出声,道:“不错,那些战车是我有意放的。昨ri小贼孤军出城,审配不但不救,反而死守不出,足见其恨小贼之心更甚于恨我。他虽见我军挖掘沟渠,一来那渠既不够宽,又不够深,莫说经年整训的兵卒,便是孩童也挡之不住,他自然不会在意。二来在邺城多拖我军一ri,小贼便离我军远一ri,这岂是审配所乐见?我命兵卒将那些破损的战车放在两军阵前,便是要审配想起小贼,逗引其厌憎小贼之心。文若(即荀彧)曾言‘审配专而无谋’,两弱敌一强,不知戮力并心、和衷共济,反倒处处算计、落井下石,恨不得一方早死,原因嘛,便只因小贼之才非审配所能驾驭,‘专而无谋’之断岂是虚言?” 话音还未落,猛听得呼的一声,一阵狂风从西面飞卷而至,原本垂立在旗杆一侧的袁曹两军战旗中应声展了开来,在风中猎猎狂舞,一时间城上城下战旗起伏如海,曹cao、荀攸等人的衣袍跟着在风中鼓了起来,袖脚甩击,啪啪作响,众人颔下的胡须也被风吹得飘起,几乎粘到脸上。曹cao用手撸住胡须,笑道:“好风”话声中,天空猛地一暗,一大片乌云从地平线上涌了出来,将斜垂天际的夕阳遮在云层之中。曹cao仰天大笑:“真是天助我也。观此天相,今ri晚间不是有雨便是yin云密布。仲德,传我军令,到明riri出前要将渠挖到两丈宽,五尺深,少一尺,督军的将领便不用再见ri头啦。” ※※※ 荆州,樊城官邑别院。 还没进到门中,张飞已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大哥,大哥,好消息,好消息。”刘备和关羽正在凉亭中说话,听到张飞的喊声,站了起身,向张飞道:“翼德,我和云长在凉亭这里。”关羽提声道:“翼德,是什么好消息?” 从十二ri起的雨连着下了十几ri,到今早才停。刘备和关羽所在的假山凉亭,位于樊城官邑的后院,当ri刘备便在此与刘表暗中相会。这里离着官邑前院足有三重院落,若非张飞声吼如雷,二人多半什么也听不到。 张飞叫道:“是樊城渡口开了。听说今早就可以开的,但守渡口的陈生那个贼曹偏要等雨全停了才肯开。”张飞一面说,一面快步奔入内院,顺着由院门起、蜿蜒延伸往假山的碎石小径快步奔向刘、关二人。 刘备身子一震,说道:“当真么?”张飞连连点头,道:“大哥,我老张几时对大哥说过谎。”关羽缓缓道:“翼德,你亲自去渡口看了,还是听路上的人说的?”张飞哈的大笑:“二哥,我就知你会这般问我,所以一听路上有人闲传,便亲自赶到渡口去看,这一看,哈,那姓陈的贼曹果然放人了。” 原来陈生任职樊城贼曹,司职缉拿补盗之事,但陈生原本是襄阳众贼的头面人物,嫌贼曹的“贼”字有暗讽自己出身的嫌疑,因此改贼曹为兵曹,自称“陈兵曹”,但樊城兵曹一职原有路粹担任,如此一来樊城便有了两个“兵曹从事”。彭羕就曾出言讥讽过陈生,刘备初到樊城时,被陈生冷嘲热讽,好不尴尬,张飞本想当场发作,却被刘备硬生生地压了下来,但也因此张飞不怎么待见陈生,此后便顺着彭羕的口吻,大呼特呼陈生“贼”曹起来。 刘备自是不知张飞心里的这些盘算,自顾自地说道:“现在渡口是开了,但不知道咱们还能不能去襄阳,毕竟请柬上的ri期是五月十八ri,这都过了几天了。” 张飞大声道:“大哥,你想去襄阳就便去,前几ri风高浪急,我也担心渡船会出事,陈生那厮封渡口我也就忍了,倘若今ri他再敢拦大哥,哼哼”双手互握,但听得喀拉、喀拉的响声从两手关节爆豆般响了起来,一副陈生再拦,便将陈生拆筋卸骨的架势。 刘备挥了挥手,说道:“倘若什么事都凭你的手脚来做,岂不是省我很多事?可惜,翼德啊,即便你能送我过去,没有了请柬中的事,去了襄阳又有何益?”向放在亭中石台上的请柬瞄了一眼,扫在那“五月十八”这几个字上,不由得又叹了一声。 张飞道:“不就是刘景升的儿子要采聘么大哥既然喜欢吃人酒席,咱们回新野我给你连摆三ri”刘备噗的笑了出声,连连摇头,指着张飞,又好笑又好气地道:“翼德啊翼德,这么些年,你的脾xing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张飞大笑道:“大哥,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么?大哥这次来襄阳,不就是想多认识几个荆州的郡望宿儒么,但若没有刘景升儿子采聘的事,咱们在荆州人生地不熟,如何能见到那些个荆州有头脸的人物?所以我都打听好啦,大哥你就尽管放心启程吧,耽误不了大哥的事。” 刘备由忧转喜,道:“这话怎么说?翼德,你在外面都听到什么了,快说出来。”张飞笑道:“我听路人说,原本这次刘景升也没打算怎么惊动人,所以请的人也不多,不过身为汉室宗亲,采聘的事总是要向宗庙献祭,不想天子听说这件事后,执意要来”刘备一鄂,说道:“曹cao肯放天子来荆州?”关羽也吃了一惊,愕然望向张飞。张飞道:“哎,大哥,曹cao是什么人你不比我们谁都清楚?他若肯放天子来荆州,他还是曹cao?自然是不肯啦。”刘备长哦一声,语气中说不出的失望。张飞接着道:“不过经天子这么一闹,荀彧、荀悦、徐景那班人便不敢再怠慢,专门派了使臣来荆州。这事由在许县的蔡家人传回给蔡瑁,蔡瑁那厮原就是想凭这事荣耀门庭,因此就游说其姐,再由其姐游说刘景升,将采聘的ri期押后,专门等天子使臣。” 刘备心头巨震。自许县一别,到今ri已有七、八年,想起当ri见天子刘协时,刘协还是未弱冠的稚子,再联想这数年,刘协在曹caoyin威之下度ri如年的苦况,刘备胸口猛地一热,向张飞道:“翼德,你快领人去打探清楚,天子的使臣何时到樊城,我要亲自去拜会。”关羽微微点了点头,道:“大哥是想打听天子在许都的详情?”刘备眼圈微微有些泛红,有些哽咽地道:“他还是个孩子建安四年,董贵人一尸两命我身为汉室臣子,明知天子蒙难,却无力与援,这数年来一直羞愧于心。我不能将他救出虎穴,至少该知道他这几年过得怎样也好。” 张飞叫道:“哎哟,大哥,你怎么不早说?我到江边的时候,远远就看岸边很多人送行,凑过去一打听,原来就是天子的使臣” 刘备一甩袍袖,三步并作两步,跃下假山,从别院的院门直冲而出。 久雨新晴,樊城的大街小巷无论草木还是房屋,都透出一种融融的新绿。出了樊城南城城门,迎面便是汉江奔流的轰鸣声。 樊城位于汉江江北三里,但大雨接连下了十余ri,汉江水位猛涨,原本宽约数里的河面涨了一倍,江水漫出江堤,几乎溢到了樊城城墙边,出了城门就见水浪翻涌,水天接成一线。江风鼓荡,江水时不时的漫上江堤,发出哗哗的巨响。在屋中躲了十余ri终于等到天se放晴的百姓涌上汉津码头,出船的、挑担的、买货的、卖货的熙熙攘攘,叫卖鱼货、贩卖渔具的喊声此起彼伏,更有一群群赤着脚丫、卷着裤腿的半大小子在人群中左穿右插,玩闹嬉戏。 刘备顾不得漫到脚踝的江水,提着前襟直冲汉津码头,张飞在刘备身后大声呼喝:“让路,快让路” 沿路的樊城百姓就见这一群人前面跑个白脸的,身侧跟个红脸的,身后追个黑脸的,还有一群穿着不知是哪儿的号服的兵卒蜂拥过来,不用听张飞呼喝早已躲在一旁。直等刘备等人跑过,人群才望着一群人的背影小声议论。一个小厮从人丛中垫起脚、探出头,向周围的人道:“这又是做的那出?遮莫又是在抓太平道的妖人?” 张飞耳尖,猛地停下脚步,冲着那人叫道:“你说谁是太平道妖人?我看你獐眉鼠目,真真才是一副太平道妖人模样。”那小厮见张飞浓眉爆眼,一部络腮胡根根似铁戟一般,气势极是凶悍,啊哟叫了一声,翻身逃入人群,张飞哈哈大笑,转身紧追在刘备身后。 樊城是荆州北面防御的重镇,尤其过汉江之后便是荆楚平原,地势一马平川,北方强敌入侵,一过汉江,便可深入荆襄腹地,因此守襄必守樊。李傕、郭汜乱长安时,西凉军不断从武关进入荆州南阳郡掠夺,刘表便将荆州防线放在南阳、樊城一线。随着李傕郭汜相继灭亡,长安瘟疫泛滥,三辅十室九空,曹cao在豫州崛起,荆州的主要防御方向也由长安所在的西北,转向曹cao所在的东北。张绣在南阳投降曹cao,荆州北方防线顿告失陷,加之官渡之战后曹cao统一北方之势逐渐明朗,刘表自知荆州远离良马产地,唯有舟楫可以与步骑为主的曹军抗衡,因此一面拉拢刘备在新野屯驻,与樊城互为奥援,防范宛、叶之敌,一面将北方防线后撤至汉江南岸。文聘在樊城的数年,一面加强樊城城防,一面逐步将樊城造船铸舟的工匠移往汉江对岸,便是为了防备万一樊城不保,荆州仍能依靠舟楫之力在汉江与强敌周旋。因此汉津港虽然繁华,河面和港口却不见三桅以上的大船,唯有吃水不深的渔船小舟来往穿梭在河面上。但此时一艘三桅大船却停泊在港口边,在四周小船的映衬下,显得异常突兀。大船的主桅上一面“刘”字军旗在江风中猎猎飘舞,正是对岸开来的刘军水师战船,三桅上,船帆徐徐下降,显是船已起锚,准备离开港口,刘备心中大急,高声叫道:“天使留步,天使留步”顾不得漫到脚踝的泥水,向着三桅大船所在狂奔过去。 “是什么人?快拦住了。”一名都尉高声叫着,领着数十兵卒齐兜过来。刘备哪里肯停,喝道:“前面是哪一位将军?我乃豫州牧刘备,听闻天使就在樊城,特来一会” 那都尉叫道:“什么天屎?这里天屎没有,你再过来,狗屎倒是有一地嘿,真想吃狗屎”抬脚便向疾冲过来的刘备踢去,就听得啊哟一声,一个庞大的身影飞身而起,在兵卒头上连翻数个跟头,嗵的一声落在数丈远处的汉江中。众兵丁齐声喝彩,心中皆道:“咱们蔡都的身手越来越好啦,一脚竟然将人踢到了身后的江里,这是什么高深的功夫?”就听得哗的一声,蔡都尉从水中钻了出来,一面抹着脸上的泥水,一面气急败坏地叫道:“快砍了那个红脸的,快砍了他” 原来蔡都尉眼看一脚便要踢到刘备,猛地眼前一花,一个红脸汉子已欺到身前,右手一撩,正挑在蔡都尉踢出的右脚脚踝上,蔡都尉还未明白出了何事,一股大力狂推而来,身子已风车一般翻了出去。 兵丁听到蔡都尉喊叫,这才回过神,但这一错愕之际,刘、关、张三人已冲了过去,三人身后的新野军跟着冲了过来,硬生生从缺口处将这十余刘表军分成两部,围了起来。 江边正送行的文聘等人听到呼叫,转身向码头望了过来,见刘关张三人急冲而至,都吃了一惊,霍峻快步迎向刘备,拱手道:“刘豫州,您这般匆忙”刘备打眼一扫,就见文聘、庞先、伊籍等人都站在码头上,三桅战船的船舷旁立着一个四十上下的文士。那文士面相雍容,极是华贵,身后站着一人,眼尾低垂,一脸苦相,正是曾有数面之缘的当今伏皇后的哥哥伏允,而这几ri都不见踪影的荆州别驾傅巽则垂手立在两人身侧。刘备立知那人是天子刘协派来参礼的使臣,向霍峻拱了拱手,快走几步,来到江岸边,深施一礼,道:“豫州牧刘备,拜见天子使臣。” 这时哗的一声,蔡都尉从水中攀着码头的木沿翻身爬出汉江,大叫道:“好你个贼厮,竟敢冲撞荆州贵客,你他nainai的不想活了?”就着一身的泥水便向刘备狂冲过来,关羽斜身踏上一步,喝道:“此处尽是知礼宾客,你这粗人还不快快退下。”袍袖一拂,也不见关羽如何使力,蔡都尉脚下猛地一顿,身子后仰,蹬蹬蹬向后退去,嗵的一声落入江中,溅起丈余高的水花。 众人都感好笑,但见天子使臣面se不变,都只有强自忍耐,唯有刘备似乎不知身旁之事,依旧是躬身行礼的姿势。 天子使臣的目光从关羽掠到刘备身上,再从刘备掠到关羽,轻咳一声,说道:“原来是豫州牧刘使君,华某不知刘使君就在左近,未曾亲自拜访,倒有劳刘使君前来送行,心中过意不去。只是船临行在即,若有何不周,待华某从襄阳返回樊城之际,再一一谢罪罢。”说着举手抱拳,向刘备拱了拱,接着向岸上众人一一作礼,向身后道:“开船。”船上船工齐声呼喝,一名**上身的船工,用木篙点撑码头,战船颤颤巍巍从码头旁侧开,顺着汉江水流方向顺水而去。 关羽冷哼一声,就待跃上战船,被刘备一把拉住。关羽道:“大哥,这贼厮如此无礼,为何不让我上去教训他?”刘备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使臣也有他的苦衷,何况他既是天子使臣,便代行天子之事,无论如何无礼,也是应该的。”转身望向码头上的众人,道:“刘备有一事不明,不知众位可否代为解答?” 众人皆知刘备虽是客居荆州,却官拜左将军,领豫州牧,众人中官位最高的文聘也远远低于刘备,更何况这事众人都知有错,见刘备的架势是要兴师问罪,不由自主的向后缩了缩身。这时,就听一人大声喝骂道:“红脸猴子,你摔你爷爷进江,你就不怕你爹爹哭死么?你这不孝的红脸猴子,你爹爹生你之时,不曾告你要敬老么?摔你爷爷,好大的威风” 听声音正是那位蔡都尉,顺着声音望去,就见那蔡都尉浮在十余丈外的江面上,张口大骂。关羽两次将他甩出,蔡都尉连关羽什么手法都看不出,自知不是对手,但这口气却实在咽不下去,浮在江中破口大骂。 伊籍喝道:“蔡都尉,住口,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嫌脸还丢得不够?”蔡都尉道:“伊主薄,我又没骂你,我是骂那个红脸猴子红脸猴子,你摔你爷爷,天打雷劈,劈了你的骨,劈了你的魂” 关羽大怒,冲到码头边,冲着江中的蔡都尉喝道:“姓蔡的,你给我上来”蔡都尉啊的叫了一声,向后游了游,与关羽之间的距离又拉开数丈,这才又返身叫道:“红脸猴子,有种的你给我下来。” 樊城太守文聘见脸越丢越大,实在是挂不住了,喝道:“刘使君是想问我等为何没有知会使君天子使臣来樊城的事?非我们不想,而是天子使臣不让。个中缘由,我等不好细问,但天子使臣既是如此吩咐,我等也只得照办,多有得罪之处,请使君多为见谅。” 刘备摇了摇头,道:“刘备非是为此事想向众位垂询,而是为了请柬一事。”从袖中将那份请柬取出,说道:“请柬上说五月十八ri参加景升兄次子采聘之礼,但今ri已五月二十八ri,我在樊城住了十多ri,既不见人知会让我等离去,也不见人知会是否延期,如今又见天子使臣前去荆州,因此想就此事向众位问个清楚。” 文聘道:“刘琮娃娃的采聘已延期了”庞先猛地咳嗽一声,文聘怒道:“这事有什么说不得的?这事原本就是我们对不住刘使君,为什么说不得?”庞先一脸尴尬,将头扭了过去,望向江边,文聘哼了一声,道:“这次不但天子使臣要来,连远在三辅的吴并州也派了人来。蔡都督与吴并州有隙,因此不愿见三辅来人,但三辅的使者神通广大,串联多位荆州郡望名儒,这些人人多势众,名声又大,即便连刘荆州也不能拒绝与之相见。蔡都督为此事急寻对策,一面联议其他荆州名宿,一面力阻与吴并州有旧之人与会。他知使君与并州牧有旧,担心在此事上使君会与三辅使者联手,因此传令过来,叫我们诈作不知采聘延期之事。”顿了顿,文聘怒气不该地道:“蔡都督与吴并州、刘豫州一事上的是非对错,文聘无从分晓,但此事上蔡都督做的太过,刘使君若仍想过江,我即刻便调艨艟过来,送使君过去。” 刘备心神剧震,估不到襄阳之会,竟然会成曹、吴的另一个战场。遥想当年许县司空府中,与曹cao青梅煮酒,曹cao曾言道“天下英雄,曹刘”,但此时曹cao已破袭袁绍,雄霸北方,而自己这个曹cao亲口封的“天下英雄”却还寄人篱下,有志难伸。原本到襄阳去,便是想向襄阳的郡望名儒咨讨天下之事,以能匡扶汉室,还于旧都,不想却又再次陷入曹吴争衡的漩涡中。 “大哥,咱们究竟去还是不去?”张飞的声音虽然压得极小,但仍是轰轰隆隆,声传江岸。刘备扫了一眼樊城众将,长吸一口气,说道:“既是如此,那便有劳文将军备船了。刘备虽不才,但既收了景升兄的请柬,那便是答应了景升兄一定会参加襄阳之会,更何况刘备还有许多事要向天子使臣请益,更没有不去的道理。” 樊城众将都颇有些意外。文聘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去调船送使君过江。”手一挥,数名亲兵躬身而去。 伊籍一躬身,向文聘道:“文府君,刘使君始终是荆州贵客,向由傅别驾代为接引。傅别驾有事先过汉江,但荆州的礼数却不能少了。”文聘一时没明白伊籍此时说荆州礼仪是什么用意,道:“哦,伊主薄的意思是”伊籍道:“伊籍不才,愿代傅别驾送刘使君赴襄阳之会。” 文聘扫了一眼刘备,又扫了一眼伊籍,还没说话,庞先在旁道:“遍观我樊城诸将,唯有伊主薄乃最佳人选,伊主薄既然愿担这个责,我看甚好。”众人原本就怕刘备挑自己送,这倒也不是怕汉江风高浪急,而是担心送刘备到襄阳,会让蔡瑁迁怒自己,见有伊籍出头,连忙称好。文聘见众人众口一辞,也不好再说什么,道:“既是如此,那便有劳伊主薄了。” 伊籍喜不自胜,先向文聘深施一礼,再走到刘备身旁,躬身一揖,道:“这几ri伊籍便暂代傅别驾之责,使君有何事,只管吩咐便是。”刘备急忙还礼:“伊主薄太谦了,这几ri若刘备有何失礼之处,还望伊主薄多多见谅才是。” 庞先等人早已不耐,纷纷道:“既有伊主薄代行傅别驾之责,我等更无可虑,天se已晚,这就先行告退,待刘使君从襄阳回到樊城,我等再来为使君洗尘。”也不等刘备出言挽留,一一拱手而别。 文聘倒是想走,但战船未到,不得不留下。文聘原本就不善说话,更何况与刘备也没有什么交情,这下更显沉默。刘备屡次起头说话,文聘不是嗯一声或哦一声,刘备见文聘谈兴不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好。伊籍虽然博闻广见,谈吐风雅,但文聘既不说话,伊籍倒也不好多话。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张飞更是听得哈欠连天。 其时夕阳已沉入地平线下,铅灰se的天空中大团大团的浮云密布其间。江风呼呼,吹得江岸上众人的衣袍猎猎作响,浮在江中的蔡都尉体力不支,向下游顺水游去,关羽想追又碍于刘备的颜面,只能盯着江面上越来越小的蔡都尉身影不住瞪眼。 忽然就听得呜的号角声响,一艘三桅帆船破浪而来,文聘喜道:“船来啦。”这倒是三人交谈以来,文聘说的话中字最多的一句。伊籍也欣然道:“船终于到了。文府君,此处有伊籍在,江岸风大,府君便先回吧。” 文聘心中一百个愿意,但心知如此一走于礼数不合,何况也在岸旁站了许久,不急在这片刻,说道:“还是等送刘使君上船吧。”向身旁的亲兵道:“传军令,告知船上的人,我们在此。” 亲兵应了一声,从身后摸出一支牛角,快步奔到码头旁。牛角吹动,呜的一声锐响,便在这时,猛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樊城方向传了过来,文聘、伊籍、刘备、张飞、关羽都转头向北看去,就见数十兵卒手持兵刃,快步向码头这边跑了过来。刘备面se微微一变,张飞、关羽分从两侧斜进一步,将刘备挡在身后。伊籍急忙向岸上走了几步,提声喝道:“文府君和我在此送刘使君去襄阳,是什么人调兵来码头?” 就听一人高声叫道:“伊主薄和文府君都在,那当真是好。我是陈生,接到线报,说是太平道妖人彭羕藏在码头,我急赶慢赶赶过来听好喽,咱们是来捉拿太平道妖人彭羕的,不相干的人不要害怕,窝藏妖人的,与妖人同罪。”后一句却是向仍留在码头上的数百渔户百姓喊的。 刘备有些愕然,道:“还在抓彭永年?”伊籍莞尔道:“是啊,陈兵曹”张飞在一旁沉着脸道:“是陈‘贼曹’!”伊籍笑了笑,也不辩驳,道:“已抓了十几ri了,可惜一直没有抓到,看这架势,他抓不到人是不准备善罢甘休了。” 刘备从兵卒的间隙望去,就见那数十荆州兵卒在各自伍长的带领下,散成数十支沿着江岸在各渔家搜了起来。刘备心道:“看起来,陈生真是在抓彭羕。”彭羕是不相识的人倒也罢了,偏偏彭羕是吴晨的手下,在内心深处,刘备始终觉得亏欠吴晨,雅不愿彭羕在自己眼前被荆州兵将欺凌。正要吩咐关羽和张飞在暗中襄助彭羕,身后哗的一声,一股水浪从身后涌了过来,文聘在一旁说道:“刘使君,船到了。” 刘备急忙转身,就见三桅战船已停在身后三丈远处。战船长九丈,高三丈有余,停在港口倒像是一座微型的城池。嗵嗵两声,船上放下两艘小船,数名兵卒从战船上垂到小船上,向岸上划来,不等小船靠岸,各有一名兵卒从船上跳上码头,探手将战船上甩过来的缆绳抓在手中,套在码头的拴柱上。这时两艘小船靠上码头,八名兵卒跳上码头,拽着缆绳将战船慢慢靠近码头,船舷两侧各有一名兵卒手持长篙,调校战船与码头的距离,战船颤巍巍停在码头一丈远处,船舷放下,跟着船板从船舷处探出,搭在码头。 文聘向刘备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刘使君,请!”刘备长吸一口气,道:“文府君,刘备能否向你求个情?”文聘不懂刘备是什么意思,鄂道:“什么?”刘备道:“彭永年乃并州治中,并非太平道妖人,只因前几ri宴会时言语得罪了陈兵曹,才被安上妖人的罪名,文府君能否看在刘备的薄面上,请陈兵曹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再捉拿彭永年?” 文聘一鄂,莞尔道:“这是小事,我这便去说”向身旁的亲兵道:“快去请陈兵曹来”话音未落,一人忽然大叫道:“在这里啦,妖人藏在这里了啊哟”惨叫声中,一名兵卒从一艘渔船直摔而出,在空中翻过数家船篷,蓬的一声落在码头的青石板上。散在四周的荆州兵丁闻听喊声,踩船篷、跳船舷,七手八脚,从四面八方向那艘船抢了过去,那艘渔船上的人也知不好,挥动船桨,撑向四周的渔船,只待将路扫开,便向江中逃蹿,只是荆州兵卒来势极快,船上那人只撑开两条渔船,三名兵卒已跃上船板,挥刀便劈,那人随手拿起两个鱼篓劈头丢在扑前的两个兵卒身上,砸得两人从船舷处直飞而出,接着挥桨和另外一名兵卒斗了起来。 刘备一行人所在距离那船颇远,只能大致看到不断有兵卒向船上奔,刘备心中焦急,向张飞和关羽道:“快去救人”伊籍接口道:“两位莫鲁莽,我也去”这时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叫,一人从船舱中急跃而出,蓬的跳入水中,刘备急忙道:“快去备船”话音还未落,就听一人大叫道:“这里还有一个妖”话还未说完,嗵的一声巨响,一人从船舱中急跃而出,跳上另一条船的船篷,在船篷上只微微撑了一下,便向数尺外的一艘渔船扑了过去。刘备吃了一惊,道:“怎么会是两个人?” 四周的渔家见船上那人蹿了出来,生怕殃及池鱼,划舵的划舵,撑篙的撑篙,向四周散开。这样一散不要紧,登时将那人和荆州兵卒的距离拉开,那人连跃数条渔船,将和荆州兵卒之间的距离拉开数丈,要再跃时,最近的渔船已在丈余之外,当下一个翻身,扑向船头,撑船的船家大叫一声,抱着船舵跃入江中。失了舵桨的渔船当下便在江上打起旋来,江流冲击之下,猛旋着向下游冲去。 刘备叫道:“二弟,三弟,快把船截住”不等刘备说话,关羽已箭步跃上三桅战船,只扫了一眼,已跳到船尾,探手抓住战船船尾的缆绳,抖手间,哗的一声,铁锚从江中直冲而起,卷向急流中的渔船。那铁锚百余斤,每次起锚开船,都要数名荆州兵卒才能搬动,关羽只用一只手便能甩动,如此神力,只看得船上的荆州兵卒咂舌不已。 只听蓬的一声,铁锚勾在渔船的船篷上,缆绳筝的一声拉直,江水冲击之力不下万斤,以关羽之能,仍是被渔船拖得向前冲出。眼看就要被拉出船舷的刹那,关羽狂喝一声,右脚前踏,顶在船舷上,右臂跟着用力回拉,喀拉一声,关羽左脚船板下陷,但渔船却终于停在了水中。 荆州兵卒直看得神驰目眩,停了片刻,猛地爆出如雷般的彩声。 “喂,不要命啦。”张飞从关羽身侧探出头,怒目叱向船上那人。原来那人见船突然停下,猛地从脚下摸出一支匕首,向缆绳砍去。缆绳有儿臂粗细,加上在水中浸泡,坚韧至极,那人连续数刀连一股也没砍断,眼见船上的荆州兵卒将小船不断拉近,猛地一跺脚,纵身跳上缆绳,借着一纵之势,向船上跃去,手中匕首挥舞,惊得拉绳的荆州兵卒大叫着四散逃开,那人顺势纵上甲板,滚了一滚,纵向船舷另一侧。张飞探手提住那人后领,叫道:“好小子,还不住手?” 那人大吃一惊,手中匕首急忙向后撩,张飞哈的大笑,手猛地一抖,那人后退之势猛地一顿,向天空直飞出去。那人吓得手脚乱舞,不住大呼小叫,眼看便要落在甲板上,后领猛地一紧,已被张飞一把提住。这时刘备、伊籍、文聘一一走上甲板,刘备叫道:“三弟,还不住手?”张飞笑道:“大哥说住手,俺就住手。”说着,将那人放下,谁知那人便如布囊一般,随着张飞松手,软瘫向甲板。张飞大惊,叫道:“唉,唉,你怎地这般不禁吓?”伸手将那人抱住,面se跟着一变。刘备情知不好,快步奔上,就见那人面se惨白,显是已断了气。刘备又惊又怒,怒目瞪向张飞,张飞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小声道:“他拿匕首刺俺,俺就想着吓吓他谁知他这般不禁吓” 这时伊籍突然开口道:“这事不怪三将军。”刘备痛心疾首道:“伊主薄不必为他开责。三弟虽然憨直,但做事向来鲁莽”伊籍揪着那人肩头的衣物猛地一扯,叱啦一声,露出肩头一只青se水蛇的纹身来。文聘叫道:“果然如此。”刘备鄂道:“这,这是什么?”伊籍道:“这是东吴大将凌cao手下的印记。凌cao此时虽是东吴大将,但早年却是吴郡余杭一带的水贼,孙策征讨江东,凌cao率部投入其麾下,他手下的一干水贼也跟着变成东吴将领,他部下之人,肩头都有这青蛇一般的印记。”顿了顿,道:“凌cao水xing极佳,交游又广,因此吴郡余杭,凡有水之地,便有其耳目,原是为当ri作没本钱的买卖布下的,不想今ri竟然将耳目探到汉江北岸来了。”翻开那人的嘴,一股黑血从那人嘴角汨汨流出,伊籍道:“凌cao手下原是有此毒药放在口中,被捉到时咬破药丸服毒自尽,血se乌黑,便知此人不是三将军吓死,而是服毒自尽而死。因此这事不怪三将军。” 张飞笑了,说道:“俺就说呢,什么人会胆小至此”见刘备面se不豫,声音不由得越说越小。关羽这时调息完毕,开口说道:“伊主薄说凌cao向做无本钱的买卖,他的耳目布到汉江来,莫非也是想在樊城做无本钱的买卖?”伊籍摇头道:“非也,关君侯有所不知,江东与荆州有世仇,凌cao将耳目布在樊城,当是来刺探樊城军情的。”一直闷不做声的文聘突然开口道:“他们定是为天子使臣而来。”刘备急道:“快开船,开船,咱们赶上去,一定要周护天使安全” 突然张飞咦的一声,指着那具死尸腰间鼓鼓的一团,道:“这是什么?”说着,探手向那团物事摸去,猛听的扑啦啦一声响,两只信鸽从死尸的襟底飞了出来,张飞起手一掌,一只信鸽应手倒毙,另一只信鸽却向伊籍面额前直撞过来,伊籍惊呼一人,侧身让开,信鸽振翅而起,几乎贴着船舷冲出战船。文聘喝道:“快拿箭来”亲兵原本是来送人,因此都只佩戴了防身的短剑,这时如何有箭?有人抽出短剑掷向信鸽,有的将头上铁盔丢了出去,那信鸽飞的极快,只一振翅之际,铁剑、铁盔纷纷落入江中。那信鸽贴着江面飞了一阵,渐渐升高,逐渐变成铅se天空中的一个黑点,接着融入墨黑的云团中消失不见。 ※※※ 鲁肃进到营帐的时候,周瑜正将古筝的筝弦装上,听到脚步声,周瑜连头也没抬,道:“什么风把子敬吹来了?” 鲁肃笑道:“公瑾连头也不抬,为何竟然知道是我?”周瑜道:“因为子敬的脚步声与旁人不同,子敬的脚步声舒缓有力,旁人学也是学不来的,一听便知。”鲁肃笑道:“曲有误,周郎顾,不想公瑾不但曲子听得好,连脚步声也听出不同啦。”周瑜笑了笑,将筝弦紧了紧,探指在其上弹了一声。 “仙嗡” 筝音清幽,在整个营帐中回响。周瑜将古筝放平,搓了搓手,道:“筝音清亮,颇有杀伐之音,子敬带来的消息多半是战报。” 鲁肃从袖中取出一卷布条,递向周瑜,道:“公瑾能从筝音听出是战报,不知道能不能从筝音中听出这战报是好是坏呢?” 周瑜笑道:“这可就难倒我了”探手将布条取过,就着桌案上的油灯看去,面se猛地一变,霍然起身,道:“这消息准确么?”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谁为黄雀(下) 鲁肃道:“消息确实无疑。刚接到这个消息时,我也不敢确认,因此又动用了数条路子多方求证,传回的消息都指徐庶确已离开北地,于月初到了荆州。” 周瑜皱眉道:“吴晨的战况真的如此凶险,以至于连徐庶都要到荆州来搬救兵?”边说边拿起桌案旁的烛台,走到营帐左侧的帐壁旁。烛火映照下,帐壁正中是一幅三尺余宽的地形地势图。周瑜指着地图中的一角,说道:“我记得前些ri子传回的战报上说,吴晨穿浮息山后,到了东郡地界他现在何处,有消息么?” 鲁肃摇了摇头,道:“仍未有消息。”周瑜哦了一声,眉头皱紧,望着地图沉吟半晌,突然转过身,提声向帐外喊道:“传庞功曹到我帐中来。” 鲁肃有些愕然,说道:“庞功曹?公瑾的功曹不是周尰么?何时换成这个庞功曹了?”周瑜笑道:“周尰忠心是有的,但军务繁杂,仅靠忠心如何应付得了?现在这个功曹可就不同了,军中、府中一应事宜,无论大小,片刻便断,其治政之才,便是与张公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个张公便是指张昭张子布。张昭徐州蓬城人,从白侯子安学习《左氏c混秋》,与琅琊的赵昱,东海的王朗相互亲善而享名乡里。徐州刺史陶谦因其名声,推举其为茂才(即秀才,东汉为避刘秀的讳,改“秀”为“茂”),张昭却因嫌弃陶谦的名声而不愿应召,陶谦一怒之下,派人将张昭抓了起来,若不是赵昱多方搭救,张昭已死在狱中。其后陶谦的部下贪图曹cao父亲曹嵩的财货,在泰山附近伏击曹嵩并将随同的曹cao亲族全部杀死,惹怒曹cao,领兵血洗徐州,张昭遂同乡里逃到长江南岸。孙策征江东时,听说张昭之能,以弟子之礼亲自拜访,张昭感激之际,投入孙策麾下,成为孙策的幕府长史,孙策每在外征伐,张昭便在内领政事,其在孙策军中的地位仅在孙策一人之下。孙策临死前,将孙权托孤于张昭,张昭也不负孙策所托,在孙策猝死、孙权年幼,江东将士人心惶惶、江东民心土崩瓦解之际,力挽狂澜,用一年时间使江东的境况转危为安,因此江东自孙权以下都称张昭为“张公”,以示敬意。 鲁肃有些动容,说道:“是么?如此人才,公瑾是从哪里找来?”周瑜还未答话,帐外脚步声响,接着哗的一声帐帘挑开,一人挑帘进入帐中,见了周瑜也不行礼,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鲁肃,便将目光转了回去,说道:“我听兵士说,周都督找我。” 周瑜也不生气,将案上的布条拿起,递了过去。庞功曹微微欠了欠身,就着桌案上的烛火看了起来。火光下,就见庞功曹年纪在三十上下,额头高耸,颧骨也高耸,眉毛又粗又黑,直入两侧太阳穴,鼻梁不但不高反而微微有些塌陷,还露着两个鼻孔。从侧影看,庞功曹的下巴微微前凸,从额头到下巴,便如一弯新月一般。鲁肃平生还从未见过如此奇形怪状的长相,尤其此刻庞功曹站在桌案左侧,周瑜立在桌案右侧,两相对照,更如一颗老鼠屎掉到了米缸中,愈发显得屎黑米白来。鲁肃就觉一股笑意从胸口涌起,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周瑜和庞功曹都将头转了过来,鲁肃自觉失礼,强忍笑意,干咳一声,说道:“虽是同处一地,但城内城外的湿气大为不同,我初到营帐,颇有些不适,失礼失礼。”接着又清了两声嗓子。 周瑜道:“那是自然,城内人口稠密,城外人烟稀少,湿气难免重一些”庞功曹双眼一翻,并不搭理鲁肃,打断周瑜的话道:“信我看完了,都督想知道什么?” 鲁肃心想普通人看完布条上的消息,也不过是知晓徐庶去荆州而已,即使是自己因为掌握的情报更多而知道得更多,但徐庶此行对江东是福是祸却也掂量不轻,不想这庞功曹竟是一副全局了然于胸的架势,鲁肃心中讶异之极,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庞功曹来。 周瑜也不客套,说道:“我想知道徐庶此行对江东是祸是福?”这正是鲁肃最想知道的事,听周瑜问了出声,不由得将目光转向庞功曹,急切想知道庞功曹怎么说。就听庞功曹接道:“对张子布来说徐庶到荆州是福,但对都督”目光转向鲁肃,“和这位鲁子敬来说,却未必是福。” 鲁肃诧异道:“怎么说?”庞功曹嘿的一笑,说道:“张子布世受汉恩,汉室倾颓,其常有切肤之痛,所思所想,实是玉效齐恒公、管仲故事,九合诸侯以匡汉室。即便江东不济,曹cao若能兴复汉室,张子布亦乐观其成,而贵两位嘛”周瑜打断道:“曹cao挟天子以令诸侯,名为扶汉,实是汉贼”庞功曹笑了,说道:“伊尹、周公、霍光临政之时,三人居心不良之说岂非也是朝野皆传?但最后又如何?不到最后,谁又敢说曹孟德非是霍光、伊尹?” 周瑜哼了一声,道:“其杀大臣、弑皇子之举,也配和霍光、伊尹相提并论?”庞功曹笑道:“伊尹逐太甲,霍光废昌邑王,岂非更过于曹孟德百倍?” 鲁肃见两人就要吵起来,急忙插嘴道:“庞功曹的意思,徐庶来荆州,是战况大利于曹cao,而不利于吴晨喽?”庞功曹摇头道:“当年在荆州时我和徐元直曾有数面之缘,其人恢宏大度,退能守静,进能不苟,而他却突然跑到荆州来,全然弃凉州基业于不顾,这即是说,战况非是不利于吴晨,而是战况很糟,极糟,吴晨有身死军灭之危,以至于以徐元直的恢宏大度,也病急乱投医,寻求荆州出兵以助吴晨。” 周瑜向鲁肃道:“子敬,徐庶到荆州的事,你是先向仲谋(孙权)禀报了再来我这里的么?”鲁肃道:“兹事体大,消息还没确实,我如何敢向主公禀报?” 周瑜一把抄起放在案头的兜鏊,一面向帐外走,一面说道:“走,子敬,我们这便去见仲谋。”挑起帐帘,快步走出营帐。鲁肃跟在周瑜身后,当走到庞功曹身旁时,忽然停了下来,深深一揖,说道:“鲁肃不知先生大才,方才多有得罪,望先生多多见谅,鲁肃这里先赔罪了。”庞功曹估不到鲁肃竟然如此大度,神se一鄂,咧嘴笑了,扶起鲁肃,说道:“我自己长什么样我还不清楚么?人初见我时,多是一脸惊怖,鲁子敬不过微微一笑,可比旁人强得太多啦。” 鲁肃听他自嘲自笑,心知此人宏阔大度,心中更多了几分亲近,顺着庞功曹的搀扶直起身,拱手道:“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庞功曹笑道:“有什么尊姓大名,我姓庞,单名一个统,字士元”刚说到这里,一阵脚步声从远处响起,一人高声叫道:“周都督,周都督,孙府君有急事要见都督,请都督速进府去见他。” 原来孙权为会暨太守,因此江东军中都称孙权为孙府君。 庞统笑了,向鲁肃道:“贵军中看来不单子敬掌管荆州消息,还有其他人亦负此责。”鲁肃点头道:“不错,据肃所知,蒋公奕(用字称蒋钦)、董元代(用字称董袭),凌永平(用官职称凌cao。凌cao出身轻侠,因此无字,而用其担任的永平长相称)都在荆州布有耳目。”庞统点头道:“这便是了。”鲁肃道:“依先生看,我家主公召都督前去也是为徐庶到荆州之事?”庞统笑道:“**不离十,否则深夜请周公瑾进府,难道是去看戏?” 鲁肃道:“敢问先生,公瑾此行吉凶如何?” 庞统摇了摇头,说道:“那既要看孙府君如何看目下局势,又要看周都督是如何看目下局势。竟长江所极,乃是江东底定之策,但要竟长江所极,必竟荆州。要竟荆州,江夏不可不伐。但若在江夏动兵,刘表必然不会兵出宛、叶。没有了荆州之患,曹cao便可全力围剿吴晨。吴晨一去,凉州传檄可定。凉州传檄可定,河北亦不过苟延残喘而已,不过一两年间,曹军便可挟击破河北凉州之势,铺天盖地从宛叶进入荆州。荆州一失,江东门户洞开,又有何凭恃与曹cao划江而治?但若不进军江夏,刘表出兵宛叶也不过五五之数,若刘表不出兵宛叶,吴晨依旧难逃灭顶,而江东更失去进伐江夏之机”说到这里,庞统顿了顿,道:“这些不过浅显之见,常人皆可看出,但细想之下却又有分别。孙府君可保证不伐江夏,但不可保证刘表会出兵宛叶。兵法有云: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择于人,将江东大计全系在刘表一念之间,岂非与兵法大异其趣?更何况孙府君与刘表又有杀父之仇,将自家生死存亡交到杀父之仇的手中,哈哈,那更是不可想象之举” 鲁肃道:“依先生的意思,我家主公必定是会出兵江夏了?”庞统扫了鲁肃一眼,淡淡一笑,说道:“坊间传闻,竟长江所极之策不正是你鲁子敬所提么?孙府君出兵江夏岂非正如你意?” 原来鲁肃第一次面见孙权时便为孙权筹谋了今后之策,其中说道:“昔高帝玉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cao,犹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cao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保守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耳。若因北方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此王业也。”两人说这番话时是在内堂,孙权坐于榻上,因此这一番对策又称“榻上对”。其时官渡之战刚刚结束不久,汉室复兴的言论在江南士大夫之中喧嚣一时,鲁肃这番言论在士大夫听来实在是大逆不道之言,张昭就曾多次直斥鲁肃夸夸其谈,“为人粗疏”。此时庞统将这事提出来,鲁肃也不知他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先生说笑了。” 庞统哈的笑了出声,正在此时,就听到周瑜在帐外呼道:“子敬,子敬”鲁肃应了一声,挑帘走出营帐。周瑜快步走了过来,说道:“子敬,仲谋要我去府中商议要事,你和我一起去吧?” 鲁肃有些犹豫,道:“张公见到我和公瑾在一起,难免又要唠叨公瑾,我还是不去了吧” 周瑜道:“子布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他对子敬有些误会,正是因不知子敬为人,子敬正该在此事上一改子布对你的旧观。何况此事兹事体大,我也希望能多一个人来商议,子敬,走吧!”鲁肃心想这次决议确实决定这数年、甚至十余年后江东的前途,微一沉吟,点了点头,道:“好,只是庞功曹无论眼光、言辞都百倍于我,不如将他一并带去见主公如何?” 周瑜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子敬,你有所不知,这庞功曹是南郡人”鲁肃登时恍然,心想江东与荆州为世仇,周瑜却重用荆南人士,这事若给程普、韩当等人知晓,必然闹出大事,这节骨眼上,确实不宜将他带去见孙权。 庞统此时已跟着走出营帐,向鲁肃促狭的眨了眨眼,转身扬长而去。周瑜也不以为忤,向鲁肃道:“子敬来时是骑马还是”鲁肃道:“我是走过来的。”周瑜道:“哦,仲谋专门派人送了马车过来,既然子敬没有马带路,便和我一起坐车吧。”说着,在前引路,带着鲁肃来到后营。孙权派来的使者早已恭候在营寨前的马车旁,见周瑜和鲁肃到来,急忙打开车门。两人坐定,车夫吆喝一声,拉车的两匹健马一声长嘶,沿着碎石子铺成的驿路,向柴桑县城的方向驰去。 ※※※ 夜深人澜之际,猛听得牢房的大门吱得一声推开,杜畿睡意正浓,混没在意,拥着稻草继续入睡。就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快速向这边移了过来。火把光随着脚步声不住晃动,映照着牢房的木栏的影子不住移动。就听的脚步声忽的停住,一人说道:“是这间啦。”一听便知是本狱狱卒的声音,随行的似乎并非熟知的另一个狱卒,咕哝了几声,杜畿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心知也没什么好事,倒不如继续睡觉,翻了个身,缩到靠墙的一角,这时铁索格楞数声,接着吱呀一声,牢门推开,狱卒冲着地上的杜畿喝道:“杜畿,有人来看你啦。”杜畿咕哝道:“深更半夜,扰人清梦,这种人非激an即盗,杜畿虽非什么正人君子,但平生最恨小人,不管什么人,不见!” 那狱卒怒道:“你他nainai”就听身旁那人像是说了句什么,那狱卒骂骂咧咧的走了。 脚步声响一人缓步走入牢中,杜畿砰然心动,心想此人可以半夜说服狱卒走进牢房,必是吴晨军中要人,若趁他走近,自己猝然发难,岂非可以以其为人质,趁机逃出牢笼心中越想,越是心动,连带着整个心都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快。就听那人缓缓走向自己身后,三尺、两尺越来越近,杜畿整个手心都被汗水浸湿,就在那人走近到身后一尺,杜畿猛地翻身,探手抓向那人咽喉。那人大吃一惊,撤步后退,杜畿早就预想那人被惊后的各式退路,手起之际,跟着前仆,蓬的一声,已将来人压在牢房的狱柱上,顶梁的草灰在一撞之际,扑簌簌的往下落,整个牢狱之中灰蒙蒙一片,杜畿手肘压着那人咽喉,喝道:“你还想不想要命了”那人被叉得脸se通红,用力推托杜畿压在咽喉上的手肘,哑声喝道:“杜伯侯,是我,我是来救你的” 杜畿吃了一惊,向后退了退,接着牢外的灯光打量了一下来人,大惊道:“竟然是你,你你不是死了么?”这时脚步声响,数名狱卒奔了过来,叫道:“做什么”“杜畿,你想干什么”“杜畿,快放了郭军侯” 郭淮趁时推开杜畿压在咽喉上的手臂,退到牢门旁,向那几个兵卒挥了挥手,道:“只是误会,误会,你们回去吧,等我有事再来叫你们。”那几个狱卒大是扫兴,狠狠瞪了一眼杜畿,向郭淮道:“郭军侯,这杜贼厉害得紧,抓他时,还是咱们成将军亲自动得手,即便如此还废了咱们几个弟兄,郭军侯一个人和他说话咱们怎放得下心?咱们还是在一旁看着,万一这厮狂xing发作,也有个照应” 郭淮笑道:“说得哪里话,当年程军师关在水牢中,翟激an商一番言辞,程军师大彻大悟,终为我军栋梁。我终究是来得晚,未曾见翟激an商一面,但每思其风仪,实是不胜神往,今ri有心向他学学一二。众位可曾听说翟激an商见程军师时,还有第三人在场的么?”那几个狱卒哈哈大笑,说道:“我们就说哪怎么郭军侯今天突然会到咱们这里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好好,我们就在外面等着,就等郭军侯的好消息啦。”嘻嘻哈哈一阵大笑,几人竟然真的转身而去。 杜畿笑道:“原来今ri郭军侯来见我竟然是学人说项来啦。可惜军侯高估了我杜畿,我杜畿不过朽木一根,只配和这腐草为伍,成不了程军师那般的栋梁,郭军侯还是请回吧。”口中虽然这样说,心中却是暗恨不已。方才若不是突然见到来人是以为早已经身死的郭淮,大惊之下岔了气,让郭淮趁机脱出掌握,此时已将郭淮擒下,至不济也可以和狱卒讨价还价,以作脱身之资。此时再动手捉郭淮,郭淮有了防备,岂能还在三招两式间再将他擒下?惊动狱卒,更是得不偿失,倒不如故作大方,松懈郭淮的防备。 郭淮嘻嘻一笑,说道:“如果杜伯侯以为我来此是游说你投降吴并州,那杜伯侯不但小看了自己,也小看了我郭淮。”杜畿道:“哦,此话怎讲?”趁机向前走了一步,郭淮笑着退向门边,道:“不错,不错,我便知杜伯侯非是轻易放弃之人,但伯侯别急,等我把话说完,否则你我都将遗憾终身。”杜畿心知今ri已捉不住郭淮,笑了笑,翻身躺倒在稻草中,懒洋洋地笑道:“好,郭军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让我杜畿听听,到底是什么不听竟然会遗憾终身。” 郭淮隔着牢门盘坐下来,说道:“徐庶去了荆州” 杜畿哑然失笑道:“徐元直原本便是荆州人,去了荆州又有何大惊小怪?若是他来到这牢房,和我说些不听便终身遗憾之事,那倒是有些惊世骇俗啦。” 郭淮也不生气,笑吟吟地道:“是啊,徐庶去了荆州虽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但要配上吴晨已经去了河北的消息,不知是不是够惊世骇俗啊” 杜畿霍得坐直身,喝道:“他去了河北他竟然去了河北”郭淮双手抱膝,将两个膝盖揽在身前,笑道:“是啊,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劳师远征,去国千里,任哪一条都是身死军灭之局,吴并州不但犯了,还一犯就是两条,这就难怪连徐元直也沉不住气,跑到荆州去搬救兵啦。” 杜畿见郭淮一脸的幸灾乐祸,诧异道:“你不是你怎么”郭淮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笑道:“所谓君择臣,臣择君,小贼虽然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但我却不知为了什么,总是看他不顺眼。三辅大败之后,咱们退到弘农,执金吾贾诩突然来见我,向我打听吴晨的事,因为全军中只我一人曾亲眼见到过小贼。我和他说了咱们在泾阳大败的事,也说了我诈降的事,贾诩突然笑了,说已有破吴良策,我便问他是何良策,贾诩道,秦居关中之地,若出关而战,不出河东,便下汉中。汉中张鲁蒙昧、益州刘璋暗弱,,现时朝廷有事于河北,小贼若取汉中、巴蜀,朝廷鞭长莫及,怕就怕朝廷芟平河北袁氏,小贼已下了汉中、巴蜀。那时小贼羽翼已成,再想剿灭,兵连祸结,更不知要死多少兵卒、耗费多少民力,因此必要牵制小贼,使其难以先图汉中。” 杜畿长哦一声,道:“哦,所以你又是诈降?”郭淮笑了,道:“是啊,当时执金吾要我再次诈降,我也是吓了一跳,但执金吾却说‘第一次识破诈降,吴晨必然不会防备第二次还是诈降,伯济此去,必然成功。伯济若被收用,便可献下汉中之策’”杜畿诧异道:“方才你不是还说必要牵制小贼,令其难以先图汉中” 郭淮大笑道:“我人轻言微,更是新投之人,不献下汉中之计,必然让吴晨轻视,弄的不好反倒露了马脚,岂非得不偿失?这是‘将玉取之,必先予之’之计。而我所献之策,与吴晨心中的计较相同,他自然不会防备于我,于是我便可逢人就说是我献取汉中之策,吴晨也只会当我少年得志,一时轻狂而已。于是取汉中之策,从此人尽皆知。而取汉中,必经氐人所居之地,马超与氐人的关系非同小可,我这边散布取汉中,那边执金吾便令人假扮氐人挑拨马超” 杜畿大吃一惊,道:“那些氐人使者竟是咱们派人假扮的?”郭淮笑道:“其时大雪封路,氐人即便要来,也是先去找身在三辅的吴晨,怎会先去游说远在潼关的马超”杜畿一拍大腿,叫道:“妙,实在是妙,执金吾之策,当真是神鬼难测” 郭淮笑道:“伯侯现在不讥笑我了?”杜畿此时已对郭淮佩服的五体投地,站起身,深深一躬,道:“伯济两次诈降,有胆有识,杜畿佩服得很,先前的无礼,伯济千万别放在心上。”郭淮回了一礼,道:“伯侯身陷囹圄,但矢志不移,我才是佩服得紧。”杜畿笑道:“咱们不要在这里佩服来佩服去,再多佩服几句,天就亮了。伯济此前不是说有要事要对我说么?快说罢。” 郭淮道:“我来是想请伯侯帮忙的。”杜畿慨然道:“伯济有事,但说无妨。”郭淮道:“先前我与执金吾商议的破吴良策是为‘缚鹿之策’,其策一是引吴晨出河东,而朝廷大军在河东击之,称为‘角抵在前’,二是煽动羌氐暴乱于后,称为‘拖脚在后’,鲜卑人以此法捕鹿,没有不当场倒地的。之前的事,想必伯济也已听说,魏讽已成功挑拨马超出走河东,而皇甫郦也已说服羌氐在西海起事。但羌氐一年前才经大败,信心萎靡,裹足不敢向前,必要有人在内部诱引、尽去小贼之政,方能令羌氐大乱陇西,而我才将吴晨引出潼关,就被他发觉有异,传回将令,不得重用于我,因此三辅局势我只能袖手旁观,帮不上什么忙”杜畿道:“伯济是想让我继续诈降之策?”郭淮一揖到地,说道:“愿伯济看在扶危汉室的份上,帮我这一个忙。” 杜畿笑道:“伯济何不早说?最难的伯济已经做了,留下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事,我杜畿再不肖,些许小事还是办得到的。”顿了顿,提声道:“来人,来”郭淮急忙制止,道:“伯侯,我身处嫌疑之地,若让程游、沈思等人知晓我曾见过你,难免会疑心伯侯,那便得不偿失了。我先走一步,我走后,伯侯便可去见成宜,行诈降之策,切切。”说着深深一揖,转身快步而去。 杜畿听着郭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胸中涌起一股豪情,听得郭淮与狱卒的嬉闹声渐渐平止,猛地提声呼道:“来人,来人啊” ※※※ 柴桑位于江夏郡西南角,处在江夏郡、鄱阳郡、豫章郡与庐江郡四郡之间,东临彭蠡泽,北带长江,南依庐山,西面地势平坦,湖泽广布,无论是鱼产还是稻米都冠称江夏郡,战船水师从鄱阳湖顺彭蠡泽便可直达长江,扼守盆口关则又可庇翼鄱阳与豫章,因此战略地位极为紧要,成为东吴西北的屏障。建安八年,趁吴晨围困夏侯渊、曹cao玉进兵三辅,而刘表因心存疑虑下令刘备进军西平的空当,孙权从吴郡出兵,进伐黄祖。两军大战,以刘表命刘备从西平撤军、令蔡瑁从江陵出云梦大泽侧应黄祖而告终。此战之后,荆州军丢失江夏郡位于长江南岸的阳新、鄂等县,江东势力渗入荆州。从江夏退返吴郡、路过柴桑时,江东水师遭鄱阳水寇sao扰,孙权随即命令吕范率军荡平水寇,进而占据了水寇在鄱阳的营寨。随军督军的周瑜见鄱阳湖湖面浩瀚,加之出入长江便利,利于就近出击黄祖,便将水军营寨从吴郡迁到鄱阳。而孙权也将会稽太守府从吴郡迁到柴桑。 其时距江东势力迁到柴桑还不到半年,无论是水军营寨、还是柴桑县城都还是草草创立,一路之上,入眼是一望无际的灌木与荒草,木草的间隙又夹杂着大大小小的池沼水洼,车轮碾压碎石子路发出的辚辚声,不时将三三两两的水鸟从草丛中惊起。 周瑜微仰着头靠在车厢侧,双目紧闭,呼吸悠长低平,像是睡着了。鲁肃知这数月来周瑜为建水寨的事废寝忘食,多ri没有好好休息过,因此见他入睡不敢打扰,百无聊赖之下抬手挑开窗帘一角向远处眺望。马车先由彭蠡泽向西,转入到官道后,再转向北,庐山山脉出现在左面的地平线。星光有些晦暗,因此山影也有些模糊。 远处天边,一点火光出现在视野中。便在这时,马车猛地一顿,接着急剧颠簸起来,鲁肃正想开口询问出了何事,周瑜身子一震,突然睁开眼,提声问道:“出了什么事?”车夫高声道:“禀都督,起风了,看样子是要下雨啦。”周瑜探手伸向右侧的窗帘,还未触到窗帘,呼的一声,帘布已被风吹开,一股疾风顺着飘起的帘布一角吹来,只吹得周、鲁二人衣衫飒飒作响,耳畔尽是呼呼的风声,周瑜大笑道:“好风。”向鲁肃道:“子敬,你还记得当年咱们从曲阿到吴郡,过长江时也是这般大风。”右手敲击窗棱,高声唱道:“对酒歌,少年时,功名王侯皆粪土。呼朋走东西,义结骨肉恩,江天水海阔,畅寥有鱼龙” 这正是当年两人同舟渡江时所唱,鲁肃笑道:“公瑾好兴致”周瑜道:“哈哈,这些ri子尽是些琐碎之事,难得有今ri这般悠闲时ri”鲁肃紧接着道:“公瑾以为明府找公瑾进府所为何事?”周瑜笑道:“子敬还真是一刻也不让我得闲呢”哈的一笑,顿了顿,道:“仲谋请我进府和子敬到营寨找我不过前后脚的事,我想所为都是一事,即徐庶到荆州搬救兵的事。”鲁肃道:“其实还有些事我还没说。”不等周瑜追问,鲁肃已接着道:“徐庶来荆州的这一个月,先后去了南阳和江陵,拜访一应荆州名宿。单据我所知,他就曾拜访了庞德公、黄承彦、司马徽、谢该和綦毋闿等数十人。黄承彦自不必说,并州功曹从事黄睿便是黄承彦的亲子,而吴晨在襄阳停留时,就曾借住在綦毋闿家,綦毋闿为吴晨的事和刘表闹翻也是襄阳人尽皆知的事。谢该虽然和并州军没什么干系,但谢该与綦毋闿却是姻亲,这些人聚在一起,极有可能说动刘表出兵宛、叶。”说到这里,鲁肃眉头皱了皱,轻轻叹了一声。周瑜诧异道:“我不是很明白子敬想说什么,子敬有话直说好啦。” 鲁肃道:“那我便直说好了。我忧心荡寇将军会说服主公在刘表牵制曹cao时,进军江夏。”周瑜淡淡一笑,说道:“这有什么不好么?”鲁肃急道:“好当然是好,但要知前次我军所以能一战而胜,全是因庐江之战后我军便一直隐忍不动,让刘表和黄祖产生错觉。有了前车之鉴,刘表和黄祖还会将我们不放在心上么?” 周瑜鄂了鄂,笑道:“原来子敬是这么想的,是我会错了意,还以为子敬是忧心吴晨的生死”鲁肃没好气得道:“公瑾如何会这般想?”周瑜摆手笑道:“吴晨崛起凉州之速比之伯符当年横扫江东也不遑多让,多少让我有些想见见其人的念头。原以为子敬与我心意相同,这才会有方才的误会”鲁肃道:“公瑾也不赞成出兵江夏?”周瑜笑道:“错,我倒认为此番正是出江夏的良机。”鲁肃吃了一惊,道:“公瑾为何这般想?”周瑜道:“我倒想先问问子敬,为何认为此时不是出江夏的良机?”鲁肃皱了皱眉,道:“我原有个念头是这样的,即经过去年的江夏之战刘表已对我军有了忌惮之心,这次若他还出兵宛叶必然会先想好应对我军的策略,我军若再次出兵江夏,难保谁是黄雀,谁是螳螂。但今ri与庞功曹的一番话令我茅塞顿开。”周瑜道:“哦,你们都说了什么?”鲁肃道:“庞功曹言道‘善战者,求之于势,不择于人’,便是这句令我受益匪浅。我军去年也与黄祖交过战,为何最后没能趁胜追击,一是蔡瑁出江陵,顺流而下,侧击我军后路,二是刘表联军山越,使我军腹背受敌。当年荀文若就兖州大乱谏曹cao时曾说过‘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终济大业’,我军亦同此理,江东六郡便是我军的关中、河内,若不能深根固本,如何能以之制天下?由此来看,山越实乃我军心腹之患,平灭山越,深根固本,将我军的势做大做强,即便曹cao灭掉吴晨、河北南下荆州又能耐我军何?” 周瑜点头道:“子敬说得有理。”鲁肃道:“就怕主公念及世仇,加上程公、韩公等人在旁出谋划策,说动主公出兵江夏,那便大失深根固本之要了。”周瑜拍了拍鲁肃的肩头,笑道:“子敬放心,子敬的一番心思我会如实转告仲谋”话刚说到这里,猛然间一道闪电掠过长空,照得车厢内外睁目如盲,跟着咔啦一声,巨雷便像是在头顶炸开一般,所有声息都湮没在轰隆隆的雷声之中。 ...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雨如晦(上) “使君,使君” 吴晨猛地惊醒,入眼是田纯略显焦急的面容,吴晨急忙坐直身,一面四处察看,一面道:“出什么事了?”自离江亭脱离夏侯惇追止后,吴晨不敢耽搁,率军连奔百余里后才在滏水河岸一处开阔地停下休整。 这几ri连续奔波,吴晨已是疲惫至极,将所有军务交给黄忠后,倒头便睡,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甚至连此时是什么时候都不清楚。 “起风啦!”田纯道:“使君你看,西面的天空乌云密布,风又是一直向我们这里刮,一时三刻之间雨就会吹过来了。” 吴晨暗叫一声惭愧,原来吴晨以为是曹军来袭,四下观望,却将耳畔呼呼的风声忽略了。那风不知是何时起的,直吹得众人身上的衣衫紧贴身上、直飘向后,身旁的滏水似乎也被大风吹动流得更为湍急,发出哗哗的巨响。掠过田纯的肩头向西望,就见西面半边天空布满了黑云,偶尔黑云中电光闪动,照得四下里一片明亮,显是雷雨将至。 吴晨急忙站起身,说道:“要下雨了田主薄,附近有避雨的地方么?” 若是刚出潼关那会儿,吴晨绝不担心大军淋雨,但如今连场大战、加上不间断的行军,兵卒体力早已透支,若再淋雨,疫病一起,这仗就不用打了。 田纯撸着被风吹得拂到脸上的胡须,大声道:“离此十里有一座荒废的城池,名剡城城池虽有些破败,总好过在平地”吴晨道:“好,就去那儿”提声向远处的宋恪道:“宋恪,传我军令,去剡城避雨”宋恪远远的应了一声。田纯、黄忠、高览、马成、宋恪等人似乎在田纯叫醒吴晨之前便商议过,吴晨这边一传令,早已紧束完毕的军士便各自牵着战马排成队列,片刻间,大军集结完毕。 大军先沿滏水向东,走了数里,在田纯指引下,在一处河汊处凫水渡河后便向北而去。就这半个时辰的时间,大风不断加强,耳畔、鼻间尽是呼呼的风声。 再向西奔了两里,一列丘陵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田纯指着那处丘陵,大声道:“使君,那处便是剡山了,剡城就在山中间那处”说到这里,大风已灌满了田纯整个胸签,田纯不得不听下来。突然白光一闪,四野中一片明亮,跟着一阵狂风掠至,黄豆大的雨滴夹在狂风中砸在身上,田纯惊道:“啊哟,这雨来得好快”吴晨提声喝道:“大伙儿加快脚步,进城里避雨。” 初时吴晨还有保存马力的想法,但到此已避无可避,加速向剡城所在狂奔而去。那剡城就在剡山脚下,三面环山而建,城前一道河沟不知是原先就有还是因大水倾泻、从四处汇聚而成,但此时众人早已分不清泼到身上的是从地上踏起的水花还是天上的雨水,大军狂涌入城,踏的水花四起。 远处一点火光闪烁在不时吞吐的电光中,吴晨惊喝道:“城中有人,黄将军,先派人去火光处查探”蹄声交错,数骑掠过吴晨抢先向火光处奔出。吴晨一拉马缰,将战马拉住,提声喝道:“全军守备,先占住城门,封住各处出口” 安定军行之有素,此时虽是大雨瓢泼,仍是处惊不乱,宋恪和马成齐声唿哨一声,各领数十人向左右绕出,一个绕向来时进入的剡城西门,一个绕向北门。军令一个接一个传下去,片刻间,大军已全部占据西门到北门这段城墙。原来就在方才电光闪烁之间,吴晨发觉西城到北城这段城墙多处破损,若城中有埋伏,从这里抢出城实比从南城那段城墙容易得多。 吴晨领着任晓、黄睿、诸葛亮等人方退回城门,一人已从雨幕中奔进城洞,吴晨眼尖,一眼边认出来人是黄忠的亲卫建忠,问道:“建忠,火光那处是什么人?”建忠顾不得满面的雨水,叫道:“使君,那处事乱得紧,一时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家主请使君快点过去。”吴晨应道:“好。”向身后的诸葛亮道:“孔明兄,这里先交给你啦。”也不等诸葛亮推辞,快步奔入雨中。 建忠估不到吴晨这般快速,愣了一下冲进雨中,循着脚步声追在吴晨身后,叫道:“使君,那边有两拨人,一边像是当地的百姓,一边像是附近山寨的强人那些强人倔强得紧,咱们家主才问了几句,便和咱们打起来啦”吴晨心想:“黄忠的身手在全军中即便不是第一也是第二,看建忠这般着紧,莫非那山寨的强人连黄忠也拾掇不下?”心里这般想着,脚下不由得加快步伐,建忠越追越气喘,叫道:“使君,咱们家主不是敌不过贼人,只是使” 吴晨甩脱建忠,快步奔入敞开的火光处。守在两侧的安定兵士大喝道:“什么”“人”字还没出口,吴晨已奔了进去。大堂东西宽百余尺,南北似乎还更宽一些,只是年久失修,南北两侧的墙壁早已坍塌,只在两侧各余下一排两尺余宽粗细的立柱,撑着还未坍塌的天顶,堂内的数百人就挤在这天顶下。安定兵士此处都散在门口的空地,余下的人又分成两拨,一拨挤在东南侧的百余百姓,另一拨不过十七八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站在东北侧的空地。三拨人中间是一块数丈来宽的空地,恒纪正与一名大汉近身相博。那大汉长发披肩,身材高壮,比身高九尺的恒纪还高了几寸,出拳呼呼有风,堂外瓢泼一般的雨声竟丝毫压不住他的拳风,恒纪腾挪闪动,竟是不敢直撄其锋。 吴晨原以为那些人是和黄忠打起来,见动手的是恒纪,不由得暗舒一口气,快步走到立在己军前的黄忠身旁,低声道:“这边出了什么事?这些人是些什么人?”黄忠左手拂须,右手执刀,微微摇了摇头,道:“老夫追在恒校尉之后进来,老夫到时,恒校尉已和他打起来了,老夫也不清楚他们是何人。” 脚步声响,建忠冲了进堂,身后十余兵卒在宋恪的带领下亦跟着奔了进来。那边的人群原本见大汉占尽上风,颇有些得意,见安定士兵越来越多,不禁微微变se,其中一人突然开口道:“昌老四,亏得你还常夸口自个儿勇武赛霸王,今儿个却连个无名小卒都拾掇不下,以后别叫昌老四啦,还是改名叫‘死老昌’吧。”说话那人年纪在四十上下,面se青黄,左眼渺了一目,说话声音忽高忽低,颇有些yin阳怪气。 吴晨心道:“原来这大汉名叫昌老四。但这昌老四又是什么人?”印象中河北这边似乎没有一个姓昌的名人。那大汉怒道:“姓孙的,少在一边说风凉话,他娘的哥哥,这贼厮比马猴还激ng,不信你来试试,你能揍翻他,我跟你姓。” 那姓孙的中年人yin阳怪气地道:“是啊,是不好拾掇,但咱又从没自诩什么‘西楚霸王’,拾掇不下又有何稀奇?有人自称‘霸王在世’,却拾掇不下一个马猴,昌老四,你说稀奇不稀奇啊?” 昌老四大怒,猛地一收拳,叫道:“气死我啦,气死我啦,不打啦,不打啦。”转身就往回走,恒纪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抬起袖脚就要抹额角的汗水,吴晨和黄忠齐声喝道:“恒纪,留神。”昌老四长笑一声,已跨步欺到恒纪身前,左手虚晃拍向恒纪门面,右拳跟着击出,直捣恒纪心口。昌老四左手一掌虽是虚晃,但掌风劲烈,刮面如刀,恒纪垂在兜鏊两侧的长发向后狂摆,双目更是被掌风所迫,睁目难视。恒纪心知不好,急忙侧身后仰。昌老四一拳击空,左脚跟进,疾踢恒纪右肋,恒纪此时重心全失,避无可避之下,右手用力一撑昌老四疾踢而至的右足,蓬的一声闷响,恒纪被踢得高飞而起,稻草般向后抛出。 围观的那十七八人齐声喝彩。 昌老四更是得意,长啸一声,纵身扑向身在空中的恒纪。眼前猛地一花,一人突然出现在身前,昌老四吃了一惊,喝道:“你是何人?不想活啦?”抬手便是一拳,向来人面门狂砸过去。来人突地一笑,向前走了一步,微一矮身已欺入昌老四胸口。昌老四就觉一股巨力从身下传来,身不由主地飞了出去。他一生中还从未飞得这般高过,鼻子像是已擦到了天顶,吓得他哇哇大叫,但还没叫几声已蓬的一声摔在地上。 围观的十七八人齐齐呆住,安定兵士中却是爆起如雷的彩声。那姓孙的中年人叫道:“好不要脸,两个打一个么?”吴晨微微揉了揉手腕,笑道:“两个打一个是不要脸,转身偷袭就要脸了么?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那姓孙的中年人还从未见过这般爽快自承不要脸的,微微一顿,一时竟不知该怎生骂将下去。一旁的人纷纷叫道:“昌老四,昌老四,你怎么样啦?”“昌老四,你不会真死了吧” 昌老四从地上缓缓爬起,叫道:“他娘的哥哥,我”一句话还未说完,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那些人面se齐变,姓孙的中年人低声喝道:“去将他架过来。”其中两人当即起身,绕开站在中间的吴晨,奔到昌老四身旁,架起昌老四,又绕开吴晨奔了回去。那姓孙的中年人向前踏出一步,森然道:“小哥儿出手便伤我泰山轻侠,好大的威风!有胆便报上名来,看咱们泰山人惹不惹得起。” 黄忠白眉一挑,将昏厥的恒纪放到地上,喝道:“这位便是咱们并州牧吴使君,你们泰山轻侠估量着惹得起便动手吧。”那姓孙的中年人yin鸷的目光从吴晨身上掠到黄忠身上,再从黄忠身上掠向门口的安定兵卒,脸上鹫戾之se越来越浓,正要开口暴喝,猛听得竹哨声遥遥响起。那竹哨尖锐凄厉,即便大雨瓢泼,仍是听得清清楚楚,那姓孙的中年人脸se一变,叫道:“走” 黄忠喝道:“还想走么?”正要追上前,就见那十几个泰山贼猛地退后,一起向北侧的一根立柱推去。那立柱早就年久,基石也已风化,在这十几人的合力下,喀拉一声当即折断,断折的立柱又撞向另一根立柱,咔的一声,那根立柱也当即折断,沙石泥土混着大雨狂砸而下,躲在堂中的安定兵士和数百百姓齐声惊呼,纷纷狂奔出堂。黄忠原本已追向那十余泰山贼,人流一冲登时失了那十几人的踪迹,再想追时,整个大堂的天顶已垮了下来,黄忠猛地一跺脚,提起仍昏迷不醒的恒纪快步奔向堂外,但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大堂已轰然倾倒。黄忠一生中还从未如此窝囊,怒极反笑,仰天长笑道:“好,泰山贼,老黄忠今ri记得你们啦!” 吴晨从远处奔了过来,叫道:“黄将军,你你受伤了?”黄忠哈哈笑道:“多谢使君挂怀,黄忠年岁是大了些,身手却还勉强过得去。”接着挑了挑眉,道:“就凭那几个泰山蟊贼,还不致令老夫受伤。”吴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好,那就好。恒纪呢?他伤得重不重?”还未等黄忠接口,一个女子突然从雨中奔了出来,一把抓住吴晨的手臂,大叫道:“吴使君,吴使君,快救救叶大哥,他们把叶大哥抓走啦。”那女子哭叫道:“叶大哥是咱们的活菩萨那些泰山贼今晚来剡城便是来抓叶大哥的吴使君,我求求你,快去救叶大哥,晚了便来不及啦” 黄忠听得可以继续追赶泰山贼,大喜过望,叫道:“女娃娃,你叶大哥在什么地方,我随你去救她。”那女子一听当即放开吴晨的手臂,拉住黄忠,叫道:“叶大哥打他们不过便向山上去啦,方才竹哨声便是从山上传来,他们一定还在山上。”拉着黄忠便跑。建忠才从雨中奔到吴、黄两人身旁,见黄忠又奔了出去,急忙跟了过去。吴晨叫道:“黄将军,黄”电光闪烁下,就见黄忠和那女子早已去得远了。吴晨叹了口气,望着大雨中仓皇奔逃的百姓,提声喝道:“安定兵士向最近的火把光处退。各军侯、督军谨守军阵,乱军阵的,军法处置。”这句话吴晨提气送出,安定兵卒多经阵仗,听到吴晨的喝令当即稳了下来。那些百姓虽然乱蹿乱跑,但终究人少,被安定军侯和督军敲晕几个蹿得厉害的后,便也安稳下来。 田纯领着几个兵卒匆匆赶到吴晨所在的城洞。田纯道:“我听恒校尉的部曲说,方才咱们和泰山贼打起来了?”吴晨点了点头,道:“文和来得正好,我正想向你询问泰山贼的事。”田纯道:“泰山贼虽名为泰山贼,但其山寨倒不限于泰山,比如昌豨便来自东海,孙观就在徐州,田礼在黑山。这些人之所以自称泰山贼,全是因他们的大哥臧霸出身泰山,因此才自称‘泰山贼’。”吴晨道:“昌豨?孙观?那昌豨是不是有个别名叫昌老四?”田纯点了点头。吴晨接着道:“那孙观呢?孙观又是排第几?” 田纯笑了,说道:“昌豨倒也不是在泰山贼中排行老四,他的老四之名有番说头。他拜臧霸为大哥后曾说:‘天老大,地老二,大哥是老三,咱昌豨不敢排他们前面,只能称老四啦’,因此泰山贼都称他为昌老四。”吴晨大笑道:“原来是这么个排法。”接着又哈得笑了出声,道:“怪道我看孙观和昌豨不怎么合得来,应该是昌老四这个排法惹的祸。”田纯亦笑道:“孙观、昌豨原本都是雄踞一方之人,彼此间有些心结、互相看不顺眼那也是常理。这臧霸也当真了得,竟就将这些眼高于顶的土霸王捏到了一起。”吴晨心知田纯是在旁敲侧击自己不要小看泰山贼和臧霸,淡淡一笑,道:“是啊,臧霸是很厉害,但麻烦自己撞上来了,想躲可也躲不过去了,既是如此,那也就只好会会这臧老三了。”顿了顿,道:“文和,昌老四打伤了恒纪,到现在还没醒呢,你快来看看。” 田纯急忙俯身探看,就见恒纪双目紧闭,唇se发青,呼吸若有若无。田纯面容一肃,探手摸向恒纪的胸口,便在这时,一人喝道:“不可!”田纯一鄂,停下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名大汉排开众人走了上前,先向吴晨作了一揖道:“山野村民见过吴使君。”接着向田纯道:“这位恒校尉被人踢中胸口闭过气去,此时动他只会令他血脉无制,加重伤势。” 田纯粗通医理,一听便明,哦了一声,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那大汉身高七尺余高,发髻凌乱,两鬓发丝灰白,面se黧黑,胡须参差,颇有风霜之se,向田纯拱了拱手,道:“山野村民粗陋鄙俗,当不得‘先生’二字,叫我阿牛便是。”田纯连连摆手,道:“哪里敢当,先生谈吐不凡,颇知医理,如何当不起这‘先生’二字”吴晨打断道:“叶壮士,恒校尉此时情形该当如何医治?” 原来那大汉从人群中走出来时,吴晨也是惊异不已,正在诧异这大汉是从何处冒出来时,却见黄忠和建忠排开众人走到自己身旁,身旁还跟着拉黄忠去救“叶大哥”的那位女子。那女子虽然全身湿透,眼神之中却满是喜悦与欣慰,吴晨当即了然,因此开口询问。 叶阿牛愣了一下,似乎不知吴晨是如何知道自己姓叶的,扫了一眼站到吴晨身旁的黄忠,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道:“先顺恒校尉郁闭之气,气通之后便可以帮恒校尉接好被踢断的肋骨和臂骨。”吴晨、田纯看向恒纪的右臂,就见恒纪的右肘突起,鲜血顺着右臂沿到右手,再由右手滴到地面,果然是右臂折断的模样,心中暗叫惭愧,不由得对叶阿牛的医术又多了几分信心。吴晨道:“那就有劳叶壮士了。” 叶阿牛也不谦让,跨步来到恒纪身旁蹲了下来,探手从怀中取出一根竹管,拔去塞子,倒出一把竹签。叶阿牛随手拿出一根扎入恒纪的胸口,长约半尺的竹签几乎没入一半,要知胸口是人体大穴,即使被人用力一击也会令人毙命,更何况被如此长的竹签扎进去?三人齐齐啊的一声,其中两人是站在吴晨声旁的宋恪和建忠,另一人却是躺在地上的恒纪。田纯又惊又喜,道:“恒校尉,你伤得”心想他昏睡半天,伤势自然糟糕之极,改口道:“你好点了么?”恒纪苦笑道:“我还未死么?”田纯道:“是这位叶壮士救了你”恒纪向叶阿牛道:“多多”叶阿牛打断道:“伤势沉重,多说无益。”手一翻,数支竹签已扎在恒纪的胸口和右臂肩胛,恒纪长呼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叶阿牛出手如风,竹签或攒或刺,或捻或撵,片刻间手中的竹签已多数刺在恒纪身上。吴晨虽然不懂医理,但见叶阿牛竹签所刺或虚左实右,或刺高应低,与兵法颇有相通之处,不禁看得津津有味。恒纪脸se则愈见平和,呼吸平顺,竟像是睡了过去。 叶阿牛探了探恒纪的鼻息,将余下的竹签放入小竹筒中,将竹筒放在一旁,双手虚按恒纪右肋,上下左右拍了数下,接着左右手分握恒纪右臂的上下两臂捧了起来,向外一拉,接着向内一推,喀的一声轻响,恒纪平和的脸上现出一丝痛楚,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涌了出来。叶阿牛捧着恒纪的手臂敲了敲,再把了把脉,长舒口气,站起身向吴晨道:“幸不辱命,恒校尉的伤骨都已接上,再用夹板夹好,一两个月后便可复原如初。” 吴晨轻舒口气,道:“多谢叶壮士了。叶壮士,咱们这里还有一个校尉,数ri前作战时身受重伤,这几ri高烧一直不退,不知能否劳烦你再为他诊治?” 叶阿牛道:“我这条命便是黄将军救的,吴使君但有吩咐,叶阿牛在所不辞。”吴晨道:“叶壮士客气了。”向身后挥了挥手,几名亲兵快步而去,片刻后抬着梁兴走了进来。叶阿牛俯身翻了翻梁兴的眼皮,接着揭开盖在梁兴身上的兽皮,在右肩的伤口检视了一番,向吴晨道:“使君,这位校尉右肩被伤、血液败坏,溃痈堵塞血脉气机不畅以致高烧不退,只要拔痈去肿,疏通血脉便可治愈,但我手上却缺几位主药,需到山上采摘。” 吴晨道:“不知是什么药,要采的话不知需要消耗多少时ri?”叶阿牛道:“不难采,这山上多的是这几味药。治病如救火,我这便上山采药。”向吴晨作了一揖,转身便要走,一个女声突然说道:“我也去。”那名女子从建忠身侧走了出来。叶阿牛道:“青青姑娘,这雨这般大,你如何顶得住?”那女子倔强地道:“你顶得住我便顶得住。”叶阿牛急道:“那又怎同?我是男子,你是女子。”那女子眼圈一红,道:“叶大哥,你又想抛下我走么?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上当了,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 叶阿牛有点招架不住,低声道:“黄将军救了我的命,我怎会不报恩便走?青青姑娘,你还是留下来吧。”那女子微微摇了摇头,仍是一脸倔强之se。叶阿牛求饶似地望向吴晨。吴晨想起留在长安的颜渊和费瑶,胸中涌起一股暖气,心想:“那一对不知现在怎么样了。”笑了笑,脱下头上的斗笠和身上的蓑衣递给那女子,道:“青青姑娘,这斗笠和蓑衣给你,穿上它便不用担心这大雨了。”接着向宋恪道:“宋恪,给叶壮士也准备一套蓑衣和斗笠。”宋恪将自个儿的斗笠和蓑衣脱下,递给叶阿牛,道:“叶壮士,这个给你。”叶阿牛唉的轻叹一声,向吴晨和黄忠深作一揖,大步走出城洞,向城北的剡山走去,那女子向吴晨点了点头,见吴晨脸上含着微笑,蓦地脸一红,一面披蓑衣,一面快步追在叶阿牛身后。 “真是天生异才啊。”田纯捻着胡须微微而笑,“若此人能为我军所用,不啻雪中得碳,使君以为如何?”吴晨笑了笑,轻轻叹了一声,道:“就不知他愿不愿意。”田纯道:“我去探探他的口风?”吴晨点点头,田纯扶正斗笠,快步而去。吴晨向黄忠道:“黄将军,你是如何救的这位叶阿牛?”黄忠摇头道:“老夫可没救他,他被泰山贼逼入山洞中,但他在洞口布了些机关,泰山贼不敢进。老夫赶到时,泰山贼便四散而逃,那山洞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吴晨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心知黄忠既然并没有直接救叶阿牛的命,要劝说叶阿牛留下多半要多花费一些功夫。正在想此事,忽然一声尖锐的唿哨声从远处响起,跟着一人大呼道:“敌袭,有贼人偷袭” 黄忠喝道:“好大的贼胆,老夫不去找他们,他们竟还找上门来啦。”向建忠道:“建忠,随我来。”领着建忠和一干部曲从城洞中快步而出。便在这时,马成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来的不是贼子,是曹军,曹军追上来啦!”于此同时,西面、北面又传来数声激ng讯。吴晨心中一惊,领着宋恪和一干亲兵快步奔上城墙。此时风大雨疾,电光闪烁,电光照耀下,但见剡城西南侧、北侧数百兵卒急速向城墙这边奔了过来,最近的距离城墙不过二三十丈。吴晨提声呼道:“赢天守南城、黄将军守北城,马成、宋恪随我居中策应。”话声未落,一个闷雷在头顶炸响,轰隆一声,脚下的城墙似乎都在雷声中颤抖。吴晨向身旁的亲兵呼道:“去向赢天和黄老将军传令,要他们守稳城池” 便在这时,一股劲风夹着豪雨排山倒海一般狂砸而至,吴晨侧身后翻,那股劲风如影随形,改砸为劈,夹着金属破空的尖啸声向吴晨胸口直撞过来,吴晨下压重心加速下沉,左手触地的刹那,身子向后直掠出去,这时一条电光掠过,四野一片明亮,吴晨就见一员曹将标枪一般立在城头,狂风暴雨之中,那人衣飘发飞,状若魔神,正是老对手夏侯渊到了。 夏侯渊一矛擭空,“挞,挞,挞”踩着城墙上的积水疾步紧追,探手一矛直擭吴晨胸口。吴晨向后飞退,那城墙不过两丈宽,吴晨前面又退过一次,后背距身后的女墙不过数尺,只听得蓬的一声,吴晨的后背已撞在女墙上,去势顿止。夏侯渊气机感应之下,矛势大盛,水银泻地一般狂扫而出。散在四周的亲兵眼见吴晨势危,挥刀冲向夏侯渊,夏侯渊蓦地厉啸一声,双臂用力,铁矛在高速运动中蓦地加速,几乎化成一道残影。间不容发之际,吴晨双手反撑,贴着女墙跃上城头,但听得铮得一声,夏侯渊一矛已刺在吴晨脚下的青砖上,矛尖深入青砖寸余。吴晨再晚跃起片刻,必然被夏侯渊一矛钉死在城砖上。 夏侯渊一矛刺空,双臂用力,铁矛上挑,青砖喀喀连响,寸寸爆裂,矛尖脱墙而出。吴晨左手急探,抓向矛头,夏侯渊右臂微颤,长矛竟在高速运动中猛地旋转起来,贴在铁矛上的红缨便像风车的风叶一般张了开来,护在铁矛之上,若吴晨仍用手去抓铁矛,手指必然先被红缨绞断,吴晨心知厉害,双脚一撑,向夏侯渊头顶跃开。夏侯渊后撤一步,长矛顺势上挑,直刺吴晨小腹。避无可避之际,吴晨猛吸一口气,凌空挥掌,雨滴顺着掌势狂扑夏侯渊。以夏侯渊的强悍,仍是感到强风扑面,口鼻呼吸立绝,气势顿时为之一滞,吴晨趁势一脚踏在长矛矛背上,掠过夏侯渊头顶时,反足踢出,这时夏侯渊正转过身来,蓬的一声,吴晨一脚踢在夏侯渊左肩,踢得夏侯渊几乎原地打了半个旋,夏侯渊“嗷”的一声咆哮,几乎将头顶的霹雳也压将下去。 吴晨借着一踢之势前冲丈余,这时一名曹军恰从女墙上跳下,吴晨就势扑前,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环首刀,左手跟着一拳,那曹军应声风车一般翻出城去。吴晨兵刃在手,激ng神登时大震,左砍右劈,连杀两名攀上城头的曹军,跟着反手一刀,正劈在夏侯渊疾刺而来的长矛的矛尖上,以夏侯渊之能,仍是被这一刀劈得气血翻涌,后续的矛势就此断开。吴晨一招抢先,更不敢托大,环首刀化作一片刀芒狂风暴雨般卷向夏侯渊,但听得铮铮声不绝于耳,吴晨连砍三十七刀,夏侯渊虽然落在下风,铁矛却守得铁壁一般,竟是一步不让,铁钉一般钉在原地。便在这时,猛听得一人大声喝道:“吴晨,我要攻你后背,你小心啦!”听声音正是徐晃到了。吴晨暗暗叫苦,夏侯渊一人已令自己用尽浑身解数,再加一个徐晃,这该如何应对?还不等吴晨思虑清楚,夏侯渊突然暴喝道:“滚开,小贼是我的”夏侯渊一开口,气势顿时一弱,刀矛相撞之际,夏侯渊左手一颤,吴晨的环首刀顺势前划,几乎削到夏侯渊左肩,夏侯渊右肩斜摆,矛杆毒龙般从右肋疾探而出,扫向吴晨右肋,吴晨顺刀反磕,铿的一声巨响,夏侯渊侧退一步。 这是两人对攻以来,夏侯渊退得第一步,吴晨不知夏侯渊究竟是以退为进、引诱自己全力去攻、好让身后的徐晃找到机会,还是另有他图。正在踌躇之际,一道电光飞闪过半空,四野一片明亮,就见夏侯渊左手微颤,面se青白,吴晨心头登时一片雪亮,方才凌空那一脚终是踢伤了夏侯渊,只是夏侯渊一直抢攻,竟令他一时失算,误以为夏侯渊没有受伤。但也正是方才的一番抢攻,夏侯渊寸步不退,也令伤势恶化。想通这一节,吴晨气势大盛,双手持刀,劈头狂砍向夏侯渊的左肩。铮铮两声,第一刀夏侯渊虽然挡开,但身子狂退一步,蓬的一声撞在女墙上,第二刀夏侯渊用矛架开环首刀,但左手无力,长矛被狂压而下,若不是身后的女墙架住长刀,左肩已被吴晨劈开。吴晨暗叫可惜,抽刀回旋,狂砸向夏侯渊左肩。便在这时,一股劲风怒chao一般急飙而至,吴晨立知是徐晃追到身后了,但此时夏侯渊就在眼前,若不能一击毙敌,让夏侯渊缓过劲来与徐晃联手,结果只有死而已。吴晨狂吼一声,再不理身后徐晃的巨斧,环首刀加速下劈,蓬的一声巨响,刀矛相撞,夏侯渊所在的城墙轰然坍塌,带着夏侯渊坠向城下,竟是城墙年久失修,豪雨一冲,再加上两人在其上连续角力,终于支持不住,就此崩塌。 吴晨猝不及防,顺着垮塌的城墙向下滑去,这时身旁狂风袭体,徐晃的大斧力劈而至,竟是徐晃护夏侯渊心切,追得太近,跟着两人从城墙上摔了下来。吴晨双手举刀,奋力上迎,铿的一声巨响,吴晨如受雷亟,几乎被砸进泥墙中,徐晃也不好受,大斧反弹而出,篷的一声砸在头顶上还未坍塌的城墙的青砖上,青砖混着泥水狂泻而下,徐晃被泥水一阻,一时间手忙脚乱,顾不上再追击吴晨。吴晨奋力将环首刀插入城墙,暂时阻住下滑力道,跟着双臂摇荡,整个人在刀柄上摆荡起来,接着用力一跃,纵上城头,飞起一脚踢在卡在两块青砖上的巨斧斧头,徐晃又惊又怒,又是无可奈何,厉吼着被泥水冲下城去。 吴晨立在城头,城头上己军和曹军混战依旧,但去了夏侯渊和徐晃,曹军群龙无首,败退不过是时间问题,此时虽仍是暴雨扑面,吴晨的心情却放松下来。 ※※※ 周瑜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几个小吏顶着雨布从廊檐处飞奔过来,将雨布撑在周、鲁两人头顶,领着两人走向廊前。 孙权不等两人走到身前,已快步走下阶梯,迎了上来,周瑜快走几步,道:“仲谋,雨这般大,如何好冒雨来接?”孙权抚着周瑜的右手,呵呵笑道:“公瑾,我盼你来已经盼了几个时辰,哪怕是再多等一会儿也等不及啦。”说着便握着周瑜的手向台阶上走去。几个小吏急忙将雨布扯开,将孙、周两人头顶撑去。 周瑜望了一眼廊前站立的程普、韩当等人,低声问道:“何事如此紧急?莫非是因徐庶到荆州”孙权面se一黯,哽咽道:“叔弼被人杀了。” 叔弼即为孙翊的字,孙翊是孙坚的第三个儿子,时领丹阳太守。 周瑜大吃一惊,道:“谁动得手?”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雨如晦(下) 孙权淡淡地哼了一声,道:“还能有谁?此僚先杀我父,又弑我手足,不诛其九族,我孙权有何面目见父兄于九泉之下?” 语气虽然平淡,但每一个都像是缓缓从牙缝中迸出,足见孙权对刘表恨入骨髓。 周瑜正要问为何孙权一口咬定是刘表派得刺客,眼角余光中,似有数人藏在回廊的庭柱后,瞥眼望去,就见那处站着四五个女子,当先一人一袭水绿se的罗裙,乌黑的秀发高高挽起,用玉簪簮住,额前的秀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左颊上,如水的双瞳满是喜悦和温柔。雨雾轻扬,罗裙似若一泓清泉静静流淌,那人当真如水中的仙子,正是自己的妻子小乔。 周瑜只觉一股暖流从胸口漾起,缓缓渗入四肢百骸,一路的劳顿消失的无影无踪,翘起唇角,向她微微晗了晗首。小乔见他望过来,脸上微微一红,蓦地秀美一簇,探手摸了摸脸颊,抬起左手做了个捧碗的动作,右手做了个进食的动作,像是再问“怎么瘦了这许多?这几ri没有好好进食么?”周瑜正要回答,鲁肃已走到身旁,向孙权道:“主公为何一口断定是刘表派来的刺客?莫非已将刺客拿到了?” 孙权左侧的程普接口道:“鲁子敬,你问这话是何用意?莫非是说主公在编排刘表的不是?” 程普辽东右北平人,早年便跟随孙坚南征北战,历经孙坚、孙策、孙权三代,江东军士多半曾隶属在其麾下,因此在江东军中威望极高,这般抢在孙权前说话,也是常事。 鲁肃急忙躬身施礼:“不敢,属下怎敢编排主公的不是。属下以为荆楚与国邻接,向为大敌,有事虽小却也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是刺杀丹扬太守这般的大事,更当慎重”程普向前迈了一步,喝道:“鲁子敬,就你知道利害,旁人都是睁眼瞎?荆州与我大仇,除了荆州会派人刺杀丹扬太守,还有何人?你说,你说,你说” 程普身材本就高大,此时站在台阶上,更是高出鲁肃一个半头,颔下灰须抖动,显是心中恼怒已极。 周瑜望向小乔的视线完全被争吵的两人遮住,周瑜心中颇有些无奈,将视线收回,清咳一声,向有些脸红脖子粗的鲁肃道:“子敬,主公和程公向来心思缜密,若没有真凭实据,如何会确定这是刘表所为?”接着向程普拱了拱手,微笑道:“程公也是误会子敬了,子敬的意思是想问清楚刺客此时是否已捉拿归案。若是已将刺客捉住,咱们便将刺客的头颅昭告天下,讨伐刘表岂非更名正言顺?” 程普哼了一声,冷笑道:“若如此这般想倒是真好,就怕有人畏惧荆州如虎,东扯西扯,只是为避战找托词。”周瑜也不辩驳,从容向孙权道:“仲谋,刺客拿到了?”孙权面seyin沉,说道:“拿是拿了数人,可惜都咬舌自尽了,主谋现在还在缉拿中。” 周瑜和鲁肃对望一眼,从对方眼中都望到一丝释然。出兵荆州,与两人来时的计划实是南辕北辙,既然孙权并不肯定是刘表所为,中间多少有些转圜余地。 孙权恨恨地道:“刘表这激an贼必是恨我军突袭江夏,毁了他偷袭西平的诡计,所以出此下策公瑾,我请你来便是商讨出兵江夏的,这仇咱们不能不报。” 周瑜微微有些沉吟,正在斟酌该如何开口,站在台阶右侧的顾雍提声道:“主公,此处雨大,咱们进府再详谈吧。” 顾雍字元叹,吴郡吴人,江东四大族“顾陆朱张”,顾家排在第一,其时为会稽郡丞,论官职仅在孙权、张昭之下。 孙权点了点头,道:“都把我气糊涂了,不错,咱们进府详谈。”说着,拉着周瑜的手向内堂而去。进门的刹那,周瑜侧脸向回廊望去,那处却已空无一人。周瑜心中微微有些失落,轻轻叹了口气,追在孙权身后。 孙权道:“公瑾,月来不见,你瘦多了。鄱阳水寨的事如何了?”周瑜道:“进展顺利,寨子原先就由彭虎经营多年,该有的都有,只是彭虎终究是水贼,营寨简陋,规模也小,且寨门防守简陋,只适合水贼一哄而散,用于军营就需要大改一番了。”孙权道:“水寨的事已经让公瑾烦心了,不想又出了这事”顿了顿,道:“公瑾以为谁会是幕后黑手?” 周瑜一愣,望向孙权:“仲谋方才不是还说是刘表么?”孙权低声道:“刘表?他这阵子忙着给小儿子攀亲,又是郊祀天地,又是大宴宾客,派人刺杀叔弼,于他何利?”周瑜心中暗赞,说道:“仲谋言之有理,但刘表毕竟镇守荆州十余载,心机城府还是有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单身一人就平定襄阳城。如今情况不明,不宜早下结论。”孙权道:“公瑾说的是。刘表有嫌疑,但黄祖嫌疑更大,这事八成是他指使的。他恨我军两次攻打夏口,早就想找咱们的麻烦了,只是柴桑防备严谨,他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这才派人去了丹阳黄祖这厮,不杀此獠,孙权誓不为人。”说着,语声哽咽了起来。 周瑜皱了皱眉,转开话题道:“丹阳有人过来么?整件事他们应该最清楚,由他们过来讲述明白,就更方便我们揪出凶手。”孙权道:“公覆(用字称黄盖)过来了,他是丹阳都尉,叔弼被刺后,一直是他负责追缉凶手。”顿了顿,续道:“昨ri晚间他才赶到柴桑,方才听说公瑾到了,原本他也要迎出来的,但我见他疲惫,就让他在厅中歇息。” 话声中,两人转过回廊,进入议事厅,盘膝坐在小案旁的黄盖听到脚步声,急忙站了起身,迎向两人。黄盖是荆州零陵人,孙坚在长沙起兵时,就已投入孙氏麾下,虽然不过五十九,但白发苍髯,紫黑的脸庞满是风尘之se,显得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 孙权、周瑜见他过来见礼,急忙还礼。孙权道:“公覆,大致情况我已向公瑾说了,详细情形还是由你说吧。”黄盖道:“遵令。三公子出事前一晚还和我等商议从丹阳再征一批粮草送于都督。”周瑜叹道:“三公子一直记挂鄱阳湖大营的事,周瑜慌愧之至。三公子是在何处出的事?府内,府外,还是城外”黄盖道:“府外,不过不是在城外。那ri商议完大事,三公子说大伙儿都累了,要带大伙儿去城外狩猎。还没走出城,集市那边就听说闹起来了,几个兵卒还被人打了,三公子就带着人向集市那边赶,路过兵器行时,一辆马车突然从斜侧窜过来,将咱们和三公子隔了起来,当时咱们就知道中埋伏了,拼了命赶上去,但三公子还是被藏在瓦面上的刺客用强弩she了十余箭”说到这里,黄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都是黄盖老了、不中用了,不能保护三公子周全,黄盖是再没有脸面见老恩主于地下了” 孙权和周瑜急忙安慰了几句,周瑜接着道:“叔弼是被人用强弩she死的?那些弩呢,黄都尉带来了么?”孙权接口道:“带来了。”转身从桌案上拿起一部弩机,递给周瑜。周瑜将弩机在手中掂了掂,抬手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仔细翻看弩机,沉吟道:“这弩机做工激ng细,木质轻便,似乎不是荆州兵卒常用之弩” 此时顾雍左手挽着程普,右手挽着韩当走进厅来。程普接口道:“不错,这弩并非产自荆州,而是来自西凉。”周瑜脱口道:“流水弩?”程普道:“正是。这几年吴晨在凉州的威风多半来自这弩。咱们不是也曾想过从西凉购置一批弩机的么?可惜这几年来一直未能联系上西凉人。”周瑜右手持弩机,左手摩挲其上,赞道:“好弩。只看作工与机簧便知这弩she程极远,难得的是木质还这般轻便”程普道:“这机簧像是用生铁加特殊材质炒打而成,弹she出去的弩箭威力不下四石强弓,难得的是弩箭能反复装填,she上十余箭,机簧丝毫无损。做出这弩机之人实可谓天下奇才。” 周瑜见程普凑了上前,脸上满是艳羡之se,心中暗道:“原来你也有所好之物。”双手将弩机呈上,程普想也没想,一把接了过来。周瑜向孙权道:“这弩机既然是西凉人的,为何仲谋不疑心是西凉人所为?”孙权还没有接口,厅堂口一阵脚步声传来,诸葛瑾、虞翻、严畯鱼贯走了进来。 诸葛瑾字子瑜,琅琊阳都人,诸葛亮的大哥。曹cao大乱徐州时,诸葛瑾、诸葛亮、诸葛均三兄弟随同伯父诸葛玄避难荆州。诸葛瑾因年纪较长,早年便曾游学京城,因此人脉极广,到了荆州不久,便四处游学,到曲阿时遇到弘咨,两人交谈之下,弘咨大为钦佩,便将他推荐给了姑表亲的孙权。 虞翻出身会暨大族,早年为孙策功曹,极受孙策敬重。只是虞翻为人疏狂,孙权的xing格又和孙策大相径庭,孙权执掌江东后,虞翻便不如在孙策手下时受器重,其为人行事也越发张扬。 严畯字曼才,徐州彭城人,时年三十四岁,也是曹cao屠徐州时避乱到江东的。与诸葛瑾、步骘并称一时。严畯个xing醇厚,博闻广识,深得同乡张昭的器重,将他引荐给了孙权。比之诸葛瑾和鲁肃,严畯倒是更早到孙权麾下。 三人见了周瑜微微一愣,想是没想到在此处相见,顿了顿,由严畯领头,一一上前致礼。虞翻道:“今天是什么风将公瑾吹来了?”周瑜道:“此事说来话长怎么,子敬还没进来?”诸葛瑾笑着说:“咱们三个在门口遇到他,曼才见他一生湿衣,让他换衣去了。”虞翻环目一张,笑道:“今天这阵仗大,公瑾来了,元叹来了,程、韩两位也来了咦,这不是公覆么?这多半年不见你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啊,头发是干的,那么是泪水了?黄公覆,你越活越回去啦,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当众哭鼻子了啊”黄盖原本心情极坏,听了这番调侃更是怒从心起,暴喝道:“虞叔卿,会说人话你就说,不会说人话就闭上你的鸟嘴。” 虞翻不怒反笑,说道:“黄公覆,人生了这一张嘴,便是要说话的,说的话你听得懂,我是要说的,你听不懂,哈哈,我还是要说的”孙权脸seyin沉,喝道:“好了,都给我闭嘴”不再理虞翻,向周瑜道:“我们虽然没弄到西凉的流水弩,荆州却与西凉近邻,刘表、黄祖弄到十几二十部流水弩并非难事。” 周瑜沉吟道:“荆州与我一向世仇,若是他们派人刺杀叔弼,当是以立威为主。既要立威,自然要大肆昭告天下,唯恐天下人不知才是。蹊跷的是,为什么他们不用荆州的百尺弩、挂臂弩,反而要用西凉的流水弩?这似乎说不过去。” 韩当说道:“公瑾此言差矣,用西凉流水弩正是刘表激an诈狡猾之处。他若用荆州的百尺弩,挂臂弩,咱们一见便知是他下的手,必然兴兵报仇。反之,用西凉的流水弩,正是让咱们不知谁是真正主谋,既杀了叔弼又让咱们找不到兴兵报仇的借口,弃虚名而取实利,端得是狡猾无耻之至。” 旁观众人连连点头称是。周瑜道:“韩公说的极是,但既然用的是西凉的流水弩,那么不仅荆州不能脱离干系,西凉人和曹cao也不能脱离干系。西凉人自不必说,这弩本是他们自家之物,而曹cao这数年一直和西凉人交战。我没记错的话,建安7年,夏侯渊曾大破翼城,缴获了一批流水弩,若查出刺客出自许县,也并非什么稀奇之事。” 诸葛瑾、严畯、顾雍等人连连点头,韩当、程普连连摇头。程普道:“周都督所说虽然有几分道理,但不尽然。敢请问都督,西凉与我江东有何仇怨,要派刺客来杀叔弼?曹cao又与我有何仇怨,要派刺客来杀叔弼?有些话说得再有道理,倘若全然不顾人情世故,那也是无理之论,不值一晒。” 正在这时,就听门外一人道:“程公有所不知,西凉和许县确与我江东瓜葛极深,不可不察。”周瑜暗舒一口气,心道:“子敬终于来了。”程普寒着脸道:“恕程某孤陋寡闻了,请教鲁校尉,不知咱们和西凉、许县有什么瓜葛,竟会令他们对叔弼痛下杀手?” 鲁肃缓步走入厅中,向孙权深深一揖,道:“主公,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孙权道:“子敬有什么就说什么,无须顾忌。” 鲁肃道:“今早我接到线报,说是并州长史徐庶月前已到了荆州,游说刘表出兵汝南。”孙权有些愕然,说道:“子敬的意思,是徐庶派人刺杀了叔弼?”程普冷笑道:“鲁子敬,莫非你是说刘表答应徐庶出兵的条件竟是要西凉人先来刺杀叔弼”说到这里,程普猛地一惊,当即顿住不说。 周瑜缓缓说道:“程公所说并非没有道理。”厅中众人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细想之下也并非不可能之事,面se不由得凝重起来。 鲁肃道:“据我所知,徐庶到荆州后一直在联系荆州的郡望名宿,他和刘表是否见过面,我也不知,也就无从得知刘表是不是和他谈了什么出兵条件。只是程公看得比我更深一层,想到刘表竟会采用借刀杀人之计,令鲁肃佩服直至。” 之前程普就以西凉和江东没有瓜葛来挤兑周瑜,只是经鲁肃横插一杠,程普脱口为西凉和江东找了些瓜葛出来,鲁肃随即打蛇上棍,将全部事情都推到程普身上,程普怒也不是,气也不是,唯有重重的哼了一声。 顾雍怕程普太过难堪,急忙道:“那许县呢?咱们似乎和许县没有什么瓜葛吧。前次西平之战,还多亏我军前出夏口,才令刘表召回了刘备” 鲁肃叹道:“或许正是因西平之战太过成功,反倒给咱们惹了麻烦。”顾雍有些愕然,道:“怎么说?” 鲁肃道:“今年二月吴晨出潼关,沿途打得曹军溃不成军。为护卫许县,曹cao急调镇守南线重地的曹仁回防,汝南、宛叶此时便处在无人镇守之境。若刘表出兵汝南,曹cao必然首尾不顾。而从西平一战来看,能牵制刘表不出兵汝南的,唯有我军。徐庶游说刘表出兵的紧要时刻,丹阳太守却突然被人刺杀,其后是不是有许县的人在背后捣鬼这也难说得很。” 顾雍接口道:“子敬的意思是说,此事不是刘荆州所为,而是曹”后面的“cao”字停住不说,鲁肃道:“我只觉此事蹊跷,须当察明真相。”孙权皱了皱眉,向黄盖道:“公覆,刺客的事你们还查到了什么?”黄盖道:“禀主公,我们曾查到那伙刺客曾在长沙出没,其后便假作是商客乘船到了丹阳。” 虞翻笑道:“哈,从长沙来的,这不是证据么?”鲁肃道:“这如何能算是证据?人从长沙来,要到丹阳,必先经过柴桑、豫章,我军水防、城防盘查一向细密,若无接应,这些人如何会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丹阳?”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孙权有些恼怒,说道:“曼才,你这就去查,查出是哪个放刺客进来,我定将其全家老小齐来祭奠叔弼。” 严畯当下站了起身,快步而出。韩当和程普相视一眼,面se都有些yin沉,二人原本想趁此事,一是打击ri渐被孙权青睐和重用的周瑜和鲁肃,二是借出兵夏口,收回被渐渐架空的兵权,但鲁肃的一番话让局面斗转,两人自然不甘之极。 就在严畯走到厅堂门口时,猛听得门口的侍从提声说道:“张公来了。”脚步声中,一个戴着玳瑁礼官、身着粗布长袍的老者快步步入堂中。那老者五十上下,身材削瘦,面容清矍,正是张昭张子布。张昭身后跟着一名身着铠甲的孙军将领和一个身着便服的半大小子。 孙权有些惊异,道:“元代,你怎么来了?咦,凌统,你怎么会来柴桑?”原来进来的正是柴桑贼曹蒋钦和江东夏口水军统领凌cao的儿子凌统。 张昭淡淡扫了孙权一眼,一句话也不说,径直走到鲁肃面前,叱道:“鲁子敬,从进了门就听见你夸夸其谈,你今ri又在说什么奇谈怪论?” 鲁肃有些发懵,不知张昭为何进来就直斥自己。韩当程普见鲁肃被骂,都露出一丝喜se。周瑜急忙解围:“张公,咱们正在商议叔弼被刺的事,子敬是我叫来的。”张昭扫了周瑜一眼,摇了摇头,道:“公瑾,你向来细密,这种大事怎会叫他来商议?”转身斥道:“鲁子敬,这处不需你来,还不下去?” 鲁肃怒气上冲,便想顶撞回去,遥见周瑜连连摇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向孙权和张昭深揖到地,洒然道:“既是如此,鲁肃告退。”说罢,当真退了出门。 韩当程普相视而笑。 张昭望向门口的严畯,道:“曼才,你这是要到哪里去?”严畯道:“禀张公,明府让我去查刺客究竟是谁放进丹阳的。” 张昭喟道:“不用去了,刺客主谋我已找到了。”厅中众人大吃一惊,孙权又惊又喜,道:“已找到了?是哪个?” 张昭向蒋钦道:“将人提上来。”众人心中更是一惊,心想:“将人提上来?莫非连人都拿到了?”有的则心道:“会是谁人?”能在此时提到会暨太守府的,自然不会是刘表、曹cao之流,众人不由得在心中都揣测起几个颇有可能之人。 蒋钦向孙权深施一礼,转身而出,片刻提着一名面容清秀的年青男子快步进入堂中。那男子见了众人不住作揖,猛地抬头望见孙权,噗通便跪了下来,叫道:“孙主公”话声颤抖,显是有点惊怕。 这人面相陌生,厅堂中竟无一人相识,程普、韩当真是失望已极,韩当脱口道:“张公,这人莫非竟是刺客主谋么?” 张昭淡淡地道:“他若是刺客主谋,我会让他这般进内堂?”向那年青男子道:“你是何人,快报上来。”那男子颤声道:“禀张公,小人姓陈,叫陈大。”张昭皱了皱眉,道:“陈大,我来问你,你是什么人”顿了顿,生怕陈大仍是不清楚,解释道:“我是在问你,你在哪里做事,在谁家做事。”陈大道:“小人在兵曹彖陈友家做事,小人是他的马马夫。”张昭道:“方才你在我家中时是怎么说的,在堂上原原本本再说一遍。” 陈大目光从孙权身上扫过周瑜,再到厅上众人,喉咙间咕隆一声,咽了口吐沫,颤声道:“小人本是陈友的马夫,那天陈友的那匹畜生不知犯了什么癫,在圈内又跳又叫,小人上去拉它,那死畜生飞起腿就踢,小人被它踢在肋骨上,几乎疼昏过去,但陈友这厮不分青红皂白,直说是小人懒惰成xing不好好伺候马匹,不但不给小人治伤,还叫人抽了小人二十鞭。小人就想,陈友这厮不恤下属,在他手下也混不出什么人模狗样来,还不如早点到别处去。于是俺就连夜起身,准备出走。不想刚到后门,就看见陈友从后门引了几个穿黑衣的人进来。小人原本也没多想,就等着陈友把人接进去后就出门,谁知陈友竟说起一口丹阳土话来。”说到这里,陈大略有些得意地道:“丹阳话虽然难懂,但小人却是如假包换的丹阳人,丹阳土话听了几十年,可是听得真真切切。” 孙权怒哼一声,道:“陈友说什么?” 要知陈友原是零陵人士,突然却说起丹阳土话,而张昭又指陈大知晓谁是刺杀孙翊的主谋,两者之间的联系不言自明。程普、韩当相视苦笑。 陈大吃了一惊,才有些顺溜得话又结巴起来:“他他说‘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有有谁见到你们没有’?” 顾雍道:“那些人是如何回话的?”陈大道:“一个像是带头的说:‘咱们在城外等了你一个时辰,不见你来。不找到这里,难道还在城外傻等?’,另一个高个子抢着说:‘陈友,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贼,忘了当初徐哥是怎么待你的了?徐哥全家被孙翊杀得鸡犬不留,这个仇不报,你还算人么?’” 孙权面se铁青,猛地喝道:“公覆,元代,去将陈友给我抓来,我要亲自审他。”黄盖、蒋钦应了一声,快步奔出。张昭悠悠地道:“叔弼什么都好,就是太像伯符了临去丹阳前,我还亲口劝他,丹阳虽在江东,但古风极重,一朝杀戮过重,伯符便是前车之鉴,可他就是不听”说到这里,张昭不禁有些哽咽。厅中的众将多半曾和孙策共事多年,听张昭提起孙策,都是一阵感伤。 虞翻哈哈笑着站起身,道:“看来丹阳太守之死,只是丹阳大族门客复仇,既非刘表作怪,更非曹cao使坏,既是如此,散了,散了。”说着,竟真的迈步走出门口。韩当、程普不曾想此事竟会如此结局,不由得相对无言。 孙权一肚子没处撒,长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向凌统道:“凌统,你来柴桑有什么事禀报?”凌统开口要说,张昭突然插口道:“仲谋,陈大还在此呢。” 孙权正在气头上,当即喝道:“来人,将这个背主之奴拖下去砍了。”陈大大叫一声,道:“孙府君,小人冤枉啊张公,张公,救救小人,救救小人” 张昭丝毫不动声se。从门外冲上两名兵卒,一人扭手,一人拽头,将陈大拖了出去,凄厉的哭喊声顺着走廊远去越远。孙权挥了挥手,像是要挥去陈大尖厉的哭喊声,向凌统道:“现在可以说了。” 凌统道:“昨晚咱们收到樊城眼线发回的信鸽,鸽中说咱们的人已经和华公接上了头。华公的人透漏了这次朝廷对荆州的封赏。” 孙权沉声道:“是何封赏?”凌统道:“蒯越受封光禄勋,蔡瑁受封汉阳亭侯。刘表官爵不动,只是加赐500食邑,黄祖” 孙权一脸厌恶,喃喃道:“连黄祖也有封赏?好,就听听曹cao封了他什么。”周瑜心中一动,说道:“曹cao此人最善借刀杀人,他封黄祖多半没安什么好心。” 周瑜这么一插嘴,凌统就有些犹豫,程普喝道:“有什么听不得的,我偏要听听曹cao封黄祖什么,说!” 凌统扫了孙权一眼,见孙权没有出口阻止,说道:“豫章太守”程普破口大骂:“放屁,这曹cao失心疯了么?豫章是我江东之地。西平之战我江东为他出了多少力,竟将我豫章郡给了黄祖?卑鄙无耻,忘恩负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众人目光一起望向周瑜,原来周瑜正是孙权任命的豫章太守。周瑜唯有暗中苦笑,心道曹cao果然不凡,就只张了张嘴,便轻易挑起了江东与荆州之战,这可比派人暗杀孙翊强过百倍不止。而自己身份尴尬,更不好说些什么。 孙权面se更是yin沉的可怕,说道:“还有么?曹cao还封了荆州什么人当吴郡太守,会暨太守?” 凌统第一次见孙权面se如此yin沉,嗫嗫诺诺不敢开口。韩当道:“凌统,你就放心说吧。”凌统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孙权也没有要自己停下的意思,清了清嗓子,道:“没有了。不过华公的人说,华公临走前,荀彧曾亲自前往送行,说起前次西平之战深得咱们之力,原本这次该一并封赏,只是荆州和江东素来敌对,荆州大喜之ri,倘若封赏了江东难免会惹得刘表生气。此次天子对亲事极为开怀,万一刘表上表告上一状,惹怒天子大家都不利” 孙权原本缓和的面容顿时yin沉得可怕,厉声道:“放荀彧的狗臭屁,他怕刘表不高兴,就不怕我们不高兴?好,好,好,我倒要看看我们触了刘表的霉头,大伙儿如何一起倒霉。”周瑜急忙道:“仲谋”孙权喝道:“公瑾,你不必多说,曹cao和荀彧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韩公,刘表采聘是哪天?”韩当道:“六月十六。”孙权喝道:“好,我们就在那天攻打夏口,我倒要看看,触了刘表的霉头究竟如何会一起倒霉。” 厅内众将齐齐抱拳,高声应令。 ※※※ 出了厅堂,暴虐的雷雨不知何时已化作漫天的细雨,雨滴顺着滴水檐不时滚落下来,像是在走廊两侧挂起一道水晶帘子。张昭向周瑜道:“公瑾,自仲谋决定讨伐黄祖,你一直皱着眉头,若有什么想法,你不妨直接说给仲谋好了。”周瑜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既然仲谋和大伙儿都决定了,我也就没什么异议了。”张昭凝视周瑜片刻,说道:“公瑾,你看大伙儿都是为你争豫章太守的气,所以不好说什么灭了大伙儿的心气,是么?你为人豁达,不拘小节,可说是人中极品,却有一样不好。” 周瑜一愣,道:“什么?”张昭面容一肃,道:“鲁肃为人粗鄙,胸无点墨却喜夸夸其谈,便是他自家族人都瞧之不起,常说‘败坏鲁家者,是儿也’,这般人物公瑾却与之深交,实在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周瑜笑道:“张公误会子敬了,其实子敬”张昭连连摇头,道:“公瑾不用替他遮掩,今天他在堂上说的那些话我可都听到了,什么天下大势啊,什么曹、吴大战啊,什么刘表掣肘啦叔弼被刺的事他求证过什么?手中一丝证据都没有,却相干不相干的扯了一大通,若说此子不似赵括,天下更无一人似赵括了。赵人用赵括被秦坑杀殆尽,我江东切切不可再蹈赵之覆辙。” 周瑜还想再说,张昭的马车已从道路旁驶了过来,车夫跳下马,撑着雨布将张昭送到车上。张昭冲着还站在门口的周瑜说道:“公瑾,此处雨大,还是快回去吧。” 周瑜道:“周瑜谨祝张公一路顺风。”张昭挥了挥手,低声喝令车夫启程。车夫扬鞭,马车渐渐加速,向柴桑东门而去。周瑜望着马车的背影叹了一声,低声说道:“出来吧。” 话声中,鲁肃从偏门旁转了出来,情绪有些低落。周瑜心知方才那番话鲁肃都听到了,安慰道:“子敬,张公主要是对你不熟,所以有些误解。什么时候我和张公都闲了,我再找他详谈一次,将你们两人之间的误会解开,他就不会如此误解你了。” 鲁肃苦笑道:“张公倒也没说错。就丹阳太守被刺之事,我求证过什么,到头来不过是丹阳大族的门客复仇而已,我却东拉西扯一大堆。”周瑜正se道:“这件事你或许错了,但曹cao要尽全力挑动江东和荆州之战的事,你却没错。我江东上上下下,有如此眼光的,唯你一人。子敬不必过分贬低自己,细节处或许张公、我、元叹都胜过你,但纵览天下、席卷宇内的气魄和胸襟,江东上下唯你一人。” 鲁肃有些尴尬,道:“公瑾,你把我抬得太高了些吧。”周瑜笑道:“我还想再抬高一些,可惜胸中只有这么些词了。容我ri后想想,或许会抬得更高一些。”鲁肃哈哈大笑,方才的心结释然了许多。顿了顿,道:“可惜这次还是小看了曹cao,竟然会采用这一手挑动我江东和荆州大战。” 周瑜洒然道:“该来的躲不了,是蛟龙也不会永远躲在水潭里,偶尔出去亮亮爪牙,别人才不会把你当泥鳅。” 鲁肃道:“只是这样一来,我军休养生息的时间就又少了。” 周瑜淡淡地道:“若我军有剿灭黄祖的实力,此战必胜,那即是说我们已不必再休养生息,正要趁北方多务,蚕食荆襄,与曹cao划江而治。若我军剿灭不了黄祖,那也没什么,刘表不过守户之犬,既没有将我们吞没的野心,更没有将我们连根拔起的实力。而我军经此一役,就更能坚定我军安根固本之心,这不是很好么?” 鲁肃长呃一声,道:“原来公瑾是这么想的。” 周瑜语气一转,叹道:“话是这么说,但胜败谁又能逆料?我二人唯有多多出力,竭尽所能能赢自然最好,若是不能”顿了顿,不想在此时说“不能赢”这等触霉头的话,换了口气,道:“总是将损失减少到最少才好。” 鲁肃抬头望向北方,叹道:“咱们这一出兵,正中曹cao下怀河北不知能撑多久?”周瑜没有接话,仰头望向北方,默然片刻,起步走向远处的马车。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鸡鸣不已 杜畿走出牢狱大门时,正是寅末卯初时分,蝉鸣未起,蛙唱已停,万物寂静,就连在微风中摇曳的树梢也悄无声息。 杜畿伸了个懒腰,手上的枷锁发出格楞楞的响声,杜畿倒是毫不在意,向身旁神se严峻、有些不知所措盯着自己的狱卒笑道:“劳烦几位,能否将在下手上这枷锁去掉?关了这几月,蚊叮虱咬,后背痒得紧,但这枷锁阻着,却是挠之不得。”将手一摊,向围在身旁的几位狱卒送去。 几名狱卒忙不迭的后退。杜畿哈哈大笑,左右看了一眼,径自坐到台阶前,将背靠到门褴上搔起痒来。几位狱卒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之下,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杜畿也不在意,蹭了一阵痒,便闭上眼睛,暗自寻思该如何赢得此处狱官的信任,得机再往陇右。 这时东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杜畿猛的睁开双眼,就见远处一处火光亮了起来,在林木中忽隐忽现,猛然间火光大亮,火把绕出树丛,十几人走上前来。当先一人,年纪在四十上下,一袭青se的儒服。几名狱卒急忙施礼,道:“贼曹” 陈贼曹挥了挥手,示意兵卒不要多礼,向杜畿道:“我听人禀报,说是杜伯侯已痛恶前非,决心投在吴使君麾下,可有此事。” 杜畿站起身,点头道:“确有此事。”。火光辉映下,像是有一抹痛惜之se掠过陈贼曹的双眼。只是这痛惜之se一闪即逝,陈贼曹淡然道:“此事成府君已知晓,特命我等来接伯侯入府,成府君有些疑惑,要请伯侯过去相询。”杜畿拱手一礼,道:“有劳陈贼曹带路了。” 陈贼曹扫了一眼杜畿手上的枷锁,向几名狱卒道:“打开枷锁。”几名狱卒面面相觑,一位年长狱卒上前一步,道:“贼曹大人,枷锁去不得。这杜贼身手了得,围捕之际,咱们可是死伤了好几位弟兄”陈贼曹面se一沉,道:“杜伯侯一言千诺,他既降了我军,此后便是我军将士,还不打开?” 那狱卒望了望杜畿,又望了望陈贼曹,咽了口唾液,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枷锁。枷锁一开,杜畿猛的一长,众人惊得都是倒退一步。杜畿哈哈长笑,左右摆了摆头,晃了晃双肩,向陈贼曹拱手道:“多谢。”将手上镣铐向前一送,向狱卒道:“劳烦你将这劳什子也去了吧。”狱卒神se惊慌地望向陈贼曹,见陈贼曹点了点头,这才万般无奈的将钥匙插入锁孔内。但听得咔的一声轻响,镣铐脱开,杜畿双手一振,镣铐坠地。众人惊得又倒退一步。 杜畿哈哈大笑,摊手搔向背后,抓了抓,叹道:“还是这手抓痒才能解乏。”向陈贼曹道:“贼曹大人,这就走吧。” 陈贼曹道:“贼曹大人的称呼实是不敢当,我姓陈名谌,字伯啖,痴长几岁,伯侯唤我伯啖便可。”杜畿道:“不敢,还是唤贼曹大人吧。”陈谌也不坚持,抬脚当先向东,杜畿跟在身后。 直到众人走远,几名狱卒这才长舒口气。 众人从树丛中转了几圈绕了出来,来到了一处小径上。小径宽不盈尺,两边荒草及腰。杜畿夹在陈谌和几名兵卒的中间。此时天se微亮,翼城城楼的飞檐远远可见。 杜畿在心中一直沉吟见到翼城县令时该如何说话,猛听得耳旁响起一阵低如蚊蚋的声音:“伯侯是明白事理之人,这大半年来,伯侯坚贞不屈,今天却突然委身侍贼,陈某颇为不解。”却是走在前方的陈谌,不知何时压下脚步,和杜畿走了个并排。 杜畿一惊,正要接话,却听得陈谌急声道:“伯侯切勿惊动身后的兵卒。若是伯侯听到我说话,可点头。”杜畿点了点头。耳旁陈谌继续道:“陈家世居翼城,陈某为家人之故,委身侍贼,实乃身不由己。伯侯则不同,无需为了家人,委身侍贼。伯侯若有意,可暴起发难,以我为人质,逃离此地。” 杜畿大吃一惊。眼角余光向四周扫了扫,此处距离翼城仍有不小一段路程,荒草漫径,几无人烟,再向身后望了望,身后的七名兵卒多半是在熟睡中被叫醒,神se疲倦,有的哈欠连天,有的边走边睡,此时真若暴起发难,确实不难逃出翼城。大半年来身陷囹圄,重获ziyou便在一念之间,这诱惑之大,即便是杜畿也不由得心脏剧烈跳动。但杜畿终究是非常人,心知若此时离去,不过是只身离开。吴晨不杀俘虏是一会事,俘虏若是逃离,抓捕中被杀,那可就是另一会事了。翼城离潼关至少七百余里,今ri逃离,这七百余里将是步步荆棘。何况若真只身离去,郭淮前面所做之事便无人再做,这陇右之局该如何是好?一番计较,杜畿心中已有了盘算,朗声道:“多谢陈贼曹好意,半年前杜畿对吴使君有所误解,以致自不量力,螳臂当车,乃至城陷被抓。但这大半年来,杜畿身在狱中,每每听狱卒说起吴使君破羌氐、扫匈奴之事,无不心神向往之。‘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数百年之后听来,仍令热血男儿心旌沸腾。如此英雄,才是我辈男儿英主,至此,才有今ri投诚之举。” 陈谌有些愕然的望着杜畿。身后兵卒被杜畿的说话声惊醒,也抬起头望着陈、杜二人。陈谌长哦一声,半晌才道:“原来原来伯侯竟是这般想的。”眼中神se闪烁,也不知在动什么心思。杜畿道:“陈贼曹方才询问杜畿今ri为何投诚,这便是杜畿腹心之言。陈贼曹切勿疑虑。”这既是表明心迹,也是暗示陈谌,刚才他所说的那番话,杜畿只做没听到,也不会向外人言。 陈谌还没回应,就听得远处啪啪响起了掌声。就见数十兵卒从远处的灌木丛中鱼贯而出,为首一人身材颀长,双目赤红如血,正是眉城曾交过手的成宜。杜畿暗暗惊出一声冷汗,忖道:“原来成宜早已经有所埋伏,难怪等了半天时间,才有人来接。”再往深里想了想,此时盛夏,草木茂盛,一路行来却不见飞鸟走兽,必然是被埋伏在小径旁的大军杀气所惊。今ri之事,若不是所图更大,真要听了陈谌的话,只身逃走,恐怕此时已是血溅当场了。想到这里,杜畿整个背脊都被汗水浸湿。 成宜侧过身,向身旁驼背的尹黙道:“尹主薄,你还有何话说?”尹黙双目紧紧盯着杜畿,道:“我听兵卒来报,今ri郭淮曾去过狱中,与伯侯商议良久。郭淮走后,伯侯才突然要向我军投诚”杜畿点头道:“确有此事。郭伯济告诉我,神威天将军受人挑唆,深陷并州,吴使君兄弟情重,率激ng锐出潼关接应。关内激ng锐尽去,陇右、湟中、河西羌氐少了压制,蠢蠢玉动,此正是我辈男儿报国立功之时。杜某虽不才,但为军执杖,为马饲粮这些事却是能做的。这才起了投诚报效之意。”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尹黙瞪了半天却瞧不出一点儿端倪。成宜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尹公,你越活胆越小了。假放真杀是你的主意,伯侯既然没有走,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看伯侯的一番话说的非常好,这样吧,伯侯,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我这里偏军还缺一个掌事的,你就担上吧。” 杜畿大喜,单膝跪地,抱拳道:“谢将军。”尹黙还待再说,成宜连连挥手,道:“尹公,大清早就起来布军,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说罢,再不理尹黙,向杜畿道:“伯侯,你来看。”单手扶起杜畿,提声喝道:“出来吧。”猛听得四下里嘿哈几声,千余名弓弩手从草丛中涌了出来。杜畿虽然早已猜想到草丛中必然藏有大军,但这般涌出仍是吓了一跳。成宜对杜畿的神情相当满意,笑道:“幸得伯侯没有二心,否则这些弓弩手可就不是吼一吼了事了。”杜畿扬手抹了抹额头,道:“回思一下,确实一身冷汗。”成宜志得意满,笑得更加大声。杜畿心中却道:“若此地是小贼招揽于我,他会怎么做?小贼无可无不可,这般事后炫耀的事定然是不会做的。”心中猛地一惊,忖道:“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小贼若还在此地,即便老死狱中,我也不会出来呸,真是越想越岔了。我今ri得出牢笼,显是天亡小贼。为今之计,当先与伯济合计,如何从中取事。” 耳旁成宜的笑声不绝,杜畿的神思却已飘到陇右各处势力的合纵连横上了。 ※※※ “什么?”审配大吃一惊,手中的茶杯珰的一声掉落在青石地板上,碎裂一地。传令的兵卒头也不敢抬,颤声道:“那条沟被曹军连夜加派人手,现今已有三丈宽”审配嗷的一声嚎叫,提起衣襟,连帽子都来不及戴,发了疯一般的向城门处跑去。蒋义渠、审荣面面相觑,急忙追在身后。 审配的营帐距离城门不过四、五十丈,街上、城楼旁的兵卒见审配披发跣足跑出,急忙避让。城东门守将冯南远远望见审配跑来,急忙下城相迎。在楼梯口迎住审配,还未开口,已被审配伸手拨在右臂上。那一拨力量极大,冯南猝不及防下被拨的原地一转,蓬的一声撞在城墙上,七荤八素之际,隐隐听到审配似乎喊了一声,“让开”。接着就见蒋义渠和审荣两人从身旁急蹿而过,冯南急忙避在一旁,等两人上了楼梯,这才追在后面上了城墙。 此时天际微微发亮,晨光之中,距离邺城一百丈外的空地上,原是曹军掘的浅渠,如今已波光粼粼,只以目测,那水沟足有三、四丈宽。一夜的宿雨未停,雨丝打在水面上,溅起一片片涟漪。 审配双手紧扣城墙,面se铁青,双目瞬也不瞬,死盯着沟渠,哑声道:“这是几时的事?为什么曹军掘宽沟渠,不见来报?”冯南头皮发木,颤声道:“昨夜大雨如注,城上火光难以及远,今早看到时,已是这般了” 审配破口大骂:“曹贼匹夫,竟出这般激an计”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愤恨,急火攻心,只觉眼前一黑,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已喷了出来,身子跟着委顿,滑向地上。蒋义渠和审荣一边一个,急忙搀扶住审配,一个喊:“叔叔,你怎么啦?”一个道:“别驾”就见审配脸se煞白,双目紧闭,出气时多入气时少。蒋义渠急忙用手扣住审配的人中,半晌,审配才缓过气来。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已流了下来,哽咽道:“审配愚鲁,先误信于激an人吴贼,后又疏于防范,邺城被围只是袁公临死之托,一ri不敢或忘。但叫我有一口气在,曹贼便不得入邺城。”抓住申荣的手,低声道:“在我的阁楼中,养着一只信鸽,原是我与公子的约定,非到万不得已,不放信鸽求救。邺城被围数月,城中粮草将尽,前几ri吴晨一番胡搅,城中可资防守的辎重也已殆尽,如今已是邺城存亡之秋。你去将信鸽放了,它会飞往阳平亭,那边自有人通报公子回城破围。记住,从大路过来,曹贼心存忌惮,也会避让,若从西山若从西山”说到此时已是气若游丝,蒋义渠急忙道:“快去请军医”话还没说完,审配已昏死过去。 半个时辰后,一只信鸽从邺城南城飞起。巡城的曹军将领都看在眼里。张辽道:“这必是邺城求救的信鸽,明公”曹cao淡淡一笑,拂袖道:“不必了。孤正愁不知哪里去找袁尚,这下倒简单了。放它去吧,平定河北,就着落在这只鸽子上了。” 曹军诸将素来信服曹cao,都放下手中弓箭。 就见那只信鸽越飞越高,不多时便消失在东南方的雨幕中。 ※※※ “使君,使君”任晓领着数人穿过人群,奔到吴晨身前。吴晨皱了皱眉,道:“什么事?叶壮士还在用针,禁声。”任晓吐了吐舌头,正在伤病旁医治的叶阿牛微微摇了摇头,道:“无妨。”任晓凑到吴晨身前,压低声音道:“使君,你肯定想不到我们找到了谁。” 吴晨见他神se古怪,哦了一声,道:“找到谁了?”身旁的宋恪、马成也凑了过来,马成道:“夏侯渊?”任晓笑道:“沮鹄。那老小子在滏水旁还信誓旦旦,不破曹cao就不姓沮,没想到口气大过本事,被关在囚车里,淋了个半死。” 宋恪和马成哈哈大笑,虽然压低声音,却是极为欢畅。吴晨想起滏水旁相见的一幕,也不禁莞尔,道:“走,咱们去见见他。”领着众人向任晓来时的方向快步而去。 西城门口处,数十辆囚车已打开,内中的人已被兵卒抬了出来。先是战败被俘,后又在瓢泼大雨中泡了一夜,沮鹄等人神情委顿至极,遥遥见吴晨等人走来,相互扶持站起身行礼。 吴晨急走两步,扶住沮鹄,道:“沮府君受惊了。”沮鹄满脸羞愧,道:“恨不早听吴使君之劝,致有今ri之辱。”吴晨道:“胜败兵家常事,府君万勿挂怀。”向宋恪道:“取点干粮和热水来。” 沮鹄这十几人饿了一天,早就饥肠辘辘,听到“干粮”二字,两眼放光。宋恪低声嘟囔道:“我们的干粮都不够,还要给这些米虫”吴晨喝道:“还不去?”宋恪万分不情愿的转身吩咐手下。 沮鹄脸se羞愧之se更浓,拱手道:“吴使君救命之恩还无以为报,贵军粮草不足,这干粮这干粮”主薄田钰生怕沮鹄说出不要干粮的话,急忙接道:“吴使君,贵军粮草不足,何不随我们一起前往邯郸?邯郸粮草充足,或可补贵军之不足?”沮鹄击掌道:“好提议但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田纯接口道:“使君,我军人马疲困,粮草不足,沮府君之策确为上上之策。”河北的一众将领跟着纷纷应和。便在这时,一人厉声道:“我反对。”话声中,赢天排众而出,目光从田纯一一扫过河北众人。经过这半年洗练,赢天气势更盛,目光扫过,有如实质,河北众人就觉得胸口像是被刺透一般,骇然之下,齐齐住口。 赢天冷哼一声,道:“这一路我是看透了,河北没一个好人。在朝歌时,不是我们拼尽全力杀退张绣,朝歌的河北人早就被屠的一干二净了。后来呢?那些河北人竟然睁眼说瞎话,硬说早就投降我们的高览是曹军的人,因此我们也是曹军的人,将我们赶了出城。之后的邺城是这样,漳水之战后也是这样,滏水后更是这样。”转向吴晨:“大哥,我敢用人头保证,邯郸现在不是被曹军占了,就是又被曹军围了,他们指望着我们再去帮他们占回来,然后好再将咱们再赶出城。这些河北人是将咱们当擦屁股的石头,用过就丢,咱们可千万不能再傻啦。” 吴晨点了点头,道:“依你呢?”赢天道:“咱们自己找一个曹军的城,赶跑了曹军,城就是我们的,再有河北人说城是他们的”挥了挥手中的长戟,傲然道:“抢得过,就是他们的,抢不过,就不要来聒噪。”马成、宋恪等人齐声喝彩:“说得好。” 偏将吕韬大怒,斥道:“你在乱说些什么?咱们什么时候睁眼说过瞎话?什么时候把你们当成擦屁股的石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 赢天探手将吕韬脖领揪住,跟着就要将吕韬整个人提将起来,吕韬双手扯住赢天手臂,向外急分,但赢天手臂直似金铁,竟是纹丝不动。吕韬心急之下,飞腿疾踹赢天胸口,赢天甩手扔出,吕韬横贯十余丈,一头向一棵两人怀抱粗细的大树直飞而去。去势劲急,若撞上去,不是脖颈折断,便是头破身死。吕韬惊得哇哇大叫,却身不由己向树干直撞过去。河北众人离得远了,这时救援都已不及,一些人已闭眼转过了头。但听得蓬的一声,距离大树一丈远时,吕韬去势突尽,跌进一处积水中,顿时泥浆四溅。 西凉众将哈哈大笑。 吕韬又惊又怒,跳起身,指着赢天,叫道:“你,你” 赢天大笑道:“窝囊废,滏水的时候我就看你不顺眼了。你不是口气很大么,不是说要把曹军怎么怎么地么?怎地反倒是你在曹军囚车里了?” 吕韬又羞又怒,却知自己和这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差距太大,动手不是,不动手也不是,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吴晨脱下身上长袍,围在吕韬身上,向赢天道:“行了,你也闹够了,还不退下?”赢天怒目而视,道:“大哥,丑话说到前头,你若想跟他们去邯郸,那我就一个人去并州。” 吴晨点了点头,拍了拍吕韬的肩膀,道:“赢天还小,刚才只是和将军开个玩笑。将军大人大量,想来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 接着向沮鹄道:“刚才赢天的话,沮府君也听到了,看来府君的好意我也只能心领了。”河北一干人面面相觑,半晌,沮鹄才道:“看来使君对我军有些误会。既是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唯有祝使君马到功成,早ri”心想,无论哪座城都是河北之城,即便是吴晨从曹军手中夺来,终究还是自家之物,后面半句“早ri占个好城”便说不出口了。 吴晨闻弦歌而知雅意,淡淡一笑,道:“夏侯渊昨ri虽受巨创,但曹军势力雄厚,他追加兵马后,仍会追来。我军兵疲马困,能击溃他一次、两次,难说能击溃他三次、四次,因此稍事歇息后便会出发。昨ri府君曾言,张郃曾在邯郸附近出没,使君若要赶回邯郸,也须尽早。我军从夏侯渊军中缴获了一些战马,可赠与府君上路。”向田纯道:“文和,送客。” 田纯向沮鹄苦着脸笑了笑,道:“府君,这边请。”沮鹄向吴晨深施一礼,在田钰搀扶下跟在田纯身后迈步向西城门而去。河北诸将一一行礼,相互搀扶下相随而去。吕韬瞪了赢天几眼,向吴晨深深一揖,道:“多谢使君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这个恩,将来我吕韬一定会还的。”将围在身上的战袍脱下,双手递给吴晨身边的宋恪,再瞪了赢天一眼,快步追向田纯等人。 宋恪低声道:“使君,后面我们要往哪走呢?”吴晨望着天际沉吟半晌,说道:“夏侯渊能追上来,咱们的行踪和目的必然已被曹军看破。曹军也会顺滏水而下,连番追袭。”顿了顿,沉声道:“这条路不能走了。”宋恪道:“那我们”吴晨低声道:“去邯郸。”宋恪大吃一惊,道:“使,使君,赢天不是说”吴晨沉吟道:“张郃占了邯郸,咱们正好去占了他原先的驻地。若能进而占据联通并冀交通的毛城,就更好了。河北事有可为,我们就从曹军侧翼牵制,河北事无可为,我们就进到并州,找到神威天将军的尸骨后,返回关中。” 联袁抗曹虽好,但若联盟不成,在河北战胜曹cao不过是空想妄想,甚至有覆灭之危。既然如此,离开河北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说出这一番话,吴晨突然觉得一身的轻松。若说前一刻吴晨仍执着于吴袁联盟,执着于在河北击败曹cao,却苦于无处着手,好似雨夜迷路的旅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知该何去何从,这一刻却像是突然望见远处树梢挂起的风灯,灯光虽然昏暗,脚下的路仍有些看不清楚,却再不似以前那般懵懂。 ※※※ 祝:木易三皮生ri快乐! ... 第一百二十八章 马跃檀溪 刘备的坐船到达汉津时,文聘的人已将消息传给刘表。 隔着很远,就能望见码头上文文武武站着不下百人。刘表平定荆州八郡已有十余年。这十余年来,惟有与江东接壤的江夏时有战乱,其余地方平静无波,因此文武官员养尊处优,不但衣衫光鲜,人物更是聚集四方俊彦。刘备站在船首眺望,瞧得襄阳人物如此,心中欣羡不已。 坐船缓缓靠近,晌午的阳光下,荆州文武的眉目发丝纤细可见,刘备提声道:“闻知荆州兄幼子采聘大礼,备携微礼来贺,却劳众位远迎,心中愧不敢当。” 荆州文武为首的一名文官回话道:“左将军言重了。闻知左将军渡江来访,荆州兄原玉亲至渡口相迎,无奈身体抱恙,不得不遣越来迎将军。疏礼之处,左将军切勿怪责。”正是荆州别驾蒯越蒯异度。 这时船已靠岸,船工从船上跳下,将船拉近,搭上船板,刘备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蒯越身旁,说道:“是备来得匆忙,叨扰了才是。不知荆州兄的病看过大夫了没有?”蒯越微笑道:“已看过大夫,原不是什么大碍,但却吹不得风,不得不疏了礼数了,左将军勿怪。”刘备连说不敢,左右张望了一下,接道:“犹记得四年前荆州兄也是在此相迎,其时令兄也在,也是身体微恙,不知调养好了没有?”蒯越道:“家兄已于年前仙逝了。” 刘备楞了愣,道:“我在襄阳与令兄匆匆数面,虽说不上深交,但微言大义,受益终身,不想令兄竟然这般早逝”说着唏嘘不已。蒯越淡淡地道:“家兄身体向来欠安,家人对其早亡已有准备。久病之人,身死未尝不是解脱,何况已是年前之事,左将军不必为此伤怀。”接着抬手一让,将被刘备紧握的右手抽了出来,道:“这些文武将官,有些是将军见过的,有些是将军未曾见过的,待越为将军引见。别驾刘先刘伯达,将军是见过的,治中邓义邓仲明贼曹彖李珪李伯钰鸿儒学士宋忠宋伯义文学博士王粲王仲宣长沙太守韩玄桂阳从事龚义” 渡口一番扰攘,到启程进襄阳时已是巳末午初。 刘备坐在车中,但见官道两旁人来人往,不但衣物光鲜,老少俊丑各有气度,比之数年前更见繁华,小小的新野县完全不能相比。 张飞也看的目不转睛,猛的从车旁蹿到官道旁,扑到一家店铺前,喝道:“店家,你这张芝笔是真的么?”店家正在一旁打哈欠,听到张飞的吼声,瞌睡不翼而飞,笑着绕过桌面,道:“这位大爷好眼光,本店的笔都是真真正正、童叟无欺张芝笔。” 张飞两眼发光,目光从挂在架上最左端的毛笔扫到最右端,道:“这么多笔都是张芝笔,张芝做的过来么?俺看多半是假的。”店家叫屈道:“这位客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咱们这店远近闻名,一直都卖的张芝笔。你看看这竹管,你看看这胶漆,哪一件不是上好的质地?再看看这毛端,这麻料,除了张芝笔,谁家有如此手艺?” 便在这时,远处有人大声叫卖,“张芝笔,便宜了,便宜了”张飞哈哈大笑,快步又向那叫买的小贩跑了过去。眼见着张飞就要混入人群中,刘备急忙道:“云长,快拦住他。”关羽快步追到张飞身旁,将他一把拉住。张飞嚷道:“二哥,你松手,俺拿几支笔就走。”关羽道:“翼德,荆州的人都在看呢,还不快随我去。” 两人争执不下,刘备的马车不得不停下来,堵得身后的马车一一停下。蒯越、刘先等人纷纷下车,向这边走来。伊籍快步走到关张二人身边,道:“张将军,这边叫卖的都是假笔,你若要真笔,我倒是知道有处去处。”张飞瞪大眼睛,道:“当真?”伊籍道:“千真万确。”张飞一把扯住伊籍,嚷道:“快走,快带俺去。”伊籍苦笑道:“不用到哪里去,张家也在荆州牧邀请之列。将军到了牧府,自然能见到张芝的弟弟张昶。”张飞道:“你没唬人?”伊籍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我怎敢说谎欺骗将军”张飞二话不说,转身便走到刘备身旁,叫道:“大哥,怎么停下来了?快走,快走。”说着便拉住拉车配马的缰绳,向前快步而去。刘备笑骂道:“方才要停下的是你,现在要走的也是你。你走的这般快,是要把马车拉散么?” 张飞嘿嘿停下了手。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刘备向伊籍道:“机伯,你说张芝在荆州可是真的么?这般人物,我们可是该去见见。不知机伯可否代为引见?”伊籍摇了摇头,道:“当年关中大乱,张芝率家人来荆州避难,行到中途时病死。现时在荆州的唯有其弟张昶和他的两个儿子。”张飞怒道:“老倌,还说不敢骗人,张芝都死了,俺还从哪里要真笔?” 伊籍连忙道:“将军有所不知,张芝称为‘草圣’,其弟张昶却也不弱,被称‘亚圣’,一手章草,若清涧长源,流而无限,萦回崖谷,任于造化,端的是激ng妙无比。张芝虽然身死,但做笔的要领却是传了下来。张昶这些年做的笔也不少,只是其兄声名远播,而且要领也是其兄传下,不敢专擅其美,他做的笔仍称‘张芝笔’罢了。”张飞哦的一声,算是明白了。 刘备叹道:“荆州当真是聚英萃华翼德,你又要做什么?”张飞笑道:“大哥,现在笔有着落了,还缺点纸、墨、砚台、镇纸。”向伊籍道:“那边在卖造白纸弘农杨家也搬到荆州了?” 伊籍有点惊愕,赞道:“将军竟然晓得造白纸是弘农杨家之物?”张飞笑道:“老倌,莫要小看人,俺虽然长得粗壮,但拿笔的时候比拿刀的时候多。”刘备也解释道:“机伯,翼德自小便勤练书法的。”伊籍道:“不知张将军是哪家门下?”张飞挠了挠头,道:“老倌,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伊籍解释道:“当今书法以三大家为首,分别是蔡伯啖的‘飞白’,卫夫人的‘行楷’和张芝的‘章草’。不知张将军所习是哪家?”张飞道:“飞白。” 伊籍道:“这可有点难了。要知张芝做的笔虽好,但因其专攻‘章草’,为求运笔流畅,在笔端中加入麻料,运笔华润。蔡伯啖的‘飞白’运笔枯涩,讲求笔断而意连。用张芝笔写飞白,只怕有些不妥。”张飞心服口服,改口道:“那依先生呢?”“老倌”却是不叫了。 伊籍道:“蔡伯啖曾赞誉王璨王仲宣的飞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这些年也做了些笔,若将军专攻飞白,倒是可以向其要上些。”张飞向身后的车队望了望,依稀记得蒯越曾引见过王粲,就是人太多,没记住是哪位。向伊籍道:“有劳先生引见了。” 张飞突然这般客气,伊籍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将军所托,伊籍必尽所能。”张飞道:“先生还没回答,弘农杨家是不是也搬来荆州了。” 伊籍摇头道:“弘农杨家搬到许县去了。荆州这边的造白纸,一些是搬来荆州的杨家支系所造,一些则是三辅杨氏所造。”顿了顿,道:“每逢大典,朝廷也会送一些纸过来,镇南将军、蒯异度等人所用的,都是弘农杨家所产。这次多半也会送一批纸过来。” 张飞忖道:“可惜不知那批纸在何处?不然抢了过来,也是好的。”暗自构想,该如何抢了这批纸来。 伊籍却是不知方才那番话要闯出多大的祸事出来,自顾自地道:“前些年造白纸还只是荆州官贵之间流传,多数人可用不起。这两年,大批造白纸从武关流入荆州,质地se泽比之弘农杨家不但并不逊se,还略有胜之,只是数量太多,反倒显得不激ng贵了。”指着几处卖纸的商铺,“这些纸质,一看便是三辅所出。不知沈思和苏则是如何治理的三辅,竟然造出这么些纸出来。” 马夫突然笑了,道:“不单是纸,这两年三辅的麻、绵、丝都是大批大批的往荆州运。我身上这件丝衣,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几ri前咬咬牙就买了。还有这靴子,这头弁,都是三辅所产。”说着伸伸脚,探探头,让刘、关、张等人看视脚上的靴子和帽子。接着叹气道:“倘若三辅人不到处抢买咱们的粮食,弄得粮价大涨,咱们对三辅人可就亲近多了。” 刘备鄂道:“三辅人到荆州买粮食?”马夫道:“是啊,现在粮价一ri三涨,前些天听说还有吃不饱饭的抢了几处粮仓哩。也不知三辅人为何这般能吃。” 关羽道:“前些年吴晨收聚了大批难民,莫非是为了这些难民的口粮?”伊籍摇头道:“三辅大量生产麻、绵、丝,连纸都产了这许多,单只粮产不足,有些说不过去。” 众人便说便行,已穿过襄阳北城门,进到城中。北城一带住得大多是军中将领家属,但见一处处高墙深院,苍松翠柏掩映,极尽奢华。伊籍对这处极熟,向刘备等几人介绍,哪处是文聘的宅院,哪处是蔡瑁的,哪处是刘磐的,就连远在江夏的黄祖,在荆州也有庭院。 在伊籍的引见中,众人不知不觉已走到官道上。官道宽约一丈,用一尺见方的青石铺就。两旁又用碎石铺成小径将百姓走的小道隔开。顺官道而南,远远就见前方车水马龙,已是到了荆州牧府。 蒯越等人也赶了上来,领着刘备等人进到府中。府中天井已腾空,摆放着一排排小案。宾客三三两两,散在天井和两旁廊道间,或寒暄或私语,见到蒯越、刘备等人到来,有的远远打个招呼,有的则走了过来,近前寒暄。荆州牧府的天井颇大,但涌进两百余人,仍显得拥挤不堪。 蒯越将众人引见给刘备,接着便领着刘备等人进入大厅。五十丈见方的大厅中原有物事都已移走,正中间空出三丈见方的空地,上铺红毯,四周用小案围出六个方阵,用来让观礼客人安坐,每个方阵间隔开半丈,以便客人走动。每个方阵中小案不下二十座,都是用上等的楠木所做。每个小案的左上角都放着象牙制成的牙笏,用以盛放座上人的名刺。荆州的奢华令刘备等人叹为观止。 此时距采娉大礼仍有一段时间,案上无一人落座。有些宾客找到自己的座位后,又折身而出,到天井中与人畅叙。 蒯越将刘备等人引入大厅后,随即告罪退出,留刘备等几人在厅中找寻座刺。关羽、张飞、伊籍起先还在头几排找,最后才在唱喏官的帮助下,在东南一角找到了各自的名刺。张飞顿时大怒,道:“刘荆州竟然如此埋汰人。大哥,咱们走,这个破礼不参加也罢。” 刘备苦笑道:“三弟,稍安勿躁。这个礼本来就不是人要请我们,而是我们自己要来的。能在大厅中有座,已是超出我所想了。对了,方才王璨王仲宣像是在厅门附近,咱们去找找他。” 张飞心中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想到王璨手中的“飞白”笔,强自将胸中的恶气忍了下来,跟着刘备走向厅门。 王璨身才瘦长,面se带着一丝病态,正与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文士交谈。刘备凑上去,但听那文士说道:“丝一绞大钱八百,麻一匹大钱三百,从三辅运送到荆州,每绞每匹各需加二百大钱,三辅却以三百、五百、一百售出。三辅这般乱为,荆州均准一ri三调价,我与手下每ri数次要往市场,真是苦不堪言。”竟是在议论物价之事,刘备又凑上几步。但听王粲道:“我听下人说,这些长安来的客商,将绵、丝、麻卖出后,便到荆州各处米商处购买舂米,以致最近粮价一ri三涨。”望了刘备等人一眼,道:“这不是左将军么。左将军不知有何指教?” 刘备道:“叨扰了。备来时路上,也听人谈起三辅人来荆州购粮一事,恰好听仲宣谈起此时,心中好奇,所以不揣冒昧,前来聆听。”王粲道:“只是闲来无事,随意说说而已。”见刘备不住打量身旁的年轻文士,顿了顿,引见道:“子初,这位是左将军刘备刘玄德。”向刘备道:“这位是荆州户曹从事,刘巴刘子初。”刘备拱手道:“久仰。”刘巴淡淡地道:“贱名未出襄阳,何来久仰?左将军礼重了。”说着一揖,竟转身而去。 王粲哂笑道:“子初为人向来古怪,左将军勿怪。”刘备道:“不会。仲宣的大名我也是久仰,只是拖延至今才与仲宣相见,实为平生憾事。”王粲道:“山野粗民,何劳左将军惦念?羞愧难当,羞愧难当。”神情倨傲,倒是没有一丝羞愧之se。 张飞在一旁早已忍不住,道:“王仲宣,听说你写的‘飞白’比蔡伯啖还好,今天特意来讨教的。”王粲双眼一翻,神se不悦地道:“外界不懂之人乱传而已。蔡师神技,我若能得之一二便死也心甘,更遑论比蔡师更好?乱言。”一甩袍袖,转身而去。张飞撸袖子就要上前拽王粲,被伊籍一把拉住,劝道:“将军勿怒。待我去和他谈谈。”说着追在王粲身后,上前攀谈起来。 刘备先是受挫刘巴,后是被王粲无视,心中有些憋屈。抬头望了望天,暗暗吐了一口气,心道:“或许三弟说的对,这襄阳原不该来的。” 便在这时,厅上唱喏道:“荆州牧、镇南将军到。”跟着又道:“朝廷奉节使臣,议郎、参司空军事,到。” 唱喏声中,刘表携着那位姓华的使节的手,从内堂进入大厅。天井中众人急忙鱼贯而入。 与在樊城相见时,刘表气se大大改观,面se红润,看不出一丝病态。姓华的使节虽已中年,却仍是丰神俊朗,气宇雍容。刘表笑着向众人道:“让众位久等了。我与子鱼多年未见,今ri相见叙旧,竟忘了时间了。”众人中有人小声道:“原来是他啊,怪道气度如此令人心服。”另有一些人不知,追问道:“谁呀?那人究竟是谁呀?”原先那人道:“华歆华子鱼。”众人连连点头,心中皆道,原来是他。 华歆向众人一拱手,道:“荆州老友众多,歆在许县时便盼能赴荆州与众友畅叙离情别意,只是朝廷事多,迁延至今。今ri得荆州兄二子采娉之便,竟得朝廷恩准来荆,一尝多年夙愿,心中喜悦,无以言表。”抬手取过身旁婢女托盘中的水酒,连饮三杯,将杯底冲着众人,道:“幸甚至哉,有生之年仍能与一众老友相聚,无以言表,唯有先干为敬。请!” 厅中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一些人从身旁的婢女手中接过水酒,一干而净。一些人则围了上前,和华歆刘表攀谈。远远地,刘备像是在人群中看到了王粲和刘巴。两人笑容灿烂,和方才与己谈话时神se大异,刘备心中更是烦闷。 便在这时,伊籍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左将军,不负所托,飞白笔我已要来了。”刘备转过身,伊籍已将笔双手呈上。刘备接过毛笔,揣在怀中,道:“我胸中气闷,机伯可愿陪我到江边走走?”伊籍点了点头,两人从过道中走出,径直离开,厅中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无人知晓两人竟已走出。 从荆州牧府走到江边,说远不远,两人到江边时,已是漫天晚霞。刘备来到江边,但见chao头奔涌,卷起无数漩涡,随着江水,向东浩荡而去。半晌,刘备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向伊籍道:“自董卓乱政,汉室倾颓,激an雄并起,主上蒙尘。备虽幼时失怙,与母相依为命,贩鞋织席,犹不敢一ri或忘江山社稷。奔波半生,只为伸大义于天下,挽狂澜于即倒,可惜备资质鲁顿,先蒙羞于徐州,后狼奔于河北,既而战败于汝南,只能寄居新野。原想襄阳人才惠济,可资以问计,不想却无人可问,时乎?命乎?”想起这半生经历,刘备感慨万分,说到后面已是有些哽咽。 伊籍不知该如何相劝,只有默默站在刘备身后。夕阳西下,将刘备的背影长长投she在江岸上,身影孤单,既有些憔悴,又有些落寞。 便在这时,猛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刘备、伊籍转过身往去。就见十余兵士沿着江岸跑了过来。伊籍道:“这是江夏水兵?不是,是江陵水军,蔡瑁的人。不好,左将军,是蔡瑁的兵卒,来者不善。”刘备有些愕然,心道,自己终究是荆州之客,蔡瑁不会在这里动手吧?但见这些兵卒已抽出兵刃,向这边奔了过来。伊籍两手一张,挡在刘备身前,喝道:“这位是左将军领豫州牧刘备刘使君,你们是什么人,还不退下?” 那领头的喝道:“杀的就是刘备。”策马向伊籍狂冲过来,伊籍大惊失se,两腿发抖,想闪身躲开,却完全动弹不得。便在被战马撞上的刹那,猛地一股巨力撞了过来,已被刘备一把推开。 领头的兵卒顺势一刀砍下,刘备矮身躲过,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荆州撒野?”那领头的冲出数步,调转马头,嘿嘿笑道:“别处不敢撒野,就敢在荆州撒野,刘备,死期到了。”策马向刘备直冲过来,刘备侧身躲过,那些兵士已蜂拥而上,追着刘备砍杀起来。这些兵卒虽然身手不成,但胜在人多,刘备左遮右拦,已是险象环生。便在这时,那领头的兵卒又已调转过马头,从侧面横冲过来,马刀横扫,向刘备脖颈割去。刘备侧身躲过,左侧大腿猛的剧痛,已被一名兵卒狠狠踹中,一个趔趄,扑倒地上。那些兵卒齐声欢呼,几人纵起身,持刀狠刺,刘备就地翻滚,几柄长刀差了分毫,将刘备的衣襟狠狠钉在河岸上,刘备翻滚之际,嗤的一声,半幅衣襟已被撕破。 “左将军快走。”伊籍这时猛地从旁冲了过来,扑地拖住冲在最前的一名兵卒的小腿,两人同时翻滚倒地。刘备趁此机会站了起身,发足向襄阳城狂奔。但听得身后马蹄声响,领头的兵卒已策马追了过来。刘备猛的转过身,让过横扫而至的长刀,突然伸手揪住那兵卒的长襟,将人拽了下来,跟着紧跑几步,纵身跳上战马,向襄阳狂奔而去。 这时天se已全黑下来,远远就见数十点火光向这边飞奔过来,依稀便是一队江陵水军策马而来。刘备惊得魂飞魄散,拨马侧奔。那几名兵卒唿哨着追了过来。刘备慌不择路,只有不住催打战马,右面灯火辉煌的荆州越来越远,渐渐化作远处的一个光点。后面的江陵兵卒却仍是紧追不舍。猛听得哗的一声水响,战马猛地长嘶一声,停了下来,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奔到一处小河中。 那河水在星光下汨汨流动,但见黑魆魆一片,也不知有多宽。 “哈哈,刘玄德,前面便是檀溪,这回看你跑到那里去。”追在身后的兵卒,放缓缰绳,缓缓迫了过来。 刘备心中叫苦,调转马头,但见那些兵卒已扇形散开,将自己围堵在此处。刘备心中一狠,调转马头,向后退了几步,猛地用手中长刀刺在马股上。那战马惊嘶一声,向前狂蹿而出,便在踏上溪岸的刹那,刘备拉紧缰绳,战马纵身跃起,向对岸的夜se狂冲而去。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水镜山庄 嗵的一声巨响,刘备连人带马冲入河中,去势被河水阻挡,猛地一顿,刘备几乎从马背上翻了过去,幸好刘备早有准备,双手紧抓马鬃,双腿夹紧马腹,这才勉强没摔翻到河中。 那战马四蹄翻飞,借着前冲之势,向前游了一段距离,像是踩到了实处,奋力奔出水面,几个起跃之间,已奔出檀溪。刘备回身看时,身后的追兵已在七八丈远处。 火把光难以及远,对面的兵卒完全看不到这边刘备已渡过檀溪,一部分兵力沿着河水向下游而去,一部分人则留了下来,像是要强渡檀溪。刘备急忙催打战马,向远处疾奔。 五月末的荆州虽已入夏,但衣衫被河水浸湿,战马狂奔之际,夜风拂体,一身寒意。 那战马臀上刀伤发作,奔跑了一阵儿,速度慢了下来。刘备停马驻足,观望四周,以便定立方向。但见四野昏暗,星光漫天,空旷之际,竟不知到了何处。即便当年在徐州被吕布军击溃时,身旁仍有孙乾、糜竺等人在旁,此时却只有战马踯躅,身影相吊,刘备更觉孤寂。 停立半晌,双目逐渐适应了此处的星光,远远就见一带山脉在身左侧远处隐隐起伏。 刘备来荆州已近五个年头,但一直在新野和樊城附近,渡过汉水来襄阳实是少之又少,竟不知那山是何名。凝目望去,山中隐隐有火光闪动,像是有人居住。刘备此时又饥又寒,又怕若回襄阳,先被蔡瑁的人马劫住,心下已是打定主意先到山中躲避一晚。转身拍了拍伤马的马颈,道:“马儿啊马儿,今日多得有你,才令我逃过一劫。我此时要到山中躲避,你若有灵,此时便起身跟我一起去吧。”说着便又去拉缰绳。也许是经过一番休息,那马长嘶一声,竟真的站了起身,刘备心喜,牵着战马向火光而去。 刚才心慌倒是没留心,此地平野开阔,竟是阡陌纵横,绕过几丛垂柳杂草,便走到一处土路上,蜿蜒向西,竟像是直通山下一般。刘备牵马行出两三里,隐约便见一村落傍山而居,看规模,竟像是有三十来户人家。此时泰半房屋的灯已熄灭,唯有近山几家的仍亮着,便是方才看到的火光。刘备不欲惊扰人,便向灯火亮处而去。走近却见是一处庄院,那火光正是门口的气死风灯,庄门前一块匾额,写着“水镜山庄”四个大字。刘备整了整衣襟,探手敲打门环,片刻一老苍头打开院门,探头问道:“谁呀?”刘备急忙上前作揖,说道:“我是行脚的商人,错过了宿头,眼见此处灯亮,不揣冒昧前来投宿。” 那老苍头看了看刘备,说道:“我家主人便在此间,投宿之事我可做不了主。”刘备急忙道:“可领我先去见贵主。”那老苍头扫了一眼刘备,又扫了一眼身后的战马,道:“这倒使得,但这畜生须进不得庄院。”刘备无奈,只得将战马栓在院前的大树前,安慰了几句,随老苍头进入院中。 庄院傍山而立,院中庭台屋宇随山势延次向上,与两旁山林交相掩映,竟似天然生就一般,刘备暗暗称奇。行到中门,但听得琴声铮铮,如泉如瀑,混杂在夜风中,宛若青松吟涛,水击苍崖,竟是令人心胸为之宽阔。那老苍头丝毫不觉,仍是抬腿便往前走,刘备一把拉住。老苍头愕然回望,张嘴便要发问,刘备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在此时,琴声嘎然而止,随即嘎吱一声,两扇房门推开,一人阔步而出,笑道:“清风鸣松,涧水流瀑,原是清幽之意,突现高亢之音,必是有英雄倾听,敢不吝赐教?”老苍头指着刘备道:“家主,我原说夜色已晚不便留客,此人非要面见家主,不怪老奴啊。” 刘备有些愕然,抬头打量此间主人,只见此人身形高挑,宽袍大袖,此时背光,竟是看不清脸面,但觉此人气宇轩昂,不由得心升敬意,连忙作揖道:“远来行脚商人,错过宿头,不意来庄中叨扰,请恕罪则个。” 那庄主哈哈一笑,道:“屋中说,屋中说。”侧身抬手,将刘备让进屋中,转身吩咐老苍头备水备饭。刘备也不好推辞,拱手进入屋中,只见这屋竟似是依山石而建,石床石凳,连放置书卷的书架,竟似也是凿石而成。借着灯光望向此间主人,但见此人松形鹤骨,眉目恬淡自适,一身宽袍麻衣,清气飘然。 两人按宾主坐下,那庄主道:“豫州牧今日幸免大难,可喜可贺。”刘备大吃一惊,直接从坐上跳了起来。那庄主抚须哈哈长笑,道:“豫州牧不须紧张,你我曾有一面之缘,只是离得远了,因此我知使君,而使君不知有我。”按手示意刘备坐下,道:“那是建安七年,也是使君第一次来襄阳。使君与刘荆州把臂入的襄阳城,我那时也在迎使君的人群中,只是一些事故,未能与使君相见而已。” 刘备知他所说的事故便是当日吴晨拦路要见自己,却被蔡瑁借题发挥,以致吴晨与自己反目,远遁凉州。想想当时,再想想目下,当真是慷慨万千。 这时门被推开,老苍头和一个童子走了进来,两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一个盛着长裤,一个放着一袭麻袍。刘备当即醒悟,此时自己身上衣衫犹湿,半幅衣襟还撕破了,自是一眼被人认出才脱大难。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随童子到隔房,换好衣襟,打理一番,这才重新进入正屋。 两人依宾主重新坐下,庄主道:“我复姓司马,单名一个徽。”刘备抱拳道:“久仰庄主大名,可惜缘铿一面,今日得见尊严,幸甚,幸甚。”司马徽笑了笑,道:“今日使君死里逃生,当真是幸甚,幸甚。不知发难之人可还是蔡么?”刘备叹了声,遂将如何出城,如何江边遇险,如何马跃檀溪,又如何见着灯火寻到此处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司马徽时而附和,时而叹息,听到凶险处,也是悚然动容。刘备最后愤然道:“这蔡德珪的心胸也太狭小了些,即便因吴并州的事与我有些过节,但那也已是五年前的旧事,如何仍念念不忘,睚眦必报?这次竟光天化日之下派兵追杀,荆州兄若知,又该如何自处?” 司马徽道:“此事有江夏兵卒卷入,与蔡德珪脱不了干系,但就此断定是他派人所为,却也证据不足。只是此事也不全怪蔡德珪,此人睚眦必报,襄阳妇孺皆知,使君既入险地,当步步谨慎、时时留心才是,孤身一人到江边,自送虎口,岂有虎不张口之理?”刘备赧然,随即又将这几年困足新野,大志难伸,这次下决心冒险来襄阳,就是想向时贤请教天下大势,只是刘巴、王粲等众人却向曹操所派使节大献殷勤,对自己却是爱理不理,心中郁卒,反忘了身处险地一事。 司马徽摇头道:“使君既要问天下大势,那便应问懂天下大势之人,刘巴、王粲,不过儒生俗士,如何懂得天下大势?使君知人不明,那就难怪困足新野了。” 刘备又惊又喜,急忙站起身,一揖到地,“请先生有以教我?” 司马徽连忙起身,避到一旁,撸须笑道:“错了,错了,拜错了,我只是山野闲散老叟,如何识得天下大势?使君莫要折杀我了。”刘备仍是一揖到地的姿势,拜向司马徽,“先生高人雅士,备一见之下便极为心仪。先生既身为汉室子民,如何忍心见汉室倾颓、黎民倒悬而袖手不顾?请先生有以教我。”司马徽沉吟了片刻,没再避往一旁,算是受了刘备一摆,说道:“你要问我天下之势,我是不知的,但我却识得懂天下之势的。伏龙、凤雏,二者得一,可安天下。” 刘备将伏龙、凤雏几个字反复念了念,向司马徽道:“敢请问庄主,伏龙是谁,凤雏又是谁?”司马徽道:“伏龙复姓诸葛,单名一个亮,字孔明。凤雏姓庞名统字士元。此二人都有惊天动地之能,使君对天下之势有不明之处,尽可问他二人。” 刘备鼻中一酸,几乎潸然泣下,只觉这一路来的困顿、劳累、遭人白眼、生死一瞬等等,在听到这两人名字的一瞬间,都值回来了。跟着胸中隐隐一股豪情涌动,直恨不得身插双翼,飞到伏龙、凤雏两人跟前,将心中困惑全盘向二人倾诉。正要开口问司马徽两人住在何处,房门推开,老苍头走了进来,向司马徽道:“家主,水已烧开,此时已可沐浴。”司马徽向刘备道:“天色已晚,使君又是一路奔波,不妨先沐浴歇息,明日再叙。”刘备还想再问,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噜一声,司马徽和老苍头都是莞尔一笑,刘备不好再推脱,随着老苍头走出正堂。此时已是子时,天空之上,繁星密布,刘备长舒一口气,只觉胸襟平阔,来时的惶然、凄然都已一扫而空,若非此时客寓旁人家中,非要长啸一番才可抒畅胸臆。 行到中门附近,老苍头打开一间侧房,向刘备道:“使君可在此先住一宿,使君的那匹马儿我也使人去找兽医看治了。”刘备连忙道谢,正要移步进房,猛听得脚步声快速而来,随即灯光一亮,一行人已步入中门。刘备还没认清来人是谁,身旁的老苍头已快步冲了上去,握住那人的臂膀,叫道:“啊呀,元直啊,你不是跑到凉州去了么,怎么今天回来了?” 刘备吃了一惊,心道:“凉州?元直?莫非此人竟是并州别驾徐庶徐元直?这一路之上都听人说他来荆州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当即停下脚步,瞄向来人,但见来人身材高挑,骨骼宽大,气势极为迫人。接着灯光瞄向脸部,但见来人颧骨高耸,浓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双目明如朗星,头上戴着一顶儒生皮弁,黑发却未盘进皮弁,从两鬓垂落肩头,显得既儒雅又粗旷,气质独特,令人过眼难忘。 徐庶扫了一眼刘备,笑着道:“福伯,德操这里有客人啊。”福伯嘟囔了一句,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接着又唠叨起来,“怎么瘦成这样了?也黑多了,那边是不是很苦?太苦了就不回去啦,襄阳这里多好啊。听福伯的,既然回来了,就别走啦。” 徐庶一边回应福伯,一边打量刘备。刘备深深一揖,“敝姓刘,单名一个备,草字玄德,见过并州别驾。”徐庶也是吃了一惊,急忙回了一揖,“原来是刘豫州,久仰大名,不想今日却在这里遇上了。”司马徽的声音远远传来,“都是认得的么?既然都认得,那就一起进来吧。” 徐庶笑了笑,向刘备做了个先请的手势。刘备虽然困顿已极,但心中却兴奋莫名,当下也不辞让,拾级而上,重新进入司马徽的书房。 徐庶进入房中的刹那,司马徽清矍的面容显出一丝波动,借着让座的当掩饰过去。三人分宾主坐下,司马徽道:“元”声音有些暗哑,清咳一声,继续道:“元直不是随吴并州在凉州么,如何到了襄阳?” 徐庶道:“此事一言难尽。是了,德操兄何时竟和刘豫州认识了?”司马徽笑道:“也不长,竟是今日刚认识的。此事也是一言难尽”目光转向刘备。这事原是刘备的私事,说与不说自然还是刘备决定。刘备便将襄阳的事又说了一遍。徐庶啧啧称奇:“檀溪宽六丈有余,使君竟能纵马一跃而过,当真是世间罕有之幸。”刘备赧然,“侥幸,侥幸。那时也是被逼无奈,行险而已。”顿了顿,转过话题道:“从樊城起,我便听荆州人说起别驾要来荆州,原想着在襄阳治所能见到,不想却是在此处相见了。”徐庶抚着颔下,笑了起来,“多半又是蔡瑁使坏。我原本只是写信刘表,说要来荆州和他谈一谈南北夹击曹操一事,竟闹得荆州妇孺竟都知晓了。” 刘备道:“谈得如何?”徐庶叹了一声,“还能如何?刘表是见到了,但蔡瑁和张允也在场,和我话不投机,就散了。”司马徽插嘴道:“昔日曹袁相持于官渡,袁本初便曾遣人关说刘景升出兵,其时元直也在襄阳,如何竟忘了此事,重蹈袁本初覆辙?” 徐庶苦笑道:“我原想官渡之时,天下大势尚不明朗,刘表坐观尚有情可原。如今大势已定,刘表若仍坐观曹操横扫北方,无疑是求死之道。不想刘表真是要坐而求死。”刘备追问道:“河北形势竟已如此糟糕?”徐庶摘下布弁,挠了挠头,笑道:“我出关中是在三月底,一路急赶,几乎没有歇息,河北现在到底如何,我是一点儿也不清楚。但关中初平,马孟起不等休养生息就贸然进军河东,以至所部两万余人全军覆没,关中元气大伤。河北又是袁谭袁尚兄弟相争,曹操横扫北方之势已极为明朗,若连这也看不清,刘表也太无能了些。” 刘备长哦一声,道:“既是大势已定,荆州兄不出兵也情有可原。”徐庶连连摇头,“非也,非也。事在人为,吴并州出关后,先是虎牢一战,击破夏侯敦主力,再是河东一战,于禁闻风丧胆,其后嵩县一战,枣祗、任俊授首。只是连场大战,大军补给不足,又被曹操主力盯死,来不及喘息。现下就是要让曹军阵角乱起来,让吴并州有机会喘息一下,重立阵角。荆州从南出兵,直插许县后防,曹操必然要分出主力回防,吴并州有了喘息之机,立稳阵脚,从容筹划,进而扭转大局,也未可知。” 刘备一路之上也只是听传言凉州兵与曹操在潼关和河东大战,一来语焉不详,二来所说多有错漏,如今听徐庶说起,只听得热血沸腾,追问道:“吴并州现在何处?”徐庶道:“已在河北。”刘备道:“别驾的意思是只要荆州出兵便可以了?”徐庶没听懂刘备的意思,愕了愕,解释道:“是。许县四周,唯有与荆州接壤处没有重兵把守。荆州若出兵,曹操必须分兵回防。”刘备追问道:“若起新野之兵,别驾以为如何?” 徐庶大吃一惊,盯着刘备看了片刻,才道:“不知使君部下多少人?”刘备道:“步枪兵两万余人,若算上水军可有三万人。”徐庶抚掌大笑:“够了,够了,单是步枪兵就足够了。”霍然起身,来到刘备身前,伸出手,道:“使君当真是天下义士,有使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刘备站起身,握住徐庶的手,笑道:“别驾过誉,正如别驾所言,与其坐看曹操横扫北方,扼腕叹息,倒不如做点实事,即便能恶心一下曹操,也是好的。”徐庶道:“好,那我们就去许县闹腾闹腾啦。”两人齐声大笑。 司马徽此时悄悄站起身,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走出了屋。屋内两人丝毫不觉,仍是欢笑不已。 便在这时,猛听得敲门声砰砰响起,司马徽急忙唤:“福伯,看外面是谁来了。”话音未落,猛听得彭的一声巨响,两扇木门打着旋飞了出来,司马徽和刚奔出侧房的福伯急忙躲避。一人跟着从门口跃入,高声道:“大哥,你在这里么?”随同徐庶同来的兵卒从两旁一拥而出,领头的兵卒喝道:“什么人,乱闯私宅”从门口奔入的那人望见这些兵卒,当即红了眼,喝道:“你们这些兔崽子来抓我大哥的,是不是,是不是?”喝声隆隆,当真便如半空打了个霹雳一般。山谷回响声中,那人已跃到近前,一拳直冲领头兵卒的面门,拳头还没到,带起的劲风已迫至领头兵卒的面门,垂在两肩的长发突然向后急飘,便如突然置身狂风之中,观之骇然。领头兵卒身经大小百余仗,心知难以力敌,向后暴退,从门口奔入的那人如影随形,砰的一声击中领头兵卒的面门,领头兵卒打着旋飞了出去。两旁的兵卒此时也已杀到,那人一矮身,从刀剑阵中脱出,随即撞入身后兵卒的怀中。那兵卒如中雷击,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撞在侧屋墙壁上,屋顶的茅草和灰尘扑簌簌狂落而下。 安定的兵卒心下骇然。便这停顿的瞬间,那人已冲了上来,挥手间,又是两名兵卒打着旋飞出。便在这时,一人喝道:“三弟,住手。”那人原本已抢过一把刀,正要手起刀落,闻声当即如中了定身符,定在当场,抬头看向刘备,大叫一声:“大哥,你真在这里啊。”扔下刀,扑了过来,将刘备牢牢抱定。那被张飞几乎要斩劈成两半的安定兵卒,死里逃生,嗵得一声软倒在地上,腿脚一片潮湿,竟是屎尿齐流。 这时徐庶也已走了出门,眼见满院狼藉,当即吩咐兵卒救治伤病。刘备拍了拍张飞的后背,走到徐庶身旁,道:“我三弟向来鲁莽,兵卒的伤势打紧么?”张飞撇嘴道:“都死不了,俺原本就是要留活口逼问大哥你的下落的。”徐庶苦笑道:“正如令弟所言,都是些皮外伤。”刘备放下心中大石,当即狠狠教训起张飞。张飞心中原本着急刘备安危,下手是重了点,眼见刘备无事,心中大乐,也不计较刘备唠叨,走到被他打伤的兵卒跟前,救治伤病起来,倒是混没在意罪魁祸首是谁。 这时脚步声响,又是一人从门口跃了进来,长髯垂胸,面如重枣,正是关羽。望见刘备,关羽暗暗舒了口气,扫了一眼院中情势,当即也开始救助伤病。 待一切收拾停当,刘备向徐庶引见道:“别驾,这是我二弟关羽关云长。”徐庶抱拳行礼,道:“关君侯,久仰大名,幸会,幸会。”关羽也是抱拳行礼。 “这是我三弟张飞张翼德。” 徐庶抱拳道:“三将军好身手啊。”张飞笑道:“你的手下也不错,俺原以为他们至少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的,现下看来最多七天就可以下床了。”徐庶唯有摇头苦笑,拉着领头的兵卒,向刘备道:“这是云仪,原本是吴并州的贴身侍卫,吴并州临时有事,让他回长安传令,我便把他带身边了。”云仪左脸一片青黑,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刘备当真是不好意思至极,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珠,塞入云仪手中,道:“这是当年在许县时,圣上赐予我的。我三弟鲁莽,打伤将军,我着实过意不去,这颗珠子就送给将军,聊表心意。” 徐庶、关羽齐声道:“使不得。”张飞急道:“大哥,那个珠子是小皇帝送你的,你一直带在身边,珍惜的不得了。他是俺打伤的,要赔也是俺赔。”探手入怀中,摸了半晌,最后摸出一支毛笔,想递又舍不得递。徐庶暗自偷笑,上前一步,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打一场就成朋友了。云仪,你说呢?”云仪将青珠塞还给刘备,道:“刘豫州的心意我领了,但这珠子不能收。”又向张飞道:“张将军好身手,我现在打不过你,但也只是我学艺不精,咱们凉州还有很多身手好的兄弟,我回去后好好向他们讨教,下次咱们再打过。” 张飞平生最喜欢爽快人,笑道:“好,有骨气,你来,随时奉陪。” 刘备心知此事终于揭过去了,暗暗舒了口气。这时福伯见众人打也打完了,引见也引见完了,拖着哭腔道:“你们打也打完了,认识也认识了,这院中的家当打坏了该怎样算?” 一人在门口应道:“全算我的。”话声中,伊籍快步而入,先向司马徽深深一揖,再赶到刘备身边,道:“使君受惊了。”刘备微笑道:“无妨,因祸得福。”伊籍道:“昨晚那些兵卒追着使君去了,我连忙赶回襄阳城,向刘荆州禀报。刘荆州异常震怒,当即便将蔡德珪唤来,查问此事。蔡德珪也是震怒异常,立誓定要彻查此事,给使君一个交代” 对此结果刘备早已心知肚明。昨晚司马徽便说过,既然有江夏兵卒牵涉其中,蔡瑁自然难脱干系。但既然无人能作证,也无人会作证是蔡瑁下的令,蔡瑁自然也只是一个约束不严之责,最多被训斥一番而已。何况若没有襄阳城外一番扰攘,刘备也不会匆忙跳过檀溪,自然也不会来到水镜山庄,更不会遇见徐庶,因此刘备对蔡瑁之举说不上恨也说不上不恨。而且刘备的心思也不在此,他的心早已越过汉水,回到了新野。 ※※※祝书友14年快乐。今年恢复更新,来赞吧,*^_^*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 第一百三十章 六月债 还得快 远远望去,但见灯火辉煌的邯郸城头,袁氏的旗帜迎风招展,沮鹄一行人心下稍安。 吕韬讥笑道:“什么邯郸不是被围了就是又被曹军占了,真该把那半大小子拉过来看看,都胡说乱说些什么。” 沮鹄回身斥道:“半大小子的乱叫,赢将军至少是我等的救命恩人。他远在剡城,不知就里,如何能怪得了他?但你置救命之恩不顾,乱嚼舌根,就不怕折你自己的福寿?” 吕韬满面不以为然,但不敢反驳,低下头去。 主薄田钰接口道:“府君所言极是,但我看吴并州救我们可也没安什么好心,不是还在我们面前说要占河北之城。府君万不可因一时之恩就忘了君臣大义。” 吕韬等众将纷纷道:“田主薄所言极是,我看吴晨和曹贼一样,都是惦记着河北来的。” 沮鹄默然半晌,道:“总之,是我们欠吴并州的良多。君臣大义不敢忘,救命之恩就该忘了?这才救你们不到一天,回头就数落人家的不是。赢将军说河北人不讲信义,待他们如擦屁股的石头,用过就丢,你等好好想想方才的说话,你们不觉得羞愧,我的脸已经不知道往哪里搁了。” 田钰、吕韬等邯郸众将顿时赧然。 一路沉默,临到邯郸城门前,吕韬等人方才暗松了一口气。城上袁军看到一行人,将吊桥放下,沮媵率众在城门处迎接。 将沮鹄等人接入城中,沮媵道:“大哥,怎么就你们这些人?其他人呢?”沮鹄神色一暗,“全被夏侯渊坑杀了。若非曹贼曾下令要活着带我去见他,你我今日也见不上了。” 沮媵顿时沉默。 沮鹄转开话题道:“我走之后,张郃那边有动静么?”沮媵道:“这几日张郃很安静。大哥,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沮鹄见沮媵神色古怪,奇道:“何事?”猛听得吕韬厉声大叫:“府君快走,这里有张郃的人”沮鹄愕然回望,猛觉得一股大力从身后推来,直接被推得在地上翻了几滚,跟着身后一人厉声惨叫。回身望时,就见田钰被沮媵一刀砍在肩上,鲜血染满半幅衣襟,但仍紧紧握住刀身,不让沮媵抽出腰刀。沮鹄一见便知端的,正是沮媵趁自己回头时,抽刀砍人,若不是田钰及时推开自己,那刀已砍到自己脖颈。 一股血气直冲鼻腔,沮鹄双眼登时红了,厉声喝道:“沮媵,你发失心疯了?” 田钰惨叫道:“府君快走,沮媵已投张” 沮媵飞起一脚踢在田钰下颚,田钰口喷鲜血,原地翻了一个跟头,扑地再无声息。 沮鹄鼻中一酸,全身热血便似要沸腾了一般,厉声道:“沮媵,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爬起身,纵身向沮媵扑过去,却被吕韬和另一亲兵田骁抱住,两人拖着沮鹄向城门外狂奔。沮鹄泣声冲沮媵厉喝:“沮媵,你这般做,如何有面目见我爹于九泉之下?如何有面目见沮家列祖列宗?” 眼前猛地一暗,一大汉从城门楼出纵跃而下,还未落地,半空一脚踹在吕韬后心,吕韬哼也没哼,就着前冲的势子直接扑地不起。另一侧的田骁重心一失,和沮鹄翻到一起,还没站起身,已被从天而降的大汉一脚踏在脖颈上。 那大汉脚下微微使力,田骁颈骨折断,当即气绝身亡。 那大汉身高一丈有余,面色白皙,但颧骨高耸,面部线条嶙峋粗旷,一条浅浅的刀疤从左眉眉角蜿蜒向左唇,神色冷漠,眼神深邃莫测,渊停岳峙之际,自有一股摄人的霸气,正是张郃。 沮鹄心如刀绞,但此时此刻,后悔万分也已无奈,坐起身,缓缓说道:“沮媵,曹军要在滏水渡河的消息是你给我的,那时你已和张将军暗通款曲了吧。” 沮媵在沮鹄积威之下还有些胆怯,但见张郃附手而立,胆气顿壮,狞声笑道:“不错。全邯郸的人都知晓,举河北全力与朝廷相抗,那也不过是以卵击石,就你和你手底下的死人天天念叨要报袁氏之恩。袁氏待我沮氏有何恩?你爹死在官渡是谁的错?袁本初,袁本初,全是他的错。你要死自己去死,还要拉咱们沮家跟你陪葬,我们可不答应。我这是代沮家列祖列宗收拾你。” 沮鹄至此已是万念俱灰,道:“好,你很好,可惜我没听吴使君的话。爹,孩儿不孝,这就去陪你。”抽出怀中匕首,猛地向心窝捅去。但觉手腕一痛,已被张郃一脚踢中,手腕当即断折,沮鹄忍痛,张口咬向舌尖,张郃已侧身一步抢了上前,左手上托,右手跟着提住沮鹄的发髻上搬,咔的一声,沮鹄下颚当即脱臼。这一下当真是痛彻心扉,沮鹄眼前水雾涌起,视线一片模糊。但听得张郃的声音响起道:“沮媵,说你是废物,你果然是废物。主公的军令是要活捉沮鹄,不是这条令,我早就强攻邯郸灭你们沮家了,你拿刀砍人,是想害死我么?”沮媵的声音响起道:“冤枉啊,君侯,属下哪里敢害君侯?君侯也看到了,方才他又是捅心口,又是咬舌头的,不先弄残了” 沮鹄的意识越来越淡,但觉沮媵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地再也听不见了。 ※※※ 沮鹄醒过来时,已是艳阳高照,车轮骨碌滚动的声音从身下不时传来。沮鹄动了动手,像是被紧紧箍住,不用看也知,自己又被押进了囚车。动了动舌头,下颚已被人推上,但口中被用布条勒住,显是防自己再度咬舌自尽。眯眼从披散的长发间隙望去,远远就见张郃高大的背影骑在战马上。余光扫向两旁,但见人影幢幢,像是曹军又押解着自己向什么地方而去。沮鹄只觉满嘴苦涩。两天前被夏侯渊押着时,身旁至少还有田钰、吕韬等人,而此际田骁已死,吕韬、田钰等人生死未卜。想起田骁的音容笑貌,再想起赢天、吴晨等人的话,当真如五内俱焚,痛入骨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一旁的曹军提声叫道:“君侯,君侯,沮鹄醒了,沮鹄醒了。” 张郃不耐烦的摆摆手,呢喃道:“哭得这么难听,我又不是聋子。”沮媵凑上前,陪笑道:“不如属下过去,让他不要哭了?”张郃淡淡地道:“哭吧,至少知道他还活着。”眯眼望向远处的城池,“他自杀前吴使君的那番说话,问清了么?” 沮媵毕恭毕敬地道:“问清了,他一个手下说,在滏水伏击典军校尉(夏侯渊)前,他们遇到了从邺城败退下来的并州牧吴晨。吴劝他们不要伏击夏侯渊,还是先看住邯郸” 张郃淡淡地道:“哦,原来是吴并州,一直传他到了河北,不想竟是真的。‘先看住邯郸’,嘿”沮媵陪笑道:“即便有些才干,又如何是君侯的对手?我看他幸好没来,来了咱们还得费功夫多做几辆囚车。” 张郃舔了舔左唇角的伤疤,淡淡地道:“这可不好说啊,听说他到河北不到一月,就已两次击败张绣,虽说都使了些诈,但张绣是什么人?在宛城那会儿,主公对他也要畏惧三分。”微眯的双目却是射出炙烈的光芒。 沮媵对张郃知之甚深,见他舔唇角的伤疤,便知已起了争胜心,献媚道:“我听那手下说,他们曾邀吴晨来邯郸,但吴晨听说将军在此,吓得什么似的,说什么都不敢来他是怎么说来着”身旁的心腹沮虓帮凑道:“吕韬是这般转述的,‘啊,张隽乂在邯郸?去不得,去不得,我有事先告辞了’。” 沮媵拍手笑道:“是了,是这般说的。怀號,你学的真他奶奶的像。” 张郃听着虽是受用,却知两人所说多半言过其实,晒笑道:“这些都是你们编排出来逗乐的,吴并州纵横凉州,被他击败的可不缺元让(夏侯惇)、妙才(夏侯渊)这些一等一的将才,否则以袁本初四世三公的踞傲,如何会极力拉拢他?他这般人物,如何知道我张郃?”顿了顿,道:“既然没和他们一起来邯郸,吴晨去往何处了?”沮媵道:“说是要顺沮水而下,继续去寻袁尚。” 张郃心念一动,忖道,若此时尽起堰城兵马,可在何处伏击凉州人?心中暗暗勾勒沮水在冀、青两州的流域,一路之上的山川密林一一掠过心头。猛地想起一事,道:“沮媵,沮鹄不是已被妙才俘虏了么,后来又是如何脱困的?” 沮媵道:“说是典军校尉押着他们去追击吴晨,不想吴在剡城设伏,典军校尉战败,他们就被吴救了。” 张郃暗叫一声好险。夏侯渊领军之能,张郃也是深自佩服。吴晨从邺城败退途中仍能击败一意复仇的夏侯渊,可知其主力仍存,即便自己带兵追击多半也讨不到好去。暗忖追击之事只能从缓。 这时号角声响,堰城城门放下,十几个衣衫不整的兵卒匆忙跑了出城迎接,其中一名兵卒衣领上还别着妇人的小衣,跑到城门外才掉了下地,显是这群守城兵卒方才仍在寻欢作乐,听自己回城才匆匆起身。张郃大是不悦,但强自忍住,一旁的偏将却没这么好气度,甩手一鞭抽在领头兵卒的脸上,喝道:“曹芮呢,为何将军回城,他不出来迎接?” 兵卒捂着被抽出一道深深血痕的脸,道:“将军在府里昨晚抓了几个逃难的美妇啊哟啊哟” 张郃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曹芮果然不成气候,趁自己出城就干起**掳掠的勾当。但曹芮名是偏将,实是监军,对此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跳下战马,将缰绳交给偏将,缓步进入城中。 今天的堰城,令张郃有些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是哪里出了问题。无论是城头巡城的兵卒,还是街上巡街的兵卒,似乎与半月前离开时,没有不同。 这时就听见偏将在旁嘟囔道:“今天真他奶奶的奇了怪了,不但曹芮不见出城,赵琦、刘玦、武恺这些人莫非昨晚也都去嫖姑娘了?” 张郃登时恍然大悟。不论巡城的兵卒还是巡街的兵卒,其领头的将校不是背向自己,就是佝偻身子,不让自己看见面目。 堰城已被人偷袭,此刻城上、街上的兵卒早已换人。 张郃一颗心直往下沉。 曹芮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出城来见,他或许早已被杀。而这袭城之人,用脚指头也能想出,除了与沮鹄在剡城分开的吴晨,还能有谁? 装作若无其事的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城门,淡淡地道:“沮鹄还在哭么?” 兵卒在身后遥遥喊道,“哭累了,此时已睡了。” 张郃怒道:“是哭累了还是哭死了?他是主公亲令要活捉之人,尔等如何这般不仔细了。待我亲自查看。”说着转身便向城门走去,沮媵丝毫不觉有异,追了上前,挡住张郃的去路,凑趣道:“沮鹄敝贱之人,阶下之囚,如何敢劳烦将军大驾,让他们把沮鹄押进城便成。”见张郃脸色不善,声音越说越低。 张郃扬手甩了他一嘴巴,怒道:“你懂什么,他可是主公亲令活捉的重犯,我既捉了他,便要负责将人活着交给主公。” 沮媵被打得原地转了数转,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地上,看着张郃大步流星冲向城门,心中只感莫名其妙,不知马屁何时竟换成了马腿。 便在这时,一人突然从城楼楼顶的瓦面上站起,高声喝道:“奉司空令,张郃与袁氏逆贼勾结,意图谋反。众将听了,抓住张郃的,赏五千大钱,死活不论。” 弓箭手从城头、两旁街道房顶现身,崩的一声弓响,羽箭飞蝗一般扑向张郃等人。惊异愕然的沮媵、沮虓等人措手不及,被羽箭射中,哀号倒地。 张郃早有准备,手中佩刀化作护身寒芒,加快脚步向城门出狂冲过去。扑到距城门五丈远处,心中警兆突现,横刀一拨,铮的一声锐响,一只羽箭撞在配刀上。羽箭虽轻,但来势强劲,直震得张郃右臂臂膀酸麻,护身寒芒几乎中断。张郃大吃一惊,顺着羽箭来势望去,就见一苍髯老将立在城楼之上,手持一把大弓,此时箭又上弦,正对着自己,嗤的一声,一箭爆射而来。张郃知着老卒弓箭之力世间罕有,佩刀全力挑出,铮的一声,羽箭撞在佩刀刀刃上,溅出几粒火星,一股大力跟着从刀身传来,佩刀几欲脱手而出。便在这时,心中警兆连现,张郃猛地缩身,就势侧滚,数支羽箭几乎是贴着背脊钉入身后硬地。张郃心下大骇,不敢再向城门硬冲,倏地横移,跃入封锁长街左侧的瓦顶弓兵阵中。 这时一波羽箭刚射完,兵卒正在换箭,张郃纵身而上,劈得瓦顶的那几名兵卒横跌开去,张郃心中狂喜,趁机纵身前跃,连闯数间房屋。眼见前方兵卒渐稀,蓦地一支长戟从前方横扫过来,来势迅疾,带起的劲风,把他全身吹得猎猎作响。 张郃知是凉州将领到了,不惊反喜,暴喝一声,长刀横卷,狂劈而下。“钲”的一声,佩刀正劈在长戟两尖中间的凹槽上,此处是长戟最难着力处。张郃心喜之际,却觉佩刀似是劈在一块顽石上,反震之力直撞得他气血翻涌,难过的几欲喷血,长戟来势却未阻得半分,依然强横无比,瞬间破胸而至。张郃顾不得抽回佩刀,借着反震之力,抽身暴退,掠过三丈空间,避往另一间房顶,闪过身后兵卒狠劈过来的长刀,侧身撞在那兵卒的肩膀。那兵卒肩胛碎裂,打着旋从屋顶坠下。 这时一波羽箭又至,张郃震碎脚下屋瓦,坠入屋中,半空中接过那兵卒脱手的长刀。不待两侧屋顶的凉州兵卒反应过来,再次横身撞出,破开后墙冲入街巷。抬眼扫向身后,那持戟的凉州将领已跃至身后屋顶,不由得暗暗叫苦,侧身横移,破开另一户人家,抬手抓起屋中之人抛向后窗,侧身撞开侧壁,冲入里巷。那凉州将领扑错了人,待发现时,张郃已甩开他四户人家。凉州将领持戟紧追。张郃对他心有余悸,展开游斗之术,始终保持相隔数户人家的距离,向西面城墙靠去。 吴晨追在城墙上,紧盯张郃逃遁方向。这次诱张郃入城,原打算在将军行营进行围捕,但张郃异常机警,才入城门便发现破绽,以至于吴晨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在城门处仓促围杀,不但未能一举擒杀张郃,还剩下了一千多张郃亲兵在城外。这些兵卒才不管什么曹操军令,见张郃被困城中,便开始攻城,一部分围杀张郃的兵力只能先调过来,守住城门,使原本就仓促出手围杀的兵卒更形捉襟见肘。而城墙这边的喊杀声终于惊动了部署在将军行营的马成等人,领军向城门处赶了过来。 张郃听到人喊马嘶,潮水般向城门这边涌来,加速奔向西面城墙,意图翻过城墙与城外亲兵汇合。吴晨领人须沿着城墙,张郃却是从城中横穿而过,吴晨奔到南城与西城之间的角楼时,张郃已奔到西城城墙下,此时左右手已分别夺下一支长矛,以长矛代脚,插入城墙的粘土中,攀援而上。城墙上兵卒射下的弓箭,被他在方寸之间一一闪过,左右手轮番交替,三丈高的城墙眨眼便要翻上。吴晨纵身跃起到角楼飞檐上,选他翻上城墙的刹那,一箭射出。此时正是张郃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张郃暴喝一声,原本只需最后一撑就能登上城墙的右手长矛横扫而出,磕飞吴晨势在必中的一箭。但重心顿失,翻下城头。 张郃也是极为了得,坠下之时,左手长矛用力插入城墙,顿住下坠之势,跟着利用长矛矛身的柔韧,投石一般反冲向城墙。此时一支劲箭厉啸而至,半空中射穿张郃的左小腹,带起一蓬血珠,飞落城外。张郃狂吼一声,用尽余力抓住城头战旗的旗角,腾身跃上城墙,双足跟着用力一撑,扑向城外。 吴晨和黄忠赶到时,张郃的亲兵已涌过西城,卷起一阵尘烟,向西狂驰而去。 黄忠抚着城墙,望着远去的曹军,赞不绝口:“了得,了得,咱们这么多人竟然拿不下他。”吴晨皱眉道:“不是将军那一箭,他竟是要全身而退了。此人是劲敌,可惜今日没除了去。”黄忠傲然道:“那一箭即便没要了他一条命,半条命总是要了的,半年之内他都不会再出现了。” 吴晨道:“那就好。张郃一去,邯郸再无曹军大将镇守,我们可以从容筹划取毛城了。” 黄忠道:“邯郸呢?”吴晨笑了笑,道:“还是让沮鹄继续守着吧。沮家的祖地,我们这些外人去了,不一定镇得住。”黄忠点头道:“也是。” 赢天气急败坏的奔了过来,“他奶奶的,这张郃奸死了,骗了我好几次,要是黑皮(庞德)和超他奶奶的,追的我憋气死了。这老什子戟太沉了,赶明我也学箭。” 吴晨晒道:“追不上就是追不上,可不能赖戟太沉。”赢天将手中大戟往他身前一推,道:“沉不沉,你自己掂一下。”吴晨哈哈大笑,避开推过来的长戟,道:“那些佩刀你也不是没用过,嫌戟沉,用刀好了。你这戟打的时候可是费了好些铁料,赶明不用了,刚好回炉,我看还能打上几把上好的佩刀。”赢天竟然没回嘴,抚着长戟怔怔低下了头。吴晨见他神色凄然,猛地想起这把戟和乌鸦嘴陪了他有四年,如今就只剩戟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叹了一声,拍了拍赢天的肩头,向城门外的囚车走了过去。 沮鹄已被人从囚车中放了出来,望见吴晨走近,哽咽道:“恨当日不听使君之言,致有今日之辱。沮鹄有一不情之请,望使君能成全。”说着便双膝跪了下来。吴晨惊道:“无须如此大礼。府君先说来听听,我若能办到尽力去办。”沮鹄一指远处沮媵的尸首,道:“我欲借此尸首一用。”吴晨点了点头。沮鹄爬起身,捡起地上一把佩刀,来到沮媵身旁,一刀将沮媵脑袋砍下,将它端正放在邯郸的方向,再在脑袋前撮起十二座拳头大小的土包,这才普通跪倒,放声大哭起来。 “文玉啊,我对不起你啊,是我害了你啊。我为啥那么傻,听信奸人之言。我为啥那么傻,没听吴使君的劝子明啊子明” 文玉、子明即田钰和吕韬的字,只看沮鹄孑身一人被张郃押在囚车,田钰和吕韬想来已是凶多吉少。 沮鹄哭的撕心裂肺,直是肝肠寸断。吴晨想起这一路上遇难的凉州军卒,鼻中一酸,泪水霎时涌了出来,急忙抬起脸,让眼泪重新流回眼眶。直到泪水被风干,这才走到沮鹄身旁,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河北仍是多事之秋,府君更应节哀保重。” 沮鹄点了点头,停住哭声,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重新双膝跪倒,说道:“使君,沮鹄自来骄傲,即便家严在世之日我也未真心实意的服过他。但今日对使君却是彻底心服口服。使君于我有两次活命之恩,更令我得报大仇,自今日起,我愿为使君驱驰,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吴晨急忙道:“言重了,府君有伤在身,还是起来说话吧。”沮鹄仍是叩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身。向吴晨道:“方才我一直在囚车中,只知张郃进到了城中,后来又如何了?” 吴晨将城中围捕的事说了一遍。沮鹄道:“张郃重伤而逃,正是夺取邯郸的最佳时机。沮鹄愿只身前往,为使君夺取邯郸。” 吴晨盯着沮鹄,但见沮鹄神情坚毅,知他已下了决心,点了点头,嘱咐道:“我让宋恪随你一起去,定要小心谨慎。夺不夺得下城是小事,活着回来是大事。”沮鹄狠狠点了点头,整了整衣衫,领着宋恪等人上马而去。 田纯在身旁低声道:“张郃去向不明,多半会回邯郸,沮府君此去有些草率。”吴晨摇了摇头,道:“张郃知我一定会去取邯郸,所以反而不会回邯郸。沮府君此去必然能取下邯郸。”田纯讶然道:“既是如此,使君为何郁郁不乐?”吴晨叹了口气,道:“沮鹄方才拜我之时,仍称我为使君,他拜我只是为了报恩。”田纯长哦一声。吴晨扫了一眼在众人中站定的诸葛亮,想起“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不由得一阵苦笑。 便在这时,一人突然走了上前,深施一礼,道:“沮文翥此去,邯郸必归明公。不才来军也久,却寸功未立。不才与毛城守将尹阙有旧,愿去说他举城来降,以为明公略尽绵薄之力。” 吴晨打眼一扫,正是一直躲在军中、很久没出过声的苏由。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风起陇西 吴晨伸手掺起苏由,道:“苏卿欲效劳,我自是求之不得。但堰城方平,沮府君也才启程,能否取下邯郸还在未定之天。不如这样吧,待沮府君传回捷报,再考虑毛城之事,否则贪多嚼不烂,四面出击,反到四面受敌,非善之善策。苏卿觉得如何?”苏由咚的一声跪倒:“明公所言极是,但目下张郃受伤远遁,尹楷又与臣下确有过命的交情,以明公破堰城之威,微臣再晓以利害,毛城唾手可得。正所谓天予不取,必遭其咎,望明公三思啊。” 说着连连磕头。 吴晨望向田纯,田纯点了点头。吴晨却微微摇了摇头,正要一口回绝,就见恒纪领着冯孚快步而来。 邺城破围战前,因审配一直反对吴袁联盟,因此冯孚先一步混了出城去找袁尚,此刻却突然出现在堰城,大出吴晨意料。吴晨道:“苏卿,我还有些要事,你所说之事,容后再说。”不由苏由分说,快步向恒、冯两人迎去。 冯孚面容憔悴,发髻散乱,双眼满布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睡,大异当日侃侃而谈的倜傥。吴晨诧异道:“主薄为何这般模样?没找到大将军?” 冯孚深深喘了几口气,道:“找到了,在阳平亭就找到了”说完这几个字,已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噗通一声软倒在地上。吴晨知他是累得虚脱了,也不介意,蹲下身,道:“大将军怎么说?”冯孚道:“大将军闻使君到了,高兴极了,让我先来见使君,说他在阳平阳平亭等使君。”连着说了这番话,冯孚气喘如牛,顿了顿,连喘几口气,说道:“水,来点水” 吴晨向身后招手,几名亲兵跑了进城,只片刻就捧着水瓢跑了回来。冯孚捧着水瓢骨嘟嘟一阵乱饮,连水撒在前襟上也顾不得了。吴晨向恒纪道:“你在哪儿见到的他?”恒纪道:“南城城门外。”跟着补了一句,“大约便是在北城城门喊杀声起的时候见到的。” 冯孚喘了这一阵,气息略微平复,说道:“我是两日前到的剡城,听那边的百姓说起使君,这才日夜兼程赶了过来。”狠喘几口气,接着道:“一路上也遇到了些逃难的邺城百姓,邺城的事大致也知道了些。”挣扎着站起身,一揖到地,“我代大将军为邺城一事向使君道歉。” 赢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吴晨身边,冷哼一声,道:“活得长果然是有好处的,哪怕命短那么一些些,这句道歉那是说什么也听不到了。” 冯孚虽然面色通红,但仍保持了一揖到地的姿势。 吴晨道:“邺城的事不过审别驾之错,大将军远在阳平亭,其错与大将军无关。”意思是并不接受袁尚的道歉。 冯孚急忙道:“审正南在邺城所做之事,大将军尽已知晓,对审正南断绝两家之好,愤愤不已。若使君肯赴阳平亭,大将军自会赔偿使君一切损失。” 赢天笑道:“一切损失?你们大将军莫非天上的神仙,让咱们凉州的兄弟都死而复生?” 冯孚咬咬牙,心道,不来点狠的看来是不行了。高声道:“前日,大将军接审正南从邺城发来的飞鸽,说是曹操掘漳水灌入邺城,邺城浮尸漂橹,危在旦夕。大将军听后,急忙从阳平亭撤军,赶往邺城解围。” 吴晨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曹操水困邺城,袁尚兼程赶往邺城破围,这些都是历史的桥段。在此,历史似乎恢复了惯性,按着它既定的轨道前行。 但那些历史中并没有记述自己。 那么在这历史中,自己又算是什么? ※※※ 六月的天水与六月的三辅不同。六月的三辅此时应该已是烈日炙烤、蝉虫处处鸣唱。六月的天水则有些像三辅的阳春,满园的鸡冠花,姹紫嫣红开了一大片。院中大树翠叶荣荣,投下一片凉荫。在树荫下坐久了,仍会有些寒意。 杜畿看了几页送来的钱粮文书,就觉得意兴阑珊。这些文书中,没有河北战事,没有陇西战事,没有河东消息,没有潼关消息几乎什么消息都没有,只有某县某户调粮,军中向府中借了麻,诸如此类,此类诸如。掷下手中卷轴,负手在院中来回走了几趟。心知再这么下去,非得燥郁而死。步入屋中,取过一件长衣披上,重新出屋,却见方才掷在案上的卷帛掉在了地上,杜畿本不想拣,但走出院门,终究还是退了回来,将卷帛从地上拾起来,整齐放在案桌左侧未批阅的卷帛上。 似乎遇见什么不齐整的事或物,总是忍不住伸手将其整理齐整。杜畿也知这习惯有些莫名其妙,却又管不住自己。叹了一声,正要转身而去,猛地在另一卷轴上发现一行字“锋锐校尉,借府中酒十坛”。 建安五年那场大疫,三辅移民大量移入天水,天水积粮不足,还向武都的羌、氐借了好些。自那以后,吴晨就下了禁酒令。 军中用酒?有些蹊跷。 杜畿急忙抽出卷轴,但这一行字外再无其它一字说借酒之事。杜畿嘿的一声轻笑,快步走出院落,向锋锐校尉成慷的行营而去。 隔着老远,就听见喝酒行令的声音。 杜畿仰头看了看天,不过晌午时分。喃喃道:“晌午时分就这般狂饮,成慷啊成慷,你是要闹哪般?”不由得好奇心更盛,瞟见前方一队巡营兵卒,急忙迎了上前。 “姜都伯,前面不知是哪位校尉的行营,像是有人在行酒令啊。” 姜姓都伯曾送过几次军中的卷宗,见是杜畿,前后看了看,见再无旁人,才急忙拉住杜畿避往一旁,低声道:“前方的行营是锋锐成校尉的行营。”杜畿假作愕然道:“锋锐校尉成慷?他不是成府君的远房堂侄么,如何竟公然违逆吴并州的禁令?”姜都伯将声音再压低几分,道:“明日他就要押着粮草去陇右。这一路不太平,葫芦河流域的羌王氐王都已放下话,说这批粮草是要送给王乐打陇西羌氐的,羌氐同气连枝,他们绝不会坐视这批粮草平安运抵陇西。” 杜畿心中狂喜,暗道:“正不知如何去陇西,竟然天赐良机。”脸上却是一幅恍然大悟的神情,低声道:“因此成校尉才触逆吴并州禁令,只要咱们将军责罚下来,就可以不去送这批粮草?”姜都伯带着一丝你知我知的神情,点了点头,道:“便是如此。你若不想触了霉头,赶紧装作什么都不知就好了。” 杜畿点了点头,向姜都伯道:“我晓得了。”姜都伯整了整衣襟,清咳一声,重新走上队列,领着那几名兵卒继续巡营。 杜畿心道:“成慷啊成慷,你在行营中折腾这半日,成宜仍不闻不问,那是打定主意非要让你去送这批粮草去陇右啊。既然你这般不想去陇右,说不得,我只好帮帮你了。”迈步走向成慷行营。 行营前的兵卒望见杜畿,急忙进营禀报。杜畿昂首阔步,一路无阻,直冲成慷营帐。一名执戟卫士拦在营帐前,见杜畿走近,高声叫道:“你是何人,敢闯锋锐校尉的营帐,好大的胆子。” 杜畿笑道:“我胆不大,很小,就是爱凑热闹。远远听见有人罔顾吴并州禁酒令,在校尉营帐喝酒行令,这才起了好奇心,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拨开那卫士阻挡的左臂,伸手去挑帐帘。那卫士假意高叫道:“校尉,杜仓曹求见。” 杜畿乐了,心想,你这不是认识我么,方才为何还假惺惺问我是谁?但也不开口揭穿,弯腰进入帐中。帐中分左右两列各摆着四个小案,分做着成慷营下的几名都尉、散骑。中间坐着的正是成慷。 成慷将摆在身前的酒坛急忙转到身后,怒道:“杜仓曹,你这边不经通报便硬闯我营帐,是做何道理?念你是初犯,还不赶紧退出帐去?” 杜畿笑道:“不急,不急。我是听说成校尉有近忧,所以特意来给校尉解忧的。”成慷怒道:“我好好的在这里喝酒我有啥忧?来人,快把这惹人厌的家伙轰出去,轰出去。”当下,左右两列的都尉、散骑轰然起身,推搡着杜畿向帐外赶。杜畿笑道:“这个忧便是运粮之忧。不知我可解对了?”成慷将手一扬,向手下喝道:“慢。”手下的都尉、散骑停下了手。 杜畿整了整衣衫,继续道:“我听人说,成府君已责成校尉运送去往陇西的粮草。同时还听说葫芦河流域的羌王、氐王都已夸下海口要来抢夺这批粮草。因此这趟运粮之行,万分凶险。不知是否真有此事?”成慷眼珠转了转,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杜畿并不接话,自顾自地说道:“校尉在营中饮酒的喧哗声,连在城中的我都听到了,按说成府君比我耳目更灵百倍不止,为何竟到目下仍不见来校尉营帐?”成慷楞了一愣,道:“为什么?”杜畿笑道:“我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理由,那便是成府君执意要校尉去送粮,即便你违逆了吴并州禁令也不换人。” 帐中将领都是面面相觑,成慷怒道:“这怎么可以,我可是他亲侄子,他竟然如此不近情理?”杜畿接口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保校尉不用去送粮。”帐中将领纷纷道:“什么法子?”杜畿笑道:“再向府中取二十坛酒。成府君既已下令明日启程,自然军中无戏言。但若校尉真的酩酊大醉,派无可派,成府君再如何想让校尉领兵,也不得不换人。不知校尉以为我这法子如何?” 成慷用力一拍桌案,叫道:“好主意,就这么办。快去,快去再拿二十坛酒来。”杜畿跟着一揖,道:“校尉开始只取了十坛酒,以校尉酒量,加之众人相陪,成府君料想校尉必然不会喝醉,因此睁一眼而闭一眼。如今再取二十坛酒,成府君便知校尉难保不喝醉误事,定会赶来阻止。校尉若定下决心不领兵送粮,必要赶在府君到来时喝得大醉,否则此计亦不可行。”成慷叫道:“好。”提起身后的酒坛,咕咚咚一阵牛饮。跟着接过一名散骑递过来的酒坛,一口喝干,跟着又是第三坛,第四坛。到第五坛时,成慷已是手臂虚浮,喝了一半,酒坛滑落,咚的一声碎成数片,满帐酒香四溢。成慷咕咚一声仰面朝天躺倒在地。而此时杜畿也隐隐听到大批脚步声向营帐这边涌了过来,向帐中众人道:“我似乎听到成府君赶来了。大伙儿若都不想去送死,此时必要将这些酒都饮净。” 众人争先恐后抢夺剩下的几个酒坛。杜畿来到成慷身前,将酒坛碎片中的剩酒拿起,在自己前襟、两袖撒了撒,又在脸上扑了些,跟着一口而净。便在这时,帐帘挑开,成宜、尹默等人鱼贯而入。杜畿提起留在成慷身旁的一个酒坛,佯装喝醉,叫道:“好好酒,再来,喝喝”脚步一个虚浮,似乎酒力不胜,踉跄撞到尹默怀中,酒坛中仅剩的酒全部泼到他怀里。 尹默大怒,喝道:“来人,来人,将这些醉鬼全数给我抓起来,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众都尉、散骑都是大惊失色。杜畿却像是刚从酒醉中惊醒,一个翻身跪倒地上,叫道:“杜畿有过,杜畿该死,请明府恕过,请尹治中恕过。” 成宜阴测测地道:“哦,伯侯,你说你有何过错啊?”杜畿道:“我听校尉这边饮酒喧哗,心知触逆了吴并州禁酒之令,赶来相劝,却被成校尉等众人拉住,说要罚一起罚,将酒灌入我口”那几名散骑、都尉大怒,叫道:“杜畿,你乱说,是你叫我们趁成府君来前,把酒喝完” 杜畿也不辩白,长跪在地,叫道:“属下无能,属下知错。属下愿戴罪立功,明府有何差遣,属下便是舍了项上人头,也定要为明府达成。” 这时,成慷突然呕的一声,翻身坐起,哇得一声吐了出来,帐中顿时满是酒气混杂胃酸的刺鼻气味。成宜又怒又恼,狠狠一跺脚,厉声道:“将这酒鬼给我拖出去,先关几日死囚再说。”当下,便有几名兵卒要来拖成慷。杜畿急忙伸手一拦,叫道:“成校尉如此烂醉,皆因杜畿规劝不力之过,要罚罚我,若是皱一皱眉头,我便将杜字拆开来写。” 成宜淡淡地道:“我看满帐之中也就你一个清醒的。杜畿,你不用争着去死囚牢,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杜畿心叫:“来了。”脸上却显出慷慨激昂之色,道:“明府但有所命,杜畿无所不从,即便要杜畿现下便死,杜畿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求明府放过成校尉和帐中一众兄弟。” 成宜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掩在口鼻处,淡淡地道:“不会叫你死的。我原本要让成慷将粮草押送到陇西,但他既然因你醉成这样,明日你便替他去陇西走一趟吧。”尹默在一旁道:“府君,这怕有些不妥吧?”杜畿也诚惶诚恐地道:“尹治中说的极是,杜畿来军中时日短,又曾在曹军中效力,押送如此重要的粮草,只怕是有些不妥,还请明府”成宜冷哼一声,道:“怎么,方才还说‘但有所命,无所不从’,这说的话都是放屁么?”杜畿叩首道:“属下不敢,属下谨尊明府将令。”尹默还想再劝,成宜已受不住帐中气味,挑帘走出。尹默急忙跟了出去。 杜畿望着尹默的身影,暗自庆幸:“方才幸亏先将酒撒到这驼子怀中,之后我再去说道说道,必不能让这驼子坏了我的大事。” 是夜,杜畿扣府拜访成宜,说起帐中之事,杜畿道:“属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酒泼入尹治中怀中。他对我原本有成见,经此事后,必然成见更深。明日押粮之事,明府不如另选他人,以免”成宜眼神微挑,淡淡地道:“以免什么?” 杜畿低眉垂首道:“以免治中以为明府轻视于他,而与明府生出间隙,则杜畿百死亦不能抵过。” 成宜蓬的一声拍在桌案,冷笑道:“这天水我是太守还是他是太守?生出间隙又如何?自从吴并州牧表他为凉州治中,他就没将我放在眼里了,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要挑三拣四。可惜他不是天水太守,我在天水太守之位一日,天水的事便由不得他多嘴。我既然说了让你押送粮草赴陇西,那便是你。你即刻回去准备行囊,明日启程上路。” 杜畿深鞠到地,道:“属下谨遵明府将令。”便在这时,门外唱令官叫道:“禀府君,尹治中求见。”杜畿连忙告退,过了中门,闪身躲入门旁的阴影中。尹默丝毫不觉,跨步而入,果然,片刻之后便传出两人争吵之声。杜畿得意不已。 半晌吵声停顿下来,脚步声响起,杜畿急忙缩了缩身,就见尹默跨步而出,在门口停顿半晌,长叹一声,方才离去。 杜畿从门口阴影走出,跨步而入。成宜有些诧异,道:“伯侯,你怎么还没走?” 杜畿道:“明府,我觉得此事大有不妥。”成宜奇道:“又有何不妥了?伯侯,你首鼠两端,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语气颇有不悦。 杜畿深施一礼,道:“明府早就放下话,说粮草明日启程,葫芦河流域的羌王、氐王也都依照我军明日启程筹划路上打劫之事。属下以为,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不如趁今晚即刻启程,必然令羌氐所谋落空。” 成宜长哦一声,道:“伯侯,是否操之过急啊?”杜畿道:“兵贵神速。”成宜沉吟了片刻,道:“好,便依伯侯了。” 杜畿大喜,长揖到地,“属下定不辜负明府重托,一定将这批粮草平安运到陇西。”说着,就着长揖到地的势子,退了出房。 此刻的杜畿当真有脱出牢笼之感,只觉一身轻松。长舒一口气,呢喃道:“陇西,我来了。” 此时,在陇西城的一间草房中,马周正借着油灯看书,一只飞蛾振动着翅膀扑入灯芯火苗,“嗤”的一声轻响,飞蛾半截身子化成青烟,掉落桌案。马周喃喃道:“这是何苦来哉?”收拢手中书轴,将桌上飞蛾捏起,推开窗牖,将残蛾丢了出去。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历史之战(上) “禀司空,典军校尉已押到。”帐外,兵卒毕恭毕敬的禀道。曹操掌着灯,盯视铺在桌案上的地图,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帐外的声音。隔了半晌,兵卒又开口道:“禀司空,典军校尉啊,典军校尉,你不能进” 话声中,帐帘一挑,夏侯渊昂首走了进帐。此时铁兜鏊已摘下,双手缚在身后,双唇紧抿,神色极是桀骜。铠甲碰撞声中,数个亲卫跟着奔了进帐,伸手便来扭夏侯渊。夏侯渊并没有反抗,任凭几个亲卫将手臂和臂膀捉住,脚下却像钉入帐中的泥土中,任几个亲卫拖拽,却是纹丝不动,冲着曹操叫道:“孟德,我仗是打输了,你用军法处置,我不会有一句怨言,但你摘了我的军职,贬我回许县,我我说什么都不能答应。 曹操终于抬起眼皮,瞪视夏侯渊,道:“不答应?那你准备如何做?”夏侯渊原本气势极盛,被曹操这般瞪视,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嗵的一声跪倒,哽咽道:“孟德,你再给我些兵,灭不了小贼,我这条命不要了也罢。” “蓬”的一声,曹操拍案而起,大怒道:“夏侯妙才,你这条命几时是你的了?你这条命是大汉的,是大汉天子的。你这条命精贵的很,别说你决定不了,我也决定不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算什么样子。给我起来,滚回许县去。” 夏侯渊俯身扑倒,几乎是泣不成声,“孟德,被围在岐山的日子,你完全不晓得。那些日子,粮食吃完了,开始吃草根,草根吃完了,开始挖泥吃。一些兵卒饿得受不住,自杀了,留下的身子,便被当成了肉干只我一合眼,那些兵卒抢吃同袍血肉的场景就出现在眼前每晚,那些被同袍吃了血肉的兵卒都会来找我,要我替他们报仇。孟德,我成晚成晚夜不能寐,他们在问我,为什么我还没有替他们报仇?我与小贼之仇,倾东海之水也洗刷不尽。这仇,也只有流尽小贼之血才能洗刷。孟德,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但这次,我求你,算我求你,我要杀了小贼,为那些同僚报仇。孟德” 曹操长叹一声,转过桌案来到夏侯渊身前,左手搭在夏侯渊的左肩上,柔声道:“妙才,起来吧。我答应为你和你的部下报仇,但怎么报”顿了顿,“我们已经将他从凉州逼到冀州,他现在是无根之木,无水之萍,譬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但狗入穷巷,其势更凶。因此,如何围剿小贼,更需从长计议,操之过急,反受其害。这次你不顾一切追了过去,不知害得我有多担心,急忙派了子和(曹纯)、子丹(曹真)、叔龙(何夔)领着虎豹骑去追你。我听他们说了,不是他们把你绑回来,你是说什么也不回来了。” 夏侯渊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曹操摆了摆手,截住他的话,继续说道:“有些仇,要亲自动手报,有些仇,却也不必亲自动手。你先回许县,河北之战形势微妙,你复仇心切,一再乱我部署,再留在河北,那就不是帮忙,而是添乱。”接着抚了抚夏侯渊受伤的右手肩胛,“回去好好养伤,若能活捉吴晨,我便将他交予你处置。不能活捉,也会将他的首级交予你处置。安心回许县吧。” 夏侯渊知此时再说什么也不能让曹操改变主意,长叹一声,向曹操叩首一拜,起身挑帘而去。 曹操望着夏侯渊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将是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今后再也不能相见。这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曹操几乎潸然泪下,张口想将他唤回,但帐帘垂下,将夏侯渊的身影与视线完全隔开。曹操伸手掀开帐帘,正要张口唤住夏侯渊,便在这时,一处灯火快速从后营移来,当先的正是曹真。 望见曹操,曹真先叫了起来,“明公,来了,袁尚来了。” 曹操精神一振,急忙迎了上前,道:“消息属实?”曹真连连点头,“属实,我部下斥候在西山望见袁尚扎营”话音未落,一骑快马狂奔过来,到中军前帐,马上骑士纵身跳下,快步奔到曹操身前五丈处单膝跪地,禀道:“禀司空,东山烽火传来旗令,有一支人马溯漳水向我中军逼近。” 曹操向前走了几步,避开中军大帐的帐沿,向东北方向望去,但见点点烽火沿着隆虑山山崖亮起,由远及近,渐次延向邺城。只看这烽火亮起的速度,便知敌军迫近的速度极快。 曹操哈哈大笑:“袁尚小儿,你从大路来,我念你破围心切,尚惧你三分,你从小路来,便知你色厉内荏,今番我必取冀州。” ※※※ 此时吴晨也正立在釜山上,向东北眺望。 釜山在邯郸与武安(堰城)的交接处。太行山支脉甘丹山从西南蜿蜒向东北,南段分叉为邯山和鼓山,邯山斜向北绵延十余里即没入平原,少昊氏帝挚四叔之一的玄冥修部苗裔皋陶在此筑城,史称邯郸,郸者,尽也,即邯山在此到头。鼓山则斜向东北,绵延二十余里地后,北段釜山隆起,继续向东北而去。滏水、潳河便在北段的釜山汇聚而出,与从沮山流出的漳水共同冲击出漳邺平原。 与寥廓的河北平原其它地方相比,釜山距离邺城最近,地势却高出甚多,极目望去,滏水、漳水、潳河就如晶莹的玉带,蜿蜒缠绕在大地上。星布在漳邺平原的密林,这时已低矮如一处处蓬起的草丛。 即便如此,仍是望不见邺城的动静。 东北面的地平线上,漆黑一片。 身旁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此刻吴晨焦急的心绪,在一旁不住地喷打着响鼻。 吴晨探手抚在马颈上,缓缓梳理马鬃,也借此放松自己。 曾经的历史上,袁尚在距离邺城十七里的西山扎寨,并遣前锋溯漳水而上,意图偷袭围困邺城的曹操主营。曹操将计就计,迎头痛击袁尚前锋,并顺势将溃败的袁军赶往西山营寨,一鼓作气击溃袁尚主力。袁尚渡过漳水、沿路聚集败军时,在滏水口被高歌猛进的曹军追到,袁尚大败逃遁。 此战是绵延数年的冀州之战的决定性战役,至此,雄霸河北十数年的袁氏销声匿迹,曹操芟除群雄、统一北方之势成形。 此时的历史会因为有了自己,而与彼时的历史不同么? 吴晨心里没有底。 便在这时,一旁的田纯说道:“来了。” 但见东南面的地平线上,火光星星点点涌现而出。滏水河岸,一点星火几乎同时亮起。 吴晨精神一振。 袁尚并不傻,选择了邺城与堰城(武安)之间最短的距离。 袁尚在寻求可资安全退缩的路。 若袁尚没有选择这段路,吴晨会毫不犹豫转身而去。但袁尚选了这条路,显然冯孚从堰城追来,对袁尚仍是有影响的。 袁尚知道吴晨已从剡城退往了堰城。所以选择了这条路,希望吴晨能有所作为。 战胜与战败只在五五之数。 吴晨撮唇发出第一条军令,同时,牵着战马向山下缓缓而行。 釜山而下,几乎都是平原,阔叶林森罗密布。吴晨吹哨发出第二条军令,釜山最高峰上,三面铜镜映射月光照向平野。 倘若用火光传递讯号,曹操一定会发现,而用铜镜,则因角度不同,只有吴晨这一伏击军队看得到。 三面铜镜则通过吴晨不时发出的尖锐哨声节奏,不断调整角度。此时平野垂阔,漫天星斗,也为吴晨通过调正铜镜指挥大军缔造了绝佳的机会。 天时地利都已齐备,若还是战败,吴晨无话可说。 釜山上三面铜镜,不断映射着袁军溃逃的路线。吴晨领着大军通过茂密的阔叶林,穿过林间的小路,来到一处山丘。 太行山向邺漳平原延伸,并非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其间丘陵起伏,山丘在平原之间不时隆起。若不知袁尚渡漳处,这处高地便一无是处,但有了釜山上三面铜镜指路,此处的丘陵正是漳水与滏水之间冲击平原最佳的制高点。 吴晨率军悄悄爬上缓坡,极目望去,袁军先锋已在一里远外强渡漳水。 袁军显然对强渡漳水没有准备,乱糟糟一团盘在漳水南岸,后方既没有强弩营压阵,前方也无工兵营搭建浮桥,近万人聚在漳水北岸,有的泅水而渡,有的直接冲到河水中,被湍急的河流狂冲而下。直到袁尚的大纛认旗到达河岸,袁军渡河的混乱局面才稍稍改观,一簇簇灯火从两翼向漳水延伸而出,中军则向北突出,成偃月型护住渡河的缺口。 但从吴晨这个角度来看,中间的偃月突出的太晚,几乎便在偃月从两翼向中间连接而不及向前凸出的刹那,从平野涌出的火光已突入偃月阵内。 曹军强突袁军中军,使原本护住渡河河口的阵型没起到丝毫作用便告失效。而这突击的一点也随着曹军深入,由点及面不断深入,使袁军渡河阵型不断溃散,原本团簇成形的火光,便似被狂风刮起,向东、西、北三个方向散开。 田纯在身后叫道:“使君,再不出兵,大将军”吴晨猛地举起手,止住田纯的声音。 若依历史推断,袁尚必然会渡过漳水到达滏水北岸。若此时历史演变,袁尚来不及渡漳就被曹军歼灭,吴晨只会领着安定兵卒有多远逃多远,再不过问河北之事。 漫天的星光下,袁尚的大纛认旗出现在漳水河北面,在河面点点浮火间不断冲向北岸。 猛然间一支火箭掠过长空正中旗面,大纛顷刻间烧了起来。这面认旗一失,袁军的散兵游勇便更难汇聚到袁尚旗下。便在吴晨暗暗焦急之时,袁军中军认旗猛地垂下,在漳水中扑灭火星,这才重新举了起来。 经此一烧一浸,绣着“袁”字的中军大纛已卷缩起来,完全淹没在混乱的战场中。身旁的田纪失声恸哭:“使君,认旗完了” 吴晨仍是举手将田纪的话压下去。 袁尚的认旗完了,袁军已一败涂地。但曹操的认旗还在,吴晨在等曹操的认旗渡河。 从丘陵处向河北岸望去,曹军势如破竹,从契入袁军中军的连接点直切向渡河点,原本盘踞在河岸的万余点火光,如经狂风的蒲公英,向四周狂散而去。 混杂在安定军中的河北将领,很多人都曾参加过对公孙瓒的界桥、易京,及剿灭黄巾的于毒、张燕等大战,此情此景,无不痛哭出声。 袁军完了,叱咤河北十数年的袁军经此一役将彻底消失在世人面前。※※※作者按:管理书评的帐号“如果帅是罪,我已最大恶极”用户名和密码都忘记了,现在书评已完全管理不了了,见谅。希望置顶的、希望能推荐的,请自顶,我已完全无能为力。看了最近的书评,对于杜畿的猜测与我之前的构思不完全相同。杜畿是个很有意思的角色,没有把他比作蒋干,倒是很想将他比作当代的某些专家学者,尽出馊主意,但你怪他吧,他只负责出主意,采纳主意的却还是你。对于他到陇右的原因,这个原本是采用了历史上一个很有名的曲线救国的故事(应该是安史之乱,唐朝一个将领的故事,但构思这一桥段的时间已经有点远了,忘记了实际的人名,有知道的请告知)。即是说杜畿开始出的主意,对成校尉来说,是能让他欣然采纳的成校尉原本不想去送粮,所以杜畿出主意让他不送粮,成校尉是兴高采烈采纳的。而之前成校尉是非常希望有人能向成宜告密,让成宜责罚他而不让他去送粮,所以才派人一直或明或暗的保送杜畿到了自家的营帐,并在杜畿责问是,自己假装说出在喝酒。杜畿也正是看到这点,所以才大明大放的出馊主意,而使自己有了去陇右的机会。泼尹默酒,则是化自安史之乱的故事。原本的剧情应该是第一天迫使敌方军师不好反对,第二天临去前又假装酒醉泼了敌方军师一身酒,而使敌方军师再向敌方统帅提议反对的效力弱化,最终使押送粮草之行成行。限于杜畿不是吴、曹、刘、孙、周等重要角色,压缩了篇幅,使这个人物塑造的有些走样。杜畿经常给敌对的势力出馊主意,这是在三国志中明文有载的。杜畿不单在天水给成校尉出馊主意,而且到了陇西,也给王乐出馊主意,终于导致羌氐大乱。因此《风起陇西》这章是陇西之乱的伏笔,以此说明杜畿出馊主意的能力,但限于笔力,未能体现出杜畿这一特征,惶恐,见谅。此外,也对揣摩剧情走向的书友说声抱歉,透漏剧情了,见谅。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 第一百三十三 人言可畏(上) 吴晨领军到达滏水南岸时,赢天、冯孚等人已在岸旁的浮桥旁等侯。79阅.当先的一人身材高大,只以目测应在八尺以上,年纪在二十五六,身穿一领绣着四爪飞龙的淡紫色罗袍,外套一袭银色的细鳞甲。鳞甲长过腰际,塞进腰间的白玉带中。脚上蹬着一双白鹿皮长靴。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用紫色的丝巾盘起。脸庞光洁白皙,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 形形色色的人物吴晨见过不少,但如此器宇轩昂的美男子实是平生仅见,心知此人一定是袁尚了。 果然,冯孚抢上几步,先行引荐道:“吴使君,这是我家主公,大将军领冀州牧袁公讳尚。” 不等吴晨开口,袁尚已趋步上前,先拉住吴晨的手,朗声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吴并州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未见使君前,我便一直在想,该是如何一个相貌才能配得上用兵如神、仁名远播的吴并州,却是如何想也想象不出,直到方才亲眼见到使君,才感叹果然总有上苍宠眷之人。” 吴晨虽然不齿袁尚历史上的为人,但也不得不佩服其身为世家子弟的涵养,刚经历几乎军亡人灭的大败,仍能如此镇定,谈笑自若,换做旁人,此时怕是早已哭的死去活来了。微笑道:“过奖,愧不敢当” 袁尚叹道:“不是过奖,事实如此,昨晚若非使君施以援手,我险些就被曹操这背主奸奴害了。” 吴晨肃容道:“昨晚之战实是侥天之幸,第一巧是冯主薄恰在我军击败张郃后来到雍城,我收到消息后立即起兵向邺城而行,准备与大将军汇合。第二巧是大将军又恰好沿邺城和雍城最短的路线后撤,在漳水南岸恰好遇到一起,否则昨晚之战后果难料。” 袁尚连连点头,道:“使君说的极是,可见老天仍是眷顾我袁家。”接着提声向身旁的兵将说道:“昨晚之战,凶险异常,但我军虽败而不溃,众志成城,后能逼退曹瞒,足见我袁家四世三公绵延百余年,非是侥幸所致,实有上苍眷顾。”右手握拳,高高举起,朗声道:“曹瞒逆天而行,虽狡蛮凶顽,也必遭失败,袁氏虽屡遭破败,但天命不弃,最后胜利必属我袁氏。” 袁尚本就生得高大威猛,这番话提气说出,声传数里,多少提振了些才经大败的袁军的士气。袁尚身旁数十位袁氏的老臣热泪盈眶,高呼:“天命所归,袁氏必兴,曹瞒必败,天命所归,袁氏必兴,曹瞒必败” 身后隐隐传来啜泣声,吴晨心知是原河北的将领见到此情此景情难自抑,痛哭失声,心中也觉骇然。这些河北将领,有的是不得已随自己逃离朝歌等曹军必经之地,有的是在邺城被审配排挤,怒而反出袁军。虽然一路之上随自己南征北战,但在这些人心中,自己只是他们心中的无敌统帅,心中的主公仍是袁尚。倘若袁尚统兵作战能力再强一些,或许这些将领便会重回袁军。 吴晨并不怪他们。与这些河北将领历经多次出生入死,吴晨心中认为他们是兄弟更多于是下属,若是他们认为重回袁尚麾下才会心安,吴晨虽然会感到惋惜,但不会劝阻。 但眼前有要紧事却不得不说。待河北将领呼声降下,吴晨向袁尚道:“我在过来的路上,听一些袁军说,张南和冯习两位将军还驻扎在剡城。曹操多计,从漳水退去后,必然会将主意打到张、冯两位将军身上。大将军要及早绸缪。” 袁尚道:“啊,使君说的是。那依使君,该如何做?”吴晨道:“迅速知会张、冯两位将军,要其向邯郸与大将军汇合。”袁尚向身后道:“阴司马,取我将令,传张南和冯习速来邯郸与我汇合。” 吴晨阻止道:“大将军,这令不是这么传的。将军与张、冯分别已有数日,以曹操的多智,不会不将主意打到两位将军身上,此时剡城是什么情况?两位将军是否已被曹操说动?若没有说动,自是最好,但万一说动,阴司马贸然前往,岂不是狼入虎口?” 袁尚笑道:“张冯两位将军是我袁氏的嫡亲连襟,最是亲近不过,如何会反我而投曹,使君过虑了。”吴晨苦笑,心想,张南、冯习听说你被击败,当晚便投了曹操,这是历史上写明的,如何会是我多虑?肃然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张、冯两部合起来有万余兵马,不是小数,必须谨慎从事。” 这时田纯在一旁说道:“大将军,吴使君说的极是,兵法曰:庙算多者胜,庙算不多者不胜,何况曹瞒一向诡计多端,不可不防。” 袁尚两条剑眉皱了起来,望望远处休憩的袁军,再望望吴晨,半晌才说道:“那依使君,该如何做?”吴晨道:“将军亲自前往剡城,督军张冯两位将军来邯郸。以将军的威望,即便张、冯两位将军投曹,也可喝令两人悬崖勒马,弃暗投明。” 袁尚还未说话,一旁的阴司马先叫了起来,“使不得。大将军千金之躯,如何能亲身赴险?万一张冯确已投曹,大将军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说着连连摇手。这阴司马年纪在五十上下,面相与阴夔有五分相似,多半是堂叔伯兄弟。 吴晨不理他在一旁嚣叫,只一瞬不瞬地看着袁尚。袁尚面色变了数变,低声说道:“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以袁尚的身份地位,这一句已相当于软语相求。吴晨想起曹操对袁绍的评价,“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亡命”,不由得暗自苦笑,心想这位袁三公子不但承继了袁绍的好皮囊,也承继了袁绍某些秉性。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若大将军觉得为难,我可陪大将军一起去。” 田纯惊呼出声,道:“若大将军和使君都去剡城,邯郸这里便无人领军啦,这如何使得?”那阴司马接口道:“不如这样,大将军驻守邯郸,使君前去剡城传令,使君觉得意下如何?” 赢天破口大骂,说道:“那姓张的和姓冯的是我们的嫡亲连襟?我大哥去他们听我大哥的话?你们大将军的命是命,我大哥的命就不是”黄忠一把将气愤填膺的赢天拉开。 那阴司马老脸顿时红了一片,干咳一声,垂下头去。袁氏的十余名老臣见几人起了争执,都拥了过来,将袁尚围在中间,低声说起话来。 赢天走到吴晨身前,大声道:“大哥,这些人贪生怕死,跟着他们没混头的,还是走吧。去并州取回超哥和黑脸的遗骨,咱们就回凉州吧。” 恒纪、田纯、阴司马等人脸上尽皆无光。 吴晨苦笑着拍了拍赢天的肩膀,道:“我晓得的。若能在河北击败曹操,凉州就少一些流离失所。河北保不住,凉州也就很快大难临头了。形格势禁,不得不尽力而为。”赢天叹了口气道:“你是大哥,你说了算。但我说句实话,就凭他们”向袁尚和围在他身旁的老臣撇了撇嘴,“我们能全身而退那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吴晨叹了口气,心知赢天所说不假,但目前局势如此,又岂是说脱身就能脱身?心中唯有暗暗纳闷,河北局势何时竟变成了现在这般田地,似乎与当时与诸葛亮商谈的河北经略完全不同?想到这里,不由又向站在远处的诸葛亮望去。但见此时诸葛亮也是眉头紧皱,看不到一丝笑容。似乎感受到吴晨的目光,诸葛亮转过头来,望向吴晨,扫了一眼,像是长长叹了口气,又转向远处。吴晨心头巨震,猛地明白错出在哪儿了。 其实在筹划河北之战时,两人便有共识,即河北并非久留之地,转战到河北的目的,只是帮袁尚击破袁谭,使曹操深陷河北和难以追击,这样才能从容进入并州,再返回凉州。而在朝歌之战后,似乎便偏离了这个目标,也就是在那时,两人的第一次出现了不合。随着此后朝歌之战、邺城之战,大军陷入河北战事越来越深,两人的不合便也越来越深。 想通了这一节,吴晨不由笑了。袁尚的贪生怕死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大军可以借此掉转到滏水下游,青州边界,伺机击破袁谭。当然若曹操于期间击破袁尚,吴晨也不介意将袁谭留下,将曹操继续缠在河北,全视情况而定。 这是自与诸葛亮不合以来,吴晨头一次如此轻松,心中对诸葛的敬佩却是更深了一层。暗想,等剡城的事一了,该找个机会和诸葛再深谈一次了。 这时袁尚与老臣的商议也完毕。袁尚干咳一声,向一旁的阴司马点了点头,阴司马前趋一步,来到吴晨身边,从怀中取出一枚黄金制成的小印,印的一头赫然用紫色的丝带系着。 阴司马目中现出凝重之色,珍而重之的将金印捧在手中,跟着双膝下蹲,将印绶高举过头,递向袁尚。 此时站在四周的河北兵卒呼吸都急促起来。吴晨有些了然,心知这金印紫绶,必然是袁尚的大将军印。 果然,袁尚双手将印捧起,又递向吴晨,道:“使君,这是我的大将军印,见印便如见我亲临,张、冯若有违逆,使君更可持印便宜从事。” 吴晨有些震撼,心知在曹操重压之下,袁尚终于肯下成本了。双手将大将军印收下,揣入怀中,说道:“事不宜迟,我这便领军出发。”袁尚无限留恋地望向被吴晨揣入怀中的金印,道:“愿使君马到功成,早传捷报。” 吴晨道:“借大将军吉言,希望能领张冯两位将军早日归来。”拱了拱手,径直向河岸旁的战马走去。 晌午时分,吴晨领军来到邺城附近的南山。吴晨一时兴起,领着黄忠、赢天几人绕过曹军的明暗哨,来到一处山顶,透过灌木枝桠望向远处的邺城。有鉴于前次邺城之失,曹操将帅营放在了南面的开阔地,深壕高垒。前次被破坏的北营、西营也在修复中,曹军营中人马川流不息,营帐层层相接,绵延数里,铁桶般将邺城围在中间。而离邺城城墙百余丈外,一条丈余宽的水沟蜿蜒绕城一周。 吴晨暗自揣摩,若此时由自己破围,该如何布军?越想越觉得曹操的部署当真是思虑惊喜。心想若当日破围时曹操在军中,自己那套破城战术在这围城大师的困守下绝对难讨到好去。不由得又暗自庆幸,幸亏已打定主意不再陷入到袁尚和曹操之战,否则要破邺城之围,更不知要死多少兵卒。长叹一声,当先向山下而去。 ※※※ 砰、砰、砰 院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跟着一把苍老的声音响起:“蔡大家,蔡大家在么?” 蔡琰急忙放下手中的毛笔,提声道:“小红,小红,门外有客人。”半天却没有人应声,蔡琰无奈之下,起身来到门前,跻上鞋,穿过院中的小径,将院门打开。门外站了十来个老人,当中一人便是前次才给代写过家信的博昌。 博昌是蔡琰贴身婢女小红的远方亲戚,因家中几个男丁都被征调入伍,前阵子齐齐写了家书送回来,却因不识字,只能到处托人念信。但是前方战事吃紧,许县附近的年轻子弟几乎都已征调去了河北,而那些识字的文官却又说不上话。便在百般无奈之际,凑巧听小红说起蔡琰识字,这才请托蔡琰代读并代写家信。 蔡琰道:“昌伯,你有事?” 博昌有些拘谨,嗫喏道:“蔡大家,上次你代写家信,我可是感激的很。”猛地跨前一步,将一个包袱塞到蔡琰怀中,“这是一些粟米,蔡大家不嫌弃就拿去吃吧。” 那包袱有四五斤重,足够吃上十天有余,蔡琰知博昌家也不宽裕,急忙道:“昌伯,你们家有不宽裕,何况我这边也有些余粮,这些粟米,你还是拿回去吧。”说着将包袱递回博昌。 博昌双手乱摆,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听小红说,蔡大家也是替人绣花、缝补补贴家用,前次耽误了你大半日的时辰,误了好几件绣花。我听了觉得心上很不安。这些粟米,就当是大家替我代写家信的酬劳。” 旁边十几人七嘴八舌地都劝了起来,有的道:“蔡大家你还是收下吧。”有的道:“就是一点而心意,你若不收,昌伯该多难受。”还有的道:“大家不收,是不是吃不惯粟米?那大家说,只要我们有的,保准送来。” 蔡琰眼见得盛情难却,说道:“那就谢谢昌伯了。”博昌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蔡琰收下包袱,却见众人仍没有散去的意思,奇道:“昌伯,你们还有事?” 昌伯老脸涨的有些红,期期艾艾地道:“我们这些街坊邻里的,都有男丁从了军,前些日子都写了家信回来”话没说完,不但整张脸红了,连脖子也开始红了起来。 蔡琰微笑道:“我刚绣完了几幅手帕,现下刚好有些时间,若不嫌弃我字迹粗劣,倒是愿意为各位乡亲一一回复家信。” 众人的忧虑顿时一扫而空,噢的一声欢呼,纷纷将手中攥着的书信递了过来,院门狭小,众人几乎将蔡琰挤了一个趔趄。蔡琰急忙道:“慢慢来,慢慢来,别挤着了。”边说边向后退,从众人手中一一接下书信。 便在这时,猛听得一人大叫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是想找打么?”一人从人群中挤了进院,抄起院门旁的门闩就往人群中打去。蔡琰急忙喝道:“小红,做什么,快住手。”但终究是慢了一线,一名老者应闩倒地,啊哟啊哟的叫了起来。众人见小红凶猛,急忙闪开。小红威风凛凛的来到蔡琰身旁。蔡琰又好气又好笑,道:“小红,你发什么失心疯,怎么把人都打倒了?”想俯身去拉跌倒的老者,却被小红挡在了身前。小红左手叉腰,右手持门闩,道:“他们往咱家里一窝蜂的挤,我还以为是坏人来咱们家抢物什呢。”用门闩一指人群中的博昌,道:“你怎么又来了?上次你耽误小姐少绣了几幅花,害我们被那些人耻笑,你不知道么,怎么这次还来?” 博昌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这次是来送粟米的,央蔡大家写信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小红将手中的门闩挥了挥,道:“就是你,就是你,肯定是你,不然谁知道咱们小姐会识字?” 蔡琰将小红拉到一旁,说道:“小红,不要闹了。”向有些垂头丧气的街坊说道:“街坊们慢慢来,不要挤着了”小红在旁不依地道:“小姐,你就是心太好了。你替他们写家书,这得耽误多少时辰啊,又害我要被那些坏人骂啦。”蔡琰温婉一笑,道:“都是街坊邻里的,帮帮忙总是应该的。”小红嘟着嘴道:“又不是你去送,骂的自然不是你啦。”蔡琰抿嘴笑了出声,拉着小红的左手轻轻摇了起来,柔声道:“好啦,好啦,最多一会儿我陪你去送。”小红万般无奈,踱了跺脚,转身进了里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