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泽初雪融晴》 第一章 天外仙人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提起“月黑风高”,人们总是第一时刻想到“杀人夜”。然而,这该死的“杀人夜”里还暴雨不断,豆大的雨点就没停歇过,打在人身上如同被鸽子蛋大小的石头砸似的生疼,这样的雨夜,一个杀手,就算前一刻兴致盎然地想要干两票单子,这一刻只怕也要想着躲在家中抱媳妇。 夜不深,但大街上早已没了人。 小街东边的一个简陋的房子里,烛光摇曳,一只在屋檐下躲雨的黑猫听到了一对男女的对话。 “娃他娘,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汉子,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黑猫似乎感到好奇,跳上了窗台,趴在窗沿上,盯着两人。然而房中一男一女完全没注意到这只黑猫,只是专心致致的睁着圆眼瞪着桌上一张陈旧的牛皮纸。而一旁床榻上躺着的婴儿,则欢喜的注视着黑猫,不时咯咯笑着。 雨下的太大了,屋内有些漏水,顺便有几滴落到了牛皮纸上。夫妻二人赶忙将牛皮纸拿开,女人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擦了擦,说道:“是!一准儿是。上次我在王员外那儿打扫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张图,后来我出去外面擦窗子,我听到王员外和一个外来的贵人在里面说话……”汉子不想听无关紧要的话,急不可耐的打断了老婆的絮叨,直接了当的问道:“真有宝贝?!”女人白了汉子一眼,手往汉子胸口一锤道:“你咋的就不信呢?俺都在外面擦了一个时辰的窗户了……”,汉子奇道“没被发现?”。女人梗了下,说道“应该没吧……被屏风挡着哩,俺也没出声。估摸着是把俺忘了。”男人沉默继续低头看图,女人见男人不吭声,有些不满道:“到底怎么样啊,看不看得懂啊?!”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夫妻二人都是王员外家的家仆,也是众多员外家的家仆,做的短工,包吃不包住。女人大字不识一个,平时就擦擦桌子抹抹窗台什么的;男的读过几年书,奈何家里实在没钱供养,就只能早早中断学业出来谋生。 那天,女人看到这张图也没多在意,只是后来员外从正厅走来,带了人到书房,她刚好又从侧门出去擦窗,三人刚好错过,女人也刚好听到了“宝藏”的字样,也就细细凝神擦了“一个时辰”的窗户。回家后夫妻二人合计了三天三夜,最后的决定是:女人告诉男人“藏宝图”的具体位置,男人拿着牛皮纸把图临摹下来。男人的实力在平时的挑水劈柴中被埋没,他真正在行的是过目不忘。于是他找到了原图,仅用了一盏茶的时间,背下了图,之后回到家立刻按照记忆画了下来。至于画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意思……他们觉得,还需要细细揣摩。 夫妻二人大眼瞪小眼,愣了半晌,之后男人一拍大腿,道:“我怎地吧牛二忘了!”女人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喜笑颜开道:“对对对对,找他!他常年打猎做向导,铁定看得懂!”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不由分说,拿了一把黄纸伞就冲出去,惊动了昏昏欲睡的黑猫。吓得猫好一声叫唤。“这死猫!”女人瞥了眼猫低估一句,然后想起了什么,冲出门,对着男人的背影扯着嗓子吼了一句:“直接去,找不到别回来了!”男人朝后挥挥手,急匆匆的向着牛二家跑去。 牛二自然不负众望看懂了地图,跟男人手脚并用的比划了半天。男人知道路线后火急火燎的奔出房门,消失在雨中。而牛二本来还含在口里的一句话,却来不及说出,憋了半天才自言自语道:“这是去长岭的方向啊……” 话说这汉子在得知方位之后,冒着大雨,朝着那所谓宝藏的地方跑去,跑的黄纸伞被雨水砸穿了几个骷髅,跑的身上半数衣服已被浸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跑的昏天暗地……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宝藏就在眼前。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王员外的宝藏?因为王员外莫名其妙的靠着一笔横财发家致富。那笔横财,传说就是王员外运气上佳所发现的宝藏。 王员外怎么了?王员外能发财,自己也能发财!毕竟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并非某个人的专属。 汉子一边辛苦的跑着,一边开始想象着有钱之后,自己的幸福生活。他要去京城去,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边域小镇!他去京城要去喝最贵的酒,泡最贵的妞,骑最贵的马……总之,什么都应该是最贵的。怕什么呢?反正自己有了钱,自己担待的起!什么?家里的妻儿?不要了吧!自家的黄脸婆,哪儿有京城里娇滴滴的大家闺秀漂亮!到时候弄不好结个善缘,说不定还能跟哪家的千金攀上关系。 汉子顿时觉得不累了,脑子里一通胡吃海喝的想法,跑着跑着才发现雨停了,这雨啥时候停的,他没在意,也不关心。汉子啜了一口,把被雨打的千疮百孔的伞随手往旁边一丢,吹着口哨继续向前。 这是一片松林,茂密的针叶间,洒下点点阳光的斑点。清新的空气瞬间让汉子的头脑清醒了些。汉子定了定神,脑海里一边回忆着之前牛二解说的图纸,一边走着。不错,他现在是在黒龙丘的松雾岗上。松雾岗是什么地儿?他没打过猎,没有做过向导,他不知道。但就算知道,为了一笔横财,也值得一试! 再想想地图,现在应该往南边走了。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了。广阔的松林,清新的空气让人舒爽,而随着太阳的落山,林子里开始溢出了白雾。 “呵,真叫个松雾岗啊”汉子乐呵呵的嘲笑了一句。继续走着。 雾,不大,无毒,充斥在松林中,使得这片松林如同仙境,如梦似幻。只是……汉子的心情却好不起来了,因为他似乎遇到了鬼打墙。 汉子又走了几圈,还是回到原点。他颓然坐下,心中暗骂。然而没多久,他又释怀了,鬼打墙?那我就等明儿个清晨,还看你怎么鬼打墙!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觉是睡了醒,醒了睡,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天,依旧没亮?!当然,也没黑多少。时间仿佛被禁止了似的。 汉子不信邪,想着可能是自己醒来的时间太过凑巧,因此他又睁眼不睡。汉子渐渐觉得自己度秒如年,奈何周围仙境依旧,天色半黑不黑。 不久前还喜笑颜开的汉子急了,大脑开始迅速运转,想着来的路线,这一想就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自己是黑夜冒雨前来的,这松雾岗离自家镇上没多远,算算路程,最多走个两个时辰就到了,按照这个时间来算……这里个时候,不应该是深夜么?为什么他会经历了一个白天和一个黄昏?? 他想到这,浑身一个机灵,抬眼看着这原本美如仙境的松林,此刻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就这样呆了不知多久,起初他还能保持着比较平和的心态,到处试一试;可到了后面他越走越急,甚至开始快跑……出不去!出不去!出不去!无论怎样都出不去,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地方诡异,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没有蛇虫鼠蚁!除了他一个外来的活人,这里除了松树就是白雾! 更加奇异的是,他接二连三不停歇的跑,不停歇的找,却没有感觉丝毫困累,更没有饥饿感。这林子,似乎除了在折磨他的精神外,倒也没其他的实质性伤害。 最终,汉子放弃了,倒坐在一颗树下发呆。 自己感觉是过了一个月,迷迷糊糊。天色越发昏暗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睡去又醒来之际,他浮肿无力的双眼,死鱼一般的正预睁开,在眼缝中,他突然捕捉到了什么,迅速的睁大。然后……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前面的,是一个神仙,站在不远处的一颗松树旁,冷冷的看着他。那人一袭白衣,衣袂飘飘,上好的丝绸与轻纱衬托着雪白的有几分苍白的面庞,更为不食人间烟火。这是一个男人,一个五官精致如画,身材挺拔高挑的男人,一个凤眼金瞳挺鼻薄唇的男人,他美的不真实,却又毫无女气可言。淡金色的眼眸波光流转,有一种……一湾秋水波动的错觉,虽然……这湾秋水可能离结冰不远了。 “醒了?”白衣男子出声问到,声音虽然听起来温和,却也是冰凉凉的。 “啊……啊?”汉子还没从这天人的容颜中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摸了摸嘴角,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伤大雅的东西挂在嘴边,木讷的回应着。 “怎么找到这里的?”白衣男子淡淡的道。 “俺……俺是来……”汉子差点就要直勾勾的说出“我是来找宝藏的”,还好随即反应过来,笑呵呵的道“俺有个朋友,家里丢了娃,给了俺一些钱,托俺来找找” 白衣男子自然知道,这汉子说了谎话;却也不再问下去。只是淡淡的道“知道了,你随我来。” 汉子一听,心里狂喜,“哎哟我的亲娘,神仙要赏赐我宝物了!”但是表面硬是装的比较淡定,立刻恭恭敬敬,对着白衣男子鞠了个躬。随着白衣男子走去。 第二章 雷别 汉子跟着这神仙东拐西扰了一会,走出了松雾岗。再往南直行了一小段,白衣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汉子没稳住脚跟,一个踉跄,眼看着要撞倒白衣男子身上,而就在快要撞上的瞬间,白衣男子稍稍挪了挪身子,恰好避了过去。汉子一个狗吃屎,脸贴地面;察觉自己的窘迫,连忙站起身来,对着白衣男子挠头傻笑。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的从宽大的袖筒里抽出了一条白色的绸带,简单明了的说了一句:“戴上,摘下,死。”汉子颤颤巍巍的接过了丝绸,不由的在手里多摸了一会。那润滑微凉的触感……天呐……多好的料子。正直汉子还在私下感叹,面前的白衣男子用那双淡金色的眸子看着汉子,不愠不怒的又重复了一遍:“戴上。”汉子顿觉失礼,急忙将丝绸绑在眼上;之后,感觉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自己便是脚下一轻,耳旁生风,一阵头晕目眩;只片刻间就又听到一声:“揭开吧。” 汉子依言拿下绸带,眼睛顿时瞪圆。 现在,他在一间房里,一间很大而古朴的房内。没有奢华的装饰,累赘的修饰;干净整洁。室内仅放着几面屏风,必备的桌椅床榻;古玩字画却一样没有。反倒是古老而简洁的花纹,在梁柱上缠绕,地板不知道是什么做成,从未见过的石料打磨的光华至极,棕色里隐约含着什么纹路,却看不真实。不论这是什么石料做成的,想想那白衣男子价值不菲的一身白衫,再看看红棕色沉玉石做成的梁柱…… 汉子咽了咽口水,还没等开口;白衣男子便道:“你在这里,不要离开。”等汉子点头后,白衣男子换了一名侍女过来伺候,便不再管汉子,直径朝着门外长廊走去。 穿过长廊来到一间装饰同样简洁朴实的房间里,两名长得一模一样的婢女迎了上来。“主人,今天怎的带了生人来?”一名黄杉女子问道,另一名青衫婢女将门合上,跟了进来。 “秋竹、夏荷。”白衣男子对两位婢女点了点头,全无之前的冰冷漠然,眼中多的是信任与亲近。 “主人怎的带这么个生人进来,若是被主上发现了,又要借口刁难你。以往不都直接杀了么,今天这么反常?”秋竹笑盈盈的问道。 白衣男子悠悠坐下,接过夏荷递给他的热茶,却没有抿上一口,而是捂在手里,暖着掌心。缓缓道:“时间,到了……” 秋竹不说话了……眉头微微皱起。夏荷轻声开口道:“可是……我们,连他在何处都没找到呢。” 屋内,一时间静的可怕;白衣男子一向冷漠淡然的神色间透着一模难以抉择的犹豫:“那人八成是拿到了什么东西,才到了松雾岗的迷阵内。若我之前在迷阵里将他杀了,确实一了百了……” 不等男子说完,秋竹嗔怪道:“那还带进来。”,夏荷看了眼秋竹,秋竹吐了吐舌头道:“我不说了,主人说。” 白衣男子丝毫不在意的勾了勾嘴角,继续道:“但是,我们现在不知道少主具体被关在哪儿……不过,我想到了一个办法。”看两位婢女歪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男子脸上有了些许笑意:“我要把这件事禀告给霍泉莲。” “不行!”两姐妹几乎是异口同声。 “开什么玩笑嘛,主人你疯了!这一去,定然被罚。外者闯入本来就要治你失责之罪……更何况……你还把他带进雷别院……你这不是故意挖个坑,自个儿往里跳吗!” 面对秋竹这很不尊敬人的言辞,白衣男子并未动怒,秋竹身边的姐姐,这次也没有责怪妹妹的莽撞。 “我知道,火笞之刑,仅此而已……”嘴上这么不痛不痒的说着,可男子淡金色的眸子微微有些暗淡。 “不要去,好不好!”秋竹无力的跪了下来拉着男子洁白宽大的袖子。“你知道你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了吗?姐姐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变换药方缓解你身上的咒术;主人……不说你身体本就残败不堪了,就算是健全完好的人,去受火笞之刑,也是要掉一层皮的。更何况你生来属金,她用这种法子罚你,你还看不出来她是想把你往死里整?!” 俊美的男子闭上了眼,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两下,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们是真心实意的担心……可是,若少主的位置再找不到,如果出了什么被霍泉莲剖心挖胆的意外,那我岂不是无颜见九泉下的先王!” 面对男子直呼现任掌权者的大名而又对前任掌权者恭敬有加,两位婢女并无什么意外之色,像是习以为常。 这时,夏荷才轻声插了一句:“按道理,应当……不会像主人说的这么严重吧……” 男子面带一丝嘲讽道:“她霍泉莲什么事干不出来?谁都知道当年幽寒境巨变是怎么一回事,只可惜……知道的人也没几个活着了。” 仿佛是明白过来此人固执得无法劝阻,秋竹眼神有些空洞,无力的依着端坐在座椅上的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夏荷只是用一种温和又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会把药池备好!” 男子对她微微一笑,笑颜中没有苦涩反而多了些赞许与怜惜。他伸出纤长白皙的手,轻轻摸了摸秋竹的头发,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起来吧,我衣服要被你压皱了。” 秋竹这才及不情愿的起身;男子没有再说什么,没有丝毫留念的出门去。秋竹终于回神,追了出来,对着男子的背影喊到:“主人!我在偏殿大门等你!”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巨大的华丽殿堂内,在金碧辉煌,雕花刻凤的玉台上,一道冷冽清脆的女音响起回荡在殿内。“我说,我在长岭结界内找到了外来者。”俊美白衣的男子淡淡的重复道。 “长岭结界怎么会有外来者?!怎么进来的!无锋!你是怎么办事的!”台上的人,自然是男子口中的霍泉莲,无锋自然是男子的名字。 男子直立在大殿内,没有行礼,没有跪拜,更没有用敬语;一如刚进来的时候,之前什么姿势,现在仍然什么姿势。 “结界会有外来者这事,我会查。不过我想为何会有人能够进入结界,你应该会很清楚。”无锋清冷的淡金色眸子看着台上装扮华丽的女人说道。 “你什么意思!你居然敢怀疑是本宫放进来的?!笑话!我将之放进来有何意义!”女人有些暴怒,高声呵道。 “这次你又要罚什么?何必多找理由。”与台上女人的暴怒相比,男子太过平静,仿佛即将发生的事情,是一件不必去在意的小事。 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冷嘲热讽噎了一下,顿觉这台下之人实在可恶!无论如何折腾,永远都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殿内安静了一会儿,霍泉莲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像是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少女,笑容甜美无害。负手缓缓从玉台上走下来,来到无锋面前,她用最轻柔甜美的声音耳语道:“左权使,厄骨咒滋味如何?” 无锋面无表情,瞳孔却微微收缩,淡淡的道:“不如和,多谢挂怀。” 华贵俏丽的女人,饶有兴趣的看着男人的脸,随后看向男子领口,目光向下,出手就要拨开男子胸前的衣领。男子退后一步,淡淡道:“自重。” 霍泉莲俏丽的脸上多了几分少女的调皮与少妇的娇艳,口中之言却是刻薄尖酸:“无锋啊无锋,你为何总要与我作对,对你而言有何好处?难不成你已然享受现在这一身残破?现在我是才是整个妖族的执掌者,你若顺从,我可为你解咒。你若不顺从……我会让你加倍的生不如死!” 无锋淡淡道:“你何必框我,你我均知晓,厄骨咒不可逆。更何况这咒对在下也并不全是坏处。” 霍泉莲嗤笑一声,看着无锋胸口的衣服,仿佛能看到里面坚实的肌理,说道:“哦?不全是坏事?今天是第几日了?咒效蔓延到胸口了么?疼不疼?” 无锋牙冠微微咬紧,没说话。 霍泉莲秋波流转,退后几步,上下打量着无锋,似是惋惜,叹了口气道:“你们紫晶霜华,在妖界天生地位高贵,尤其本命性金的,因外貌天生出众,更受尊宠。”女人看着眼前宛若天人的男子,不知是嫉妒还是怜惜的说道:“是啊,通体金色的皮毛,金色的鳞甲……那么珠光宝气的样子……晃得人眼睛都花了”。看着无锋沉默不语,霍泉莲上前一步凑近了男子的脸颊,用一种回忆着什么她所向往的美好事物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很早很早以前,我第一次见你化形的时候,我有多难以置信吗?”眼神迷离,飘向远方。 年轻时候的霍泉莲只是妖族平平无奇的一只小妖;家中并不殷实,比来寻宝的汉子那外面暴雨里面小雨的生活条件好不了多少。她的富贵来自于一场荒唐的偶遇。 妖族一方首领韩烈出来办事时,在山上休整期间巧遇了外出摘花的霍泉莲。霍泉莲当然不知道这是一方首领,只是看几人衣着华贵,便想将刚采摘的新鲜花朵,卖给这一行人,赚些用度。哪知平生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致的韩烈,偏偏被这清秀文弱的小丫头吸引。当时也就多看了两眼,买下了花。顺手将一捧花交给了旁边的白衣男子。而这个男子就是无锋。 少女的目光随着花移了过去,看到了男子纤长白皙的手,再顺着手向上看,一直到了那张脸。少女移不开视线了——天下竟有如此美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编了些许谎话,或是博取同情,或是撒娇卖乖;韩烈破天荒的答应了少女同行一段时间的请求。少女的目的很单纯,她只是觉得万分新奇,也觉得万分惊艳,想在山中陪他走走,顺便看看他。当然,到底哪个是“顺便”哪个是主要目的,只有少女自己知道。 旁边的白衣男子一直冷冷清清,周围的侍从各个面无表情。所以自己找人闲话的对象也只有韩烈了。而姑娘对自己这般殷勤的态度,让韩烈误以为,她对自己也有意思。因此,这个年轻的一方首领,也乐得个欢喜,一路上淌水过山对姑娘照顾有加。 一夜,几个男人开了山里铺子买来的烧酒畅饮;火光下姑娘看着白衣男子微酌烈酒好看的模样,微微有些迷醉,在身旁不知谁人劝酒的叫嚣声中,竟然鬼使神差的也饮了起来。这一饮,就饮出了乱子。 深夜,夜深人静,醉酒的人各自去睡了,少女也迷糊的靠在石头旁半眯着眼睛。酒醉的人们并没有管外宿的少女。而似乎没醉的白衣男子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自行从女子身旁走了过去。他没有回营帐,而是走向了后山的小泉。 片刻后,女子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水花四溅的声音,好奇的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远远看去,前方有一汪小泉,而泉水里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翻动,金灿灿的光影时隐时现。走近些,再走近些……少女粉嫩的红唇不禁微微张开,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辉,轻轻颤动。“金色的……龙……?” 夜色中,一条粗大的金色龙尾自水下翻了上来,鳞片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璀璨的黄色光芒,耀眼夺目。少女慢慢靠近,蹲在小泉旁边矮石后的芦苇丛中,睁大了双眼出神的望着。她看清了龙尾上的鳞片,此时如同纯金细致打磨而制的贝壳一般,微微张合着,似是在呼吸。每一片“贝壳”都光亮厚实,而“贝壳”的边延,却看起来锋利异常。再往下看去,那尾尖……不,那不是龙尾。 少女愣了愣,细细端详起尾部的尖端——模样似是龙的尾鳍,但有着比龙尾更加宽大纤长的鳍;鳍内骨刺刚劲有利,鳍呈半透明的鹅黄色……少女一惊,再向“龙尾”的前段看去……果然……整条尾部有着像水蛇一样的侧鳍,尾背还有背鳍。 “他是……紫晶霜华吗……金色的紫晶霜华……”少女吃吃的低语。 “谁?”池中传来一声警惕的询问声。 随着粗壮的金色“龙尾”压下水面的同时,尾部的最前端所连接的部分浮出水面。最后,整个浮现出来的是结实修长,带着些许淡金色反光的洁白身体,躯体上长着一颗五官精致的头颅,而头颅上方则长着似是雄性麋鹿的角;那犄角,如同冬季里开着梅花的梅枝一般,充满生命和活力,细长交错,又含着刚劲的韧性。那只男妖的背上还有一对硕大的,并未展翅的白色羽翼,隐约泛着鹅黄的光。 此刻,水中的“人”,已经看向了这边,眼中已然无珠,淡淡的金色已经占据了眼眶所有的色调,泛着时隐时现的光。 少女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就逃。而水中之物,也没追来。 少女回到营帐旁,点着篝火的石头旁,面红耳赤,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原本酒醉不大清醒的头脑,变得更加昏昏沉沉。她使劲拍了几下脸颊,晃了晃脑袋,脑海里竟然满是那头雄性紫晶霜华的样貌;挥之不去。在烦躁之余,她感到口干舌燥,想要大喝一口水,却哪里记得周围全是酒坛子,随手一拿,再随心一灌……原来不清醒的头脑,更加晕了,原来燥热的身体更加热了。 正巧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她眼前晃过,走入了附近一个临时搭建的简单小棚内。少女望着那个小棚开始发呆。。。 “是他吗?刚才的紫晶霜华是他吧!”少女想着自己看到的绝美的异化体态,晕晕乎乎,“还想再看一眼……就一眼……”她的心里有无数的声音呐喊着。“找个什么借口?……对……自己喝醉了,走错地方!” 想着这个绝佳的借口,少女下定了决心,再灌了几口酒,步伐蹒跚的,就朝着记忆中白衣男子所在的小棚走去。 奈何不知是不是酒劲儿突然不合时宜的上涌,少女在一处小棚旁跌倒,顺带裹着棚帘,滚进了棚内。 ……恍惚间,她看见了那片金色的贝壳和那一抹冷傲的眼神,她触碰着细长交错的犄角,抚摸着坚实的胸膛,亲吻着湿润冰冷的唇,呼吸着身边冷冽而灼热的空气……“金色的……真美……”少女迷乱的迎合着对方,汗水湿透了双方的肌肤,贝齿忘情的轻咬着对方带着细鳞的背部。翻云覆雨,何其快哉…… 第三章 镜花水月 夜色已尽,朝阳升起,夜间薄雾轻罩的林子里,此刻雾已经散开,露水贪婪的挂在枝头,似是对树枝的依依不舍一般,久久不肯滴落。鸟儿,已开始出来觅食。 一夜过后,万物苏醒。 触手是温暖厚实的胸膛,额间感受到的是微微灼热的呼吸。霍泉莲浓密的睫毛轻颤了几下,肩膀动了动,被褥滑落,露出白皙光洁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她缓缓睁开眼,眼前的肌理坚实有力,她的指尖在对方的肌肤上轻轻滑动,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醒了?”一个低沉的男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瞬间,女子的笑容凝固了,在片刻的诧异之后,她猛然一惊,抬起头来。一道晴天霹雳自空中划过。 韩烈?! 身侧的人是韩烈?!无锋呢?无锋呢?!不应该是无锋吗! “公子,差不多该启程了。”棚外一个有些冰冷的声音响起。 那是无锋……少女彻底呆住了,看看自己再看看身旁的人,她觉得天旋地转。但是她并没有如同女人此刻该有的反应那样,惊声尖叫。她努力平静着情绪。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恍惚听到身旁男子关切的声音。少女低着头沉默不语。 “昨晚……我应该温柔些,我没顾及到你……”韩烈低沉的声音极有磁性的在少女耳畔响起。憋了半天,霍泉莲咬了咬唇,勉强的吐出一个词“没事……” 韩烈似是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先去收拾东西,你要是不舒服就再躺一会儿”。女子无力的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韩烈起身穿戴好后,掀开了塌前的帘子,向外走去。少女抬头透过帘缝,看到了那个人。而那个人也看向了这边。冰冷的目光里似乎夹杂着些许嘲弄,似笑非笑的朝这边瞥了一眼。 “这是什么眼神?这是什么神色!!!”霍泉莲心中的委屈逐渐的化为了怒火!“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自己……明明…… 一滴、两滴、三滴……无数滴泪水开始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她所向往的不是这样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是自己醉酒走错了么?但是……那是什么眼神! 少女将赤」裸的身体紧紧地蜷缩起来,眼睛盯着床帘……神色不知是悲伤还是委屈还是……怨恨?她就那样死死的盯着,仿佛要把面前的帘子盯穿。 过了许久,外面低沉磁性的男声响起:“起床洗漱罢,出发了。”霍泉莲半晌后,咬咬牙,将所有的情绪藏了起来。缓缓起身着衣。 天,还如前几日那般蓝;鸟儿还如前几日那般在丛林间嬉戏鸣唱;人也如前几日那般毫无变化……除了自己。 少女不动声色的跟着众人走着,而韩烈却似乎更加关心她了。她看着前面的白衣男子,心里冷冷一笑,又觉凄凉;那人的那种笑意……让她无法释怀。 后面的几天再没有任何值得她高兴或是悲伤的事情,她木讷的走着,麻木的听着身边韩烈对她的嘘寒问暖;而这男子,似乎全然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儿。那个白衣男子也再没看她一眼。 “公子,前面……是不是着火了……?”一个黑衣的侍卫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听完,少女连日来无神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神采。她猛然抬眼,然后粗鲁的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朝那个浓烟翻滚的地方望去。 “不……怎么回事?!”她惊慌了起来,“那是洪溪村的方向!是洪溪村的方向!”少女的瞳孔集聚皱缩;叫喊着向前面狂奔。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韩烈斩钉截铁的一声:“愣着做什么,走!”众人这才跟着一起跑了过去。 霍泉莲来到了冒着浓烟的村子,火,几乎已经被扑灭了,但烟雾却熏得人眼睛都真不开。村里没几户人家;少女顾不得街上还在努力灭火的人,便朝着村东口的一户被烧的只剩几块木头的人家跑去。 “娘!娘!”然而房里什么都没有。她惊慌的胡乱摸索着,激烈的情绪使得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开始不停的哆嗦。然而依旧什么都没找到,接连几天的情绪突然如同爆发的山洪一般,瞬间摧毁了堤坝。哇的一声,霍泉莲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声痛哭起来。 感觉肩头有人轻轻拍着自己,“滚!!!滚开!!!”少女全没了平时的温婉隐忍,侧身一挥,打开了那只抚慰的手。 “你敢对公子不敬?!”一个黑衣侍卫有些恼怒的吼道。韩烈对侍卫淡淡的摆了摆手。众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少女撕心裂肺的痛哭。 天,又黑了下来;少女的哭声从洪亮转为沙哑,从沙哑转为小泣,再到发不出一点声响。 “请节哀。你……还有其他家人么?我送你过去……”韩烈怜惜的轻声说道。少女不语。 “如果没有……跟我走吧,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男子温和低沉的声音里,隐约夹杂着一丝诚恳而不允否决的语气。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少女缓缓侧头,眼睛悠悠的盯着面前的男人。她第一次正视这个男人,她看着男人刀削般轮廓分明硬朗的面孔,上面带着些不容置疑的王者之气。而此时这个男人,深邃的眼眸正在关切的望着她。 “你给不了我真正想要的……”少女心里压抑的想着。她瞥了眼那个依然面无表情,在她眼里却带着似笑非笑戏谑神色的白衣男子,心里百般苦楚。“我不应该奢望……可我只是好奇只是……”少女仰头猛地将头砸在了靠着的木头上。 现在能怎么办?自己从小到大只有娘,什么亲戚朋友都没有,村里的人也不知为什么总是或多或少的避着自己。发生这种事,谁会去可怜她?谁会来帮助她?她又能去哪里?她以后该怎么办? 身体被一双温柔有力的大手掰正,脸,被人轻轻抬起。她不由的抬眼看着面前的男子,男子也用深邃的眼眸看着她,韩烈带着一丝压迫感温和的道:“跟我走,你必不会后悔!” 跟他走吧,目前除了这样,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跟他走吧……霍泉莲挣扎着。 她不喜欢这个隐隐带着压迫感的男人,他让她感到不舒服,她穷,但是她的骨子里却偏生带着一种傲气。这种傲气,与男人的压迫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可是,看着面前人的穿戴,想着这几日的谈吐;这些人必定不凡。“我……算不算是土鸡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霍泉莲心里自嘲道。也是……也许自己从此以后,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了,以后的生活也许就会无忧无虑了呢?……也许他可以帮我完成我平生所愿呢……只是代价是跟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只是代价是自己的娘不知是死是活…… 似乎是看出了少女的某些心思,韩烈轻抚着少女柔软而散乱的长发,道:“你的亲人,我会一直帮你找下去。” 这句话,让少女少了几分动摇,多了几分绝然。 她默默的让韩烈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后,暗暗咬了咬牙,抬眼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男子,用细微的声音说了一个“好”字,然后,主动依偎到了男子的怀中。 男子点点头,微微一笑,将她横抱起来,对属下们使了个眼色。走出了残破的屋子。 …… “你,是在想什么推卸责任的办法么?”一声冰冷略带讥讽的音调传入耳中,将霍泉莲拉回了现实。 该死的语气!这该死的语气,如同那个时候刺人的眼神一样,将霍泉莲的心扎了一个骷髅! 只是……在多年的沉淀下,女子早已不是那个懵懂莽撞的少女了,她没有再像当年那样勃然大怒。 霍泉莲没有理会男子的调侃,只是笑了笑,说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紫晶霜华,还是传说中的纯金的紫晶霜华。。。当年我对之一见倾心,因为它实在是……” “我,站在这里,不是听你谈论陈年旧事的;如果没什么事,那么在下就告退了。”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女子对美好回忆的思绪。 霍泉莲冷冷一笑;“好啊,我们不谈陈年旧事,左权使对先王的忠诚,真是感天动地。不过这代价,现在细细尝来,可还划算?” “划算,多谢主上的咒术留情,让我不死。”无锋神色讥讽,又缓缓道:“我知道你无时无刻不想杀我,但是,你永远都杀不死。” 霍泉莲像是一个看开生死的老者一般,眼神带着知晓所有天下事的傲然和些许迷茫。她叹了口气道:“我确实学艺不精,厄骨咒下的不生不熟。不过。。。左权使怎知我不是故意的?每周一个轮回往复的玉肌化骨,再白骨生肌,我光是想想,都觉得精彩至极。是,你是超越了生死之境,不过这么个不生不灭的活法,真是让人感到心疼啊,哈哈哈哈哈哈”说道后面,竟是嘴角越发上扬,忍不住大笑起来。 玉肌化骨,白骨生肌。无锋微微自嘲,看着面前哈哈大笑的女人,淡淡道:“已经足够了。” 女人哼了一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你永远别想找到!那是我的东西!他的一切只应该掌握在我的手里!” 无锋如同看着一个疯子似的看着女人道:“世间真有如此恶毒的女人……”,他甩了甩宽大的袖子,掸了掸白衣上并未存在的灰尘道:“瀚海荒漠是么?” 女人的神色瞬间一凝,然后又立刻变回去,也不否认,淡淡哼了一声:“瀚海荒漠?好啊,荒漠无界,没有尽头,你又知道是哪个角落。” “今天结界里闯入了一个人。”无锋淡淡说道。 “那又怎样?”霍泉莲不屑。 “主上恐怕还不知,以我血为引,祭祀生人血食,可使被“魂印”的人破印。再用小宫主身上的部分血肉隔空结个生死契,他自己便会去找小宫主,何必我亲自去寻他?” 这话越说,霍泉莲的脸色越难看“不可能!瀚海荒漠断绝一切灵媒连续!。” “你,知道为何属金的紫晶霜华出生就受人尊宠么?”无锋淡淡的道。 “不是因为……不是因为……”霍泉莲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要从无锋口中说出,终于有些沉不住气。 无锋轻轻一笑,嘲讽道:“不是因为你眼中珠光宝气的金鳞,也不是因为天生姿色上佳。” 看到自己的想法被戳穿,霍泉莲吼道;“那能是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们的血,无视一切“无界之界”。不错,瀚海荒漠就是无界之界;但若以我血为引,则不存在禁制。” “你骗人!我怎么不知道!”霍泉莲怒道。 无锋轻瞟了女人一眼,道:“你是什么东西,怎知我一族的荣耀。就算你如今爬上了宝座,也还是山间的草鸡。”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当今妖界的掌权者!我可以把你碎尸万段!”霍泉莲咬牙切齿。 “可惜,你做不到了。”无锋淡淡道,平静的神色,看起来可恶至极!“原本,以血为引一次,我会损耗巨大,休眠个数年,你可以乘人之危,将我杀了。可惜啊……厄骨咒的出现,倒是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男子的神色有些高深莫测:“从得知你明里偷梁换柱,实则将其关押的那天起;我就在查他的下落。我,也很早知道,他就在瀚海荒漠,可惜……我不能轻易用了血引之法将其救出,否则待我稍微虚弱,你掀风起浪,谁能制的住你?!当年,若不是王上被你迷惑,其它下属又不敢过问,你绝对活不到宫变之日!” 女子嗤笑道:“是,我是杀不了你,但你别忘了,你也杀不了你的咒主!而你!要承受化骨之痛,生肌之痒!我!却在这幽寒境里高高在上!你何必去寻那个孽障?你交出九头金翅符、弃了找他的念头不是很好?!我们还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安无事……呵,还是说,你真喜欢这么活着?下贱骨头!” 男子微微叹息:“无可救药。” “我有没有救,你没资格过问,你也管不着!”女人狠狠的说道。 无锋深吸一口气道:“两个选择,要么把人交给我;要么我带人进去炼化血食,使之认主。你自己选。” “呵,我凭什么信你的一面之词!”霍泉莲嗤笑道。 “那么,你就等着看是不是“一面之词”。”男子淡淡道;随后转身离开。 女人还在思考,男子说的是真是假,完全没注意这人,已经走出大殿之外,拂袖而去了。 第四章 厄骨咒 无锋快步走出大殿,向着偏殿走去;仿佛是要十万火急的赶回去,脚步急促,且有些蹒跚。到了偏殿,他看见秋竹如约而至,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隐隐的笑容。他的脚步又加快了些,气息也越发的不稳起来。 看到无锋这幅如同死人的面色和有些跌跌撞撞的步伐。秋竹吓了一跳,但也没多大的诧异之色,“主人!你怎么!” 无锋无力的摇了摇头道:“小声些,你莫不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现在的状况。” 秋竹立刻禁声,搀扶着无锋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车驾,向着雷别院行去。 到雷别的时候,无锋早已晕厥过去了;秋竹忙一边喊着姐姐的名字,一边让下人将无锋抬到药池所在的屋子里。夏荷闻声而出,嘴微微一张,似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连忙从怀里取出一瓶白瓷瓶,倒出了几粒丹药,塞到无锋嘴里。待到众人将无锋抬到屋内放下,退却后,夏荷才上前细细的查看了无锋的身体,吁了口气道:“还好,没有加受火笞之刑。只是旧病发作,晕过去了而已。” “今儿个主上发善心了?”秋竹疑惑道。 “无论怎样都是好事,快,帮我一把。”以往平静沉敛的夏荷,此时的语气有些急促。 也是……这昏迷男子的面色已经开始发灰,气息开始消散……这幅样子,论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人要出大事。 两个婢女很熟练的将男子的衣服除去,没有任何的亵渎之意;看到男子身体几处地方溃烂溜浓,几处白骨处又有肉芽波动;也并不觉得恶心,反倒是习以为常。二人赶忙合力将之推下药池。 忙活了一阵,两人这才来得及喘口大气,夏荷平复了心情,开始往池内撒着各种奇异的药材。 “姐姐……你这药好像要重新配了呢……”秋竹目不转睛的盯着池水,辛香而略带苦味的药池水中,那个被推下去的人,早就沉到池底不见影子,两姐妹也不必去担心那人是否会被水给呛死。 “嗯……又提前了……”夏荷漂亮的眉,轻轻皱起。 夏荷知道,自己的医术只能稍微抑制咒术的作用,尽量稳定病情。其实最重要的是减少无锋化骨生肌的痛苦;但是,咒毒不同于普通的疫病,疫病是死的,咒毒是活的。对付相同的疫病,一种医治方法即可一用到底。对付咒术,其实完全是在互相抗衡,此消彼长。 “我看主人从偏殿出来的样子……真吓死我,下次姐姐还是得陪着去,不然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简直没什么办法!”秋竹的声音还带着些余颤,她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嗯。”夏荷轻轻点头。问道:“主人出殿的时候是什么情形,跟我说说。”秋竹跟夏荷细细讲了一遍。 夏荷思索了片刻,拿出怀里那瓶刚给无锋喂过丹药的瓷瓶,缓缓叹了口气道:“这个也得换了。这些天让主人少出去,止痛止痒的药,稳固的药,全都得换了。”秋竹无奈道:“姐姐认为,主人能闲得住么?” “也是……那么暂时只能加大用量了,虽然伤身,但也没办法。我尽快!”夏荷皱眉。 “劳烦姐姐了!”秋竹叹了口气。 一炷香之后,一条金色的龙尾浮了出来,然后沉入水底,紧接着一个背生双翼头长犄角的“人”露出了水面。两姐妹欢喜着跑到了池边。 不同于霍泉莲所看到的美轮美奂的画面,现在浸泡在水里半人半兽的紫晶霜华,鳞片依旧是金色,双翼依旧是白色,犄角依旧纤细交错;然而它再也没有那种予人珠光宝气的感觉——金色的鳞片失去了原有的生机,如在同臭水沟里长时间被浸泡的蚌壳一般,暗淡而腐败。那时而翻出水面时而沉入水底的巨大龙尾,可见一片白骨森森。双翼的羽毛稀稀落落,残破萧索,甚至翼骨时隐时现……那原本漂亮光洁的肌理,有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脓脱落,而有的地方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修复。 这……是一个痛苦而惊悚的过程…… 水中的人已经醒了,但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闭眼皱眉,牙关紧咬,一只手用力的扣住池沿;另一只手则无力的下垂着……只因为那只手臂正在腐坏的同时又在生长新肉,没有丝毫的气力。 隐约的低泣声……手指上如同鹰爪一般坚硬的兽爪摩擦扣进池边地板的声音……鼻腔里粗重而极力隐忍的喘息声……牙齿死命咬紧却还在微微发颤的碰撞声……身体在水里颤抖,龙尾在水中僵硬摆动的拍水声……这些声音是那么细小,比一根银针掉落在石头上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但是此刻却显得如此刺耳,如此的让人心神不宁…… “挺住啊……一定要挺住啊!”两姐妹紧张的看着那个不能说得上是人的人,心中默默祈祷着这一次他能够平安无事。 这一池药水的作用不是镇痛也不是去痒,而是缩短咒术发病的时间。如果一周的每天都要每时每刻经历先白骨后生肌的痛苦,那不如将这些痛苦浓缩到一天的某个时候,让化骨与生肌同时完成,让咒术的效果降到最低……这是无锋对夏荷的请求,也是夏荷能做到最好的改变。 若不是咒术又强过了药力,镇痛止痒的药效不会几乎没有作用,池水化洗咒毒的时间也不会那么长;但每次,咒术的变化都来的那么突然,而每一次的突然都是一次生死攸关的考验。 或许不能用“生死攸关”来表达,因为死这种事,对于种了厄骨咒的人来说,是一种奢望。 明知道无锋不会死,但是两位婢女却满心忧虑,甚至每次看到这种情况,都会泪流满面。 太痛苦了,没有经历过玉肌化骨,白骨生肌的人,是无法体会的。试想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腐蚀得只剩一堆白骨,然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骨上迅速长出肉芽填充肢体,是怎样的感受? 只怕是看着,都已经被吓死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池里的“人”终究是忍不住了,歇斯底里的惨叫终于从已经被牙齿挤压出血的口中爆发出来;两名婢女顿时一个哆嗦,然后看见池中的人又晕了过去。 “姐……姐姐……我……我害怕!”秋竹颤颤巍巍的说道。夏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不怕……再泡半个时辰就好了,别怕……” 当无锋醒来的时候,自己正以半兽的姿态趴在一张宽大的床榻上。可以看见自己的双翼终于有了洁白漂亮的羽毛;瞥见自己巨大的龙尾,终于有了原有的生机。 是才的一切,只是又一场逼真的不能再逼真的噩梦而已…… “呵……”榻上的人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的声音;缓缓的抬起自己五指纤长,而指尖却生着雄鹰般利爪的”手”,有些木讷的看着。 自己……又走过了一次‘生死涧’么……? “主人,你醒了?!”一个还带着些许颤抖,但是语气中却透着兴奋的声音响起。 无锋放下”手”,微微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是身着鹅黄色衣裳的清丽女子。他淡金色无瞳的眸子显得有些无神,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秋竹手里端着一个黄玉盆,里面有着半盆清水,水面上撒了些芬香的花瓣;她把盆放在盆架上,拿了一张毛巾,在水里浸湿后,细致的擦拭着男子那还留有药汁残渣的身体。 无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眯眼似是享受。 这幅场景,若是让霍泉莲看见了,真不知她作何感想。 “姐姐这几日就不来了,要研习新的药方了。”秋竹一边轻柔的擦拭着,一边温和的说道。 金色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看着秋竹忙碌的样子。 “姐姐说了,想来主人不会乖乖歇着,所以只好连夜赶制。主人这几日的药,只得加倍吃了……唉……你说要是能预知就好了,姐姐就可以提早准备,否则这么弄……真是……”说着秋竹又开始嘤嘤的小泣起来。 “别……再哭……了……再哭……你俩……就要……老了……”榻上的人,有气无力的调笑道。 秋竹急忙伸手擦了擦眼泪,娇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我玩笑。” 擦过光洁的羽毛,擦过金灿灿的巨尾。婢女的手指停留在那一片片金光炫目的”贝壳”上,将脸贴近了,细看着那些微微张合的鳞片,前一刻还落泪,这一刻却像是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惊一般的忘了伤痛,不由叹了一声”真漂亮!” 床上的人似是被盯的有些窘迫,努力想将巨尾收一收,然而奈何全无气力,只得哭笑不得的开口道:”你……这么……盯着看……是不是……有些过了……” 好像是这个理!秋竹这才反应过来——虽然这是一条尾巴……但那也相当于人家的腿,自己就这么盯着,太不合适了! 不过想到这,少女又噗嗤一声笑了,怎么看,都怎么感觉,主人此刻的神情,像是被迫看光]身子的黄花大闺女一样,恼羞成怒却又无力反抗。 看到女子的笑容,无锋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手肘使劲儿将身体撑起半截高,好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有点气势;他用最严厉但此刻却根本无法严厉的语气说道:”你……若……再不老实……一会儿……看我如何……收拾你!” 秋竹听后,收了笑容,瘪了瘪嘴道:”主人,我这是在夸你……就算夸得不是地方,但是我还是再夸你呀!” 无锋手肘一软,又趴倒在床上。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婢女不坏,就是生性有些顽劣;偏偏平时还能收敛,一到自己无力时,就开始劣迹毕现。 想到这,无锋的嘴角微微上翘,有些忍俊不禁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第五章 血祭 休息了两天,无锋终于复原。这天起了个大早,用过餐点后,他想了想,去到了那个挖宝汉子所在的偏院。 在偏院中的一处亭台中坐下,他慢慢的抿着茶,面上无什表情,而此刻的秋竹,也同样的面无表情,早没了主仆独处时的调皮捣蛋,多了几分贴身婢女清冷严肃的神色。 汉子睡眼惺忪的被人叫起,他懒洋洋的赖了半天床,才猛地坐起。这几天安逸富裕的日子过惯了,每日好吃好睡,不亦乐乎。今天起个大早,着实反应不过来。晕晕乎乎一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在神仙的府邸,神仙要传话给自己! 想着自己马上要搬一堆宝藏回去,原本还在昏昏欲睡的脑袋,瞬间就清醒了,立刻洗漱穿戴好,跟着带路的男子快步走去。 来到了神仙所在的亭台中,他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无锋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汉子颤颤巍巍的坐着,屁股就贴着石凳边缘的一小片,显得极为紧张。 “这几日,过得如何?”白衣男子清冷的声音响起。 “好,好好……好!”汉子除了一个好字外,再没其他的词。 秋竹接过无锋空荡荡的精致茶杯,为他斟了一杯茶,双手恭敬的递给他。无锋接过茶杯,捧在手中,暖着手心,淡淡道:“你,是来找宝藏的?” 这句话全无铺垫,似是一把铁锤直击汉子心脏! “……对!”汉子知道自己瞒不住,坦然道。而后,又小心翼翼的问:”仙……仙人是怎么知……知道的?” 无锋看着面前的汉子,微微一笑:”有缘人并不止你一个,你既然能进迷阵,就代表你我颇有缘分。本尊最重天道,最看缘分;既然你能到此处,本尊就许你一件事……不过,以往有缘人多想要的是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人间也多求这些,所以便猜上一猜。”秋竹旁边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却憋笑不已。 汉子一听大喜,连忙吧屁股从凳子的边沿移开,扑通一下跪倒在无锋的脚下,砰砰砰的使劲儿磕了几个响头道:”仙人神算!仙人神算!”秋竹心里翻着白眼,面上仍然一脸严肃。 无锋点了点头,双手击了两下,身边的两个属下台了一个黄金箱子过来,在汉子侧旁放下,箱子一开;里面是各类人间罕见的珠宝玉石。汉子看着那黄金箱子,再看看里面珠光宝气的物件,差点晕了过去;转过头来又是砰砰砰的给无锋磕头。 无锋摆了摆手,让属下将其扶起。汉子咽了口唾沫,嘴唇发干的看着面前的神仙,侧眼瞟着那满箱子的珠宝和黄金铸成的箱子。内心激动,感觉自己就快要喘不过气了。 “宝藏,我会派人随你运送回去;不过,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在汉子觉得自己不存在的心脏病快要发病的时候,白衣男子的话,拯救了他。 “什么……什么条件……”汉子紧张的问道。 “你返回人间后的日子需大肆花费,尽量声张。若有人问你财宝来处,你且隐晦告知。”无锋淡淡道。 ……这是什么条件……汉子有些疑惑,不过这条件怎么看怎么好办,于是当下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既然答应就不可反悔,若是反悔必遭天谴。”无锋道。 “是。”汉子说着又咚咚咚的磕起头来。 “行了,你回去吧。”无锋一挥袖子,一个人对汉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另外两个人抬着箱子;四人便朝院外走去。 等到人走的只剩这主仆二人后,秋竹坐了下来,思索道:”主人这是……要用血咒还是要引蛇出洞?” 无锋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二者皆用又何妨?”。 秋竹挑了挑眉,看着众人消失的方向。“说来也怪,这次主上没有罚你,这几天也没来找茬。我这几天的心惊胆战都白费了。” 无锋看着茶杯说道:“我把这件事说了之后,她不动不是,动了也不是。现在只怕忙着想办法牵制我,哪儿有心思罚我。” “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秋竹捧着精致的小脸看着无锋,笑嘻嘻的问道。 “小宫主外出办事回来了么?”无锋问道。 “嗯,前天回来了。”秋竹回答道。 “我去找一趟小宫主。”无锋盯着茶杯中的茶水,缓缓道。 “主人……这样把小宫主卷进来不大好吧……毕竟……人家对咱们历来都不错。你的药材还是……” “我知道”无锋打断秋竹的话,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才会选她。对我对她,都是好事。” 秋竹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且说这边,自从汉子带着天上掉下来的金银珠宝回到自家镇子后,果然是不负所望,每日都在吃喝嫖赌。他看上了哪处的豪宅别院,就花钱买下;他爱上了红袖坊的头牌姑娘,就把人家赎身;他喜欢上了哪位大厨做的菜肴,就花钱雇佣……有了钱,就有了天下! 赌钱,在他的眼里,不是为了赢钱,而是为了输钱;在大街上大力施舍乞丐,不是为了同情,而是为了炫耀。 一时间,方圆百里都知道了他天外横财的事儿,各处来人拜访,说是谈论经验,实则是拐弯抹角的套话。而他的老婆跟他过了几天逍遥日子后,看不惯满屋子的狐媚妾室,便主动要求给自己一半钱财,分家过。 一半钱财?汉子哪里肯,于是原本还算和睦的夫妻二人日日争吵夜夜打骂;没过多久,老婆终于敌不过汉子越发粗鲁的暴行,拿着一点被赏赐的金银珠宝另走他乡去了。不过就算是那么一点,也够她不好不坏的过一辈子了。 这几日,无锋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左权使,迷阵被人侵入。”,而无锋最乐意听到的,也是这句话。无锋算了算时间,下令取消迷阵;并且打开了长岭结界。 当初无锋对霍泉莲撒谎,对她说,外来者直接进入的是长岭结界,而不是松雾岗迷阵,一是为了让霍泉莲更为惊慌;二则是为了今日,给一群外来者,丝毫”不出意料”的轻松进入结界找借口。 “直接引到瀚海荒漠!”无锋简短的对进来报忧的侍卫吩咐了一句。侍卫只是微微一愣,却不多问,直接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开。 所谓”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虽然幽寒境不是”天”但也与人间的时间有所差异。 就在这边盏茶时分,人间已过了一个多月。 无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扣着茶杯,似乎是在等待什么。等茶杯被指尖敲击到第四十七下的时候,敲杯的手指停住了。 ”带上人,走”无锋起身简短的说了几个字,然后带着秋竹和一行属下朝着瀚海荒漠的位置走去。 瀚海荒漠,是一片无界之界,是一片混沌之地。这里没有鸟兽虫鸣,这里没有风雨雷电,这里更没有人。这里没有天与地的区分。眼前是一片灰暗,而灰暗间却隐隐翻涌着五光十色的琉璃光彩;脚下则是一片虚空。 而今天,在瀚海荒漠的某个角落里,却挤满了不速之客。他们各个睁着鸡蛋大小的眼睛,惊奇的看着这个绝世奇观的地方。每一个人都在时不时的掐着自己,似乎是在确信这不是一场梦。 无锋带着一队人,来到了这些“寻宝人”中;然而,面对如此光怪陆离的景色,并没有人去注意身边是不是多出了些什么或是少了些什么。 男子看了看这群人,微微摇头,走到前面一处莲花坛上,不动声色的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鲜血淋于莲花台内凸起的莲心凹槽中;待到凹槽血满后,他满意的一笑。双手成爪,向着人群所在的方向,虚空一抓。顿时,场内几百人的喉咙如同被摁住了一般。 等到场内原本在惊叹瀚海荒漠奇异景观的人们,反应过来的时侯,已经晚了。 每个人的双手,都在自己脖子间挥舞抓挠,仿佛是想把那个无形钳住自己脖子的双手拉开一般;他们的双腿在不断乱踢,拼命挣扎;他们的眼睛睁的比刚才还大,他们的嘴张的比刚才还圆。然而不同的是,刚才是因为感叹,现在……是因为死亡逼近的惊恐!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中一条半透明的血红色细线,从每个人的七窍牵出,穿过混沌的天地,慢慢汇集到无锋面前的莲心。而随着红色细线的抽出,那些人的魂似乎也被剥离了一般,挣扎的频率逐渐降低了,双眼翻白,目眦尽裂;他们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变灰,再变得乌紫,然后皮肉萎缩…… 整场施法的过程异常诡异,一刻前喧嚣而带着些惊奇语气的吵闹声,在无锋出手的那一刻瞬间寂静下来;然后,那个人在一片寂静之下,将一群活生生的人,变为了无数“风干的腊肉”。 反观无锋这边,见他素来清白的面色竟然略显暗灰,他身体只晃了晃,立刻便被秋竹扶稳。秋竹以一种担忧的神色看着他,他摆了摆手,站定后;轻声对秋竹道:“把小宫主请过来吧。” 秋竹点点头,向着手下打了个手势,只见莲花坛下,缓缓走来一人,同样的白衣白面,同样如画中仙子一般的姿容,不同的是,这是一位女子;而这位女子此刻却神色木然,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无比顺从的走到无锋面前。这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无锋看着面前眉眼如画的窈窕女子,有些沉默,从未对谁有过歉意的他,此时却显露出些愧疚,他轻声说道:“小宫主,请把手给我。” 就在女子将手伸向无锋的瞬间,一个愤怒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炸开。 “无锋!你在做什么!” 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发出声音的是霍泉莲。 霍泉莲扫了一眼满地的“干肉”,看向那个已经充满血水的莲花坛血槽,看着血槽内灵力流动的红光,再看着莲心玉柱上,如同被锁住而不断扭动的黑色雾气。她终于明白了,这个人此刻正在做什么! “把冰儿给我放了!”霍泉莲怒呵。 无锋微微抬起眼眸,看着恼羞成怒的霍泉莲好笑道:“晚了,现在,她在我手上。我为何会将她放了?” 霍泉莲深吸一口气道:“冰儿平时待你如何,你自己知晓!无锋,不要恩将仇报!放了她,现在还来得及!” 无锋低头嗤笑了两声,冷冷道:“你若早来片刻,在我还没有发动血祭之前赶到,或许还来得及,现在,小宫主已被血阵联系,若不完成血祭,她将永远这个样子。” 听到这句话,霍泉莲想要努力平复的心再也平复不下来,她在袖中的手死死的捏紧。 无锋这个混蛋!在瀚海荒漠的入口布了眼线,想要跟着自己找到关押那人的地方。而这种把戏,自然瞒不过堂堂主上。识破后,霍泉莲便想将之引入错误的路线,好反将无锋一把。可谁知道,自己返回的时候竟然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一群黑衣人围攻了。她不想让人知道那个人的存在,自然只带了几个心腹,而对方却有七八十人!瀚海荒漠乃无界之界,除了属金的紫晶霜华可以以自身血脉引导施术外,其他任何人,无论是妖是魔是仙是神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办法在这块境界内施法。 那么几人对战几十人……只剩下肉搏。 好在无锋下令的是拖住霍泉莲,而没有下令去杀死她。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让别人杀了自己,她没空去想。但是她并不会为之感激。 看着霍泉莲不说话,无锋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得知有生人可以自行闯入结界后,你就猜到我想要干什么;而我,也猜到了你想要干什么。其实你何必去转移他?恐怕天大地大,所有藏身的地方都比不过这瀚海荒漠。” 霍泉莲面带冷笑的看着无锋。 是她想转移的么?如果不转移,无锋将会如现在这般用血祭的办法引他出来;如果转移,在那段时间里,无锋又不知道会派多少眼线盯着自己,行动很容易暴露。是她想这么做么?但似乎……无论转或者不转,都没有什么用,她的作为都是多此一举。 霍泉莲贝齿紧咬,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个男人的特殊性! “我,只效忠于先王,其他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霍泉莲,不要说这跟我没任何关系的小宫主,就算是你如今高坐王座,也依然入不了我的眼!”无锋的头微微昂起,颇有些不屑的说道:“你可以感受着灵力波动走到这里,不过,你又以什么能耐阻止一切?!” 霍泉莲下意识看了看周围,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然被无锋的人包围;而自己的人,早在之前的围困中损伤殆尽。现在,瀚海荒漠又无法施展法力。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与无助感席卷而来,霍泉莲定定的愣住了,看着自己的裙摆,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稚嫩纤弱的少女时代。 无锋没有再理会那个呆若木鸡的女人,他接过小宫主的手,用一把小巧的匕首轻轻一划,女子白嫩的手心里多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红;鲜血顺着手掌滴落,汇入下方的血槽中。 一滴,两滴,三滴……血一滴滴的落下,周围诡异寂静的空气里,似乎出现了一条既有即无的气流;随着血滴落下的越多,时隐时现的气流慢慢凝成了清晰的风。这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汇集到一个点上,而这个点,就是众人面前的莲花坛。 见风已经在坛中凝聚成了一小股漩涡,无锋将小宫主的手放下,交给秋竹包扎。 自己则对围着霍泉莲的手下说:“这里没她什么事了,护送她回去吧。”众属下领命后,带着浑浑噩噩的女人走了。 第六章 少主 “主人,少主自己会来么?”秋竹等着众人走远,问无锋。 无锋看着前面的“龙卷风”,没有回话。过了良久只见他眉头微微一蹙暗自道了声”奇怪”,随后走近查看一番,将手伸至风内,只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似乎是要将之拖入风中。无锋急忙抽回了手,冷笑道:“呵,霍泉莲还真是……”,旁边的秋竹问道:“怎么了?” 无锋道:“少主似是被什么法器锁住了,神识无法挣脱,只怕……现在还在晕厥之中。” 秋竹道:“是……与小宫主联系感应断了的意思么?” 无锋叹口气道:“差不多,不过还有一些联系。现在只能靠小宫主带我们走一趟了。” 无锋拉过小宫主,在其额前画了一道印记;一挥手三根针陷入了女子的印堂和双肩。随后,他揭开女子手上才绑上的纱布,血珠又开始滴漏。不同的是,此刻女子的手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引一般,缓缓抬起,掌中血色的小团雾气缠绕着。她不由自主的朝前走着,无锋对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跟上。 约摸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女子进入了一个洞中,洞内伸手不见五指,无锋轻轻念咒,只见一团火焰从掌心冒出。掌心之火虽小,却照亮了整个石洞。众人四下张望,他深吸了口气道:“真够隐蔽,这山洞我倒是从未见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片是”雾海”吧?众物变换,无影无神,除非有什么特殊方法,否则要在这里找个固定的位置,还真够难为人。”秋竹环顾四周坑坑洼洼的丑陋石壁,感叹道。 “走吧。”无锋没有多余的话,继续带领众人跟着前面的女子走着。 这山洞内的空间,时而宽阔时而窄小,洞顶时而高悬时而低矮。等众人穿过大大小小十多个洞窟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再走个盏茶时分,众人来到了一个宽广的“大厅”,之所以将之称之为“厅”,是因为这里有人工开凿打磨装饰过的痕迹。 大厅顶上,是如同钟乳石般倒挂的石笋,石头质地黝黑透亮,发着一种阴森森的黯光,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下方有一张石头制成的床榻,还有几个小桌和石凳;同样是那种怪异的石头所制;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东西。 无锋在桌面上用手指抹了一把,抬起手看了看道:“没有什么灰尘,应该是有人住。”他转身对身后众人道:“你们在此候着,秋竹跟我来。”带着秋竹走了几步,又停了脚步道:“黄岳,如果一炷香后我们没有回来,你自行带着其余人离开。”黄岳犹豫了片刻说道:“那你们……”,无锋转头微微一笑道:“不必担心,这里困不住我。”,黄岳不再言语,点了点头。 且说无锋与秋竹跟着小宫主走入大厅内的一个插道,又进了一条“长廊”,里面的石壁均有简略打磨修饰的痕迹。三人前后走着,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无锋按住小宫主的肩膀,让其停下后,细细聆听。 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撞击石壁的声响,无锋拉住小宫主的手随秋竹缓缓的朝发出动静的方向靠近。逐渐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嘈杂过后,便是几个男人破口大骂的叫嚷。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守了几百年,天天折腾,也没见这么大动静,今儿个是怎么了这是……” “哎,怪了啊,老三平时可是三天两头儿的往它身上上家伙,那玩意儿最多吼个两嗓子,还从来没挣扎过……是不是……今天穿对地方了?”说道后面,竟然有种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奇事物的语气,有些兴奋。 “切,这他[妈硬的跟个石头似的,三儿还能穿什么地方”第一个开口的人,不信的啜了一口。 “……嘶……不对啊……我今天只是用陨铁钎穿它小腹,不还没穿透嘛……”那个被称为老三的人嘀咕着。 “哎,我发现这东西全身无懈可击啊,是不是今儿个发现小腹是它弱点?” “平时三哥也试过,没这么大动静啊!” “再去试试?”“要去你去,刚才吓死个爷了!”“你这个孬种!”“你个贱人!” …… 秋竹斜瞟了无锋一眼,只见随着几个男人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兴奋,无锋的脸越来越苍白。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主人咬牙切齿,额间青筋暴起的模样。秋竹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在下一刻发生,她不由的退后了一步,离无锋稍微远了一些。 果然,下一刻无锋的手指关节在衣袖里捏的咔咔作响,突然,他暴呵了一句:“庶子敢尔!” 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如电光闪过,一晃间就到了几人面前,不由分说的单手捏着那个“老三”的脖子,如同提一只小鸡一般的提了起来。周围人见此情景,先是一愣,然后全部人一窝蜂的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就要上来拼命。 无锋,单手将那老三顶到墙壁上,撞得老三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眼冒金星;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的画着什么,速度快的几乎要把众人的眼睛晃瞎。然后,就在众人即将要到无锋跟前时,几道闪电不知从哪儿来,正好击中几人,那几个汉子被电的抖了三抖,手中武器掉落,身体栽倒。 过了好半天,才听到一人惊恐的喊了声:“这人可以用术!这人可以用术!” 全然没了刚才嚣张跋扈的气焰,也不管在无锋手里钳着的老三了,其余人拔腿就跑。 “哼,想跑?”无锋掌成爪形,地上掉落的兵器纷纷凌空而起,再一挥袖,兵器便如同射出的利箭一般,纷纷朝着众人冲去,只听一片惨叫,前一刻还想着跑路的人,后一刻已然被穿心的穿心,斩首的斩首,断腰的断腰……瞬间,那边的五六个汉子,成了一具具残破的布偶。 这老三半晕不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即便是头脑不甚清醒,也被吓出一身冷汗。 当无锋那张俊美如画的脸转过来阴森森的盯着他时,他不争气的感到自己裤[裆一热,一道流水顺着裤腿蜿蜒而下。 “带路!”俊美的人用一种隐含怒意,冰彻刺骨的声音说道。 无锋一松手,吓尿的人立刻摔坐在地上,好一阵哆嗦。 “带……带……带什……什么……”老三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 “怎么,折磨了这么久,还找不到么?”,“么”字一音未落,老三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自己已经飞到半空,然后扎扎实实的撞在石墙上,又被弹了下来,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晕厥过去。 他终于知道了,面前这个玉面阎罗要他带的是什么路。 老三连滚带爬的朝着右方的岔道走去,无锋众人跟上。不过片刻,众人就来到了一扇门前,门是用大厅所见的黑色不知名的石头铸成。不等无锋吩咐,老三急急忙忙,颤抖着手将门打开。众人进入。 进门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其中还隐隐参着些腐败的气息。无锋一挥手,只见几条淡蓝色的细小闪电在室内的灯盏上方闪过后,突然间,明亮的天蓝色火焰点起,照的室内宛如白昼。 眼前……那是个什么东西…… 无锋好看的眉眼此刻紧紧的皱着;低声用最冰冷怪戾的声音囔囔道:“你们……竟敢!这么对他!” 安静的室内,声音再如何细小,都能听的清楚。老三闻言,顿时汗如雨下。 “你们!知道他是谁!”无锋忍住折断老三脖子的冲动,咬牙问道。 “不……不……不知道,真的……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主上送过来的……起……起初大伙还恭恭敬敬……是……是几百年不见……不见主上过问……我们……我们才……”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空中一道鲜血夹杂着几颗牙齿,以优美的幅度掠过。 秋竹被吓得退了数步,老三则被无锋一个巴掌再次扇到了地上。 肮脏的地面,凹凸不平丑陋的墙壁上,白昼般的火光照射下的东西,在地上瘫成了一团。或许用“一团”这个词形容并不准确,因为那与无锋一样巨大的龙形长尾,此时伸长了耷拉在地面。漆黑如墨的尾,裹着地上污浊的泥浆与青苔,看起来如同一条硕大的黑色泥鳅。而这条巨大尾巴的主人,上半身充满力量的身躯,此刻虽然是侧趴在地上,却隐藏不住那肌理的坚实与硬朗;脏乱不堪散开的长发遮住脸颊看不清面容,而头顶一双雄伟的犄角却毫不在意此刻主人狼狈不堪的模样,依旧气势高昂的挺立着。至于不知是原本污黑还是脏的不成样子的翅膀……上面的羽毛像是被人多少拔了些…… 无锋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快步走向那个肮脏不堪的紫晶霜华,完全不顾自己洁白的袍子是否会被玷污,腐坏的气味是否会让自己不适。他想把面前的同类拉起来,却发现,这人是从未有过的死沉。 看到此人脖颈、手腕、腰部和长尾中部都锁着寒铁铸成的铁环后,无锋冷冷道:“打开!” 这句话自然是对老三说的,但是老三却颤颤巍巍的回应了一句:“没……没有,在主上手里。” 一句话,不在意料之外,却让无锋的心,寒到结冰。 “主……主人……。”秋竹此刻见好,才怯生生的开口。 “说!”无锋道。 “寒铁锁没有钥匙是……无法打开的……刀枪不入……”秋竹似乎是怕主人做出什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然而无锋此刻心情极其糟糕,憋着一腔怒火道:“废话!” 面对以前从未对自己口出重言的主人,秋竹微微有些委屈,但是却不甘的补充道:“但是可以用灵界之力击碎!” 这话一出,秋竹没有再听到无锋恼怒的回应,顿时松了口气。 “是啊……我……怎么忘了……”无锋嘀咕了一句。所谓关心则乱,也不怪他突然间大脑短路,而这种关心则乱的状态,秋竹知道,所以才去提醒。 说完,无锋毫不犹豫的将后面的小宫主一把扯了过来,一手与小宫主掌心相对,一手再与对面那人掌心相对。然后闭上双眼。 瞬间,室内的火光暗淡摇曳,隐隐有滚雷之声,阴风四起。持续片刻,无锋突然睁眼一声暴呵,只见三人身上白光流动,从小宫主身上慢慢汇集到无锋身上,再从无锋身上汇集到那个所谓的少主身上。一时间,二人的衣发无风自舞,室内电闪雷鸣。交错刺目的闪电道道劈在寒铁所铸的铁环上;而铁环上面也瞬间萦绕着一股白气,充斥着铁环坚不可摧的根本。 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寒铁铁环与连接铁环的铁链终于被震碎。无数的碎片,宛如枪林弹雨一般纷飞而下,来不急躲开。 无锋一掌推开小宫主,自己防护的结界还没撑起,就被几块千斤重的寒铁碎块击中,顿时一口鲜血夹杂着些许碎肉喷将出来。 秋竹一惊,慌张喊了声:“主人!”,紧接着不由自主的就往前冲去! 第七章 出逃 “滚开!”无锋朝着扑过来的秋竹呵斥了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正准备承受接下来的寒铁碎块的袭击时,突然摇曳暗淡的火光一个明灭,一只巨大的黑色影子盖住了他,只听乒乒乓乓,震耳欲聋的乱响一气,却再没有感到有哪怕一块千斤的寒铁碎块砸到自己。 秋竹迈出去的脚定在了原地,她瞪大了眼睛,张着嘴看着那个黑色影子的主人;而反应过来事态有异的无锋也转过了身。 只见漫天的寒铁碎块中,一个人首龙身的异兽,正展开巨大的双翼,用背顶着飞来的无数铁块碎屑。这异兽强健挺拔的身上,有着一层淡淡的似乎是什么玉石光影的流动,不细看看不出来。它就这么以自己强悍的身躯帮无锋抗着如雨而下的落铁。 “少……主……?”无锋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全身脏兮兮却无法掩盖自身磅礴气势的异兽。 待得漫天飞舞的铁块碎屑消停下来。异兽那巨大的双翼一收,被遮蔽的昏暗光线再次摇摇晃晃的笼罩在他们身上。 异兽没有说话,只是低低的发出了一声类似狮虎一般的兽鸣。脏乱长发下,一双深邃幽暗的双眸看着无锋;而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又朝着小宫主所在的位置看去。 “少主!”无锋对着异兽行了妖族最高的礼节,他的话语因为掩饰不住此刻的兴奋而微微颤抖。 秋竹先是一愣,而后也立刻跪下行礼,至于旁边的老三……此时正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但是听到“少主”二字,也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头顶,瞬间有种要晕过去的冲动——“完了!完了!这几百年来就我折磨他次数最多……吾命休矣!” 异兽见人行礼,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站定。它雄壮如麋鹿鹿角的犄角,此刻气势高昂的立在头顶,再配上一身强悍的劲肉,虽然全身肮脏,却遮掩不住那种天生自带的气质。 精神松懈下来的无锋这时才感到自己胸口一阵剧痛,想必是刚才千斤的寒铁砸来,将自己肺腑震伤的缘故。顿时按住胸口,缓了口气,再用手指在自己相关灵阙上点了几下,这才挺直腰板,看向众人说道:“走吧,任务完成。” 秋竹连忙过来扶住无锋问道:“咱们去哪儿?现在幽寒境内,恐怕有大队人马等着抓我们个正着。” 无锋点了点头,微微思索片刻道:“我们……去幽冥界吧。” “冥界?!!”秋竹如同见鬼了一般叫了起来。 无锋看了看那个少主,又看了看众人道:“没错,去幽冥界……我们就在外围,不必深入,一来霍泉莲绝对想不到我会去那里,二来,少主这副模样……太引人瞩目,实在也没可去的地方。反正幽冥一族封印在深渊处,我们在外围并不会惊动他们。” “哦……可是……我们怎么出去……只有主人你能施法,现在你又……”秋竹担忧的问道。 …… 这是个问题,众人瞬间没了喜悦,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过了良久,无锋抬头看向少主,那个少主也幽幽的看着他,两人默默对视了好一会;正当秋竹以为二人还要含情脉脉的对视下去时,无锋开口了。 他轻轻挣脱秋竹的搀扶,双手有些无力的拉住异兽强壮的臂膀,忍住因肺腑损伤而头晕预呕的冲动,恳求道:”我……我知道不该……但为今之计,恳求少主化身将我等一行人驮出瀚海荒漠……若少主觉得属下不敬……出去后任凭处置。。” 秋竹愣住了,无锋前一刻还对人家恭敬有加,这一刻却要把人家当成坐骑。但是,目前看来,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就不知道那个少主会不会大怒……然后一巴掌把众人给拍死…… 秋竹看了看面前异兽的钢铁之躯……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心跳有些加速,不由得向四周看去,想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供自己躲避。 然而,没想到的是,面前的少主丝毫没有犹豫,低吼了一声,只见黑气环绕之中,人首龙身的形态开始突变,逐渐的,一头完整的紫晶霜华呈现在了众人面前,竟是比刚才半兽的状态又大了几倍。秋竹好奇的打量着,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紫晶霜华的原貌。 似龙又似水蛇的巨尾连接的是似凤非凤的禽类身躯,而硕大的凤头上,却长着错落雄壮的鹿角;此物没有长着龙爪或是兽脚,替代脚掌的是从凤身龙尾间的左右两侧延伸而出的数多巨大硬刺;整个庞大的身躯就以这样的“刺”支撑。而龙脊和尾末处,均长着大小不一的鳍。 还不待细看,秋竹就被一旁的无锋拉上了这头紫晶霜华的背上,紧接着是小宫主;当老三看到那个玉面修罗竟然要拉自己的时候,瞬间是感动得老泪纵横,口里说了一堆忏悔的话,多类似于什么“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给你们做牛做马一辈子”。无锋自然是没去理会这些废话。 待众人均上背后,无锋对身下的紫晶霜华道:“少主,你且先随我指引出瀚海荒漠;后面的幽冥界,我也会为你引路!” 异兽似是回应背上的人一般,低吼了一声。而后,巨大的黑色双翼一展开,跟切豆腐似的瞬间切过周遭石壁;原本卧着的身躯直立起来,直接顶碎了洞顶。背上的众人只感觉整个洞室都在垮塌;它一个转身一个扫尾;便是惊天动地的破坏。 无锋连忙撑起一道防护的结界,挡住四周轰塌的石壁;防止无数的碎石流弹般呼啸而来。 异兽一扇翅膀,一股大力便将不知几丈厚的洞顶掀开了一大片骷髅。 等到它飞至半空,老三颤颤巍巍的往下一看……地上那座孤零零的地下建筑,关押这怪物的地方连同周围的一片,已然全部化为废墟。 他心有余悸的暗自庆幸无锋一行人没有把自己丢下不管,否则自己非要被活埋不可。 为了避开耳目,无锋一路上给异兽指的都是些生僻的路,并且还请求异兽飞于云端之上,避免惊扰下界。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无论飞的再高,若是阴雨天还好,晴空万里的天气,总会看到一道奇怪的硕大身影,在瞬间的遮天蔽日后,又消失不见。 约莫飞了几个时辰,众人终于到达了幽冥界的边界区。 幽冥界,起初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鬼域,而是在人族地域范围内却有着独立空间的一个种族,如同幽寒境一般。这些人间存在的异域,虽说会有时差风俗等的不同,但与人界多少会有往来。 幽冥界在早年前被封印,此刻虽然结界入口还在,但结界内却荒无人迹。 与外界的不同是,幽冥界终年昏暗。这里的天色,永远如同人间夕阳西下的光景一般,带着些许凄凉与惨淡;而越往中心地带,天色则越加晦暗。 庞然大物在一条河流旁落下,待得众人下来后,又幻化回了半兽的模样。 无锋落地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手刀将老三砍晕;随后吩咐秋竹将之绑起来,以免逃脱;而后,自己则终于跌坐在一块草地上,盘膝打坐调理内伤。秋竹则到河边开始擦洗自己的脸颊和受脏的衣物。 而小宫主不知何时晕了过去,可能是血契激活牵动的缘故。众人就这么躺的躺,坐的坐,只有那只异兽自下来后,就安静的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如同一根栩栩如生的木雕。 许久,等无锋的气海走完一个周期,头晕预呕的感觉消散了不少之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瓶子,倒了一粒药丸,含入口中;续而抬头,见那少主还在原地一动不动,顿时愣了愣,看向早已来到自己身侧的秋竹。而秋竹则是意味深长的对他无奈的点了点头。 那异兽看着二人的目光交流,似是有些好奇,微微偏头,幽深无瞳的双眸就那么打量着二人。 “主人……我怎么感觉……少主怪怪的……”秋竹看着前方那魁梧的异兽神情上却带着一种严重违和的孩童懵懂,忍不住问道。 “……”无锋沉默了片刻。然后在秋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异兽面前,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少主……您是否要去河里清洗清洗?” 脏兮兮的异兽回头看了看流动的河水,又继续盯着二人并没有任何动作。 ……无锋顿时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试探着问道:“少主你……会……”斟酌了半晌,他噎了一会儿最终吐出一个词“说话……么?” 果不其然,异兽又是歪头看着二人。 那雄壮的身躯,那幽森的双眸,那高昂的犄角……一切天生的王者气派,配上它微微歪头看人的懵懂神色。。。顿时有一种巨大的反差,而这种反差,让二人有些无措起来。. 无锋突然间就感到头疼了,对着身旁的秋竹咬耳道:“似乎是灵智受损或者没有开化。” 秋竹心下了然,也是,要是有灵智,有哪个少主会让一个属下把自己给骑了?不过这句话她当然没有说出来。明面上细细想了想道:“这也不奇怪,主人说过少主打小便被囚禁于瀚海荒漠;如此看来不晓世事,不开灵智……倒是也说得过去。” 无锋无声叹了口气道:“想当年主上何其英勇,可别他的儿子不成气候。” 秋竹对无锋吐了吐舌头笑道:“主人怕什么,待主人伤好后给他开了灵智,然后慢慢教导,总是会好起来的。” 无锋看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秋竹,无奈摇头道:“这是一定的,不过……还得你先帮他洗个澡。” “什么?!”秋竹一惊,她回头看了看异兽那厚实的胸腹,还有那强壮的臂膀……顿时有些脸红。嗔道:“少主!你们好歹同是男人,不是应该你去么!我去是什么道理!” 无锋咳嗽了两声,捂着胸口道:“我脏腑受伤,你还让我操劳这些事?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秋竹无语……看了看无锋确实很惨白的脸色,此时还有些佝偻的身影,再看看异兽那一身的肮脏腥臭。只得朝着异兽走去,引导他到水中;而自己则用丝绢慢慢为其擦拭清洗。 一炷香后,在秋竹细心擦拭洗净下的异兽重新站到了无锋跟前。而无锋此刻则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婢女——那个脸,说是红如烧鸡也不为过。 “至于么?怎么服侍我的时候没这么个精彩表情。”无锋有心调笑,似是心情甚好。 秋竹一听,恨不得面前有个地洞自己能钻进去,她有些恨恨的说道:“那一样吗!……”随后感觉自己要入套了,立刻停止了话语,将一块浸水干净的丝绢丢到无锋身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无锋笑了笑,拿起丝绢清洁自己。待将自己打整好后,他走近异兽,看见那一身劲肉上隐约泛着的幽光,有些好奇的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其肩上摸了摸,触手的是一种鳞甲的微凉与坚硬。但除了隐约可见的幽光外,此“人”的身体上的皮肤,又看不出有何种异常。 得知少主灵智不开,无锋也没了先前的毕恭毕敬,继续观察着这幅躯体。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从上面得知,为何霍泉莲当年乘乱之下会迫不及待的偷梁换柱,而将之关进瀚海荒漠从此不闻不问;他也想知道,为何这幅身躯可以承受无数寒铁那千斤重的力道,砸在它的身上,却无半分伤痛。 修长洁白的手指随着异兽的肩向下滑动,眼睛随着手指的移动,看向不同的地方。逐渐的,他发现,异兽的胸口处,有的地方幽光消散,有的地方又如同其他部位一样;他换着方位,在光线下确定后,朝着没有幽光的地方用手腹轻轻按了按……果然……没有了那种鳞甲的感觉,触手的是正常的软肉。 无锋的眉微微一皱,紧接着朝其腹部探去,哪知,刚接触到腹部凸起的一块劲肉,这肉立马一缩,在无锋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异兽已经向后挪了一步,发出一声不痛快的低鸣。 是在抗拒么?它在抗拒什么? 第八章 神宠 且说那异兽退开后低声嘶鸣了一阵,无锋愣了愣,又走近了一步,见异兽又要退开,忙到:“少主别怕,我只看看……放心。” 异兽听后终于又立在原地;无锋细细望去,瞬间吸了口凉气。 只见那凹凸坚实的小腹上,全是隐隐约约的划痕和一些类似于尖锐物体钻刻的痕迹。这些痕迹并不如何之深,最多也就是破了皮;可是对于异兽力承千斤的躯体而言。。。这不会是一时半刻造成的伤。这些划痕和钻刻的痕迹,层层叠叠,破口并不干净利落,显然是常年累月在同一个地方折腾造成的。 一想到这里,无锋是才还阳光明媚的心情,顿时狂风暴雨。他立刻令不远处的秋竹把老三带过来。秋竹将老三弄醒后,送至无锋跟前。 无锋一手按着还在有些疼痛的胸口,一手指着异兽身上不明显却又让他心颤的伤痕,冷冷问道:“怎么来的?” 老三一个哆嗦,道:“他……他们……他们变着法儿……用……用他来……取……取乐。。” “他们?”无锋面无表情问道。 “我……我偶尔也……也……干过……” “霍泉莲把他交给你们的时候,说过要折磨他?” “没……没有……” “那你们为何这么对他!” “起……起初……是……是有人发现这怪物……不……不是……是少主!……少主他……他特殊……他……他长大后……我们没见过……见过这种异兽……我们看他太闷……就想看看他……看他有没有其他表情……”老三全身哆嗦,眼珠子却激灵的转着,他语无伦次的说道:“后来。。。后来是老五发现他身体有异。。。” “身体有异?”无锋明知故问道。 “是……是的……无论多残酷的刑法用到他身上,他都没事儿,最多会痛几下,但是……” “你们竟敢对少主用刑?!”无锋森然道。 “不不不……不是……我们不知道他是少主……我们要是知道,就算死也不会动他……”老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然后呢?”无锋没去管跪倒在地上的人,冷冷问。 “我们发现……他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硬甲!”看见无锋没有发作,老三急忙讨好似的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无锋,瞬间就不结巴了。 “所以……你们就想着法子去试试这层硬甲有多硬么?”无锋俯视着地上的人道。 老三没说话了。 “为什么腹部的伤最多,鳞甲也破坏的最厉害?是因为……腹部最脆弱么?”无锋回头看着异兽。 “是……是的……但是……还是用了很多办法才……才破了点皮……”老三低头不敢看无锋。 “才破了点皮?你是想说一个力承千斤的躯体才破了点皮?”无锋皱眉。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我们……我们就是鬼迷心窍……是我们该死……”老三边说边磕起了头。 “还是会疼的是么?否则……你怎么这么怕我触碰你腹部的伤口……”无锋看着异兽轻轻说道。 异兽似是不愿回忆起那些时光,高昂不可一世的头颅,低了下来,看似有些难过。 怎会不疼?就算是铜皮铁骨,那也是有感觉的。 老三一边头如捣蒜,脑中一边想起自己众兄弟戏耍这异兽的场景。刀砍斧劈,锥凿鞭笞,火烧水淋……能用的都用了,每一种酷刑使在它身上,是一点痕迹不留,但是那鬼哭狼嚎的惨叫……可是一点没少……其实现在想起那声音……老三不由自主一个哆嗦。 “万千的飞鸟走兽,无论身体再如何强悍,韧力再如何坚毅。。。腹部始终是最脆弱的地方啊……”无锋有些嘲讽的笑了笑。而后拍了拍异兽的肩膀以示安慰,头也不回的对秋竹道:“该知道的我知道了,剩下的,你处理吧。” 秋竹领命,拖着老三就朝远处走去。对于这种以施虐他人为乐趣的人,无锋知道秋竹从不会手软。 事实也证明如此;片刻后,秋竹回来,将一双带血的手伸入河水中洗净。她有些同情道:“可恨了这些个人,竟然这么对少主!就算他不是少主也不该这样!少主这几百年是怎么过的!” “……沦为阶下囚的人……从来都不会有选择的权利。”无锋面无表情的道。 片刻后,他取出一个药盒在异兽眼前晃了晃道:“这是上好的伤药,虽然不知对你是否有用,不过总没有坏处。”然后,就在盒里抹了些药膏往异兽的伤口擦去。 异兽仍然后退避开,无瞳幽暗的眼眸里……似乎充斥着恐惧。 “主人……别费工夫了,想是他被迫害多了,腹部的伤又最多最重……短时间内,恐怕谁都动不了他。”秋竹劝道。 “呵呵……。”无锋突然笑了笑,笑的有些萧索。 “我……或许有些明白霍泉莲为什么那么做了……” “为……什么……?”秋竹看着无锋的表情,有些隐隐的担心。 “他是个异类……他跳出了紫晶霜华的五行属种……”无锋神色复杂的看着异兽。 黑色的紫晶霜华,从来都不曾有过,就算霍泉莲是别的异兽与先王交合,但是紫晶霜华的命脉从来都是强大的一方,不可能变成四不像……但这个特例,却落到了少主身上?从头到脚有着紫晶霜华的形,却不属于任何一个五行属种。 “但是……如果只是异类……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而要将其囚禁难道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是不是他这特殊的体质还是……哎,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一身铜皮铁骨,无论是先王还是霍泉莲的本体,都没有这样的特性……”无锋看着那全身隐隐发着暗光的异兽不解。 “上天总是公平的……少主血统不纯,但好歹……这也算是点补偿。主人你就别瞎猜了,有些事情自然水到渠成。”秋竹安慰道。 无锋点头道:“不错……不过他这一身隐甲,没有经过炼化也只能抵挡些寻常事物;若是对上神器法宝一类的东西,顶多只是多挨两下揍而已。话说回来,我不知道他的这层甲,化为人形后还有没有效用。” 秋竹噗嗤一声笑道:“主人……你这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说少主还得后天教化么……” “唉……” 这边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那边斜靠在树下的小宫主已然悠悠转醒。她迷迷糊糊的摇了摇脑袋,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周遭环境;又看了看前面的两人和……一头高大伟岸的异兽。 “你们……” 二人闻声停止谈话,齐刷刷的转头。 “小……小宫主……你……醒了?”秋竹有些没底气的问道,然后下意识看了看无锋。 “小宫主。”无锋全无做贼心虚的神色,对着女子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 过了半晌,那小宫主才站起身来疑惑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无锋面带温婉的笑意,讲述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事情。 小宫主听的一愣:“原来你约我花园见面……就是为了打晕我去瀚海荒漠缔结契约?” “嗯……事情紧急……来不急多做解释。冒昧之处,请小宫主海涵。”无锋行了一礼。 “无锋!”小宫主突然大呵了一声。“你说!我平时待你如何!” “很好。”无锋据实回答。 “我……我知道你身体抱恙,总想着法子帮夏荷凑药草医治你!我这么用心对你,你居然敢算计我!”小宫主有些恼怒。 无锋默然道:“属下知错,不过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现下还不到全全告知小宫主的时候……” “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才会告知我?” “等时机成熟,属下自会告知。”无锋直视小宫主双眼,极为诚恳。 小宫主看着眼前俊美的男子,突然没了脾气,摇头道:“左权使……这么多年来我夹在你和母亲之间左右为难,我知道你不会做出对不起幽寒境的事情,也知道你对妖族衷心耿耿……可是……你做事为何总是这么不计后果?” 无锋没有接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你从瀚海荒漠把母亲关押的……人带走不说,还绑架了我……这笔帐,日后回去你算得清吗?”美丽的少女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 “多谢小宫主上心,这些事情,属下届时自会处理。”无锋淡淡道。 “我不知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夏荷三天两头就要奔波找药;但是你既然已经得了这长期的病痛,你就应该静养……何必折腾这些事情?惹怒了母亲,又要将你罚个半死,这新伤旧症的……还不是夏荷帮你治,你怎的就不会考虑人家的感受!”白衣俏丽的女子似是很为夏荷感到不值,絮絮叨叨。 “还有……你叫他少主?” 说了半天,无锋见小宫主终于言归正传,这才接话道:“是……” “他……是我哥哥么?还是……弟弟?”女子如画的眉眼微微睁大,有些摸不着头脑。 无锋叹了口道:“应该……算是哥哥吧……” “算是?”女子询问的看着无锋。 无锋有些无力道:“这些事情以后在下会告知小宫主,小宫主不必再过问了。现在首要的是帮他开启灵智。属下在荒漠禁室内被寒铁碎块击中,受了内伤,心有余而力不足……秋竹灵力又不够,所以,只能劳烦小宫主……” “开灵智?可是……我没学过啊……”小宫主惊诧道。 “简单!”无锋看见女子肯帮忙,急忙说道:“请小宫主用灵力从他头顶灌入,打通他的“神命”、“御化”、“丰阴”三处灵阙即可!”而后稍微顿了顿道:“只是要耗费大量灵力。” 女子看了看无锋似笑非笑一切均在掌握中的样子,微微蹙眉道:“左权使……我现在有些怀疑……你没让下属将我直接带回去而随你来到这里……你是不是早就算好要我帮他开启灵智……顺便……再帮你疗个伤?” “属下不敢!”无锋行礼回应。 “哼……你就是个坏坯子!”说罢,朝着异兽走去。 无锋苦笑摇头。 小宫主走到异兽面前时,异兽似乎也被什么牵动了一般,主动的靠了过来。小宫主看看这个状似紫晶霜华又不伦不类的异兽;一千个疑问赌在心里,但想到无锋承诺日后一定会为之解答,也就不再过问。 她本想将手伸到异兽的头顶,然而伸了半天,够不到就是够不到。少女抬头望着那个身高十多尺的大家伙。自己的头才到人家胸口以下小腹以上的地方,吸了口气,对异兽道:“哎,你能不能趴着些……” 只见那异兽果然就俯身下来,以半趴的姿势对着女子。 “真乖!~”女子竟然有些怜爱的拍了拍异兽的肩膀。 这举动,看得无锋秋竹二人差点石化。 “小宫主这是把少主当宠物了么……关键是少主还挺配合”秋竹跟无锋咬耳道。 无锋不明觉厉的摇摇头,只是眉头微蹙。 但见女子手抚异兽头顶,闭着眼睛,少许,白色的亮光在女子手掌与手掌贴合的头颅间窜动。一股清亮的灵力灌人了异兽的体内。异兽在女子手下一动不动,及其配合。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女子将手从异兽头上撤开,额角隐隐见汗。 女子重重的喘了两口,抽出丝绢擦了擦脸颊。就在这时,异兽的巨尾缓缓的极轻微的环住了女子,尾鳍蹭了蹭女子的肩头。女子顺势靠在了异兽的巨尾上休息起来。而异兽自己也趴了下来,合目养神。 整个场面就如同一个主人与一只爱宠之间的暖心交流。 被晾在一旁的两人这次真的傻眼了。这什么跟什么! 秋竹僵硬的扭过头还要说什么,已经被无锋打断道:“别说话!” 沉默了片刻,秋竹还是没忍住道:“主人!我还是得说!你血祭是不是出问题了!” “怎么可能!”说着怎么可能这几个字,无锋却下意识的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却看不出个什么名堂。 “看看再说……我也没见过这种情况。”无锋第一次没了底气,有些不确定。 而那边,一人一兽却似乎都睡着了一般,呼吸绵长。 第九章 化形 也不知几人休息了多长时间,无锋自行调息,虽然胸口仍然隐隐作痛,但其余的负面感觉已然消失。他看了看三人,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便去捡柴升火。顺便又到河流里捞几条肥鱼串在木叉上烤起来。 似乎是被烤鱼的香气引诱,三人慢慢醒来,第一个跑过来的不出所料是秋竹,秋竹随意的坐到地上对着前面的鱼咽了咽口水,看着无锋嘿嘿傻笑。 无锋瞟了她一眼,轻斥道:“哼,猫果然是猫,偷懒最勤快,闻到鱼香,也是第一个来。” 秋竹皱了皱眉鼻子道:“那……我来烤?”。 无锋道:“鱼,给你两条,也不用你烤,不过你得上集市买一套男人的衣服回来。” 秋竹哑然:“主人,你汇芸囊里没带衣服啊?” 无锋道:“不是我穿,是给少主穿。” “他?!……”秋竹看着那十尺来高的庞然大物,怎么想都觉得他穿不下任何衣服。 无锋看向那边起来的两位道:“小宫主你教教他化形的口诀。” “怎么……又是我?”小宫主斜眼看着无锋。 无锋似笑非笑道:“他跟你亲,他学得快。” 小宫主自然不信什么跟你亲学得快的狗屁言辞,白了无锋一眼,便带着异兽到旁边教习去。秋竹挑了挑眉,不等无锋催促,便去往最近的集市。 待得秋竹买了套玄色衣服回来邀功时,无锋的几条鱼也已经烤好。秋竹老不客气的拿起火上架烤的鱼就开吃。吃着没几口,就听到草丛那边一声尖叫破空。秋竹顾不得吞下鱼肉擦拭嘴角,就含糊不清的高声问道:“怎么了!”而转头间,却看见无锋老神在在的细嚼慢咽,眼睛都不抬一抬。 正在秋竹十分纳闷的时候,就看见草丛里一个白衣女子掩面狂奔而出,上气不接下气往这边跑来。秋竹一看,这人面红耳赤,十分怪异。问道:“小……小宫主,你这是?” “无锋!你故意整我!”白衣女子又羞又怒,指着男子怒道。 “没有啊……”无锋抬起头,眼里一片无辜。 “你让我教他化形!你自己怎么不教!”女子柳眉倒竖。 无锋晃了晃手上的烤鱼道:“小宫主你会烤鱼?咱们肚子都饿着呢……” 女子顿时噎住了。 秋竹一边瞪大双眼看着莫名其妙的二人,一边不忘往嘴里塞着鱼肉。然后就感觉眼角瞟到了什么东西,白花花的一片。转过头一看,顿时也惊声尖叫了起来,如同见鬼。 两道此起彼伏的破空尖叫声在无锋耳边炸得他差点没翻白眼被震晕过去。 随后,秋竹抱着烤鱼立刻转过身去;小宫主见况也立刻转身。只有无锋老神在在的看着,忍笑道:“咳咳……少主真够奔放。” 且说小宫主在那边尽心教着这异兽如何化形为人,细细说了一遍后,让其实验。刚想起不妥,想要制止。哪只这异兽学东西着实迅速,歪头想了想后,立马就晃身一变,赤条条的站在自己跟前…… 无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牵动了胸口的内伤,又一阵疼痛捂胸。 只见面前的男子宽肩细腰,充满力量的劲肉没了半兽形态时的夸张,而是极其贴合整个身躯,显得修长而挺拔。那厚实宽阔的胸膛,坚毅紧致的小腹……这不知是多少女性梦寐以求的躯体。而两条长腿间因走路晃来荡去的东西……想必是让两位女子面红耳赤的缘故。 无锋笑看,将秋竹才买来的一套衣裤丢过去道:“穿上!” 那少主接过衣物看了看,又看着无锋,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眸里似乎吐露着一个理所应当的词:“不会!” 无锋愣了愣,自言自语了一声:“好吧……”然后对两位女子道:“我帮他穿个衣服,你俩若不想看就别回头。”二女互望一眼,瘪瘪嘴。 不多时,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声后,只听无锋轻声对男子说道:“会穿了么?”似是等男子点头后,无锋声音又响起:“行了。” 二女这才回过身来。顿时眼前一亮——面前木然站立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丰神俊朗的男子,淡淡的小麦色肌肤,脸庞刀削般的棱角分明,挺拔的鼻梁下是一张薄唇;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方,眼睛有些凹陷,也许是因为遭受的太多而有些憔悴,但这却反将异常深邃的双眼,衬托的隐忍而刚毅。 “哇!~”还在小宫主看着眼前男子愣神的时候,秋竹拿着烤鱼上前有些谄媚道:“主人!看看,我选的衣服!怎么样!”无锋笑了笑道:“可以,毕竟是女儿家,会挑东西。” “我去帮他束个发!”前一刻还对这人避之不及,后一刻就忙着要去帮人打理……无锋看着自己的婢女摇了摇头。 待秋竹过去帮人打理时,无锋叹了口气对回过神来的小宫主道:“我请求小宫主个事情。” 白衣女子微红的脸,如同一朵桃花般粉嫩,肌肤吹弹可破,俏生生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轻轻应了声。 “少主这个称呼,以后只我三人知道。” 女子闻言抬头奇道:“为什么?”而后略为思索道:“你是怕他……被母亲发现?” “不错。”无锋欣慰道。 “可是母亲也有可能认得他相貌……”女子好心提醒道。 “不会。”无锋斩钉截铁:“从那几人口中我得知,自从霍……咳咳,自从主上将之关押后,就没有再探望过。这么久了,形貌早就不同往日了,怎会认出况且……他这身行头跟半兽时的形容天差地别,就算是后面见过,也不会认得他。” 小宫主闻言安心点了点头,随后微微一笑道:“你总是叫我为难。” 无锋诚恳行礼道:“小宫主的恩情,无锋不会忘。属下承认对小宫主有所不敬,步步算计,但……日后小宫主会知道属下的用心良苦。不论如何,属下绝不会害你们!” 如画中走出的美丽女子听后,连忙扶起无锋,噗嗤一声笑道:“我还真不习惯左权使你这般客气的模样,你是什么人,我看得清。玩笑之言,你也当真” 无锋此刻却全无玩笑之态,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小宫主。” “请讲”女子微微颔首。 “属下私自将小宫主与少主结了血契,自此小宫主对少主而言就是最亲的人了……如今少主灵智虽然开,但是行为举止却似个三岁孩童。属下想请小宫主教导……一来面对亲近的人,少主学的应该会快些也不会抵触……二来……终究算是小宫主的家人……你们间自然也应该多些了解。”无锋诚恳道。 小宫主听到无锋将之前戏弄自己的借口当成此刻理所应当的缘由,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但细细想来,也确实如此。毕竟孩童学习均看兴致,跟着喜欢的人学和跟着不喜欢的人学,这是两种概念。 “嗯……也好,我看他似乎学东西一教便会,反正最近你要躲避我母亲的追杀,也得在这呆上一阵子,左右闲来无事,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教一教了。”女子明媚的眸子含笑,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期待。 “如此,拜谢小宫主了!”无锋又要行礼,被女子一把扶住道:“左权使,您今天给我行的礼,可比以往加起来都多啊。。。这少主到底什么来头,对你这般重要,你何时告知我啊!” 无锋微微一笑道:“小宫主见笑了。时机一到你自会知晓……对了,以后……就叫他……墨霜吧?” 女子稍微细想,咯咯笑了起来道:“左权使,你这名字取得十分偷懒。” 无锋无奈一笑。 “墨霜”——黑色的紫晶霜华,但愿你永远记得你的特殊,也永远不要忘记因为自己的特殊而遭受的一切罪过和觊觎…… 接下来,毫无意外,小宫主教授墨霜说话、写字、礼仪、调息之类的基础功课。秋竹看着有趣,硬要插一脚,于是,在原有的基础课程上,又加上了什么……绘画……捕猎以及……烤鱼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无锋则乐得清闲,时刻调息,伤也好了大半。 欢快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冥界内似乎是一周将尽,无锋的厄骨咒又要发作。 借口去采野果,无锋避开了正在尽心教导的小宫主和认真学习的墨霜。 然而,多年跟随主人的秋竹却敏锐的发现了主人的不对劲儿。只身上前跟着。 轻身穿过了无数丛林,确定了自己的声音不会被那边的人听到后,无锋再也支撑不住,正飞在空中的身体陡然落下,砸到一根根树枝上,闷哼了几声后,跌落在地。秋竹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极其熟练的点了无锋几处灵阙;然后从自己的汇芸囊里拿出早已准备的丹药,一下子倒了十多颗小药丸,塞入无锋口中。 只见无锋原本几预咬碎牙齿的嘴,微微松了松。但是仍然有气无力,似乎所用的气力都拿去抵御自身的痛处。 秋竹扶着无锋靠坐在树干前,急道:“主人坚持会儿……前几日我已经告知姐姐我们的所在了,姐姐也说了,会在主人发病之前赶到……怎么……怎么现在还没到啊……” 秋竹自然无法去亲自告诉夏荷自己方位,但二人是同胎的亲姐妹,天生便有感应彼此的能力,放在人界,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只是作为妖族,这种感应就不仅仅是普通感应了,而是一种可以传递信息的沟通。 玉肌化骨,白骨生肌的苦楚不必细数。 就在无锋浑浑噩噩,快要稳不住自身人形形体的时候,只听一声天籁之音:“主人!”一道青衫美人的身影落下,朝着无锋奔走而来。 “姐姐!姐姐快!主人要坚持不住了!”秋竹紧张的喊到。 青衫美人来到无锋跟前,二话不说,将一粒药丸塞入无锋口中。这药丸入口即化,无锋顿觉一股冰凉的气息自口而入顺流而下,一直走到小腹。同时,剧痛的身体,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见无锋的神色缓和了许多,悠悠昏睡过去。夏荷微微舒了口气;秋竹高兴道:“见效了!” “唉……新配置的药自然效果是最佳的,等到咒毒慢慢适应,克制药力……效果就得慢慢减弱了……”夏荷神色担忧。 “不怕,到时候姐姐再练嘛!”秋竹毫不在意的道。 夏荷暗暗摇头……她怕扫了妹妹的兴致,没有去告诉她……这些年,为无锋配药她已经倾尽所学了……一次比一次困苦,一次比一次无力……而这次……真的已经到尽头了! 没有药池,姐妹二人只好将禁锢咒术的药,化入装满清水的葫芦里,然后为无锋全身上下一直擦拭。 待得无锋肌肤重归完好后,姐妹二人才有空擦掉头上的汗珠,帮无锋穿戴整齐。 “你们……把少主带出来了……他还好吧?”望着无锋平静酣睡的面容,夏荷微微一笑,问秋竹道。 “嗯,少主无恙。而且……主人赐了新名给他,现在要叫他“墨霜”了呢!”秋竹整理着残局,并将近些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姐姐。 “黑色的紫晶霜华……”夏荷有些诧异。 “嗯,纯黑的;连主人都没见过!”秋竹有些得意的看着姐姐道:“不过……你也看不到了,他已经化形了!” 第十章 鸡肋 夏荷看着秋竹那洋洋得意的小脸,微微一笑道:“是吗……是有些可惜了……对了妹妹。” “嗯?” “你去林间摘些野果打些野味来,等会回去也有个交代。”夏荷温婉的道。 “好”秋竹应了一声,朝着林间跑去。 片刻后,无锋开始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到上方那明媚动人的青衫美人。他笑了笑道:“又被你救了。”夏荷看着坐起来的无锋,有些心忧道:“主人。。。你这次的咒毒。。。我已经用上了碧潭花了……医典里,所载第一的巨阴巨毒之物;这以毒攻毒的法子虽好,但终究会有个尽头……” 无锋沉默了一阵道:“我,还能撑几次?” “最多十来次了,这咒毒越压越甚,等到其反制我配的药性后,世间……恐怕再无药可救了”夏荷眼角有些湿润。 无锋自嘲道:“确实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 “主人别这么说,夏荷一定尽心竭力帮主人找到方法!”夏荷担忧道。 “夏荷,无需安慰。药理我虽不精,但多少懂得。既然如此……听天由命吧,我无锋也不是个爬不起来的软骨头,该承受的,我会承受。”无锋的眼色有些暗淡,语气却多了几分坚定。 夏荷还要开口,只见秋竹已经办完事情,朝这边走来。顿时闭口不言。 “咦?主人醒啦!”秋竹笑盈盈的问道。 无锋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有你姐姐出手,哪有不好的道理。”他暗自轻拍夏荷的玉手,示意她不必太过担忧。 “那是!我姐姐是谁!那可是整个妖界都排的上名号的医者呢!”秋竹得意的说着看向夏荷,却发现夏荷脸色有些苍白,于是奇道:“姐姐……你……怎么了?” 夏荷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想是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奔波有些疲累了,一会休息休息就好。” “那等什么!我采了好多果子,还打了些野味。咱们赶紧回去,让姐姐休息着,今天我来烧烤,让你们尝尝我手艺!”秋竹眉开眼笑。 说罢,三人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去。 当小宫主见到夏荷的时候,自然是免不了嘘寒问暖,顺带的埋怨了无锋不知疼惜自己婢女,让人家面容如此憔悴的话。 而秋竹则是快速的从汇芸囊中取出各式的果子、野兔、山鸡还有其他什么稀罕的野物。利落的开始清洗的清洗,拔毛的拔毛;弄完头道工艺后,又从囊中取出些瓶瓶罐罐的调料,边烤着肉,边撒着料。 “主……人?”看着远处山峦发呆的无锋,听到了一声低沉磁性的男音。他微微一愣,仿佛听到了当年王上的声音有些激动的回过头来。而当他看见的,是一身玄衣的墨霜时,又不由得,有那么一丝失望。 “不要叫我主人……叫我无锋,或者,称呼我为左权使也好……”无锋有些萧瑟的回应。 墨霜低眼想了想喊了一声:“左权使……” “有事么?”无锋微微叹了口气。 “谢谢。”玄衣男子简短的说道。 “你……若是想谢我,就当好好学习各种事理。”无锋毫不客气,转过身道:“两年之内,我要你学会你应该会的所有东西。” “两年……”墨霜深邃的目光带着疑问,看着无锋。 无锋清灵的淡金色眼眸,载着一丝情绪的波动,直视对方的眼睛,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了……” 墨霜显然没听明白,但是看着对方那含着某种意味的眼眸,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坚定的一点头道:“好!” 无锋欣慰一笑道:“说到做到。” “嗯!”墨霜看着他应了一声。 “时间不多了,小宫主教你根本,我……教你术法和基本的武艺明天开始。”无锋拍了拍墨霜的肩头。 “好!”墨霜再一次点头。 “你们两干什么呢!快来吃饭呀!”秋竹朝着这边高声喊道。 两个俊美的男子相视一笑,快步走去。 “尝尝!我烤的兔肉和山鸡!”秋竹乐呵呵的用刀将肉片割了下来,放在宽大的叶子上,递给众人。“哦,还有果子!有烤的还有没烤的,你们自己随便拿,别客气!”她像极了一个好客的主人,热情招呼着。 “味道不错啊!”小宫主赞叹了一声。 “那是当然,以前经常自己烧烤!是不是比主人烤的鱼好吃多了!”秋竹拿着骨头架子故意在无锋面前晃了晃,做了个鬼脸。 无锋呛了一下,伸手拍掉了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骨架。 “你们看,他不服气了还凶我!”秋竹嘟起小嘴,佯做不满。 众人看着主仆两人耍宝,均是哈哈大笑;唯独墨霜有些意味深长的时不时瞥着无锋,没有一丝笑意。 如无锋所言,一天之后开始教习墨霜术法和其它一些杂七杂八的事,而小宫主则继续教习其根基。秋竹忙着偷闲玩乐顺便做饭,而夏荷则是在四处转悠,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草。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众人教的快,墨霜学的也快。所有的章法如同前世有所涉及,今生有所浅忆一般,快速入脑,灵活运用;竟不落下丝毫。 然而正当二人教的尽心,墨霜也学的尽兴时,终于碰上了一个瓶颈——无论墨霜如何努力仔细的学,无锋所尽心尽力教授的术法,他却再也没有提升;学会基本的驭火权水等一系列基本功后,再往上学,没有丝毫进展。 “怎么……回事……”小宫主微微蹙眉不解。 “恐怕要用一用探灵才知道了。”无锋沉声道。 “探灵”就是将自己的灵识与对方产生共鸣,从而进行感知。这个“对方”可以是物,可以是人,甚至可以是花鸟虫鱼,风霜雷雨。这是小宫主的一项绝技。 无锋让墨霜站定,小宫主盘膝坐下,合上双眼。不久,墨霜只觉有一双不知出于何方的眼睛,在窥视着衣不蔽体的自己一般,感觉有些怪异,不由自主的警觉起来。 无锋拍了拍墨霜的肩膀道:“放松,小宫主在感知你,因你与小宫主结有血契,所以才会有此感觉。” 墨霜闻言放松自己。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小宫主缓缓睁开眼,有些怪异而不确定的道:“他的……灵识……上限……满了?” 无锋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又是失望,而失望之下居然慢慢的演变成了一种绝望……灵识,如同幽冥族的魂念,人族的神识力一般,是修习术法的根基。术法能修习到何种境界,与其所能容纳的“灵”、“念”、“神识力”有关;它如同一个庞大的收纳箱,它的上限越高,能容纳的东西越多,可以修习的术法就越多。反之,上限越低,能容纳的东西越少,可以修习的术法就越少。任凭你再如何努力刻苦,无法提升就是无法提升,绝不会给予你悲悯。 “怎么会……”无锋看着墨霜难以理解:“妖族主灵力,天下皆知,就算是身份最低贱的小妖,灵力都不会这么低。他怎么可能……你是不是……?”无锋似乎是不忍说出后面的字。 他有些愣神:难道先王的后代是个废物?!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如果真的是废物,或许,还不如霍泉莲把他杀了! 想着想着,脸上若隐若现的带了一丝杀机。 “我是不可能感知错的!你听我把话说完。”小宫主有些不满道:“但是他的……机体能耐很高。” 无锋淡淡看了一眼小宫主一眼,有些不耐烦的道:“这个……明眼人都看得见。单是他那一身的硬甲,就知道了!” “无锋!左权使!你这什么脸色,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吧!”小宫主有些愤愤然。 无锋收敛了气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怎么办……” 小宫主冷冷道:“博人之所长。妖族主灵力,又没说不能主力道。他生来是有所不同,那你也不能小瞧他!” “我没有小瞧他!我只是!” “只是什么?” “……”无锋不言。 墨霜一直沉默不语,这一年多的教习,他自然知晓二人在说些什么。但面对二人热火朝天快要吵起来的言语,墨霜却心如沉铁,冷静到极点,不悲不喜。 “那又如何?”沉默以对的三人,久久过后,还是无锋打破了平静。 “我族……不擅搏斗,而且……他的鳞甲,在化形后几乎也没什么作用了……”无锋叹气。 小宫主疑惑的“哦?”了一声后,拉过墨霜坚实的臂膀,捞起他的袖子,细细看了看又碰了碰……确实,鳞甲的感觉消失了,肌肉是结实有力的,但……并没什么用。 “不信?”无锋冷冷问道。还不及小宫主反应,无锋突然用力一掌拍向墨霜胸口,墨霜顿时如同脱线木偶一般飞了出去,撞在树干上,胸口一闷,险些一口血喷将出来! “墨霜!”小宫主连忙过去搀扶,顺着男子的胸口,似乎这样可以为他理顺气息。“左权使!你别太过分!”女子漂亮的脸颊上显出了明显的怒意。 而无锋则是痴痴的看着自己的手掌,随后反手一挥,凭空一道雷击落下,就要朝墨霜头顶劈来。亏得小宫主手疾眼快,瞬间化咒,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那道雷击打偏,劈在了旁边的树上。顿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被劈中的树干,一片焦糊。 “呵呵……有那么点用处,不过……也没什么用……”无锋囔囔道。 “你疯了!什么有用又没用的!犯病了就找夏荷来治!别有事没事的抽风!”小宫主怒气冲冲。 无锋似是没有听见,还想要举掌再试。小宫主连忙警觉的挡在墨霜面前。而墨霜,此时却轻轻揽开小宫主,挡在前面,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畏惧,有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决绝。 无锋看着他的眼睛,感叹道:“你的脾性倒是像你爹……” 墨霜并没有问无锋,他的父亲是谁。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知道,无锋不想说的事,谁也问不出来。 “不试了,刚才我就用了五成的力道。”无锋淡淡的说。 “五成!如果鳞甲真的全无作用,你想把他打死么!”小宫主怒斥道。 无锋的五成力道,拍在习武高手身上算个小伤,可打在丝毫不会武艺,没有根基的人身上,则可以把人打死。墨霜没有习过什么高阶的武艺,筋骨全凭天然。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受这五成力道,已经比常人强太多。 不过,这在无锋看来,却也是一个入不了眼的优势。所以他还想用术法试,看看墨霜的身躯,能不能天生具有术法的抗性。不过,被小宫主阻止了。 “你现在跟瀚海荒漠里的那些折磨他的人有什么不同?!”小宫主呵斥道。 无锋微微摇头,也没接小宫主的话,像是瞬间变成了一个满腹心事、黯然神伤的凄苦之人,带着一脸的不甘和落寞负手朝着远处的岩石堆走去。 第十一章 缺憾 如同夕阳的余晖,撒落在渐行渐远的无锋身上,那一袭白衣,在微风中衣袂飘飘。远处的山水映着这个俊美的身影,有一颇为种凄凉的意味。 山里的虫鸣似乎被薄被蒙着一般,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秋竹和夏荷早已被无锋的行为震惊;但二人过后只是垂头低眉,不知在想着什么。 在小宫主与无锋剑拔弩张的场合下,墨霜只是淡淡的看着这一切。然而他的心口却堵得慌——之前对自己和蔼可亲的救命恩人,为什么在得知他灵力不足的瞬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他冷言冷语,甚至不惜刀兵相向 他,做错了什么 “你……你不要理会他,他是这样的,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小宫主尽量避免用怜悯的目光去看身侧的男子,低声宽慰。 墨霜没有说话,他暗自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咽回那口差点喷出来的血沫;望着那个莫名其妙发火的人,心里有些委屈。但他终于还是迈开步伐朝着那只优美而危险的“野兽”走去。 小宫主看着墨霜,之前忍住的一口气终究还是叹了出来——向来天公不作美,可惜了这份聪慧与坚韧。 “左权使……”走到无锋身后的墨霜低声喊道。然而无锋就像是没听见一般,任然负手背对着他。 “我……我当真这般不堪么……就因为你们说的那件事?” 无锋并没有回话,更没有回头;只有微凉的风吹得长发与白衣悠悠荡漾。 许久后,那个一直伫立不动的男人才似乎低语了一句:“我不信……” 墨霜并没有确定他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看着无锋转过身来,显在自己眼前的带着一些红晕的双目。 他……刚才是哭过吗……到底为什么……?墨霜看着面前那个极其俊美却神色阴沉的人,他有些不能理解——这人为何会那么在意自己的灵力?就因为,自己灵力低微,他就勃然大怒,就如此伤痛? 灵力低微怎么了?是不能吃饭了还是不能说话了?还是从此自己就得身残志坚的活着了? 这人……是不是有点…… 墨霜突然间觉得……对方的情绪波动过大,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就算自己顺带有点问题,那也不是什么排山倒海的大问题;反观这人,一年多相处下来,似乎是有点神经质,一天到晚阴晴不定,时风时雨。 这么想着,墨霜下意识的将无锋划分到了精神可能不大正常的一类里面去了。 无锋哪儿知道面前神色诧异又极度郁闷的人在想什么,更不会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已经成了个不正常的人。 他幽幽的看着墨霜,然后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那一刻,无锋是不死心的,以他主观的意识去迫使自己认为,这一切的定论只是小宫主看走了眼。也许,少主只是通关瓶颈的时间需要的比别人长一些,熬过去,就会好起来。 所以,后面的日子里他无所不用其极的去“帮助”少主。 几天下来,墨霜被他折磨的死去活来,小宫主则是多方插手,甚至两人一度刀光剑影就差有人血溅当场;而两个婢女,则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力阻止。 “过来!” 这一日,秋竹还在做饭的空挡就一如往常的听到了自家主人的暴呵。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对着墨霜喊的。 经过这几日的“帮助”,墨霜的精神有些萎靡。他瑟瑟的站在树旁努力的往旁边蹭着,像是想将那株细小的树杆当成是自己的掩体。但很可惜,树杆太细,完全遮挡不住他那挺拔的身躯。 这几日他觉得有些无味了,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原本期望的世界其实与腐臭发霉的牢狱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一样的受苦,一样倍受折磨,一样的的晦暗无光;而他,也一样的要在这糟糕的环境里度过妖族人过于漫长的一生。他陡然有些痛恨自己生于妖族,如果,他是人族或者是生命更短的其它种族的一员,可能他会开心许多。 “不过来么?”无锋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以极其不匹配的怯懦姿态试图躲在一颗小树旁瑟瑟发抖;他顿时一股无名火起,手起间那边便是电闪雷鸣,而后树杆上方晃了一道刺目的白光,光影炸裂后其面焦糊一片,其上冒着一团火星,火星由小做大,最后将整颗树木燃起。 树被击中,抱着它的人自然也未能幸免。 墨霜被这一记雷劈的闷哼一声,肩膀上顿时又多了一道散发着些许焦香的伤口;与其它地方或深或浅的术法伤痕争相斗艳。 男子跌倒在一旁,心中对那个人充满了恐惧。 “这是个疯子!他是个疯子!” 墨霜心里疯狂的呐喊着,全然没了往日对救命之恩的感激,心里不停的问候了无锋上下一家,身体在地上极力的梭动后移——不行!要离他远点,要离他远点!不然,我会被他折磨死! 正如老天从未理会过他的愿望一样,这次他慌乱间的祈求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只见无锋大步走上前去,顺手抓住对方被雷电击伤的肩膀,猛的一捏,将人半提起。 剧烈的疼痛在大脑里发出了狂啸,然而墨霜却是咬牙切齿的一声不吭,他伸过没有受伤的手试图努力的掰开那只禁锢住自己的铁钳,但尝试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终于,在对方冷冽而残酷的目光下,连日倍受摧残的人鼻子开始发酸,泪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他曾经在地牢中最惨烈的环境里发过誓,不再让这些迫害他的人得逞的看到他的眼泪而欣喜;不再让他们因为自己的惨叫而狂欢。。。但他万万没想到,今日,自己却破了誓言。 带着咸味的水顺着脸庞滑下汇在嘴角;口中含着一抹苦涩的人用一种后悔和痛恨的眼神看着那个外貌绝美,内心却是个实足恶魔的男子。 墨霜后悔相信那是一个好人,后悔以为他是一个虽有些偏颇但大多数情况下依然温柔的人;他后悔认识他,后悔想要依附这群人;后悔自己会天真的以为,这一群将自己救出的人会给自己一个向往已久的天堂。 然而,殊不知,天堂未至,又入魔域。 以为对方居然会因为一点伤痛而泪流满面的无锋,用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鄙夷目光盯着他;男子的笑容在墨霜眼中显得狰狞,他将铁钳般的手放下;然后以俯视天下苍生的姿态,俯视着那个瘫倒在地的人,粗鲁的将之下巴抬起,迫使对方仰望他淡金而冰寒的眼眸。 “越是退让,便越要被痛打。这点道理,你不懂么?” 无锋蹲下来,用森冷的声音在墨霜耳畔轻声说道:“你还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算打不过。” 像是被蛊惑似的人,眼中的后悔之意开始消退,目框中的恨意加深,眼底竟然出现了一种暗红;墨霜敢怒不敢言的逼视着那个疯子;如果目光能杀死人,那么无锋已然死了千百次。 仿佛满意于面前之人现在的表情,无锋勾了勾嘴角缓缓放开那人的下巴:“还不算太孬种。你给我记住,妖族,不留废物。” 正是猫戏耗子戏耍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一道冰寒彻骨的劲风袭来,无锋眼色一动,猛地就往后面闪去。 “啪啪”两声;萦绕着极冻气息的冰刺钉入后面的石壁,石头瞬间以冰刺为中心开始龟裂;可见力道之强。 无锋看了看石头,眉心一蹙——管闲事的回来了! “你又在做什么?!”小宫主怒气冲冲的跑过来。 无锋转身莞尔一笑,刚要开口解释,只觉自己的腰猛的被人抱住,顺势就是往下一拖! 小宫主惊呼一声,正想伸手阻止,但想了想又散了刚凝结起来的冰锥;叹了口气后,自顾自的走到秋竹夏荷身边,将自己去小镇上买的东西取出来整理。 三个女子就这么边忙边看着不远处地上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脸的见怪不怪。 两个男人此刻滚做了一团。 无锋没有采用术法也没有使全力,而是像一个地[痞[流[氓跟墨霜你一拳我一脚的互殴起来,他素来洁白不沾尘土的衣服被滚了一身的泥,梳理得整齐的银灰色长发散落一地;混合着对方漆黑如墨的青丝,宛如谁家孩童涂鸦的黑白拙著。 墨霜眼中的恨意终于得以宣泄,打在无锋身上的拳头毫不含糊;然而那个疯子,却是张口大笑;像是这拳拳入肉的击打,不是打在他身上一般,而对方不过是个与他嬉戏玩闹的孩童。 墨霜见这人不仅是个有病的,还是个皮厚的主;当下大怒,二话不说一张口就咬下去!终于对方开始重视他的攻击,笑颜未止就是一声惨叫;吓得三个女子赶忙问了长短。 无锋对她们摆摆手,示意没有大碍。 鲜血渗出划过肩头,无锋有些癫狂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呵斥;就那样平静的躺着,望着头顶一尘不变的天空。 察觉到身下之人冷静下来,正巧墨霜也把这些日子对他的愤恨发泄的差不多了,于是渐渐松开了咬着对方肩膀的嘴。他翻身躺在对方身侧,看着同一片天空。 四周没了适才的喧闹,显得无比安静;而墨霜的心,此刻也平复下来。 他神色有些古怪的看着无锋,猜测着刚才这人不用术不尽力的缘由,但最终他放弃了,他觉得,他看不懂身边的人,也永远无法预测那个人下一步会怎么走。 “若有补救之法,无论如何我会去做。”墨霜深邃的眼眸看着无锋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动了动,看着自己洁白纤长的手指,然后一握拳;用可以将河流冻结的声音道:“在妖界,没什么灵力的就是废人。更何况,你还是紫晶霜华。” “天生如此,为之奈何。”墨霜深吸了口气道,声音里分辨不出是悲伤还是不甘。 “静下心来想想……也许小宫主说的是对的。”无锋侧脸的凤目上,银灰而有些浓密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双眼沉浸在阴影下:“是我太固执了。” 第十二章 别离 墨霜直视着男子的侧影。 “过几天你若还想在这呆着就在这呆着,若是想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无锋终于缓缓转过头来,一双浅色的眸子含着一种淡漠;“我也差不多该去办我的事了。” “……好”墨霜有些诧异,但并未多问;他的心中有一丝的不舍,但即刻便被一种陡然而来的兴奋给淹没了——自己这是可以去外面看看了吗?! 这几百年来,他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也不敢对外面的世界报以奢望。这一年多里小宫主跟他描述过的那些灯红酒绿、谈笑风生的场景,时常在他的梦里以幻境的形式出现;他努力的去想像、去感受、去触碰,而每每此时,却会猛然觉察到其中的虚无缥缈与不真实。 梦再好,终究是假的…… 于是他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越发的贪婪了,如同一个好吃嘴的小童对他梦寐以求的美食垂涎欲滴一般的贪婪渴求着;但碍于左权使的严苛,他一直不敢主动提及,没想到,那个人会亲口说出这句话,会放过他! 墨霜想着,嘴角不由的挑起暴露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很高兴么?”有些凉意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浇灭了那一点跳动的火苗。 墨霜急忙恢复原状,不敢去看对方的双眼,做贼心虚的否认:“没……没有。” 无锋瞥了他一眼坐起身来:“打算出去看看也好;顺便去找找仇鹤年;能否找到,看你运气。” 墨霜:“仇鹤年?左权使为何要我寻他?” 无锋叹了口气:“如果你能找到他,或许你这灵力低微的事情可以解决。” “多谢左权使,不过……此人身在何处?”墨霜压抑着自己兴奋的情绪,丝毫不展现于表。 “不知道,这人喜爱四海游历,行踪飘忽。所以说,你能否找到,看缘分。找到后不必打草惊蛇,想办法告知我便可。”无锋长出了口气。 “……”墨霜又想问为什么你都让我找他了,还做的跟要把人绑了似的小心翼翼?但他看着无锋此刻已经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又把这句话给咽回去了。 他默默点头道:“好。” 无锋没再说话,往三个女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几日后,墨霜依言要走,被小宫主拦下,少女拿出一个精致如同香囊的东西递给他道:“这是汇芸囊,可以将众多物实收纳其中,不过容量与自身灵力强弱相关,就算如此,也比人界的收纳用具要好太多。口诀,之前跟你提过,还记得么?” 墨霜点点头道了声谢。并不多说什么便离去了。 小宫主目送着墨霜离开,心下有些恋恋不舍;她悠悠的叹了口气。却听到不知何时上前的无锋淡淡的一句:“舍不得?” 小宫主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又缓缓摇了摇头道:“教的再多不如下山一见。”而后转过身来看着面前俊美的男子道:“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左权使打算怎么办?” “小宫主且回去,我还要去办些事,再说,这次实非往日,我把霍泉莲的重要东西弄丢了,小宫主认为,我回去能有什么好结果?”无锋淡淡一笑,似乎全然不关心有什么后果一般。 小宫主已然无视了无锋把墨霜说成是“东西”的这种称呼,微笑道:“是啊,我被左权使迷晕后不省人事,在其操控之下不知道做了什么事,然后就莫名其妙的被放回来了?” “不莫名其妙,怎么会是我的行事风格?”无锋似笑非笑。 女子失笑的点了点头,而后又有些担忧道:“以后,墨霜就托由你照顾了,他初自下山,你还是多多看护着好。” 无锋也不回应,只是淡淡一笑。 “秋竹夏荷呢?跟着你流离失所么?”小宫主微微皱眉。 “你带回去。” 无锋刚说完,就听到远处的秋竹幽怨的喊到:“我不干!我要跟着主人!”,夏荷没作声,眼眸里却写着同样的想法。 无锋愣了愣,随后轻呵道:“跟着我做什么,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要是去游山玩水我们就不会跟着你了!”秋竹有些气愤道:“难道主人还嫌我们姐妹碍事儿不成?!你离得开姐姐嘛,万一你旧疾犯了,有变数了,谁来帮你看!还有,我可是追踪高手,你要办什么事,也能用得上我不是?!” 无锋看着走过来的两姐妹有些哭笑不得道:“夏荷,行,我带着有用。可是你那三脚猫追踪,也能称高手?不如我亲力亲为。我是怕你给我添乱。” 秋竹过来一把抱住无锋胳膊,甩来甩去喋道:“不会不会,我什么时候坏过你的事。人家那么机灵!主人你带我去嘛……我也想去!” “你放手,跟小宫主回去。” “我不!我就是想去!你不让我去我就不放手,除非你打死我!” “……” “……” 小宫主站旁边挑了挑眉,心中有些好笑。 无锋看到小宫主那阴阳怪气的表情,很是无奈,再看看秋竹快要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了,终于投降道:“好,跟我一起。” 秋竹欢呼起来。 “不可捣乱,一切听我安排。”无锋嘴角上扬,看着面前雀跃不已的小婢女。 “肯定,我发誓!”秋竹嘿嘿一笑。 “行了。既然你们两都把我给遗弃了,那我也就只能孤零零的回去了。”小宫主调笑道。 “哪有哪有,又不会不回去!”秋竹对着小宫主嘻嘻一笑。 小宫主当然心里有数,这个节骨眼上两姐妹回去当然不妥,就算母亲不会太过牵连她们,她们也要被软禁监视,倒是不如跟着无锋洒脱些。 “……在外不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密信我。”小宫主转头对着一旁安静的夏荷说道。 夏荷点点头,对小宫主作了个揖。小宫主轻轻与两姐妹抱了抱后,便也离去了。 偌大的山草石河之间,就只剩下了主仆三人。 “有点……舍不得呢……好像咱们都在这过了一年了吧?”秋竹有些感叹。 “这幽冥界内时间混乱,倒是真不知道具体是多久”无锋淡淡的看着周围一尘不变的天色道。 “其实……主人……你适合呆在这。”一直没开口的夏荷看着这永远如同夕阳西下的景色说道。“呆在这里,没有时界的地方,咒毒似乎……会被压制着。” “是哦!我也发现了,主人这么久都没发作了!”秋竹恍然大悟。 “没发作,只是没有遇到那个时间点,在这里可以一直遇不到,也就可以一直遇到。这种赌命苟活的事情,少做为妙。”无锋冷冷憋了一眼夏荷。 “……是。”夏荷低头应声;而秋竹也没有去帮姐姐打抱不平。 “药就算最终不能镇痛止痒,但只要能尽量缩短咒毒时效便也不错。” “婢子明白了。”夏荷有些委屈小声的道。秋竹悄悄伸手握住了姐姐的衣摆拉了拉,也低头沉默。 “行了,我们走吧。”无锋转身便走。 “去……去哪里啊?”秋竹最终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句。 “伏军山!” 山下是什么样的?曾经有人这么描述过“灯红酒绿,人来人往,琳琅满目,美食遍天下!”当然,这些只是描述者嘴里不时冒出的形容词,并不是用来描述人界全部的面目。 霜墨记得,当时小宫主给自己讲述人界繁华的时候,神色极其向往,给自己讲了很久很久,大概是三天两夜那么久;然而最终却以一句“这才是人界的冰山一角”来结束话题。因为当时若要再说下去,只怕要教习术法拳脚的无锋会有不悦之色。 霜墨并不在意为什么小宫主有时候看起来对无锋有些许的惧色,当然更不会去好奇的查找原因。他初到世间,对于有的事情他懵懂、他不懂,然而他却不会去刨根问底;也许对于一个刚从娘胎里出生的婴儿来说,世界是新奇美好的,是值得去一步步探寻的。但对于霜墨而言,现在眼前的世界是建立在几百年来的牢狱生涯之上的,他有着初生婴儿的纯真好奇,却也有着垂暮老人的疲累与透彻。 这样矛盾的构造,使得他严峻清冷的表情下有着一颗…… “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走开!别挡着我做生意!”一个中年男人不耐烦的看着面前挺拔的玄衣男子。 这个男人很过分,摊位上的糖人这边挑那边看,还想用手戳一戳,幸好摊主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手打开,告诉他这是吃的东西,不买不要动手。这男人才把手收回去,但是依然不肯走。 这样的情况,在这条还算热闹的街道上,已经上演了无数次。 在起初没人注意的情况下,逐步演变成了一群看热闹的父老乡亲跟随其后,各个吃着瓜子的吃瓜子,抽着旱烟的抽旱烟,背着自家的娃的,提着菜篮子的,总之干着五花八门的事儿的人,最终都不由的过来凑热闹了。 今天镇上来了个傻大个……然而论身材,这人肩宽腰细,挺拔干练,看起来像是哪门哪派的高阶练家子;论相貌,这人双眸深邃,剑眉星目,薄唇挺鼻,棱角分明,又像是哪个将相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再看看这身价值不菲的衣料……从头到尾堪陈完美,当然,除了脑子有问题。 为什么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因为……没有一个身高八尺左右的大男人会走进一家胭脂铺,神情专注的研究着一盒盒胭脂,并且还往自己手上抹的;也不会有一个正常的大男人在女饰摊前盯着各色首饰发呆一半天,最后问一句“什么材质做的?”然后拿起一根发簪轻轻一撇,还淡淡的道:“这么脆……”;更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人会拿着人人皆知的抹额来绑剑的,更何况那还是一条镶珠带玉的抹额;最让人愤恨不已的是——这个人居然嫌上面的装饰碍事儿,全都剥离后随手扔地上了! 他想怎样?当街炫富吗?! 身后跟着的一堆人一脸的妒忌又一脸的鄙视。 ……而现在,这个人,已经对着摊位上各色糖人发呆了小半个时辰,并且还多次试图“染指”糖人。 第十三章 乞丐 在众多闲人的眼中,这人已经被定义为“脑子有病,但钱多好骗”的对象了。 于是在他被迫买了一根专哄小孩玩的糖人自行研究后。旁边的小摊贩们顿时眼睛一亮围了过来,向男子推销着自己各色的商品;而就在前一刻,这些小贩还一副爱买不买的冷淡神色,这一瞬全部变得热情似火,吹嘘着自己的货物,各种褒义词用的是天花乱坠,唾沫星子横飞。 这种热情,不是因为男子买了一个糖人,而是因为大家发现无论任何事物,这男子的付账方式永远是——一颗宝石,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关键是这颗红宝石没有任何杂质,其中暗光流转,触感冰凉滑润!这可是红宝石中的上品!! 于是这事儿就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去。作为商人,无商不奸如何称之为商,于是各种卖物手段兴起,有温柔推荐的,有侃侃而谈的,更有甚者使用激将法的……诸般手段,数不胜数。 就在各类商贩围着男子手舞足蹈唾液横飞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衣服褴褛的人冲了进来,粗鲁的撞开了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气势汹涌的人,二话不说拉着男子就跑。 男子感觉一股力拖拽自己,想着乘机可以抽身出来,也就顺势过去。 且说那个小乞丐拉着男子东奔西跑,左拐右绕,跑到了一个偏僻小巷后,他一把将男子推靠在墙上,然后自己贼眉鼠眼的往外面望了望,确保没人跟上后,才转过头来细细打量男子。 “你很有钱?”小乞丐挠了挠打结的头发很直接的问道。 男子沉默不语,幽深的目光看着小乞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哎哎哎!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讨饭的,也不是抢钱的。”被这么看着,那个小乞丐感觉有些不自在,自证清白道。 “……谢谢。”男子面无表情,拿着跑路中途已经断了一半的糖人道了声谢后,转身便要走。 “等会儿!你等会儿!”小乞丐拦住男子道:“你看,我帮了你一个忙……” 男子眼睛微微眯起,但没有说话。 “我看你应该是个身价不菲的……公子哥,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出来混,你就应该知道咱们江湖人,要知恩图报。”小乞丐笑嘻嘻的对男子道。 “你想说什么?”玄衣男子淡淡道。 小乞丐左右看看又望望天,思索片刻后道:“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看你逛街都逛了一天,不如去我家将就歇息,然后我再慢慢给你说事儿,怎么样?” 男子听后又要抬脚便走。 小乞丐慌忙拦下道:“别介啊……我不是坏人,再说你看你这体格,我也不敢跟你动手不是?我也是好心,你今儿个都轰动我们这镇子了,回头住个店指不定人家狠狠宰你一顿,我这儿不要你钱……你就算有钱一个人在外也有个尽头不是……” “不用,我睡林子”男子道。 “林子里?”小乞丐哈哈笑着,手指着天空黑压压的云,道“哥们儿,今晚怕是要下雨。” 男子顺着小乞丐手指看去,只见此时黑云压境,甚至东边隐隐有滚雷的声音。男子回看小乞丐,用一种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他道:“你……不住破庙?” 问出这句话,是因为小宫主曾经给他科普的小乞丐都是过着晚上住破庙、白天沿街乞讨的生活。 “……”听到这句话,小乞丐反倒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看着自己一身快要成碎片的衣服,纠结成麻花的头发和一脸的泥土,然后语重心长的对男子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乞丐。” 男子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真的……我不是!我只是碰到了一点点意外。一点点!”小乞丐说着用手指比化着“一点点”是多么小的“一点点”。 男子无声叹了口气,然后又要走。 只感觉小乞丐猛地拉住了自己的衣摆,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痛哭道:“大哥你行行好,帮帮我吧,我家有老母,年老多病,常年卧床不起,我为了帮他治病开药,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后来向人家借了钱,哪知那些人的利息滚了不止几倍,还隔三差五的追债……我……!我……!” 男子低着头看着痛哭流涕的人,仔细想了想,小宫主以前教导,出入江湖要多行善事,以求侠道,更何况还可以以此磨练自己的阅历。再想想无锋那一脸轻蔑的神情,他皱了皱眉,深吸了口气,只说了一个字“好。”于是低头拿出十几粒宝石给小乞丐。 小乞丐听到那个“好”字,如同听到了一曲天籁之音,不哭不吼了,“砰砰砰”给男子磕了几个响头,却没有接过对方那布满手掌的宝石珠子。他抬头看看天色道:“咱们回去再说吧,这……快下雨了” 男子看看天,随后确实觉得有几颗雨星子落下的触感,便点了点头跟着那人回去。 穿过几条不怎么热闹的大街,进了一条小胡同,再走了几步,拐个弯来到一户人家。这户人家不说大方豪气,却也并不破败,在这一带里,算得上是小有家底的住户。 小乞丐摸出钥匙开了门,把男子让进来,随后领进大厅,让男子入座后给他沏了壶茶。然后望望门外,神色有些许紧张。 那人回过头来满脸堆笑道:“额……恩人尊姓大名?” “墨霜。”男子简单回答。 墨霜……?没听说过……难道是化名?…… 小乞丐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名堂,只得作罢。他对着墨霜拱拱手道:“小的叫王虎。” 墨霜显然对他叫什么并不感兴趣,微微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额……我先去洗漱下……?然后给你准备饭食。”王虎堆笑道。 “好。”墨霜淡淡道。 王虎退下去了里间洗漱换衣,过了一柱香后,出来了一个身着粗布的少年郎。少年带着一副笑脸,嘴角有个酒窝,看起来有几分斯文又带着几分戏谑。 “我刚顺便喊了醉风楼的吃食,一会儿就送来。”王虎呵呵笑着。 墨霜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睛盯着他,王虎顿时又不自在起来,适才的笑容有些僵硬,声音有些发虚:“怎……怎么了……” “你缺钱?”墨霜幽幽道,适才王虎去洗漱的时候,自己好生将屋内陈设打量了一翻,家具较新,还有些许摆件,这怎么看怎么不像一户老母卧床、外债累累的人家。墨霜虽然从未涉世,不懂凡尘,但他也绝不是笨蛋。 王虎心里一崩,忙叹了口气道:“我说的是真的……要不是我抵死不从,我这老娘留给我的房子都没了。上次是我老娘重病卧床,他们才不敢动粗,他们是怕造成什么人命……所以没收拾我们……但这也不是办法……” 墨霜这才听出这人的意图,声音有些发冷:“你,让我做打手?” “不不不不……不是……”王虎赔笑道:“我……我……”,“我”了半天不知道接什么话,随后眼珠一转,试探道:“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墨霜眼睛微微睁大有些讶异。 王虎知道被自己说中了,一般这种傻不拉唧钱还多的人独自在街上晃荡的,肯定是没有什么阅历的显贵新人;而这种初来乍到的人,第一件事十有□□都会寻个长辈作为依仗。 王虎心中大喜道:“找人找东西,我在行!真的!不信你问!” 墨霜稍作犹豫,便要开口询问。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暴雷响起,天空中一个霹雳撕裂黑压压的云端,顿时豆大的雨点终于砸了下来,随后越来越密集,一场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与这场大雨一起来的还有门外粗鲁的敲门声。 王虎一个机灵,就向往后面窜。 墨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连续的粗鲁敲门声后,紧接着的是开始撞门的声音和门外在大雨之下被埋没的吼骂声。 突然,门被撞开,只见十几个粗布汉子持刀跑来,为首的一个一股阴枭之气,夺门而入,看到房内多了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他愣了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大笑两声道:“今儿个是找到帮手了?” 王虎脸上挂笑,只是这一刻的笑容已如苦瓜皮一般,别扭而苦涩:“……大哥……不是,这是我请来做客的朋友,误会,误会……” “做客?”阴枭汉子扛着大砍刀环视了周围一圈,冷笑道:“敢情你接待客人的方式果然不一样,瓜果点心什么的,都不上点儿?” 王虎看了看小几上的一杯冷茶,有些尴尬。 “老子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东西交出了,我们就走。你跟你的朋友继续聊天喝茶。不交出来……老子这把刀和这些兄弟伙的,不是吃素的。” 王虎吞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什么东西……王大哥,你可别瞎冤枉人。” 那王大哥冷笑了一声:“怎的,事情敢做不敢认?” 王虎瞟了一眼身边的墨霜突然跪倒大声痛哭道:“大哥……你行行好,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一定把钱凑出来给你!” 汉子黑浓的眉毛一蹙,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既然交不出来,那就别怪你大哥翻脸无情!” 说罢,蒲扇大的手一挥;后面十几个壮硕汉子便一起吼着冲上来。 ======(本章完 第十四章 插手 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屋内十多个汉子凶神恶煞杀气腾腾举刀而来,竟是想把茶几旁的人尽数杀光不留余地。 王虎见这阵势,身体抖如筛糠,连忙躲到柱子后面。而墨霜则如同一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一道闪电自天空劈下,击倒了院内的一颗小树;同时几把砍刀从远处掷了过来,朝着几旁的人与柱子后面的少年分别轮了过去。 就在刹那间,一道黑影跃然而起,飞身抓住了射向王虎的刀;空中一个翻身踢开了另外几柄轮向自己的砍刀;落地后双手朝着刀来的方向一挥,原本夺过来的刀便是朝着那些个杀气腾腾的汉子射去;这些动作一气呵成,让对方来不急反应。 刀锋擦着几个汉子的面门划过,那几个汉子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危机,不由停下了脚步,兀的生出一身冷汗,有些后怕。 这时候其他打手已经到了墨霜跟前,雨落雷响、刀光剑影;舞动的人影带动着桌上的烛火摇晃不定,忽明忽暗。场内已经乱做一团。 只见一把刀斜着向墨霜挥来,墨霜歪头一让,右手扯过另一个人的刀架开;一个半蹲,左腿一扫,一个原本将要揍上来的铁拳,立刻随着主人的身体跌倒在地。身后又是两把刀砍来,他矮身避过,身体向后一弯,双臂一发力,竟是一手一个就这么将两人举了起来,如同扔两包沙袋似的,将两个壮硕大汉就这么抛了出去,撞翻了一堆人。 “好腰力,好臂力!”一直冷眼旁观的阴枭汉子,眉头一展,不由喝彩。 不说寻常人要想举起一个大汉就是件不容易的事,这人却可以在下腰避开攻击的同时举人抛出,简直就是天生的神力。 那王大哥也不出手,饶有兴趣的看着前面还在打斗的玄衣男子,看看那身挺拔修长的躯体,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富有神力之人。 当墨霜一拳击出,又一声明显的骨折声响起后,最后一个汉子应声而倒。 墨霜抹了一把脸上他人的血污,身上的玄衣有些许潮湿,那上面沾的是别人的鲜血。而自己,却毫发无损。 “这位壮实好身手!”前面的阴枭汉子此刻自家的弟兄死的死伤的伤,他的神色却没有了来时的不屑与阴沉,仿佛拨云见日一般,生出了些许光彩。他诚恳的拍了几下手,以示赞叹。 墨霜却神色淡然,幽暗的目光,森冷的盯着前方慢慢走近的人,暗自防备。 王老大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兄弟好身手啊,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什么意思?”墨霜似乎也在怀疑着什么,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想要借此打消自己的疑虑。 王老大把刀别在自己腰袢,双手环胸道:“这王虎偷了我东家的东西,我东家今日上午才发现,派我来拿人。本来我带着兄弟们拿了东西就可以走了,结果你却横插一道,让他给跑了。” 墨霜听到此处,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身体微微一侧,用余光瞥了一眼柱子后面,哪里还有人在。 他思索了片刻道:“如果是真的,你刚才为何不追。” 王老大苦笑道:“小兄弟,十多个人挤在这么小的厅内,我哪里能看得清。也就是刚才才发现人不见了的,是我疏忽了。” 墨霜终于收起了防御的架势,环顾了一圈,确实没见那王虎人影,自言自语道:“果然。……” “我不知道那个滑头小子是怎么骗的你,但是……小兄弟,这责任你可得担着。你看看我好好带出来的兄弟伙被你伤的伤死的死,这东西我也没拿到手,实在没办法跟东家交代。”王老大神色为难。 “……你想怎样?”墨霜看了看地上那些骨碎筋断,不停哼哼的人,心下有些许后悔。 “你跟我走一趟吧。”王老大也不废话。 墨霜深邃的眼睛抬起来看着王老大道:“如果……我不去呢?” 王老大哈哈一笑道:“看这行头这功夫,想必老弟也是出自名门正派。就算是初来乍到混江湖的,也应该知道大丈夫当有所担当。既然你不小心办错了事,这后果就应该你抗不是?……不过……”王老大说着,在墨霜跟前饶了一圈,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慢慢的道:“不过……要是老弟你执意不肯跟我走,我这“悍门刀”王洛通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小兄弟虽然打败了我的手下,虽然你天生神力,但是你这拳脚功夫也不如何精湛,可不要白白搭了性命。” “他拿了你们什么东西?”墨霜没有理会对方的威胁,仍就淡淡的问道。 “当家的说是半块茶饼。”王洛通也有些不理解,道:“是有些奇怪,当家的对这半块茶饼很重视,具体缘由我这个做属下的也不好过问。” 墨霜蹙眉沉默。 见对方不答话,王洛通有些不耐烦的问道:“怎么说,给个话。我也是欣赏你才跟你废话这么久,不然我……” “好。”不等对方说完,墨霜答应了一声。 王洛通欣慰的拍了拍墨霜的肩膀,“走吧。”于是带着墨霜走出了王虎的宅子。 大雨依旧在下,雷鸣却终于停止。二人没有打伞;磅礴的天雨,忘情的挥洒下来,不到一刻,二人的衣服便全部湿透,勾勒出了两个精壮的身躯。 踏入东巷,有一座大宅院,门前蹲着两座石狮子,牌匾上写的是“王府”。坐在门口偷懒的小厮,看到了王洛通带着一个陌生男子匆匆赶来,连忙起身开门,将二人带入府中的大堂等候。 全身湿透的衣服紧贴着二人的身体,在这深秋时节,王洛通好歹穿的较厚,而墨霜却只穿了一件里衫一件外衣,顿时将之宽阔厚实的胸膛、结实紧致的小腹和曲线优美有力的腰线毫无掩饰的衬托了出来,头发上的水珠如同被美色吸引一般,偏执的滴落到他适才因为打斗而有些敞露的衣襟上,随后流到了那漂亮立体的锁骨忘情的亲吻着。 墨霜此刻与王洛通站在大堂等人,却没有发现堂中侍女们异样的目光和微微有些面红的模样。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堂中的侍女们连忙收回了有些露骨的目光,低头站立。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内室走来,在大堂那个只属于他的位置坐下,看着下面的两只落汤鸡道:“怎的不换件衣服?,还有,这位小兄弟是?” 王洛通单膝跪下抱拳道:“洛通甘愿领罚!” 男人有些惊讶道:“东西没到手?居然连你也……到底怎么回事?” 王洛通跪着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后,狠狠的叹了口气道:“其实思来想去,这事也不怪小兄弟,当时要是我亲自出手,也不会办砸!” “你……”男人有些怒意却强忍着没有发作,指着王洛通道:“三弟,你实在太托大了!” 王洛通低头,越想越不是滋味,狠狠砸了地板一拳。 “哟,这么简单的事儿办砸了?” 只听一个有些尖锐的男音带着几分嘲笑从门外传来。 一个头束高冠,微寒天里还摇着一把折扇的灰衣男子走了过来。 “老四,你怎么来了?”高座上的男人看着朝堂里走来的人淡淡道。 这被称呼为老四的男人瘦如竹竿,如同挂着一件灰色袍子移动的骨架,却自以为风流倜傥。他昂首挺胸,精神饱满的在墨霜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没有回答高座上人的话,而是打量着墨霜,戏谑道:“三哥,你这事儿没办成,倒是带来了个玩宠?看起来还是个绝品。” 墨霜当然听不懂什么叫玩宠,但是王洛通和其他人却听懂了,王洛通陡然起身转向那老四怒道:“放屁!” “呵呵,反应这么大干什么,不就开个……玩笑么?”这老四如同鸡爪的手轻摇折扇,白了王洛通一眼,又转而看着墨霜。 墨霜被这么盯着,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眉头微微皱起,深邃的眼眸显出一丝不安。 “行了,行了。老四你别来捣乱。这位小兄弟也别见怪,不必理会。”高堂上座的男子微微颔首,带着些许歉意。 “这次的事,老三,你托大了。确实不该。”男人抚着短须,而后又看向墨霜道:“但是小兄弟你也难辞其责。” 看这兄弟二人,一人敢作敢当,一人明辨是非;墨霜略微有些想要效仿,想着这也许就是小宫主所说的“英雄豪杰”。于是行了一礼道:“我确实难辞其咎。” 堂上的人微笑的看着墨霜道:“不知道,小兄弟可否帮我们一个忙?” “请说”墨霜微微抬头。 “你二人今晚先休息休息,明日下午启程帮我拿回东西,三弟你这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高堂中人虽然没有点名道姓的也让墨霜将功补过,而是用帮忙替代,已经给足了颜面;墨霜虽然不懂这其中玄机,但自问这事儿确实自己理亏,别人不仅没跟自己计较被自己打伤打残的下属应当如何赔付,还和颜悦色的求自己帮忙,怎么想,这忙都没有不帮的理由。 “好。”墨霜简单的应了声。 高堂之人微笑点头,下来看看二人道:“既然说定了,这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随后看着王洛通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们下去休息吧。小叶,带这位小兄弟先去换身衣服洗浴一翻,既然是客人,就不要怠慢了。” 叫小叶的侍女走过来,低头应了一声,便带着墨霜向厢房走去。 等到墨霜走后,男人看着还杵在原地的王洛通道:“还有事?” “大哥……”王洛通预言还休,看了看那个望着门口正在沉思的老四。 男人看了眼王洛通,微微一笑,对着老四道:“老四,这没什么事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老四回过神来,看了两人一眼,冷冷一笑道:“行,你们聊,我还不爱听了!” 说罢顶着高冠,摇着扇子慢慢走出去。 “什么事,你说吧。”男人道。 “大哥,我在场看着,这墨小兄弟一人抵十四个兄弟,分毫未伤。看他拳脚功夫平平无奇,但是身有神力而且……”王洛通细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道:“而且我看着有几刀他没挡住,刀砍之处也没有受伤流血。” “!!你的意思是?”男人看着王洛通微微皱眉。 “大哥,我猜他恐怕是铁甲门的余孽。”王洛通道。 “你确定?”男人道。 “唉……很像,但不确定……”王洛通叹了口气。 ======(本章完)====== 第十五章 自在闲 “铁甲门已灭,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你何必还耿耿于怀。”男人叹息道,拍了拍三弟的肩膀道:“时候不早了,你淋了一场雨,也该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好好休息,以免生病了。” 王洛通毅然决然的摇了摇头道:“大哥,这事儿你别拦我,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铁甲门的余孽,就像当年二哥说的一样,恶人必死好人才有存活的一方天地!” “好吧,我知道我劝不了你,总之你一切小心,若他真的是铁甲门的人,就不会那么简单。唉……大哥也不是要拦你,只是……家里就你这么一个亲兄弟了。”男人低声说道。 “大哥放心!我会小心。”王洛通行了礼后道:“那,我先去歇着了。” “去吧。”男人微微一笑。 待得王洛通走后,男人蹙眉叹气,似乎有些伤感,随后转身进了内厅。 走廊内,小侍女低头走在墨霜身侧,时不时偷瞄着旁边挺拔干练的男子;漫长的走廊,没有一人开口说话,小叶终于忍不住了,好奇的问道:“公子是认得我东家吗?”这句话显然只是为了打破僵局而捏造出来的一句极为尴尬的问话;适才大厅之上王洛通讲述经过的时候,这个婢女也在场,自然知道那只是偶遇而已。但不这么问,似乎就找不到打开话匣子的理由。 “不认识。”墨霜没有多想,淡淡的答了一句。 婢女如同发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嫣然一笑道:“刚才坐在上位的就是我们东家,叫王仕琯;坐在你身侧的是四老爷,叫谢宏;你旁边站着的是三老爷,叫王洛通。” 墨霜点了点头,回想起那个叫谢宏的瘦竹竿看着自己露骨的眼神微微蹙眉。道:“……谢宏……” 小叶以为墨霜是奇怪谢宏的姓氏,便自主解释道:“嗯,谢老爷是几个老爷里唯一一个外姓老爷。”婢女说完脸上露出了些许厌恶的神色。 墨霜看看婢女的神色,心下了然,看来这个谢宏为人确实不招人喜欢。 到了厢房,屏风后面有一个浴桶,几个丫鬟正在忙碌着往里面倒热水。一个丫鬟把一件干净的衣服放到桶旁边的桌面上。等几人忙完退下后,小叶道:“公子先沐浴更衣吧,衣服将就着穿。” 墨霜点了点头。 小叶道:“婢女就在门外,若有事情吩咐就喊一声,另外……”小叶顿时吞吞吐吐起来,斟酌了半天道:“公子生得俊朗,晚上还是小心些为好。”说完不等墨霜反应,便退出门外关门候着了。 墨霜听到这话,再想想谢宏的眼神,顿时感到有些异样的冷,于是到屏风后面三下五除二脱净了衣裤,进到浴桶中洗浴。 温热的有些发烫的水充斥着冰冷的肌肤,让墨霜输出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惬意的洗了个澡后,并没有去碰丫鬟放在桌面的衣服,而是从汇芸囊里取出了几件干净的衣衫换上;依旧是一身黑,但不再是方便打斗的劲装,这次的黑衣上精细的绣着暗红色的图文,还带着一件暗色的披纱。墨霜甩着宽大的袖口,吃力的系着比劲装难系的多的衣带,左拉右扯弄了好一半天才打理好。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无锋会喜欢穿这种繁杂的衣服;殊不知这衣服穿自己身上,再加上披散的一头长发,别有一番慵懒的味道。 被唤进来的小叶,看着此刻的墨霜呆了呆后,有些尴尬的笑道:“……公子原来带了衣服。”但是他不记得墨霜除了背了把用奇怪丝带裹着的剑以外,还带着什么东西。她招呼着其他丫鬟来收拾东西,随后发现那把剑此刻也不见了。心想,这公子难道还会变戏法不成……但是作为一个本分的下人,她懂得好奇心可以有,但不要多问。 待众人收拾完,墨霜合衣散发躺在宽大的床上,手里拿了一块柔软的丝绢,纤长有力的手指,此刻却极其轻柔的抚摸着上面的绣文。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容,而后又变成了些许的失落与怅然。 墨霜囔囔轻念了什么,然后把丝绢放在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 一夜平静的过去,并没有像小侍女说的那般惊险。鸡鸣之时,墨霜起床,负责客房的侍女帮墨霜打整收拾完东西后,他便出去跟王洛通汇合。 二人用过午膳,取马启程。 “兄弟腰间的小囊可是汇芸囊?”王洛通骑着马,悠悠的走在墨霜身边,随意问道。 “嗯。”墨霜也不隐瞒。 王洛通哈哈一笑,拍了拍挂在马上沉重的行囊自嘲道:“哎呀,看看我,出门还得带这么一堆,是有些麻烦。不过,我还真没看出来,小兄弟除了有一身拳脚功夫外,还懂得术法。” “略懂。”墨霜知道他是从汇芸囊看出自己知晓术法之事,也不意外,毕竟这算是家喻户晓的事情。 “天下收纳物实的至宝之物,汇芸囊、浮生戒、瀚海荒漠。前两者都是以小容大,汇芸囊算是最常见的,浮生戒听说天下间只有三枚,但是不知所踪。不过这瀚海荒漠算是最神奇的,没人见过,传说它不是任何东西,却又可以容纳一切,如同巨大的虚空幻境;更有甚着担心,万一哪天这瀚海荒漠出世,被居心叵测的人用去,怕是天地都要被它吞噬。”王洛通自顾自,有意无意随便的说着,“不过听说汇芸囊产自妖界啊……这边城小镇里,小兄弟是怎么弄来的?” 墨霜神色一凝,出界前,小宫主和无锋曾经告诫过自己,不要轻易展示术法,也不要轻易泄露自己的身份,原因很简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然先下大地上的种族并存,但都有互相吞并之意,初来乍到,不懂得世道险恶,有些事情不当表露的就不要表露,以免引火烧身。 “之前百顺阁买的。”这种问题,显然已经被无锋预料到了,也提早教了墨霜如何解决。 “百顺阁啊,嗯……汇集天下奇珍的买卖场所,分号遍布大江南北,不过价格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起的……小兄弟看来真是世家子弟,就是不知道师承何派?”王洛通呵呵笑问。 墨霜顿了顿,抱拳行礼道:“实在不便透露,见谅。” “哈哈哈,应该的应该的,江湖上行走,是有门派为不惊扰世人而故作隐秘。随意问问,小兄弟不必介怀。”王洛通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越发怀疑。 沉默良久,墨霜终于主动开口问道:“去哪?” 王洛通想了想道:“不久之后,自在闲山庄有个品茗大会,东家丢的那半份茶饼,也算是陈年珍藏的名贵茶叶,我们去那里碰碰运气。” 就这样鸡鸣起身,日落而息。两人穿过无数座城镇,踏遍各色景致。终于来到了“自在闲山庄”所在的燕南一带。 说起燕南,就让人不由自主想到了醇厚的美酒;外焦里嫩、香酥可口的肥美烤全羊和妖娆迷人带着异域风情的女子。 深秋之季,黄色的落叶铺满了官道,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这时已经夕阳光景,二人正预吃住,走了几家客栈,却是全满。 “哎呀,小兄弟,恐怕我两今晚只能找个破庙什么的将就将就了。”王洛通无奈道。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除了少数本地人外,其实大多数是来参加“品茗会”的。其中不少身着华贵服饰的贵族子弟。 两人只得在一边的小面摊上吃面。 “为何不进城?”墨霜看着远处横着“天绝城”大字的城门问道。 “明天再进,外面都满了城里估计连吃东西的地方都没了。大会在及,里面加强了守卫。我两现在还能找个庙凑合一晚,进城里,恐怕就只能露宿街头了。”王洛通吸了一大口面,夹了几块盘中的五香牛肉,大嚼特嚼起来。 吃罢,二人向人打听了附近的庙宇位置,便朝那边走去。 ======(本章完)========== 第十六章 魑 伏军山,茫茫雪海,天际透着些异样的灰紫色光晕。鹅毛大雪在空中飘飘洒洒,时不时有几只灰色的鸟嘶鸣着从天空划过,将原本几乎凝结的空气微微带动了一些。 除去那仅剩的几声嘶鸣外,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静,一种凝固而自带寒意的寂静,包罗着这片白色,圣洁的不似人间。 一个身穿白色狐裘,长衣袭地的华贵男子,带着一个身着绿色冬袄的俏丽女子,悄无声息的走在这片纯白中,女子打着一把绸纸伞,安静乖巧;两人一路无话,平静优雅的走着,竟是快要与这圣洁的白融为一体。 “什么人?!”一个身穿奇特服饰的人对着前面两个不速之客吼了一声。 二人停下脚步却无任何回应。那个穿着奇特服饰的人上前绕到两人跟前,警惕的重复问道:“什么人?!” 这才发现,穿着白色狐裘的男子,手里还抱着一只棕白相间的长毛猫,而这只猫此刻则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及其享受的在男子怀里酣睡,再看看男子这一身的贵气和雅致如画的面容,其身侧女子清淡典雅的气质;心想这怕不是哪里来闲游的世家子弟误闯而已,便放下了一半的戒心,下马对着二人行了一个礼道:“二位,前面雪崩不可通行,且请回去吧。” 身穿白色狐裘的男子自然就是无锋,而身侧恬静的女子就是夏荷。 无锋看着来人微微一笑,银色光亮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浮动,淡金色的眼眸中带着一湾秋水,他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怀里慵懒的猫,用极其温和而又肯定的话语道:“我,能治好侯主的病。” 异装男子闻言一惊,俯首行礼的姿势微僵,这才抬起头来细看面前的人;此刻没有以术法掩饰的无锋,银发金眸,微笑间无意露出的犬齿和周身似有似无的特殊气息流转着,这一切表明了一个事实——他是妖族。 异装男子才放下的戒备,顿时又重新提了起来。“妖族?” 一阵寒风拂过,地上的落雪被卷起抛于空中,与天上纷撒的洁白鹅毛结合在了一起,风吹过后,当雪花再次下降时,眼前如画的男子,银色柔软的长发上多了一对纤长交错的犄角,如同寒冬里滋养着含苞待放腊梅的细枝;腿后的袭地衣摆下,生出了一条金色的似龙非龙的长尾,璀璨夺目;而背上几乎与场景融合的白色羽翼也极其夺目的显露在那人眼前。 “你!”异装人大惊的后退了几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紫晶霜华?!” “带我去见你们侯主。”无锋似笑非笑。 “。。。。。”异装人稍作思索,又看了看面前的二人,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了声,带着二人向着要地走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三人来到一座巍峨高耸的雪山下,山前有一条还未冻结的小湖,湖水在天寒地冻的恶劣天气里却冒着丝丝热气。 异装男子带着二人走到湖畔的一个不起眼的乱石旁,对着二人行了一礼,抽出了两条白色的长布带,递给两人。待得两人蒙眼后,男子口里念了几句晦涩的咒语,二人只觉身子一轻,不久后又觉脚底能踩到实物,这才摘下了布带。 这应该是在雪山内部,明显的洞岩和石壁表明了他们身处的位置。 脚下是打磨的光洁发亮的青色石板桥,桥栏刻着各色的异兽浮雕;而桥下则是带着热度的流水,水中长着各色的植物,植物间游动着奇特的鱼儿。 夏荷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新奇而欣喜的看着这从未见过的一抹天地景致。 “公子,请随我来吧。”异装男子恭敬的请二人跟上自己的步伐。 洞中黄色火焰的光影不甚明亮,却恰到好处的把这一方洞府勾勒的深沉而神秘。越往里面走,石壁打磨的越为精细,浮雕里飞禽走兽、虫鱼花草、飞檐湍流,无所不有。再往前走,原本还可见到的洞壁已然消失,宽广无边的青砖踏在脚下,却已然没有了身在洞中的感觉,除了抬头是万千灯火的辉煌而不是冷冽湛蓝的天际外。 无锋微长的睫毛随着凤目的些许睁大而舒展,淡金的眸子带着真诚的赞叹,此刻越发的明亮。 “巧夺天工!”无锋望着上空如同繁星的点点光晕,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平坦大道和远处气势巍峨的巨大宫殿,不由开口赞叹。 “公子见笑了。”异装男子却没有什么骄傲的神色,反而忧心忡忡。 驻足片刻,二人随着男子朝着远处的宫殿走去。 走着走着无锋突然叹了口道:“这么精妙的洞府,可惜没有花草鸟兽的点缀,未免少了些生气……” 听到这句话,前面带路的男子身躯微微一怔,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慢,却沉默不语。 “魑族地界,听说胜产两种东西——焠弦草和晟阳铁。这两者皆是受各界喜爱的宝物,在下原本还想一睹为快顺道带些回去……为何连个影都没见着,难不成,是被藏起来了?”无锋略带玩笑。 前面的人越发的沉默了,身躯似乎被千斤重的巨石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无锋见异装人不答话也不追问,只是看着前面那个似乎变得有些萎靡的身影,耐心安静的等待着,手指轻抚怀里大猫那顺滑的长毛,脚下不紧不慢的跟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前面的人渐渐停下脚步,带着无尽的沧桑感道:“那……是以前的事了。” 无锋二人也停下了脚步,安静的看着面前有些萧索意味的男子,没有插话,而是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男子望着那浩瀚壮阔的穹顶,看着周遭辽阔的地面。缓缓抬手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泥地道:“原来,那里是一棵柏树,一种生长在地面以下白色的柏树,长的很高,很大,发着银色的光。以前,小的时候,我和伙伴常常在这颗树上爬,总是想着,或许,我们能顺着这棵树爬到外面的世界去。” “确实很高啊!”无锋抬头看着穹顶,想象着树的高度。 “嗯,很高。望不到头,也许比穹顶还高。”男子抬起头望着如今空空如也的穹顶,暗淡的目光透露出一些明亮:“那棵树的枝叶遮蔽了穹顶一半的空间,柏树散发的银光照亮了整个殿堂。” “好美……”夏荷不由出声,神色向往。 “那么,树呢?”无锋缓声问道,残忍的把男子从美好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被砍光了……也或许,是被吃光了吧……”异装男子深吸了口气道“这一片,原来是有水有土地有虫鸟鱼兽的,还有很多的族人,这里原本是大殿的前广场,每逢节日或者遇上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侯主就会在这里举行盛会……” “拥有双宝的魑族,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无锋双眉微蹙。 男子痛苦的摇了摇头道:“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一天向来仁厚的侯主大怒,守族的结界被破,很多会术法的人冲进来……”说着,男子的眼睛微微睁大,眼睫颤动,似乎在恐惧着什么,而恐惧之中又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恨:“他们杀了很多组人,践踏着我们的花草,挖走我们的种子和矿石,牵走我们饲养的牲畜……” “为什么?”无锋追问。 “我不知道,我只听到那些肆掠的人说这是我们不守承诺应得的惩罚!”男子转过身来眼中已有了泪水咆哮道:“不可能!不可能啊!我们不可能违约,不可能!” 无锋拍了拍面前情绪激动的男子,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是的,不可能,魑族不可能违约,不仅仅是与生具来的守诺性格,更何况还有前面那一池桥下圣水未枯,水中植物未死;植物间的鱼儿依然活蹦乱跳——以圣池为名的承诺守护,池水没有退却,诺言就没有枯竭。 男子抬起衣袖摸了摸眼角的泪水,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待得众人到达大殿前,男子对无锋深深鞠躬道:“我知道紫晶霜华是妖界的王族,我也听说过妖界的强大,请你救救侯主!”说罢,低头叩首。 无锋单手扶起男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便跟着前来引路的人走进大殿。 大殿之内,人影稀疏,空空荡荡,除了原本雕琢精细的各色浮雕外,里面却简陋的有些可怜。 没想到从外面望去如此气宇轩昂的巍峨大殿,内里却是如此萧瑟凄凉。 走入寝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宽敞的榻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场景。 引路人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对着床上的人低声耳语了一翻,许久后,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原本紧闭的双眼疲劳而呆滞的睁开,密布着血丝,看向来人。 等到浑浊的双眼看清了床边站定的人后,些许光彩从眼中流出,然而没过多久又退散开去。 “妖界的王族。”老人自嘲一笑,引路人连忙把老者扶坐起来,用靠枕给他作为支撑身体的依仗。 “我这偏隅之地,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说话间以手抚额,痛苦的皱着眉头,神色萎靡。 “想必他已经告诉你,我是来为你治病的。”无锋淡淡道。 “唉……治病?”侯主无什么神采的叹了口气道:“还有什么好治的,过不了多久,这世上不会再有魑族了!” “确实有可能。”无锋毫不客气的直接回答。 引路人愤怒的看着无锋,却把那一声“大胆!”憋在了肚子里。随后只是无奈叹息,神情凄苦。 =======(本章完)=========== 第十七章 往事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医治。”侯主沉重的眼皮微睁,看着面前跟自己气色完全不同的年轻人道。 “你们还剩多少人?”无锋并无退意。 “没多少人了,大多的族人都在外面避难,这洞天府邸只有三百来人。”侯主苦笑道:“唉,你们妖皇何必费心派一个王族来打探,以我族现在的实力,要吞并我们不费吹灰之力。” “吞并?”无锋微微一笑,看着家徒四壁的殿堂道:“侯主你误会了,你这空空如也人丁凋零,不生自灭。何来吞并一说?适才我才知道,你们魑族的瑰宝也被搬空了,如此无用之地,妖族何需动手。” 侯主仔细想了想,叹了口气,用沙哑的声音缓慢的说道:“那妖皇为何派你来?我实在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仅仅是为了给我这个半死之人看病。” “妖皇确实不会那么好心。”无锋似笑非笑,眼睛澈亮,“我不代表妖族,妖族也不代表我。侯主所想不错,天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白白到手。” 侯主听罢,沉默片刻道:“可是我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无锋嗤笑一声:“为何?” “这还不够明显么?”侯主有些自暴自弃,突然重重锤了床榻一拳,而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引路人连忙帮侯主顺气,接着侯主的话说道:“公子,你刚才也说了,我们现在这处境,就连妖族吞并我们的意向都没有,现在魑除了毁灭之外,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是,你们已经弱到连交换生存的资格都没有了。”无锋点了点头。 “是啊,以前交好的几个种族现在见到我们,如同见了瘟神一样避之不及。”引路人黯然道:“我们什么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寻求帮助的权利。公子还是走吧。” 无锋的手轻轻抚摸着怀里的猫,找到旁边的一个座位坐下,将猫放在膝盖上。 屋内一时间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大猫伸了个懒腰,发出了一声惬意的喵呜声,这种寂静才被打破。 “原来魑还不如类和鲛。”无锋嘲笑道。 “……你怎的可以将我族跟那两个……那两个低贱无耻的种族相比!”终于顺过气的侯主愠怒,枯槁的手颤巍巍的指着无锋。 “低贱?”无锋好笑道,“南鲛北类,确实已经沦为了掌中玩物,但是他们却还会奋起反抗而不是坐以待毙。” 无锋淡金的眼眸里流露出鄙夷的神色:“而你,你的魑族还没有覆灭,你的族人还没有死光,你却整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不理世事。不说别的,你当真对得起留下来陪你等死的三百多族人?!” 侯主怔了怔,低头思索。 “当年你们魑族到底因何经历了灭顶之灾,我确实不清楚其中细节,不过……”无锋盯着床榻上垂头躺坐的人缓缓道:“今日见侯主模样,我想,魑能到这个地步,你也功不可没。” 说罢站起身来道:“既然侯主执意卧床等死,让魑步入类、鲛的后尘,那确实是我多管闲事了。在下就不叨扰了。” ……步入类和鲛的后尘……侯主似乎被这句话拉回了魂魄,不由自主的抖了抖;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来回的颤动着。 不能……不能像他们一样,魑可以遁隐,可以灭族甚至可以一人不剩的毁灭!但是,绝对不能像类和鲛一样,沦为世间玩物! 如果活着没有自由,活着是一种纯粹的耻辱,而这种耻辱还被视为一种恩宠,那么,为什么还要活着! 侯主呼吸急促起来,憋着即将爆发出的咳嗽声,嘶哑的喊到:“等……等等!” 无锋驻足。 “你……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只要能给你的都给你……帮帮我们。”侯主歇斯底里口的喊着。 无锋满意一笑,转过身来道:“我要的东西你给的起,我也相信魑族重承诺。” 侯主凄沧的眼睛看着无锋点了点头。 “五日之内你的病可大好,剩下的余症再慢慢调理即可。”无锋看着怀里已经醒来的大猫悠悠的道:“除了我要的东西外,你还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 “从今以后,你我结盟。” 侯主愣住,听着这个完全对自己有利的要求,有些不解,张口欲问。却被无锋止住:“不是现在,是以后。” 侯主听罢不知怎的无神的眼睛里迸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光彩,神情复杂的看了无锋一会,以肯定的语气回应道:“我以圣池的生命起誓,若有朝一日能为公子所用,我族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就好。”无锋道,“今夜,你且叫人抓些亡魄回来,我要用。” “……亡魄?”引路人奇道。 “本来生人最好,不过我总不能用你的族人来给你续命,这冰天雪地里,又没有大量的野兽;亡魄,将就着用吧。”无锋淡淡道。“我听说这洞天府邸内当年发生过血战,把隐藏的敌人亡魄找出来使用,不是什么难事吧?” “不难!不难!”引路人连忙点头,道:“我现在就去办!”,当下看了一眼侯主,得到同意后便匆匆离开。 待得引路人走后,侯主强震精神,直了直靠在靠枕上的腰杆,对着无锋道:“公子这是要用引魂续命的法子?” 无锋坐下微微点了点头道:“给你续命三年,后面安魂固本还需要养。不过你不必担心,三年内你的一切会回到自身的巅峰状态,之后调养也不是难事。” 侯主看着无锋感激的点点头道:“多谢左权使适才的当头棒喝。” 无锋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侯主倒是眼尖。” “唉,金命紫晶霜华又能将引魂之术运用至此的,恐怕也只有那个左权使了。”侯主微笑。 “我听闻魑族早年被各界人围攻,究竟怎么回事?”无锋转移话题,提出自己的疑问。 “说来话长,权使应该知晓我族胜产一草一矿。” “焠(cui)弦草、晟(cheng)阳铁”无锋点头道。 “焠弦草,花可做观赏,叶可入药,其根茎更可以融铁增加兵器韧性;而晟阳铁更是不可多得的铸融材料,是上乘兵器几乎必备的物品。” “我族也就凭着这得天独厚的灵宝与来往各族各界交易。传说先祖为了光大我族,以天祈愿,以魂为介,唤来上古之神,将自己的血水化为永不结冰的热泉,将自己的身躯化为圣泉里永不枯竭的植被,将自己的筋脉化为池里永不停歇的鱼群;让上古之神将之种于我族血肉之中,映射于石桥之下,生生不息。” “难怪魑人守信,原来是有先祖的督促,可惜,你们先祖原本以为守信守义,你们族的交易和富饶生活就会永远延续下去,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无锋神色复杂又是好笑又是感叹。 “权使说的一点不错,信义永远赶不上贪欲,总有人会试图破例。就算我们自己还在墨守成规,但别人却不见得能循规蹈矩。”侯主神色暗淡。 “有人破坏了规矩。”无锋了然。 “是的,但是真正让我们走到这一步的不是这个规矩的违背,而是我族的两件至宝。”苍老的侯主猛咳了几声慢慢的道:“这件事的起因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次走货。有个神秘的买主向我们买了大量的晟阳铁矿和部分焠弦草,说是自己的铸剑师设计了十多种新的兵刃,要大批量生产,在“试剑大会”上售卖。当时提起“试剑大会”我们自然而然想到的是那个颇有名气的“一鸣庄”,以为是他们的人定的货物,毕竟确实离试剑大会只有三个多月,要赶制一批上好的兵器,这个时间很吃紧。” 无锋听到这微微一笑道:“被骗了?” “不,他们带着一鸣庄的信物。”侯主缓缓摇了摇头。 “噢?”无锋微微一想,便似乎大致明白了后面的事情。 果然,侯主接着说道:“交货给接货人之后,我们派了一众人上一鸣庄收钱,却被一鸣庄的人打了出来,去了十多个族人,只回来了三个人,还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回来的人说,一鸣庄说自己没有收到这批货物,而派出去的人以为他们黑货,所以不顾一鸣庄阻拦,强行搜了庄内一切可以藏货的地方,却无所发现,最后惹怒了山庄的人,就起了冲突。” “事后我细细的想了想,当初一定是被掉包了。唉,当时不该这么冲动。。。”侯主微微叹息。 “你们魑守信,遇到这种有黑货嫌疑的事情,冲动一些可以理解。”无锋淡淡的道。 “这件事情至今为止,幕后是谁我们依然不确定,但是……我们却不得不怀疑是南鲛北类的反叛者干的。”侯主皱着眉头。 “南鲛北类?……你们交易只以对方信物作为辨认?”无锋问道。 “是啊……”侯主缓缓道:“其实除了对方信物,我们还会给老主客一枚晟阳铁铸造的薄牌作为认证。权使你也知道,这种珍贵货物交易买卖,多少是要长几个心眼的。不熟的人,我们只会分批分次的发货,每次发货不多,且发一次货收一次钱;而拥有晟阳铁牌的熟人,我们则先货后钱,也算是对老客户的一些宽慰。” “这么说,当时与你交货的人不仅持有一鸣庄的信物还持有你们的晟阳铁牌?”无锋微微眯眼。 “是这么一说,而且晟阳铁牌除了刻有魑族的标记外,背面还还会印有买主信物的标记。所以当时确实也没多想,就大批量的给人家运过去了。”侯主黯然。 “为什么……你后来确定不是一鸣庄搞的鬼,而怀疑是南鲛北类?”无锋问道。 “因为我们第二天就去一鸣庄收钱了;运货的时候,我们是派人送至一鸣庄附近仓库的。但是搜查的时候一鸣庄仓库没有这批货,甚至连整个庄内都没有任何货物的痕迹;那么大的一堆货物,光是运走就花了三天的时间,而这个数量,汇芸囊是装不下的。除非是……浮生戒,但是浮生戒不可能在一鸣庄,就算一鸣庄内有,他们也用不了。”侯主重重叹了口气。 “仓库难道无人看管么?”无锋有些奇怪道。 “说来是有些奇怪,那几天的仓库原来面熟的小厮都不见了,换了两个面生的人。但是当时没有多想!”侯主锤了锤胸,后悔不已。 “如此说来,这件事被人从中作梗几乎已经确定了。”无锋道。 “唉,权使可知后来这批货出现在了哪里?” 无锋看着神情有些激动的老者,猜测道:“类还是鲛族?” “在人族的军部里!确切的说,是在被人族军部收缴的兵器里。” “……牵扯到了人族”无锋双眉微蹙。 “而这批兵器则来自……各地反叛的鲛族还有……类族。” =====(本章完)===== 第十八章 重生 无锋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手上抚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莫非是鲛、类一族偷了一鸣庄的牌子和信物去买的货么?有是有这个可能,但是晟阳铁却不是那么好炼化融合的,必须要有比打制常规兵器高几倍的温度才足以融化,这么一来,打造兵器的定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地方。这么多的货物,要打造成千上万的兵器,这也是个不小的动静。以南鲛北类的特殊性……早就被发现了。 无锋思索片刻,却也得不到个答案,只得暂时作罢。开始仔细听着老者后面的叙述。 “也正是因为这些兵器,我族背上了私通这两族复族军的嫌疑。与此同时,被怀疑的还有胜产“南亥石”的人族部落——合轮。”老者咳了两声接着道:“南鲛北类早已沦为各界各族的奢侈玩物,他们虽有不甘,但凭借他们残存的实力反抗也是杯水车薪。更何况各界已然习惯了他们作为玩物的事实,一直以来温驯的宠物突然向主人发起如此大规模的攻击,定然使得他们的饲主恐慌,而饲主恐慌的结果就是更强悍的打压和对涉及此事者的株连。” “而他们的饲主是整个陆地、大洲,以及几乎所有的部族和种族。”无锋接话,神情有些沉重。 “所以……权使你该明白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更何况我们还有制作神兵的瑰宝,就算是再小的借口,只要这借口变得无懈可击,那么就成为他们抢掠我们的理由。”侯主含着怒意。仿佛当年之事由在眼前。 “确实,他们可以打着你背叛饲主群的旗号,对你发起进攻。顺便得到让所有人都垂涎三尺的铸兵神器。”无锋微嘲。 老人靠在枕上的身躯有些瘫软萎靡的感觉,像是过于劳心劳神一般,但他还是强打精神点头道:“刚开始只是人族向我们发起挑战。后来啊。。。。不管有没有收到这批兵器的人都来了。就算是那些鲜少不饲养类和鲛的地方,也来凑热闹了。我们知道,他们后来兴师问罪,说我们维护南鲛北类,联合叛军的说法,其实不过是一句借口,他们要的不是一个公开的认错,而是铸兵的神物。” 侯主像是又苍老了不少,继续缓缓开口道:“被大大小小的族门宗派围攻后,我族终将不敌,在很短的时间就败下阵来;人口巨减。后来,他们中一些颇有威望的修道修法的人,联合钻研抗衡了数日,携手破了几处洞天府邸的结界,闯进来大肆杀掠。在我们完全无力抵抗后,他们运走了所有能运走的东西,开采了所有能开采的矿石,把我们这里洗劫一空。”侯主苦涩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道:“这个洞府,已经是保存最完善的一个了。也许……是圣泉的源头在这里的缘故吧……唉。 无锋环顾着简陋的房间,暗暗摇了摇头。 场中安静了片刻后,只听一个激动的声音朝这边传来:“公子!公子!魄寻好了!魄寻好了!”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粗重的喘息声和难以抑制的兴奋,一听就知道这人在喊话的同时,还在奋力的朝这边跑来。 “这么快?”无锋有些惊讶。看着跑到跟前的人赞许的点了点头。 “是……是的……”引路人上气不接下气对着无锋和侯主说道:“大伙听说亡魄可以治好侯主的病,都去帮忙了!” 侯主浑浊的眼睛,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无锋看了看侯主,向他点了点头。侯主看着无锋,顿时有些感慨,有些感激,还有些酸楚。 “亡魄呢?”无锋问道。 引路人从腰间解下一个瓶子递给无锋,喘着粗气道:“后……后面……还有……有……五百多只。” 五百多只?无锋心下哑然,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的看着此刻正在发呆的侯主。 瞬间,散碎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层次不齐的粗重喘息声,此起彼伏。然后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脚步声停了下来,剩下的只有厚重的呼吸。 “到了!他们到了!”引路人打开门,扶着侯主往外走去。 巍峨宏伟的大殿外,大殿前广场上,站着三百多个手持瓷瓶的人,而瓷瓶内装着的,正是无锋需要亡魄。 当侯主踏出宏伟大殿门栏的那一刻,当他看到场内拿着各色瓷瓶气喘吁吁的三百多人的时候,当他感受到三百多道炙热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半入黄土的身上时……当他,听到有一个稚嫩的童音用纯真而欢喜的声音喊了一句:“爹爹,侯主醒啦!”,然后场内的人们雀跃欢呼起来的时候……身影佝偻的侯主,那粗糙干涸的脸颊上,流出了两道浑浊的老泪。 原来……终究还是有人在乎自己的。就算在那场屠杀后,族内分崩离析,自己一心求死的躺在床上不理世事。。。。但,终究还有三百多人是在意自己的。 数年来,自己从未关心过自己的族人,也不再关心自己;自己只知道装病避世直到真的奄奄一息卧床不起;数年来,没有交易没有粮食,一切能吃的都入了口,维持生命的是洞里几乎被啃食干净的植物,和雪山里偶尔路过的小兽。 看着那三百多个衣衫褴褛,瘦削饥黄的族人;遥想当年人人风光无限,精神饱满。侯主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啊!”嘶哑的声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侯主双手撑地,竟对着自己的族人磕起头来。 场内的人见状慌了神,一时间不知所措。顿时,整个场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侯主哭吼的声音和头撞击地面的响声。 不知何时,楼主的头撞到了一只柔软的手掌上,随后被慢慢扶起。 夏荷对着侯主微笑,她看着老人的眼睛轻声说道:“无论你经历过什么,至少,还有三百多人陪着你共患难。” 老人看了眼夏荷,看了眼无锋,看着场内三百多个还没回过神来的族人。细细思索着夏荷的话,片刻后定了定神,涣散浑浊的眸子里,渗出了明亮的光泽。他轻轻挣脱夏荷的搀扶,走向无锋,用诚恳而坚定的态度请求道:“请你,救救我!” 无锋看着老者道:“记得,你答应的事。” 老者看着无锋,神情越发坚毅,眸子越发明亮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挺值了身板,向着无锋行了个礼。 无锋朝他点了点头,对着场下的人说道:“各位把瓶口敞开吧。” 众人依言各自打开了装着亡魄的瓶塞。 顿时,以肉眼可见的数百条灰白的雾气从三百多个瓶口中喷礴而出,场内阴风阵阵,鬼哭狼嚎。 底下众人却毫无惧色,连同稚子也不害怕。毕竟魑族本就与冥族算是同根同源,虽然在万年之前划分独立,但仍然不惧这事上的妖魔鬼怪。而无锋之类,就更不用说。 待得场内阴气弥漫,狂风大作,吹得人快要睁不开眼的时候,无锋抬手成爪,爪间有一个金色气体集成的小球,而小球却如同有巨大的吸力一般,将前方鬼哭狼嚎的亡魄强行吸了过来。 场内急速奔腾的气流,顿时形成了一道龙卷风,众人连忙退到旁边驻足观看,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又是佩服。 只见那灰色的龙卷风周遭隐隐带着雷鸣电闪,伴随着大风的呼呼声,噼里啪啦雷电相击的声音越发的响亮。成型的风里不时夹杂着亡故者的样貌,或是头或是手或是其他什么部位,开始猛烈的撞击着禁锢他们的樊笼,仿佛是想要逃窜出来。 一个细长变形的鬼脸张大着嘴巴,目眦尽裂的看着人群,像是在痛苦的呼救;然而被风里的一道闪电一击,瞬间消散而去。一双粗壮的鬼手陡然又从风的另一侧张牙舞爪的挥动着,又被风里的一道闪电一击,顿时化为泡影。就这样,以风为牢,以电护之,不论这旋风里的亡魄再如何挣扎也是徒劳。 不消片刻,粗大的旋风慢慢变小,直到完全被吸收,消失在无锋手里的那个金色小球中。无锋双目紧闭,将球捏入掌中,指尖嵌入自己的掌中,顿时鲜红的血液从掌心流淌出来。他闭着双眼默念口诀,不到盏茶时分,一颗银灰透着血色的浑圆珠子在手中形成,竟然有些许诡异的美感。 无锋用另一只手捻起这颗如珍珠般大小的珠子,看着眼前的老者道:“含在舌下,别吞。” 老者依言行事后,男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根细如牛毛的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着老者身上拍了过去,银针顺势摄入老者体内,老者只觉自己周身的关节一阵剧痛,待要开口呼痛的瞬间,又不疼了。仿佛刚才只是个错觉。 无锋又拍了老者的背一掌,手则在老者头顶虚抓,顿时,老者只觉得那颗珍珠般大小的丹药,往自己天灵穴处移去,虽有异感,但珠子所过之处冰凉一片,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起来。 当他将珠子化在老人颅内的那一刻,一股清凉与一股灼热的气流,同时贯穿百骸,老者那干裂的肌肤逐渐恢复了滋润,浑浊的眼眸顿时变的明亮,病痛的身体顿时舒畅轻松。全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用不完的精力。 场中的人,瞪大着自己的双眼望着台上那神奇的一幕。那个枯槁垂暮的侯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着年轻。 最后站在那巍峨大殿门口的,不再是身形佝偻,奄奄一息的老人;而是一个浓眉大眼,粗犷挺拔的汉子。 “侯主……!”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安静的场内顿时一片喧嚣。众人不敢置信的望着如同变戏法,变出来的侯主,回想着无锋高超神奇的手段,惊艳崇拜之色显露于表。 “谢公子救侯主!”一个人对着无锋跪下说道。“谢谢公子!”两三个人跪下道。“谢谢公子救了我们!”“谢谢公子给我们希望!”…… 顿时,场下跪倒了一片。 侯主也跪倒在了无锋脚下。 无锋挥了挥手,道:“不必,引魂续命之法太过消耗,侯主不如给我安排间客房,让我休息片刻。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侯主这才惊起,扶着有些摇摇欲坠脸色煞白的无锋;对着旁边执事的引路人吩咐了几句后,急忙架着无锋走向自己的寝殿。 外面的沸腾之声渐渐消失不见,安静的软塌旁传来夏荷的声音:“我在此守候便可,不劳侯主费心了。” 侯主看了看无锋,神色担忧,又看了看向他点头微笑的夏荷,重重叹了口气道:“姑娘有事,尽管吩咐!”说吧,便轻轻关门离去。 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身旁的大猫依偎在自己的身侧,无锋恍惚间看见夏荷还在身边候着,于是靠着大猫那毛绒绒暖和的身体,安详的合上了双眼。 ======(本章完)======== 第十九章 品茗会 天绝城内,人山人海,宽敞的街道两侧,卖着各色物实的摊位整齐的摆放着,摊位后面站着的小贩殷勤的为前来购买自家东西的客人,介绍着自己的货物。购买东西的人却会拿着自己心仪的事物与小贩讨价还价,以求得些许心动的优惠。 大道中间原本是马车通行的地方,然而奈何今天街上的人格外多,两侧的小道显然已经塞不下这擦踵磨肩的行人,也不知道谁牵的头往街道正中间一站,顿时引得无数人效仿;于是,原本马车通行的中道,就被络绎不绝的行人占去。 “让让,让一让!”拥挤喧嚣的大街上,偶尔会明显的听到几声歇斯底里的吼声,然而很快就被人群的嘈杂所掩盖。不得已下,过路的马车和马匹只能鼓起勇气跟占了中道的行人去挤,挤来挤去也没挤出多少步,这速度竟比人走的还要慢。 “啧,兄弟啊,咱得把马寄宿在马棚里了!”王洛通看着前面那快要连根针都插不进去的街道,他皱眉道。 不等墨霜回答,旁边驿站里的小吏就满脸笑容的迎了过来道:“这位客官说的是,马匹放在我这,绝对安全。进了前面的城,甭想着骑马驾车,您二位看看城内的大街,骑马还不如走路。我这儿价格绝对公道,两位放心!” 墨霜也不说话,直接把马匹牵给了小吏;小吏接过两匹马道:“先付定金,二两银子。” “二两定金?”王洛通大眼一张,怒道:“别的地方最贵的也不过六钱!” “哟,客官,这几天天绝城哪儿能跟别的地方比,二位想来也是来参加品茗会的。最近人多,好多驿站都满了,也就我们家还有几个空位。况且您打听打听别处的价钱,我这收的可是真不贵!”小吏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后面还得付多少?”王洛通怒道。 “一匹马三两银子,总共六两。”小吏赔笑。 “我看你他娘的是抢钱吧!”王洛通说罢就要把马牵走。 “你要牵走便牵走,干嘛骂人呢你这是!”小吏也有些怒意。 正当二人间的火药要被点燃喷发出来的时候,一枚银珠递到了小吏面前。小吏眼睛顿时一亮,赶忙收起珠子,牵着马匹走去。 “你!”王洛通看着墨霜,有些好气又好笑的道:“小老弟,你这一路上出手阔绰的让老兄我实在有些心疼啊!” 墨霜微微蹙眉道:“银珠,已经是最小面额的了。” 王洛通顿时当场被梗住,梗了半天无奈道:“……行吧,我这儿没话说了。咱们先找个钱庄换点铜钱和散银。” “如此最好。”墨霜点头,这一路下来自己还真的忘记换钱了。 二人走入城内,顿觉一股人流热浪扑面而来。 “跟紧了!”虽然隔得不远,但王洛通还是用了自己最大的嗓门吼了出来。 二人随着人潮走着,由于人实在太多,几乎辨不清方位,因此不免有些晕头转向的走错了几次,然后又折回来重新找路。 就这么艰难的走着,等到太阳下山月亮升起,街道上的人终于少了大半的时候,两人才走到目的地,这本来可以两炷香走完的路程,二人硬是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到了到了。”王洛通看着前面一家横挂“天成亨通”的老宅松了口气,领着墨霜往里面走;耐心的等着墨霜兑完散钱后,才带着他穿过前面的拱桥,绕过几处高楼,来到一个巨大庭院外;那墙附近有个豪华的大酒楼;王洛通指着酒楼道:“这里是自在闲山庄的后院处,这酒楼是他们家的。大后天就是品茗会了,今儿个肯定接人了,咱们去里面歇歇。” 到了酒楼里,虽然人多,但是华贵宽敞的厅堂却轻松的将这些客人容纳了下来。见两个要进来,门口迎客的小厮对二人鞠了一躬满脸堆笑客气道:“二位客官,可有请柬?” 正当墨霜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王洛通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红色金边的请柬递给小厮,小厮打开看了一眼笑道:“原来是桁水川王家,有失远迎,里面请,里面请!” 等到小厮将二人迎进酒楼雅间,王洛通二人点完菜后。墨霜才道:“你有请柬还住破庙?”声音淡淡,没有埋怨的情绪,似乎就是好奇的随意问问。 “这酒楼就品茗会前三天开,专门迎接有金帖的人。你当人家给你白吃白住一个月呢!”王洛通拾起精致小碟里的瓜子磕着。 “不要钱?”墨霜有些奇怪,第一次见到不要钱的酒楼,而这个酒楼如此奢华的装饰和众多的小厮,怎么看都是好大的一笔开销,那八成是自在闲山庄养着了。但这山庄开个酒楼却不经营,确实也是浪费。 “不用,这个酒楼主要就是用来品茗会接待有金柬之人的,平时有的时候也经营,不过对象都是些王宫贵胄,普通人就算有钱也进不来。”王洛通脸带笑意,过了一会突然开口道:“小兄弟,我发现这一路走来,你这好奇的心思是终于憋不住了?”想着想着哈哈大笑起来。 墨霜略显尴尬,虽然一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好奇,一来是为了以免自己问出什么不上台面的问题,被人笑话;二来在外混不装老江湖,怕被人糊弄。然而极力克制仍然有克制不住的时候,不过细细想来,自己问的问题也并不是那么丢脸。 王洛通看着墨霜垂目不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年轻人,多问问不是什么坏事。看你这江湖阅历清浅的很,头一次出来吧!” “……嗯……”墨霜知道瞒不住干脆承认。 “好好在江湖上磨练磨练,年轻人多长长见识总是好的。这世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王洛通喝了口酒道:“上有天下奇观,下有万物造诣;都是变幻莫测的。” 看着小厮端上来的精致菜肴,王洛通当先不客气的夹了起来道:“你也算是幸运,跟着我来了品茗会,等到大会开始的时候,让你长长见识。” 墨霜慢慢的夹着菜,道:“……茶叶买卖而已。” 王洛通笑道:“小兄弟错了,茶叶不过是个开头,头三匹拍卖完后,后面的才是正主。不然你以为,区区一个茶叶拍卖,能让大江南北的人都挤到这儿来?” “正主是什么?”墨霜不再掩饰。 “大会那天你就知道了!”王洛通故作神秘,而后又神色严肃道:“不过我们此来的目的可不是买茶喝茶的。东西还是得尽快找回来,免得无法交差。” 墨霜淡淡点了点头;二人话也不多,吃喝完毕便到客房歇息。 过了两日,自在闲山庄正式对外开放,有请柬和没有请柬的一概接纳,只是没请柬的只能座于主场外围,也就是外院;而有请柬的则分做在主场内。 穿过精雕细琢的汉白玉长廊和众多雅致的亭台小阁;走过碧草茵茵、假山怪石耸立的绿地;淌过院内人造小溪碧湖的奇景。在肩并肩的一阵拥挤后,闲散的人开始四处分散开来,没有请柬的人自觉停下脚步,有请柬的则往一座奇大的阁楼内走去,凭着请柬入座。 二人挑了一处内外景致皆能一览无余的雅间坐下。山庄的下人给二人的桌上放了一壶上好的龙井,一壶醇香的烈酒和几碟造型小巧美观的吃食后,自觉退守在外。 “你觉得王虎会把茶饼卖出去?”墨霜问出了一直藏有的疑问,“半块而已。” 王洛通摇了摇头道:“小兄弟,那半块茶饼可是极品“糯香南蕴”;这种茶产自冰原之上,产量及少,而当家收藏的这半块茶饼,则以陈浸了百年的;一直视为珍宝没舍得喝。别说是半块,就是稍微从上面撇一点下来,也价值连城!” 墨霜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能卖个好价钱。” “嗯,一会看看头三场里有没有,没有的话,还得劳烦小兄弟四下去看一圈。我两要是同时离开不免让人起意。”王洛通挠了一把络腮胡子。 墨霜点头答应。 大会开始,原本热闹的大堂内,随着一声钟响声而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衣着素雅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走到了大堂中央的沉木桌前,对着四方满座的贵客恭敬的行了一礼。朗声道:“鄙庄感谢各位贵人不远万里赏脸到此。品茗大会规矩,三场拍物,一场拍宠。三场拍物分别为玉、器、茶;金钟一响为一次出价,三响为定价,定价后视为货品有主。”…… 众人吃茶喝酒,有些不耐烦的听着素雅男子对大会诸多规矩的一一细述;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嚷嚷表示不满。 等到一炷香过去后,男子的话才让人提起几分兴质。“第一场第一件,红珊玉,两千两起价。”随后两位同样衣着素雅的女子合抬了一个漆黑乌亮的托盘上来,托盘上是一峰两尺多高一尺来宽的红玉,此玉全身通红,晶莹剔透,而玉间却含着如同细小血管的紫黑色丝状物,这些丝状物排列的极为好看,整体下来如同一颗被冻在血色冰体内的苍松。座上已有人发出感叹。 男子微微一笑,从旁边的一个小厮手里取过酒壶,将壶中的酒水往玉石上一倒,只见原本在玉石表面的酒水慢慢浸透到了里面,不多时,玉中世界如同瀑布流淌,原本静止的“苍松”竟然缓缓扭动起来,紫黑色的身躯缓慢的变成了紫金。 “叮”男子放下酒壶,用一把极小的锤子敲了一下旁边的金钟;什么话也没说。然而座间的人们却按捺不住了,争先恐后的喊价。 “三千两!”“三千五!”“五千!”“七千五!”……最后竟然拍到了一万五千两。待得三声金钟后,男子对红珊玉最终的主人微笑点头道:“恭喜!” 然后又是两位素雅女子抬出一个玉石,这次的玉石明显是经过人工打磨和雕琢的,外形是凤身鹿头龙尾的怪异东西,玉石通体白润,但泛着丝丝金光。细细看去,竟是雪白的玉身上,天然带着些极其细小的金沙。 墨霜看到那件物实的时候,有些呆滞。 只听拍卖男子说道:“传说中的金命紫晶霜华,是妖界的圣灵,也是众多部族所信仰的财权象征。此为极品天水玉,色泽柔润触感光滑细腻,通体泛金。经南淮风大师五年精雕细琢,成华美姿态。一千金珠起拍!”说罢,两位女子端着托盘在内场饶了一圈。待回到男子身边后,第一声金钟敲响。 “……”墨霜看着那个雕刻的其实并不是很像的紫晶霜华,眉尾不由挑了挑,心想:“左权使一流原来在人间还是个吉祥物?财权象征?!不会是因为本尊的颜色吧。”然后想了想自己的本尊通体黑色,如果人界真的喜欢以“色”视人,那自己岂不是要被当成是邪恶的标志? 就在墨霜还在有的没的的想着的时候,只听身旁的汉子重重的感叹了一声:“哎呀,风大师果然是好手笔啊!你看那雕的……哈哈哈哈,可惜你老哥我钱没带够。” 墨霜转头看着脸上无限遗憾的王洛通,还没开口就听他说道:“算了算了,我知道小兄弟你有钱,不过,咱还是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此刻那个天水玉已经被拍到了六千多金珠,还在往上涨;最终以一万多金珠被拿下。墨霜暗自好笑“左权使还真是值钱。”,而表面却镇定自若,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接下来又是几件稀有的玉器,天然的、打磨的、雕琢的应有尽有,待十多件玉器拍完后,又是第二场的各色器皿玩物;花样更是层出不穷。又拍了十多件后紧接是茶叶。 墨霜觉得有点累,坐的腰似乎都要断了。一连拍了三场中间没个消停,拍卖物实的男子声音却依然清亮温和,端着物实的女子手臂依然稳健,而似乎除了自己快要坐不住以外,环顾四周,其他人一派的兴致盎然。 等到第三场的最后一个茶叶拍完后,王洛通的眉头皱成了川字;思索了片刻后对着墨霜道:“恐怕要小兄弟四处找找了。你重点去后院看看;等到第四场中段,我再出来。”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凌骨刺 “你……别过来!”墨霜看了一眼女子一丝不[挂的光洁身体,立刻闭眼有些着急的说道。 “小哥哥刚才不是还要问我什么事情么?怎么,现在不问了?”女子越发觉得眼前的男子有趣。 此刻的墨霜哪里还想着问什么事情,一心只想找个地方赶紧跑。 等到醉人的体香拂过的时候,墨霜只觉得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探进了自己的衣领,轻抚自己的胸膛,墨霜本能的往后面缩,然而并没有退路;他背脊紧贴的墙壁,凌乱之中竟是什么脱身之计都想不出来。 “哎,别害羞啊。”女子抚摸着男人厚实宽广的胸膛,还待进一步动作。 突然,只听“嗖!”的一声,眼前感到一股亮光闪过,胸前一股寒意;随后一片寂静。女子的手从墨霜的胸前滑落,女子的体香迅速的消散。 “什么情况!”墨霜意识到不对劲,顾不得男女之嫌,急忙睁开眼睛。只见地上的女子身下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而鲜血是随着颅内喷涌出的,溅在了两侧的墙上,一片红白物实。顺眼看去,此刻墙上钉着一柄通体灰白的细长尖锐的兵器,这兵器还在墙上发颤震动。 “什么人!”墨霜正在想着,就见一个衣服有些褴褛的苍白少年从窗外翻了进来。也不看墨霜,只是漠然的走过来,拔走墙头由在颤动的尖刺,然后在房间里到处翻弄着。 墨霜看了看头颅被贯穿了两个小孔的女子,又看了看漠然翻弄东西的少年,心里竟然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当下茫然:这小孩是谁?我见过?是来偷东西的?为什么只杀女人不杀自己?”思索片刻,也看着少年翻了片刻,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是谁?” 少年不回话,任然自顾自找着东西。 “你找什么?” 少年依然不回话,还在翻着。 “…………”墨霜看着少年,想着这人可能比自己还要闷,于是开口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道:“为什么杀她不杀我?” 少年的动作终于僵了一僵,沉默了一会儿用有些稚嫩的声音回答道:“我打不过你。”然后翻完柜子开始在瓶瓶罐罐里面搜索。 霜墨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看着少年来来回回的忙碌着道:“你怎么知道我和她不是一伙的?” “我在外面都看见了。”这次少年回答的很顺畅。 墨霜气结,又有些尴尬,不过想了想无论如何是这个少年帮自己脱困的,心下也就稍稍宽慰了些。 “你……看到一张黄色的丝绢了吗?那么大!”少年跑到墨霜跟前,仰着脸,用手比划着。 “丝绢?……倒是没见到。”墨霜思索了片刻回答道。 脸色有些灰白却五官精致的小少年认真的看着墨霜深邃的眼睛,过了一会似乎确认了他没有撒谎之后,神色不免有些暗淡道:“应该是在这的,我都打听过了,她都揣在怀里的。” “……我也帮你找找吧。”墨霜看着玉石雕琢般精致的少年,心下一软。 “谢谢!”少年道了声谢,又四处翻找起来。 墨霜找了半天,也没看见那什么丝圈。然后直起身来细细想了想;于是他想到了那个让人面红耳赤的场景;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 “随身带着……”墨霜思索了片刻,是了,应该去找找女人的衣服;自己进来后,这女的就只是随意批了一件轻纱穿了个抹胸;那么她的其他衣服呢? 墨霜立刻去床周围搜寻;少年见状后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跑过来跟墨霜一起细细搜索着。 终于在床底,少年抽出了一张黄色的丝绢。 墨霜探头看去,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列着一排小字和一堆细线,字的内容无非是些物实,而细线是个什么意思,他则没看懂。 难道这也是自己要找的拍卖清单? “给我看看。”墨霜的语气有些不容置疑。 少年神情警觉的看着墨霜,把丝绢藏到身后。 墨霜有些哭笑不得,声音柔缓道:“我只是看看有没有我要找的东西,看完就还你。” 少年歪着头想了片刻后,慢慢的把丝绢交给墨霜。墨霜接过,细细看了起来,看完后颇有些失望的将丝绢还给了少年道:“没有我要找的东西。”说罢,转身要走。 脚才抬起,就被少年拦住。墨霜看着少年,少年也看着墨霜,二人均不说话。过了许久,少年才有些心虚的问:“你……要找什么。或许我知道。” 墨霜不隐瞒:“半块茶饼,是糯香南蕴。” 少年沉默思索,想了半天摇了摇头道:“好像……没见过。。。” “没事。”墨霜淡淡道,又打算要走。然而还是被少年拦住。 “……什么事?”墨霜微微蹙眉问道。 少年收起手臂,低头想了片刻后,突然鼓起勇气抬头望着眼前的高大男子,带着诚挚与恳求,对墨霜说道:“大哥哥,求求你帮我一件事好不好。” 墨霜低头看着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少年,疑惑道:“你说。” 少年看墨霜有答应的兆头,眼睛放着光,认真的说道:“大哥哥,我想去仓库取一样东西。但是那个仓库里面有个铁栅栏,我掰不开。我想请你帮我掰开它,剩下的事情我一个人做就成。” 墨霜看着少年想着自己的气力什么时候又在这里充分得到体现了?怎么这个体力活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少年看着墨霜不语,连忙解释道:“大哥哥,你掰的动的。你放心!很容易!” “很容易怎么还叫我掰……。”墨霜心里想着却没问出口,他看着少年炙热的目光,想着,去仓库再碰碰运气也好;于是答应了下来。 少年拜谢之后,带着墨霜悄悄出门去了。 一路上又是好一顿躲藏;墨霜发现这少年的身形超乎寻常的迅捷,如同一只狸猫一样,跑如风,好几次若不是对方故意停下来等着自己,恐怕自己早就被甩到身后不知几丈开外了。 二人来到了一处清冷了上锁小院,小院门前有两个人把手着,然而深更半夜,不免也支撑不住,哈欠连天。 不等墨霜招呼,身边的少年顿时如一道闪电般弹了出去,手里的长刺一划,便悄无声息的割断了守门人的咽喉,守门人连发出一声声音也无法做到,身体就顺着墙滑了下去,睁眼靠坐在地上。 “好快的速度!”墨霜内心惊叹的同时对这个少年越发的起疑。 少年在守门人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后,掏出了一串钥匙,立马在锁上挨个的试了起来。不到片刻后打开了门锁,朝着墨霜看了一眼,示意他跟上自己。 二人进了一座小楼,少年却没有在楼内晃荡,直接到了一个书架旁按动了机关后,带着墨霜溜了进去。 没想到这书架后面别有洞天,并且这一方洞天还不小。两人下了阶梯,随着歪歪扭扭的道路走了片刻后,前方出现了几条岔路。少年从怀里掏出了黄色丝绢看了看,带着墨霜往最左边的岔路走去,走了一阵又是几条岔路,少年又看了看丝绢,然后又往第三条岔路口走。就这么分一次岔,看一次丝绢等两人站在第十四个岔路口的时候,少年终于说了一声“到了。”然后快步朝着最左边的路洞奔去;墨霜紧随其后。 等到往洞内走几步后,果然一道铁栅栏横在道路中央,栅栏的每一根铁条却只有女娃娃的小拇指粗细。 墨霜怀疑的看着栅栏,想着不应该啊,这栅栏纯粹是个摆设,力气大一些的少年子都能把它掰弯,难道是有什么玄虚? 于是墨霜准备了十二分的气力,双手就朝着栅栏铁条伸去,然而过大的气力直接将铁条拧在了一处,顿时一个足足能通过两个成年人的巨大空间展现在面前。 “……”墨霜又看了看少年,心下有些茫然。 “谢谢大哥哥!”少年似乎没有发现墨霜眼神的怪异,急忙跑到里面去。既然来都来了,何不跟去看看?于是墨霜也跟了上去。 这里面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主要是些器皿和兵器。这些东西没有整齐的摆放在柜台上,而是随意的堆在箱子里。箱子也不是镶珠嵌银的宝箱,而是普通的铁皮箱子,上面裹着一层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兽皮。 墨霜就这么负手看着少年翻找着,约莫翻了半柱香时间,少年终于在最角落里的一口铁皮箱子的底下抽出了一根长而尖的东西。这根东西通体灰白,却隐隐有一种内敛的气息流动着。少年背对着墨霜轻柔的抚摸着这根刺,有些颤抖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谢谢哥哥,我,找到了。” 墨霜上前看去,伸出手摸了摸这根长刺,少年神情有些悲痛,却没有阻止。一个不小心,长刺的一面棱角划过墨霜手指,深色的血水顺着棱角流淌了下来,浸湿了一侧的棱面。 墨霜微微有些惊讶,这把长刺竟然锋利到可以割破自己的手指?!反观自己流血的指尖,墨霜又有些黯然:果然左权使说的没错……自己只要不化身,这幅人类的躯体就算强韧,也只能挡得住普通的刀剑器物。 “大哥哥,你没事吧!”少年看到墨霜手指被长刺划出血来,当下着急着要把墨霜的手拿过来查看。 “没事,只是划了条口子而已。”墨霜隐藏住自己的震惊,随意的将手在旁边的甩了甩,甩掉手指上覆盖的血珠后,用另一只手按住止血。 少年看看墨霜确实没事后放心下来,回头看着手上的长刺,当发现原本灰白的长刺有一侧的棱面有些发黑之后,有些心疼的用袖子去擦了擦,但是却没擦掉,哪怕是一点。 少年合着微光,凑近脸仔细看了片刻后,有些惋惜道:“大哥哥……你的血……好像是浸到里面去了。” “…………”墨霜小心翼翼的拿过长刺细细一看,只见长刺的一条棱角棱锋上,真有一条黑线凝固在其中,让原本色泽均匀的灰白多了一丝不协调,墨霜有些歉意道:“我……想办法帮你弄出来。” 没想到少年却会心一笑,似乎是突然想通了什么道:“不用了,我们一起找到的,大哥哥的血在上面也算个念想!” 墨霜微微尴尬,转移话题道:“这是什么利器,这么锋利!” 少年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看着墨霜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大哥哥……难道不认识凌骨刺吗?” 凌骨刺?墨霜从未听说过。 见墨霜沉默不语,少年的眼神复杂,喃喃自语道:“难怪……你会帮我。。。” “什么意思?”墨霜剑眉微皱。 第二十二章 仙境图 “大哥哥真的……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少年想要再一次确认。 墨霜看着少年纯真而差异的目光,决定不再隐瞒,当下缓缓开口道:“没有。” 少年看了一会儿墨霜道:”大哥哥是才入世的吗?” 墨霜愣了愣,心想,为什么没见过也没听过这什么刺,就一眼看才入世这个问题? 然而,他还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看着小少年,安静的等着少年后续的话。 少年又看了墨霜一会,想了想适才女人房外所看所听的情形,面前这个俊美挺拔的男子,似乎是一个连男女之事都还懵懂的人;顿时心情复杂起来。说还是不说?毕竟这个世界对自己这一族抱有不善心思的人实在太多,万一说了之后,面前的人跟外面的那些禽兽一样,图谋不轨怎么办? 少年思索片刻,终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仰头看着面前安静等待的男子,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道:“大哥哥,你……能跟我去个地方吗?就在这个洞里。” 墨霜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话,颇有些失望,但还是答应了。 少年收起长刺,带着墨霜走回头路;当二人再遇到岔路口的时候,少年没再取出黄绸查看上面的信息,而是轻车熟路的左穿右拐。片刻之后,二人在一道铁门门前停下。 少年取出适才的钥匙串,熟悉的分辨着钥匙,打开了铁门。顿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墨霜双眉紧蹙,正要开口询问,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火光昏暗的洞里,趴着一个人,这个人浑身赤[裸,身材不过如身旁少年一般,看起来年岁不大。似乎是死了,趴着的人一动不动;二人走近些,一股并不浓烈的异香盖过了鼻前恶臭的气味飘散而来。昏暗的灯火下,这个人的背有一副画,一副绝美的山水图,但这幅图在墨霜的眼中却显得无比的惊粟。 画是绝美的,熟练的笔墨勾勒着画的躯体,恰到好处的颜料,孕育着画的灵魂;画是立体的,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小峰甚至是地面的青草都层次错落着,如同将一方圣洁的仙境缩小搬到了这一个人的背上。立体、生动以及生机盎然…… 然而,当你极细心的观察,你却发现,那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小山,是人的骨;那一条条流动的溪流,是人的血;那些个花草鸟兽是人的肉;那一片片纤细生动的嫩草,是人的皮!一切的血腥与恶毒,从未消失,自始至终都隐藏在那明快的笔法和如神的泼墨里。 “呕……”墨霜转身干呕,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杰作;如果眼前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不会有这种反应,哪怕这个人满身烂肉,身上迸发着脓疮和驱虫,他也不会有这种反应,他最多只会在稍微的不适之后,重新镇定。 但是这幅绝美的山水图,却让他无法适应,也许是丑与美的并存,也许是罪恶与圣洁的相依……总之,他发觉自己受不了这种极大的反差! 在墨霜转身干呕的时候,背上开花的“死人”动了动,然而也只是极微弱的动了动,之后又彻底安静了下来。 少年的眼中写满了悲伤,他看着眼前美轮美奂的山水图并没有墨霜那么大的反应,只是带着一种凄怆的语气说道:“这是,这次的镇会之宝。” 什么?!一道晴天霹雳,墨霜转过身来,忍住还想干呕的冲动,第一次,从来冷若冰霜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极大的震惊。 少年定定的看着比自己高上不少的男人一字一句的说道:“这,就是明天的,压轴之宝!底价,三千两金珠!” 三千两金珠!一个小国一年的财政收入,一个小部落一辈人那么长时间的收入还不够,然而这么一副诡异而……惊悚的画,要三千两!金珠! 墨霜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他偏过头去,防止自己再看到这含着极度差异的画面,深吸了口气道:“为什么?”意思是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些东西。 少年并没有去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大哥哥知道这幅山水图叫什么吗?……。他们给它起了一个直白的名字——仙境。” 墨霜听后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顿时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呵呵,大哥哥觉得不好看,不爱看。。。可是,外面的人却很爱看。”少年嘲笑道“他们会花重金买下来,然后放在自己宽阔的厅堂内,去展示自己的能力,去炫耀自己的财富,得到别人的羡慕和嫉妒。” “…………”墨霜皱眉,一股气憋在自己胸膛中堵住,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少年的手缓缓的触碰着那副画,极其轻柔,如同一个母亲爱抚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儿:“但是他们的欢喜确是……这些人的地狱……不,或许不是地狱,他们还活着呢。。。” 墨霜原本深邃的柳叶眼睁大了,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实在不像人的人,声音有些止不住的发颤道:“你说什么?” 少年此刻悲悯的表情已然不在,脸上显露的全然是一种恐怖的平静,波澜不惊:“大哥哥,他是活着的。他被活着绘画,被活着拆骨剥皮,被活着取血切肉,在活着的时候被精雕细琢!” 墨霜看着眼前的东西神色复杂道:“我以为。。。已经死了……” “死了?”少年平静的脸上不显露任何悲欢离合的神色,淡淡道:“不,如果死了,溪流就会枯竭,草地就会萎缩,山峦就会失去青苍。所以他们必须活着,从头活到尾。” “他们不会反抗?!”墨霜有些愤怒。 少年漆黑的眸子看着墨霜再也不平静的脸道:“刚开始他们会反抗,但是因为天生力道缺乏的缘故,除非机缘巧合,否则无法逃脱;被抓到后他们就会被注射进某种东西,这些东西是一千多年来某一族发明的,专门用以克制他们的。一旦注入,他们的肌肉将会越发没有力量,甚至连哀嚎的力气也没有。然后,就只能安静的坐以待毙!” 墨霜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世界黑暗的一角竟然能有如此黑暗;以前自己在瀚海荒漠遭受刑罚的稀疏记忆,比之此人的情况,也许真的只算不痛不痒。 但是,墨霜的从小经历,无法放任这类事情不管。 确实可恨的过分,如果只是“尸雕”,自己再感觉如何诡异难受,那也不会去干涉;但这是活雕!活生生的雕刻! 墨霜看着那诡异而绝美的图画,却穿透了图画看见了那人背部隆起的白骨,翻开的皮肉,外露的血管……顿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暴虐冲上了头脑,遮蔽了懵懂淳朴的内心。 墨霜没有再说一句话,少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两人就这么默默的站着,观赏者昏暗灯光下的这一副“仙境”。 淡色几乎透明的血液是那一条缓缓流动的溪流;山头那烟雾缭绕的烟云,是冰冷刺骨的空气与湿热的身体温度所碰撞出的水汽;鲜嫩的小草发着芽,被草地下的泉水所滋润着缓缓摆动,高低有序的山脉被雾气所湿润着,长着点点青苔;山上的松柏,郁郁葱葱,随着洞内微弱的风轻轻起舞。 “怎么让他停下来?”沉寂很久,最终还是墨霜先开了口,声音已然没了先前即将喷渤而出的戾气,同样多了隐忍的平静。 少年抬头往着这个男子,语气中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欣慰:“把他的心脏取出来给我吧。” 墨霜没有多问,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忍着心头生出的不忍和恶心,瞄准那人的胸膛,闭上眼睛,手指猛地向下戳去,然后碰到了两块夹骨,一时间竟然无法往下挪动半分。 少年看出端倪,在旁边道:“大力些。我们的心脏前后有两块夹骨,不用力无法穿透。” 墨霜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对那人的称呼由“他们”变成了“我们”。手下一发力,竟是使出了掰弯钢条的力度,只听几声咔擦声,夹骨才得以破碎,然后刺入了心脏。 瞬间,墨霜手下残破的画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却了生机;山峰失去了润泽,草地开始萎缩,溪流逐渐枯槁,苍松开始褪色。 墨霜的手毫不犹豫的往外一拉,一颗通红跳动的心脏握在自己掌中被带了出来。他没有看到的是,趴着的孩子那一瞬间的回光返照下,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以唇形对着少年说了一句无声的“谢谢”,然后直到心脏被扯出的那一刻,微笑在脸上绽放。 少年接过墨霜递来的心脏后,想了想又到:“把他的胆也给我吧。” 墨霜依然没有问为什么,便下手去取,不同于心脏有两层夹骨的保护,少年的胆,轻而易举的便取到了手。 少年道了声谢,将两样脏器用干净的布包好后,并不打算再带着墨霜深入,便要退出铁门。 “等等!”没想到却被墨霜叫住,少年驻足回望。 只见墨霜一步步艰难的往深处走去,如同走在一把把锋利的刀刃上,每踩一下,便鲜血横流。 “这些……是什么”墨霜没有指着前面如同挂腊肉一样挂着的人群;但是少年却知道他在问什么:“大哥哥……。不是想要知道,我在洞里拿到的是什么吗?就是这些做的。” 墨霜的脚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黏住,身体像是扛着亿万斤的巨石;他再也没力气往前走,也没有气力往后撤。 “凌骨刺,世上最有韧性的武器,同时极其锋利。那……是我们的……椎骨。”少年平静的说着,仿佛描述着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情。 墨霜这次听清楚了,猛地转过身来一脸不敢置信的道:“凌骨刺是用椎骨制成的?!” 少年淡淡的纠正道:“不是用椎骨制成的,而是,它就是一条完整的椎骨。” 墨霜回头看去,脚步急促的走向那些如同腊肉的人干,有些莫名其妙而来的疯狂,用手翻弄着挂钩上的尸体,一具,两具,三具,四具……无数具。 尸体的造型千奇百怪,尸体的形态各异,然而相同的,是空空如也的后背,没有的脊椎的触感。 他,从来都没有天真的认为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所以他寡言,他沉默,他甚至在人前不懂装懂,为的,是保护自己不知何时形成的潜藏的脆弱。他果敢,他无谓,他莽撞;为的,也许是撑起他自身照射黑暗的那一点烛光。 那个时候,就算是看出了无锋对自己澎湃的杀意,他也不惧! 那个时候,就算是看出了全部人脸上明显的失望和叹息,他还是不惧! 然而,现在这接连的惊吓,让他百感交集,让他惶恐害怕,又让他心生暴戾。他似乎想要远离黑暗,但是却似乎又沉醉于黑暗;如果这里是地狱,外面的花花世界是天堂,那么他也许想要堕落于此,来守护这一片凄苦的焦土;在这些残忍的事实面前愤怒的咆哮;在这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现实面前,疯狂的呐喊;在这些血水与皮肉中洗刷自己! 不知为何,他想沉沦。 “你们,是谁?”墨霜的眼眸比以前更加深邃,含着一种隐晦的光,声音低沉,不容反驳的问道。 “我们,是类。”少年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淡然回答。 第二十三章 南鲛北类 “类?”墨霜看着少年重复着这个词。 “南鲛北类。”少年仰头注视着墨霜,极其仔细的观察着面前这个男人细微的表情,然而从他脸上,看到的只有余怒和茫然。 “南海有鲛,其声如天籁,其目可明夜,其姿态曼妙,可魅惑人心;北山有类,其速如风,其耳可通天,其形弱无骨,胆可入药,骨可融器。”少年如同重复着一首熟悉的童谣一般娓娓道来:“这是世人对南鲛北类的概括,而我们则是这个世界中达官贵人们的玩宠。” 墨霜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明明是人形的少年:“你们……” “鲛人美丽,也会唱歌,自然也就比我们金贵;他们一般是各族王侯首领的玩宠;我们则偏向于平民一些,不过也有一些贵族会买我们饲养。但是我们更常用的是取胆入药和抽取凌骨刺。”少年底下了头,不知藏着何种表情道:“很可笑……说起鲛人的“高贵”我竟然会有一些嫉妒……明明都是玩宠而已。” “为什么会沦为宠物……你们都已经修炼成人了。”墨霜蹙眉。 少年长出一口气,似乎是要把压抑的情绪吐出来一般“说起来话长,大哥哥以后想知道,我再说吧。”而后神色严肃道:“可能巡逻的人已经发现不对了,在朝这边来;我们还是赶紧离开!” 墨霜侧耳听了一阵却是什么都没听见,看见少年开始退出房间,朝着右边走去,于是立马跟了上去。 又是一阵左拐右绕。 “这附近的路这么熟,你到过这?”不等少年答话,墨霜已经反应过来道:“你是从里面逃出来的?” 前面的少年没有作声,只是点了个头,仔细辨认前路。 二人又狂奔了一段时间,前面的洞窟变的极其狭小,石壁因为水流的浸湿而长满青苔,时不时的朝着地面滴水。 “到了,这里通向后院。我们走!”说罢少年带着墨霜向前跑去。 出了洞窟,果然来到了一个大院内,这座洞窟则是隐藏在一座假山后。少年在山后四处张望了一阵,看看四周没有什么动静后才叫着墨霜一起出来。 “应该没事了,我们快出去。”少年小声道。 “这个洞既然在他们院内,她们不知道?”墨霜想着,既然这自在闲山庄的巡夜人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儿,知道自家仓库里的**已经出了问题,那没有道理人家只堵一边不堵另一边的道理。 哪知,少年边走边道:“他们应该不知道,这洞是我挖出来的。”说罢用头点了点远处的一片火光。墨霜回首望去,只见库楼的方向,灯火通天,显然已经聚集了大片的人。“他们都在那边呢!”少年笑了笑,表情轻松。 墨霜看着少年神情复杂,还是跟了上去。 然而,当他们正要翻墙出院时;院内的楼道里、墙壁周围还有附近的小树林中,凡是能藏人的地方,瞬间亮起了数十只火把;随着火把点亮的同时,抽刀声、搭箭声此起彼伏。 二人猛地退后朝后看去,适才出来的洞口旁,已然守了两个人。 “糟了!”墨霜暗道不好。少年则是满脸的不敢置信:“怎么会!” 话音未落,一阵鼓掌声夹杂着一阵笑声传入二人耳中,二人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半老男子,大腹便便朝这边走来,然后站在楼道里,扶着围栏,依着窗户神色得意道:“你可终于让我抓到了,不容易啊!”他看了看墨霜一眼道:“这还带了个?” “你们……。什么时候……!!!”少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状况,声音抑制不住的发抖。 “小宝贝儿,你以为你逃出去一年的时间我们全然不备?”男人摸了摸胡子,鄙夷道:“我早就算准你会回来拿你亲戚的脊骨;特地派人在这守着。这不,守株待兔,一逮一个准。哈哈哈哈哈……。” “你们……。明明在前面!”少年还想挣扎着说服自己。 “库楼内院的只有几个人而已,哎呀……。。你看这火光冲天的,让他们声势弄大点儿,可别把我房子给烧了。”微胖的男人看着库楼内院的一片光亮,神色有些担忧,对着一旁的人道:“阿四啊。” “三老爷有何吩咐?”叫阿四的人恭敬低头作揖。 “你带点人去看看,可别真烧了。”这三老爷用手拍了拍围栏,似乎有些不安心。 “是!”于是阿四带了三个人去查看。 “………”少年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看着四周,说不出话来。 “哈哈,你这轮为玩宠也不是没道理,这儿,永远都不好使。”三老爷抬手点了点自己有些微圆的脑袋;“就算耳朵再好,不也还是要栽在我手上?”调笑完少年后,眼睛才向墨霜瞟了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后,皱眉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墨霜不语,警惕的看着四周,几十把亮晃晃的刀在火光里闪动,上头还有十多把羽箭指着自己和少年。没想到,对方单单是抓一个人,就下了这么大的功夫。 看墨霜不答话,三老爷得意的神色沉了下来,嘶了一声道:“你是聋了还是哑巴?问你话!是不是到我家偷东西的?!”而后,他又仔细打量了墨霜,看着那穿着相貌,实在跟贼眉鼠眼的盗贼无法靠边;于是眉头皱的更紧了。 “老三,废什么话。你们还不赶快把它拿下!”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个头发花白但十分干练的老者厉声呵道。 于是,几十把明晃晃的刀子,在火光的照射下,开始颤动起来。一群汉子对着场中的二人恶狠狠的扑了过来。 墨霜当然不让的一拳击在了前面即将近身的人的面门上,骨碎筋断的声音在喧闹的喊杀声中显得微不可闻;左边的人乘着墨霜重拳击出还未收回的空闲,连忙一刀砍出,想来个猝不及防;然而小腿一个吃痛,站立不稳直接摔到,往自己下方看去,竟不知何时,自己的大腿与小腿已经分家,鲜血如同喷泉一样爆涌而出;那人这才反应过来,抱着自己的腿惨叫不止,然后晕厥。墨霜回过神来一看,终于明白了为何逮一人要动用那么多人的原因了;只见几十把快刀下,少年左突右刺,前后闪躲;一把细长锋利的凌骨刺,在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滑动间,必然见血。少年的身法奇快无比,如同脱兔,刀锋每每即将砍到身上,却能及时避开;这种速度也导致了对方眼睛的失误,晃的对方竟有些头晕目眩,看到少年在自己身前穿梭,便举到就砍,而最终砍在自己刀下的,却多半是自己人。这么一来二去,攻打少年的人反而缩手缩脚起来,以防误伤。而愈来愈多的人则选择去打墨霜。 墨霜看着少年如同戏耍对方的作战手法,不免觉得很是妙,当下微微一笑,自己则以力道著称的身躯正面迎战。 就这样,在这一刚一柔的配合下,后院的巡夜死的死伤的伤,而新的人则源源不断的补上。 花白头发的老者双眉已经皱成了川字,对着旁边的人喊到:“猎人怎么还不到!” “在路上了,正往这边赶。”旁边的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看着场内的刀光剑影,自己这边竟然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花白头发的老者呵道:“给我放箭!” 高处弓箭手听到命令,开弓射箭。 顿时,十数支羽箭对着二人带着破空声飞来,然而奈何场面混乱,有几支也避免不了射到自己人身上。还不等第一批羽箭落到地上,紧接着第二批羽箭又离弦出弓,每一个箭头都带着寒光直冲过来;然后是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 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场内的巡夜已不由自主的往外散开,逐渐把少年和墨霜凸显出来。箭雨如此密集,任凭少年身法再快也无法躲避。 “过来!”正在少年慌不择路的时候,一声低沉而雄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一声声音在这生死场上赋予了他无穷的安全感。少年毫不犹豫,翻身一滚,避开几支飞来的羽箭,往墨霜身边跑去。 墨霜这时已经用不知哪儿来的剑格挡着羽箭,剑未出窍,上面甚至还缠着奇怪而华丽的布带。 少年与墨霜背靠背,抵御着羽箭,却渐渐感到自己气力快要耗尽,不由一阵紧张一阵悲苦。 “哎哎哎!大哥,大哥!!!!不要把它射死,我要活的啊!”三庄主愁眉苦脸,在大哥面前完全没了刚才的得意劲儿。 “哼!我说你调动这么大批人是做什么,原来就是为了抓一只类?!”老庄主冷哼一声道“我这满园的侍卫伤的伤死的死,今天过去你给我个交代!” “……大哥……。我……。我没想到啊……。”三庄主苦涩道。 “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徒手抓这畜生,你不听,自做聪明!!早喊猎人来,我们会损失这么惨重吗!”老庄主呵斥着三庄主。 “……。”三庄主低头,心想,“我哪儿知道你说的“不要徒手”是这么个意思……。”看看自家大哥完全没把那句“我要活的”放心上,三庄主一阵唉声叹气,看着场中少年的目光带着不舍。 正在场中二人连翻苦战,墨霜还好,少年体力却逐渐不支;动作已然不似先前迅捷,逐渐缓慢了下来。 而这边台上却同时有两人来报。 “报庄主,桁水川王府人拜见!” “报庄主,猎人到!” “快请他们进来!”不等大庄主开口,三庄主眼睛一亮,已经抢先吩咐。下人领命请人。 “桁水川王府的人来做什么?”大庄主思索着。 “嗨,大哥,还能来做什么,我们这边动静这么大肯定是来看看的。平时桁水川王府的几个家主也跟咱们关系不错,过来看看也不奇怪。”三庄主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眼睛直盯着院门,似乎在期盼什么。 王洛通急匆匆的跟着家仆来了,看见场内被困的墨霜和一个陌生少年,暗道糟糕。心想,这山庄内异变跟墨霜有关还真是不幸被自己猜对了!害得自己潜行至半路又急忙掉头回去换了正装赶来,好在还不算太晚。 王洛通故作镇定的朝两位庄主走去,然后站定。心不在焉的打了个招呼,便朝着场内望去。 大庄主看了看王洛通又看了看场内的人;场内箭雨横飞,二人极力抵挡。场外两个庄主和一个桁水川王府的人,老神在在的看着。过了一会儿,大庄主终于开口了:“王三府主,这场中的黑衣蒙面汉子,你可识得?” 王洛通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声音和内容吓的就是一哆嗦;然而还不等对方察觉,已经镇定下来道:“……这……。说来惭愧。” “噢?三府主是认识?”大庄主看着王洛通微微有些诧异。 第二十四章 逃亡 “哦,我虽看不到他容貌,不过看身形确实有几分熟悉。”王洛通爽朗笑道。 大庄主听闻后微微一笑道:“嗯,我也觉得这人像是白天跟着三府主参会的人。” 王洛通一听,只道好险,幸亏自己没说“不认识”,否则恐怕自己都要被怀疑。 “啊……对,今日带来的是我大哥的一个小友。没什么阅历,来品茗会长长见识。”王洛通搬出自己大哥,好将墨霜的命价跟自己的面子一起抬上去。 “哦……。。原来是大府主的小友。”大庄主点了点头道:“桁水川王府的人到我这山庄倒是令我这儿蓬荜生辉啊”大庄主这句话也不知到底是讽刺还是真心赞叹。“说起你们王府,对我庄内生意也是多有照顾,能得王老哥的信任,黄某不胜荣幸!” “哈哈,大庄主客气,你我两家的生意历来都是互相照拂,能得大庄主支持,我大哥是好生感激!”王洛通跟大庄主客套起来。 二人还待说什么,只听旁边的三庄主一声暴呵:“抓活的!我要活的!” 大庄主皱了皱眉,朝着场间看去。那个几人口中的“猎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中场跟墨霜和少年打斗起来。 此时箭雨已经停下,来的猎人有四个;他们穿着兽皮衣服,手里拿着似乎是野兽细筋所做成的绳索、一个样式怪异的铜铃还有一袋子的尖头芦苇杆;对着少年这边冲一阵,那边撞一下;而其中一个人则是不停的打断墨霜想要帮少年一把的动作。 这四个人,每一个人既不弱也不强悍,但是一旦组成这么一个特殊的阵法,再加上磨练出的默契后,他们,牢不可破! 少年终于在这四个人的扰动下尝到了被当猴耍的感觉。旁边伤残的巡夜们见了也是心里出了口恶气,感叹天道好轮回,不久前自己被这少年玩弄于其迅捷的身法之中误伤同伴和被同伴误伤;而现在,这个少年终于也感到了无力和错愕。 “叮铃铃……。”在少年被困的实在没有气力后,猎人手里怪异的铃铛摇响了;这个铃声在别人耳里只是一阵略微嘈杂的声音,但在少年耳里却是无法忍受的噪音。只见场中少年痛苦的蹲下身子,用手捂着双耳,而后干脆在地上打滚。这阵势,如同是哪个道士手下的小妖被伏法了一般,在术法之下苦苦挣扎。 “嘶,搞这么久,怎么还不收网。”三庄主自己嘀咕着。 大庄主听后摇了摇头,也不理会,看着场内大势已定,转头对王洛通笑了笑,接着适才的话题:“三府主带的这位小友阅历虽浅,但看似筋骨强健,也算得上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 王洛通的注意力又强行被大庄主拉了回来,“啊?……。哦,哦……。是,实不相瞒,大哥就是看中他这身筋骨,说是加以培养练习,日后好做自己的贴身护卫。” “哈哈哈哈哈哈!王老哥果然还是那个王老哥!”大庄主笑着轻抚自己长须道“慧眼如炬,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大庄主谬赞了!”王洛通对他抱了抱拳。 “可惜啊,这怎么跟一只类混到一处了。”大庄主神色恢复如常,有些叹息道:“三府主是个明白人,跟这些个畜生走的太近,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对你我在外面的名声都不好。” “大庄主说的是,在下一定严加看管。”王洛通道。 “三府主客气了,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桁水川王府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大庄主微笑道:“等猎人将这畜生抓了后,就带着小友走吧!” 王洛通大为感激,连忙行礼:“多谢大庄主厚待。”而后看了看四周的伤员,有些汗颜道:“大庄主放心,这些伤亡的弟兄,我们会负责;自在闲山庄的所有损失,我们也一并承担。” 大庄主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三府主太客气。”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这时只见场中四条细绳以繁杂而快捷的手法编制成网,网上插满了尖头芦苇杆子,然后朝着少年盖来。 少年无力的看着巨大的网朝着自己盖来,看着网上密布的芦苇尖杆朝着自己扎来;无神的双眼显出了绝望;少年努力的抬起头看向墨霜所在的位置,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与哀求。 而墨霜此刻正被阵法的幻影困在原地无法脱身;但他看得见那张即将盖上少年身上的网,看到了网上似乎不知道沾了什么液体的芦苇尖杆,滴着水朝少年扎下来;也看到了少年绝望哀求的眼睛。 怎么办?墨霜突然烦躁起来,在阵中横冲直撞,然而没有任何效果。 顿时,密洞中价值千金的活雕和几十具的“腊肉”呈现在自己眼前;刚想用术法,脑海里却有浮现出左权使和小宫主的交代“不要惹是生非”“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救……救……我……”少年朝着男子所在的方向,用细不可闻的声音乞求着。 “这个阵法我闯不出去,我必须用术法!……但是……我不能轻易暴露我是妖族的身份!……唉!墨霜啊墨霜,你几时这么瞻前顾后了!如果这个孩子被抓去,要么做成凌骨刺,要么被做成活雕,你真的要见死不救,把他推入火海,生不如死吗!!被知道身份后又怎么样!以妖族如今的强大,难道还会怕这些人族?!简直是个笑话!”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阵中的墨霜不再犹豫,就在网中的芦苇杆几乎要刺进少年皮肉的时候,墨霜周身暴起一股气浪,一阵刺目的白光向外扩张,幻影阵瞬间被迫。他的头顶长出了雄鹿的犄角,双目的眼白已不知何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如深渊的无珠眼眸,夜行衣的短摆下,一条粗壮的黑色龙尾探了出来,拖在双腿后面。 “妖族?!”“他是妖族?!”“这是什么玩意儿……?” 场内一片哗然,这世间,虽然绝大多数种族都和平相处,但并不意味着可以经常相见,更不意味着大家会互相往来。毕竟生性使然,每个种族天生都带有排外性。 众人目瞪口呆,对于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妖族,又是新奇又是惧怕。 同样呆滞的还有那四个猎人和跟庄主在一起的王洛通;而少年,则是已经昏迷在地。 “和类串通的妖族?!”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大庄主,“你们是叛军的人?!” 大庄主转过头对还在呆滞的王洛通质问道:“三府主,你们桁水川王府竟敢私藏叛军余孽,就不怕引火烧身?!” 王洛通慌了神道:“大庄主,我是真不知道他是……” “这事情以后再说,来人!给我把这两个叛军余孽杀了!”大庄主不等王洛通解释,一声令下。 而周围反应过来的人更不等大庄主下令,很自觉的拿起兵器弓箭开始对二人进攻起来,四个猎人也反应过来加入其中。 面对叛军,他们感到恐惧也感到兴奋;恐惧的是叛军的无孔不入,而自己一旦跟叛军沾染上关系就表示着与整个世界为敌!兴奋的则是自己能够屠鸡杀狗一般,名正言顺的开刀见血! 漫天的羽箭呼啸而来,四周印着火光的明亮刀面,晃的人睁不开眼睛,猎人的阵法在自己周围转动。这半妖的形态,虽然坚硬,却扛不住频繁叠加的冲击! 墨霜粗壮的长尾扫翻的十余人从地上爬起,不管这一扫的力道是否将他们扫到了树上,还是墙上被撞的头破血流,他们都红着眼睛似乎不知道疼痛一般继续上前拼杀!锋利的利爪撕扯着对方的血肉,然而对方却似乎毫无感觉一般,以血博血,以肉博肉……。。眼前的这一群人,跟刚才的判若两人,似乎不再疼痛、不再怕死;他们像是中了魔障一般,只知道疯狂的击杀!他们嘴里含糊不清的咆哮着,眼中的血丝遍布眼眶;而这个魔障,似乎只是那一句“叛军余孽”! 墨霜晦涩的术法口诀多次被强行打断;这才发觉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聚集灵力施法。 而承受着几十刀的劈砍,承受着箭如雨下的冲击;虽然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却是喉咙里一甜,一股血气翻涌上来;然而,他还是硬生生的把它咽了回去。 随着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半妖的躯体在一团黑雾中化作了一跟真正人首龙身,鹿角凤翅的怪物,这个怪物除了参杂的人类部分外;通体漆黑;周身在火光下闪着一层隐约可现的深紫色流光。 “轰!”的一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团天火不知从何而来,直接砸塌了院内的房顶,巨大的火球穿过屋面滚滚而下,屋面的青瓦,随着火球的撞击垮塌,带着炙热的火焰随同火球狠狠的撞入楼房的内部!瞬间,梁柱倾塌,砖瓦碎屑直接从内屋迸发而出,这些碎屑带着火焰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火球…此时的阁楼不再是阁楼,而是一个装了无数火弹的火炮! “什么情况!”在楼内的火带着无数碎屑爆破而出,震飞了站在楼旁和楼内的一众人后,酣战红眼的人们才转头惊诧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被震飞的人,血肉模糊,火焰掺杂着碎屑切入他们的肌肤,让原本被划开的皮肉,又在滚烫的高温中强行融化焦合。 这一群人中,包括了两个庄主和王洛通。三庄主已然昏死过去,大庄主也奄奄一息,只有眼睛一直紧盯着墨霜的王洛通,在看见墨霜再次异化的瞬间做出了准备,一个翻身,毫不犹豫的想要逃走。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在他起跳的瞬间,楼内爆发的冲击力量直接将他掀翻在地,一扇窗户飞落而下砸在他的身上,好在不是窗户边缘砸中,而是平面直接压将下来,这一压,虽然将他拍的头晕目眩,但并无大碍,并且为其挡住了那接踵而来的万千火弹碎屑,算是救了他一命。 “妖术!这是妖术!”场中的人不知谁带头惊慌的吼了一声,场内噤若寒蝉。 阁楼坍塌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随着场中怪物的咆哮,只见庭院内的上空,无数的火球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冲驰而下,原本被火把照亮的院内,顿时仿若白昼,刺目的明红色灼伤了无数人的双眼。 什么是世界末日就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壮阔灾难,自己突然觉得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与渺小,如此的无力与可笑。你,将被烈焰所融化;浑身的温度在升高,你的毛发开始焦糊,你心急万分的想要离开;你的皮肤开始着火,你极具惊恐的想要奔走打滚灭火;然而你的皮肤还来不及发出烤肉的香味,它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融化的液体在熊熊的烈火中蒸发,你看见了你被烧化的肌肤,看见了肌肤下的经络,看见了你肌肤下的内脏以及白骨…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啊啊啊啊啊啊!”场内无数的惨嚎响起,庭院里是一片火海,更是一个地狱! “哈哈哈哈哈哈哈!”伴随着场内惨嚎的声音,一个疯狂的笑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如此的张狂与兴奋。 万万没想到,一个初入门径的低阶火行术竟然就有这样的效果!竟然能够如此大快人心! 火海中的怪物展开它黑色的巨大双翼,张开有力结实的手臂虚抱天空。肌肉纠结的臂膀上长着长短不一的黑色硬刺,以肘关节的那块最为突出,如同两把黑色玄铁铸造的匕首一般,焊在它的骨骼之中;它的巨尾挥舞着,甩起了无数的火焰,它钢铁似的身体泛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深紫的金属光晕,如同一副铠甲包裹着这壮硕的身躯! 地狱的烈焰只为他一人起舞,仅此而已! 不到片刻,场内早已没了先前喊打喊杀的喧嚣,只有火焰熊熊燃烧的噼啪声。墨霜的情绪,在这诡异的安静下,逐渐平缓下来。 他看了看还躺在自己不远处昏迷不醒的少年,龙尾一甩游了过去;随后轻轻横抱起少年,黑色的巨翼一扇,两人腾空而起,向着山庄外飞走。 第二十五章 轩 这一夜,月明星稀。没有人注意到头顶上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 等到飞了半柱香的时间,当墨霜觉得应该比较安全之后,他寻找着荒无人烟的地方降落,巨大的双翅收拢。放下少年后,又一次化型为人,原本夸张纠结的硬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一身修长挺拔同时劲道毕露的刚健身躯。 “嗯…”散发着雄性气息的男子在挺直身体的同时闷哼了一声。 只见身体原本被刀箭划伤的白痕,慢慢变红,慢慢绽开大小不一的破口,然后慢慢的渗出几丝血来。 墨霜皱了皱眉头,从汇芸囊中取出水壶毛巾胡乱擦拭了一下,幸好只是些小破口,擦上几次也就没事了。 当毛巾放到自己眼前的时候,墨霜看着毛巾有些发愣,黑色的血…至少在夜色下是黑色的…自己当真是个异类吗? 黑色,无论放在何处总代表着阴暗与不详,除了幽冥界;幽冥界这个诡异的种族不但不厌恶黑色,反而崇尚黑色。只可惜,幽冥界已被封印多年,而封印它的…则是妖族。 墨霜回过神来,收回了毛巾和水壶,过去查看少年的伤势。 只见少年蜷缩在草丛中,眉头紧皱眼角还噙着泪水,身体在微微颤抖,可见昏迷前的一幕把它吓坏了。 墨霜探了探少年的鼻息,还算平稳。又将少年的身体挨个摸了一遍,发现竟有几处骨头错位了。于是他将之板正,从旁边的树木上取了些粗细合适的直木杆,取出绑扎用的布带。然而绑着绑着,才发现布带不够,思索片刻后,他终于拿出了那条缠在剑上的细长飘带,只做普通布条。包扎完后,墨霜又喂了少年一粒催骨生机的药,便在少年旁边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我要你偿命!” “不要轻易暴露你的身份。” …… 火海下面是血池,血池黑不见底,血水翻涌。 “哈哈哈哈哈哈哈!” 墨霜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在血池火海中狂舞,它兴奋的眼睛透着骇人的红光。它周围的尸体堆积如山。它兴奋的咆哮着,庆贺着!它捧起身旁腐坏的头颅啃食着血肉,吃的津津有味。片刻后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的抬起头来,那一瞬间,墨霜看清楚了它的模样,那是异化后的自己!那个自己正朝着这边狞笑! 然而转瞬间,自己又被绑在了一个大木桌上;全身赤[裸,背部的皮肤一阵剧痛。一个黑影正在剔骨拨皮。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自后面响起“我要完成一副上好的活雕,售价三千金珠,就再也不愁吃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接连不断的剧痛袭来,他使劲儿扭头,看到了案板上掉落的碎肉与骨屑,还居然看到了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紫黑色的血管…… “大哥哥,醒醒…你…醒醒…” 一阵虚无的声音自空中传来。 然后四周的墙体逐渐解体,分崩离析,背后的黑影狞笑着,自己的肉片在空中飞舞着,血水溅的到处都是。 片刻后自己又被血水淹没,被火焰烤干挂在高叉上,周围是形形色色的猪牛羊肉,而自己则格格不入的混在其中…… “你怎么了…醒醒啊!” 又是那个空旷虚无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肉很香啊…尝一口”桌子对面的黑影语气温和的说着,墨霜受不住肉香的诱惑,缓缓抬起筷子夹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确实很香! “来喝一口…”极度温柔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墨霜又抬起了酒杯引了一口,然而入口的液体腥味扑鼻。“这是什么”墨霜疑惑的问。 “你的血啊!”对面的影子带着笑意语气不改,同样的温和悦耳,此刻却显得阴森恐怖。 墨霜大惊,顿时感觉自己双腿剧痛,拉起裤腿一看,哪里还有什么皮肉,尽是两根白森森的腿骨立在地上! “啊!”一声惊呼,他惊慌失措的站起来想要逃跑,然而两条森然的白骨是如此的脆弱,没等跑出两步,已然碎裂!然后自己便如同一条蠕虫一般在地上蠕动。 他看到了自己爬着…拖出了一节又一节的肠子…拖着一条血痕。 血痕瞬间又化成了明快的溪流,溪流上是美丽的草地,远处是重峦叠嶂的青山,山上是洁白如云的水雾… 已是将近午时,一个少女费力的摇喊着死睡不醒的人,这个人的神情百般变化;时而微笑,时而畅然,时而惊惧,时而愤怒。唯一不变的是那一头的大汗淋漓和喋喋不休的呓语。 少女摇了很久,也喊了很久,然而并无半点效果。于是她停止了无谓的动作,撸起墨霜的袖子就是狠狠的一口。 而事实证明,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呓语不醒的人嗷了一嗓子,直接从地上一蹦三尺高。 等彻底清醒之后,墨霜愤恨而又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怒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少女一脸无辜,仰头看着面前的人道:“大哥哥,你做噩梦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就只能…咬你一口…没想到真的管用!” 听到这称呼的墨霜终于平静下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这少女的皮肤呈现出的是一种月白色,五官虽然跟昨日的少年有九成五的相近,然而那显然是个女的。再看看那一身穿着… 墨霜内心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感觉:“你…你是…” “哦…没吓到你吧。我们类是雌雄同体的。”面前的少女证实了墨霜的猜测,然而墨霜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而缓解惊诧的情绪。 “我叫轩,以后大哥哥就这样叫我吧!”少女满脸的笑意,明朗如春风。 “……类…白天女子晚上男子”墨霜还是有些发愣。 “嗯,不过我们的王族就是相反的,昼雄夜雌。”少女轻松回答。 “……”墨霜默默的点了点头,有些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奇特的种族。 “对了,我们要到哪里去啊?你是不是还要找什么茶饼”轩问到。 墨霜思索片刻,终是缓缓摇头,沉声道:“从昨晚形式来看,他们必然是想杀我而后快了。我何必再自找没趣,帮别人什么忙” “那敢情好!”轩看起来很高兴道“我很讨厌这些人!” “…‘叛军’是什么”墨霜毫无征兆的问了这么一句。 “……怎么问这个难道他们把我们当做叛军了吗?”轩的神色不安起来。 “嗯,他们将我们认做叛军余孽。”墨霜坦然回答。 “那他们肯定下死手了,…可是…”轩抬头疑惑的看着墨霜道“可是你是怎么带着我逃出来的?” “……”墨霜沉默不语。 “难道是有人助我们吗?我昏迷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妖气…难道…是有妖族帮我们”轩皱眉思索,片刻后又摇摇头道“不对不对,妖族才不会管这种闲事,他们一直避世;如果这种事情被人知道了,那定然会给妖族带来麻烦…” “……你…什么意思?”墨霜心头一紧,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哦,南鲛北类,被全界全族的人视为玩宠,而其中有一部分不甘身为玩物的鲛人和类人就组织起来到处反抗,宣称与世为敌。这个组织具体的名字我不清楚,但是外界人称之为叛军。如果…妖族的人真的救了我们,不被发现还好,被发现并且捅出去的话那就是” “那就是与世为敌!”墨霜接过话。表面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然而内心却已掀起轩然大波。 完了,自己闯祸了!这不是他一个人能扛得住的祸,这是要将整个妖族拉下水的祸事! 墨霜紧张之下,不免去回想昨晚那些人是不是都死透了,甚至想着自己要不要回去查看查看…万一还留有一个活口,那万劫不复的只怕是自己的族人! 墨霜就算救了这个类,就算毅然决然的答应别人去找东西,从此也许就踏上了善人的道路;但他的善意却从不廉价,当这种善意威胁到自己的时候,他仍然会犹豫,更何况这还威胁到了整个妖族! “怎么办…我还是得抽身回去看看…万一真的跑了个什么人…我是去追杀还是去找左权使…不对…当时那么多人,我如何记得清谁是谁如何能辨认到底死没死完…”墨霜越想越乱,头大如斗。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轩看着眼前男子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如同开了个染料房似的,很是疑惑。 “没…什么。”最终,墨霜还是决定把糟糕至极的情绪压下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已经无法改变。现在都大天亮了,对方要是跑也早跑了… 墨霜内心沉重的叹息了一声,只怕左权使要扒了自己这一身的皮吧… 经过一番复杂的心里挣扎,他终于让自己的内心和面部表情又同步一致。 墨霜:“我们去找仇鹤年吧…” “嗯?仇鹤年”没想到墨霜随口一说,轩却表现的有些震惊。 “……”墨霜顿时有些惊喜的看着他道“你认识!” “…我怎么可能认识。”轩无奈道。 “…走吧…”墨霜一阵无语,带头便走。 “我不认识,但是我听说过啊。仇鹤年嘛!”轩不服气道“是梦罗族的人啊。” 墨霜一听,眼睛一亮,收回刚抬起的脚,转过身看着轩,不动声色的问到:“那你知道他可能在哪儿么?” “现在是深秋时节,过不了几天就要入冬了……。我们或许可以去缅应山找找看;差不多是冰鱼最为肥美的时候了。”轩笑着说道。 “缅应山……”墨霜疑惑 “我知道我知道,我带你去!不过也不用着急,现在算下来冰鱼才产卵;你信我就成了!”轩说着,拍了拍柔软的小胸脯。 “嗯,我们走吧。”墨霜抬脚起步。 “大哥哥,我们能不能……先把他安葬了……。?”轩跟着墨霜走了几步后,突然问道。 墨霜回头一看,少女怀里抱的是那幅“仙境”图下,同类的心脏和胆。他看着轩淡淡的点了点头。 第二十六章 玩宠 轩在一旁蹲下,将包裹着的脏器轻轻放到地上后,又各处搜罗了些石头和干草,挖了一个浅坑,再将石头以特殊古怪的排列放置,干草撒在坑底,将脏器摆到坑内;他双膝跪着,双手交叠在双肩,身体蜷缩起来,闭着眼睛默默念了一阵后,才站起来对墨霜道:“大哥哥……你有火种吗?” 墨霜从汇芸囊内探出了个火折子递给他;轩接过后对着那堆干草生起火来。 当微小的火苗触碰到那堆枯草的时候,如同孩子找到了母亲一般,紧紧的与枯枝草叶贴合起来,在一阵融合之后,火势渐大,包裹着中心的脏器,熊熊燃烧。在瞬息的焦糊味后,里面的脏器竟然开始收缩,经过几番炼化,火势渐渐熄灭,两颗红的发黑的乌溜溜的珠子,静静地躺在地上。 轩上前拿起珠子再将其包好放进怀里,对墨霜笑了笑道“走吧!” 墨霜虽说对刚才的石头摆放和那两个脏器化成的珠子颇有疑惑,但他还真就憋住没问。一言不发跟着少女走去。 走了两个时辰。 “这里…好像是明川地界”轩看了看周围的植物,又看了看太阳的方向猜测道“这里应该离明川城不远了。” 墨霜点了点头道;“正好进城吃住一晚。” 然而墨霜却没发现,原本走在自己前面的少女不知不觉跟到了自己身后,而且还低着头在思索些什么。 等到快进城的时候,轩突然拉住了墨霜,将他拉到一旁小树林里。 “…怎么”墨霜疑惑道。 “嗯…一会儿进城…我走你后面,茶楼什么的大哥哥做决定就好,凡事不用顾及我。”轩蹙眉说到“对了,大哥哥有绳子吗可以套脖子上的那种。” “??”墨霜被少女的请求弄的更加疑惑了,她要绳子干嘛?还要能套脖子上的?难道她突然想不开要去上吊?这想法一出来,墨霜自己也差点笑出来,最终还是简单问道:“为什么?” “从明川开始以北,豢养类的人就开始多起来了。我们总是要低调点,否则万一又被扣上个叛军的罪名,不是……不大好嘛……。”轩看着墨霜认真的说着。 “你是要装作我豢养的类?”墨霜听罢,从汇芸囊内取出了一条质地上好的细绳递给轩。 轩接过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开始打着繁复的活结,点了点头道:“一会,大哥哥就这么牵着我,我就跟在你后面走就是了;总之有样学样吧。”说罢将处理好的绳子端头递给墨霜;墨霜接过绳子牵着走了几步后,觉得很是怪异,于是转身将绳头递给轩,自顾自走了。 “哎,大哥哥,你给我干嘛!”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轩有些着急。 “不自在,你自己拿着吧!”墨霜头也不回的答道。 “被人猜忌就会惹出大[麻烦的!”轩急匆匆的跑上前,拦住墨霜。 “已经惹出大[麻烦了!”墨霜淡淡的看了眼轩,绕过少女的身体往城内走去。 “你说什么?什么已经惹出大[麻烦了?……哎……大哥哥……你……。你等等我!”看着毅然决然入城不理自己的墨霜,轩叹了口气,眼神又是担忧又是感动;呆了片刻后,忙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取下来,放入随身的行囊中,跟上前去。 明川一城,不同于常见的城池,修建于平原之上,以宽阔宏伟而吸引眼球;它很特别。这座城池修立在高山之颠,崖壁之上;城门、堡垒的材质以灰白的石头为主。城内平坦大道不多,宽阔的房屋也不多,然而参差错落的吊脚楼和蜿蜒盘旋的石台阶,却在两侧的山石壁上攀爬伫立着;抬眼望去层层叠叠,竟是有几十丈高。山坡上的植被郁郁葱葱,苍天大树也随处可见、嫩草野花争妍斗艳;与坡上的房屋交相辉映,显出了一种宁静安详的美感。 看着城内的构造,墨霜觉得很是新鲜,只觉得自己又看了眼界。 然而走在大街上,正看着周遭事物看的兴起,朦朦胧胧间却听到了些似乎与自己有关的嘈杂声;回过神来,就看见了数十道目光怪异的眼神朝自己射来。 墨霜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身上是不是沾了什么怪异的东西引人侧目,然而看了良久也没发现异常,便也不去理会。他走了些许时候,看到了一个稍大的楼阁,牌匾上写着“百顺阁”,于是思量了片刻后,走进去。 “爷,您看您要买些什么?”里面的伙计看到有人来了,欢喜迎接,然而还没欢喜片刻,看着墨霜的神色就变得有些奇怪。 “你这有汇芸囊么?”墨霜似是全然没注意到伙计的神色,只是打量着铺子问。 “哦,有的有的,只要您需要的,我们这儿就一定会有!”伙计收起怪异的神色,表情变得谄媚起来。“就是我们这儿东西的价格有点贵。” “多少?”墨霜问道。 “三两金珠,这位爷,您要买的话,我这就拿给您看看?”伙计笑道。 待得墨霜点头后,伙计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就去后堂取东西了。那在台席边坐着的老板,眼神始终怪异的看着墨霜,眼睛一直在其身上打量,就没离开过。等到伙计将东西取来经过老板身前的时候,老板接过其手中的盒子,对她摆了摆手后,就亲自将盒子端到墨霜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将盒口对着墨霜,温和的道:“公子看看,还入得了眼否。” 墨霜拿起里面的精致小囊看了看道:“不错。”于是取出金珠付账,转头喊了轩过来道:“你拿着吧!” 原本低头耷肩走来的少女突然抬起头来,双目中显出了不可思议的光,迟疑的道:“……送……我?” “难道卖你?”墨霜剑眉微蹙。 还没等轩开口,一旁的老板突然长叹了口气,道:“小兄弟啊,老夫见过宠爱自己玩宠的人,不过……这将一个类当人的,老夫还是第一次见。” “什么意思?”墨霜转眼看着老板。 “你进店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这类不做牵引也就罢了,它还没有铭牌……这若是被心思不纯的人发现了,将你与叛军归为一党,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老板抚须看着二人,语气里带着些担忧。 “又是叛军……。”墨霜神色凝重,心中回荡起了不好的预感。他看了一眼此刻又将头低埋在胸前的轩,对老板说道:“南鲛北类我知道,世间种族千万,为何单只他们会沦为玩宠?只看形态,不也是人么?” 老板听后,神色惊恐;连忙阻止墨霜说下去,左顾右盼的看了一阵,像是在看看是否隔墙有耳。而这动作这神色,在墨霜眼里实在夸张,不由暗自摇头。 “小兄弟切记不要乱说话,这后果不是你能背的!”老板不愿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指着汇芸囊道:“这宝物,你要给它?” “嗯,方便收纳。”墨霜点了点头。 老板看了墨霜一会,又叹了口道:“罢了……罢了……不过汇芸囊需要妖族灵力或者人族神识才能使用,这类,用不了。” 墨霜仔细的端详着老板的面部表情,开口道:“我见过普通的贵胄人族用过。做交易讲究诚信,老板现在阻止我,已经晚了。” 老板沉思片刻,像是百般无奈道:“行吧,看小兄弟这行头也应该是见过世面的,瞒不住你。我这还卖聚灵符,若只是开个汇芸囊,最低阶的就成。五百银一张,一张够你开个百八十次了。” 墨霜点头道:“拿十张给我。” 于是老板吩咐一旁的伙计去取。 “高阶的聚灵符,可以做什么?”墨霜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试探着问老板。 “高阶聚灵符?那个可以召唤风雨雷电了。公子想要来一张试试?”老板笑看墨霜。 如果只是能召唤风雨雷电……那跟自己这身入门的术法没什么区别啊。墨霜的神色有些暗淡下来;那边的老板听人谈起高阶聚灵符却显得格外兴奋,喋喋不休:“这高阶聚灵符只有我们百顺阁的货是正的;其它小门面的货都是掺水的!” “掺水?”墨霜疑惑。 老板笑着轻抚胡须道:“对,我们百顺阁的高阶聚灵符是有御用的猎手捕捉小妖后,将灵力抽取出来,实打实的汇集在符纸上了。别的地方的高阶聚灵符,抓的妖,妖力都比较差,灵力抽取也没这么专业,所以他们的符,效果比我们百顺阁的差多了。” “…………”墨霜看着老板的神色瞬间变的复杂起来,却没有去开口回应。 这神色,看在老板眼中,知道是这位公子还在犹豫;于是微微笑着说道:“最近这些年不太平啊,不说叛军在四处闹事,就是各个部族之间也纷争不断。买一些保命的东西还是必要的。” 这时候,伙计已经将低阶的聚灵符送到墨霜面前。墨霜接过符纸,给了钱便带着轩走了。 “公子,高阶聚灵符真不要?便宜些卖你?”身后的老板殷切道。 “不必,谢谢。”墨霜头也不回便走出了店。 “哎………又是个被玩宠迷昏头的人。”等到墨霜的身影消失在店门口后,老板叹了口气。 一旁的伙计将钱放好后笑道:“被鲛人迷得晕头转向的我听说过不少,被类迷得晕头转向的还是头一遭见。您说………类这种不阴不阳的肤色,看起来都慎得慌,居然还有人喜欢。” 老板转头看着伙计责备道:“天地造物不分美丑,形态各异而已。你还不满别人的眼光与你不同?” “哈哈!掌柜教训的是,教训的是!”伙计打了个哈哈,然后说道:“这没什么事,我去后堂整理下物件” 老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伙计别烦自己;然后靠坐在那张舒服的藤椅上,摇摇晃晃,眼睛半闭不闭。 逛了一天,眼看又到了饭点,墨霜带着轩到了一处酒楼里。然而轩刚进酒楼门槛,就被拦住了。原因是:玩宠只能到指定的地方等候。 看着要被小二带到旁侧草庐的轩,墨霜抬起手一把扣住小厮的手腕,小厮一声呼痛,拿着绳子的手松开了,但也引来了堂内众人疑惑的目光。 “这……这位爷……小的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您尽管吩咐……您还是把小的给……放开吧……”小厮的另一只手颤巍巍的掰着墨霜铁钳一般的五指,神色痛苦,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要被捏碎了! 在众多的纷杂声中,一个管事走了过来,礼貌的向着墨霜行了一礼,带着有些僵硬的微笑道:“这位客官,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我们这伙计才来不久,不懂规矩,怠慢了,勿怪。” 第二十七章 倾衷肠 墨霜放开那伙计,伙计立刻收手揉着自己已经乌青的手腕,目光中带着委屈。 “她,我要带进去!”墨霜看着管事强势的说道。 管事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赔笑道:“这………旁边有个专门的草庐,玩宠均在那里看管,尊客不必怕丢失……” 墨霜转头看了看外面的草庐,围栏里是各色形态的宠物,有猫有狗也有类,还有的更是叫不出名字的动物。这些宠物都被栓在木桩上,地上放着食盒和水,挤在一起。 “哦……您要是不满意,可以出点钱,后面还有个大草庐,是隔间,玩宠是分开看护的。”管事生怕照顾不周,小心翼翼道。 墨霜蹙眉看着草庐里那些外形跟人并无差别的类,缩在一群猫狗动物之间;一副瘦弱肮脏小孩无助的龟缩在猪圈里的画面从脑中升起;有些愠怒的看着管事。 管事一个哆嗦,梗了半天,眼看着这事儿是要闹大,在众多好事者的狐疑目光下;为了酒楼历来良好的生意,管事终于妥协了,小心翼翼道:“行……行吧,但是尊客也得体谅我们小本生意,不能坏了名声……” “你说。”墨霜紧蹙的剑眉平息了下来。 “尊客如果愿意住店,并且给三倍的房钱。那这事儿我们也就随尊客的意。但是这玩宠不能在大厅里呆着,影响不好,请客人谅解。”管事尽量进出笑容,用自己最温和的声音说着,生怕一不小心,又惹怒了这个暴躁的客人。 “好,它跟我上楼就行,酒菜端房间里。给我两间房!”墨霜的声音缓和下来。 “好的好的……嗯???”管事听出了不对劲儿后,点头哈腰道:“不是……客官,您只能要一间房。最近小店生意火爆……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墨霜还待说什么,只感觉身侧的轩轻轻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只得作罢:“一间房,酒菜送上来!”说罢将一颗金珠丢给了管事道:“不用找。” “………好嘞!谢谢尊客,一定让您满意!”管事接过金珠,朝着旁边还在揉手腕的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强打起精神,带着墨霜二人上楼。 领着二人到了客房,小二恭敬说了几句客套话后,逃也似的关门而走。 “你……应该把我送到草庐里去。”轩站在门口,低着头淡淡道。 墨霜坐下缓缓的喝了口水有些漫不经心的道:“和那些猫狗物实在一起么?然后吃别人吃过的残羹冷炙?” “………习惯了……” 少女的婀娜体态随着太阳的下山和月亮的升起而缓慢的变化着,她的身体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晶莹光点,隆起的胸以几乎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被抚平;而男性的特征,则在悄无生气的偷偷显现着。 墨霜举杯的手停顿下来,如同一座木雕般,一动不动。然后他静静的看着这神奇的蜕变。 一炷香之后,少女又成了少年,那原本柔和美丽的脸庞现在带着青涩,又带着些许漠然;小开的领口已然见不到女子温润的胸,有的是少年人的一身精肉;有些紧的裤头,也被微微撑起,显露着主人此时的性别。 “………”蜕变了一炷香的轩,在墨霜诡异的目光下,也看了墨霜一炷香时间。 墨霜当然也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轩看;等身前的少女彻底变成了少年后,墨霜才觉的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两声道:“……这饭送的够慢。” 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未落,房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得到同意后的伙计两人端着大托盘走了进来。瞟了一眼已然成少年的轩,毫不吃惊,只是自顾自的将菜放在房内的大圆桌上;全部菜放下后,大圆桌居然被摆满了。 “呵呵呵……这是老板特意吩咐的,本店的招牌菜全在里面了。”那个管事从门外走了进来,端着一坛酒道:“这是本店最好的烧酒,拿给尊客尝尝。”说罢,将酒放在旁边小几上;朝着墨霜恭敬的做了个揖,带着两个小二关门退下。 “这么大一桌菜啊!”轩看着桌上的山珍海味,不由的咽了咽唾沫,眼睛发光。 墨霜看着他暗叹了一声道:“一起吃吧。” “谢谢!”轩谢过墨霜,也不客气,直接坐到大圆桌前海吃起来。 “这个……这个真好吃!还有这个,这是什么!哦!还有这个,你尝尝!……。” 墨霜看着面前个头不大却饭量不小的少年狼吞虎咽的大快朵颐;嘴角微微翘起。他也不理会少年的盛情邀请,将小几上烈酒的泥封拉开,顿时一股浓烈的酒香飘散出来。他推开桌上的小盏,拿过碗来将酒倒入其中,然后豪饮一口;顿时一股甘甜沁香带着一股烈焰灼烧的滚烫灼痛感,从墨霜的唇齿间窜到喉咙里,再沿路而下,滑入小腹。 墨霜强忍着咳嗽的冲动,抬起衣袖擦拭着薄唇。 这酒很香也很烈,对他而言,第一次饮用如此烈的酒,并且还是用的大碗一口灌入,这让他有些难受;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灼烧殆尽;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又倒了一碗,毫不犹豫的灌下去;体内又一条火线顺着喉头冲撞下来,最终在小腹点燃。 一连喝了三大碗,人却没有丝毫醉意,但却自残般的爱上了这种灼意。为什么会爱上?墨霜不大清楚,但感觉……也许是有一种豪情在酒水的泼洒下被燃烧出来,或者是一种温暖在冷天中显得异常珍贵。 “真的很好喝吗?”对面的轩看着坐在那里只顾喝酒却不吃菜的墨霜,好奇的问着。 墨霜笑了笑,拿了小盏给轩倒了一小杯,送到他面前。 轩接过小盏迫不及待的嘬了一口,顿时转头将酒喷了出来,不断咳嗽;好不容易憋住了,赶紧盛了一碗鱼汤灌下,这才逐渐平息下来。 “真……真难喝!”轩在墨霜面前倒是胆大,直言不讳的喊了句。 墨霜看了他一眼,喝光海碗里的酒,拾起筷子开始吃菜。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啊!”轩又继续夹菜往嘴里送。 “还可以”墨霜微微点头。 轩吃着吃着神色有些暗淡,喝了一小口鸡汤道:“我是……第一次吃到这些……谢谢你。” 墨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道:“你以前吃的什么?” “我一直在逃命,别人要是啃施舍点残羹冷炙都是好的了,最好的情况就是有馒头吃还有热汤下着。在野外就是吃的树皮野果草根什么的。”轩的喝汤抬碗的手停顿了下来,抿着唇,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再以前的话……。我还没被抓的时候……。好像吃的也是这些吧,族人都居无定所,现在自由的没多少了。” 墨霜默默的听着,慢慢的吃着菜;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嗯……。。你呢?大哥哥。”轩抬头望着面前英俊的男子,好奇的问道:“你说这些菜一般……。是不是以前吃过比这还好的啊!…………我看你那么有钱,一定是个富家公子!”轩自顾自的说着:“我以前见到过富家子弟,衣服的绣文都用的金丝线,穿戴的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还养有好多的鲛人和类!那些鲛人和类也…………。” “没有。”墨霜淡淡的话语,打断了轩的唠叨;他不带任何情绪的缓缓道:“我吃过的最好的菜是自在闲山庄酒楼的菜;其他的,就是野菜烤肉或者面食。比你好些。” 轩很惊奇道:“野菜烤肉面食?”转而笑道:“那不奇怪啊,要是找不到城镇,在外歇息,也只能将就了。这些已经很好了!我们的气力就只够抓抓鱼,时间长了都会累,唉……。我也想有大哥哥这样一身的力气,这样就有肉吃了!” “是的,这样就很好了……”墨霜眼神飘忽。轩奇怪的看着墨霜,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 被无锋从暗无天日的瀚海荒漠救出来,已经是天赐的眷顾了;不用被日夜折磨,不用有一顿没一顿的挨饿…………自己最长的不饮不食的间隔是多久?一周还是一个月?身为妖族,体质比人族强悍,比人族能挨饿受冻,比人族能挨打…………要是,同时没有饥渴感,没有痛觉就更好了;然而可笑的是,妖族的饥饿感比人族更甚,痛觉比之人族的没有分毫减弱,相反的是,他们的腹部无论锻炼的再如何结实,依然是致命的要害;更是一个痛觉神经的敏感聚集地。相对强悍的皮肉有着相对纤弱敏感的神经……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公平”。 想着在瀚海荒漠里有一顿没一顿的食物,想着食物腐败发臭,甚至还有黑绿液体流出的场景,墨霜觉得自己的肠胃有些不适。然而自己以前却确实将那些不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咽下去了,并且还是一种奢侈! 一旁看着墨霜神色变化的轩,有些歉意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对不起” 墨霜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他缓缓摇头道:“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不知为何,墨霜话多了起来,也许看见轩对自己坦诚相待,自己的戒备也就放了下来;他停顿了片刻后,缓缓道:”说来也巧,我跟你一样,被人救出来的,现在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他们给的。” 轩的双眼睁大,有些不可置信的感叹:“那是多好的人啊!” 墨霜叹了口气道:“是一群好人,只是……其中的一个非常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罢了。”说着神色暗淡,竟然隐约带着一丝委屈。 “不会的,不会的!如果真的是危难关头把你救出来,那人不可能讨厌你!”轩看着墨霜少有的服软神情,心中很是好奇,然而他却立刻反应过来,应该好好疏导面前的人。 “按道理确实如此。”说道那个人,墨霜心里突然就如同压了一座大山,同时又如同被刀捅进翻绞血肉一般,竟有些抽痛。他猛地提起酒坛,连海碗也省了,直接灌了一口,让灼热的烈火压制住心中的痛意,缓了一阵子,才开口道:“他想杀我。” 轩安静的看着墨霜,静静的聆听着面前英俊高大的男子的叙述,神色有些复杂。 “这群人里,只有小……小[姐对我好。她教我东西,她安慰我……她很美也很温柔。”墨霜低着头提着酒坛,神态显出不曾有过的痴迷与淡淡的羞涩。 他不看少年,提酒的手紧了紧又到:”但是……他却要杀我……自从知道我……我无用之后。” 自知道他灵力上限低的可怜的那一刻起,那个俊美如画的男子,之前对他的恭敬就化为虚无,如同变脸一般,横眉冷对,时刻嘲讽,甚至几次出手。 那刻骨的杀意……绝对不是开玩笑,是想真的杀了他! “………怎么会这样………”轩无比同情的看着墨霜;他想了想说道:“恐怕,他说你无用只是个幌子……别是他暗中喜欢那个小姐,看见小姐对你好,心生嫉妒,才想着刁难你!” 墨霜看了少年一眼,苦笑摇头。 墨霜想不明白为什么无锋会在得知自己灵力上限低下后,就想要杀了自己,但是,他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轩说着理由。 不过,不知道什么才能又见到小宫主! 墨霜有些期盼又有些失落。 这一夜,自己表现出来的情绪,似乎太多了些 第二十八章 回忆 “嗯…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想来想去也想不通,还不如暂时放下,做点别的事情。”轩安慰着。 墨霜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我去喊人打水来洗浴,你待在房里。”说罢,他便出门去了。 轩一个人无聊的坐在床上,看着白天墨霜送自己的汇芸囊和符纸,心下感动却愁眉不展。他从囊中取出两根长刺,一根自己原本拿着的,一根则是洞里取出来的;他将两根凌骨刺并排放在桌子上,呆呆的看着那根某一处有一个缺口的凌骨刺。 他记得寒跟他一起逃命的时候,摔伤过椎骨,那是很多年前,他们躲避猎人追捕时,他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去造成的。 郁郁葱葱的林间,夏蝉聒噪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两个瘦弱的少年在林间满头大汗的跑着,神色惊慌,他们上气不接下气,但任然会甘心耗费气力去不断的回头张望。 随之而来的是身后的叫吼声,与少年的惊慌截然相反的是他们的兴奋。 “在那!往那边跑了,追!” “我看见了,山坡那里!” “放弩!快放弩!” “猎犬,过去!” …… 就这样,被追赶着。躲着后面时而[射[出的弩[箭;与猎犬赛跑…两人,已经跑了一天两夜了。 “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轩。我…我真的…跑不动了…”寒气喘吁吁,双手支着膝盖,感觉自己快要断气。 轩的状态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然而他却二话不说,一把将寒拉起来。 “走!”轩大喝一声,拖着寒就往前面跑,然而泥土湿滑,再加之二人已经精疲力尽,一个不小心就踩空了,随后只听两声惊呼,二人同时从高坡上滚了下去。而这一滚,便是滚的昏天暗地。 “他们在下面!”追击的猎人们仍然没有打算放过两个少年,在犹豫片刻后,他们命令猎犬追击下去,自己则开始慢慢下来。 没滚多久的高坡地,二人就觉得自己身体开始腾空,晕头转向间,只觉得自己失去了依仗一般,飘在天上,然而这种感觉,在他们头脑稍微清醒后就察觉并不美妙,因为他们正在往下掉,下面是一个深渊,具体有多深,他们不知道,雾气很浓,他们看不清。 随着后续而来的惊呼,两人消失在的断崖下的浓雾之中。 随着猎犬追击下来的人表情俱是懊恼。 “头儿,他们怕是掉下去了,咱还追不”一个猎人摸了一把头上的汗,看着断崖下一片云雾,问到。 领头人环视了周围山景一眼沉声道:“先放个崔火下去,探探深浅!” 于是旁边的人,立刻拿起两根崔火点燃后往崖下甩去。 瞬间,崔火的明黄色光芒穿透浓厚的雾气,射向崖下,不多时才渐渐熄灭。 “头儿,看情况,不太[深!”那个甩崔火的人很肯定的说着。 领头人点了点头,对身后众人呵道:“不深也够它们喝一壶的。弟兄们!我们找了一个多月的货料,今儿个是死是活都得到手!大家辛苦些,跟我下去!” 众人齐声答应。随后,这群人结集绳索、挂钩之类的物实后,陆续下山。 不知过了多久,轩才悠悠醒来,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压着什么,他挪了挪自己的身体,有些疼痛。当他咬牙起身四处张望时,他终于发现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寒。 寒的面色一片苍白,嘴角渗血。 “你…你还好吗…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说着,轩就想要去拉他。 寒微微摇了摇头,无力而凄楚道:“你快跑…他们快下来了…不要管我。” 轩侧耳一听,惊惶道“我背你,我背你一起走!” 然而当轩扶起寒的时候,才发现在他的腰下,有一块尖锐的凸石。 “别…费力了…我的腿…没知觉了。我会拖累你,你快走!”寒艰难的道。 轩,并没有放弃寒,他仍然努力的想要背起他,然而精疲力尽的他,此刻无论如何都背不起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 “你这样,我们都会死!”寒似乎突然汇集了全身的力气怒吼起来:“你快走…我在这里,他们把我…抓住后,可能就不会再管你!如果…他们什么都没抓到,他们还会继续找我们…猎人从不空手而归的道理你不懂吗!” “可是…可是你!”轩泪如雨下,感觉天灾将至,自己却无力的可怜又可恨。 “能逃一个是一个,你走吧…如果…以后有机会…加入义军…摆脱这种生活…”寒似乎是认命一般,安静的躺着,眼神开始变得空洞。 “你…”轩还待说什么的时候,只听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他左右为难了片刻后,还是放弃寒,孤身逃走了。 雾蒙蒙的夜色里,一个瘦弱的少年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猎人们举着火把,跟着猎犬来到它面前的时候,它安静的闭上了双眼,等着死神的到来。 “嘶…还有一个呢”一个猎人举着火把四处张望。 “别找了,肯定是跑了。”另一个猎人擦着汗道“不过一个也行,反正已经一笔钱到手,兄弟们又可以歇息个把月。” 头领点了点头道:“大家伙也累了,把这只类绑好了,就各自歇息,明天回去!”转而向一个黑面汉子道“老常,过来掌货。” 说罢,老常走过来,细细的观察翻动着寒的身体,不时在他身上敲打摸索;看了一盏茶的时间,对领头人道:“做不了精雕,做粗雕勉强可以。凌骨刺可以用,就是磕石头尖儿上了,可能有有点瑕疵。” “嗨!敢情追了这么长时间,是个下等货色!”几个猎人不满起来,一阵骂骂咧咧。 领头人大手一挥,示意大家安静:“最近类不是那么好捕了,就算是下等货,黑市出货价格也不低。保我兄弟几个吃一两个月的闲饭是够的。老常,回去后看看怎么分,凌骨刺单卖,胆汁做药引,本体的皮子剥离了卖,总之尽量分细点,多赚一分是一分!” “头儿放心!”老常点了点头,破有自信的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类。 “怎么了?”轩只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捏着自己的肩膀。他猛的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 “没事…大哥哥,谢谢你白天送我的东西…”轩看着墨霜棱角分明英俊的脸,莫名的感觉到一丝安心“我…也想送你一样东西。” 墨霜放下手有些意外道“是什么?” 轩回头拿起桌上自己以前用过的凌骨刺递给墨霜诚恳的道:“请你不要嫌弃…这是我们类最高的感谢了…” 墨霜细细的看着眼前的凌骨刺,并没有接过来,他微微摇头道:“这,是你们的脊骨。” “是的,但是也是我族最高的谢礼。我们会将死后的亲人脊骨抽出,其他部分安葬,因为我们相信,脊骨是生命的源泉,只有有了它,亲人的守护才不会离去。” “那你还送我”墨霜不解。 “因为…我想把这份守护给你…”轩抿着唇,许久才吐出这几个字。 墨霜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还是接过了这个刺,道了声谢。 他小心翼翼的将刺收入汇芸囊后,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桌上那根自在闲取出来的刺,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过往之事,不要多想。早些休息吧。” 说罢,便去里间沐浴。 然而沐浴完后,却还见少年一动不动。 墨霜奇道:“不困” “…不是…”轩转过头来,有些木讷,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睡哪儿…” “自然睡床上。”墨霜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大哥哥…你睡哪儿”轩又问道。 “我也睡床上。”墨霜看了看十分宽敞的床,说罢,也不等轩反应,便自顾自的上床睡觉。 “……”轩看着洗完澡的男子就这么穿着单裤,赤着上身往床上躺。想到自己终于不用睡冷冰冰的地面了,不由一阵欢喜,然而看着墨霜却又莫名有些害羞。 “哎…我怕什么…我又不是大姑娘…”轩心中挣扎着,“但是也不算是男的。大哥哥那么好,又不会把我怎么样…况且身份不同,也不可能…哎呀!你在想什么呢!自在闲山庄里,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他根本就是个不通男女事的人…我有什么好紧张的!”还在胡思乱想间,只听微微粗重的呼吸声想起,想来墨霜是真累了,已然熟睡。 ……轩松了口气,洗漱之后,轻轻爬到大床里侧,帮墨霜盖好被子后,躺下身来,侧头看着平静酣睡的男子,眼神中透着几丝伤感。 次日,二人一早起来,草草吃了早饭后,便上街买了些吃食和各类用具,装入汇芸囊中准备启程。 “汇芸囊,用得惯么?”墨霜走在前面,微微侧头问着身后的轩。 “嗯,谢谢哥哥。”轩诚恳道,犹豫了片刻后,他快走几步追上了前面挺拔高大的男人,扯了扯男人的衣摆,有些恳求道:“大哥哥…后面的城镇部族都兴起豢养类了…” 墨霜拖着轩走了几步后停下来,沉默片刻缓缓道:“你喜欢那样么” “嗯”轩抬头,用湛蓝的大眼睛望着男子深邃的眼眸。 “喜欢像它们一样,被牵着,拴着,和猫狗一起挣宠夺食么?”墨霜低头正色道。 “……没有类会喜欢。”轩抓着墨霜衣摆的手紧了紧,避开了男人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是,这一路上很多人都觉得你很奇怪,我也很奇怪。太过招摇不好的。” 直到现在,二人谈话的时间内,仍然有不少人对这两人行注目礼。 “我不喜欢把你当一条狗。”墨霜淡淡丢下一句后,转身离去。 轩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起身追上。他只感到百十人的目光尖锐而滚烫,让他有些无法承受。然而这样的目光,他可以不在意,但是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墨霜却不应该不去在意! 等到了一个稍微僻静的小巷里的时候,轩再一次将墨霜拦住。 “我感谢大哥哥。只是我可以无视别人的目光,你却不能!”轩看着男人,坚定道“那个老板是对的,居心叵测的人很多,如果要造谣生事,把你往叛军上一靠,会给你和你的家族带来大[麻烦!” 墨霜看了轩一眼,淡淡道:“我说过,我不喜欢;而且,大[麻烦,恐怕已经种下了。” “什么意思”轩奇怪道。 第二十九章 隐忧 “没什么。”墨霜不多做解释。 “我……”轩此刻看起来很是着急,“我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执着这种事情,我心里真心感谢。但是,这座城只是一座边城,咱们再往北,养类和用类的人会更多,更频繁。大哥哥这么做,真的会有麻烦!” 墨霜看着轩着急的样子,眉头微蹙,像是在思索什么。 轩赶忙道:“你不用拿绳索牵着我。但是,至少要给我办个铭牌。” “铭牌”墨霜不解。 “嗯!铭牌又称之为狗牌,是用来证明类身份的。上面登记着办理的管事地和主人的名字。只要有了这个牌子,类就算是认了主,不会被当做野类抓起来。这样,不仅对哥哥有好处,对我其实也是一种保护。不然……我可能会被猎人抓起来活雕,抽骨或者……做药引……” 墨霜听到活雕,顿时想起了自在闲山庄的那幅仙境图,眉头锁的更深了。许久后,他才暗自叹了口气问道:“哪里办?” 轩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这城我以前来过,不远处就有一家理事点,我带你过去!” 说罢,便兴高采烈的带着墨霜走去。“对了,以后私下里,我还叫你哥哥,明面上,我得叫你主人了!” “随意。”墨霜淡淡道。 二人去了西边的理事点办理完铭牌手续后,又出来踏上正途。 墨霜看了看嵌在项圈上吊着的银牌,摇了摇头,随手抛给了轩,二话不说就走。 轩倒是显得有些兴奋,追着墨霜给他普及常识。 “嗯,银牌,还不错。我还以为会是铜牌呢。”轩的手指抚摸着银牌上,栩栩如生的浮雕,那浮雕镂刻的应该是一只猫,只是这猫的头如同狸,尾巴不是毛茸茸的猫尾,而是类似九条蛇头的东西;这异兽浮雕旁又精细的雕着云卷云舒,花开叶落,总之相当精美;而异兽旁则刻了一行小字,“隶属墨霜”。牌子翻面,则写了轩的名字和办理的理事名。 “还有其它材质”墨霜头也不回,随意问了句。 “嗯。”轩将栓有铭牌的皮项圈戴在脖子上,拍了两下,似乎颇为满意“类的地位随主人,从低到高是铁牌,铜牌,银牌,金牌和翡翠牌。不过一般就是到金牌了,翡翠牌很少见,因为各个族群的皇室王族一般都喜欢养鲛人,养类的极其稀少。金牌是表示其主人是有身份地位,或者身价不菲的大人物。银牌,则表示的是贵胄富人” 墨霜安静听教后,冷冷一笑,叹了口气道:“都不被当人看,却还分个三六九等。” 轩此刻却正是兴奋异常,完全没听出墨霜的嘲笑。仍是自顾自道:“那是,主人有光,玩宠就有光。就算是类,一旦戴上翡翠牌,贵族见了你,照样要问声好!那可是好多类和鲛人的向往!” 听到此处,墨霜的脚步顿了顿,眼眸幽暗,牙关也不由自主的咬紧片刻,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令他不悦的事情。然而,他的嘴唇欲开不开,最终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以一个不起眼的动作,拂了拂衣袖,便又大步朝前走去,而紧跟其后的轩,却还在不断的叙述着铭牌的意义和玩宠间的向往,甚至是后宫争宠般的明争暗斗。 墨霜一路无话,带着轩离开明川城向北走去。走走停停,一晃便是两三个月过去。 气势磅礴的玉殿,琉璃金宫盏内,那明亮的火焰,将奢华大堂内的几个人影拉的很长,影子穿过黑墨石的地板,蜿蜒在汉白玉的光洁墙壁上,显得有些狰狞。 一个有些发颤的男人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属下无能,没有……没有找到。” 高坐殿堂的华美女子,冷冷的俯视着下面跪着的几人,没了初时得到此类消息的暴躁,现在的她,似乎已经麻木了,若下面的人说出相反的话,她反而会被震惊。 “你们……是第十枇了。”女子有些困乏的轻轻扶着额头,凤目中尽是失望。“人界寻了那么长时间,一丝半点的线索也没有么?一群饭桶!” “……”台下跪首的众人头领犹豫了片刻后道:“也不是全无线索……” 听到这,华美的女子眼睑微抬,又是好气又是想笑,嘲弄着台下的人道;“付首领不会又想用什么不切实际的线索搪塞本宫吧?” 那位被称为“付首领”的人顿时汗颜。 “前不久说是在那南边的什么村什么县的,发现了刻有我族王室灵印的红玉货币;后来又说,在北边山径上打听到有左权使的行迹;同一天,南边那什么言城当铺里又发现了妖族皇家的配饰,前不久又听说自在闲山庄被疑似业火的地火给烧了。”女子重重叹了口气道“你们……是想告诉我,左权使练成了什么分[身术,一半儿在北,一半儿在南么?” “……属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姓付的慌忙回应“属下惶恐,但是……属下也没办法,左权使他行迹确实……飘忽不定……我们派去侦查的人,回来的就探听到这些事儿,还有的没回来的……兴许是……被左权使杀了……消息就断了……” 高坐正堂的华丽女子,正是妖族现如今的执权主上——霍泉莲。 霍泉莲摆了摆手,示意台下之人不必再多费口舌狡辩。 “左权使的那个几暗卫呢?也跟丢了?” “……黄岳出了瀚海荒漠后就不知所踪了,鬼卞和林琛…派去跟踪的几十个弟兄……都没回来……”付首领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台上的女子揉着眉心,心中怒火中烧,却是怎么也发泄不出来,过了许久,终于憋出了一句话;“罢了……他手下的那三个暗卫,也不是你们能够对付得了的。” 台下众人听后,都松了口气。 霍泉莲斜看着台下的下属,心中感叹,之前不觉得自己手下这群人实力与无锋手下人的差异有多大,关键时刻却是原形毕露。为何他无锋手下的能人如此多,自己这边却是一群不上台面的家伙 “冰儿,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女子脸色缓和下来,看着坐在首座的清丽佳人。 “回主母,那日我醒来后,就已经在房里了……我只记得无锋似乎对我下了什么药,把我迷晕了,后面的事……就全然不记得了。” 那付首领忙道:“额……主上,左权使擅长引魂术……只怕小宫主是被他施以傀儡引给控制了,全然记不清,情理之中……” 霍泉莲转头看着付姓之人,微微摇头,道:“这种事需要你提醒” 顿时,付姓人低头埋首,不敢出声。 “这左权使当真是没人治得了了?如此放肆无赖!现在不回来,我妖界的入口阵法都无人看顾,弄的什么幺蛾子都进的来!”霍泉莲有些咬牙切齿,看着底下的人道:“让你们找的法阵龙印找到了没!” “………没……没有……” “没有!没!,没有?!你们还能干什么!”霍泉莲的怒火终于显现于表,她将案几一拍,宽敞的大厅里一声爆响回荡开来;只吓得众人静若寒蝉。 “主……主上息怒……我已经在结界法阵处加派人手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闯进来了……”付首领急忙说着。 “废话!不加派人手,难道还要敞开大门吗?!”霍泉莲只感到最近自己的头痛病就没好过,又是扶着额头叹气。 “主母……不如……我去试试吧”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在侧面响起。 霍泉莲抬头看了眼小宫主,再次扶额道:“不行,太危险了。” “何来危险一说我去,只少不会有去无回。”小宫主微笑道。 “………哎……那无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么多年共事,难道我还不清楚么?”霍泉莲有些无奈的看着小宫主。“上次他敢给你下药,下次指不定就敢杀你……不行……我放不下心。” “……不会的,主母。左权使做事偏激,但是向来识大体,我与他并无过节,相信他也不会为难我。不如让我试试……派人固守,始终是治标不治本,不但耗费人力,而且收效甚微。” “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霍泉莲担忧的看着清丽脱俗的女子。 “主母,就让我去吧。这些年我也勤加修习了,他们真要发难,至少,左权使的暗卫不是我对手。至于左权使……主母放心,他不会伤我。” 霍泉莲思索再三,小宫主又劝导再三,许久之后,终于还是霍泉莲妥协了。 “你既然愿意帮我分担事情,自己就注意些,别出了岔子,一路保重,若是不敌,先跑为上。”霍泉莲走至台下旁边的首座,细心的叮嘱着。 小宫主安慰般的拍了拍霍泉莲的手背,微笑道:“主母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霍泉莲帮她理了理衣服,叹了口气道:“收拾好东西,别落下什么。好好休息几天再走。” “事态紧急,女儿明日便动身了。”小宫主道。 霍泉莲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然而最终执拗不过,只得依着她。 小宫主走后,霍泉莲温和慈爱的脸,瞬间变换,俯视着跪首的人,冷冷道:“暗中保护好小宫主,如果她少了一根头发,你们一众人全滚到火海里洗澡!” 跪着的人们浑身打了个激灵,嘴里做着保障。霍泉莲大袖一挥,众人纷纷退下。 “无锋,等我抓到你,这次定要将你的筋抽出来给我做鞭子!” 深冬季节,南方尚且还有一丝热乎劲儿,北方却是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鹅毛大雪在空中打着旋,纷纷扬扬的落下,一片紧挨一片,如同一群被幽闭了不知多久的孩童,重新来到这自由天地一般,兴高采烈地蜂拥而至。 映衬着白雪的美丽的是冬天里特有的花朵;梅花林的红色,为这片洁白装点出无限的生机;在以梅花主打的冬季植物下,俨然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小花和野草,紫色的、黄色的、橘色的、淡蓝的……一小簇一小簇的围在四周,倒是也算得上热闹。 然而,这持续已久的天寒地冻里,相对欢喜玩雪赏景的富贵人家而言,穷人们则没有那么好的心情。这是他们一年中最难熬的时节;有些残破的窗户漏着风,不算结实的屋顶,偶尔有雪飘进,适合春秋季节盖的棉被,此刻却显得单薄,只得往被子上压上几个矮凳,增加点重量,做以“被子厚重暖和”的心理安慰。 雪的力量很小,又很大。一片小小的雪花粘指及化,一堆由小雪凌组成的雪堆却能够将苍天大树压断;而无论冬天的街头,说话人再多,嗓门再大;一旦融入这雪的世界里,总会变得宁静平和。 “主人,再走个三四天就到缅应山了!”鹅毛大雪下的少女,穿着一身貂绒袄子,月白色的小脸,冻得有些发红;她将手尽量的缩进袖口里,好使得衣服内里的绒毛的温度能替她暖一暖冻僵的小手。 “嗯。”挺拔英俊的男子面无表情的回答着。相比于少女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而言,他穿的很单薄,依然是一身干练的黑衣,不同的是及脚的长摆上多了一圈黑毛,领口也用以毛绒装点,不过整件衣服却并不厚实,依然隐隐显出了他肩宽细腰和厚实胸膛的轮廓。 男子理了理肩头毛领的披风,弹了弹身上的雪道:“既然快到了,先找个地方歇脚,不急在一时。” 第三十章 背叛 然而不知为何这缅应山周围的村子却几乎都一样的穷,根本没有酒楼,就是稀有的客栈也是漏风漏雨。 墨霜环顾四周,微微蹙眉。冰天雪地总不能在外留宿,自己还好,对温度反应不大,但身旁这个类,恐怕就会一睡不醒,活活冻死。 正在墨霜踌躇之时,突然听到身边少女的惊喜声音:“主人,前面那个宅子还不错!” 墨霜抬眼一看,在这草屋聚集的穷苦之地,终于见到前面有几座砖瓦大宅。这宅子耸立在众多茅草屋间,如同鹤立鸡群,凤于群鸟,十分显眼。 大雪模糊着视线,让前方的大宅变得有些虚无缥缈。然而两人则是铆足了劲儿往前走,在这凄苦天气里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就算墨霜受得了,轩也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轩急匆匆的跑到红漆大铁门前,拉着门环扣着,口中喊道:“有人吗?有人吗?” 不久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个缝,一个身着棉袄的小厮探头出来问道:“你哪位,找谁啊?” “哦……我们来借宿的。方便吗?”轩客气问道。 “……”小厮一脸狐疑的看着轩,正想将之赶走的时候,眼睛却瞟到了颈间半露的银牌,随后,他愣了愣,将门又推开了些,这才看向不远处的墨霜,那个气宇轩昂的英挺男人。在小厮打量了片刻之后,他终于有些恭敬说道:“你们稍等,我进去问问。” “麻烦了!”轩笑道。 小厮客气了一句,转身就朝院内跑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老人。小厮跑到门前开了门,老人看到轩,仔细端详了片刻后,便笑着温和开口道:“进来吧,进来吧,难得遇到贵客。”转头对小厮使了个眼色道:“啊柴,快吩咐下去,准备干净的房间和炭火,供贵客歇息。”小厮应了声后,笑着离开。 老管家带着二人走进大院,穿过已然被大雪覆盖的草地假山,来到正堂内;一进正堂,管家就急忙关了门,将挂在门口挡寒的厚棉被放下,这才走过来。 堂内灯火通明,中间的巨大暖炉所散发的热气,与周围寒冷的空气抗衡着;安静的厅堂内,不时有柴火的噼啪声响起;二人的身体在温暖的房间里渐渐暖和下来。 “你看,这雪都下了一个多月了还是不消停。”管家打破了屋内众人的沉默,带头起话。 “是啊,怪冷的。”轩坐在地上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接着话。“不过大雪天,景色倒是美。”随而转头,对着端坐在茶几旁的墨霜道:“主人,我们选个日子去打打雪仗吧?”然而墨霜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喝着下人送上来的茶。 轩自讨了个没趣,瘪了瘪嘴。 “哦……呵呵呵,二位是要到哪里去?不会是要赶着去吃冰鱼的吧?”老管家的眼睛何其尖锐,看出了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 “对。”这次墨霜抢在了轩之前开口。 “哦……冰鱼这几天很多,而且很肥美,最近,不少人来尝鲜的。”老管家笑着应答,手上则指挥着下人们端茶送水。 “不少人尝鲜?”墨霜纤长有力的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 “是啊,这冰鱼只有这儿有。”老管家笑答。 “老丈,既然每年冬季来往寻求冰鱼的人如此之多,为何附近的村镇,却大多破败?”墨霜有些奇怪的问。 老管家僵了一下后立刻恢复过来,叹了口气道:“公子不知,这里比较荒僻,不通外界,村镇里的人思想也不开明。来往的人虽说不少,但是都是准备妥当的富豪贵胄;哪儿会看得起咱们这种小村落。平日里宝车内就是狐裘貂皮,金炉美妾的,直接就在车上歇脚了。要说住店,那自然是去缅应山脚下的客栈去。那些客栈可都是天价,但是还是人满为患。”老管家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说,别人看不上咱们这,再加上这里的人又食古不化;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更造的说法。” “那么你们是外乡人?”墨霜又问,“外乡人怎的会在这种地方落脚。” 此刻,墨霜却没注意到,轩低下头,脸上尽是愤愤然而又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哦,这里物产稀薄不假,不过倒卖冰鱼倒是不错的地方。就是辛苦些”老管家慈眉善目,娓娓道来。“我们这儿挖有大冰窖,这段时间捕捞大量冰鱼存入其中,等这时节过去,冰鱼绝迹后,再拿出去卖。就算是死鱼没有活鱼鲜美,但是仍然有不少人买。” 一个婢女端了一小碟晶莹透亮的薄肉片来,放在了墨霜身前的小桌上,随后又放了几碟小食和配料。而轩的前面,则给了一碗热汤鱼。 “这就是冰鱼,公子可以尝尝。”管家十分热情,“公子前面四个碟子里的配料一一昝过去,顺序不要错了。” 说罢,管家亲自示范,夹起一块生薄透明的鱼片后,取了小碗内的蔬菜丝和切的极为细小的炸果仁在鱼片上,接着用小勺依次取了四个酱汁后,拓在鱼片上,再将鱼片卷起放入口中细嚼。轩在旁边看的是直流口水,而墨霜则是有样学样的吃起来。 果然这传说中的冰鱼鲜美可口,配上这酸甜咸辣的酱汁一吃,更有一番滋味。 “公子感觉如何?”老管家看着墨霜吃的津津有味,颇为得意。 墨霜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那么公子请多用些。”老管家又让人台了些过来让墨霜大快朵颐。 就这样,边吃边说,轩又从少女变成了少年;当然,对于北方惯于养类的人而言,这并不稀奇。 等墨霜回过味来看向轩的时候,他才发现轩前放着的吃食,他是一动不动。这对于一只好吃的类而言,有些不大正常。 “不合胃口?”墨霜轻声问轩。 哪知轩却没反应,一直发呆。直到墨霜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后,他才“啊”了一声,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惊慌的道:“没有……没有……” 墨霜看着他,只觉得他越发的反常了。“怎么了?” “没……没事。”轩避开了墨霜带着疑问的目光,低着头,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 “这是梅子酒,公子可要饮一杯?”那边管家热情的招呼,将墨霜的注意力又拉了过去。 墨霜道谢后饮了一杯,酒水温和恬淡,有一股淡淡的果香。 随后又有家姬劝酒,这一喝就喝了一坛半;然而,与初饮时的清爽可口不一样,这一坛半下去,后劲儿就上来了。逐渐的,一股浓烈的醉意袭上脑中;泛着一股晕眩。 墨霜心里有些好笑,这果酒怎的后劲儿如此之大,以往喝的烧刀也能饮个几坛,而这个果酒,一坛半就醉了。 这头脑里还没理清楚,墨霜就直接趴在了桌上一动不动。 顿时,原本热闹的大厅变得异常安静。 端坐主席的老管家一改和蔼的神色,看着下面醉酒的人,轻轻抚摸着长须;对着旁边站着的男子严肃道:“去看看。” 男子三两步走到墨霜跟前,摇了摇,喊了几声,趴在桌上的人却一动不动。男子转头向老管家点了点头。 “跟东家说,有好货。”老管家转头对一个婢女道:“是个硬货” 婢女领命下去。 “掌眼的好眼力,这么随便一看就知道是好货色!我常六,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学学掌眼的一点皮毛,可就心满意足了。”男子恭维道。 老者挥了挥手道:“这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你看他大雪天只穿了身秋衣,还能抗我独门迷药这么久,这不是个硬货是什么?” 常六看了墨霜一眼,二话不说扯着墨霜的衣服,双手一用力。只听“刺啦”一声,墨霜的衣襟已被扯开,衣料的断口再被用力一拉,顿时光洁有力的背肌呈现在男人眼前。常六拍了拍面前裸露的肉,满意的点了点头。 “嘶……说来是怪,您说我这第一盘冰鱼里就放了您的迷药了,看他没倒,后面的菜和酒我又都加上了。这……现在才有反应。”常六思索了片刻,有些犹豫道:“我是怕他大有来头,你说咱们到底干不干?……我这心里有点打鼓。” 老者微微摇头道:“东家什么人没接过?上次坯族的齐还王还不是被东家端了;不也没事儿?你小子放宽心,东家是个狠人,怕过谁?这小子看着顶多是个侯门贵族,比起皇族差远了。” “也是……咱东家连王族人都吃得下,肯定有通天的手段。”说罢,便要将墨霜扛起来。 “等等……”被众人忽视已久的轩终于开口了;他有些哽咽的道:“你们……你们答应我的事情呢?” 众人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个类。 “答应你的事儿?”常六挑眉;看向其他人,不明所以。 “去年,你们答应我的,我如果能带回来一个硬货,你们……你们就会把我合戚还给我!你们……你们自己都说……这是个硬货了……我。。。我合戚呢?”轩忍着自己因为害怕而有些颤抖的声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些。 “你合戚?”常六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的是那个叫慕的类族么?”掌眼淡淡的问了句。 “对……对的,是他!”轩有些激动。 “哦……”掌眼点了点头,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道:“那个……。东厢房贵妃榻上的那床毛毯,拿过来。”手下应声便去。 轩有些奇怪,这老者突然要拿毛毯做什么;只是重复道:“……慕……他……他人呢?” 老者转过头,和蔼道:“别心急,他马上就来。” 片刻后,下人抬着一床毛毯过来,走到轩的面前。 “什么……意思……?”看着棕黄色的皮毛毯子,轩有种不好的预感。 “哦,这就是慕;现在依约还你。”老者诚恳道。 一记闷雷在头顶炸开,被骗了,早该知道的!一直憋在眼眶中的泪水开始决堤般的往外涌。 “你怎么了,我们这不是把你合戚还你了么?怎么,现在不要了?”站在旁边的常六似笑非笑的说着,眼里全然是看好戏的神色。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你们謨蛤人不是最守信的吗!”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是讲信誉,所以才把那只类皮毛做的绒毯给你,否则,这大冷天的,谁舍得?”由远及近,偏堂内一个轻佻的男音响起。 第三十一章 毁约 “少东家来了。”掌眼向来人打了个招呼;这少东家点头回应后,边走边道:“当初你说以硬货来换他,现在他就在你眼前。你倒是说说,我们哪儿不守信了?”他走到轩的面前,用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故作恍然大悟道:“哦……是差了点东西。一会儿,我叫人把他的内脏再给你送过来,我这一直存放在冰窖里,都替你保管着。就是。。。好像少了个胆还是脾脏什么的,哎呀……具体的我忘了,反正那么一大包,分量也不少了。” 轩咬着牙,泪水从湛蓝的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滴落,眼神中充满了胆怯、不甘和怨毒。 “别这么看着我。”少东家放了轩了下巴,负手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年,淡淡道:“你们类从头到脚,我都不喜欢,不过这眼珠的眼色倒是漂亮。指不定盯我太久,我就把它挖出来加工加工,价格虽比不上鲛人珠,但是也算是好东西。” 被这么一说,轩果然就低下了头,不再盯着面前的男人。 少东家咧嘴一笑,从下人手中拿过毛毯,抱在怀里,感叹了一句:“啊……果然是比狐裘还暖和的东西。”说罢,将之强塞入轩的怀中,笑道:“你的亲人就还给你了。”而后转头对下人道:“哦对了,你去把那堆垃圾取过来,咱们尽量还干净些。” 轩抱着自己亲人的皮毛泪如雨下,全身发抖,然而却始终不敢发难。 不久后,下人取来了一包冻成冰坨子的秽物,用油布纸包裹好后,准确无误的丢给到了轩的脚下。 “还差什么?”少东家看着掌眼问道;掌眼不语。他又转过头来咧嘴笑道:“就这些了。你拿好。” 轩的手在温暖的毛毯里紧了松,松了紧;如同心思一般摇摆不定。 “舍不得走?是想留下来陪我们?”少东家笑问。 终于,轩颤抖的手从毛毯里伸了出来,他缓缓的蹲下,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地上的那团油布纸捡起来,塞入怀中。 刺骨的冰寒隔着油布纸依然没有减轻,如同千万把利剑一般,以同样缓慢的速度刺进他的心脏,让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慢。 场内没人再去注意这只类,他们接下来的话题,谈论的是如何处理墨霜。 轩心乱如麻,不自觉的往外走着,寒风烈烈,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他如同一只提线的木偶,僵硬的走着。不知何时,街上已经寂静一片,也不知何时自己走出的大门。他只知道,似乎此刻只有不断的走,才能少想些不愉快的事情。 脸上的泪水早已被严酷的低温冻结成两条小小的冰柱;原本月白色的皮肤,被冻的通红一片;那件墨霜给他买的毛绒披肩被落在那个宽大的宅子里。脖颈间的银牌有着自己的温度和墨霜的名字;而怀里抱着的那让人迷醉的温暖……则是自己亲人的皮毛。 他不曾想过要害谁,他只是想救一个亲人;他曾经也想过,用墨霜去换合戚的危险,但是他又想着,以墨霜的本事,应该会没事……。更何况,等自己救出合戚后,就跟合戚一起想办法,再把墨霜救出来……也许这是个可笑的计划,也许这只是一个连自己都没办法骗过去的借口……也许……自始至终,为了救出自己的亲人,他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是这种令人不齿的背叛。没有办法……。没有孩子在享受过童年家人所带来的温暖后不去留恋的,也没有人会忍受住失去一切的悲伤。 他只是承受不来,自己的亲朋好友,一个又一个的在自己面前,以如此残忍的姿态消失又出现。 那么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存活下来的,居然会是胆小的他? 轩走到一片空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寂寥无垠的墨蓝色苍穹,看着从苍穹中,如同万千羽箭射下的白雪。他痛哭着,呐喊着;然而偏偏天公不作美,他的泪水在出来的瞬间被冻成了冰渣,他的呐喊在广阔的雪地里如同蚊鸣。 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一个渺小的点,组成了一副圣洁而凄清的画面。 温暖如春的房内,一个赤条条的人躺在巨大的桌案上。一群人在其身上比比划划,时而激烈争吵,时而心平气和的谈话。众人态度认真严肃,比起商议军国大事的场面,也不逊色多少。 ……………… “春风图!春风图!”一个中年男人叫嚣着:“这里可以做山!”他指着一处稍微凸起的肌肉道,“这里可做水潭”,随后指着凹进去的腰线道。“这里!可为平原!”又指着一块紧致的肌肉。 “不好!什么春风图,如此上佳的材料,你这是暴殄天物!”另一个年龄稍长的人呵斥道;“要我说就是做个牡丹月下图。你看这身劲肉,起花瓣容易!而且好定型,漂亮!”随后他拍了拍案上人的脸道:“看看这张脸!漂亮!配得上牡丹!” “哎哎哎,我说老李,你这背雕谁会看得见脸,你这不是强词夺理么!”另一个微胖的人打趣道。 “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个事儿。”老李皱着眉头思索道:“你说,这次货色这么好,没有理由浪费啊。咱只做背雕,是不是不够好?” 这一句下来,场内顿时安静,众人开始皱眉。 这次的货,确实哪儿都是精品。 一个人叹息着,要把案上男子翻过来,却太沉,另外几人看了,连忙帮忙,几人合力将案上之人翻正。 待得翻正之后众人感叹。 “老李说的对,做背雕可惜了。”一个黑脸老者一脸严肃的看着案上之人;如同看一个瑰宝一样,眼中带着爱惜却又毫无感情。 立体深邃的五官,漂亮精致的锁骨,厚实宽阔的胸膛,八块小山包似的腹肌,修长笔直的腿……每一点都恰到好处,简直就是天生的艺术品。 “那……怎么办?”一个人有些头疼道:“要展露全身的活雕……不说难,我在这世上就没见过!” “要不把他拆了?”另一个人建议道:“头是头,身体是身体的。” “拉倒吧你,拆了就不值钱了!” 于是众人又再次争论起来。 “展露全身的活雕……”老李似乎从这句话里得到了什么信息,片刻之后惊喜万分道:“冰雕!” 他的话,再一次让众人静下来。 “嗯,可以做冰雕!飞禽走兽繁花美景均可雕刻于其前胸后背,仍然是剔骨拆皮的手法,只是要把人冻在冰里。”老李底气十足。 “冰雕是个法子,但是我们这儿做不了啊。”一个人叹息道。 “是啊,先不说这站绘的难度,融墨刺绣的量和点都要把握的异常精确;你再说那个翻皮剔骨,割厚了不是,割薄了这又立不起来,刀法也得精纯……” “还有……”另一个人接话道:“大面积站立雕刻,药水怎么浸泡?你这局部冰冻也不好弄啊……” “老李,能提点靠谱的意见不?” 眼看众人又要争论起来,老李赶忙道:“大伙别急!别急!我认识一个高人,他做过冰雕!” 众人来了兴致,“谁啊?靠不靠谱?”“是啊,可别一个手抖,把这么好的一块料给废了。” “哎,听我说完。听我说完!”老李赶忙挥了挥手示意安静;“八年前,定远侯府天价拍的那块名为“云鹤东来”的冰雕,你们记得不?” “记得记得,怎的不记得,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对对对,那个母体是个……鲛人吧?” “是鲛人,鱼尾配飞鹤图,真的绝美啊!” …… 众人又开始议论起来。 老李气定神闲道:“没错,就是姜大师做的。那还是他的初做。” 众人双眼放光。 “你们想想,时过八年,姜大师再经过些练习,往日那冰雕能被称为神来之笔,如今这么好的一块料子,岂不是能雕出神界之姿来!” 众人点头称是;赞不绝口。 “既然能雕出如此活雕的人,想来这要价也高啊……咱东家能答应么?”一个人问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老李老神再在道:“我保管,他不但不要钱,反而会急不可耐。” 众人疑惑。 “你们以为冰雕是什么东西做母体都能雕的么这冰雕,不仅对技师水平要求极高,而且还对母体要求苛刻。”老李解释道:“我听掌眼说,这人不畏寒。单是这一点,就是极其难得的材料。” 众人开怀道:“老李,看你这么气定神闲的,想必此事是能解决了?” 老李微笑道:“不错,人,我负责请来。各位同盟就快些准备好东西,记住,要最贵最好的料!我们不能亏待了大师,更不能亏待了这上好的母体!” 众人相视大笑。 当墨霜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是干燥的石壁,石壁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下,显露出了精美的壁雕。而自己,则被吊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大”字。石窟内并不寒冷,四周都有巨大的暖炉供着。 墨霜垂头看着赤[条条的自己,回想着当日发生的一切,顿时一股心寒的怒意就涌了出来;正要暴走,却发现自己竟然使不出半份的力气! 他试着抬头,然而脖子还是不听使唤的垂着;试着动手指,手指却像不是他的一般,根本不听指令。 什么情况?!他瞬间惊恐起来;努力的想要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突然背上一道凉意,一片湿滑;墨霜的肌肉似乎不自觉的收缩了一下,只听背后一个慈爱的声音响起:“你醒啦?” 墨霜的嘴唇努力的打着颤,却最终是败下阵来,口不能言。 一个干瘦的半老男子转到他的身前,用赞叹的语气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材料,感谢上苍的恩赐。” 说着,有些干枯的手指在墨霜的胸腹间滑动着“不要害怕,我会把你的美,以最壮阔的方式展现出来,让你,成为活雕界里的巅峰之作!” 第三十二章 清野腾龙(一) 墨霜还在恶心男人动作的时候,突然听到“活雕”二字,他的瞳孔极剧收缩,呼吸开始变得紧促。 什么?活雕?!它!竟然把我骗到这里做活雕?! 怒意加上恐惧劈头盖脸的砸来。 男人不再言语,转到其身后继续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是几周的时间。墨霜的背终于解放了;男人转而迈到他身前;将他挡在胸口的长发撸开,随后以一根极细的毛笔,蘸着黑色的墨汁,开始在墨霜胸口上作画。细致的毛笔画在墨霜的胸口上有些发痒,奈何自己又动不了,只得憋着。然而他终究是有些好奇,这个男人到底在做什么,低垂的头颅上的双眼,始终不离那只毛笔,奈何看来看去,却看不清个所以然。 男人全然没察觉到笔下之人的眼神,仍然聚精会神一笔一划的细细画着。墨浓墨淡掌握的分毫不差,既能明确的显现线条,又不会滴落下来。 又这么无聊的过了约莫两周的时间,右侧胸膛的图案,终于逐渐显形。自中间到右乳,赫然画的是一只龙头! “龙?”墨霜心里想着。 然而没过多久,感到自己的屁股一丝凉意,墨霜大惊,想要开口说话,却始终没有气力。更可怕的是,几日之后,他明显感觉到湿润的毛笔自臀部移向胯骨,并且有向大腿内侧进攻的趋势。 如果此刻他能叫骂,恐怕早已破口大骂。此时的墨霜又羞又怒,双目圆睁,就差咬牙切齿。 “啊……图绘完成了”几日后,男子发出了心满意足的感叹,然后他绕到了墨霜跟前,笑着对他说:“我,给你个惊喜!” 说罢,让人抬来三面落地的大铜镜;放好位置后,将镜布掀开。男人擦了擦手,轻轻的抬起了墨霜的下巴,道:“你看。” 于是墨霜从镜子里看到了男人这算来可能有两月有余的成果。 镜子的角度放的恰到好处,一面正对着自己,一面对着自己的背,两面斜照;正好既看得见自己前面,也看得见自己的背面。 繁复而精细的花纹,在自己浅色小麦肤色下映衬的庄严肃穆。 通体的文身绘图,只有一个黑色,而这黑色却是深浅不一的将一条巨龙刻画的无懈可击。每一片龙鳞都被精细雕琢,甚至能看到龙鳞上,鳞片的硬壳皱褶;穿胸而过的龙头长着血盆大口,铜铃怒目望向天际,似乎是在狂啸;尖锐的龙爪,一爪抓着他的肩膀,一爪抓着他的背肌;而尾部的龙爪则登着一头类似貔貅一样的异兽,龙身四周,以极淡的笔墨,柔绘着云雾缥缈;龙尾则蜿蜒而下,从臀部盘旋至大腿内侧。 好生的气势磅礴!好生的天神之笔!简直妙不可言! 墨霜心里不由赞叹,然而赞叹过后则是一片凄凉……如果这幅图,不在自己身上多好?自己是要被做成活雕了! 一想到自在闲里的活雕,一种恐惧压过了内心的赞叹,墨霜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然而这只是他的幻觉,实际上,他的身体像是已经不属于他一般,依然一动不动。 啪啪啪,突然一阵鼓掌声传来,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随之而来:“秒啊,大师这文绘的技巧,恐怕当今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 墨霜的眼眸斜瞟到一个身着华丽的人影,还不待看清,姜大师便已松手,自己的头颅又再次无力的耷拉下来。 “福德王过奖了。”姜大师朝着来人恭敬的行了个礼道“说来,还得感谢大人恩赐的机会,否则这幅清野腾龙图,不会有这般神品。” 福德王摆了摆手笑道“大师客气,好马需遇伯乐;如此上佳的材料,也只有大师这等神来妙笔才配得上使用。” 二人又互相客套了几句后,福德王才切入正题道:“敢问大师,这幅冰雕大概还需多久能完成” “这……”姜大师想了想道“大人问的若是成品,那可千万急不得,至少也要个一年半载。” “也是……也是……”福德王用手指触碰着墨霜身上的黑色图腾,细细的看着精细的画工,感叹道“必须精雕细琢。” 姜大师点头称是。 “只是……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画风一转,福德王叹了口气。 “哦大人这是……”姜大师不解。 “最近有个人,我需要极力拉拢,对我有大助力。奈何此人油盐不进。黄金美妾地产或是**都无法打动他”说到此处福德王重重叹了口气道“至今为止他收了北族寒王的一个类族王室当做侍宠,而我送去的东西却概不接受。好不容易有一次他见过背雕后有所反应,但是送去,他又一脸不悦,竟然是入不了他的法眼……所以,我思来想去,怕是只能委屈大师了。” 姜大师安静的听着,转头看着墨霜身上的文绘,脸上尽是不舍的神色。 福德王哪儿能看不出,连忙道“大师放心,日后但凡有好材料,必定知会大师,由大师亲自操笔开刀。” 姜大师低头想了会儿,终究是妥协了。 他一个匠人怎能跟权贵摆谱就算他是匠人中的顶尖者,面对权势之下,也没有顽抗的资格;他知道,福德王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是给足了面子,否则根本不必多做解释,一声令下,不想照办也得照办。 “那……先谢过福德王了。”姜大师恭敬又行一礼。“在下尽快。” “好,有大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半年的时间,还请大师尽心尽力完成杰作。届时,任何要求,只要是本王能办到的,一定答应!” ……半年时间这是要把自己榨干啊…… 然而姜大师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明天全套的雕刻材料就会给你运来,都是最好的。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福德王拍了拍大师有些枯槁的肩膀。 “对了,最近他状态如何”福德王收回手,抬起了墨霜英气逼人的漂亮脸颊。 “回王爷,每日三刻都会定时喂入软骨散。身体动不了,不过精神还不错。” 看着墨霜一双深邃的眼眸充满恨意与恼怒的盯着自己,福德王毫不在乎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道:“这眼神,我喜欢。跟你身上的腾龙图很搭!” 而后又转头对姜大师道:“这块料好,但也难搞。明天开始雕刻,以防万一,直接给他插管吧。既然要赶工,我也会多派些人手协助你。” 姜大师谢过后,福德王又交代了几句后便走了。 姜大师目送福德王离开后,定定的看着墨霜,确切的说,是看着自己的那幅腾龙图。墨霜只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然而不一会,就感觉一只干瘦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脊背,动作是如此的轻柔,如同一位母亲爱抚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儿。 然后,墨霜听到了隐忍的哭声,不敢完全的发泄出来,只是微微的抽泣。 然而这些不可表述的事情,在第二天姜大师再次来到墨霜面前的时候,似乎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男人平静的走到墨霜面前,吩咐了几句后,后面几个人就开始组装着什么。 然后,墨霜的头就被提了起来,一根细小柔软的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管子,就伸了过来。 一个壮汉,一手拿着管子的端头,一手捏着墨霜的下颚,强行让其口腔松开,随后,将管子直接捅[了进去。 一阵想要作呕的冲动还没有得到实施,管子便直接顶着他的小舌戳了下去。墨霜干呕起来,然而近些时日没怎么进食,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而上涌而来的酸水,则又因为管道的通入,被强制压了回去。 “插管”……竟然是这个意思…… 还不等墨霜适应,两碗汤药便随着管子到了进去。这种汤药,自从到了这里后,就没有断过,而今天更是加量灌入。不仅如此,几根如同细芦苇管的东西,也插在了墨霜的几处地方,划开了小破口;只不过,当里面的水,全数流入体内后,杆子又被拔[出来。 片刻之后,墨霜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气力。 “唉……不要弄太多了。”一旁的姜大师有些不满的说道“如果连挣扎都力气都没有,那就没有经络的流动,没有经络的流动,雕刻出来的龙就是死龙!” “大师,我们也是好意,东家说这次货硬,让咱们多注意点。咱们是怕他挣扎太过,万一伤到您老,可就不好了。”一个人,边倒腾着手里的工具,边说道。 “不会,这次就算了,唉……明天开工吧,明天药效刚好。我需要一个专业的配药师,药的分量要恰到好处。在我雕刻的时候,这个母体的肌肉能够有抽搐的能力,但是整体上,却不会大幅度挣扎……这样雕刻出的腾龙才会有怒意,才会有生机!” ………墨霜听了身体有些发寒。 “专业配药师巧了,王府里就有一个,这穷苦之地,王爷怕得个什么重病不好医治,就随身带着。大师放心,明天,人必定会到。” 姜大师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墨霜,叹了口气道:“管子撤了吧,别把人家呛死了,这块好料就废了!” 众人不好意思的笑着,一言将插了没多久的管子取出来。 “散了吧,明天再来。” 众人散去。 姜大师看了文绘半晌,皱眉深思着什么,而后伸手到墨霜身上各个部位大力按压搓揉,像是在试探什么似的。许久后赞叹的点了点头。 明亮的火光下,摇曳的烛光照应着桌案上一排银光闪闪的器具,各色各样的刀具、针、剪等,在平时难以见到。除此之外,还放有不知名的液体和胶状物……而这些,都是一大清早下人们送来的。 偌大的空旷洞穴里,又只剩下了墨霜和姜大师;本来福德王是要排人来协助的,奈何大师不由分说的将众人赶走,理由是“一群人碍手碍脚,会影响我。”;当然,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防止偷师。 温暖的空间里异常安静……除了墨霜粗重的呼吸声。 今日,那种奇怪的液体没有再强行灌到他嘴里,而软骨散,也没有再喂他。比起之前,他稍微有些气力,手指能动了,头也能抬起来了;只是这微弱的力道用来抬腿抬胳膊,仍然不够。 头能环顾四周后,本能的便是了解周围形式。当他看到旁边两张大长桌上满放的各色寒光器具时,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第三十三章 清野腾龙(二) 秋天的枯叶,只是为衬托丰硕的果实;繁星的渺小,只为烘托出月亮的庞大;绿叶自然配的是红花;苍穹下面一定是沧海桑田;美玉必定要雕琢;鲛人一定生得有鱼尾;类族必定是宠物……而腾龙,就一定要有怒意! 为何而怒?如何去怒? 你看那杀气腾腾的狰狞面孔;你看那骨节分明尖锐有力的爪;你看那气吞山湖目空一切,脚踏貔貅,身缠万千风云的狂;你再看那气势激昂,欲拔山湖的尾! 而这条纯黑的龙,它的眼,正瞪着左侧的殿堂;它的爪似乎陷入了墨霜的皮肉直至骨髓,它的身体盘旋在他坚韧的背脊上,他的尾紧紧地嵌在了他的大腿上。 什么样的母体才有资格承载它?自然是能将之怒意与狂傲的气势完美展现的躯体! 厚实宽广的胸膛,承载着龙头的重量;笔直有力的背肌,更显腾龙的狂躁之意;修长结实的腿,在龙尾的束缚下,显得无奈而不甘,却反衬出了腾龙的得意! 姜大师一边拿着一把薄如蝉翼的秀珍小刀,一边叹息的欣赏着自己的佳作。 一切都太过完美,只差再添上,那活灵活现的怒意……也许,在大功告成之日,自己笔下的腾龙就会真的腾空飞起,搅动风云;其怒意也许足以毁天灭地! 姜大师异常兴奋,拿刀的手竟开始有些不住的颤抖。 当他的刀贴近墨霜坚实背部的时候,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若是一个不留神,只怕就会前功尽弃。 感受着背部的局部冰冷,墨霜惊惧的神色更浓了:“你……你想做什么!” 话刚出口,顿时背上一阵冰凉的疼痛,专用于雕刻的锋利刀片,划破了墨霜的皮肤,勾勒出了身上第一块怒龙的鳞片。 “嗯……”猝不及防的一刀,让墨霜毫无准备,一声发出后,最终是忍了下来。 姜大师,一手按住墨霜的背,一手用刀细细的刻画着每一笔线条,眼睛贴的极近,似乎是怕看错了任何细节一般。 又是一片寂静,除了呼吸声,什么也没有。 就这样,一片一片的鳞片刻画着;一条一条细线雕琢着。光是用刀临摹这一副图,就耗去了两周的时日。 姜大师对这个母体的配合:一声不吭也不动,是十分满意。看着对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赞美与怜爱。 然而,与洞内平静无声的外表相比,是墨霜血肉模糊的身体。右胸后背处,已然没有一块完好的,龙尾所席卷的大腿内外侧,也是鲜血淋漓。 当最后一笔结束,姜大师带着无比疲惫的神态离开后;洞内独自一人的墨霜,睁开了那双隐忍而深邃的双眼。看着自己右侧的胸膛和左边的大腿;感受着全身火烧般的剧烈灼痛;他终是忍不住呻[吟一声;腿不由自主的想要迈开来,避免擦到伤口;却奈何力度不够,左腿足尖才一点地,一股剧痛夹杂着无力就无休止的袭来。 “啊……”他又不自觉的呻[吟了一声,赤足在地面打滑,他在要跌倒的瞬间,吊住他手腕的铁链强行将他提了起来,然后撕扯着他胸背的伤口。 双手慌张的抓住铁链如同抓一根救命稻草;铁链在晃动的瞬间,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不悦耳却也不难听的声音。汗水混着血水,在地上汇成了一条小溪。 “到底还有多久……到底还要折磨我多久才算完?” 墨霜盼望着,这次会结束。同时脑中也耿耿于怀轩的背叛。 待得铁链的碰撞声消失后,墨霜重新站好。一个怪异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渐渐地,这个笑声被放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笑声疯狂而凄苍;似乎很好笑一般,声音的主人长笑不止,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却始终倔强的不肯滴落。 一日过去后,姜大师一如往常的那个时辰准时来到墨霜面前;看了闭目不视的墨霜一眼,也不做什么表示。 他拿起一把两端削尖,中间有些凹陷如同一把小铲子的娟秀小工具,对准了前些日子划开的龙鳞就铲了下去。 顿时,一声惨嚎回荡在洞里。 小铲嵌入龙鳞后便缓缓的往上翻去;之后,大师又沾了各种水和胶,细心的抹在鳞片的正反两面;抹完后则抽出小铲,用一个精致的小模具卡在外翻的皮肉上,以做固定…… 就这么几个步骤,大师则是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完成了一片龙鳞。 而墨霜在巨痛之下,却倔强的选择了与疼痛相抵抗。暴呵之后,他只是咬紧牙关硬忍,汗水大滴大滴的落下,双手的手指死死的扣住吊着自己手臂的铁链,而手指几乎是要陷入掌中。他大口的呼吸着;急促的喘息让胸膛激烈的起伏着,背部的肌肉,紧紧的绷着,青筋在皮肉下鼓起;一副有着强横力量的身躯,似乎在那一刻觉醒;而身上的黑龙,似乎也随着身躯的微妙变化而活了过来。 “就……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在墨霜的极端痛苦之下,背后的半老男人突然兴奋起来。颤抖的手指,摸着那条黑龙。 怒意!他要的怒意!出来了!这条黑龙竟然在大功告成之前,提前“活”过来了! 看着欲将脱背而出,直奔天际的困龙;姜大师激动之下,扫去过往疲态,立刻又操刀上前,再接再厉。 “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刀锋挥舞的越发快速,刻画数量越发多起来;墨霜是再也忍不了了;浑身的肌肉开始不住的抽搐,汗水早已湿透自身,在火光下如同蒙着一层油光;胸膛随着粗重的喘息而快速的起伏;腹部则是时而收缩时而舒张;在身后刀锋的粗鲁刻画撞击下,修长的腿一前一后的踏着,却又毫无气力,最终扯动了束缚自己的沉重铁链噼啪碰撞。 整个画面看起来竟然有那么一些**。 “别……别……”一连几天下来,铁打的汉子终有趴下的时候。 当锐刻到了腰际时,从前毫不示弱的男人终于还是受不了。 “别再……别再……刻……刻了……我……”破碎的话,带着低沉的沙哑,从干枯的唇中发出。 如果墨霜此刻能够看到自己的后背,不知会不会被吓晕过去。 此刻的腰杆上方的背,简直就如同开了无数小花一般,片片林立,层层叠叠。深黑的边,淡些的鳞和鳞下鲜红的嫩肉;密密麻麻的排列开来,有序又繁乱;每个鳞的开口角度,由于模具卡形的关系,都那么统一。 “嘘……”姜大师以食指掩口,做出静声的动作;却并不理会这上好材料的求饶,继续细心的刻画着。 谁?会去听一个物品的讨饶?! 又是去了一两周,或是一两月?还是过了一两年?甚至可能已经过了几个世纪? 谁又会去在乎? 墨霜从初始的隐忍到后来的求饶,从后来的求饶再到接下来的啜泣,然后再到无数次的晕厥和昏死,再到如今的……麻木…… 是的,麻木…… 当极限的痛苦连续施加在自己身上时,最终的结果居然不是被痛死,而是成了一种习惯;这一点确实让人无法想像。 胸膛和背部还有臀部那如同飞檐宫阙一般的立体图画,墨霜只感觉自己俨然成了一只变异的刺猬;没有光洁韧性的肌肤,有的只是那些莫名其妙飞起来的肉块。 姜大师此刻半跪在墨霜身下,墨霜修长结实的左腿,被一个矮架子架了起来。 这并不是在做什么苟且之事,而是在完成最后的雕刻。 当大腿内侧的最后一块嫩肉,在面无表情的墨霜身上被翻起定型后;姜大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靠着墙壁欣赏着自己的巅峰之作。 在这一丝不挂之下,备受灼热目光的打量中;墨霜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前面那块不知道他盯了多长时间的板砖,板砖之间,新长出了一株弱不禁风的小草。 没人知道这株小草,是何时破砖而出的;除了他。 “你先休息几周,我看你也快吃不消了。正好等腾龙图彻底定型。”不知何时来到身前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飘忽,如同鬼魅。 墨霜仍然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块板砖,看着板砖夹缝里长出的草。 春天,总是公认的最好季节;就算是这穷苦的小村落里,也是莺歌燕燕,一派生机。然而,在这大家都忙着播种、摘花、玩耍的悠闲犯困的时节内;有一户人家却始终没能安静片刻。 “当家的,后院的三个弟兄被杀了!”一个仆役惊慌失措的跑到福德王的寝室门口,隔着门大叫。 屋内男子还抱着美人,浸泡在温柔乡中,被外面的人吓了一跳。福德王不耐烦的声音从房内响起:“又是那个小杂碎?!” “是他。”仆役也有些恼火。 “大人,怎么不把那只杂碎给杀了呢……早杀了,不是省了这多少麻烦?”一个甜腻的女音在男人旁边的被窝里响起;随后,一双柔软无骨的手臂,如同蛇一般缠上了男人结实的胸膛。 “唉,你以为我不想?这从去年闹到现在,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福德王皱着眉头恨恨的道。 “那还留着他?你一个不留神,人家就放把火;一个不小心,人家就杀你几个人。”女子酥软的胸贴了过来。男人一把将她搂住;叹道:“每个道有每个道的规矩,我福德王做的是这玩宠活雕的买卖,就不能破了规矩!” “哦?”妖艳女子的手不安分起来:“什么规矩?” 男人抓住女子的手道:“那只类,带着的是银牌。猎人这行有个规矩,银牌之上无枉者;也就是带了银牌的类和鲛人还有别的种族沦为玩宠的,不能动。除非是其主人三年后无音讯或者将之主动丢弃的,方能下手。” “你就不会派人去杀么?弄个幌子什么的,只要自己能脱罪不就行了嘛。”女子又道。 男人摇了摇头,对着门外仆役道:“给我加派人手,放置天罗地网!抓了关起来!”之后才对女子道:“你说的我早就考虑过,奈何他不走远,一直在我这徘徊。现在都过这么久了,若是哪天不小心死了,我可就要被整个协会抓去拷问!” “哼,这什么破规矩。”女子瘪了瘪嘴。 “如今这些东西越发少了,协会也是不想以后没了买卖;这才要实施一些保护,避免灭了种。我不伤他,但是我可以抓他。不过类的速度太快,除非他能中陷,或者能想办法消耗他的体力,否则……要抓到也难。” 第三十四章 锍玉(一) 今日天气晴朗,湖里的鱼在水底闷了一个冬天后,都急不可耐的争先恐后越上水面讨一口新鲜空气。波光粼粼的湖面,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的湛蓝,云的洁白,树的青葱,花的娇艳。 远处是层峦叠嶂的山林,裹着袅袅白雾。近处是郁郁葱葱的草地,开满了各色争妍斗艳的野花。 几只小雀从空中落下,在湖边歇息,饮了几口水,啄了几粒砂;双眼微微闭着,小巧尖细的喙却毫不停歇的张合着,从嘴里冒出不成调的鸟鸣声。 一个白衣男子缓步走过,他的身旁跟着一只巨大的猫;当那只胖猫看到停歇的鸟儿时,它绿油油的眼睛似乎有一道光芒闪过,随后,以与身体不相称的速度,瞬间扑了过去。 只见一阵鸟羽飞舞,巨猫得其所愿的得到了它的食物;大快朵颐起来。 “唉……鸟儿何错之有,竟要痛下杀手。” 安静站在破桥上,拿着鱼竿钓鱼的青衣男人有些责怪的说道。那声音如同春风和煦,娓娓动听。 “鸟虽无错,奈何却是猫的最爱。”白衣男子脚步不停,缓缓朝着青衣男子走去。 白衣男子走到青衣男子身旁时,见他全然不理会自己,仍旧自顾自的钓鱼;白衣男子低头看了看鱼篓,里面有着两三条肥鱼;当下微微一笑,拾起脚边的小石子,打了几个漂亮的水漂,救下了刚要上钩的鱼。 然而青衣男子依旧不加理会,仍然耐心持杆。就这样,每当鱼要咬钩的时候,白衣男子总会故意去惊动鱼群,让青衣男子不能得偿所愿;而没有鱼儿的时候,则是安静的陪站在青衣男子身边。 二人僵持许久后,青衣男子终于是认输了,他有些无奈的叹气道:“许久不见,左权使,还是这般不受人喜欢。” 这白衣男子自然是无锋不假。 无锋得逞似的笑了笑;突然双眼一凝,一根细如牛毛的针就从薄唇里吐了出来;准确无误的射向近在咫尺的人的面门。 如此细小的针,如此近的距离;若是普通人早就中招。然而面前的男人并不偏头避让,而是以比针更快的速度,伸手截住了细针,随后手一抖,将针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无锋微笑看着青衣男子俊朗的下半张脸道:“没想到你这‘心眼’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青衣男子慢慢的收着鱼竿,声音极其温和:“瞎了这么多年,耳朵又不大好使,自然就得多花点功夫琢磨。”言罢对着无锋的方向微微笑着:“左权使适才发针前的运气发功,我这里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呵呵,左护法还真是小气;老友相见,不过是想看看故人是否安好;你这就耿耿于怀了?”无锋以开玩笑的口气奚落着青衣男子,拍了拍他的肩,细细将眼前的人打量起来。 青衣男子眼睛处戴着半截铜制面具,将上半张脸是遮的严严实实;面具倒是稍显精巧,却也是凡俗之物。半张面具下是俊朗的脸,乌黑的长发没有任何束缚,就那么随意的披散在身后,直至臀部。简单的青袍穿在身上,衬托出一丝温婉的气质。无论什么人见到这个男子,其第一印象一定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玩笑话,不要介怀啊!”无锋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湖面上的波光粼粼,似乎被身旁男子温和的气息所影响,心境此时变的无比平静。 “朋友还在,左护法就不必再提了。”青衣男子捋了捋被风吹拂的有些微乱的发丝说道。 无锋沉默一阵,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男子道:“若不是想做回左护法,那么,你怎么会轻易让我找到?” 若不是想要重新捡回身份,自己根本不可能找到这个人。这个人,从那场变故后,就逃离妖界,隐姓埋名、隐藏气息活在异族地界里;自己打探其消息是探了几十年都没个影;这次却能够轻易探查到;若说不是主动送上门的,谁也不相信。 身旁温润的男子轻轻的用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自己双鬓的长发,以同样温和的声音回答道:“左权使说错了,我依然不想回去……。。还有,不要再那样称呼我了,这个称呼太过陌生。” “好,我叫你锍玉,你也不要再称我为左权使了,太过生分。”无锋微微一笑,“说吧,这次怎么肯露面了?” 锍玉转过头来,“注视”着无锋,声音依旧温润,语气却有些严肃:“左权使。。。呵呵,不,无锋大人在妖族掌握商财大权,久有经商之道。我这次来确实是有买卖要做。” 无锋愣了愣,随即释然一笑道:“多年不见,你对我真是越发客气了;说吧,什么好买卖,值得你这么个藏匿已久的人抛头露面。” “……这么多年过来,那件事,我想通了。”锍玉的声音忽然压低,虽然面具遮脸看不见表情,但是语气中却透露出了一丝忧伤。 “那件事?”无锋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眼睛的位置,似乎能够穿过面具将对方看透。 锍玉缓缓摇头,温和的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是,我确实知道。不过当初你不是极力反对的么?难道,时隔多年,你已然不在乎陪在自己身边的是个傀儡了?”无锋凤目微合,看着锍玉。 面前的人,很美,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然而那双透露出有些嘲讽的眼睛,配着那细长而有些上翘的形状,这怎么看,怎么像只找打的狐狸。 锍玉心里忍着打对方一顿的冲动,仍旧温和说道:“想通了,不在乎了。况且你的引魂术,也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我何必去在意那些细节。” 无锋笑了笑道:“这是好大的一笔买卖,你既然要跟我做生意,便知道,我无锋从不会做亏本买卖。亲兄弟,明算账;锍玉兄的筹码是什么?” 无锋难得有闲心和兴致,理了理自己被微风拂的有些凌乱的银灰色长发;胸有成竹的等待着青衣男子的回答;因为他笃定,锍玉开的价,必定会让他满意。 果然,锍玉带着无奈,叹了口气道:“我供你驱策五年,你总该满意?” 无锋那可恶的狐狸眼变成了一弯月牙:“哈哈哈,老友就是老友,开价爽快。。。不过,五年太短,不足以定乾坤。” “……定乾坤?”锍玉有些奇怪道。 “这个你现在不必知道,等到时机,我会告诉你。”无锋笑盈盈的看着锍玉:“我要你这一辈子听我差遣!” 不等锍玉发问,无锋表情如同翻书一般,快速的严肃起来;原本清冷的淡金色眸子里又出现了冰凝:“我要你的一生,至少在我达到我的目的之前,你不可再消失。” 面对无锋表情变化速度如此迅捷的状态,锍玉毫不惊讶;只是用春风和煦般的声音,不解的轻声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引魂术需要以我的血为引,就算你不答应,你也带不走她。既然你始终要留下,那么…你知道我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 锍玉微微低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清净,平日我不会扰你。我的住处有个后山,我帮你搭个草棚,你在里面种花种草,还是炼丹试药,我都不会过问。”无锋看见对方犹豫,淡淡的补充着“你不是我的属下,我只是要你帮忙。” 锍玉轻轻叹了口气,缓声道:“我知道。我只是…不太适应你的行事风格。” 无锋如画的长眉微微皱起:“锍玉…你怎么也不理解我…我们二权二法从小青梅竹马长到大,可你们跟那些人,终究还是一样?!” 看到刚才还平静的人,只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变得有些愠怒,锍玉微微有些歉意,声音轻柔:“无锋莫怪,是我唐突了。” “哼!”无锋冷冷一哼,别过脸去。 “……”锍玉有些好笑的“看着”无锋,语气中带着些无奈“罢了,只要能让她活过来,到哪里不都一样。这几十年呆的确实也有些腻了。” 无锋听后,满意一笑。 “只是…适才那么一说,完全是担心你,不要误会了。”温婉的声音,如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予人安心和宁静“物极必反。” 无锋像是没听到一般,神色不变,他淡淡道:“那就这么定了。过几天,我会让人把你住处打理好。” 说罢,突然一个转身,抱住跟自己身形差不多的男人,拍了拍对方,声音难得的温和:“谢谢你回来。” 不等锍玉回应,无锋便将人放开,自顾自的走了。 锍玉望着那袭银发白衣的绝美男子的背影,嘴角微微翘起,这一笑,竟是春暖花开的味道。 锍玉提了鱼篓转身朝着自己临时搭建的茅草房走去。 进了个竹篱笆搭建的院子,锍玉将钓上的鱼一股脑的倒进院子角落一口缺了一角的残破水缸里;然后绕到院落后面挖了些自己种的菜;抬着一小簸箕菜叶就向那个露天灶台走去。 他堆了些柴火在土灶下,细长的手指微微一撮再一甩,只见一个红色的小火苗从其指间甩出,沾到柴堆上,瞬间将柴堆点燃。 “今天吃点什么?”锍玉如同以往一样,为吃食发愁。他看了看水缸,想着里面的肥鱼,犹豫片刻后,还是拿出了一条;今晚吃一条,剩下的两条,明天到村里换些猪肉。 他将菜洗好后,倒入锅里,抄了一阵放些调料。 “盐又用完了么……。”锍玉抖了半天盐罐,没有出一粒盐,旋开盖子一看,果然是没了。他拿了筷子将罐壁上沾着的盐粒小心刮下来。 又炒了会儿,似乎是想起什么。摸了摸扁扁的钱袋,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下三个铜板。他再次看了看那坛放鱼的水缸,叹了口气:“看来明天是换不了猪肉了。” 一盘素菜,一盘蒸鱼,再加一碗米饭。这就是锍玉的晚餐。 第二天,锍玉提着两条鱼到村落里换取食盐,得了一小袋盐后,便如往常一样随意在街上逛着,打算到了饭点再回去。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 黄昏里的晚霞将碧绿的植物朦上了一层淡淡的橘色,鸟儿开始结伴归巢,路上行人渐少。 锍玉提着盐袋,长衣飘飘,与拉得斜长的影子结伴而行,走在泥路上,心里想着的是昨日剩下的鱼,是继续蒸了好,还是用来烩一烩的好。 然而,走到一处地方,便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这声音隔得远,很是模糊,但却可以听出激烈。 锍玉驻足片刻后,还是抬脚走了。 然而这声音就像是尾随他而来似的,渐渐接近。近些,再近些,他终于听清,那是无数喊打的声音和刀剑碰撞的声音参杂到了一起。 第三十五章 锍玉(二) 几天后。 春柳依依,小草微动。今天阳光明媚,天高云阔。淡淡的花草芬香,沁人心脾。 锍玉站在这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小楼间,深深吸了口气,瞬间感觉整个身子都舒爽起来。 “怎么样?”旁边的无锋淡金色的眸子里,荡出了些许柔意和自豪。 “嗯。”锍玉笑了笑,嘴角勾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阿峰果然很会选地方。我,很喜欢这。” 几日下来,许久未见的青梅竹马又开始熟络起来。锍玉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对无锋换了称呼,显得有些亲昵。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么多年过去,无论你再千变万化,骨子里的东西,依旧那个样子。”无锋笑了笑,拍了拍锍玉的肩膀道:“进屋看看么?” 锍玉看着前方的精致小巧的阁楼,点了点头,随着无锋进去。 这是一个小竹楼,里面的事物一应俱全,但是没有什么奢华的装点。轻纱罗帐全是素色,桌椅板凳皆为竹做;装点的摆件,是造型精美却不浮华的盆栽或是一些瓶罐。整个竹楼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朴实而舒适。 “这楼有两层,第二层是天台和玩赏休闲的地方。”无锋带着请于上了二层。 二层略显空旷,一半是天台,一半是书舍。 锍玉走到天台的矮栏杆前,向远方眺望。竹林山川美景,尽收眼底。 “山泉?”锍玉向左一看,一湾不大不小的池子,在不远处的山石后,静静的流动着。 “喜欢吗?” 锍玉温和一笑,点了点头。 “原来,是个没多大的小池塘。后来感觉,既然你喜欢山水,只有这么个小池塘如何能满足你。所以,我令人把它扩大了。你看,刚好可以游一游,天热了,还可以进去泡一泡。”无锋说着,柳叶般细长有些上挑的眼睛,此刻弯了一个幅度。 锍玉柔和的带着笑,转身看着无锋道:“谢谢。” 无锋笑了笑,“行了,喜欢就好。”然后例行面色瞬变的严肃下来:“阿玉,今天来这里,一来是把许诺给你的东西交给你,二来,是要请你帮个忙。” 锍玉前一刻还甚是愉悦轻松的心情,在无锋变脸的瞬间,就微微沉了下来。 …………这人又来了……每次都在别人想跟他好好相处,气氛融洽舒适的时候,横插一把冰冷的钢刀,强行让别人去适应这种反差极大的氛围,实在太过难受。 锍玉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略带埋怨道:“什么事,你说吧。” “我看这几日药奴在,借我一用。”无锋道。 锍玉有些奇怪,他“看了看”侯在楼下的头发花白,有些驼背的药奴道:“他……又瞎又哑……只会辨药。你借他做什么?” 无锋似笑非笑的看着锍玉。 “莫非……你有什么草药要他辨别么?”锍玉猜测。 无锋道:“你猜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呢?”锍玉疑惑。 “不告诉你。”无锋眼睛眯了起来。 锍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我不问了。” “借不借?”无锋问到。 锍玉“看着”药奴,药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白浊的盲眼抬起,脸朝着锍玉的方向转了过来。 “会有……危险么?”锍玉看着楼下那个头发杂乱花白的人,有些担心的问到。 “放心”无锋拍了拍他的肩肯定道“我向你保证,人,我会给你原原本本的送回来。” “哎……他身有残疾,你要多照顾着点。”锍玉温润的声音里充斥着浓浓的担忧。 “………阿玉……他说到底,只是哑了而已。我不信他没练过‘心眼’,否则,你放心让他在外单独采药?”无锋有些好笑。 锍玉缓缓摇了摇头道:“练过不假,但他资质有限,只能感知到模糊的轮廓。” “那就是‘半瞎’?”无锋接过话。 锍玉噎了一下,苦笑。 “你放心,我答应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做到。说了完好还你,就会完好还你。”无锋道。 说着,二人又在楼内逛了一圈后,走到外面又看了些景色。 等到锍玉将这片景致熟悉的差不多后,无锋便要与之拜别。 “不……吃了饭再走么?”锍玉温和的问着。 无锋一听这话,便想起了前几日自己品尝的菜肴,顿时连忙摇头,称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溜之大吉。 回到自己所在的豪宅别院,无锋正自走在走廊上,却是听到了不小的动静。 他皱了皱眉,唤过不远处立着发愣的下人问到:“什么事,这么喧闹?” 下人低眉顺眼的回答:“是……房老爷来了……” “我不是说过,我喜清净,不要到我的别院烦我吗!”无锋的脸色渐冷。 那下人突然觉得无锋两道目光,如同两根冰锥似的扎到自己身上,一个哆嗦,小心翼翼道:“不是……是房老爷他们今儿个发现一只野类在房里偷东西,就去抓它,它……跑到……您的院子里来了。老爷怕它偷您东西,所以才进来抓捕……” 无锋脸色稍缓。那下人见了,忙补充道:“房老爷就是怕您动怒,才让小的在这个必经之路上侯着……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别丢了什么东西……” 还不等那下人把话说完,无锋便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 来到自己的住所前,前院果真是好不热闹,一群人,围着一只类,追的是满头大汗,这边堵一下,那边拿杆子赶一赶,跟挑逗一只鹿似的,来来回回的围追堵截,却硬是逮不着。 无锋蹙眉看着自己宅子前面,一堆颇为滑稽的人,和院里东倒西歪的饰品,还有碎了一地的瓷器玉盘,淡色的眸子几乎快凝了一层冰出来,冷冷的呵了一声:“一只类都抓不住?!” 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的是清清楚楚。 如同使了定身术一般,前一刻哄闹的众人,这一刻呆若木鸡。片刻后,他们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然后回头看着无锋。 期间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汉子,有些委屈的解释着:“白……白公子……我们是怕……” 话还没说完,他们所要抓的那只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出人群,然而,当它即将与无锋擦肩而过的瞬间,无锋指尖微动,几根细如牛毛的针,射了出去,在类的周身绕了几圈。这类,便如同被几根看不见的绳子缠住一般,直接离地而起,提在了空中。 汗流浃背的人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各个嘴张得鸡蛋大小。 那只类显然也没想到,面前玉面灰发的白衣男子,速度竟然比自己还快,于是也愣住了,倒是吊在空中乖乖待着,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那些个人才纷纷过来,那有些憨厚的汉子道:“……白……白公子好手段啊!就……这么给逮着了……” 无锋摇摇头道:“让人把我这收拾收拾吧。” 听了这话后,众人才齐刷刷的回头看向后方……果然,为了抓一只类,东西也毁的差不多了。 那老实的房老爷急忙道歉,于是招呼了下人打扫起来。 “……”掉在半空中的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在前面站定的美人,心里惊诧的同时,多了几分喜悦。 它定了定神,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开口对着无锋道:“我……我不是偷东西的。” 清冷的男子转过身来,银灰的发丝在微风中轻柔飘荡,:“哦?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 其实无锋早就猜到,这只类,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如果是来偷东西,恰好经过自己这里,那么在众多人围追堵截的时候,它的选择应该是以极快的速度翻过身后的墙逃走,而不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跑来。 就算他笃定自己不是一个变数,但显然是多此一举。试问,当你被逼入绝境的时候,你要逃走,你会选择冲到敌人堆里,还是转身跑出敌人的包围圈?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所以,无锋才只是将他吊了起来,而不是直接将他杀死。 这只类,不简单。在试探自己?为什么要试探?又在试探什么 无锋好看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我……我来找人的!”类与无锋对视着,眼中毫无惧色。 无锋嘴角微翘,眼里却无温度:“一只类,到我这里寻人?” “真的!我找千影!你认识他吗?” “…………千影?”无锋蹙眉,“你找他作甚?” “我……他是我合戚,我听说他在这里!我就来找他。”类说着,一副伤感的表情:“我们以前因为战乱失散了……” 无锋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类,点了点头道:“比起带你见你亲人,你不觉得,我应该选择把你交给猎人赚一笔好价钱么?” 类盯着无锋,而后,肯定道:“如果,你要对我不利,你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了。而且……我阅过无数人,就算我看不出你是好是坏,但也绝对不是利欲熏心的人。” “是么?”无锋轻哼了一声。 “那个……白公子……打扫完了,都处理干净了。”房老爷有些讨好的说道“我们就不打扰您了,这只类您看……是交给我们……吗?” 无锋撇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恢复干净整洁的院子后,也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这态度,如同一个主子对待下人一般。 然而这房老爷则是毫不生气,整个人毕恭毕敬的带着家仆退了出去。 无锋掸了掸身上的细灰,清冽的声音飘了过来:“千影有没有合戚,我比他自己更清楚。你说吧,你到我这,是做什么的?” ……类愣了愣,对方的话语打乱了他的节奏,一时不知道该再编些谎言,还是直接说真话。 正在犹豫间,只听无锋轻轻对着空气低声说了句:“让千影过来。”,还没反应这话是对谁说的,树荫里,顿时冲出一道影子,仅仅是晃了一晃,来不及看清,就没了踪影。 这类不答,无锋也不问了。两人僵持着,直到,远处一个精瘦的青年男子走过来,类的目光,才挪到了他身上。来人正是千影。 第三十六章 救赎(一) “这么个不开化的穷村落,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仗势?”锍玉脑中正自想着,“心眼”则随心动,开始对声音的来源处感知起来。 泥泞的路上,一个少年在前面跑着,他的手里拿了一根细长的尖刺;少年残破而肮脏的衣服,在春风里猎猎作响。他的速度快的几乎晃花了后面追逐者的眼睛。 而这少年的身后,则是一堆举着各式兵器的人穷追不舍。 “抓住它!要活的!”人群里,一个领头似的人喊着。 少年跨过几块大石,翻过几根拦在路上的树杆,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路狂奔。然额,最后,他还是停了下来。 他知道,再跑下去,他不但逃不掉,而且还会陷入被动。 “啊!”少年一个起跳,在空中横跨了几步,足尖在老树杆上一踏,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往回弹了过去! 闷头追逐的人哪儿会想到前面少年不但不跑,反而单身应战十数人?! “哎呦!”几个人被弹射过来的少年撞倒,少年立马长刺一挥,隔开了几人的喉咙,然而奇怪的是,这伤口并不致命,却是里面的血水由红转黑,那几人顿时捂着脖子挣扎起来,眼睛凸出,几近暴裂,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要喊着什么,然而,不消片刻,这几人的皮肉,如同被什么吸食了一般,凹陷下去,散发着浓郁的黑气。 “小心那把刺,上面有毒!”领头的拦住后面冲动的人,往后退了几步。 少年有些吃惊的看了看地上的人,再看了看手里的刺,眼神有些迷茫,似乎是自己都不解这刺上什么时候带的毒,并且这毒看起来还很厉害。然而片刻之后,他眼睛一亮,像是想通了。欢喜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瞬间,少年一扫先前的疲惫,将手中长刺挥舞起来,期间,但凡是碰到长刺某一面的人,只要有了血口,必定会皮肉枯萎,黑气环绕。 “来啊!抓我!”少年兴奋的喊到。而对方此刻仅存的两三人,已然不敢靠近,转身就跑。 “跑?”少年冷冷一笑,以极快的身法上前,长刺横在对方脖颈间就是一拉,顿时,三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极速枯竭。 少年看着手中的刺,如获至宝。 突然,他感觉到不远处有个人,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人,在享受战斗快感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的一个人。 少年仗着长刺在手,不再逃避,而是直径走了过去,声音发冷“你是谁?跟他们一伙的吗?” 在此处停留的锍玉摇了摇头,声音柔和“我只是路过。” 少年打量了对方有些奇怪的行头,也不说话,默不作声的往回走去。 锍玉看着那个瘦弱的背影,不由心下一凉,没来由的说了一句:“你……还是不要回去了。” 少年的脚步顿了顿,低头不语。 “你这么重的伤,回去岂不是找死?”锍玉感知着少年,“看见”他身上大大小小或深或浅的伤口;不知对方在执着什么,却有一种怜惜之感。“你能突围看来也已勉强;就算你手中是件神兵利器,但,如若遇到猎人,一样难以脱身。” 微风中瘦弱的少年缓缓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看着锍玉问道:“我是类。” 锍玉微微一笑,点头道:“我知道。但有何不同?” 少年的身影颤动了一下,道:“……。总之谢谢你,但是我还是要去。” 锍玉轻叹一声。 少年转身走几步后,又停下,用着极其平静的声音低声道:“这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是沾了些。。。”话没说完,便毅然决然的走了。 锍玉面具下的脸看不清是个什么神情,好看的嘴唇却抿了抿,之后又继续向着破屋走去。 锍玉走到篱笆院内后,他便又开始像往常一样,做饭、吃饭、睡觉。揭开锅,正欲烧菜,却看到大锅底浩浩荡荡的铺了一层红玉。 “……。。。”锍玉在微微的惊讶过后,不动声色的将红玉一粒一粒捡了出来,放在旁边的一个小碗内;将从地里刚拔出来洗净的青菜倒入锅内。瞬间,没油垫底的锅。发出了不甘的呲呲声和少许焦糊的气味。 “你这锅烧过了,菜下去的瞬间容易糊叶子。”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其中却带了几分玩味。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锍玉没理会,继续专心致致的炒着自己的菜。 “怎么,我送你这么大的理,不谢一声?”那声音又响起。 “……。昨日因为左权使的原因,我差点连一口盐都换不了。”锍玉有些无奈道。 “呵;但你今天不是满载而归,我扰你几条鱼,你得一碗红玉,天大的买卖!”银色长发的飘渺男子找了个地坐下,看着锍玉挥动锅铲的背影。“我堂堂左护法,居然为油盐酱醋发愁,实在有趣!” 锍玉把炒好的菜乘起来,抬着盘子向着屋内走去,道:“你莫不是山珍海味吃腻了,今天想到我这儿吃点粗茶淡饭?”,后面的无锋跟了上来,没有回应。 然而等锍玉进屋看到桌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精致菜肴的时候,他端菜的手僵住了,因为自己手里那盘抄的有点黄的菜,实在是找不到地方再放上去。 “我是来尝你的粗茶淡饭的,也请你吃我的山珍海味。” 锍玉手里的盘子被无锋抽走,无锋端在鼻子前嗅了嗅,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锍玉要抢,无锋急忙将手抬高,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笑道:“别这么小气!” “不是……。”锍玉有些急了。 “对了,桌上的菜有些凉了,我让人去热热。” 还不等锍玉反应过来,只听无锋喊了声:“夏荷,劳烦了!” 只见一个俏佳人从卧房走出来,带着两个婢子,婢子手里拿着破旧的薄被子和帘子。夏荷看到锍玉的一瞬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高高兴兴的回答了声“好!”,便快步走向屋外的灶台。 “你……。把夏荷带来了?”锍玉有些诧异。 “怎么,你跟夏荷几十年没见,难道就不想她么?”无锋道。 “……她还是那样,一点没变。”锍玉看着端了几盘菜出去热的夏荷,微微叹息。 “说起来……。我还得感激你教了这么个好徒弟。”无锋的声音有些温和起来;“如果没有她们姐妹俩,我恐怕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卧病不起了。” “是她有天赋。”锍玉微微一笑。 无锋摇了摇头道:“她有天赋不假,但也是你倾囊相授。” “现在怎么样了?”锍玉道。说着就要把手伸过去替无锋把脉。 无锋迅速端着那盘黄菜走开道:“你的徒弟你该放心,现在急什么,我手没闲着。” 锍玉微微一愣,细细感知了无锋周身一圈后,确实没发现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 “对了,怎么没见药奴?他不是一直跟着你么?”无锋抽出桌上竹筒里的筷子,夹了一夹有些泛黄的菜吃了一口,忍了半天,终于忍住了皱眉的冲动。 “山里寻药去了,估计要呆一段时间,暂时是见不着他的。”锍玉抽过放在桌角的那盘菜道:“不要勉强。” “我还以为你喜欢这味道,所以一直在外流连忘返;难得你也知道你抄的菜是怎么回事。”无锋刻薄的嘴好不容易和谐了几句后又开始变回原形。 锍玉一时无语,也不和他争论。 等到夏荷将所有美味佳肴都一一热好放桌上后,三人终于能坐下吃一回团圆饭;而那两个婢女,却还在周围忙忙碌碌。 “你,要把我这里。。。拆了么?”锍玉看着进进出出的人,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太过热闹,让自己很不适应;光看着那两个晃动的人影,筷子却是在空中僵持着。 夏荷掩嘴一笑;给自己师父夹了块酸辣鱼块道:“主人想要把你这里翻新一遍。” “我回去想了想,依你这臭脾气,我让你去府邸住,你肯定不乐意。既然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那不如就着翻新。你好习惯。明天我让人把你这屋顶修一修,你看这上面还有几个破口,春季这地方雨多,定要漏水。”无锋用筷子指了指草屋屋面的几个破洞后,又指了指四周的土墙道:“你这墙做的也不结实,春季深夜寒冷,漏风了也不舒服。总之,你这里实在太破!” 锍玉已经无视被某个臭脾气的人说自己臭脾气了,他只是温和的笑着,吃着夏荷源源不断夹给自己的食物。感觉几十年麻木的味觉突然苏醒,瞬间竟然有些怀念自己位高权重的时光。 “师父,你的眼睛……还疼吗?”等着无锋难得的啰嗦一堆话啰嗦完后,一旁安静的夏荷才关切的问了句。 “呵呵,早就不疼了。”锍玉温和的微笑着。 “哦……那就好,我记得以前一到阴雨天,师父的眼眶就疼的厉害。我一直都很担心。”夏荷有些许虑色。 “放心,后来调养好了。”锍玉有些爱怜的伸手抚摸了夏荷的法鬓。 一旁的无锋脸色又开始冰冷起来,缓缓道:“我们四个,残的残,死的死,瞎的瞎,这个仇,我迟早要报!” 锍玉摸了摸自己眼睛的位置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不必太上气。。。我也许算是最好的一个了罢。”随后又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我没有资格这么劝你。” 无锋摆了摆手,强压住自己的火气,声音尽量柔和道:“我发过誓,不对你师徒二人动怒;上次是我不好。” 锍玉笑道:“喜怒哀乐人之常情,你这句没由来的许诺,又是要把自己框起来不成?更何况,你这无常的性子,这誓言要是执行起来,不得把自己憋死。” 无锋噎了一下,又是以冷哼回应。 “师父,其实……主人平时待我和妹妹很好,性子也温和。”夏荷帮着无锋说道。 锍玉笑而不语。 无锋淡色的眸子里早没了怒意,他低垂眼帘,似乎有些感伤。 正当锍玉要调侃他的性子现在是阴晴圆缺里的哪一种时;无锋突然轻声道:“不会了。” ???? 两人奇怪的看着无锋,同时安静的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你们是我最后可以信奈的人了。”无锋抬起头,淡金色的眸子印着两人的身影;里面有着阵阵涟漪:“至少我会与你们坦诚相对;永远不会对你们不利。” 锍玉楞过神来淡淡一笑,握住无锋捏成拳的手,声音轻柔:“别把自己甭的太紧。” “主人……今天好不容易跟师父聚在一起;不要想太多了。”夏荷也劝道。 第三十七章 救赎(二) 春天的夜,依然残留着冬季的寒冷;就算翠绿代替洁白给大地换过一次装扮,但仍然无法抹去那种隐隐透出的刺骨冷意。 夜,已经很深;白昼的喧嚣在不知不觉中荡然无存;留下的是一片死寂,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没有风吹草叶发出的沙沙声。 天空的云彩分不清是白的还是灰的,就那样一动不动的滞留原地;而月亮则被一层又一层的物实蒙住,越发的看不清楚,越发的暗淡无光。 终于,这个村落的最后一盏烛火被吹灭;整个村子也失去了最后一线生机。 衣裳褴褛的少年拖着瘦弱而沉重的身体,跌跌撞撞的朝前面的村子走来。他身后的远方,是那一小群如鹤立鸡群般耀眼的豪宅;不过,黑夜总是绝对的公平,既然要黑,就要黑的均匀,不偏袒一丝一毫;因此,白昼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华宇琼楼,在此时与村里的破土房子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清一色的模糊不清,连轮廓都无法辨认,更何况是精心雕刻的细节;而它们的作用却惊人的相同——住人。 少年不等走到界碑前,蹒跚的身体开始不断剧烈的颤抖起来,然后那一把及富韧性,却被长时间当拐杖使而弯曲变形的刺,终于尖端在地上打了个滑后,似乎发出了“嘣”的一声声音,弹了出去;再它终于挣脱主人的残酷压榨后,少年也失去了支撑的东西,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然而他不甘心,他仍然努力的想要爬起来。大脑以坚定的意志力支配着躯体的行动,瘦弱的身体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汗水似乎是鼓舞主人的忠实战友,又似乎是身体抗议所发出的呐喊…………这个思想与行为的抗争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最终以身体多处旧伤裂开,与崭新的伤口比赛流血而告终。 轩徒然的彻底趴在了地上,再也没有气力。 那个豪宅的家主,被他从冬天一直骚扰到了开春;他觉得很有成就感,因为对方无论是最初的手下留情,还是如今的痛下杀手,终究都没能将他捕获。在一次又一次的杀人放火后,被无论是家丁还是猎人围追堵截,他都逃了出来;虽然那是无数次的死里逃生。 但是他还是不甘心,因为他的目的不是去扰乱,而是去救人。 类善于遁地;但可笑的是,这是一个全界全族都知晓的事情,于是这种“善于”就变得不再得天独厚了,因为但凡是重要的屋舍,都会花上重金,在地基里浇灌铁水封土。类的爪子再锋利再坚硬,但挖在几尺厚的铁板上,不过就是白费功夫。 当然,对于轩而言,凡是有可能,他都得试一试,于是在他打洞的那一次,差点被猎人布下的猎网逮住。 几个月无休止的苦战,不说类这种爆发性的物种受不了,就算是耐力相对持久的多的人族也吃不消。无限次的体力透支,靠着精神力量而强撑下来,但凡是都有尽头;如今的残破身躯,便似乎已经代表了生命即将结束。 微凉的天气,带着一种刺骨的阴冷,将轩的身体浸泡着;破碎肮脏的衣服,带着泥土和草屑,混合着新鲜或是陈旧的血迹,尽量尽职尽责的遮蔽着这具躯体。而衣服下的类,身体则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着,眼睛无神的睁着;处于一种将死不死的状态。 要死了吗?真的没有办法改变了么? 也许,明天一早,我会被早起的人发现,然后他们会抽去我的脊骨做武器或者炼化的材料;剥去我的皮毛做毯子或是衣服;挖走我的眼珠,加工之后冒充鲛珠…………唯独没办法抽取我的胆液;因为没人会用一只死类的胆液做药引。 那又怎么样?反正已经死了,我的灵魂会回归到土里与我的肉身分离;皮囊如果不会被死者带走,那么就不用去操心太多。 但是…………那个人怎么办? 几个月了,他还活着吗?或许是生不如死? 我为什么会鬼迷心窍的想要用他换我的亲人…………。。我为什么没有想过这些人会做出这种事情…………是我的愚蠢害了他;可是…………。我进不去!我进不去,我没办法救他! 今天之后…………我将死去;他的一生,也被我毁了………… 过往种种浮现眼前;第一次穿好看的衣服,第一次吃到美味的食物,第一次得到收纳的小袋子,第一次进酒楼,第一次与人共寝……………………短短的相处,却是有那么多的第一次,让他过往平静而有些压抑的心,得到释放和温暖…………然而,他却将那个给予他无限美好的人,推向了无尽深渊,讽刺的是,那个缘由仅仅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后悔了,在对方拿出自己合戚的皮毛做成的绒毯的那一刻开始,他!后悔了! 然而这个能拥有万千变幻的世界,却恰好没有后悔药卖。 这个世界上,也并不是你想尽一切办法,透支一切力量,消耗一切意志去做一件事,就能得到回报的。毕竟,无形的事无穷的变幻,化在浩淼天地之间,不过就是一缕青烟,而你,只是力有穷尽的一个生命。 无形的总能主宰有形的,无命而言的总能耗死有命的。 轩空洞的眼睛,终于在身体抽搐停止的瞬间闭上。 花开遍野的绿草地,鼻子里有阵阵的芬芳;花树下缓缓飘落的绿叶和掉落的花瓣,蝴蝶和蜜蜂在蕊间翩翩起舞,水里的鱼时不时的在水上跳脱,小鸟在林间歌唱。他,又来到了这里。 “阿轩,过来啊!”一个月白色皮肤的小女孩在向他招手,两个羊角辫在她的跳动下一上一下的晃动着。“过来,快过来呀!”稚嫩的声音仿佛风中的花瓣,甜美而温暖。 “慕?!”轩看到了前面跑动的小人;“是慕吗!” 爽朗的笑容在春天融化,天真的孩童在花草间玩闹。 他们一起捞鱼,一起采花,一起爬树,一起掏鸟窝…………一切孩子会做的调皮事儿,一样不少的发生在他们身上。 “大宝二宝,吃饭了!”系着围裙的成年类族,敲着手里的铜盆,“咣咣咣”的一阵吵杂,在孩童们的欢笑中散开。 “走,吃饭了。”小小的慕,牵起小小的轩的手,小小的轩拿着装有一条鱼和几枚鸟蛋的竹娄,一蹦一跳的向着铜盆声音响起的方向跑去。他们的身后,跟着一只丢了蛋的雌鸟;那只雌鸟边飞边啾啾的叫着,显得格外焦急。 一路下来,快到家门的时候,轩终于转过头去,看着那只一路尾随自己的雌鸟,又看着竹娄里好不容易才掏下来的鸟蛋;最后还是嘴一撅,进了屋子。 “阿轩…………它一直跟着咱们。”慕进屋后,仍然不停向着窗外望去。 此刻的雌鸟,停在窗台上;也不叫了;只是目不转睛呆呆的看着屋内;漆黑的如豆般大小的眼睛里,充满了祈求与可怜。 “我不管,我要吃鸟蛋!”轩嘟着嘴瞟了雌鸟一眼,不为所动。 说着,他抓起一枚鸟蛋便要生吃下去;手刚举起来,手里的蛋却被慕一把夺走。 “你干什么啊!”轩有些发怒。 “你不许吃!”慕也有些发怒。 “你管得着吗,我就要吃!”轩恨恨的拿出第二枚蛋,准备塞到嘴里,却再一次被慕夺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连桌子上的竹娄都被慕拿走了。 “我掏的鸟蛋!你凭什么拿我的东西!”轩愤怒道。 “他多可怜!把蛋还给人家!”慕就说了一句,之后便不再理会轩,独自提着竹娄小跑着出门。 “你们怎么了?”从厨房里端着菜盘子出来的成年类,有些诧异的看着轩。 “阿姆,合戚他欺负我!”轩十分委屈:“他把我的鸟蛋抢走了!” 阿姆将菜盘子放下,手轻柔的揉着轩的头发,微笑道:“刚才隐约听到你们争吵,他应该是去还鸟蛋了吧。” “可是我要吃啊!”轩大哭起来。 “轩儿别哭,跟着你合戚去看看吧,以后咱们不要吃鸟蛋了。”阿姆温和的说道。 “阿姆偏心!阿姆不喜欢轩儿!我就要吃鸟蛋,为什么不能吃!我就要吃!”轩嚎啕大哭,包子般的小拳头软软的锤在阿姆的身上。 “那是春丽,只有这里才有的鸟儿,也只有春天才会繁殖,轩儿吃了鸟蛋之后,母亲就会失去自己的孩子,就会难过?” 轩的哭声放缓了,他抬着泪眼汪汪的眸子望着温柔的阿姆,稚嫩的声音带了些许鼻音:“会,很难过吗?” “会很难过,如果…………有一天,阿姆不在了,轩儿,会难过吗?”阿姆温和的声音下,藏着一丝无法言明的悲伤情绪。 纤细娇嫩的孩童听后,居然低下头仔细思索起来。然而片刻之后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我要阿姆,我不要离开阿姆,我要阿姆,呜呜呜呜呜…………”他扑了上去,柔软的小手紧紧的抓住阿姆的衣服,仿佛是自己的阿姆下一刻便会毅然决然的离开自己一般。 最后,轩在阿姆轻柔的哄话中安静下来;而外出放鸟蛋的慕,也回来了。 第三十八章 救赎(三) 过了几周后,小小的轩和小小的慕来到了那棵大树下,那只春丽看见二人后,在他们头上盘旋了一圈,便出去觅食了。两人爬到书上,来到那个鸟窝旁,此时的窝里,正有几只嗷嗷待哺的雏鸟,看见有人来后,便尽量将嘴张到最大,争相恐后的蒲扇着没几根羽毛的翅膀,叽叽的叫着。 “你看,有五只!”慕高兴的看着雏鸟说道。 “就是那些蛋变的吗?”轩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是啊,你看他们多可爱!当初你还想吃人家呢!”慕斜眼看着轩,小嘴嘟着,一副赌气的样子。 “我…………我不知道啊…………”轩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都答应阿姆了,以后我们不吃鸟蛋了;上次有一枚鸟蛋掉草地上,我不是也给放回去了吗!我都改了!” “上次那棵树上有三个鸟窝,你看都不看就随手放回去了!万一错了呢?” “…………万一…………。万一错了就错了嘛,他们离那么近,可以做邻居,怕什么!”轩辩解道。 “错了就找不到自己阿姆了!”慕皱着小眉头。 “那…………那不管!我给他找的阿姆他也会喜欢!”轩强硬道。 啾啾的几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二人望去,那只觅食的春丽回来了,还带着另外一只个头稍大些的;两只春丽嘴里都叼满了食物,它们毫不在意鸟巢旁多出的不速之客,忙着将嘴里的食物塞到雏鸟的嘴中。 “怎么会有两只?不是只有一只吗?”轩一边好奇的看着春丽喂食,一边问着慕。 “我知道!一只是爹爹一只是妈妈!这些宝宝是他们生的!”慕得意的说道。 “啊?爹爹和妈妈?…………但是…………为什么,我们只有阿姆一个人啊。”轩睁大眼睛看着两只成年的春丽。 慕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阿姆说了啊,好像所有种族里,就我们只有‘妈妈’,其他的种族还有‘爹爹’。” “为…………为什么啊…………”轩抓了抓头发,有些不服气:“我们为什么没有爹爹啊!” 慕又思索了会儿,然后耸了耸肩,道:“阿姆没说…………。但是我们一族确实都没有爹爹的。” 轩沉默了一会后,嘟嘟囔囔道:“可是…………我也想要个‘爹爹’,那样,就可以陪阿姆玩了…………” 暖意,如同最柔软的羊毛覆盖一般,予人慵懒的舒适。冰山冷水,渐渐融化升温;当苍茫薄情的白退去后,缓缓而来的翠绿裹住了自己;于是,发芽、开花、结果,再秋收。 无神的双眼缓缓睁开后,轩模模糊糊的看到眼前有一个晃动的人影;那个人影手上似乎端了什么东西,朝他走来。然后轻声问了句:“你醒了?” 轩使劲儿闭了闭眼睛,将眼前的一层朦胧挤去后再次睁开双眼,这次,他看清了。面前是一个同样有着月白皮肤湛蓝眼眸的人,这是一只成年的类;他穿着一身精干的劲装,没有作为类给人天然病态的感觉,而是多了些不符合常理的矫健。 “把这个喝了吧。”成年的类此刻是男身,温厚冷冽的声音听起来既悦耳又不参杂丝毫情绪。 男人不由分说的将碗送到轩的唇边,轩不由自主的接碗,裹在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了细腻的肌肤和…………女性特有的胸部。 然而男人却见怪不怪,既没有目不斜视,也没有目光贪婪,他只是顺便将碗递给了轩,说道:“你的衣服穿不了了,太脏,容易感染伤口,我帮你脱了。等过几天有空,我再想办法帮你弄一件。” 轩听到此处,接碗的手顿了顿,这才向自己身上看去——果然,除了狗牌外,自己被剥了个精光。 他不由自主的向后缩了缩,将被子重新盖回身体;沉默片刻后,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人惊恐的事情一般,猛的抬起头来,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 然而男人依旧没变。 错不了,月白色皮肤,湛蓝色眼眸。 不对劲儿的地方只在于——对方现在居然是男身! “你…………”轩拿碗的手抖了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快喝了,凉了效果减半。”男人仿佛是没看到眼前少女的神情一般,催促着对方将碗里的汤水饮尽。 “…………哦…………”轩只得暂时放下自己的惊诧,捧着碗将碗里苦涩而又甘甜的汁水喝下;终于喝完后,他将碗递给男人。男人面无表情的接过后,便要离开。 “你…………等一下…………”轩焦急道。 “还有什么事?”男人转过身来,看着轩。 “我…………我…………谢谢你救我。”轩本来想问自己这是在哪儿,但又想着,管他在哪儿的,一来别人救了自己,无论在哪里,那也不会再去害自己;二来自己本来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在哪儿呆着不是呆着?于是出口最终成了一句谢谢。 “不用谢我;虽然是我把你扛回来的,但是救治你的是那位大人。”男人很是奇怪,言语间硬要把因果细节分的清清楚楚。 “那…………替我谢谢他…………”轩有些紧张。 “好。”男人回应了一声,朝着门外走了几步后又道:“你就在这里静养;记住,不要出去。”说完不等轩出声,便走的无影无踪。 “…………”轩盯着门外的亮光发了会呆后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自己是躺在了一个宽厚的草席上,席子上还垫了软软绵绵的一层棉状物;轩用手摸了摸,应该是半成品的羊绒制品。身上被子的材质,不说是上好的被料,但也是不错的料子,柔软、干净、保暖。旁边有个木质的简易矮桌;桌子上放着一盏装有滤风杯的小油灯;抬头看看顶上,是简易而结实的木架搭成的屋顶,木架上捆绑着厚而扎实的草堆,这应该是个草屋。 轩将身体缩进被子里,顿时舒服的呻[吟了一声。睡了片刻后;又开始想事情。 最开始想到的事情是那个“男人”;现在是白天,自己是少女身,而对方却是男身;相反的性别变化;想到这里,他有些激动了。 小时候,阿姆曾经说过,类是昼雌夜雄的一个种族,这个种族雌雄共体,无一例外;但是会出现昼雄夜雌的情况;而这种昼雄夜雌的类,是这个种族天生的皇族;不知道这是谁定下的规矩,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他们稀有,也或许是他们能够与别的类交[配繁衍出更强壮的后代,而不是像普通类一般,只能“自产”。 所以,轩肯定了一件事——这个男人,毋庸置疑,是一个皇族。 只是,皇族又如何?平民又如何?现在以类在全界全族的地位,这种差别,只可能转变成为买卖价格的高低而已。 轩打量四周片刻后,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竟然没有什么重伤的后遗症,轩惊诧之下,掀开被子,开始细心的查看自己的身体,果然,或深或浅的伤口,结痂的结痂,愈合的愈合!她转了转胳膊,又扭了扭腰—只是隐约还有一点疼痛,其他的都大好。 这……难道是自己晕厥的时间太长了?过了一个月了吗?还是对方医术高深,将这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好的伤,缩短到几日便能痊愈? 如果是后者…… 那么高的医术的人,必定不会是普通人!自己是不是可以去试着看看,对方能不能帮助自己? 能够主动救治自己的人,一定对类没有偏见!不,就算有偏见,那么也有能与之交换的筹码!只要能够救出那个人,自己,怎样都可以! 真想着,轩的心情异常激荡,他努力的想着各种打探消息和说服对方帮自己的办法,第一次,进入了凝神细思的状态。 夜里,那个类又来了,不出所料,他成了一个高挑精干的女子,而轩,成了一个纤弱的少年郎。 “吃饭了。”女子进屋,手里端着一碗粥和几个白面馒头,将托盘放到床头,面无表情。 轩拿过粥喝了一口,眼睛则暗扫女子的领口,只见一个金色的牌子,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果然……主人非富即贵,不然就是地位很高。”轩想着。 “在看什么?”女子圆润而毫无情绪的声音荡开来。 “额……没什么。谢谢你,救命恩人,我……我还没请教你名字呢!”轩赶忙抬头看着对方的双目。 “叫我‘千影’就好。”女子并未拐弯抹角,回答的极其干脆明了。 轩点点头,捧着粥碗,咬了一口馒头,好奇道:“我昏迷了很久吗?” “六天。”千影道。 “嗯…………我的伤口基本都愈合了,受损的筋脉也恢复了。你主人好厉害啊!”轩笑着对千影说着,暗中也有些试探的意味。 千影转身走到桌旁,拨弄几下摇曳烛火的灯芯,将死气沉沉的火光弄得稍微明亮些。“那位大人不是我主人。” “那……总不可能是……你朋友吧。”轩干笑了一声。 千影转过身来严肃道:“他虽救你,但是并不愿现身。你就不必再打听了。” “…………”轩有些落寞。沉默了一会儿后,将吃剩的东西放回床头,说道“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又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吗?我想知道。这个,总是能跟我说的吧!” 千影点点头道:“几天前我路过村口的时候看到的你,当时天快亮了,还没什么人,看你还有一口气在就把你救回来了。”说完,女子注视着轩。 “就……完了……?”轩有些苦闷。 “就这么简单。”千影淡淡道。 “你……主人同意你带一个野类回来吗?……况且……你带的还是金牌子……那你主人一定是大富大贵的人,按照规矩的话……”还不等轩说完,千影就接过话道:“是不合规矩,他不知道,所以你才不能出去!” “那……既然会连累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轩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你的话太多了。”千影并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是那位大人让你救得我吗?”轩穷追不舍。 千影看了一眼轩,皱了皱眉道:“不是。你不必再问了。”说罢,抬起床头上的碗就要走。 “你!你是皇族,是皇族是吗?!”轩的问题突然转了个弯,声音也突然提高。 即将出门的千影顿了顿,而后道:“我们早就没有皇族平民之分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轩看着千影的背影,将身上的被子紧了紧。他的眉头蹙着,像是在纠结和思索什么,神情严肃而专注,许久之后,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来,双眸中露出了决绝的光。 第三十九章 交易 “主人”千影对着无锋跪下,双手扶在膝头,他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那只类。 不是让他别出来么?为什么他要出来?!他想干什么! 千影的眉头紧蹙,心怀怒意。有些想给这碍事的家伙一巴掌。 “千影,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亲戚?”几根纤长白皙的手指掐着千影的下颚,将他低垂的头抬了起来。 无锋就这么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声音里是寒冰刺骨。 千影的身体不自觉的就颤抖了一下,他的眼睛不敢去看无锋。 “说话!”一股与芊芊玉手毫不相符的力道传来,千影的下颚被无锋捏的咔咔直响。 就在千影感到自己下颚快被捏碎的时候,一旁的类突然开口:“我刚才撒谎了。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只是我快死的时候他救了我。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他,谢谢他!” 无锋放开千影,低低的笑了一声,斜眼看着类道:“是么?” 类,被他这一问,立刻又哽住了。 “主人,几天前,我是救了他。”千影原本平淡的声音,此刻有些颤抖。 无锋俯视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但是,我没有告诉他您在这,我也不知道他找您做什么。我一直,都在告诫他,不要出我的草屋。” 无锋微笑着用刚才差点捏碎千影下颚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细软的头发,说道:“你再不说实话,我可就真的,把你交给猎人,拨皮拆骨了” 这话虽然是对着千影说的,但是内容却是说给那只类听的。 千影此刻只是如同一条温驯的大狗一般,趴在地上,低头闭目,任由无锋抚摸着自己。之后,无锋竟然就坐了上去,拍了拍千影的背脊。而千影则是调整了自己的姿势,方便主人能够更舒适。 “我…我请你帮我救一个人!”在无锋无形的威势下,它终于说出了实话。 无锋冷冷一笑:“早说实话多好,偏偏要如此大费周章还不讨好。” 类以为无锋是要答应,看着无锋的双眼亮了亮。 “为什么,会想让我帮你救人?”无锋问到。 “…因为…当时受了重伤快死了,恰巧千影救了我,我看到他带的是金牌,身边又有能人…那…他的主人,就一定不简单。”类老实回答。 “能人?”无锋明显感觉身下的千影,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背部的肌肉紧了紧。 “我…我不能说。”类回答道。 无锋笑了笑道:“你是指妙手回春的能人?”他细细打量了类后说道“确实是能人,这活蹦乱跳的样子,可真不是重伤初愈的表现。” “我姑且相信你说的,不过,我凭什么帮你?”无锋似笑非笑。 “你…你只要帮我把他救出来…我…我就是你的,任你处置,除了活雕,其他的,做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这皮囊作甚?你不是说,我绝非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么?既然如此,你认为,你这价码,我能接受?”无锋淡淡道。 类彻底沉默下来,眼睛看着地面,贝齿咬着下唇。它睫毛轻颤,眉头紧锁,脸色忽白忽绿,像是在苦苦挣扎。 无锋也不催促,一脸玩味的看着它。 片刻后,这类才闭目开口:“不唯利是图,并不代表不爱财,不爱财不代表,不爱权,不爱权,也不代表,你就…你就不爱天下!” 无锋嘴角上翘,有趣,太有趣了。 无锋这人难以信人,自然而然的,暗中培养了一批暗卫,眼前这只类,在邻里穷村旁大闹豪宅的时候,就引起了他的关注,自然,就会派人去好好调查一番。 毕竟没有一个普通的类,会去主动挑衅人,更不会去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拼杀。 对于周边的事物,无锋向来谨慎小心,只为了有朝一日的利用,或是防备。 所以,这只类叫做轩,他其实是知道的;他的主人被关入牢狱,他也知道;甚至,他的主人叫什么,是谁,他更清楚。只是,关入牢狱后,到底在做什么,他就不大清楚了。因为对方保密工作做的滴水不漏,想要探入牢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就算如此,他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好大的口气啊”无锋道,“什么东西,能让你笃定,我一定可以动心?” “我知道一个大秘密!”轩肯定的道。“这个秘密,谁知道了,谁就可以搅动风云,改变格局!” “大言不惭”无锋表面不屑,内心却是有些惊讶。 “我现在不会告诉你,你先救人!”轩没有理会无锋的嘲讽。“我反正在你手上,我跑不掉的。” “你都可以为了让我救他,把自己卖给我。你觉得你刚才的保障,还有用么?我如何能肯定,你不是在骗我?”无锋淡淡道。 “…到时候我如果违约,你可以让我生死不如。”轩,没有因此而松口,它终于吸取了违约的教训,慢慢的开始学会防备。 然而无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冷冷一笑:“现在,是你在求我。你所说的话,无法证明真假,那么我便无法去帮你救人。选择权在你手上,你若不说,那就另请高明。” 无锋此时显示出了超强的耐心,他不急不躁,只是安静的看着面前被无形的线,所吊在空中的类。而轩,则是心乱如麻。 待到太阳偏西,园中两只类的身体逐渐变化之后,无锋终于没有耐心了,他站了起来,唤过一个下人,准备将轩交出去,此时轩突然开口了:“晟阳铁,桁水川,魑族。” 无锋听后身影顿了顿,驻足回头,挥手又让下人退下。 “你说什么?”无锋突然感受到一种惊喜和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 “魑族早年富有,后来却因为晟阳铁的事没落;而这笔帐算到了他们头上,也算在了鲛人和类族头上,甚至连一些相关的人族也受牵连;这件事,牵扯的种族不少,为此被大力打压甚至是灭族的,也不少。”轩看着无锋,一字一句的说着。 无锋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此事另有蹊跷?” “是!”轩肯定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一些细节。” 无锋低笑:“你一只小小的类,如何能够得知这些事情?” 轩并没有回答无锋的问题,只是淡淡道:“你会感兴趣的,这件事一旦查清楚,不知道你可以捏着多少人的把柄,又会颠覆多少人的喜怒。傀儡师,不是都喜欢这么干么?” 无锋皱了皱眉:“傀儡师?” “我以前见过,你跟他们很像,喜欢把别人当作提线木偶操控他们,乐在其中。虽然……你的线,是看不见的。但是,没有什么别的区别。”说着,轩的眼睛朝着手脚的地方看去,确实,看不见任何的丝线。 “好吧。”无锋一挥手,轩只感觉前一刻还束缚自己的无形丝线已然凭空消失,自己则是从空中落下,跌倒在地上。 “这个交易就这么定了;这几天你就在这里好好修养;千影会陪着你。”说着,看了千影一眼。 高挑肃穆的女子颔首。 “说,你要救谁?”无锋不慌不忙的带着两人向着屋内走去,明知故问。 “我主人,叫墨霜。”轩道。 “真是奇了怪了,”无锋笑道:“第一次见一个侍宠会对主人如此死心塌地,还要以性命相救?” 轩低着头,没有去回话。 “那么,人在哪,你总是应该知道的吧?”无锋又问道。 “知道,临近穷村附近的一落豪宅里,那里是福德王的地盘。他被福德王抓走了,应该是关在了地牢里面。。。。”轩简单说着。 无锋进门,婢子们安顿其坐下,过来倒茶添了些瓜果后,便自觉的下去了。千影此刻跪坐在无锋侧畔候着,而轩,则是跪坐在台下。 “你主人跟他们有仇怨?”无锋小酌一口香茶,淡淡道。 “不……不是,他们……他们抓他去……应该是去活雕了。”轩的声音细不可闻。 “活雕”二字一出,无锋一换轻松,神色开始凝重起来:“活雕?!” “是的,他们说,主人是上好的硬货,我一直在他们宅院周围徘徊,但……就是进不去。”说着说着,轩有些哽咽起来:“他们宅子的地底,全都浇筑了铁水;地面上也严加死守,我……我没有办法……” 无锋握杯的手,轻轻的颤了一颤,自己果然还是大意了;千算万算,没算到还有人胆大到用妖族的异兽做活雕的! “你把事情的经过说详细了,越细越好!”无锋表情严肃。 轩重重的点着头,一边擦着眼泪鼻涕,一边断断续续的讲着,竟是真的不放过一个细节。 当太阳完全落下,月亮挂在天空正中央的时候,轩的叙述终于告一段落。无锋的眉,皱的更紧了。 “你大闹福德王那边,跑到我这里,只怕是早就被他们察觉了。如果我这边贸然前去交涉,还不等我开口,对方只怕就知道我要做什么。”无锋道 “那……怎么……怎么办”轩哽咽着。 无锋斜靠在椅背上,道:“我与福德王确实有些交情;你在我这倒也无所谓,索性再多个侍宠;但是我以什么名义去讨要墨霜?况且,如你所说,他被活雕,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也难说。” 无锋看着台下哭的稀里哗啦的轩,本来就有些心烦的情绪变得更加暴躁:“别哭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再这么吵,我就把你丢出去!” 这话说的很有气势,倒是将轩给镇住了;原本嚎啕大哭的声音立马被收了回去,只有隐隐约约的哽咽声。 无锋瞟了一眼台下的类,不咸不淡的说道:“白天那样很不错,会算计会提防有勇气;若之前是现在这么个样子,只怕你救不了你主人,反倒要被我杀死。” 轩安静下来,细细思索着无锋的话。 “主人”跪坐在一旁的千影此刻插话了,不带任何情绪:“我记得福德王当时想要送您一副活雕,被您拒绝了。” 无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你是想让我光明正大的要么?”而后摆了摆手道:“太突兀。况且,按照日子来算,恐怕现在也只是半成品;送东西,不会送一个半成品。” “我……我看到过姜大师进去了!”轩道:“想必是请他亲自操刀刻画。如果主人真的是一块绝好的材料,那姜大师会倾尽毕生心血去著作。” “姜大师?”无锋疑惑。 第四十章 圈套 “姜大师人送‘画痴’,是活雕界的一流好手,手下精品都是天价。公子听说过‘云鹤东来’还有‘月下牡丹’吗?”轩说道。 无锋一震,他虽然不喜欢活雕这种诡异而变态的东西,但是对于世间传闻,他却听过一些。 轩继续说道:“‘云鹤东来’是以鲛人做的母体,雕的是祥云仙鹤;‘月下牡丹’是以类做的母体,以类为根,花开于背。两幅活雕都是冰雕。而这个姜大师最得意的,也是冰雕。” “你的意思是,墨霜也极有可能被做成冰雕?”无锋蹙眉。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主人还有救!冰雕的制作周期比普通活雕要长的多。”轩微微有些兴奋,似是看见了曙光。 无锋这边,也稍微松了口气。 “那个姜大师能到福德王的府上必定是被请过去的。如今,墨霜这件事知道的人实在太少……明要不行,就只能暗抢。”白衣男子的话有些语无伦次,然而却无人去打扰他的思索。 “鬼卞,出来!”突然间,无锋朝着不知何处,低喊了一声。不待众人反应,一个身着斗篷的人已经单膝跪在了无锋面前。 “你出去大肆宣扬,姜大师有冰雕新作,且为封笔巨作;人在福德王处,作品已完成一半;而福德王也已经把新作私下预定了。其他的细节,你尽可以锦上添花,知道怎么处理。”无锋小酌一口有些凉的茶水,淡淡的道。 “属下明白!”斗篷人应了一声后,又是快如闪电的身影,消失不见。 “至于你……”无锋看着轩,“你该怎样闹,继续闹去;你的目的,是把福德王的府邸布置摸清楚,把地牢入口找出来。但是不要引人注意,该退则退,该败则败。明白么?” 轩不假思索,点头答应。 “行了,你去歇息吧,明天动身。你就暂且不用回来了,必要的时候,会有人救你。”说罢,无锋又想到了什么,缓缓道:“如果你被抓住了,问起今天的事情;你就说,你到我这儿找人,我,把你抓住了,但我看你有主,应该是不想招惹是非;并且我的侍宠可能因为某些同族相惜的缘故,拼死求情保你;因此把你关了一段时间后,就将你放了。” 轩愣了愣后,点头答应“明白!我与你没有任何瓜葛!” 无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去吧!” 等到轩走后,正堂内只剩下无锋和千影。 无锋淡淡的低声道:“如此一来,人多眼杂,我们才不会被人注意。况且,能天价购买冰雕的,必定不是普通人。” 本来在无锋身边低眉顺眼跪坐着的高挑女子,此刻站了起来,很自然的坐到了下面的矮座上;一改先前侍宠的姿态。 “尊主的意思是,让我派人去盯着那些权贵富豪?”毫无感情可言的声音从千影的唇中发出;她端正的坐着,自顾自的拿了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而对无锋的称呼,也从“主人”变为了“尊主”。 无锋这边倒是见怪不怪,毫不惊讶,就像是司空见惯一般,他满意的看着千影道:“聪慧如你。这样,我们的信息来源就更广泛了;你安插在那些人身边的眼线,再添油加醋吹个枕边风;我只想让那个福德王乱一乱……” “我知道,越乱越好。”千影答道:“尊主放心,这件事于你于我都有利,我会全力帮你。这几天夜间,我这边也会派人去打探消息。对了,那个房老爷,不需要处理么?” 无锋纤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杯子道:“自然要处理,把我刚才给轩说过的话,放出去。另外,想办法透露出,‘我十分震怒’这么个意思。你快碎掉的下颚,就是极好的证明。” “真假参半……”千影低声道。 无锋看着千影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抛给她道:“上好的生肌复骨药,差不多了就擦点。记住,我,可是很宠爱你的!”白衣男子如画的眉眼看着千影,言语中颇有深意。 千影看了无锋良久后,终于点头道:“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说罢,喝了口水后,便退下了。 无锋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也走向了自己的卧房。 还没进门,一只大猫就迎上来,对着他喵喵叫唤。 无锋看着那只猫,微微叹了口气,推开房门后进房;里面正在温水的绿衣女子转过头来,喊了一声“主人,回来了?” 说罢,将冷热水兑好,试了试水温后,将毛巾打湿搓洗再拧的半干,递给了无锋让其擦了把脸。 “夏荷,明天你去后山向你师父要点毒药。”无锋擦完脸后,将毛巾还给夏荷。 “毒药?”夏荷有些迷茫。 “是啊,毒药;要沾到皮肤,或者是一闻到就昏过去的那种;顺便把相应的解药给配出来。”无锋笑着看了看夏荷道:“你这医术学的是差不多了,制毒的功夫可是一塌糊涂。否则,我就不用去找那个别扭货了。” 夏荷的柳叶眉挑了挑,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道:“那……要多少?” “让他抽空去看看穷村旁的那堆豪宅府邸,要能把那一片的人都弄倒;顺便还得把我和房老板这边也弄倒。这个量,他自己估计。我可拿不准。”无锋等着夏荷帮他更衣整理床铺,声音中带着慵懒。 夏荷上前一边帮主人宽衣,一边问道:“主人你打算做什么?又要解药,又要连着自己也一并下毒。” “少主出事了,我得去救他。这么做,不过是掩人耳目。” “……出事了?”夏荷紧张道。 “好了,没什么大不了,还有救。只是可能受了点罪,不过这样也好,买个教训。”无锋上床躺下。“具体的,改天再说。” “……知道了,奴婢明天就去找师父。主人好好睡。”夏荷微微一笑;吹灭了室内的灯火,向着主卧旁的小卧房走去。 等到无锋将眼合上的时候,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挤到了自己脸上,他也不睁眼,直接一把将那团巨大的绒球一把捞过来枕着,一巴掌拍在绒球上,发出一声闷响。只听一声不满的喵喵声;无锋慵懒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最近太闲,我给你找了件事;想办法找到地牢,溜进去看看情况。” “喵?”绒球发出质疑。 “我知道刚才的谈话你都偷听到了。既然自夸自己追踪术了得,那就给我看看。现在假设……你要追踪的人就是墨霜。” “……”大猫一阵无语。 还不等回应,无锋平静的呼吸声便已经响起——他睡着了。 几天后,姜大师的封笔作事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扩张。这件事在一传十十传百后,衍生出了很多版本,其中两个版本,最让人信服。 一种是说,福德王贪恋极品而以上好条件引诱,骗姜大师入局后将之囚禁,逼迫大师以毕生心血完成巅峰巨作,而这部作品,自然为福德王所占用。在佳作完成后,福德王便要灭口,以求作品独一无二,千金不可求。 另一种说法是,福德王威逼利诱,姜大师不堪压力,屈膝于福德王;不仅姜大师沦陷,其余大大小小的活雕业,也被福德王以手段收买;那么,从此以后,各方著作仅为其一人。此后,这世间极品精雕,算是垄断在了福德王手里,说什么预定不预定,不过是些显摆的词汇, 至于其他传闻,姜大师命不久矣,临前被绑;或者什么,两家本就是亲戚,暗地里贱卖不走程序之类的无稽之谈,更是数不胜数。 但无论风言风语再多,种类再繁杂,却都有一点相同—福德王不怀好意。 人们向来也有一个共同特点—以讹传讹。 这世间,无论是好事者还是无聊汉子,对于言论的添油加醋,几乎就是一种天性。他们从不会去美化事物,而是喜欢将原本颇有疑点的事情,自以为是的剖析分析后,将阴暗的猜测化为铁证,贴在原有的事件上;让事情的发展变得不可控,变得越发黑暗。 而人们,也似乎更喜欢带有丑闻的事情,那样,他们可以证实自己的正直与高尚。 不出所料,在事件越传越歪后,福德王的事,终于名声大噪。可惜的是,小老百姓看的是热闹,而一直痴于冰雕的大人物们,则开始纷纷北上,要去福德王府讨个公道! 凡事都极其的不凑巧,正当福德王被舆论逼得走投无路,想把姜大师请出来作证的时候,姜大师莫名其妙的凭空消失了! 但凡他可能会在的地方都搜了个遍,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挣扎的痕迹,甚至他房间的桌上还放着冒着热气的面,但是,人,却不见了! 这使得外界对福德王的猜忌更甚,大伙都怀疑着,大师被福德王藏起来或者被做掉的可能性。而,如果是被做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姜大师的杰作真的已成孤本! 于是,原本不安分的人们,变得更加躁动。 刚开始,隔三差五就有人来兴师问罪,到后来,门庭若市,都是火气冲天,讨个说法的。 这样的效果,超过预期,让无锋吃惊不小。他听着暗卫的报告,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这活雕还能引起轩然大波?” 一旁的锍玉慢悠悠的煮着茶,摆弄着茶具,微微笑道:“你又祸害了一群人。” 无锋屏退报信的人,毫不客气的就走到锍玉床前,上去躺着,侧卧看着前面竹几旁,正在滤茶的男子。“看在咱俩青梅竹马的份上,你能不能说话别这么难听?”无锋嘴上抱怨,心里却毫不在意,舒服的眯着眼睛道;“毒药解药配好了吗?” 锍玉的声音温和儒雅;“嗯。你何时需要?” “现在不急,我等着别人把少主先抢出来。然后再伺机动身。”无锋闭着眼睛,银灰的柔软发丝在枕头上散开。 “你…就这么肯定会有人动手?毕竟一件半成品不值钱吧。”锍玉疑惑。 无锋嗤笑一声道:“阿玉,你这话说的是明白人的情况,但你永远不知道盲目遵从的威力。”说罢笑看着有些不明觉厉的温和男子:“你以为这天下人人都跟你似的淡泊名利?你错了,这世上但凡有一丝的贪欲,就会汇集成河,进而只要有一条供之宣泄的口,这条河流就会无止境的破口而出。听说过张画师送稿的事情没?” 青玉微微蹙眉,本着请教的态度:“没有,跟我说说?” 无锋笑了笑:“多年前,有个姓张的画师,穷困潦倒,他的画作卖不出去,没有人去欣赏他。直到有一天,一个知名的画家看到他的画以后,为之提了一副褒扬的词,这个张画师的著作一夜间价值千金,甚至到后面供不应求。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书童居然想到卖主子画废的手稿。原本这个书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哪知,这平日的废纸也是被一扫而空。后来这书童干脆自己在纸上瞎画几笔,然后做旧拿去卖,竟是门可罗雀,而更好笑的是,由于这稿纸出自张画师的府邸又是书童亲自拿出的,因此,没有一个人去怀疑这些稿纸的真伪。” 第四十一章 猎守协会 “不是没有去怀疑,是已经没有去在意了吧。”锍玉微微叹息。 “是啊,你说,这些人是真的爱那个画师的画么?”无锋微微一笑。 锍玉缓缓摇头:“虚名而已。” “但是,这世间从来就不缺爱慕虚荣的人,也不缺跟风起哄的。画师只要有名,那么他的著作是否真的好,便没几个人去关心,大家想要的,只是借他的名,承托自己的名,仅此而已。所以,那些稿纸是否是真的,也没人会在意,只要在这群攀比者间,绝大多数人认为它是真的,那就是真的。”无锋淡金的眸子,有些温和的看着青玉:“一张废纸都有人抢,更何况是一个半成品。” 锍玉边听边煮茶,他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需要我帮忙么?”锍玉问道。 无锋挑了挑眉:“我以为你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锍玉看着茶杯微微有些发愣:“没有。” “这毒粉在那群人打算去劫狱的时候放,做个顺水人情。不过,后天先用点。”无锋道。 “为何?”锍玉疑惑。 “算着日子,后天估计会有一场好戏,毕竟人一多,就容易勾起闹事者的兴致。我们不如乘机给他们加一把火,做出有人想将之一网打尽独吞半成品的样子。而且用此等手法,更显得来人来头非同小可。” “你想…让他们加快争抢的速度?”锍玉有些明白了。 “对,利欲熏心的人有两个特点。贪婪无度、急功近利。能买得起姜大师作品的人,必定是大有来头的,那么让谁服软都不可能。他们只会去争先恐后的抢。”无锋笑道。 “你这边也要放么?”锍玉问道。 “咱们附近的几户人家都有人借宿,谁不想跟这些个大人物搞好关系?” “呵呵,我看你就不想去跟别人搞好关系。”锍玉好看的嘴角翘起。 “……”无锋干咳两声又正经道:“这些人住的地方和附近的地方都洒了。包括我这里。…对了,你配的药可别是毒死人的。” 锍玉险些笑出声:“难得你会顾惜他人生死。放心,只是比较烈的迷药。死不了,睡个几天罢了。” “好,先挑着撒,别全部迷晕了,否则,没人帮我们劫狱了。”无锋满意的点了点头。 锍玉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递给床上侧卧的无锋:“解药到时先服用一点,我下的迷药就对你无效了。” 无锋接过药包塞入怀里,笑看锍玉,突然挽了一股他漆黑的长发,握在手里打趣道:“头发真好。不过,你一个大男人留这么长的头发做什么?都到大腿根了。你莫不是大姑娘变得?” 锍玉盯着无锋手里的头发没吭声,茶壶的水此时咕噜噜的冒泡了,同时也发出了特有的响声:“茶煮好了,下来喝。”男子道。 “…无趣…”无锋摇了摇手里的黑发后,终于把魔爪放下,起身走到竹几边,等着锍玉给自己倒茶。 “阿峰…” “嗯?” “…你…什么时候把药奴还我…” “?” “已经好几天了…”锍玉有些担忧。 无锋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他是你的宝贝疙瘩么?” “不是…这些年,他一直陪着我,离开太久有些不习惯而已。”锍玉抿了抿嘴。 “…放心,会保护好他。少说都得一个月,这才过了几天。”无锋道。 “…嗯…”青玉轻轻点头。 无锋笑看青玉:“你说你,给你派几个侍女你不要;这没人陪你你又孤独。你怎么就这么矫情?算了,我有空会来看你。” “……矫情?”锍玉哭笑不得的看着无锋。 无锋装作听不到对方的嘟囔。又将后面计划的细节跟他说了。之后,二人又说了些闲散话,无锋便打道回府。 晴空万里,春风和煦。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在春日特有的慵懒氛围下,显得亲切而温暖。只是在这舒适的日子里,某个豪宅的周围却聚集着嘈杂的人群。 他们如同跟这宅子里的人有深仇大恨一般,各个横眉冷对,冷嘲热讽,就差要大打出手。 在众多人的威逼下,守门的小厮又跑进了宅院传达消息,今天,他已经来回跑了三十多趟,小厮感觉自己的腿肚子直打颤,前一刻还是酸的,这一刻就快要没知觉了。 两个魁梧的大汉将门死死的顶住,以防一个不注意,这宅院的门就被关上。 “他奶奶的,原本以为这福德的招牌是个硬招牌,没想到出现这种事,不仅卖次品,还想玩垄断!”顶门的一个汉子朝着地上吐了口痰,怒气冲天的说着;然后,他又将门顶了顶,像是怕自己一个放松,门就会自动关起来似的。 “唉,不仅我们陈记要吃口饭,做这一行的这么多人,谁不是混口饭吃?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一个瘦弱斯文的中年人说着。 “你们说道这次品,我以前还真没发现,后来听了传闻才去细细检查,果然‘山骨’有裂痕;那个皮子也磨的不精细”一个身着华贵的人有些气愤的说着。 “呵呵,他家的东西我早发现有问题,都不买。哎,对了,他要合并不是好事么?”另一个人疑惑。 “人家合并的是那些个有头有脸的手艺人,小散户人家可看不上。你说他合并了,收了各家的精英,再压个低价,咱的货还出得去?”又有一个人道。 “我呸!什么合并,分明是强占!我东家说了,道上说的是他要吞并各家,以自己为首!对你们这些小门小户直接打压。别说你们这些小商人,就是我们也不干!”一个打手模样的人呵斥道。 “嘶。。。。在下眼拙,尊驾是谁的门下?”那个斯文中年人作了个揖问道。 “暮雨萧萧”那打手道,言语中颇有一股傲气。 “原来是‘暮雨’!”众人惊讶。 “这不是跟‘福德’并列的五大猎守协会的世家吗?” “是啊,你们得为我们讨个说法啊,我们这些小门小户也得活不是?” 瞬间众人七嘴八舌,对那个“暮雨”世家的打手是诉苦的诉苦,恳求的恳求;而那打手则突然成了庙堂里供奉的神一般,在人群“祷告”的包围下,信誓旦旦的答应着各种话,昂首挺胸,尽显得意之色。 “不怕,这五大世家现在都进内堂去了,咱们只在这候着等结果。这么多人围着,不怕他闹什么幺蛾子!”打手最终一语定了所有人的心;现在他们也就能指望指望内堂里的另外四家了。 气氛沉重的内堂。 “阿梁,协会有明确规定‘凡有绝品材料或者绝品货物均要公示分成’;不说其他的,这个规则,你就已经违反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慢悠悠的说着:“若不是消息流传出来;我们都还不知道啊……” 座于堂上的福德王没有吱声。 “你们说,他搬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做什么?肯定就是为了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当初就说他有问题!咱们历来有好货都是各家分利;这次这么大阵仗,有极品的母体有姜大师,他就舍不得了?!”一个脾气有些暴躁的人道。 适才说话的老者摆了摆手,示意那个人不要激动;他接着说道:“阿梁,协会的事我们可以先放一边,后面再算。这门外的风言风语你打算如何处理?” 福德王扶着额头皱眉道:“那些个话我没说过!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造的谣!” 一个女人凉丝丝的说道:“你有证据证明不是你说的?现在姜大师都不见了,我看啊,你还是赶紧去看看那个冰雕还在不在洞里;指不定也飞走了呢?” “我说了多少次了,姜大师去向我不清楚,他就不翼而飞了,这件事,我也奇怪!”福德王有些愠怒又有些委屈。 “那你倒是去跟外面的人解释啊,他们会听吗?”女人冷笑。 老者打断女人的冷嘲热讽,颇为镇定的道:“都是一个会的人,现在出事儿了,大家都该帮衬着点。” 那个暴躁的男人冷哼一声道:“横老,我们今儿个能在这坐着,是看在您老的面子上。”说罢,他指着福德王道:“他私下那点事儿谁不知道?老实说,不分利的事情他大大小小恐怕都不止十次了。以往每人分个几十金珠,我们不计较。可这次,这么大的货,他想一个人独吞?” 横老微微叹气,没有说话。 “这人就白白拿着会里的方便,这些年,该干的不该干的他全干了。不安安分分做生意,尽惹乱子让大伙给他擦屁股!横老,就算他爹是您旧交,您也不能这么惯着他吧?今儿个我是忍不下去了,话就搁在这!他不把这东西吐出来,我’明觉分会’就不干了!现在大家都有一片天,离了谁不行?” 女人也跟着道:“横老啊,聂大哥的话是难听了点,不过也在理。这些年我们在会里没多少好处,这处理各种……事情倒是不少。原本咱们进会都冲着会里好处来的,有好处也就要有分担不是?这最起码的资源共享都做不到实处……那些个更高的……那还有谁会去指望” “阿红,难道你们‘暮雨潇潇’也要退会?”老者看着女人,面色严肃。 女人干笑几声道:“横老啊,再这么下去实在是会不成会了,但是咱们也不舍啊,我们‘猎守协会’也有三代了,再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可是……” 老者摆手打断女人的话,看着一直沉默不语坐在角落的汉子道:“黑子,你那边怎么说?” 那个叫黑子的干瘦青年抬起眼来看了老者一眼道:“随便。”说完又低下头继续沉思。 老者重重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才三代,这协会就要在我手上分崩离析了!” 第四十三章 营救 众人上前围攻之下,二人不敌落败,当蒙脸的布被扯下来后,众人一片哗然。 “我们哥儿几个在这拼个你死我活有什么用?人家都打算跑路了!”人群里一个人冷冷的道。 一个大汉走到二人身边,手一发力,刺啦一声,直接扯破了裹在墨霜身上的毛垫,顿时,嶙峋密集的黑色龙鳞暴露在空气中,背部猖狂的龙身和锋利的龙爪一览无余。 光是这一点显露,便已让众人眼冒绿光,惊叹不已。 “好啊,还说猎守会会把事情解决给我们一个满意答复,原来是戏耍我们!”片刻的愣神后,一个人愤愤道。说罢,推开二人便要上去拖拽墨霜。 这一举动顿时引起了众人不满:“你什么意思?大伙都在这呢,想要独吞?!” 一句话如同一根导火索,让原本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人群又开始躁动。 “这东西分不了谁有手腕谁拿!”人群里一个粗犷的人吼了一声,而他,也率先出手举着斧头就往那个欲将母体占为己有的人砍去。 瞬间,场上再次炸锅一般,刚放下的刀剑又开始挥舞起来,甩着前一刻杀人还沾着的热乎血,刺入了一个又一个新的躯体。 正在众人交战正酣的时候,一路侧面突然出现的人马冲杀过来,冲散了人群,向着墨霜这边杀来。墨霜没了横老和阿红的搀扶,早就跪坐在地上,全身乏力,而脑子里如同浆糊一般,昏昏沉沉。 两个汉子左右一提一拖,将之拽上了马,同时,那细鳞一般的皮肉,在粗鲁的撕扯下,旧时愈合的伤口又再次裂开。 然而混乱之下,谁会顾及这些琐事?这一众人横冲直撞的穿过人群,奔腾而去。 “冰雕被抢了!冰雕被抢了!”一个个人猛然发现这件事,一句句吼声在人群里荡开。互相砍杀的武器再次停止挥动,众人纷纷朝着那一众贼人奔去的地方飞速跑着。 不消片刻,偌大的豪宅前,只剩下横老和阿红。宅子也被那群野蛮人毁的差不多了。 横老跌坐在地上捶胸顿足,阿红则是神色复杂的看着远处。 “咳咳…” 在颠簸的马背上,墨霜只觉得天旋地转肠胃翻腾,然而他干呕一阵,却什么都没吐出来—不错,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茂密的林间,有微风吹拂,众人策马狂奔,然而不久之后,顺着风向,一阵淡绿色的雾气朝着这边飘来。 带头的人连忙将缰绳一拉,胯下的坐骑嘶鸣一声后停下。 “退后,退后!”那人高呵一声,所有人往后退了数步。 “这…这不是福德王院子里的那种烟吗?怎么这里也有?”一个男人小心翼翼的捂住口鼻防止烟雾进入。 领头的人没有回应他,只是对着前面看不清的林子大声喊道:“江北贺迟东,贺家借道,阁下是谁?画个道吧!” 贺家,乃是人族的一方望族世家,自身虽然无权势,但却与各方部落首领交往甚好。天南地北的大小人物都得给他几分面子,因为招惹了他,后果将会很麻烦,很严重。 以往,每到有过不去的坎的时候,贺迟东都会这么喊上一句,这一句话不仅仅是一句身份的展现,更是一个保命符。无论对方想打什么算盘,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都会再三考虑。就算怀疑他是谎报姓名,总该也会顾及那万分之一的概率。 然而,今天却很怪,林间没有任何回应,不,也许也算是回应了。因为此刻,不仅前面有毒雾,连后面也有了。众人惊诧之间,才察觉到自己已被毒雾包围。 领头的贺迟东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无数支羽箭从空而落,带着破风声射向众人。来不及反应的纷纷被射死,来得及反应的,以急快的速度挡开箭矢,众人渐渐的形成了一个圈,背靠着背,全面防御着。 然而人有穷尽时,箭却无休无止。在片刻僵持后,又是几个人倒下。这时,从雾圈外围从进来几个蒙面人与众人一桶砍杀。众人在雾圈内本就多少吸了毒气浑身有些乏力,适才又挡了几波箭矢,气力所剩无几,自然不敌。于是没几下,就被蒙面人砍杀干净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蒙面人,大呵一声提起墨霜扛在肩头。他拉下蒙面的布骂了句:“格老子的,闷死了!”然后带着众蒙面人打道回府。 春风吹拂,温婉的风带着山林的落叶一起飘荡着,林间的树枝发出莎莎的摩擦声。一个树后装死的人,小心翼翼的将眯缝着的眼睛睁开,看着周围横飞的血肉还有那些残肢断臂。他抖了抖,却没有爬起来,不知是吸入太多气体站不起来还是被吓着了。 且说那魁伟的大汉,扛着墨霜带着一群人,在浓雾里走了不久后,就一头扎进一处深水潭中。不消一会儿,则从另一头冒出来。 他顺着细道游了一会儿,慢慢的,原本极深的水位,逐渐变浅。浅到几人能够由游泳改为走路。 不久后的路已然没有了水迹,众人走在这个看似天然实则人工开挖的溶洞里,原本有些肃然的神情放松下来。 当他们走到一个有亮光的小洞口时,领头的人吩咐众人退下后,自己扛了人,就大步朝着那边走去。 “…是啊…我不神出鬼没弄晕弄死他们的守卫,他们怎么会出来…” “…没多大用…提前…” 隐隐约约,粗壮的汉子听到小洞石室内有两人说话的声音。 汉子拍了拍有些厚重的石门,里面说话的声音停止了。不久后,石门缓缓打开,扛着墨霜的汉子进去后,石门又缓缓关上。 “尊主,到手了。”汉子说着便想找个地方把墨霜放下。 正是征求那尊主意见的时候,旁边的黄裳女子就开口了:“你看他都成这样了,怎么放?…呀,好几处皮肉又裂开了!怎么办主人?” 而旁边的白衣男子则像个木头一样看着墨霜,他的眼睛里含着惊诧,愤恨与…怜悯? “怎么回事?!”白衣男子低吼一声,上去细细的查看墨霜的伤口“这是什么东西!”他看着那一层层翘起来的皮肉,不敢相信。 “主人…我…这就是我之前跟您说的…”黄裳女子有些胆怯。 这黄裳女子就是秋竹,也是无锋身边的那只大猫,之所以不明明白白的带着,是因为想着关键时刻会有它用。而白衣男子自然就是无锋。 那日,无锋让她探狱,她便时不时的在夜晚溜进宅院溜进洞府,一步一步想办法进到最核心的地带,当她看到被吊着的墨霜的时候,也是吃惊不小,不过怕无锋动怒,回来也就轻描淡写的报告了一通。今日,当正主真正出现在无锋眼前的时候,当真是把他吓了一跳。 壮硕的汉子和秋竹一左一右的架着墨霜,墨霜依旧是那幅不活不死的样子。 “主…主人,他身体好烫啊…”秋竹感受着墨霜的体温,小心翼翼的开口。 正盯着墨霜身体发呆的无锋这才缓过神来,伸手摸了摸道:“这样子无论怎么躺着,都会让他伤口崩裂。暂时也只能吊起来了。你去请锍玉过来一趟吧,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说罢,示意二人放手,墨霜身子一斜,靠倒在无锋身上,洁白的外衣瞬间沾了不少血迹。然而,无锋却没有丝毫的嫌弃,只是用柔软纤长的手指指腹,慢慢抚摸着墨霜背肌上密密麻麻的龙鳞。感受着干裂的皮肤戳着自己的指尖,极其微妙。 秋竹领命去了,魁伟的汉子看了一眼墨霜道:“这些肉恐怕已经坏死了。要切除了。” 无锋的脖颈间感受着墨霜微弱的呼吸,他一手轻轻的拍着墨霜另一半没有雕刻的背,一手扶着他的腰,眼睛盯着那些个翻腾的肉,许久后说道:“不用切,我有办法。”然后指节一阵动作,墨霜就被看不见的东西轻揉的吊了起来。 无锋看着他轻叹一口气,随后坐到一边不知在思索什么。 “你…找我有事?”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温和儒雅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如同一双处子柔软的手,抚平了无锋内心有些愠怒的情绪。 无锋深吸一口气,等引路人关门离开后,才转眼看着那个温雅的男子道:“你看看,能去掉么?” 锍玉从看到那个“刺猬”的第一眼起,便已然神色凝重;无锋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到了墨霜跟前,用手摸了摸他的脉搏,片刻后道:“现在最主要的是帮他退烧,再烧下去,恐怕就没命了。” 直到这一刻,无锋才发现,那个被吊着的人身体滚烫却在极轻微的打着寒战。 “是我疏忽了!”无锋也是干脆的人,不多啰嗦,便退到一旁看着锍玉忙碌。 锍玉从随身携带的汇芸囊内取出些丹药,喂给了墨霜,又输了些灵力给他;约莫过了盏茶时分,青玉的手才从墨霜的额前放下。 “没事了。这瓶药一日一粒给他吃了。好在他底子强健,否则可能早就……”锍玉微微叹息。他转过头来道:“少主怎么会变成这样?” 无锋的牙咬了一咬,最终还是将有些暴躁的情绪压了下去:“被一个类骗到了福德王那里,做成活雕了。” 锍玉一惊,而后又苦涩摇头:“少主……还是太年轻了。” “阿玉,有办法除掉这身雕刺么?这么留在他身上,实在不妥。”无锋沉着脸道,“雕刻手法惊天,可算是天下一绝;但是,背着这一身不伦不类的东西,难免要被人动歪心思。” 锍玉点了点头,有些神色复杂的道:“我知道,以后他恐怕要被当作瑰宝争抢了罢。” “不是,你仔细看看雕的什么。”无锋的表情此时如同寒冰。 男子一听,站的远了些,前后左右围着墨霜饶了一圈后,瞬间僵住:“清野腾龙?!” 无锋道:“龙尾……在他下[体那块。雕到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你在人界混迹了这么久,应该清楚。” “……高阶的侍宠……如果龙尾在横腰处,可以说是高昂的货品或者是…但是雕到那个位置…”锍玉眉头微蹙,他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墨霜腰间裹着的那块布给拽下来。 瞬间,一副完整的清野腾龙图出现在眼前。 锍玉突然叹了口气,感叹道:“…神来之笔”话音未落,瞟见无锋的神情才知自己失态,抱歉道“我…只是…” “我知道,图是好图,但他雕在了错的地方。这幅图处理不掉,只怕是他一身的耻辱了……居然敢在一个妖族皇室的身上雕这种东西!”无锋脸色阴沉,眼中有一抹不可抑制的怒意。 “那个姜大师应该也没有…那层意思。从总体分布上看,如果龙尾于横腰处…气势就出不来了,显得局促。”锍玉缓缓分析“做了活雕,怎么可能再去做侍宠。” “这个道理你我知道,但是你我处理之后,谁知道他是活雕母体,看到的只会是一幅图!”无锋有点烦躁起来“这图当真处理不掉么?” 对读者的感谢信与文章基调辩证(不算正文,不影响更新) 『此为寄给读者的话,由于章末作者感言不能超过三百字,因此不得不重启篇章。今日的更新照旧,本章寄语不算在任何篇幅内』 —————————— 一直以来感谢所有能够忍受“痛”的人,以一种有些压抑而纠结的情绪读着这部书。我知道,当你们决定看下去的时候,意味着你们舍弃了小说本应该给予你们的欢悦和愉快。 龙鳞那几章很痛,也很让人绝望,但我却没有在那几章写这些话;因为我不想带着主观意识去左右别人的喜乐哀怒;或走或留皆因对痛的忍受,我知道很多人在龙鳞剥离的章节下离去,因为不忍看到那样的男主。但我也不会去改变这样的风格;只因为,这部小说的男主——没有所谓的主角光环,所以一切就显得过于残忍。 他如大家所见的,是个废物;带着他卑微而可笑,极其虚无缥缈的“皇族血统”来到这个世上,但他却什么都不会。面对比自己强太多的人,他依然会和普通人一样去逃避,去害怕,去怨恨,但敢怒不敢言。 然而,这样一个表面刚强内心卑微至极的人却要被别人逼迫着扛起整个没落的国家,去与整个动荡不安的世界抗衡。可想而知,如果没有主角光环,他会遭受何种磨难与痛苦? 因为没有主角光环,所以他没有一切可以利用的优势;因为没有主角光环,所以他没有得天独厚的运气;因为没有主角光环,所以他不可能在机缘巧合下得到秘籍或者高人指点……也不可能没有什么阻碍的勇往直前。 墨霜是一个想坚毅却又爱退缩的人;一个想面对,却又爱逃避的人,一个想报复却又无能为力的人。这是他的无奈,但他的无奈也是现实生活中,众多人的无奈——天上不会掉馅儿饼,而你,也极少有运气环绕的时候。 我的主角是压抑而痛苦的,他是活在虚幻里的真实,也是活在真实里的虚幻。他的蜕变,如同蝴蝶破茧般挣扎而苦涩;他的成长如同厚沙下久经沉淀的石头,需要溪流慢慢的冲刷。 他不是神,不是魔,更不是上天眷顾的宠儿;他只是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有着平凡的思维和情感,会哭、会闹、会痛也会笑。若说他比常人多了些什么,那可能就是他糟糕的运气,让他遇到糟糕的人和事情。 综上所述,整篇文章的基调是晦暗无光的,紧张而揪心的。也正因为如此,我将分类选成了“奇幻—暗黑”。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说,这部书算不上暗黑风,应该算是立志、正剧。但我想,能够点选“暗黑风”作品的人,其心里承受能力是不同寻常的,能够坚持“痛”的人,也相对较多。久经思索,我就没有再去改动。 感谢大家一路相伴,不离不弃。 第四十六章 前尘旧忆(一) “啊?”那个此刻神志不清的男子迷茫的望着他,像极了手足无措的孩子。 锍玉一把拥住男子,温柔的声音响在耳侧:“我回来了,不要害怕,不要怕好么?你……不要怕。”说着锍玉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但带着面具的上半张脸却流不出丝毫的泪水“都……都过去了……我……已经不疼了。辽戈和雪鸢回家了,我也很好,我陪着你,我不走了,不走了,无锋……你……你快松开隐……” “不对!”无锋挣脱了男子,咬牙切齿吼道:“不对!不对!” 像是想起了什么异常痛苦的往事,男子突然用手不停击打着自己的头,神色扭曲愤怒,双目中一抹暗红渗出:“你骗我!你骗我!他们死啦!” 咆哮声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是那个贱人害的,是不是?!对,就是她……他们死了!死了!” 一股白光又开始在那个疯[癫的人身上暗暗滚动,这个人已彻底进入了癫狂的状态,他在屋内咆哮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而一旁的锍玉则是胆战心惊的看着面前的人,时刻准备着防御他的暴走。 “全部人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血红的双眼装满了空虚的眼眶,目眦尽裂。 锍玉不知道他今天为何如此,但他知道,无锋再不松开隐线,墨霜便要一命呜呼了。 “我还在,他们的尸骨,我会想办法跟你一起找回来。无锋,你还要怎样?这么多年的心结你还是过不去么?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锍玉钳住那个跌跌撞撞疯疯癫癫的人大声呵斥。 “我……我……”无锋被那个温软而极具压迫性的气场所震慑,好像又清醒了些;他的手颤抖的伸向了那张面具,然而却被人牢牢的抓住。 “我不需要你帮我找眼睛”锍玉苦涩一笑:“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我只希望你不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辽戈、雪鸢他们也不希望。” 无锋慢慢安静下来,身上即将暴走的气息渐渐的湮灭下去。“我……对不起你们……”茫然而深不见底的神色里带着悔恨。 “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们,当时的情况下,你所做的决定是对的。”锍玉放缓语气,声音极其柔和“我们不后悔不怨恨,他们也一样……况且,你是我们几人中最小的一个,哥哥姐姐保护弟弟,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也许,对不起你们的人,一直都是我…… 银灰的长发在锍玉的指尖缓缓流淌着,他轻轻的拍着无锋的背,仿佛安慰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无锋那进入癫狂的状态也在这个温润如玉的人身边渐渐平息。 “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但是阿峰……他也是王的孩子。”锍玉温和的道“先王只有他这么一条独脉;纵使你再恨他母亲,难道你不顾恋对先王的旧情么?如果你将他杀了,那么皇族血脉就彻底断绝了。” 无锋的身体轻微的颤抖着,像是在挣扎什么。锍玉拿起他那只捏诀的手劝道:“给皇室留一点骨血,也给自己留一个念想。阿峰,把‘隐’松开,好么?” “……好……”男子犹豫片刻,纤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原本紧紧勒入皮肉的隐线退了出来,贴合在文身与皮层上,安静而乖巧。 锍玉松了口气,对无锋笑了笑:“你太累了,休息会儿。”然后就是猝不及防的一指点在无锋的后颈上,男子直接晕了过去。 这时一直站在门口的林琛才敢走进来,环顾了四周七零八碎的一片——果然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一脸担忧的道:“尊主没事吧?” 锍玉感知了无锋一会儿,摇了摇头,将那碗汤药喂他喝下;然后将人交给林琛:“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你照顾着,我去看看少主。” “哦,好。”林琛本来想问什么,但看锍玉一脸的焦急,最终还是闭口不言。当下抱着无锋出去。 …… 一片死寂的空间里,伸手不见五指;远处晦暗的角落中闪烁着一丝昏黄的光点。 靠近,再靠近,朝着那一抹遥不可及的期望走去…… 妖族幽寒境纪年——荒起年;当那一场血雨腥风的动荡终于以胜利的姿态告捷后,妖族迎来了它史上第二位统治女皇。 多少战后存留的残垣断壁;多少被术法化为枯槁的山石草木;多少因立场不同,而相互拼杀死去的人们……在战斗结束的那一刻,都成了无关痛痒的过眼云烟。 身着黑色繁花长袍的美艳女子,站在一片狼藉的高地上,看着脚下的尸积如山;没有丝毫的悲痛与不忍;她的嘴角陡然露出了一抹笑意,这抹笑意,逐渐放大,最后变得肆无忌惮。 平叛成功,普天同庆! 在长达数月的修缮整顿后,新上任的女皇开始了妖族的“大赦天下”;无数原本被判以极刑的十恶之人重归自由,而她,也利用起了这一群人,组建了自己全新的暗势力。她同时免去了数年妖族平民的赋税,将之后的税率,由原来的六成降低到了两成。 顿时,原本还对新任执权者保留怀疑态度的人们,最终抛却了那场纷争的起始原因与孰是孰非。慢慢的,备受非议的女皇,逐渐坐稳了她的王位。 当人们为第一场无税的丰收而欢呼庆祝的时候,一个瀚海荒漠里的孩子也第一次有了意识。 与外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繁华喧闹相比;洞窟内的阴暗潮湿与有些腐臭的空气形成了天壤之别。 “你说,娘娘会不会来看他?”陌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这是他拥有意识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紧接着,外面的人开始讨论起来。 “谁知道,当初娘娘把他匆匆忙忙的交给我们,什么都没交代就走了。” “你说,这是不是她和哪个野男人的私生子?怕被王发现,又舍不得杀了,就藏这儿来,好日后相认?” “有可能……哎,我听说,老早之前,娘娘和王不是生了个儿子吗?这算算,跟这个也差不多年纪……这娘娘真是喂不饱啊……”说罢,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行了!最近叛乱平定了,指不定娘娘就要来接人了,你们都给我机灵点,别一天到晚闲的没事扯大嘴巴子!”一个人警告道。 “平定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两个多月前吧,娘娘赢了!听说还大赦天下,免税降税,百姓的日子好过喽!” “可不,昨儿我去采办东西,看到路上张灯结彩的;我买了好多东西,老板都给我了便宜价格,就只收了平时的零头。看把他们美的!” “是吗?!!你说我哥儿几个就在这破地方守一辈子,还没见过什么欢喜阵仗,唉,想去热闹热闹啊……这次被老二捡了个便宜了,你怕是在外面耍了好久。” “老二只怕是在花楼喝酒就喝几天了罢!”一个声音调笑又带着不甘。 “我哪儿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令牌有时限;我也只能走马观花的看看,时限一到,我回不来,后果你们知道。”老二有些愁苦。 “那也好过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啊!” “不说了,不说了。外面都张灯结彩,我们自个儿也庆祝下。” “我多买了些菜,就等着你们说这句话!” 之后就是外面的忙碌声和饭菜的芳香。 那是男孩闻到的最美的气味。 外面的人酒足饭饱之后,例行来到那个简陋的石室里查看多年来一直昏迷不醒的男孩。 石门开启,不甚明亮的灯火下,一个人首龙身长有双翼的瘦小男孩已然“坐”在那张干草铺垫的“床”上。 他瘦弱的身下,是一条有着黑色软鳞的尾;双翼的绒毛柔软而光洁,是新生不久的羽毛。头顶的犄角纤细而脆弱,怯生生的躲藏在打结的长发里。 在石门开启的那一刻,他明亮无害的双眼,带着一种初生婴儿的懵懂,看了过去。同时,门外的人也在看见他的瞬间,呆住了。 “醒啦!他醒啦!”开门的人连着几声大喊;声音中带着兴奋。 “醒了?”“他醒了?” 随着一声声的回应,其他人也跑了过来。 受到一群糙汉的围观;瘦小的男孩不由的往后面缩了缩,下意识的用羽毛还未丰满的双翼及尽努力的遮着自己的身躯;小小的脑袋,用力的埋在双羽间,似乎是有些害怕。 “别怕别怕!”一双粗超而厚重的手,抚上了孩子有些蓬乱的头发,声音温和“你醒啦!醒了就好啊!过几天正好你母亲要来接你。” 小男孩不是很明白母亲要来接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被温和的声音所感染,觉得不再那么怕了,将小小的头从双翼中探了出来。 几个对孩子从未有过耐心的人,这次破天荒的想尽各种方式逗孩子开心;争先恐后的给孩子梳洗打扮;让他吃着这里最好的饭菜,让他搬到了最好的房间,甚至是在采购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漂亮的衣服;并且还笨手笨脚的为他裁剪合体…… 这洞窟里,从未有过的其乐融融将原本洞内阴暗潮湿的刺骨寒冷遮盖。 如同待自己亲生孩儿一般,几个大大捏捏的汉子对小小的男孩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男孩,也从最初的瘦弱,逐步长得饱满起来;漂亮的脸蛋越发的显露;身上的鳞片与羽毛成色也越发的光亮。 男孩就在这样的呵护下成长着。直到……不知是哪一天,他从香甜的梦想中,被人粗鲁的提起来。 男孩在被强制吵醒后,双眼还带着迷茫和雾气,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扇在自己脸上。 顿时,耳朵一阵嗡鸣;双眼发黑。火辣辣的疼痛覆盖了小小的脸颊。不等他开口发问,暴怒的话语就如雷霆之音,在耳旁炸开:“小畜[生!没人要的东西,废老子这么多钱和耐心!”,说罢,还不等男孩从愕然中清醒过来,又是一耳光。 第四十七章 前尘旧忆(二) 漂亮精致的小脸被接连而来的耳光,打得高高肿起;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的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然而,哭声并没有换来对方哪怕一丝丝的怜悯,如同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以往温厚保持微笑的汉子,紧接着又是啪啪啪的几个耳光,结结实实的打在男孩脸上;之后还不解气一般的,解下自己栓裤子的油皮绳,不由分说的就是一通乱抽。 粗糙结实的绳子,抽在孩子鲜嫩光洁的肌肤上,发出恐怖的啪[啪声;一鞭子下去,便是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男孩高高肿起的脸蛋上挂满了泪水;他哭喊着,闪躲着,哀嚎着。然而,那一鞭一鞭的抽打,如同雨水般密集的落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不消片刻,孩子的身体已是血肉模糊。 汉子则像是还没过足瘾一般,继续的抽打着,直到男孩最后失去了知觉。 那个男人全然不顾男孩的生死,还在一鞭接着一鞭的狠狠的抽在男孩身上。终于,在他抽到似乎是六十八鞭的时候,扬起的手被人抓住。 “老三,别打了!”一个声音在汉子的身后响起。 汉子转过身来看着来人,是自己的大哥。 “妈的,我们被骗了多少钱!我们的俸禄都陪给他了,这个畜[生!”那老三牙根紧咬,恨恨的说道。 “消息可靠吗?万一我们弄错了,你这一莽撞,就没有回头路了!”来人皱着眉头。 “这次四弟出去采办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些事情,然后才去细问。大哥,你知道老四的性子,他做事细;我也反复问过他了,人家都得知消息后又一连跑了几个城,问了不同的人。你还不信?醒醒吧,咱是被耍了!” 大哥沉吟片刻道:“难道当初我们弄错了?” “我们当初就没个把门的消息,说那女人要来接人,就是个猜测啊!” “……好像是这么回事。” “也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我们就信以为真了,巴巴的等着人家的赏赐。一百多年下来,我们所有的积蓄基本都被这小子糟蹋光了!” 那大哥听罢,也是重重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孩子,皱眉不语。 老三又是几鞭抽下去,又被大哥止住。 “又怎么了?大哥你不会真的喜欢这小孩吧!”老三极度的不耐烦中带着质问。 “不是”那个大哥有些平静的回答,看着男孩的眼睛,没有一丝怜惜:“把他打死了,我们也回不了本,以后我们的杂活给他做,我们收取俸禄。多好。” 老三恍然大悟,收起绳子,连忙点头称是。 昏迷了约莫几天的时间,男孩悠悠转醒;脸上的红肿没有消退,身上刻骨的疼痛没有减轻。饥肠辘辘的他,在被几人发现已经转醒的第一时间里,被塞入两个大桶,要他打水。水桶那么高,高度到他的肩膀;水桶那么粗,宽度如同他的身躯。 然而在拳打脚踢的暴[虐之下,他依然挂着泪珠,咬牙用担子挑起了两个大桶,靠着引路的东西,走了十多里,去瀚海荒漠为数不多的水湾里打水。 打满了两大桶水,自己弱小的身板却怎么也扛不起来;于是,最终,他倒去了一些,留了两个小半桶的水带回去。 细腻柔软的龙尾,摩擦着粗糙的沙土和石子;多少石头锋利的棱角划破了他的长尾;他一路将细碎的石子从尾中拔出,一路哭着,一路挑着沉重的担子,往回走。 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妖族,应该由长辈教会如何化形,应该已经学会了用穿着靴子的双脚走路;而不是拖着尚未长实的尾,去与坚韧的路面较劲儿。 但,这个男孩,似乎再也没有这样的福源了。 回去后,自然是因为水没有挑满,又受到一顿毒[打。 “你这个废物!这么点事情都干不好,花钱倒是不客气!”一鞭子下来,少年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上又增添了一道崭新的裂痕;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如同婴儿的小嘴,张合着,皮肉往外翻卷着,触目惊心。 “人家好歹是个皇族私生子,天生的富贵命,怎么能跟我们比。”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孩子身边响起,带着无尽的嘲弄与讥讽。 另一个汉子踹了孩子一脚,吼道:“重新打,你什么时候吧两桶水打满了,什么时候有饭吃!”而这个汉子,之前还抱过他,任由男孩扯过他的胡子。 总算还好,没有再挨打;男孩瘦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挑着与他身高体重不符的水,但却一次又一次的,忍不住将原本满桶的水倒掉些……不是他偷懒,而是他实在挑不动。 宽大的扁担压在他窄而薄弱的肩膀上,压出了印记,磨皮了皮肤。然而,相对于身上的鞭痕与尾底的磨伤……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担子的折磨了。 几天下来,没有满桶的水,没有食物。 最终,当他快要饿死的时候,那群人终于善心大发,从废水缸里滤了一瓢发馊发臭的残根给他。 人,一旦真的到了快要饿死的地步,便会不再挑剔。 纤细带着血污的手,挽起一捧滤瓢里散发着恶心气味的东西,然后毫不犹豫的塞到了嘴里,咀嚼几口后,习惯着往日佳宴的味蕾开始奋力抗击;他依然还是吐了出来——带着几天没有进食的胃里的酸水吐了出来。 之后,就是下颚被谁粗鲁的掰开,然后……那些恶心的东西,被狠狠的灌入口中,被迫吞咽下去。 男孩又开始哭了,然而痛哭的声音,很快的便被周围的哄然大笑所掩埋。 后来,除了挑水劈柴,他逐渐的承担了其他的事情;自那以后,那群人似乎发现了训导男孩最佳的方式:一旦做的事情让人不满,他的食物便是他们丢弃了几天没有处理掉的发馊发臭的饭菜,并且若对方心情不好,自己还会遭受各种各样的折磨;如果做的好,食物则是一个白白净净的馒头。 一个馒头而已,却成了这个孩子最渴望的美食。 他卖力,他努力;他用他的肩膀担起一筐筐他应该担不起来的东西;他用他的手指,做着无比精细的活计;他,甚至用他的头脑,去帮着一群粗人出谋划策糊弄上面来查验的人……一切,不过只是为了一个馒头。 随着岁月的变迁,当初的小男孩逐渐长大,久经非人般锻炼的体魄,坚实强壮;苟且下来的头脑,有着卑微的聪慧。 百年之后,他在一次错误的“提议”下,没有把上头糊弄过去的几人;照旧对他进行了毒打;不同的是,随着男孩逐渐的长大,那一群人发现,男孩的皮肉越发的“硬”;但他们并没有起疑,只是下意识里都默契的认为,那是孩子被打出茧子的缘故,所以变得越来越皮糙肉厚。 于是,最初始的油绳逐步转变成了带着倒刺的钩锁,木棍逐步变成了铁棒。 那一夜的施[虐之后,他没有再像往日那般,躲在自己肮脏的角落里默默流泪;更没有吃旁边那一桶馊臭无比的食物。 他有力的指尖婆娑着身上的满目疮然;他的双眼第一次,从胆怯转变为了愤怒。 百年的泪水,似乎已经流尽;百年间苦痛的表情,不知何时开始麻木;但百年来,死去活来的痛楚,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入他的皮肉,划开他的骨头,让他永远也无法释怀! 他决定反抗! 他想去刺杀那群人——他知道,那群人一拥而上,毫无功夫术法的自己必然会惨败,所以,他选择刺杀。 他将偷来的铁棍,经过日积月累的打磨而使之变得尖锐;他将尖锐的铁刺刺入一个人的心脏的时候,他多年来压抑的情绪变成了一种残忍而嗜血的笑意,尽情的宣[泄着。 然而,似乎是过分的得意忘形,很快,其他人便察觉到了他的举动。 四五个人将他制服,从此,他就连最基本的下地行走都成了一种奢侈;他被锁在了石洞的墙壁上,更加严酷的毒打,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他的餐食由原来的馊臭缸水,变成了腐败的泥土黄沙。 逐渐长大的少年开始了不停的反抗;坚硬的肌肤成了他若有若无的护甲;越来越凸显的气力成了他逃跑用的蛮力。 他一次又一次的挣脱着一根比一根粗的铁链;一次又一次的出逃,也一次比一次跑的远。然而,不知为何,对方却能一次又一次的将他轻松找到,然后抓回。 最终,他荣幸的被关进了一间特殊的石室。里面的铁链有着特殊的性质,无论如何挣扎,始终只是枉然。而在被锁上的那一刻起,石室内带有的特殊力量将他封印,竟是连所剩的灵智也要加以剥夺…… 而那群人……似乎对自己的身体越发的感兴趣起来,开始了花样百出的折磨。 第四十八章 结怨 墨霜趴在床榻上,感受着柔软舒适的毛毡。毛毡上好的绒毛包裹着他的身躯,他此刻似乎对之有些迷恋,将头埋入其中;修长有力的手指死死的抓住毛毡略长的绒毛,然后闭上双眼。 片刻之后,男人坚实的背开始微微抽[动起来;乌黑的长发洒落在腰际,紧紧的拥抱抚慰着那个此刻有些沉闷而伤感的人。 昏黄的灯光下;榻上的人,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趴着,直到石门被轻轻的敲响。 “谁?”墨霜抬起头来,英俊的面庞上挂着些许的泪痕。 “我来看看你的伤。”一阵温和如水的声音,不甚清晰的自门外响起。 墨霜坐起身来,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过去开门。 “大人。”墨霜的脸上不显任何神色;只是礼貌性的跟锍玉打了个招呼;然后,他的眼睛就定在了一小盆草上。 “这是……”墨霜的心里猜测着,眼神里满是询问。 “哦,你说的那株草,我在石室的角落里找到了。”温润如玉的男子,嘴角擒着笑意:“它很顽强,硬生生从石板里破出来。” 墨霜抬起手,伸出手指极其轻柔的抚摸着那纤细娇小的叶子;眼底尽是温柔。 “多谢大人。”他小心翼翼的接过小盆,道了声谢。 “就让我站在门口,不请我进去坐坐?”锍玉笑道。 墨霜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将人让进屋内,关了石门。 “你……还……好么?”锍玉走到桌前,看着墨霜满身的咬[痕和文身上厚厚的血痂,尽量将语气显得平淡些,避免对方的窘迫。 墨霜轻轻的将小盆放在一个假窗框上,又用手指轻轻的摸了摸。然后转过身一脸平静的对锍玉道:“不碍事。” 锍玉叹了口气道:“之前的事情,确实疑点诸多,他从来不会那样。其实……他很后悔那么对你,要我来替他道声歉……” “后悔”这一说,完全是锍玉用来安慰人的,墨霜何尝不知无锋向来是一个有去无回的性子,事情一旦做了,就绝不会后悔。 然而面对如此善解人意的锍玉,墨霜自然也不会点破。只是沉闷的点了点头。 “能看看你的伤口么?”锍玉征求着男子的意见。 墨霜此刻倒是没有显示出任何的迥异,走到锍玉跟前站定。 锍玉微微颔首,算是谢过。之后,他开始仔细的查看起墨霜的伤口。 “除了肩头这块伤口狠了些,其他的都不碍事。依照妖族的恢复力,这些伤口几天就会愈合了。”说罢,他从汇芸囊内取出了药膏和纱布,然后将药膏敷在对方那血肉模糊的左肩上;一阵凉意带着瞬间的刺痛,让墨霜的眉头不由皱起。 “这一处有点深,不过你放心,过个两三天,把纱布撤了就行。”说着,温润的男子,细心的用纱布将伤口包扎起来。 墨霜静静的看着那个男子,看着他轻柔而细致的动作,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左权使的朋友?” 他实在想不通,天下间,居然还有人能够忍受那个疯子;不去惧怕,不去远离,而是选择了成为好友。 但是转念一想,或许也只有如此文雅的谦谦君子,才能以柔克刚的去克制或者适应那个人的古怪吧。 “是啊,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正值墨霜的思绪还在飘离的时候,锍玉温婉的声音又在他耳侧想起。 “一起长大?”墨霜有些诧异。 锍玉微微一笑,剪断了多余的布条,一面收拾着东西,一面道:“嗯,墨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墨霜垂眼看着桌子上的水壶:“没什么……只是觉得,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很奇怪。” 锍玉并没有去回答,他收拾了东西后,又从囊中取出了些小点心和果子,顺手递给了墨霜一个道:“这几日辛苦你了,不过缝合期间不宜吃油腻的东西,天天喝粥也会腻。这些点心瓜果,放在这,你想吃的时候就拿一些。” 墨霜默默的接过那个饱满晶莹的果子,轻轻一口咬下去,鲜美多汁的水,就差点从嘴角流了出来。他连忙擦了擦,避免人前的不雅。两三口,便将果子吃完。 锍玉又递给他了一个,示意他坐下慢慢吃。自己则拿了个杯子,倒了点水,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 “我清楚,他不讨人喜欢。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他辩解些什么……”锍玉的双目望着杯子中的水,水的无色映衬在满室的暗淡下,显得有些凉薄。他转头看着面前那一具惨不忍睹的躯体,有些怜惜的问道:“很疼吧?” 墨霜吃水果的动作被定格在了那里,他的目光从香甜可口的果子上移到了手臂那被什么猛兽啃得七缺八凹的手臂上——那个疯子……后面已经不满足于吸血,而是想把自己吃了! 已经被处理过的伤口,突然间开始作怪,狞着一脸的丑恶与激愤,咧着嘴与墨霜的眼睛对视。那些大大小小的肉坑里如同含了魔性的诅咒,将他毫不留情的吸入血海,回顾当时的噩梦;然而梦魇似乎有所不甘,除了将无锋啃噬他的场景反复揉捏之外,还带起了他部分解封的儿时惨痛经历。 男人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瞳孔开始涣散;他只觉得自己要被淹没在黄沙里,快要窒息。 说实在的,比起疼痛,当时他所感到的其实是一种恐惧——一种,自己要被一点一滴蚕食掉的极度的恐惧。 锍玉看到墨霜盯着自己的手臂神色不对,连忙用了“清心咒”将他唤醒,然后还在男子迷幻的期间,干脆取了绷带把他的双臂给裹了一圈。 没了视觉上的冲击,男人的情绪终于恢复了些许的平静。 “他……他想吃了我!” 在极度惊惧的回顾后,墨霜颤抖着声音说道。 “……他……”锍玉本想说:他不是有意的,只是莫名其妙的突然间自己就不受控制了。但他看着眼前已经陷入苦痛中的人,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墨霜在一阵的僵化过后,突然去揭自己身上部分地方裹着的纱布,却被锍玉一把按住。 “我都看到了……他……但他不是有意的……唉!”锍玉觉得自己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没有办法帮无锋洗脱罪名。 墨霜垂目低声道:“我只是想看看,身上被咬成什么样了。” “……不要再看了,你……给我三天时间,我让你的身体复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锍玉死不松手,言语中带着恳求。 墨霜深吸一口气:“我相信您的医术,身上的伤对您而言不费吹灰之力,但除却身上的呢?” 锍玉皱眉,手微微抖了抖,还要说什么却被墨霜打断了。 沉闷而压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我是不是生来就是你们所有人的猎物?你们何以如此对我?!折磨我……你们是不是很开心?” “……你怎么会这么想?”锍玉有些惊诧,然而问完之后便没了底气。 “我为什么不这么想?”墨霜反问,眼里尽显讥讽“特别是他!每一次,仗着自己有恩于我,就肆无忌惮的对我百般折辱!那么,他为什么要救我?一次一次的给我希望,一次一次的让我去感激他;结果,最终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上一次我差点被他打死,这一次,我险些被他吃掉!” 锍玉看着面前表情扭曲的人,心中也觉得堵得慌“我会帮你问清楚,也会帮你查清楚……” “呵”墨霜笑起来:“不用问了,等伤好了我就走,我不想再见到他。这次的恩情,就当我用我的一身血肉还给他,今后再也不欠他什么。” 锍玉摇摇头:“缝合还没完成,你不能走。” “大不了,把那些肉鳞切了!”墨霜淡淡道,如同看破生死。 锍玉苦笑:“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剥皮剔骨的痛?缝合是最好的选择。” 墨霜不语。 “留下来,等缝合好了再走吧。”锍玉劝道。 墨霜深吸了口气,有些憎恶:“大人真的不能帮我么?” 锍玉微微摇头:“抱歉,那个人用在你身上的材料实在特殊,只有无锋的‘隐’能帮你。”看着墨霜此刻情绪还算平稳,他赶紧接着道:“有去无回的‘隐’会极度消耗他的气血,导致他各方面的虚弱,所以才会出意外……他真的不是……” “大人还要为他说话吗?做了便是做了,没有原因。”墨霜冷冷的将锍玉好不容易说出的只字片语给堵了回去。 锍玉无奈,心想,无锋跟少主的结算是彻底化不开了。 墨霜:“我答应您,缝合完再走。” 锍玉松了口气:“那你早些休息。这几天我会帮你疗伤。” 说罢,锍玉关门离开。 没走几步,拐角处的一袭白衣便将锍玉的注意吸引了过去。他看着那个面色如纸的人,叹了一叹,缓缓走去。 “他怎么样了?”无锋轻声问道。 锍玉:“全身上下没几块好肉了,不过还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无锋:“好好医治他。” 锍玉苦笑道:“你不说我也会尽力,不过那孩子是真的被你吓到了。” 无锋神色凄然:“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但是……以少主现在的情况,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觉得……自己是你的猎物。”锍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词。他感知着无锋心情的变化,说得尽量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用到了那个极其刺耳的词语。 “……我……没有拿他当猎物。” 锍玉沉吟道:“但是,你确实有过想杀他的念头吧?” 无锋不否认也没有肯定而是选择了沉默。 “不要去想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阿锋,不要去想多余的事情。你只用去想,他是我们的少主,是唯一的王储,更是先王的血脉。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锍玉温言细语的劝着,双手轻轻放在无锋有些颤动的肩头,努力的平复着他一直以来为此纠结苦痛的心。 “我……做不到。”挣扎许久,男子还是开口摇头:“我一生的噩梦拜她所赐,不可能不去想,也不可能不去报复。但我答应你,尽量不牵累少主。” 第五十章 桀湟 青山碧水,鸟语花香,一派的欣欣向荣。 大片的竹林,随着春风的吹拂而微微摆弄着,发出哗哗的声响。竹屋旁边的小池有着极富韵律的流水声。一片的碧波荡漾,一片的安逸恬静。 一个头发有些凌乱打结的驼背,来回的在各个草药堆前面忙活着;他的动作迅速麻利。 而房檐下,一个戴着半张面具、长发青衣的男子,正在一个台子上研究着什么。他温润如玉的气质里,带着一种严肃和不解。 自从将墨霜的血取来以后,他就开始剖析研究,然而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得知,那样的血,除了颜色与众不同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特异。 他有些丧气的进屋,继续翻阅那些古老相传的典籍。 这样往复循环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月有余。 几天后。 吱呀一声,院子的矮门被人推开。一个白衣轻衫的男子走了进来。 忙碌的药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了男子一眼后,对他鞠了个躬,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奇怪的是,男子好像是听懂了一般,对着药奴点了点头,看了看里屋,便自行走去。 屋内若有若无的药香,让近来精神有些萎靡的男子,陡然清醒不少。他似乎是颇为享受一般,猛的吸了口气。看着前面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闯进来的青衣人,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若是要杀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那一个高座藤椅,长发及地的人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身体微微一抖,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转过头来回望来人:“你今天有空?” 无锋走过去,差点一脚踩在对方的头发上,急忙后退了一步,看了看那乌黑笔直长得夸张的头发,有些怪异道:“还不剪?你打算留到能绕山头三圈半的时候才满意?” 锍玉轮廓分明的下半张脸僵了一僵;然后,他低下头,看到已经拖在地上挽了个花的发尾,干脆站了起来;发尾带着扫过地面后留下的少许尘土垂到了他的大腿。 “……抱歉……”男子温和的声音从漂亮柔软的唇中吐出。 无锋摇了摇头道:“别再推辞了,明天我排个人过来,好歹帮你做些杂事。你看你这架子,都一层灰!”他的手指随意的在一旁的竹架上一擦,顿时,指尖上粘了一层薄灰。 “你不要婢女,那我把鬼卞借给你,在你充傻发愣的时候,好歹能有个人守着你。” 多少次,无锋要派婢女来服侍,都被男子以各种借口推脱了。他终究是过不了那个坎。 无锋看着眼前的人,以往冰冷的神色有了一丝的温和还有惋惜。 看来,跟自己一样,也是一个执着的人。其实,他们的执着真的有意义么?…… 青衣掩面的男子微微错愕道:“鬼卞?那不是你贴身暗卫的首领之一么?你……让他做杂活……不大合适吧……” 见锍玉这次没有马上拒绝,看起来尚有商量的余地,无锋似乎是松了口气道:“不是挺好?你刚才那样的状态,很危险。现在是多事之秋,就算你这里设有结界,也不表示一定安全。” 锍玉垂头看着手中的书卷……自己确实是大意了。要跟无锋共事,必须要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哪怕是自己的安全;一个不慎,也许就会满盘皆输。 看着锍玉没有再多说什么,无锋将话切入了正题:“他的血,怎么样了?” 锍玉道摇了摇头:“有些许的眉目,但是还是不确定。” “什么意思?” “目前所知的是,他的血不是纯黑,强光之下是一种暗紫。” “有什么特别之处?” “《天络奇经》有载‘世有奇湟,逆天之众,万竭百死,不得善终;千年难遇,万年难求,无神有形,毁于丹流’,说的便是一种天下至宝,这种至宝性邪,既是大凶又是大吉。”锍玉缓缓背着祖传的医典,神色有些茫然。 无锋蹙眉,越来越糊涂道:“这至宝是什么?难道还跟少主的血有关?” 锍玉抿了抿唇,没有接话,而是继续耐心讲解:“这是‘桀’的一种,我祖上先辈们将这种‘桀’称之为‘湟’。这种东西,是从一种植物里面提炼出来的剧毒,是天下奇毒的一种,但同时也是天下百毒的解药……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无锋有些惊奇的看着锍玉:“这种东西,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道:“又是剧毒魁首又是百毒解药,一己之矛攻己之盾?” 锍玉意味深长的看着无锋,却是点了点头道:“你这么说也不错,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这个东西说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我也是翻遍了所有典籍,才在《天络奇经》里最陈旧的几页中,找到那么一段说明。恐怕天下间,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无锋思索道:“无论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你之前说……这是一种植物的提取物?会不会弄错了。” 锍玉也是一脸茫然:“我不确定是同一种东西,但是它们的效用很是相同。” 无锋找了个凳子坐下,慢慢听着,他知道,接下来,锍玉将要与之细细说来,并且不会有一句废话。 “除了效用之外,其余的地方,确实没有任何的相同点。” 锍玉沉吟了一会儿,思考着如何讲述,能让无锋更好的理解。无锋也不着急,只是垂头等待,眼眸里多出了一种沉静。 片刻后,柔和而严肃的声音,从青衣男子 “‘桀’是一种植物,但是并不是普通的植物;这种植物专门生长在阴气浓郁的地方,可以吸收天地间至阴至寒的气息。普通的‘桀’常用于制作一些巫族的法宝,善于控蛊的人,也喜欢用这种东西来驯化蛊虫。而我所说的‘桀’则是这种植物中的异变者,它会同时吸取天地之气中的‘阴’与‘阳’,让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息汇集到体内而不综合到一起。书中记载,这种东西一共出现过两次;第一次出现在‘不周山’上;而第二次,则是出现在现今沐川县‘赤子峰’的某处。” 无锋的头突然抬了起来,眼神中带着惊讶:“赤子峰?!” 锍玉对他点了点头道:“你已经想到了。” “传言万年前各族连手血战通天恶魔的地方?”无锋确认道。 “正是那里。那一战后,各种族的部众十死九伤,三大种族中,人族被灭,我族苟延残喘回到结界内休养生息;这期间,状态稍微好些的,算是幽冥族了。”锍玉缓缓道。 不知无锋想到了什么,突然冷笑一声,扯了个不相干的话题:“‘人族被灭’?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现在,这个种族的野心都快撑破天了!” 锍玉听罢有些感慨:“唉,当初确实是灭族了,只残留了几个人而已;却不想……”他笑了笑,眼中有着赞许:“真是一个顽强的种族。能够从那场废墟的阴影中走出来,从一无所有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隐约有顶尖之势了。” 无锋的嘴角挂着冷笑,语气中带着一种愤愤然道:“扯远了。” 锍玉看了看无锋,微微摇了摇头,接着道:“那场大战尸积如山,白骨累累,也许正好是不错的养料;但过重的阴气,可能让它发生了异变。” “‘湟’液就是从这种异变的‘桀’中提取出来的汁液。这种汁液的颜色,是纯黑色。当初在书中找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我很自然的就把它跟少主的血联系到了一起。当时,我没有在强光下去观察少主的血液,看到的就是纯黑,而少主的血带有剧毒,同时……也可能是解药。跟它很像。” 无锋纤长洁白的手指轻扣桌面:“怎么说。” “我用他的血跟一些东西混合之后,发现它有一种……很强的腐蚀力。这种腐蚀力,带着一种‘暗’的气息;不属于妖族人天生所带的五行灵力。但是单独的血又没有这种效用。” 无锋正听的认真。锍玉却是将之前的话头顿住,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脑中的乱麻似乎终于理清,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我想起来了!” 那个类族少年手中长刺划过那些人的时候,那些人的状态!……是了,简直一模一样! 无锋以一种怪异的神色看着锍玉,看着那个平时沉静温和的男子,此刻则像是捡到宝的小孩一样,手舞足蹈。 “你之前说过,你抓了一个类,是从福德王府那边逃出来的,认识少主?就是那个扰了福德王一个冬末春初的孩子!” 无锋莫名其妙的看着此刻的锍玉,他觉得,今天的男子很反常,而自己的头有些发胀。 “嗯……”无锋此刻竟然有些害怕锍玉会说出,这个类会跟少主之血有什么关联的话;他看着锍玉的眼神中,显出了一种“期盼”的神色。 然而,锍玉只是让无锋命人取了那个类的武器来。 无锋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就看见锍玉从旁边装活鱼的缸里,捞起一条鱼来放在地上。还不等开口,只见锍玉便用那根长刺切了下去。 顿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一个极浅的薄口处,渗出了黑色的血,然后开始“沸腾”;隐约的一团黑气,如同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一般,由外而内的穿入鱼的体内。鱼拼命挣扎的同时,原本肥美多汁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直到最终,化为灰烬。 无锋看的目瞪口呆。而旁边的人则是欢呼起来:“我明白了,是破口!” 不顾无锋呆若木鸡的杵着。锍玉快步走入房内,取了一点黑血,然后又捞出一条活鱼,这次,他没有直接将血滴到鱼身上,而是将鱼切开了一个小口子,将血滴入伤口。 果然,与之前长刺划鱼所产生的状况一样。鱼开始发黑干瘪然后沦为飞灰。 无锋终于回过神来,从锍玉手中拿过长刺,翻来覆去,细细打量起来,片刻后,他看着刺上一面棱刃的黑线道:“这是……少主的血迹?” 锍玉点了点头道:“之前我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可以肯定,这就是少主的血。也许是少主不小心弄上去的。” 无锋蹙眉喃喃自语:“好毒的血。”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来:“你之前说的‘解药’又是何意” 锍玉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无锋,叹了口气道:“我记得,你没有饮血的习惯。就算是以前重伤,灵力体力几乎消耗殆尽的时候,也没有。” 无锋一经提醒,这才察觉不对:“我这几天只是奇怪为何……我会觉得他的血美味,倒是没往你说的方面去想,还以为真是其他什么原因。” “所以……不是你想要去饮血,而应该是他的血在引诱你。”锍玉又恢复之前的平静道:“而且……饮用之后,气色好了很多,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无锋仔细的想了想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感觉,既没有精神百倍,也没有不适…要说是什么异常的,那可能是……最近总是想着它。” 锍玉道:“那么,解药一说目前无法证实了。只是看你气色好很多,所以觉着对你有什么功效。” 无锋笑了笑道:“照你这么说,这名副其实的回春药,今后我取来高价卖给姑娘,不是一笔横财?” 锍玉有些无奈叹息:“你这算盘都打到少主头上了?你莫要再戏弄他了,其实,我觉得少主挺好的。” “开个玩笑而已。”无锋淡淡道,脑中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眉头拧在了一起。 第五十一章 如愿(一) 暗无天日的昏黄石室内,墨霜的伤早已痊愈。他的神情有些古怪,有些怅然;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被别人雕刻的洞里,回到了,那株草,第一刻破土而出的画面。 烛火安静的燃烧,不发出任何的声响,室内静谧而寒冷。男人在假窗边定住,双眼片刻都没有离开过那一株纤细弱小的草。 在没有阳光普照和雨露滋养的环境里,它是那样的憔悴那样的无力,然而又是那样的倔强,那样的强悍。 纤长有力的手指极其爱怜的抚摸着小而脆弱的叶子。男人看着这一株如今已被移到小盆里的草,一阵低语。 这样的情况似乎持续了很久,他对这株草似乎生出了一些特殊的感情,像是生死相交的好友,又像无话不说的兄弟。 “我该去哪里?”男子眼神有些茫然和悲凉。 男子看着那株一动不动,毫不起眼的草,对着它轻声细语:“你就留在这里吧,让锍玉大人照顾你,比跟着我要强上许多。” …… “他们曾经提到过,我是皇族,可你说,我算什么皇族?事到如今过得还不如一个普通的族人。” …… “我想离开……不想再回来了。我想好好的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不想再参合到什么里面……” …… 并不连贯的话语跳跃着,男子有些凌乱的思绪似是在同小草进行着一问一答,不知道,他最终的说辞,是自己瞬间的所想,还是面前那一盆草所给予的答复。 还在絮絮叨叨间,石门被缓缓推开。一袭白衣的美人大步走来,惊动了墨霜深沉的低语。 墨霜脸上原本平静的神色突然就是一惊,他猛地抬头看着那个让他感到恐惧而憎恶的人,适才轻柔的动作全没了踪影,全身的力量开始在背部和手臂凝结,仿佛是在防御着什么。 “左权使?”幽暗深邃的眼睛里含着警惕的光。 “衣服脱了,看看伤口。”无锋淡淡瞟了男人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墨霜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来人,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有些咬牙切齿冷冷的道:“左权使,你救我的恩情我已经还清了!你还想怎样?难道那日看你辛苦,给你饮血,就成了你变本加厉的理由?!你是不是,是不是非要把我彻底撕碎才肯罢休!” “……”无锋淡金的眸子带着疑惑看向那个紧张得浑身青筋都暴起的人。密而微长的浅色睫毛不由的轻轻在眼帘上抖动了几下;眸子中极其复杂的情感闪烁着,他张了张略微苍白的薄唇,欲语还休;然而不等话到嘴边,原本带了几丝凄婉的神情立刻变成了讥讽。 似笑非笑的可恶表情带着欠揍的幸灾乐祸,无锋微微抬起下巴看着那个人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现在的形式,觉得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么?” “你!”墨霜又气又怒,却拿眼前的人没有丝毫的办法。 无锋低笑道:“乖乖的听话,少受皮肉之苦。如果我真要把你怎么样,你觉得,你能挡得住?” 男子看着对面那双琉璃似的双眸在暗淡中璀璨夺目的有些鬼魅,心中一寒,有些退缩,然而内里的深渊又极其想把那个人痛揍一顿……这挣扎来挣扎去,最终还是所谓的理智占了上风——事实证明,他打不过这个人;冲上去,无非是自己找揍。 如画中走出的男子,清幽的目光扫着对面那双捏了放,放了捏的拳头;讥笑的意味变得更浓了,一双凤目微微弯曲,如同浩瀚星空里明亮夺目的月。 在喉头上下鼓动了三次后,墨霜泄气了;他赌气似的把衣服从身上一把扯下来,粗鲁的摔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瞪着那个能恨得冒青烟,却又拿着无能为力的人;一脸的委屈,咬牙切齿。 蜿蜒盘旋的黑色狂龙裸露在空气中,精美绝伦而又狰狞可怖。 无锋毫不掩饰的目光落在墨霜的身上,他走近慢慢环了一圈;当手指点在缝合的龙线上时,明显感觉到了指下之人的战栗。 “很漂亮。”白衣男子的嘴角上翘,直视着对面那双愤恨的眼;大有“你就算把我恨死,又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墨霜的下颚突然被人粗鲁的一把捏住,被强行将头转了过来。对上那双带着隐隐杀意却又十分坚韧的目光,无锋笑了笑,加了几分指尖的力道,几乎就要将那人的骨头捏碎;然而对方所回应的却不是呼痛,而是杀气火焰的上涨。 “眼神不错,但是,杀不死我。”无锋微微眯着双眼,看着面前的人:“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么,嗯?” “还能为什么,如果这世间若没有你们这群变态,我怎会如此!!”墨霜盯着无锋靠得极近的脸,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 “你就是别人的猎物。”绝美的男子在对方耳边轻声说着刻毒的话,“不是因为谁做了猎人,而是因为,你自己喜欢被捕。” 墨霜眼中充血,猛地推开跟前的人,怒斥道:“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这些人,没有悲悯天下的心,至始至终只会以别人的痛楚来取乐!天下哪里有人会甘愿被谁玩弄于鼓掌间的!无锋,原本我因为你救我而对你报以感激,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好人;结果,相处下来之后,我才知道,你不过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你看谁都是你的猎物?你有想过自己成为别人猎物的那一天?!” 无锋嗤笑一声:“看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墨霜捡起地上的衣物,怒道:“我不需要明白!” “你看,所以我说,你很有当一只宠物的潜质。”男子的言语越发的恶毒“正好,你身上的东西与你的志趣相互辉映。” “……”墨霜穿衣的动作陡然僵住。 “那可是清野腾龙图,龙尾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寓意,上次你听到了,我就不重复了。”无锋冷冷笑道:“看看,我们妖界的皇族血统里,出了个比玩宠还要不堪的侍宠!” 他突然小声道:“万年难得一见的——极品!”,说罢,突然放声大笑,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墨霜的眼眶更红了,眼底透着一抹暗色,他忍耐着即将爆发的情绪冷冷道:“你今天到我这,就是来看我笑话的么?!这幅图是我自己想要的么?!而你,又何必拿什么狗屁皇族来挤兑我?跟我有什么干系!”他看着那个笑得前俯后仰的人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看见它。我更不会给你们皇室丢脸,因为,皇族?与我无关!” 无锋笑道:“天下没有不通风的墙,与其想着不给人看见,不如想想怎么安安分分做好你的侍宠!” 本来不想再去理会那个疯子的墨霜已经迈步准备离去,然而当他听到那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火气突然不受控制的爆发出来;眼中杀意尽显;他终于是忍不住了,转身走回去二话不说就是一拳揍过去。 然而无锋却没有像当初在山上一样中招,而是在瞬间直起腰来用手接住。 那个前一刻还显得有些疯癫的人,此刻安静得可怕,仿佛之前他所展现的夸张动作,只是墨霜所见的不切实际的泡影。 无锋的眼色冰冷得如深渊中的寒泉,凝着一层白霜,:“怎么,想动手?” 墨霜此刻的双眸也越发的晦暗,他冷笑一声,抡起没有被对方控制住的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就朝着男子的面门击去;不出所料的,依旧被反制住。 无锋拧着墨霜的胳膊向后一绕,就将他的双手反剪起来;男子在墨霜背后轻飘飘的道:“与其把火发在我身上,倒不如去找找把你害成这幅德行的人。说起来,能被一个畜生骗成这样,也是新鲜。” “放开我!” “你看,你除了央求别人放过你,你还能做什么?”无锋冷冷一哼,放开了墨霜。 墨霜深吸一口气道:“是,我只有这点能耐,你满意么?” 无锋淡淡看了他一眼。 墨霜咬牙道:“我不是什么皇族,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既然你看我这么不顺眼,那为何不放过了我,让我去过我想要的生活?左权使,难道你这样三番四次折腾我,你不累?你不累我也累了!我知道我碍了你的眼,我这就走!” 说罢,无锋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准备打包。 “你要去哪儿?”无锋冷冷问。 “去哪里都好,不用你挂心。”墨霜抬脚就走。 无锋:“站住!” 墨霜驻足。 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道:“你就不怕再遇到这次的事情?” “……我会小心。”墨霜语气稍微缓和下来。 无锋:“你就不想报仇?” 墨霜沉吟片刻:“……我累了……几百年来,我真的累了。”他转过头看着无锋,有些恳求道:“我不想抱着仇恨活一辈子,妖族人的寿命实在太长了;外面,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一看,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让我喜欢……左权使,我不是你,我也不是什么王孙贵胄;不要把那些东西强加到我身上,除了让你失望,你什么都得不到。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像是终于妥协了一般,无锋深吸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了个汇芸囊递给男人道:“里面有些散钱,备了些常用的物实。你带走。”而后负手转身“趁我还没反悔,赶快滚!” 墨霜接过汇芸囊,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无锋的背影:“你……放我走了?” “我好像,之前也没拦着你。”白衣人不显悲喜的说道。 “……”墨霜还待说什么,终是咬了咬牙关,转身离去。 “走出这里,你我再无干系,你也不要后悔!”无锋的话飘在空中,回声久久荡漾。 “不后悔!” 第五十二章 如愿(二) 闷而寒冷的石室里,只剩无锋一人,他如同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直到一个人跑过来询问他,是否放墨霜离开的时候,他才缓缓转过身来,对着来人道:“不用阻拦。” 来人领命,退出室外。 无锋悠悠然抬起了修长洁白的手,手上是一条依稀可见的光线,在他抬手后的瞬间,光线消失在手中:“想置身事外?” 火光印着绝美的容颜,将之一分为二,一半隐匿在昏暗,一半置于光下。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这世界,做一个糊涂人,怎会那样容易,更何况是一个皇族! 不知不觉已然春末,墨霜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着热闹非凡的城镇,在柳巷繁花间深深吸了口气。 太久了,太久没有吸到过如此新鲜而带着春泥芬香的空气。 看着满街的小摊和小摊上新奇的货物,悠闲自在的逛着;看着街道上小孩的追逐打闹、喜笑颜开和大人的笑骂呵斥……他觉得,生活就应当如此,有着平常的喜怒哀乐,有着简单的烦心事和忧愁。 而不是被人牵制,任人摆布。 晚上随意在路边吃了馄饨,掏出钱袋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几个钱了;再探查一遍汇芸囊,里面除了零零散散的衣物和一些常备用具外,就是一些铜板散银,红玉金珠,全都无影无踪。 也罢…本来就不是自己的。索性还留有点底资,也算是给足了情面。 于是,之前对柴米油盐毫无概念的人,开始踌躇起最基本的生活问题。 春去夏来,街道尽头,人影憧憧,炎热的天气和着带热气的风,将汗湿的衣服直接与皮肤吹贴到了一处。好不难受。然而这里却有一群人不嫌热一般的挤到了一起。 “好!再来一个!”人们扇着蒲扇,看着那里划出的小块空地上,表演枪棒的人,纷纷喝彩。 场间的人手持双剑在空地上耍着漂亮的剑招,剑锋所到之处,一种凌冽的寒意就以压迫之势袭来,让人纷纷后退。然而等着剑势稍缓,人群又不约而同的靠了过来。几套剑法下,舞得众人眼花缭乱,倍感精彩。看得是如痴如醉。 黄昏十分,人群终于渐渐散去。浑身汗湿的高大男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穿着早已浸湿的旧衣,收拾着东西。 “哎,小伙子,这是今天还剩的一点面皮还有几个馄饨,你就拿回去吧。”旁边卖馄饨的大娘,用油纸包着没卖完的面皮儿和馄饨,颤颤巍巍的走过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男子。 “谢谢大娘,昨天您给的还没吃完。这些面皮馄饨,您明天继续卖吧。”男子停下手中的事物,回头谢道。 那头发花白的大娘自顾自的走过去,硬是将面皮和几个馄饨塞给他:“你说哪儿的话,这条巷子若不是你到这里,我这馄饨店都没生意。邻里多照拂是应该的。” 男子见推脱不掉,便收下了。 大娘也收拾着摊位,一遍收拾一边道:“你这小伙子也是怪,这大热天的还穿这么多,不热得慌?你说你烈日当头的卖艺,里三层外三层的,老婆子都怕你中暑,天天给你备着解暑汤,好在你也没事。” 男子看了看那碗放在灶边的解暑汤,心里一阵暖意。 “汤还给你放那儿了,还是一天一碗,老婆子看着你喝。”大娘对着男子笑着,手上不停忙活。 男子这次不拒绝了,抬起碗一口喝光里面回甘清凉的汤。等到大娘把东西收拾完后,他主动过去挑起了两大框杂七杂八的东西,扶着老人一路同行。 “哎,好孩子。”老妇夸赞道:“有本事有善心,人还俊。要是我闺女还在,我定要让她嫁给你。” 男子浅麦色的皮肤,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发暗,但精致俊美的五官,却在霞光里夺人眼球。 他有些苦笑道:“大娘过奖了,我不过是个一事无成的人。会的,也不过是些小把戏。” 大娘拍了拍他的手:“年轻人不要这么早下定论。你们还有大把的好时光。今后是什么样的,现在未可知…” 男子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您的女儿,怎么从未见到过?” 一提起自己的女儿,大娘神色便暗淡了下来:“死了啊,死了好多年了。我老伴儿也死了。” “…抱歉…”发觉自己踩到对方的痛处,男子面有愧色。 大娘叹了口气道:“没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我难道还放不下吗?小伙子,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留个心眼。” “我,明白。”男子道 “我女儿是跟一个畜生私奔不成之后被逼跳井了。老伴儿后来气不过去找人家理论,结果被打成重伤,我们家没钱去请大夫,不久后,他也死了。”大娘语气中带着痛惜。 男子沉默,没有再问什么,而老妇则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女儿和老伴儿的话题,早已打住。男子一路扶着老妇,挑着担子直至老妇家门口。 送完老妇后,他则向着城区最偏僻的荒郊走去,那里有个破落的小院,是他找到的最便宜的住处。 当破旧的小门关起,男子进屋之后。不远处的草丛突然动了动,里面,蹲着两个蒙面人,这两人手中拿着一副画卷。 “是他,没错吧?”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凶恶汉子对着旁边一个瘦子道。 瘦子看了看手中的画卷,点了点头:“应该没错,是老板要找的人。” “咱们先回去告诉老板再下手,免得打草惊蛇!”刀疤汉子道。 瘦子点了点头,两道人影消失在即将降临的夜色里。 一个安静清雅的园子里,一片细嫩的草地上,一棵繁茂笔挺的大树下。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安静的伫立着;一个碧衫女子,手中持着薄扇轻轻摇晃;而薄扇下,侧卧着一个白衣人;眉目如画,睡的安详。 三人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有一个多时辰;面具男子的额角处汗水如同小溪一般蜿蜒而下,糊住了左眼;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贴在身上显出了精壮的身躯,他的背挺的笔直;站在树影之外,像是一尊雕像。 太阳逐渐下山,烈日炎炎的状态终于得以缓解。一阵暖风袭来,浮动着男人的衣角。同时,那个侧卧的白衣人,似乎被风吹醒了一般,银灰的睫毛颤了几颤,然后缓缓睁开双眼。 淡金色的眸子在聚焦之后,定在了那个笔挺的人身上。 无锋慢慢坐起身来,看着肃穆的男子点了点头道:“黄岳?” 身旁的夏荷跪在一旁,将一口茶饮双手捧上;无锋则是接过,站起身,将那一杯茶饮递给了黄岳道:“站很久了吧,辛苦了。下次把我叫醒就好。” 第五十三章 千影 黄岳坚毅的脸有了一丝的感激,然而却道:“不碍事,尊主日夜操劳,需要好好休息。属下能等!” 无锋摇了摇头,看着大汗淋漓却站的笔直的人,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感慨;他将茶饮递到男人跟前:“把它喝了吧,想来你也渴了。” 黄岳不再多说,站了一下午,确实是又热又渴;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无锋拿起茶壶直接递给了他;男人看着无锋笑了笑,提起茶壶,对着茶嘴直接大口喝起来。 等到将整壶茶水喝完,这才呼出一口气,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将茶壶递给站在一旁的夏荷。 “事情办妥了么?”无锋切入正题。 黄岳点了点头道:“之前按照尊主吩咐跟鸾城会主打过招呼;那边会加紧训练。” “好,鲛人那边有什么动静?”无锋正色道。 “鲛人那边有点难办,距离上次的‘平缴之乱’不过几十年,现在他们整个种族都在唯唯诺诺;就算是义军,似乎也被打怕了!” 无锋叹了口气道:“同样是经历过‘平缴之乱’的类,可是比他们好太多了!” 黄岳道:“确实,但是鲛人一族天生软弱好享受,不是被逼到绝境,他们宁愿苟且。” 无锋蹙眉道:“义军那边到底是什么顾虑?我们已经答应他们把‘筱珠’拿到手;他们,还在踌躇什么?” 黄岳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属下也不解。拿到力量源泉还有何顾虑。” 无锋冷笑一声道:“看来做了千年的畜生,已经习惯了。” “那……我们怎么办?如果他们不肯合作,类这边的事情……”黄岳征求着意见。 无锋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头疼:“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啊!”而后不见如何思索,淡淡道:“计划不变,该加把火而已。” 黄岳领命:“那么,筱珠的事情,是否让千影出面?” 无锋摇了摇头道:“听说今年是那个哈莫碴言的七十大寿。贺寿的人不少,收到的东西也多。我们不脱颖而出,根本不可能撬开他的嘴,问出筱珠的下落。千影在类族中,颜色出众;但仍是不足。他朝雄夕雌,对于拥有**之癖的人而言,并不完美。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会安排。” 黄岳似乎猜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无锋,在无锋还未察觉的时候,又恢复过来,垂首领命。 “鲛人那边,就让锍玉去一趟吧。”无锋缓缓开口。 黄岳不解:“只是投毒为何还要劳烦左护法?” 无锋对他微微一笑:“我就是要他去,试试他。” 黄岳担忧道:“可以左护法的性子……要做这种事情……只怕他不会答应。” 无锋轻笑:“你说的是,但是,你不要忘了,他是左护法,就算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名头,他依然会有轻重缓急的考虑。他善,但他也懂得牺牲的必要。” 黄岳点了点头:“有尊主这句话,我也放心。” “去吧,顺便暗中派几个人监视,小心点,别被他发现了。”无锋说罢,朝着屋内走去。 男人走了几步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顿足转身道:“有件事,属下差点忘了。尊主,近日,有探子回报,霍泉莲又派人在各地搜寻您。” “是么,这种事情你们按照规矩办就好,不必再报我。”无锋淡淡道。 黄岳抿了抿唇:“这次来的是小宫主……” 无锋身子一震,过了片刻才发出一声:“知道了。”便又自顾自的回房。 房内,一个高挑干练的女子站立着,见无锋进来,拱了拱身,向着无锋行礼,干净清澈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尊主,我们这边打算在后年年初,清乱一次伽蓝伽……需要准备些事宜,恐怕过段时间就要离开了。您这边,还有什么吩咐么?我听说,您打算插手‘筱珠’的事情,如果需要我的话……。” 无锋微微抬眼看着走来的高挑女子:“筱珠的事情?” 千影点点头:“林琛跟我说了,说是您可能要投其所好的送人过去。” 无锋缓缓走着,沉吟:“一脚踏入黄土的人,难道派你过去,你心甘情愿么?” 千影想也不想,回答的异常坚定:“若是必要,莫说是陪着一个踏入黄土的人,就是千刀万剐,我也心甘情愿!” 无锋笑了笑:“这件事,说起来,其实最大的获益者,是那群鲛人。没想到,你这类族的高位者,还会去为他们舍生取义;反观那群鲛人,却各个畏首畏尾。” “您说笑了,若鲛人愿意与我们联手,也是一大助力。我们类,不善水。当年鲛人的力量之源‘筱珠’遗失;我类族的守护神又被封印于邑伯海底,导致我两族沦陷任人宰割。若能帮助他们取得筱珠,那么,我们至少有谈判的机会,请他们帮我们破开海底封印。” 淡淡的月蓝色肌肤,在夕阳下显得苍白,有着些许天然的病态;湛蓝的眼睛却带着一种毅然决然。 无锋看着高挑美艳的异族女子,眼中带着一些感慨:“千影,我不明白。” “尊主请说。” “为什么,背负着同样苦痛的人,却会选择两种截然相反的对事态度?不论是鲛人,还是他,还是……他们,都总想着一退再退。” 无锋的问话,让美丽冷艳的女子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许久,只听到女子低声回道:“可能是……我们再也退不了了。” 无锋感叹,确实,相比于鲛人,类的处境实在糟糕得太多。鲛人玩宠,不过是用来唱歌,舞蹈居多,劣质的鲛人才会被折磨取珠;而类,更多的是带着侮辱性的玩弄,姿色不佳的,便是活雕和抽取凌骨刺的对象;甚至他们的活胆,还有极佳的药用价值。 这个世间,在他们的身上仿佛完完全全的映射了什么叫做利益需求下的市场买卖。 “其实,我有件事情,一直不解。”高挑精干的女子说道:“只是那是妖族内部的事,之前也不好过问。如今尊主既然提到了进退之事;那么我想问问,强大如此的妖族,怎会与我们这些低贱的小族暗地里结盟?更甚者,是我们这样被世代遗弃,视为玩物的种族?” 无锋清冷的眸子有些暗淡:“强大?” “妖族、幽冥、人族,万年来都是这片大陆、海域上的霸者;妖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就算是万年前的那次妖魔之战,十死九伤的局面,幽冥占得优势;但妖族后来经过恢复,也以众人惊诧的速度重新获得地位。几百年前,妖族还完胜幽冥,将之封印。”千影越说越不解:“如果与我们联合的是人族,我们兴许还能想得通些。可是,为什么会是妖族?” 无锋苦笑:“你们既然不知我的目的、深浅,为何当初还会那么爽快的答应下来?” 千影笑了笑:“我们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彻底的灭绝,指定不定,这还是好事。” 无锋摇摇头道:“你问的,我不能细说。但是,如果我告诉你,如今的妖族,已经大不如前。你们是否会后悔?” “您的意思是……”千影错愕。 “既然是要做给外面的人看,自然就要做的好看些。” 无锋没有明说,但给予千影的话已经足够明白——妖族,已经没落。然而究竟是没落到怎样的程度,才会让一个高高在上的种族,沦落到,与下贱到毫无人权的南鲛北类合作。 看着千影的沉吟,无锋只是淡然微笑:“如何,后悔了么?” 千影湛蓝的眼眸望着无锋淡金的眸子,那种清冷而无畏的眼眸里,带着平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许久,高挑美丽的女子笑了起来。 他们有何好后悔,又有何可后怕?几千年的奴役,让每个族人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苟且在阴暗的恐惧里——他们的皮毛被制成了昂贵的毯子,他们的胆液被作为珍惜的药引,他们的脊骨被抽出作为武器和炼化的材料;甚至是眼珠,都可以被那群人冒充成鲛珠;而所有的一切,最让他们畏惧的是那些天价的活雕。 他记得,那天,他们义军陷入苦境,几乎全军覆没的那一天,是眼前的这个人帮助了他们;让他们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各处扬起尘烟的废墟里,散发着焦臭的味道;而那一身的白,耀眼孤傲;他后面跟着的大批人马,清一色的黑衣黑裤、蒙面;显得干练稳重。 他还记得,无锋拉起趴在地上的他的时候,淡金色的双眸予人以无比安心的感觉,仿佛有着无形的力量,安抚着刚加入义军不久的他,安抚着他那第一次上战场而久久不能平静的恐惧与退缩的心。 无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怀着怎样的目的去救的他们,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力挽狂澜,将几乎覆灭的义军,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那一场救护之后,他出资帮助义军整顿,重新教授义军们如何作战,如何攻心,甚至教会他们那种,不择手段的“牺牲”。 而他,也从胆小的士卒,慢慢爬上了将军的位置。 他感到无比的自豪!在义军中,血统是一个虚无的东西,别人不会因为他的血统而多加照顾,更不会因为他的血统而任凭差遣;反之,只有更严酷的训练与教导,才能洗掉那一身所谓高贵的血液。 千影看着眼前的男子,笑着摇摇头。一切的意思尽在其中,无需再用任何言语去澄清。 “当年,他们要派一个人到您身侧以方便联络的时候,我主动要求过来了;作为您的侍宠而来。” 月色逐渐浓郁,月白色的肌肤显得更加苍白,隐隐透着病态;湛蓝的眼眸含着笑意:“我那时候很高兴,终于可以再见到您。” 无锋斜靠在床榻上,有些慵懒的道:“这不是个好选择。侍宠不过是比玩宠更低贱的东西,你为何要那么开心。难道人前,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你一点也不感到愤怒?” “我知道,那些不过是演给别人看的,无论是打是骂甚至是在人前凌辱我。越是低贱,越是自然,别人才越不会察觉出来不对,不是么?”千影道:“更何况打的再皮开肉绽,折辱的再如何不堪,人后,也有最好的药……” “你应该回义军里去谋划布置,或者冲锋陷阵;你不应该在这里掩埋自己。”无锋蹙眉。 “我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妥。我想尊主您知道,这府邸,内院被您的暗卫保护的如同一块铁板,但,出了这内院,您的身边只怕到处都是眼线。若是一个不小心,出了破绽,您会有危险。所以,这样的联络侍宠,最好是一个心甘情愿的人来做……而且,最近您为了让别人不起意,也会偶尔放进几个打听消息的人。就算会提前得知有所准备,但是,也怕会有漏网之鱼。我……不是怀疑您暗卫的能力,我只是担心……”千影踌躇着用词。 “好了,我明白。”无锋叹了口气。 “我……我只是想说,无论尊主让属下做什么,属下都心甘情愿!”千影没有停下,干脆的表达了自己的情绪。 无锋摇摇头道:“当初救你指点你,不过是偶然。你不必太记挂在心上。我也不是你的尊主,你不是我的属下,你是义军的将领。这样称呼我,实在不妥。” 千影抿着嘴,亮而明亮的双眸就那样看着床榻上的人。 无锋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你那是什么表情,罢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上来吧。” 无锋拍了拍空着的床榻:“这些日子倒是难为你跟我处处演戏。等你们类自由了,就可以不用去勉强自己了。” 千影将无锋外衣解下,放在衣架上;自己将衣服脱了之后,也窜入被窝,低眼不语。 “喵”的一声,将沉默打破。 许久的谈话,让他差点忘记角落里一直安静蹲着的胖猫。 “你也过来!”无锋对着那只猫道。 比普通猫大了几号的胖猫扑到榻上,在两人之间卧着,按照以往的行为,将一旁的千影往外挤了挤。 “行了,别调皮。这么大的床,你要把人家挤哪儿去?”无锋轻轻拍了一巴掌猫头,搂着胖猫闭目安睡。 千影挥手熄灯,双眼则望着床顶,久久不眠。 第五十四章 私教坊 第二日,当无锋缓缓睁眼的时候,身旁那个高挑冷艳的女子,已然成了一个干练精壮的男子。大猫不知跑到何处去了,而男子此刻正定定的看着无锋的侧脸。 像是瞬间感到尴尬,他急忙转过头去,只是起身淡淡的穿好衣服后,又服侍无锋更衣洗漱。 门外的夏荷端来了两份早餐,将一系列的瓜果点心,放到桌上,乖巧安静的退到一边。 “你什么时候走?”无锋边吃边问。 “后天。”千影回答着,而后乘着粥的勺子僵在空中。 “怎么了?”察觉到男子的举动,无锋轻轻问道。 勺子被放回碗中,五官深刻的男子用湛蓝的眸子看着香浓的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情绪:“之后,会有人来替我。” 无锋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这次去后,只管办理好族中的事情。若想回来,那么再回来就是。” 千影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有一件事,我想请尊……”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想求主人答应我。” 无锋对他突如而来换掉的称谓微微愣了愣,却没有太过在意:“什么事。” “主人关着的那个类,能不能,交给我。”千影道。 “你说的是轩?话我已经问完,倒是没有其他用处了。给你是可以,不过,那样背主求荣的东西跟着你,不是很危险?”无锋拿了一块点心,小口的吃着。 “他不会是您说的那样,我想说服他加入义军。”千影深吸一口气。 无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忍不住笑起来。然而千影却是一脸肃然,他看着无锋俊美如画的脸,那因为笑意而微眯弯曲的眼,他淡淡的重复道:“他不是您想的那样。” 无锋的笑意逐渐消失,他凝视着千影。 “如果,他为了自己的主人去与自己的天敌周旋数月,数次几近死亡。那么,他只可能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他的背叛,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等千影把话说完,无锋便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冰冷的语气带着厌恶:“背叛就是背叛,没有任何理由,也不会有任何苦衷。就算后面再去弥补,也终究造成了后果。” 千影避开无锋清冷的双眸,垂下眼帘:“我知道,他让妖族重要的人陷入了生死之境。我也没有替他求情的意思,如主人所说,做了便是做了,没有任何缘由。” 无锋继续小口的吃着点心,语气缓和下来:“我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你要带走就带走,无论是何种后果,都只能你们自己承担。” 其实,轩的彻底悔悟,无锋也看在眼里。从千影救回他的一瞬间开始,他的双眼就没有离开过那个少年,也没有离开过那个为他施药救治的神秘人。只是他从未做出任何反应。起初,他是防备,是在暗中观察。后来,当他得知那个重伤的人,在初愈后,顶着旧伤复发的危险,还想一次又一次的去福德王府里送死时,他开始惊讶同时好奇起来。 如果要背叛,那么就背叛的彻底。 为什么,这只类,会在那么无情的背叛后,又那么不顾一切的去拼个鱼死网破? 对于轩而言,第一次见到无锋是在无锋的院内;殊不知,无锋第一次关注他,则是在他大肆骚扰福德王府的时候。 无锋不动声色道:“我派人送到你们东郊分营。他跟你走,目标太大。” 听到无锋答应,千影脸上有着感激的神色。 昏昏沉沉脑中,滴水声近在耳畔。 墨霜皱了皱眉,使劲儿甩了甩头,似乎是要将满脑的浆糊甩出,他睁开双眼,不及打量四周,突然胸口一阵剧痛,在一股大力传来的同时,自己径直横空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耳晕目眩中,自己沉入了水底。 冰冷的水顿时让昏沉沉的人完全清醒过来。他呛了两口水,下意识的想要摆动双手划上去,然而,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被反绑在身后,双腿也被绳子捆着。 乌黑的长发在水中如同泼墨一般肆意飘散着,绘出了一副山水。挺拔俊俏的人,在水里拼命挣扎;嘴角的气泡滚滚而出,轻悠悠的升上水面,然后破裂。 就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一股大力,再度将之提了上去。 接触到地面空气的人,不断咳嗽,口中喷出适才呛入的水。然而,还不等他大口的吸几口气,又被踢到水中。 反复的提上来又踢下去;直至男人的咳嗽带着血沫,神色痛苦而又精疲力尽的时候,对方的折磨才终于停止。 水潭边,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躺在地上喘息的人,只看见几双穿着长靴的腿,在自己周围包围着。 终于,在他剧烈的咳嗽逐渐消停后,面前穿着长靴的人蹲下来,粗壮的手臂,提着男子的领口,粗鲁的将之从地上半拉起来,另一只手,拍着男子英俊的脸庞,粗声粗气的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 不等墨霜扭头观察,那个男人捏住他的下颚,将他的头硬生生的抬起,男人的鼻尖几乎触碰到墨霜的脸颊,浓郁的气息喷在他的鼻腔内:“这里是鸾城天忆院的私教坊!” 下颚所受的力道之大,让墨霜觉得似乎就要裂开的时候,自己的头颅突然被放开。他瞬间失去了支撑,重新趴倒在地上。 他挣扎着,却发现自己全无力道,他逐渐有些惊恐起来。 “别挣扎了,就算你是妖族,也没用。你就没发现,自己全部的力量都被封印了吗?”一个带着调笑的声音响起。 墨霜安静下来,不是因为他听到话之后变得安分,而是因为……这群人,知道他的身份?! 墨霜一脸惊讶的抬头看着那群冷冷俯视着自己的人。 “别这么看着我们,你可是老板指定的人。也不知道老板从哪里买的。”一个人笑道 “我看看,哟,确实是个尤物”一个人的手在墨霜身上随意摸索着,然后赞叹了一声“看来老板这次是下血本了吧。还是个妖族人!” 一个人将墨霜提起,斜靠在墙上,问道:“你本体是什么?”那个人上下打量着墨霜:“狼?老虎?狮子?狐狸?还是傻狍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另一个人拍了一下同伴笑道:“怕是只小猫儿变的。” 这些普通的人还以为,妖族不过都是些常见的动物,经过百年千年的苦修而演化成,拥有自然之力的人。却不知那不过是妖族中能力最低微的一类;在此之上还有异兽、甚至是一些他们敬若神明的神兽所演变的“人”,这些“人”也是妖族成员中的一种,不过.那种近神的妖物,从来都不屑于化为人形,更不会参与世间的纷争。他们稀缺而隐秘,多数只有传闻,不见本尊。 当然,这些对于墨霜来说已经毫无意义,无论他是低阶小妖,还是异兽所化的精华,此刻,他的力量全数被人封印了,就连气力也不剩多少,而身形被一种无形的什么东西稳稳的把控着,无法异变为其他任何的形态。 一个巴掌拍在自己屁股上,墨霜怒上心头,却是无能为力。 “宝贝儿,猫儿尾巴,抖出来看看啊?”调笑的话又想起,周围附和的是一片哄笑。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老板是谁!“鸾城天忆院私教坊……?”,墨霜囔囔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突然,他记起了无锋以前所提到的鸾城玩宠交易场……墨霜的身体不由自主的一震,自己……怎么会突然在鸾城……不论,这里是什么地方,但跟鸾城沾边,就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哟,小猫儿是不是冷了?”一个声音笑道,然后就将人提起来。 “私教坊……是什么地方?”被提到跟前的瞬间,奄奄一息的男子开口询问道。 提着他的人愣了一愣,没想到这人被折腾成这样,还有力气说话。 “这里是最好的侍宠训教的地方。‘红袍楼’的姬红玉和袍泽东,听过吗?我们这儿出的!还有‘紫萱’里面的清莎,也是我们这儿出的。我们这儿出的极品侍宠不少,**也多。你能被老板看重,也是幸事。咱们老板要的货,要求很高,不仅要长得俊美,还得骨骼柔软,其他各方面也都得是这个!”说着,讲话的人比了个竖大拇指的动作,脸上的神情颇为自豪:“你虽然人高马大的,不过刚才我也看了,骨骼韧劲儿出奇的好;要么做个习武奇才,要么就乖乖配合我们,让你做我天忆院的头牌,也不是不可能。头牌里的雄性侍宠也不少!” 第五十六章 逃离 他突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朝阳了,也不想再像以前那般,一有机会,便会去看着那一抹红日缓缓升起。 原本敞开的窗户被“啪”的一声关起。 男子转头走回,蹲在一角想着什么。 胸口的鲜血缓缓渗出,他却连擦拭的意思都没有。 过了一个时辰,私教坊的训教又来领人,而他则同之前一般,安静顺从的跟着来人走入训教室。 又是轮番的折腾教习,当第三班的教练轮换的那一刻。原本用具上神色涣散痛苦而又快乐的人,兀的眼中精光一凝。 他知道,机会来了! 一声发不出的惨叫,粗壮汉子的喉咙里插了一根长长的玉锥,直末到底。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力,就那么突然的,掰过毫无准备的人的肩膀,然后对着对方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嘴。就捏着对方的下颚的同时将那根旁边摸来的东西狠狠按下去! 一股窒息的感觉夹杂着极端的痛楚,在魁伟的汉子口中蔓延开来。“呜呜呜呜!!!”汉子的眼睛几欲撕裂,眼球凸出……不仅仅是因为巨大的痛楚,那种样子,更像是被什么所惊吓一般。 他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抬起,像是要指着墨霜,又似乎是要抓住他;然而才抬到半空,整个人就已经倒下;鲜血从口中顺着玉锥流出。 墨霜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刚才是如何的表情,带着憎恨、嘲讽、怨毒与疯狂……他的脸扭曲着,印着他连日下来被折磨的苍白的脸,在不甚明亮的房间里,如同地域出来的恶鬼。 赶忙将训教的一套外衣剥下,胡乱的套在自己身上。然后,拿了钥匙离开;顺手带走了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北荒夜里,因为昼夜温差极大的关系而造就的凛冽寒风如同一把把冰刀割在那个形单影只的人身上。他的步履有些蹒跚,他的身体有些瑟瑟发抖,然而他的背却倔强的挺得笔直。 可笑,他怎么可能会变成那样下贱的东西,那种跪着乞讨主人的怜爱与青睐,只会用身体卑微的交换一切恩宠的东西! 每日最多仅能睡一个半时辰的男子,在连续几周的折磨下已然消瘦下来,眼眶有些深陷下去,而身上则明显的气力不足。 刚才的那一击……只怕已经快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了吧…… 从日头刚出不久,一直到夜幕,没有一刻的合眼,只吃了少许的东西。他只觉得身体有些发虚,头有些晕眩,然而他却知道自己必须要坚持住——只能靠自己才能逃出去……渐渐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无锋,那个可怖而绝美的银发男子,他下意识里想着他也许会再救他一次。 其实,在这几日熬不下的时候,他也会这么想。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期盼和落空,告诉他,他不会再有那样的好运;或者说,当他选择离开的时候,无锋便已经决定放弃他了吧! 西边的树影中,闪烁着晃动的人影。无数的人影开始往这边涌来。 在墨霜刺死那个训教的片刻后,终于还是被人发现,幸好,连日里装的“乖巧”的人,让他们松懈下来,因此并没有严格设防;而这样的漏洞,才让他有了逃走的机会。 不知怎的,步履蹒跚有气无力的男人突然开口嗤笑了一声。 他觉得,这个场面与以往的某个场景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一样的刺杀,一样的狼狈,一样的逃跑……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被捉回去了!绝!对!不!会! 男子紧紧的咬着牙齿,强迫着自己因为发软而不由自主颤动的双腿继续迈开步伐,朝着他认为对的方向跑去。 不知道有多少次,灯火的亮光差点照到隐藏在黑暗中的他;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对方一转头便可以看到他。然而,上天却像是终于开眼一般的,让那些追拿他的人,与他生生错过;每一次的近在咫尺,却十分凑巧的险险避开。 他跌跌撞撞的跑到大片的鞠娥草地上,这里的草漫到了成人的腰间。他毫不犹豫的躲进草海中,如同一条细小的鱼儿,窜入海底。 看到他身影的人,开始招呼了附近的同伴过来查看。十多个人排着整齐的长排横扫过草海;刀剑贴着他的鼻梁骨掠过,带起男子鼻尖的几粒尘土,然而却还是差之毫厘的错过。 看着逐渐走远的一众人,男子继续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夜晚的寒露已将他的衣服打湿,带着快要结冰的刺骨冷意,将他包裹。 什么叫做饥寒交迫?想来就是这样的吧……带着浓郁的困倦,在北荒的夜,他止不住的慢慢在地里昏睡过去。 直到朝阳再度升起,温度缓缓回暖。夜间的寒气才消融于夕阳的温度,晚间的露水与寒霜,才终于慢慢消失。 全身冻得有些发麻的人,随着白昼温度慢慢的升高,被解冻一般的,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最后才用手奋力的撑起了已经没有丝毫体温的身体。 继续向东走,继续向东走。 天上那原本橘色的朝阳开始慢慢变得刺眼。仿佛是冬季跳跃过其他季节一般的直接转入夏日;周围的气温,从寒冷以极快的速度转为温暖,然后又飞快的过度到炎热。 疲惫奔逃的男子身上被夜露浸透的衣服还不等风将之吹干,周围已经变成炎暑之地。四周一切的环境似乎都开始扭曲起来,飘飘荡荡,而自己衣服上的水,则不知不觉的已经被蒸发干净;随后而来的是自己觉得快要焦灼的身体,不等热得汗流浃背,身体透出的水分便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盐粉糊在上面。 这是什么鬼地方…… 头晕目眩跌跌撞撞的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了轨迹似的,不走直线,沙地里留下的是蜿蜒盘旋的足迹。 追拿他的人早已不见踪影,有些嗡鸣的耳里也再没听到什么吆喝声。日上三竿,迷迷糊糊的走了一阵后,他终于停下大口喘息着,干燥的空气,混合着风中的沙粒,在他喘息的瞬间匆忙的进入他的口中;一阵火烧般的灼烫与干裂,从他的喉咙里升起;男子开始猛烈的咳嗽,咳的上气不接下气。 等到他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之后,才眯着有些看不清的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自己终于逃出来了么? 看着荒草沙地还有长相有些奇异的树,男子有些欣慰。然而远处的小街道上,此刻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家家窗户紧闭,有些怪异。 但对于男子而言,此刻无论他见到的景象有多怪异,都已经不再重要;只要那群人没有追上来,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慰藉。 男子松了一口气,顿时连日来紧绷的弦突然一断,他直接跌跪在地上。 不行……必须要吃东西……要吃东西!不然一定支撑不下去。 他混沌的双眼打量着四周,找了半天,除了被太阳晒得有些蔫的植物外,没有其他的东西。 于是,男子开始用最后的气力将附近的草叶胡乱的塞进嘴里,忍着因为草上的小刺而戳得喉管干呕的冲动,不等嚼烂,就直接大口的吞下去。一连下来,自己几次差些被梗死。 等到因为干的实在咽不下的时候,男子才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他无力的趴着,等着身体吸收食物的能量之后,慢慢的恢复气力。 此时烈日当头,灼灼的直照在男子身上,背上渐渐有了一种烧伤般的痛,而原本修长有力的手指,则开始慢慢起皮,似乎就要枯萎。 男子原本一半埋在沙子里的脸,像是有了什么感觉一般的,表情变化,然后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当他看到自己皮肤的变化时,挣扎着朝着树荫爬去。 好不容易爬到树荫下后,他又一个体力不支的昏死过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阵凉意将人冻醒;墨霜艰难的爬起来,靠坐在树干上……又到夜里了吗? 所幸像是夜幕刚刚降临,虽然有凉意,但还不到天寒地冻的时刻。 他看到了草叶上结着的露珠,喉头便是不自觉的响起咕噜声,枯槁龟裂的薄唇不假思索的就朝着草叶凑上去。 就这样,逃命了几天,滴水未进的人,开始贪婪的舔舐着冰冷的晚露;然后啃食着遍地的草木树皮,甚至挖着地底蠕动的小虫。 当锐利带着尖刺的叶子被卷入口中,当粗糙带着泥土的根茎被吞入嘴里,当蠕动滑腻的虫被挤入胃里的时候;男子什么也没有去想,什么也没有去犹豫。只是等着原本干瘪的小腹开始微微隆起时,他又开始舔舐起露水来。 ……一切不过如同最原始的野兽一样,让生存的欲望支配着他的行为。 再过得两炷香,他的气力开始慢慢恢复。男子再度爬起继续着他的旅程。 北上最北的北荒啊, 有着最繁华的鸾城, 有着最瑰丽的歌舞, 有着最美艳的娇宠; 但, 那夏日的烈阳可将你燃烧? 那如冬的夜晚可将你冻结? 你的皮肤在碳火里鲜嫩, 你的血液在寒冷中冰凉。 一切的美承载着一切罪恶, 严酷里盛开带血的花。 第五十七章 但见故人(一) 万分疲惫的人,有些吃力的走着。昏昏沉沉的脑中,早已不记得这是自己奔波逃命的第几日了。他的一切不过出于本能,就连同选择的道路,不过也只是迷茫间胡乱的决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离那什么鸾城越来越远了。无论走的是什么方向,只要离那个地方越远就越好! 浓密的植被将外面的炎热遮蔽在外,不知不觉,这是又到了哪里…… 墨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放眼望去是一片的清苍;茫茫一片的绿,竟是望不到头。 似乎是个密林。到处都是高到大腿的油绿植物,林中弥漫着薄雾,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芬芳,远处似乎是有鸟鸣。 “噗通”一声,什么东西撞击水面发出了特有的声音。男子寻声而去,揭开密密丛丛的高草堆,里面赫然藏着一弯水池;而水池的上下,则贯通着溪流。池底清澈,看得见下面浮动的水草青苔,还有那几条……看起来颇为美味的小鱼! 精疲力尽的男子,好久不曾笑过的嘴裂开来,原本形状优美的唇,此刻尽是裂口和死皮,随着那一个笑容,伤口顿时崩裂,流出隐隐的血迹。然而他没有去在意,而是直接向着那些鱼扑了下去。 随着一个庞然大物的下落,池里的小鱼惊慌的四处奔逃;而他在池中,则是眼疾手快的抓住几条就直接往嘴里塞。 等到吃完几条生鱼后,这才心满意足的脱净衣物,开始好好的洗起来。 清凉的水轻柔的抚过高温的身体,慢慢将他的温度降低。 墨霜把乱糟糟的头发散在清澈的水中洗着,将连日来风尘仆仆的脸洗净,将沾满盐粒和泥土的身子擦拭……当他清洗到自己大腿的时候,原本雀跃的神色,开始变得暗淡,然后是阴沉,最后,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清澈蔚蓝的水里,腿间的龙尾黑的如同一块上好美玉的污迹;那样的刺目而肮脏。 男人盯着那个纹身,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厌恶,开始大力的去擦拭,像是这样的擦洗,就能将之洗掉一般。 隐线闭合的线条明显的在皮肉上凸起着,就算是闭着双眼,也一样能够触摸到它的形状。 男子的双眼开始发红,不单单是腿,他开始发狂似的大力的擦拭着那个遍布全身的腾龙;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嚎。 …… “你,妖族之人!妖族的皇族,居然!被一只下贱的类骗了!居然!身上有这样的烙印!” …… “阿玉,有办法除掉这身雕刺么?这么留在他身上,实在不妥……” …… “龙尾……在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你在人界混迹了这么久,应该清楚。” “……高阶的侍宠……” …… “……图是好图,但他雕在了错的地方。” ……“喂。你是哪个贵族手下的侍宠?怎么被送到这儿来了。” …… 一切的回忆纷涌而至,然后就是几周下来惨无人道的折辱与训练。 那些“刑具”,那昏暗的光线,那刺鼻的香气,那肮脏的地方,那刺耳的叫嚣声……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水中的男子突然目眦尽裂般的睁大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具恐惧的东西,然后原本擦拭身体的手开始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头。 几天下来,忙着奔走逃跑的疲惫饥饿已然将那道伤疤暂时掩盖住,然而当松懈下来的时候,它再次被揭开,又是那样的鲜血淋漓,深入骨髓! 不过多时,他像是又想到什么,开始胡乱的抓起池边的石子,慌乱的挑选着最锋利的那一棵,然后开始忙不迭的往自己身上的黑龙划去。然而,可笑那一身好皮肉,生的与众不同,在毫不怜惜的巨大划力下,火辣辣扒皮挫骨的痛,却只是在身上划出几道发白的痕迹。 “为……为什么割不掉……为什么割不掉……为什么!” 当男子用尖锐的石头在身上划了近一个时辰后,身上不过是数条白色的痕迹,确是丝毫的血也不见,更别说什么皮开肉绽。 男子的嘴角开始抽搐起来,刀?剑?或者别的什么……可以把它割掉的东西…… 然而等到稍微冷静下来,才想起,自己顺带拿的东西,早在路上给弄丢了。 树林间,前一刻还在咆哮的男子突然安静下来,他又静静的伫立在水中,看着水里的倒映发呆。 当微凉的风,将他潮湿的长发吹拂的时候,那一面水镜开始扭曲,荡开一圈圈的波纹,随后,他的倒映,彻底破裂开来。 “哈哈哈哈……”那一瞬间,男子开始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先是低沉而压抑的,然后声音开始逐渐放大,最后是震彻山谷的狂笑。 这笑声,吓走了水中游动的鱼儿;吓停了山间鸟儿的歌唱;甚至让随风摆动的树林开始凝固。 那种阴暗的神情,如同当初汇集在男子眼眸里一般,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深邃而因为多日营养不良有些深陷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冷厉的光。 那,是他从前都未有过的。 即使是那几百年来的囚禁里,也没有孕育出来的光。 “我……不后悔……”男子像是再回应着谁的话一般,低声囔囔自语;随后,是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仰视着遮天蔽日的苍松古木。 这里的夜晚比之鸾城实在舒适太多,折下几根干枯的树木,试着钻木取火;好不容易火钻出来了,却冒着大股呛人的白烟。 墨霜被熏得咳嗽了几声后,做到背风面,又盯着火发呆。发了一阵呆,似乎是感觉到腹内空空,又去池里抓了几条鱼,用树枝穿了烤起来。 一条鱼冒着油滋啦啦的响着,不等烤熟,便被男人取下吃起来。然而吃到一半的时候,他便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动静。 原本还算放松的人,背脊猛地绷紧,如同一只受惊的豹子一般,一跳一窜,直接跃上了附近的高树。 树下,缓缓的走来一个人,带着斗笠,一身的白。从身形看去,是个女人无疑。 那个女子似乎是颇为奇怪,大晚上的,这样偏僻的丛林间,居然还有人,她开始四下张望起来,然而除了地上的火堆和残余的烤鱼外,什么都没有。 其实女子在远处便已经看见这里蹲着的人了,她本无恶意,只是想着这样的地方,多个人一起,更好走一些,可以互相照顾着。于是就想着到前面跟那个人打个招呼,结伴同行。然而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那人速度如此之快,还不等自己走近,就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女子看了看地上的鱼,和冒着浓烟的篝火;她坐下来,取出些瓜果干粮,对着空气大声道:“你出来吧,我不会伤害你。这些给你,我不过是想要跟你结伴同行。” 声音清澈干净,无喜无悲,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墨霜在树上皱了皱眉。原本躬身打算防守反击的身子,稍微松了松。 “别怕。”女子的声音带了一丝柔和。 墨霜暗自好笑,大晚上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走夜路,还叫别人别怕;这女的胆子倒是大,也不怕被劫。 他依旧在树上一动不动;双眼死死的盯着下面的女人,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然而当女人取下斗笠,露出头发上那一支梅花簪的时候,墨霜整个人愣住了。 有些暗淡的月光下,银色的簪子就那样简易的束起了漆黑如墨的长发,而簪尾上那造型精美的红梅,如同在枝头盘旋环绕一般,一片生机盎然。 他看得有些呆住了,不是因为那支簪子有多么美,而是,那是他过去送给小宫主的,一眼便能认出。 树上的人一扫先前警惕的神色,神情中有了一种迫不及待的光,然而,瞬间,那种光,又消失不见。 墨霜的唇抿成了一条线,而纤长有力的手指则死死的扣入了树干。他眼中的神色不断的闪烁着,变换着,但最终,五彩的光芒终归昏暗。 不知是在想着什么,这个矫健的年轻人有些畏畏缩缩的看着下面的女子。一边贪婪的注视着下面的人,一边不由自主的想要隐入更深的黑暗中。 树下的女子白衣飘然,揭下斗笠的那一刻,雪白柔嫩的肌肤似乎透着一种隐隐的白光;这种只有少数同类才可以感受到的隐约光晕,是妖族上位者特有的灵韵;其颜色,对应于与自身相关的天地五行。 这种灵韵,无锋有,青玉有,自然小宫主也有;然而。。。。他这个无锋所说的皇族却没有。 树上的人将整个身躯淹没在黑暗中,神色有些酸楚又有些悲伤。 清丽美丽的女子见无人回答,以为那个篝火旁的人早已离开;于是开始自顾自的拿出了干粮吃起来,慢慢悠悠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吃罢,她缕了缕有些杂乱的头发,将斗笠放在手边,靠着树干沉沉睡去。 那样安静祥和的面容,那样清丽脱俗的气质,那样无尘圣洁的白……深深的刺痛着树上黑色的影子。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敢出面与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见面,甚至是连打一声招呼也做不到。飘飘荡荡间,他所缅怀的,不过是那块玉佩。 但,往复的颠簸中,他唯一能够用于怀念的东西却早已消失不见。 这样一想,自己出世以来,除了一败涂地,真的再没有任何的经历了。 第五十八章 但见故人(二) 篝火橙红的光,在微风中摇曳着,婆娑的树影下,轻卧女子的身影,在火光中微微摆动,她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偌大的林间,只有火烧木柴的噼啪声,显得万籁俱寂。 似乎是觉察到了某一处有些灼人的目光,女子的眉微微皱了皱,缓缓睁开眼,四周看了看,然后又继续睡去。 那一瞬间,以为被对方觉察到的墨霜着实惊了一跳;等到女子再度闭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竟然有一层细汗。 他,在怕什么?明明树下睡着的,是那个曾经对他温婉照拂的美人。 但是,他感到害怕,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遇到严厉的父亲一般的害怕。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是他却一点也不想去抗争,一点也不想去争取。 就这样,整整的一夜,树上的人没有合眼,更没有将眼睛从树下的人身上移开过半分。 清晨,当第一缕光线透过茂密的林子穿透进来的时候,当绿林内第一声鸟鸣响起的时候……墨霜才察觉到——天,亮了。 黑夜消散,天光浮现,柴堆里那冒着白烟的篝火早已熄灭,熟睡的人儿,悠悠醒来。 颜色极淡的蓝色冰眸缓缓睁开,带着懵懂初醒的水雾与迷茫,缓缓的凝聚着焦点。如雪的肌肤,在晨光的照射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滑嫩细腻;小巧的嘴唇微微勾起,含着若有若无的浅笑;曼妙的身躯慢慢站起…… 树上的人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下面优美的女子,有些痴起来。 当女子打算离开的瞬间,他竟是想要扑过去,让她不要走,让她留下,跟她说说他这些日子的遭遇。 他想起了在幽冥界的那段日子,他刚从那个地狱里解脱出来,因为封印还未完全消退的缘故,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懵懂的如同一张白纸;而那个清丽明媚的女子,就那样细心的教导着他。 他没有去过瀚海荒漠以外的地方,她就日日夜夜跟他讲述着外界的趣事; 他不会琴棋书画,她就耐心的循循教导; 无锋多次的刁难,她在一旁温柔的劝解,甚至不惜与无锋争吵…… 这或许不是一个柔软的女子,但在他的心中,她却如同母亲一般,慈爱而悲悯;在她的身侧,他才会感觉到温暖。 然而这种类似于母子的情感中,又潜藏着一种模辩的心动……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守护她,甚至是想要跟她厮守。 也许……这种莫名的悸动,来自于当初无锋下的血契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他第一次遇到对他那么好的人罢。 女子飘然的长带挥洒在风中,洁白的纱绸在轻盈的步履间起伏;无论是穿过山坡,还是踏过溪流;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他就那样有些眷恋而迷茫的跟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去往何方。 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吧…… 小宫主这些日子总是感觉有人跟着她,不远不近,但是又全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悠悠的叹了口气,算了算时日,离上次探子报给自己的地方越来越近了。难道是无锋的眼线已经遍布到这里了么?不紧不慢的跟着,也许不过是认出了自己,才没有去痛下杀手。 按照探子禀报,他们无法确定左权使的详细位置,只知道他应该在北上缅应山附近。而这里是大泽林,距缅应山约有一千八百多里,不算远,但也不近。 浅蓝色的冰眸,在凤目中微微转动,片刻后,她露出了一丝笑意。 既然,无锋派人盯着自己,那么不如顺便抓过来问问话。 打定主意,小宫主的步伐开始加快,一路上七绕八拐,顺便悄悄的布上了迷幻阵。 这个迷幻阵;会让进入陷阱的人顺着她初始的步伐一路走下去,不知不觉自行走到她面前。虽说是个不起眼的小术法,但在出其不意的时候使用,却是屡试不爽。 布完迷幻阵的女子轻轻一纵,跃上一棵树,优哉游哉的等着猎物的到来。 果然,不过半柱香的时刻,一个穿着破败,披头散发的男子就迷迷糊糊的跟了过来。女子见到来人状况,微微一愣:“难道……我猜错了吗……” 她可不相信,无锋的手下会寒颤成那副模样。 “这是谁?……难道一路跟着我的是他吗?”女子蹙眉不解;可是不知为何,又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她有些好奇,等到来人走近的那一刻;她猛地从树头纵身跃下。 前来的人,还在迷糊间,看到从空中跃下的人,猛地一惊,大脑顿时清楚了。 当他看到面前那张熟悉的脸时,猛的倒退几步,下意识的用破败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脸,然后。。。。拔腿就跑。 “墨……霜?”女子看到男子的瞬间有些不大确定自己的双眼。 他……不是一直被无锋照顾着吗?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如此的狼狈……他,看到自己,为什么要跑? “墨霜,是你吗?墨霜!”女子清淡的眸子中浮现出了故人相见的惊喜与不解,她快步追了上去。“你,等等我!” 前面惊醒的男子跑的如此蹒跚,他原本伟岸的身躯,此刻跌跌撞撞,像是气力不足而又硬逼迫着自己狂奔一般;时不时被横在半路的树干、石头绊倒;时不时被半空塌下的藤蔓划伤。然而,他就是不停下来,咬着牙拼命的往前冲。 “他这是怎么了……”女子心中惊诧,猛地提一口气,瞬间跃出数丈,直接跳到了还在狂奔的男人跟前。 “你……你怎么了……”女子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安的问道。 哪知男子见到她如见鬼魅一般,一下子瘫坐在地,然后用那又脏又破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急速的往后退着。 “墨……墨霜……?”女子步步紧逼,刚要蹲下拉他起来,却是听到男人暴呵一声:“别过来!你别过来!” 女子顿时呆立在哪儿,淡蓝的眼中含着关切:“你怎么了……是不是无锋他……” “你别过来!”男子一边喊着,一边遮着脸往后退。 “好……我……我不过去。你,不要再跑了。”小宫主像是怕惊吓到对方一般,自己反倒往后面退了几步。 墨霜后退到一棵树旁,连忙将身子藏在大树后面;大口喘息着。 终于……还是让她,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女子也不催促也不走近,仿佛是能够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一般,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等他平复下来。 林间的白雾缓缓升起,欢呼雀跃的鸟儿唱着优美的歌。隐约间,可以听到远处山泉的流淌声。一片的恬静祥和。 “你……好些了吗?”过了许久,女子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有些担忧的问着,躲藏在那棵大树后面的男子。 又过了许久,大树后才响起一阵沉闷的声音:“我。。。没事。” 曼妙清丽的女子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无锋性子怪异,难免不会对你做出些过分的事情来……我帮你,好吗?” 墨霜苦笑一声,原来,小宫主以为,自己之所以会这么狼狈,是拜无锋所赐…… 见树后的人不答话,女子有些急切的问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看看,好吗?” 树后的男子又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他的牙紧紧咬着,不知为何,听到那样关切的话,自己原本还算平静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拧了一把,酸楚难当。 他的眼眶有些红,这些天强撑的人,竟然就要被那几句软绵绵的话击垮……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决堤一般;男人咬牙忍着,浑身有些发抖。 又是过了好久,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声音沙哑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开口:“不是他。我没受什么伤。小宫主,不必挂怀。” 女子的眼眸有些暗淡:“可是……你……” 不等话说完,男子便将之打断道,转移了话题:“小宫主是来找无锋的吗?” 女子的眼眸亮了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往东一直走,有一个荒僻的村落,附近有一些大宅。你问白公子住在哪里,他们会告诉你。”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 “谢谢……啊,你要到哪里去?”女子看见男子走的匆忙,惊奇道:“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 墨霜背对着小宫主,背脊挺得笔直:“不了,我……不回去。” “为什么?难道无锋他……” “不是,”男子犹豫着,然后嘴有些发颤的道:“是我,是我自己离开的。”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走的干脆,毫无留恋。 女子还待说些什么,不由跟上去。然而却被男子有些冷冽的声音斥退了回来。 他……到底怎么了……看着不同于以往温和内敛的沉静男子,如今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会有那么浓郁的自卑自厌……会那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样的幽暗与……寒冷…… 第五十九章 但见故人(三) 曼妙圣洁的女子神色担忧的看着那个衣衫褴褛,有些磕磕碰碰,背却挺的笔直的男人。她不敢跟过去,只是怕让那个人,原本已经紧绷的铉,在自己不经意的话语间断裂。 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逐渐远去,她终于回过神来,在指尖画了几画,一道花纹繁复、若隐若现的令咒在指尖凝聚,挥手之间,已然向着那个背影离去的方位飘散。 “让它跟着你,让我能感知到你的情况,也好放心些吧。”女子望着远方自语。 无论如何,还是先找到无锋为妙,不仅仅是因为霍泉莲所托,更因为今天故人那太过反常的举动。 她只觉得,墨霜和无锋的关系,恐怕是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闹的不可开交了吧。 以无锋那种缜密的性子,她以为,就算是派墨霜外出办事找人,好歹也会安排人暗中保护,哪知,他对于墨霜却是特别的不照顾。 早知道,他还不如装扮成一个小卒跟着自己。 多思无意。 女子不多停留,穿过密林向着墨霜所指的方向走去。 这些个日子,遇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她便施展腾雾之术飞去;而遇到有人的地方,则是低调的用双足前行。 走走停停,但好歹一些地方能用术法倒是加快了不少行程;这一千八百多里,走了五六天也就到了。 荒僻村落旁边的砖瓦宅子么……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来到一处界碑旁的女子,遥望着远处那一排鹤立鸡群的房屋;看不到什么精致的雕刻装饰,却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应该是那里吧…… 看看天色,女子打算在外露宿一夜,明早白昼再去打听。 然而,刚到一块草地上,正打算躺下,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到了自己身侧。 小宫主吓了一跳。 只见面前那人对着女子恭恭敬敬的行礼,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道:“小宫主,在下黄岳。恭候多时。” 小宫主看着来人深刻的五官和恭敬严肃的表情,确认是无锋手下的黄岳无疑;当下微微一笑道:“左权使不是应该躲着我么?怎么还会派你过来迎接我。” 黄岳恭敬道:“属下只是奉命等候小宫主,小宫主若是有什么话,待得到左权使处,可以细谈。” 小宫主打量着面前冷峻挺拔的男子,有些无奈的叹了口道:“好,那就劳烦你引路了。” “小宫主请!”男子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女子前行。 …… 素雅干净的屋内,碧衣女子正端了白衣男子喝完的药碗,然后取了一枚蜜饯给他。 “有心了。”男子对着夏荷微微一笑。 夏荷微笑问道:“甜吗?” 男子嚼着口中的蜜饯点了点头,有些抱怨道:“这几天的药实在难喝,嘴里的苦味就没消散过。” 夏荷叹息:“主人失了太多精气,奴婢也是没办法的事。原本想着,您不喜吃药,慢慢恢复也好,可是……看您又不好生调养,这才……” 无锋用手拍了拍恬静的碧衣女子:“你看你,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不过,你可别往我药里下什么昏睡的东西。” 女子点了点头道:“不会。说起来…主人最近似乎精神不大好…” 无锋捏了捏眉心,苦笑道:“你也看出来了么…” “嗯…这次为了少主,怕是大伤元气了吧。主人最近最好不要再用隐线了。”碧衣女子有些担忧。 无锋有些慵懒的靠在塌上,觉得有些疲惫,随意的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声“尽量。” 还待夏荷再说什么的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脸带面具的黑衣人走进来,随后是一个头戴斗笠的白衣女子跟随而入。 黄岳将门关好后立在无锋身旁。 女子将斗笠取下放于桌上对着无锋点了点头道:“左权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无锋似笑非笑“霍泉莲都想到派你来找我了么?” 女子挑了一个位置坐下,对无锋这丝毫不敬的态度全然不予理会,似乎,对他见不行礼,且直呼那个王座上女人的名字,已经习以为常。 “嗯,母亲四下派人寻你,实在是找不到,所以让我试试。” “呵呵,这个算盘打的好。毕竟我可以杀了所有追踪者,但却不能杀了你”无锋淡淡道。 他看着那个曼妙美丽的女子问道:“谁告诉你我的具体位置的?” “墨霜”女子并没有隐瞒,直接说道。 无锋一副料想如此的神色,微微笑了笑:“小宫主与他还真是有缘,走个路也能遇见。” 女子的眉微微一簇,她的语气里带着隐约的责备:“我是在大泽林见到他的,他过的很不好。左权使当初答应我照顾他,为何食言?” “大泽林?…”无锋奇道:“没想到,他跑的倒是远,我还以为,他会选个什么小镇去过他的安逸日子,原来,他更乐意去山野林间,做一个野人。” “左权使!”女子有些愠怒的呵斥着,想要提醒无锋,说话不要那么过分。 然而无锋像是根本没有明白对方语气中的含义一般,不过是慵懒的回应了一句“我在”,然后就抬头看着女子带着怒容的脸。 “我不明白,墨霜到底跟你有什么过节,你总是这么对他。”女子有些愤愤不平。 无锋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过节。那是他自己要走,我为何要拦着他。” 女子气节:“你不激他,人家会走吗?” 像是有些厌烦这个问题似的,无锋叹了口气,他看着眼前的女子道:“你找我是来兴师问罪的么?他的事情,一时半刻,不是我能说清的。如果小宫主没有别的事,那就让黄岳带你去厢房好好歇息,时候不早了。” 白衣女子还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然而她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疲态显露,一副很是困倦的模样,终于还是闭口不再纠结。 “那么,有劳了。”女子的声音平静下来。 无锋看着女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目送女子离开。 第二日,小宫主才正式开始与无锋谈及正事。 女子温和的说着事情的紧要,却刻意的避开了霍泉莲相关的事情;因为她知道,无锋这个人向来不吃软更不吃硬,若以命令的口吻转述母亲的话,定然会使之大怒,并且还讨不了好。 就那样温婉的娓娓道来,那个当时让霍泉莲大发雷霆的事情,在小宫主轻柔的声音中,显得不再那样的十万火急,但其中的利弊却罗列的条理清楚,有理有据。 “我明白你的意思。”无锋心下平静。 女子静静的注视着那个俊美冷冽的男子,却是不去催促,只是耐心的等待答复。 “龙印我给你,但我手上的九头金翅符,就让她别再想了!这已经是我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无锋冷冷道。 女子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我明白的。如若你将九头金翅交出去,就被彻底架空了。这些年你为妖族做的,其实我都知道;母亲虽与你之间芥蒂太深,百般针对你,但孰是孰非,我看得清楚。” 无锋微微一笑道:“这也是,为何我虽恨霍泉莲,却从未动你的缘故。你不是个糊涂人。” 说罢令夏荷将龙印取出交给小宫主又道:“东西交给你了,你要直接回去还是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白衣女子含笑:“没想到,左权使还有主动留人的时候。” “小宫主说笑了,朋友来自来,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我不讨厌的故人,留下来住一段时间也不错。”无锋淡淡道。 “好啊,昨夜咱们说的事情,左权使可别想着不了了之。”女子眼中有一种狡黠的光。 “昨天的事?”无锋眉头微微皱起,想了片刻后,才恍然大悟,然后就是表现的颇为头疼:“这事我也不与你纠缠,我派人跟着他就是了。不过……” “不过什么?”女子好奇。 无锋深深吸了口气道:“玉不琢不成器。如今妖族没落,我也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过不了多久,只怕是有心无力。将来……小宫主若是继位,如何能没有个左膀右臂的辅承?”说着无锋眼中有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惜:“墨霜聪慧,只可惜,心志不坚、追求安乐;这样的人难成大事。我不得不为磨掉他身上的这些东西而用些手段……” 淡金色的眸子对上女子清丽的眼眸道:“所以,请小宫主切莫妇人之仁。” “……”女子微微皱眉,心下还是有些不满。 就算是像无锋说的那样,磨练心智……但是……那个状态,实在让人不得不担心。 慌张、自卑、恐惧、暴躁……这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就不怕……”女子脑海中映射着前几天见到墨霜的场景,言语中的担忧之色更浓:“你就不怕他会演变成……更为糟糕的样子吗?” 无锋微微眯眼道:“什么意思?” 小宫主犹豫了片刻后,终于将自己在大泽林中的遭遇细数说了一遍。无锋静静的听着,面色沉静如水,竟是一片清淡。 小宫主说完后道:“他现在都那个样子了,难道左权使不怕,他就此会疯了或者……会自弃到颓然不振的地步么?!” 无锋想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不会,放心。” “左权使怎么能够如此肯定?”女子有些诧异。 “有我在,他不会。但,我会把他不好的习惯和多余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剃掉……反正,他的事情我有分寸,你就不要再管了。”说罢意味深长的看着那个美丽的女子道:“如果是不忍心,那便不要去看。” 如果不忍,那么就选择不要去看。 第六十章 割舍(一) 无锋很清楚拥有血契关联的两个人彼此将会有一种莫名的牵绊。悲则同悲,喜则同喜;他们之间是容忍不了对方有任何的闪失与委屈的,若要去忍受,那就只能“不看”“不听”“不想”。 “那么你答应我,至少……让他活着。”女子神色有些悲悯,然而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最低的条件,说了出来。 不是因为让对方能够更好的辅佐将来的自己,而是因为,妖族的没落程度,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如今各族明面暗地里,都在互相争斗不修;若有朝一日,妖族对外支撑的那一层骨架坍塌,不知会被多少的人针对;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击,那么将会被淹埋在乱世的洪流中。 残忍,不过只是一时之痛。 无锋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活着,不说毫发无损,但是我可以确保他不会四肢不全。” 前面明明是义正言辞的誓言,后面的话却有种可恶的调侃。 肃穆温婉的女子白了无锋一眼,似是有些无奈。 “这附近村落没什么可看的,不过四周倒是有些不错的景点。你就在别院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派人带你四处游玩散心。”无锋接着道。 “嗯,也好,总是闷在宫里都快憋坏了。那,我就谢谢左权使了。”女子笑道。 “不客气。” 又是几天过去,小宫主自顾自的去赏景游玩;而无锋这边的事情则是源源不断。 不大的内院,出入的人来来回回,门庭若市。 一道又一道的密报在无锋耳畔响起,一声又一声的命令自疲乏的人口中吐出。 俊美的男子原本白皙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起来;原本清澈的眼眸,带了丝丝倦意;他从最初的端坐桌旁逐渐变成了靠坐在长椅上。 这些,男子毫无察觉。 然而他身边的夏荷却将这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碧衣女子神色担忧紧张的注视着自己的主人,生怕前面的人,一个不小心就要倒地不起一般。 没想到……连续几日的缝合,所消耗的精气灵力会那么多…… 忙忙碌碌的一天夜幕又要降临,女子将补药送予无锋喝下,之后又是例行闲散的聊着。还不等说几句,门外又传来了那规律性的扣门声。 “进来吧。”无锋拖着倦意的声音,缓缓开口。 一个干练的黑衣人走了进来,规规矩矩的行礼禀道:“尊主,天忆院被烧,里面基本无人生还!” 天忆院被烧了?! 无锋微微蹙眉,斜靠的身子坐直了些:“怎么回事?” “有兄弟来报,昨夜天忆院突然起火,里面死伤无数,逃出来的,也在院门被杀了。”那个下属十分恭敬的回道:“他们检查过死者伤口,是被锐器刺死的。其中有一个身上连续被刺了三十多道伤口,皆避要害。兄弟们去的时候,那人处于昏迷当中,本要问话,但是不久后也死了。” “没有一个活口么?”无锋思索着什么,悠悠开口。 那个下属点了点头道:“据说在鸾城附近找到几个被烧伤的幸存者。现在正扣着。尊主,是否要将他们带回来?” 无锋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一旁的杯子,缓缓问道:“看到是什么人做的么?” “那几个幸存者说是个身形颇为高大的男子。具体的,看不清,来人掩面。”下属如实回答。 “尽快把那几个人送来。顺便……想办法散布出去,人,被我救了。”白衣男子不知又在想什么,眼帘微垂,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下属领命后,见无锋不再有事吩咐,便退了下去。 手展开在眼前,微微一晃,一根五彩的光线在掌中,而其中一色已经变得暗淡无比,几不可见。 “主人,这是……”夏荷看着那有些像小彩虹似的东西在无锋掌中流转。 俊美的男子微微一笑问道:“漂亮么?” 夏荷有些愣神的伸手过去,摸向男子掌中小小的“彩虹”,然而一戳,却是一个空,当下便有些惋惜:“可惜,没有办法摸到。” 男子的神色有些严肃起来,淡金的眸子里带着一种如愿的光:“他,挣脱了第一道封印。” 夏荷有些不明觉厉的看着自己的主人:“他?” 无锋看着手中暗淡的一条色光道:“少主离开的时候,我给他下了封印。封住了他的五念六识。让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只有迈出一步,才能破开一道封印。” 夏荷看着无锋的掌心,那里有一条暗淡无光的线,几乎就要消散;她问道:“主人的意思是,少主已经迈出那一步了么?” 无锋点点头道:“想来,天忆院的火是他放的,人也是他杀的……不过,我没有想到,他居然连整个天忆院都烧了。” 无锋往后靠了靠,眼睛望着窗台道:“这下可是有些麻烦了。” “是麻烦了啊……若是天忆院的旁支找纳摩尔追责……少主之前做的事,可就算是彻底穿甭了。” 无锋有些苦涩的叹了口气,原本以为他最多只会杀死那几个训教……没想到这个人……爆发起来竟然到这种程度。 当初,自墨霜离开不久后,他就开始让手下以纳摩尔的名义绘画墨霜图纸,高价悬赏捉拿;之后又以那个人的名义送往天忆院训教,以备后面计划之用。 哪只……墨霜居然回头就把整个天忆院给烧了;如果天忆院的旁支得知是墨霜干的,那么肯定追责纳摩尔;一旦找到纳摩尔本人,自己这边将会崩盘,还会影响到后面的计划……。这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这次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无锋闭着眼睛囔囔道。也是自己有些低估那个人的承受能力了……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连无辜的人也不放过……这小子,按照他的本性,绝对不该这样。 算了,事情已经铸成,多想无益。不如去考虑怎么应对…… 看见无锋就那么斜靠在长椅上闭目不语,夏荷以为他睡着了,正要找一床毯子给他盖上的时候,那个人又开口道:“夏荷,你去找鬼卞一趟,让他别在青玉的宅子里缩着了。叫他带人去一趟西漠,把那摩尔看紧点,最近不得有任何可疑的人接近。另外,传信给鸾城的人,所有在起火那日进出过天忆院的人,都做掉。好好确认,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夏荷听着神色微变……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无锋见身侧的女子许久未应,他缓缓的睁开双眼看着夏荷,声音有些发冷:“怎么了?” 夏荷见无锋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兀的连忙低下头,眸子看着地面,低声道:“是……。” 无锋就那么淡淡的看着夏荷:“那些人不死,若是一个不小心走漏风声,计划全盘作废,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现在不是去怜惜别人的时候!” “我……我知道了”说罢,夏荷对着无锋作了个揖后,转身离开。 屋内,俊美的人继续合上双眼闭目养神。嘴角却有些微微翘起“我就知道……” 北荒上,凛冽的寒风将地面的沙土吹开,将干枯的树枝吹断。昼夜极大的温差,让这个上一刻还暖意融融的地方,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缓缓变冷,最终天寒地冻。 身着一身破败衣物的人,目光如同这深夜的寒风一样,冰冷彻骨。他的衣服浸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污浊的尘土;破裂的布条下,印着漆黑而隐隐透着银光的文身。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肩宽腰细,面无表情,眼神中却透着一种嗜血的光。 此刻他正伏在沙丘上等待着什么。 这片沙地上的风一直没有停过,每一次刮过男子脸颊的时候,宛如一把冰刀划过;那种冷,是深入骨髓的,似乎可以将他的灵魂冻结。 男子的身体已经被冻僵,体温似乎在他身上所剩无几。如果细看,会发现,他的身上竟然薄薄的结了一层冰;那是黄昏时挥洒出去的汗水,还来不及完全蒸发而被凝固成的。 然而那个衣衫褴褛的人却好像根本没有“冷”的感觉,尽管他的皮肤已经被冻得有些发紫;但他依旧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前方;没有去考虑搓着双手摩擦出一点可供留念的热度,更没有生火取暖。 “还差三个……”那个一动不动匍匐在沙丘上的冰雕,终于开口说话了,像是好几天没有进过一滴水一般,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子。 还差三个……会去哪里? 这三人,他在这条出城的必经之路上等了整整四日,仍未见到踪影。 难道,他们根本没有出城? 男子想了想,站了起来,身上的冰凝簌簌落下,冰削坠入沙土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用破布蒙面,大步朝着不远处的鸾城走去。 夜似乎又暗了几分,鸾城内的百姓早已家家户户窗门紧闭;支起火盆,围坐在热焰周围取暖闲谈。 他顺着小路一直走向那个被大火烧的支离破碎的天忆院,然后在一处浓郁的阴影中藏身凝视。 第六十一章 割舍(二) 不久前那个北上最繁华热闹的场子,如今不过残垣断壁,尘土尽散。 横七竖八烧焦的柱子,在地上凌乱的堆叠着;四周,有不少的人在收拾残局,来来回回。 火早已熄灭,黑烟也早已停歇;唯独逝不去的是那漫天弥散的焦臭味。 男子就那样漠然的看着前方的一切,突然,在那一群收拾残局的人中捕捉到了什么;一双幽深的眸子亮如夜鹰,他的嘴角若有若无的擒了一抹冷笑;年轻的男子用那只被风吹的有些粗糙起皮的手拉了拉裹在脸上的破布,只身跟去。 只见一个人双眼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后,在忙碌的人群中悄然离开。而那个人,就是私教坊的训教之一。 他偷偷的出了人群,朝着后面的巷尾拐去,到了一户不好不坏的家里,打包了细软,就朝着鸾城城口走。 一路上他极具小心,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像是怕被什么人跟踪一般;等到出了城门口的瞬间,那人脸上的神色才有所放缓。 他颠了颠包裹,包裹不大,却似乎有些沉重;每每走不了几步便要换个肩头耷拉。 冰寒刺骨的烈烈寒风,没有给这个人造成什么影响,反而是他粗重的喘息在夜间化成的白雾,和不时用手擦拭额头的动作,显示着,这个人内心焦灼的情绪。 当他一连走了几里路来到一片平坦沙地坐下开始用手捶打自己双腿时;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沙哑声音在他身后冷冷回荡:“怎么,这就走累了?” 那个声音在这如同冰窖般的深夜里,仿佛一个来自深渊的鬼,带着觊觎的窥视,与嘲讽顽劣,正慢慢的,沿着地狱的边缘往上攀爬,来到他的身边。 “谁?!”男人被惊的从地上弹了起来;神色慌张的四处望着,最后,他才意识到,声音来自自己的背后,猛地回过身去。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一身污迹衣服破败的男子,那个男子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半头;脸被严严实实的遮着,只露出了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而那双眼睛,却如同夜间豺狼的双目一般明亮;不带丝毫的情绪,唯独有一种寒意透出。 “你……你是谁?!”男人吓的倒退了几步,抱紧自己沉甸甸的包裹。 蒙面的男子冷冷笑了一声:“这才几天,你就认不出我了?” 男人眼中一阵茫然,他对面前的人没有丝毫印象;但当他看见破落的衣服口子里,显露的黑色图腾时,他整个人愣在了当场,并且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 看着那个男人抖若筛糠的身子,蒙面人微微低头,看了看破裂的胸襟,又是一声冷笑:“记起来了?” “不……不管我的事,我们……我们也是奉命办事……”那个男人不住后退着,而蒙面的男子则是步步紧逼。 “奉命办事?你说的是天忆院的老板?他死了。”幽冷嘶哑的声音从那人面上的破布里响起。 “对……是……是他……是他让我们好好教你……。”男人的脚不小心踩到了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头上,被崴了一下,然后跌倒,他的包裹散落在地上,顿时一堆珠光宝气的金银就露了出来。然而此时,他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去管那些散落的珠宝,也无心理会自己的脚。只是不断的往后爬着。 突然,对面的人蹲下一把扯住了自己的领口;如同暗夜中隐秘的野兽般的双眸盯着他,冷冷开口:“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因为那个非人的经历,他只要一闭上双眼,噩梦就如潮水奔腾而来,让他没有一天能够安然入睡;因为那个不齿的经历,他只要一看到自己那个心仪的女子,他就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茅坑的秽物,只要与之触碰,甚至是多说一句话,都会将那个女子污染。 没有人会体会到大泽林见到那个女子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欢喜与悲哀,那种天差地别的落差感,险些将其吞没。 如果,以前在他心中,小宫主是天上的明月,他是地上的尘埃;那么现在,明月依旧,但尘埃已然变成了连他自己都无法言喻的最肮脏粗鄙的东西。 有的事情,洁身自好的女子在意着,男子同样也会去在意。 但是,他所在意的那种懵懂的美好,却被一次又一次的打破! “我们……我们教了你那么多……你主人会喜欢,以后,你就是……就是你主人最在意的侍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难道……难道不好吗……” 颤抖的声音将墨霜从无限的思绪中拉回;他冷冷的看着那个棒槌似的人,嘶哑的声音在破布后响起:“主人?侍宠?你们死到临头,还那么觉得?” 男人惊恐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陡然道:“你是义军?!” “义军?”墨霜嗤笑,他不再答话,而是从腰间抽出一个玉锥在男人眼前晃了晃。 男人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愣住了。 那个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私教坊的“刑具”之一——盏台玉莲。 “你要干什么?!”男人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 墨霜的剑眉微微一挑:“这个东西,你们对我用过很多次;把它用在你们身上,再合适不过!” 男人又想往后退,仿佛想起了那个器具不大光彩的用途;却被墨霜死死的擒住。 他惊诧这个之前没多少气力的人,怎的此刻会有这么大的力量,那一只手简直就是一把坚实的铁钳,牢固的夹着自己,让自己丝毫动弹不得;男人的眼睛睁的铜铃大。 “我,不会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对你。”墨霜冷冷开口。 然而不等男人下意识的松口气,一股揪心的巨痛就在自己的腹部绽开!他还来不及惨叫,一只手已经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嘴巴。 玉锥的尖端本是圆滑的,却在男子惊人的力道下,直接穿肠而过;拔出的瞬间,一片嫣红。 就这样,墨霜状如疯魔的连续捅了三下,却尽避要害。漆黑的眸子里渐渐渗出了一种暗红,带着一丝快意。 “说,其他两个人,在哪里?”男人的耳畔恍惚间响起了低沉嘶哑的声音。“说出来,我放过你,不说……我在你身上开三十个骷髅。” 那人看着自己腹部和腿上的血孔,大惊失色,口中吱吱呜呜。 墨霜放开捂对方嘴巴的手,冷冷的看着他。 “不……不知道……” “不知道?” 已然鲜红的玉锥再度被举起,这次对准了男人的双眼。 “但……但是,我听说他们被人救了!”男人惊恐万状的看着那个还在滴血的锥子,连忙补充。 “把话说完,别想跟我拖延时间!”墨霜冰冷的眸子里透着深红的血色。 “我听他们说,他们被救到白府了!我……我只是听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 “白府?”墨霜的眉微微蹙起。 “对……对,方圆千里,只有……只有那一家白府……”男人的声音已经颤抖的带着哭腔。 墨霜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脸上的神色越发不善。 “可……可以放我了吗……我真的……只是奉命……大爷……我……我不知道你不是……” “侍宠”两个字还未出口,男人的胸口直接被玉锥洞穿;抽搐了几下,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天空中没有繁星和月光,冰冷的沙地上,衣衫褴褛的人缓缓直立起来,他淡淡的看着胸口上插着锥子的人,有些嫌恶的囔囔自语:“说出那两个字,是要付出代价的。” 鲜血顺着玉锥压抑的喷涌出来,在身上汇成一条小溪后流淌到沙地里;大量的鲜红不断的浸染着黄色的沙土,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小片嫣红湿软的小滩。 墨霜看了一眼人,看了一眼一地的金银;微微顿了顿,却终是没俯身去拿;昏暗的夜色中,男子踏着那一地的财物,朝着大泽林的方向走去。 几天后,白府大门外,站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 “我要见你家主!” 那个乞丐似的人这么说道。 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然后便想着是哪儿来的疯子,欲将人赶走。然而,就在棍棒举起的那一刻,那个乞丐突然发难,双手一钳,将当头劈下来的棍棒死死握住,他们竟是无法将之挪动半分! 接着,那两个看守就被一股大力甩出去,直接撞在院内的护门石碑上;气血翻涌,哇的一口猩红从口中喷出。 仿佛是院内的人察觉到了不对,纷纷往这边赶来;各个夹枪带棒将那个乞丐围成了一圈;眼中尽是警惕之色。 男子面无表情,阴冷的目光藏在破布之后,熠熠生辉。 “我要,见你们家主!”嘶哑的声音如同金属磨砺着粗石,在众人耳中想起。 “你是什么人?!”人群中终于有人开口问了句。 然而墨霜并没有回答,冷冷的看着手持各色武器的侍卫,就要动手。 就在他即将动手的刹那间,一个男音带着些许的疑惑自众人身后响起:“……墨霜?……” 那人仿佛是在确认对方的身份一样,上前细细打量着。然后,他的疑问在墨霜摘下裹着头的破布的那一刻,得到了答复。 “黄岳”算是打过招呼一样的淡淡点了点头。 黄岳挥退了那群紧张的人后,不由分说的带着墨霜走向内院。 “你们料到我会来?”一路沉默跟随黄岳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后,缓缓问了一句。 然而,前面的脚步毫不慢,像是一切都再正常不过的点了点头予以了肯定的回答。 墨霜深邃的眼眸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晦暗;他冷冷一笑——看来,左权使在整件事里,也有着不轻的分量。 第六十二章 割舍(三) 没有再说话,二人穿过几处走廊、石桥,终于到了一个精致的小院门口,黄岳带着人走入院内;而后,他在一处鸟语花香,有着亭台楼阁和清涓池水的地方停下;向着坐在亭子里乘凉的人禀报一声后,直径走过去立在那人身侧。 夏日的白昼是炎热的,亭外的溪流在一波又一波的热浪中流淌着,哗啦啦的声音,在酷暑里衬托出了一丝清凉;远处还有夏蝉响彻天地的叫声和鸟雀时不时的嘶鸣。 “后悔了?”靠卧在凉亭长凳上的人,狭长的双目微微睁开,带着一种慵懒和惬意,没头没尾的抛过来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然而,亭外那个汗流浃背的人却是另外开了一个话头:“私教坊的那两个人,给我!” 白衣银发的男子似乎是再懒得看他一眼,只是闭着眼睛事不关己的淡淡道:“私教坊?那是个什么地方?” 墨霜耐着性子道:“天忆院里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 “天忆院……?”无锋狭长漂亮的眼睛缓缓睁开,淡金的眸子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讥笑:“没想到出去一趟,还学会到那种地方取乐了啊……” “我没有!”墨霜有些愠怒。 “呵呵”男子翻身坐起看着一身狼狈的人:“你这是去嫖了,还是赌了;钱花光,被赶出来了?” 凉亭下的人顿时像被人掐住咽喉似的哽在那里;许久之后,才低吼道:“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银发男子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悠悠道:“我是从天忆院带回来两个人,怎么,这两人跟你有关系?” “难道,这两个人跟左权使也有什么关系么?”墨霜冷冷道。 “前不久天忆院失火,死伤无数,从火场中逃出来的也被灭了口。我这边的人好不容易见到两个活的带回来问问话而已。” “左权使的手伸的可真够长!” “过奖,买卖人,这大江南北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了解一二。” 墨霜嗤笑一声:“左权使做的好大的买卖,手都伸到北上最大的红楼里去了?” 无锋淡淡的看着墨霜道:“你也管的好大的闲事,手都伸到我头上来了。” “把那两个人交给我。”墨霜冷冷道。 无锋站起身来,悠然的走到长栏畔,面色肃然:“你在命令我?” 墨霜哑然。 “你,现在以什么名义命令我?我又要以什么名义来帮你?”男子淡然而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亭台下的那个乞儿,缓缓开口:“当你选择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跟我再无瓜葛。” “你觉得在我身边痛苦委屈,你要走,我放你自由;临前不说予你多大的财富,好歹那些银子也够你一阵子的开销用度。” 说话的人脸上开始浮现出了刺眼的笑容和灼烫的光,他从上到下打量着那个衣裳褴褛的人,带着调笑道:“怎么,这才过了多久,你就这幅德行巴巴的回来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墨霜的拳头捏的死死的,声音中压抑着某种情绪;“我……出了些状况……” 无锋不屑冷笑:“那里面能出什么状况?” 墨霜定定的看着凉亭长栏边与自己对视的人;然而脑中再如何一遍一遍的组织着语言,也终究说不出口。最终吐出的不过是一句转移话题的:“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无锋笑了笑道:“我有人驻守在那儿,看见你醉醺醺的被几个人带进天忆院之后过了许久都没出来,还以为你要溺死在里面了。哪知,你最后出来的时候竟然是一副酸样……我也好奇的紧,那里面就这么让你享受?” 墨霜自知耍嘴皮子绝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看着他又要将话题带偏,只得言简意赅的道:“你要怎样才肯把那两个人交给我!” “那两人对你有这么重要?又不是大姑娘,让你那么……” 无锋调侃的话还没说完,墨霜只抢道:“深仇大恨!如果我说,是跟我有深仇大恨,你满意了吗!” 无锋像是被定在那里一般,好一半天没回过神来;仿佛是在诧异,怎么短短的时日里,就出了个与之有深仇大恨,不杀不快的人了。 “你想杀了他们?”淡金的眸子带着一抹疑惑,但先前玩味的笑意已荡然无存。 “是!”墨霜肯定的回答道。 “你与他有什么过节,我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人我可以给你,但你打算用什么来换?”男子淡然道。 “你说什么?”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墨霜有些讷讷然。 无锋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的道:“我说过,自你离开这个府邸的那一刻起,你我就再也没有干系。我没有义务去帮你。从今往后,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东西,你用对等的条件跟我交换。” 什么叫做人走茶凉、落井下石。墨霜直至今日,才算是彻底领教。 然而他锁着眉思来想去,才发现,自己竟然落魄到了没有分毫的东西可以与之交换;也许,是从来都没有可以与之交换的东西。 那一刻,他似乎有些后悔,后悔当初的贸然离开,致使现在,连一句请求的话也无法说出口。 “我……没有东西可以换……” 他没有可以换的东西,财富?他没有,而眼前的这个人也不需要;一个掌控着妖族财政大权的人,怎么会在意那些零星的珠宝?!……做他的护卫么?他也不需要,眼前的这个人自己暗中培养的暗卫都是训练有素、杀伐决断的人,自己在那些人面前,也许还入不了别人的眼……洗衣做饭?更不可能,自己不过只会些粗浅的东西……出谋划策?那更是天大的笑话,眼前的人,本就老谋深算,自己那点心思,根本比不上他半分……所以,细细算来,自己果然是个……废物。 他这个时候才猛然觉悟,原来一切得来的都那么理所应当的事,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受了多少的恩惠,受了多大的眷顾! “没有?”夏日里带着寒意的言语在那边响起;看着亭外垂首沉思的人,无锋冷冷开口,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感叹:“你也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么?” “我……请你把他们……交给我;日后我做牛做马都……” 还没说完的话被无锋截断:“概不赊账。” 原本气焰甚高的人,此刻如同遭到了什么挫折似的,没有再暴怒或者是去顶嘴。他只觉得,一种无力感在内心深处慢慢的成长,然后绽放。 他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怒火,因为在发现了那个不易觉察、刺痛人心的真相后,他连对着无锋发火的资格都没有了。 就算现在他仍然硬气的扭头就走,那又能去做什么?上街乞讨么?然后就那样,在迷茫与失败中,度过漫长的一千四百多年? 两千多年的妖族寿命,是一个可怕的数字;它意味着,苦到极致,悲到极致。 潮湿而闷热的风,拨弄着来人蓬乱的黑发;酷暑的天气,让汗水,在他的身上汇成了一条条小溪。然而,这个如同乞丐般脏乱的人的内心,却是冰寒彻骨;如同一湾欲要结冰,但又始终无法结冰的深坛一般,死寂而孤独。 缓缓的,站了快一个时辰的人最终还是木讷的转过身,木讷的朝着门外走去。 那一条装点的精致而又朴实的路,虽只短短的一段,此刻却仿佛万里盘旋的陡峭山路,让人难以挪步。但,他其实希望这条路,要是再长一点就好了。 一步、两步、三步……身后没有挽留的声音;四步、五步、六步……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想回头去看,但是却又不敢;他怕自己回望的眼神里带有乞怜的神色;他怕他一回头,就会忍不住跪下去求那个人。 步子艰难的移动着,身后是一片寂静。 直到,男子的一只脚踏入小院的门栏外,心底才响起无锋的声音:“你还有东西可以换;如果你愿意舍弃自己,那么晚上就来找我。” 迈出的脚在那一刻停住;他知道,那个声音是无锋以特殊功法直接传到自己心里的。 “舍弃自己……” 这几个字久久回荡在脑海,然而自那一句话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沉静。 舍弃自己……怎样去舍弃,要舍弃什么? 为杀死两个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人,而做出如此决定,是否划算? 为报复那个背叛自己的类,而做出如此决定,是否值得? 还是说……这一切,应该是为了自己今后不再感到无助,不再去恳求而踏出的第一步? 如果这是一场交易;那么这将会是一场无止尽的交易;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他不会去怀疑这场交易的性质有多恶劣,只因为对方是那个老奸巨猾的人。 也许可以去试试,因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不,应该去试试,因为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再可以失去。 就这样,脑海中翻涌着一层又一层的思绪,矛盾着,挣扎着。这样的的状态一直延续到入夜。 当他敲开无锋房间的门的时候,开门的是带着复杂神色的夏荷。 夏荷并没有带他去内堂,而是依照无锋的意思,先带他去了浴池梳洗。 当温热而飘着花香的水将自己周身包裹的时候,他突然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轻松与畅快,整个人甚至开始游了起来。洗净蓬乱的长发,满身的泥垢和血渍。整个人神清气爽,然而这一切,令他不满的,则是腿上刺目的文身。 这一次,男人的反应终究是没有上次那么大,目光扫去不过黯沉片刻,又恢复正常。 第六十六章 抉择 “筱珠?”男子复而转眼疑惑道。 “是的。”银发的美人淡淡道:“你到外面闯荡了这么久,对南鲛北类不说有十分的了解,但也应该有所耳闻。有哪个种族就是天生的卑贱,他们沦落至此无非是守护他们的东西不见了。” “就是你说的筱珠?”墨霜双眼看着床顶,不知在想什么。 “类的守护是狸琨,鲛人的则是筱珠”无锋微微一笑,似乎对于对方对这些事情的询问感到颇为满意。 “狸琨在很久前被镇压,导致类逐渐没落败退。而鲛人的筱珠则失去的更早,应该是在那场之战前就丢失了。他们之后也跟类一样,整个种族开始没落衰竭。但是比类幸运,他们在海域的庇护下苟延残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几千年前,人族开辟水域,他们才避无可避。” 无锋侧过身来看着墨霜刀削般利落英俊的侧脸道:“于是,整个鲛人一族开始了他们的厄运,从最初的苟且沦为了奴隶,而后因为他们天生貌美善于歌舞,又演变成了供人娱乐的玩宠或者侍宠。” “那是鲛族的事情,为什么你会去管?” 一边漫不经心拨弄着墨霜漆黑的长发,他一边似笑非笑的道:“你想知道?是打算再用什么来换么?” “……不必,跟我没关系。”墨霜侧头避开无锋的目光:“如果我帮你拿到它,你给我那个类的下落。” 无锋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一向公平。除了轩的下落外,我还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墨霜听到此处,猛的回头看着无锋:“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想到之前,那次石室里关于自己文身的对话,墨霜肯定道:“你早就知道了?他在你手里?!” “原本是在的,现下是不在了。”无锋淡淡道“你若成功,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你应该想想还要什么?是那个姜大师,还是学一点东西,将来好有更多的资本跟我谈条件。” “姜大师!那个该死的狗东西也在你那里?!”墨霜突然坐了起来,神情有些暴怒。 “是啊,都在我这里。凡是你想杀的,我都留着。”无锋慢条斯理的缓缓开口。然后看着墨霜一脸纠结愤怒的模样摆了摆手道:“也罢,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要筱珠到手,无论是轩还是那个姓姜的老头或者其他的东西,只要你想要的,两个条件,我会答应你。” “好。”墨霜有些咬牙切齿,从牙缝间将那个字硬生生挤出来。 “考虑好了就把桌上的东西戴上。”无锋懒懒的扫了一眼桌上的一块牌子。 墨霜穿了衣服走到桌边,拾起一块雪白而又透出一些奇幻光泽的牌子,牌子被镂花的薄金包裹着,上面刻着小字,其被一个精致的皮环吊着,而牌子的旁边有一个金色的铃铛。 墨霜皱了皱眉,任其做的再精美,但终究也只是个挂在畜生脖子上的铭牌。 “什么意思?”挺拔的人没有用手去触碰,只是背对着床上的人,冷冷的问着。 “如你所见是铭牌。不过这是高阶侍宠被当做礼物送出去的时候,才佩得起的牌子。看到那个玉石了么?是产自东洲的上乘猫眼石。”不知何时,无锋已经穿戴整齐走到自己身后,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块光滑透亮的牌子。 墨霜冷冷一笑:“当礼物送出去?难道我还应该为此高兴?” “难道不是么?你这一过去,除了主子,其他人也不敢动你。”无锋面色带着一抹古怪的笑意:“甚至还会对你恭敬有加。” 男子转过身来,看着面前俊美的人神色已有愠怒:“你把我当作什么?一条狗?一只猫?还是你床上取乐的对象?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知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但是我所答应你的不过是一物换一物,而不是永远都做你的玩物!” 无锋的神情开始严肃起来:“我要把你以纳摩尔的名义送给哈莫碴言作为他七十大寿的寿礼。筱珠的下落,我们之前打听到,在那个人手里,成了他的传家之宝。这颗消失了万年的珠子是怎么跑到他那去的,无从考证,但是东西现在在他手上确实无疑。” “你的意思是把我送过去,然后乘机盗取筱珠?”男子脸上带有一丝怒意的神情终于缓解下来。 “是的。到时候还有一个人陪你去。你们两极力配合就好。”无锋坐下喝了口凉茶。 “但是,你凭什么认为我可以接近他还能探查到他宝物的所在?”墨霜看着桌面那块铭牌微微蹙眉。 “哈莫碴言为人好色,男女不限;其中最爱的就是收藏异族的侍宠”微长的淡色睫毛在金色的眼眸上轻微颤动,显得有些不切实际的妖异;无锋垂目看着茶盅的水,接着说道:“从我们打探到的消息中得知,此人无数的侍宠里,有鲛有类还有其他灵化而成人的种族;不过,妖族的倒是一只没有。应该是……现在还觊觎妖族的实力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吧……” 墨霜微微一震道:“你要我暴露妖族身份?!你不是说,那样做很危险吗?” 无锋抬头淡淡的看着墨霜道:“那是怕你闯祸!说起这个……”他漂亮的双眼眯了起来:“你在自在闲庄闯的祸,我还没找你算。” “……”墨霜顿时后退了几步,神色中有些惊慌。 无锋摇了摇头道:“你居然在众人眼皮底下妖化,还火烧了别人的后院。又不处理干净。” “我……我是逼不得已。”墨霜有些委屈起来。 “所以,我才一直没有说!你记住,你的一举一动我也许不会去管,但是一定看得见!”无锋看着墨霜有些恐吓性的道;随后脸上又露出了一抹赞许:“不过,你在福德王府邸活雕,始终留着最后一口气吊着你的人形这事儿,也算是跟上次的扯平了。” “你说……自在闲庄还是有人逃了?”墨霜没有去为无锋的表扬而高兴,只是有些担心起来。 “是,逃了一个,就是那个一开始跟着你一起进去的人。不过已经被解决了。”无锋淡淡道。 然后继续转为正事:“这次行动,我要你化形;把你身为妖族的部分特性展示出来。哈莫碴言也算一方的霸主,前去道贺的人必定不少,而送去的礼物更是五花八门。你必须脱颖而出!” 无锋缓缓站起,认真的看着面前挺拔英俊的人道:“你可能要侍候他很长时间,一切都要有耐心,也要忍性。我需要你做一个真正的侍宠,而不是骄横的主子。直到你们取回筱珠为止。” 墨霜的眼睛微微睁大:“你的意思是我要去陪那个一只脚踏入黄土的人!” “是,后面还有些时间;子巫会教你一些东西——什么是侍宠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如何穿戴如何举止。而这段时间,你也必须把这些东西在我面前展现出来,我好看到了何种程度,等到差不多了,你也就要上路了。” 墨霜仿佛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怎么就被这么安排定了似的,有些发愣的看着无锋,没有说话。 然而白衣男子并没有理会他那有些木楞的神情,只是继续道:“至于你背上的图腾你不必担心。目前为止,除了我信得过的人之外,见过你身上图腾的人都死了,记住你脸的人,也死了;就算暂时还活着的,也在我这好好的呆着。因此,没有人会认出你。” “你……是不是早就这么打算的?”墨霜似乎嗅到了什么东西,压制着内心的悲痛与愤怒。 无锋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但那意思却非常明显。 “你这几日到底是……?” 无锋凑近男子的耳边,气息温热而暧昧:“我确实只是想看看你能到什么程度,但是,你确实也很不错。” 墨霜猛的将人推开呵道:“你!算计我!” 自己一步步的走到尽头,对方一步步的给出机会;然后自己在那种其实根本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去选择,最终一步步入套,一步步被控制,然后被捕获! 墨霜的眼睛突然变的血红,猛的就朝着对面的人一拳挥去;却被对方毫不费力的躲开。自己的领口被扯住,身体一个趔趄,往前倾去;阴冷的声音带着嘲讽的味道:“我是算计你,你能奈何得了我吗?你有其他的选择吗?你就没有想过,我同时也给了你希望给了你活路!你还想怎样?!墨霜,你给我记住!这天下谁都不会给谁白白的好处,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说罢一把推开那个双眼血红的人,恢复平淡的语气:“还是那句话,选择权在你手上,不过,这次你若决定,就不能反悔。要是同意,就把桌上的牌子戴上。如果戴上铭牌后,你做的不如我的意或者后悔,那么你将永远失去自由。” 墨霜的下巴被粗鲁的抬起,迫使着自己与银发男子对视着。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做的不好,会有惩罚;如果违背,要么,你继续滚回不见天日的牢里呆几百上千年;要么,我把你丢到最大的红楼里,让你永远别想出来!知道么?!” “如果我不选呢!”墨霜恶狠狠的道。 无锋嗤笑了一声:“那就封印你的五感六识,让你彻彻底底沦为一个普通人去街头乞讨?不过,你的龙纹迟早会被发现,到那个时候是什么下场,我想你或许要比我清楚。然后,你漫长的一生就会那样度过。” 说罢,银发男子便是头也不回的挥袖而去。 墨霜一拳砸在桌上,桌面“啪”的一声,顿时出了一个砂锅大的骷髅,木屑四下飞溅;桌腿在微微颤动。 又来了,这种根本不存在的选择,又来了! “你把我当作什么?你玩弄的对象?你的棋子?还是你的牺牲品?!”男子银牙咬紧,浑身发抖;突然,他拿起桌上的铭牌狠狠的往墙上一砸,一声极其微小的破碎声响起;金楼玉雕的铭牌顿时碎了一角。 男子撑着桌子大口喘息着,像是脱水的鱼。 然而就算眼眶再红,再委屈,再愤怒……终究,再也没有一滴眼泪滑落。 也许,他已经感觉有些心力憔悴了,他甚至不想再去抗争;他有一些想“随波逐流”的跟着无锋那看不见的引线跳动……是的,他终于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了。 ——一个提线傀儡。 第六十七章 驯服 半日后,那个黑衣男子终是默默的走到了无锋的面前;余晖的光色衬托了他的萧索;漆黑的眸子暗淡无光。整个人如同刚从修罗场回来一般的疲惫与颓然。 打发完最后一个汇报的下属后,白衣男子才去理会那个人。当他的目光看到那人颈间挂着的缺了一角的铭牌后,嘴角不住的微微上翘——他终究是答应了。 “跟我来。”没有多余的话,无锋只是向墨霜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他往一个房间走去。随后在一副壁画的某一处按下,顿时,雕刻壁画的整面石墙移开了,露出里面黑暗悠长的通道。 无锋捏了个诀,一团明蓝色的火焰噌的自他掌中升起;他带头迈入。 下了悠长的阶梯后,是狭长潮湿的通道;通道的石壁上长满了青苔,散发着一股湿润的土腥味。再走得半柱香的时间,道路开始宽阔平坦;四周的土墙开始变为石铸的墙壁,全无繁复的花纹雕刻,有的只是朴实无华的原生石——大小不一、形状不一,有的凸起有的凹下。这竟然像是……临时搭建的一般。 “这里是我手下挖出的一个地道,通往后山。知道的人没有多少,算是比较隐秘。”无锋在一个十分空旷的地方停下,打量着四周:“以后,你会在这里接受训练。等你回来了,这里会有个大石室,教你些其他的东西,或者……”男子说着,突然转身似笑非笑的看着墨霜:“用来囚禁你。” 墨霜微微一震,神色有些变换,但并没有说什么话。 “稍微等一会儿,我已经通知子巫了,他马上到。” 过了盏茶时分,空地前端对向的通道里,快步走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年岁不大,但眼中却透出了一种坚定果敢的光。 “……类?” 当来人走近,在无锋掌中明火的照耀下,那种月白色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后,墨霜终于忍不住出口。 月白的皮肤、湛蓝色的双眸,那种极其富有特征的外表,让他瞬间就认出了那是一只类! 不知怎的,墨霜一股怒意就莫名升起,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神色越发的阴沉下来。 “这是子巫。以后由他负责教你。”无锋淡淡的对黑衣男子说道。 墨霜皱了皱眉,一眼扫过子巫颈间的金牌道:“你的玩宠?” 无锋看了一眼来人,不语。 子巫则是一愣之后,低头看了看那个垂在锁骨间的牌子,然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哈哈一笑道:“算是吧。你好,我叫子巫。”说着,来人将手伸过去,想要与对方握上一握。 然而,墨霜却是一脸寒霜的看着来人,没有伸手的打算,只是冷冷的看着。 伸出的手僵持在空中,子巫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将手缩了回去。 无锋摇了摇头对子巫道:“今后就劳烦你了;若是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子巫还礼道:“明白。” 无锋走到墨霜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语道:“你给我记住我说过的话。”然后便离开了。 不大不小的通道随着无锋的离开逐渐暗淡,剩下的两个人相顾无言,像是在暗暗较劲儿似的你不言我不语。 当最后一点亮光快要消失时,子巫终于动了,他取出一根火折子甩了甩,又吹了吹,一点火心终于在其中升起,而后又变成了橘黄的火焰。他持着火折找到了墙壁上挂着的火把后将之点燃。瞬间,几乎要完全暗下来的空间又有了光亮。 “你…似乎很不喜欢我。”明朗的男子有些疑惑的问着。 墨霜只是直立在幽暗的火光里没有开口回答。 子巫讨了个没趣也不如何尴尬,只是自顾自的道:“你的情况,你们左权使跟我说了。我知道,没有人会喜欢做一个他人掌控的玩物,不过有的事情是不得已为之。你看,我不也为了自己的使命戴了这个牌子吗?”说着,他拿起有些沉甸甸的金牌看了一眼。 墨霜有些呆滞无神的双眼终于朝这个类身上看去:“什么意思?你不是他的玩宠?” 子巫笑着摇摇头,语气轻松又无奈:“我不是,你见过有宠物敢跟自己主人那样说话的吗?” 回想起适才无锋对来人的态度,墨霜心下有了些许明朗:“你是…?” 一只类,能够让无锋以礼相待的,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听说过义军吗?”来人毫不掩饰的问道。 “义军…?”这个词,墨霜有所耳闻,特别是他在沙丘上杀死那个训教的时候,训教说的话,似乎也提到过这两个字。 子巫想了想道:“义军在外界被称之为叛军,是各个因为没落而受到奴役的种族所组建起来的反抗力量。最初是类,后来有了一部分不甘为奴的鲛人和其它的小族加入。” 墨霜蹙眉:“为什么左权使会跟你们有关联?” “具体的你也许得去问他。有的东西事关你们妖族的机密,作为合作者,我们可不能破坏规矩。”子巫直白的说道:“浅表的东西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太深的就算了。有的是不能告诉你,有的是连我也不清楚” 墨霜喃喃重复:“合作者……”。 子巫笑了笑,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的太多了,光折腾自己。管他呢,咱们只要脚踏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就得了。这些个肚子里有花花肠子的,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墨霜回眼看着他,不知实在思索什么,神色有些凝重。 “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不过,谁又不是被逼出来的?你这次好好表现,咱们取得了筱珠,左权使对你态度也会好转一些。”子巫挠了挠头道。 “连你也看出来了……”墨霜有些苦笑。 子巫点了点头,有些同情道:“是有些不好。” 接下来的日子自不必多说,得知子巫真实身份的墨霜对之态度缓和了些,虽然仍旧有些不冷不热,但是也不那么抵触。而子巫则对那个被逼迫成为侍宠进献给别人的人青囊相授着各种他能够教授的东西。 相对只是理论而没有过分举动的教习,让墨霜原本十分不甘而低落的心情也开始平静下来;直到,子巫觉得男子学得差不多,将之交给无锋视察之后,他又开始了那种生死不如的生活。 然而这一次,无论无锋的要求如何过分,他都面无表情的照做。无论是多么羞愧和无耻的举动,他都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的眼睛只是空茫,仿佛灵魂早已出窍,留下的不过是个被人愚弄的皮囊。 而他的行为,只要让那个银发之人稍有不满,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一个月过去。 一个身着宽松深蓝色衣服的人,面无表情的单膝跪在无锋的脚侧。 通肩的袖口让那双充满力量却线条流畅优美的臂膀裸露在外,臂膀上有少许的鳞片;敞开的胸襟下,玉石的牌子在漂亮的锁骨之间来回晃动;牌子下方是厚实宽阔的胸膛,再往下,是被衣物半遮半掩紧致的腹部。他的头上长着奇怪的,状如雄鹿的犄角;宽松的长袍下是两条两侧布有半透明黑色细鳞的双腿,修长有力;脚掌仿佛龙爪,指尖有着坚韧锐利的指甲;双腿之后一条在烈日下呈现出暗紫色的长尾拖着,形状宛如龙尾又似水蛇;尾背上有鳍,两侧有小翼;鳍与翼是半透明的黑色,里面骨刺嶙峋;末端是展开平铺在地面硕大的后摆。 那个人的头低垂着,双眼看着地面,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散在腰际宛如泼墨;而他的手则高高举起抬过头顶,双手上托着的是一杯茶;茶碗精美秀丽,杯中的水泛着淡淡的香气,然而早已冷却。 这样的动作已经从清晨持续到了中午。 自己递上的茶,那个人一口没喝也没有接;仿佛是当他不存在一般的,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但,递茶的人却是始终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就连因为手酸而稍微抖动一下的动作都没有。整整的一个上午,茶杯中的水没有泛起过丝毫的涟漪。 等到无锋将午饭用尽,才去看旁边一直跪着的人,淡淡的道:“冷了,重新给我倒一杯。” “是。” 水面有了细微的波动,跪了半天的人吃力的站起来;在原地缓了缓早已经麻木的双腿后,将冷茶倒入指定的地方,而后恭恭敬敬的从夏荷手中接过那个刚暖出来的茶壶,抬起酸软的手臂,小心翼翼的倒着。然后又将温热的茶水双手递了过去。 无锋单手接过茶盏,悠悠的一边喝着一边打量着面前已经被磨的似乎毫无棱角的人,眼中有了满意的神色。 “大前天受罚的伤好了吧?”凉薄的唇吐着毫无温度的话。 “好的差不多了。”回答的人低眉顺目。 无锋点了点头道:“你的恢复能力倒是很快,等到完全愈合不留痕迹了,你们就可以出发了。” “是。”墨霜面无表情的看着桌子的边缘答道。 “这段时间表现的不错,要是你这幅表情能改一改就更好了。”说着,白衣男子用手抬起膝下跪着的人的下巴。 刀削般利落干净的脸上尽是苍白,深邃的眼帘低垂着,英俊的面庞少了原有的生气;整个人,如同一个会行动的漂亮傀儡。 墨霜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去看无锋的双目,他所看的位置只是由刚才的桌面边缘转移到了那一袭白衣上。 无锋道:“你还真是倔”说着无可奈何的将那人的下巴放下,悠悠道:“你数数,因为这件事你被罚了多少次?还有,为什么不叫主人?” 如果说此刻作为侍宠的人还有什么缺陷,那估计就只有那么两点——从不开口叫主人、自始至终的面无表情。 而这两点,其实是一个侍宠最基本的东西——谄媚。 但这个人,无论怎么打,怎么罚,他始终是咬紧牙关闷不啃声;就算是被折腾得晕死过去,醒来依旧不会改变。这样比牛还倔强的性格,最终让无锋也没有办法了。 第六十八章 暗涌 跪着的人没有啃声,更没有像之前那样顶撞过去。因为一个月来的训练让他知道,以他目前的状态,顶撞,除了自讨苦吃外,没有任何结果。 叹了口气,无锋支着脸道:“算了,随你吧。起来。” 墨霜应声站起。 “你还是别说话的好,免得显得突兀。”无锋终于妥协了。 “是。” “……还有,记住不要把双翼显出来,人多眼杂,妖化的太多,要是被认出你是紫晶霜华就不好了。”无锋叮嘱道。 “是。” “大后天出发吧,到时候我会用幻术将你容貌修改。这次你只需要尽心完成任务即可,其余的琐碎交给子巫处理。” “是。” ………… 无锋被接连而来的“是”逗笑了:“看来让你闭嘴是个不错的主意。”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腿道:“过来。” 那只妖兽面无表情的上前来,又面无表情的在无锋腿上坐下。长发及腰,长尾袭地。 在无锋将手伸入长袍下的时候,那个面无表情的人的脸上才开始有了变化。啪的一声,男子一巴掌拍在妖兽没有带鳞片的大腿内侧;还不等开口;对方原本合拢的腿微微打开来,供得那只手的长驱直入。 夏荷看到此处默默退下。房内又只留两人。 不过多时,原本沉默的人开始微微喘息,眼眸里开始有了热度,薄而优美的嘴唇轻启;喷出一道道潮湿的热气。 无锋看着好笑——这作为侍宠的人,恐怕也就这种时候像个样子。 扭过那张漂亮的脸蛋,又是一阵热烈的吻。 然后,便是房中排风蹈海的动静和压抑的声响。 站在房外的夏荷蹙了蹙眉,神色又是担忧又是无奈。然后,离开。 远处一着了一身斗篷的人急匆匆的往房屋这边走来,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一路闷着头,经过身侧打招呼的仆役的时候,也没有加以理会。 “尊主,有事禀告。”还没到房门前,那个人就开大了嗓门喊到。到了门前许久没有人回应。他直接一把推开门走进去。 “……尊主呢?”大大咧咧的人有些奇怪的看着四周;房内空无人影。 随后他听到里屋有什么动静,便毫不犹豫的进去了。 ………… 片刻后,那个身着斗篷的人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似的,跌跌撞撞出了内堂,碰翻了一路“挡道”的东西。他的脸红成了一种猪肝色,嘴角有点抽搐。 “我……怎么这么……倒霉!”斗篷下的人有些颓然无奈的想着。 然而还没等他的思绪飘落;一个带着微喘清冷的声音从内堂响起:“鬼卞,第几次了?!” 鬼卞正自低头默数自己到底是第几次遇到这种“好事儿”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响起:“以后,记得敲门!” “……是……是!”鬼卞嘴上答着,心里却道“您原来不是说我们几个有事情直接进屋上报不用管这些烦琐事吗?” 内室又是一副好春光,放开身下那双高举头顶的手,放过那个此刻神色迷幻的人;无锋起身穿戴整齐后有些悻悻的道:“什么事。” “………尊主,纳摩尔他……他……死了。” 一个惊人的消息炸开;前一刻还在意犹未尽颇为不满的人顿时眼若夜鹰,这一刻一种凛冽在眼底浮现:“你说什么?!” 内室的人大步走出,站到了有些发颤的人面前:“我不是让你看好他吗?就在你眼皮底下死了?!怎么死的?” “属下该死!”鬼卞立刻跪了下来,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任何创伤,也没有中毒迹象……样子像是……像是吓死的。” “吓死的?”无锋蹙眉;他拉起匍匐在脚下的人道:“起来说!” “谢……谢尊主。”鬼卞惭愧,有些不敢看无锋:“头天还好好的一切正常,结果第二天,他们的人就一片混乱,属下派人抓了知情的人打探才知道,那个纳摩尔死了。” 无锋摇了摇头道:“真不是时候……” “哦,尊主放心,他死的消息我已经彻底封锁了。属下保证不会影响到您的计划!”鬼卞连忙补充。 “做得好。”无锋拍了拍他的肩,“确定是被吓死的?” “确定,他的尸体被下葬后我们给挖出来查看了。我怕他们看错,我还亲自查验了一遍。神色惊恐肝胆俱裂;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中毒。”鬼卞英挺的眉微微皱起,像是也十分不解:“最近我们制造了各种‘意外’导致他们无法沟通外界,外界的任何消息也进不来。就连他们派出去采购的人,也被悄悄的换成了自家易容了的弟兄。我也想不明白,谁还能进的去,并且还可以把人给吓死。” 无锋神色凝重来回踱步,晃得鬼卞有些眼花。 正当鬼卞要被晃得有些晕眩站立不住的时候,眼前的男子终于停了下来道:“把消息给我压下去!一丝也不能泄露。” “这个尊主放心。”鬼卞担保道,然后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尊主,你说这事儿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使然?” 无锋看了他一眼道:“你相信这是意外?” 鬼卞摇了摇头道:“但是如果是有计划的,那他图什么?我们也查过,什么东西都没丢,其他的一切正常;只是死了个人。” “嗯……有几种可能。第一种,因为南漠那一块的势力互相争斗而被暗中加害;第二种,个人恩怨;第三种……我们的计划可能被泄露了一部分。”说罢无锋眼色淡淡的看着鬼卞。 鬼卞一惊,连忙跪下:“尊主,绝对不可能是我!我如果要背叛您,在有此意念的时候只怕就已经死了!” 无锋像是被提醒到了什么似的,看着鬼卞的神色稍缓,单手将他拉起道:“是,我差点忘了,你们身上被我种了‘隐’;只要你们不叛我,则一生无事。” “是……是啊。”鬼卞额角渗汗,刚才真怕自己说慢一点,那个俊美而心狠手辣的人就会毫不留情的处死自己。 “那么这件事就很奇怪了……”无锋思索着。 “会不会是……”鬼卞的眼睛扫过内室,意思很明确。 无锋笑了笑,低声道:“不可能,一来他一直在这个地方没有离开过;二来,你们身上不过只是被我种了一个‘隐’;但他身上的那条龙,可都是我的隐线缝合的。” 鬼卞打了个哆嗦。 “是……类么?”无锋眼中精光大作。 “您是说,义军高层里面出现了叛徒?”鬼卞愕然,而后又道:“可是……也不对啊,既然加入义军了,那定是些不甘为奴的人,这次行动其实是对他们有好处的,他们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吧!” “万一是哪里安插进去的尖细,或者……是被利诱呢?”无锋淡淡的看着鬼卞。 “被利诱的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是尖细就难办了……义军里面的人都是一步一步从最底层凭借自身实力爬上去的。一个尖细能爬到那种高度,有点难对付啊!”斗篷下的人神色有些着急。 “从目前看来,对方只是知道一些破碎的计划,知道的并不详细;就算是义军高层,也高不到哪里去。这件事先放下,我会慢慢处理。这段时间,口风都紧点。各人间不得谈论任何关于这个计划的事情,自己心知肚明就好。所有的命令不再传发,全部由我直接下达!” “是!”鬼卞领命。 “慢着……”无锋脸上突然显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冷笑:“这样,不如……我们跟那个看不见的东西玩玩儿算了。” “……玩玩儿?!”鬼卞不解。 无锋在鬼卞耳边低语了一阵后,鬼卞脸上浮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得到解决办法的人,心中的不安终于平静下来;领命之后,带着一脸的轻松离开。 “出来吧。”等人走后,无锋淡淡的对着内室说了一声。 屏风后面缓缓的走出了一只穿着宽松蓝袍的妖兽。 那只妖兽又恢复了一脸平静,也不知道刚才的谈话他听到了多少,但显然他对此毫无兴趣;只是安静的走过去站立在无锋侧面。 “你看,咱们的好事就被人冒冒失失的打断了。”银发男子嘴角挑着一抹笑,对着来人道。 然而那只妖兽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既不尴尬也无一丝羞意;当然,更没有去接话。他只是淡淡的站着,犹如一尊奇异而神俊的雕像。 无锋摇了摇头道:“你下去吧,好好休息准备出发了。”说罢捏了个诀,在妖兽的面上一阵虚晃;渐渐的,那原本刀削般利落的脸柔和了,倔强坚毅的面容变得秀美了许多;那张脸,在无锋的施法下有了一种魔幻的美:些许梦幻、些许妖异、些许柔和,偏偏那一双深邃冷淡的双眼,透出了与之矛盾的冰冷、乖戾与压抑隐藏着的什么东西;使之相冲却不违和。 施法完毕,无锋放下手有些感叹:“除了你这张臭脸外,一切都很好;但愿,哈莫查言会对你爱不释手。” “好了,你走吧。”说罢,无锋对他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异兽应声,退了几步后才转身走出房间,反手关了房门。 ………… 第六十九章 献宝(一) 漆黑的地窖里,一只异兽悄无声息的从阶梯上漫步走下;尖锐粗壮的龙爪触碰到坚硬的地面上没有一丝声响;而颈间玉牌旁边的金铃则随着人一步步的走下,发出了细微悦耳的声音。 这几天,除了训练,只要有空,他都会到这里。 他似乎逐渐的爱上了这个微微充斥着一种腐肉气息的地窖,这种味道混合着地窖里独有的腥味,让他有些陶醉,他走到平摊的地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出口处的光线,被他挺拔宽阔的背遮住了部分;在晦暗无光的正面,一双幽黑的眸子隐隐发光。轻薄的衣料,在风中飘荡,勾勒着那个完美而奇特的曲线。 缓缓的走着,来到了一堆冰冻着的肉块面前。 是的,那是一堆肉块;肉已然不新鲜,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腐坏。然而由于那个一直不曾融化的寒冰的缘故,大部分还是完好的。 肉块中间供着一个幽蓝色的珠子,那个珠子,是无锋在高兴的时候奖赏给他的,可以让几尺内的东西处于冷冻的状态;这个东西在妖族不算什么宝物,却也起了些作用。然而在这样炎热的气温下,就算是在地窖里再加上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做镇,也不能完全制止那一堆肉块的腐坏。 妖兽拾起一块完好的较大的肉,肉的边沿是层次不齐撕扯过的痕迹;他想了想,又看了看地上其他的肉;那些肉显然都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生生撕开的,边沿坑坑洼洼,吊着些许的碎屑。 像是在菜市场挑着猪肉似的,他蹲下身子,此刻显得无比耐心,身后粗壮的巨尾轻轻摆动,仿佛这一刻,它的主人心情还算不错。 最终,他拿起了一块带骨的肉,那块肉应该是靠近肋骨地方的肉,鲜红的肉里有着明显白色的长条状骨架。 四处找了找,那个妖兽在不远处找到了一根铁钎,于是他将肉串了上去,在一旁的柴堆里升起火来,将肉串架在火上烧烤起来。 不一会儿,一股肉香开始冒出,白浊的油脂滴落在火堆上,发出“滋滋”的响声。蹲坐在旁边的人眼睛看着火堆,看着那一串肉块,神色飘离,像是在发呆。等到油水不断滴落火堆的声音逐渐放大,这才缓过神来;也不顾铁钎在火力烧的滚烫,直接用那只变了形的“人手”握住,将肉取下。 补满鳞甲的双手指尖有着锋利坚硬的利爪,他就那样用自己的气力和尖锐的爪牙撕扯着那个有些半生不熟的肉,有些狼吞虎咽的吃着,嘴里发出囫囵不清的声音。 待得吃完那些软肉后,他开始去用力的啃食那根坚硬的骨头;或许是太过坚硬的缘故,妖兽原本好看细腻的眉目开始皱起,然而口中四颗尖锐的牙齿却像是跟那根骨头较劲儿一般的死死撼上去。几经挣扎,最终还是那根坚硬的骨头应声断裂,而妖兽的嘴角也被磕出了鲜血。 卖力的将骨头一寸一寸的咬开,再一寸一寸的吞入;这个过程废了相当长的时间。等到所有的骨头都被吞噬干净,那个妖兽才满足的眯了眯眼睛,舔了一下嘴角溢出的血。然后开始去收拾那些腐坏的肉块。 拾起几块腐败得不能吃的肉后,他又晃晃悠悠的朝着更深处的黑暗走去。 “噗”的一声,脚掌像是踩在了什么东西上,那个东西瞬间爆裂破碎开来。妖兽低头看着那被自己踩的稀烂的东西,旁边白色的蠕虫惊慌失措的四下逃散;四周的绿头苍蝇惊恐的飞起,嗡鸣不断。 妖兽漠然的迈着步子,任由地面的肮脏被踩在脚下;他随手将那几块腐肉抛了过去,然后离开。 啪嗒的一声,那几块肉像是落到了什么东西上;妖兽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堆腐坏中,一个早就面目全非的人头被淹没在一片蛆虫烂肉里;虽然已经看不清那人的五官,但脸上痛苦扭曲的神色却深深印入骨髓。 多日不见的笑容浮现在妖兽冰冷瑰丽的脸上,像是心情颇好一般的甩了甩尾巴;然后离开。 是的,他吃了他——无锋奖赏给他的东西,那个对他最为无理的人。 曼沙哈尔——浩瀚西漠中最繁华的一片地方。更是整个大西漠的交易中心与文化中心;这里荟萃了各个沙漠戈壁部落的商货与艺术。每每日头没出,这个聚集地就开始人来人往。直至半夜还热闹非凡。 附近的戈壁滩上,烈日骄阳下,一众驼队缓缓前行。数匹赤驼身上满载行囊,有人步行亦有人骑在坐骑上。那骆驼在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下悠然漫步,摇摇晃晃,让坐在驼背上的人有些昏昏欲睡;而这众驼队的中间有一个巨大的雕花笼子压在带轮的平板上,巨笼精美绝伦,但每一根钢条都有成年男子的拇指粗,显然也颇为结实。 笼中是一只异兽——有着雄壮的犄角、粗长的龙尾和异化的四肢。它的身上披着轻薄的长袍,在暖风下猎猎作响;而它那带着鳞片的粗壮脚环上却戴着厚重的铁链。笼子旁的平板边缘坐着的,则是一个月白肤色的类。 子巫坐在摇摇晃晃的车板上喝了口水后将水袋递给笼中的异兽:“喝点水吧。” 笼中坐着的异兽看了眼,只是摇了摇头。 “有水啊?给我点给我点!”后面骑着骆驼赶上来的人挥了挥手,像是要引起子巫的注意。子巫看了来人一眼笑了笑把水袋丢过去,那人接过立刻喝了一大口。 “省着点,这一代没什么水源。”子巫看见那人毫不含糊,赶忙提醒。 那人擦了擦嘴,驱赶骆驼上前走近子巫,把水袋还给他,擦了擦满头大汗:“还有多久啊。” “今晚应该就可以跟么扎汇合了。”子巫算了算时间松了口气:“时间上跟你们左权使安排的差不多吻合。把人交过去后,你们就由明转暗正式开始计划。” 那人同情的看了墨霜一眼“哎,我看他最近闷闷不乐的,其实我觉得,尊主这次的计划真是……”。 察觉到四周的人对自己的微微侧目,男子立马转了个弯:“真是……天衣无缝!” 子巫好笑的看了这人一眼,无锋亲自培养的暗卫首领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性格的人? “鬼卞……”子巫摸了摸鼻子,“你前段时间不是忙得很,怎么这次的任务,左权使还派你来?另外几个人呢。” “林琛不知道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没在府上。老大他现在基本上就守在尊主身边,跟个传话筒似的。你说我跟他换换多好…我最近跑东跑西就没消停过。”鬼卞骑着骆驼,拿了一根枯草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骆驼,但那软绵绵的力道,显然不足为惧。 “这阵子是够忙的。”子巫叹了口气。 “哎,我听说你们义军最近也在计划什么扰乱行动?进展怎么样了?”那根枯草猛的被骆驼咬住,大嚼起来。 子巫道:“我出来的时候还在计划中,现在是个什么进度,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就把我的事情做好就行了,别的可不想操心。”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自在!”鬼卞嘿嘿一笑。 这时候从前面折回一个下属,对着鬼卞行礼,征求着他的意见:“大人,已经接近晌午了,咱们是休息还是继续赶路?” 鬼卞转头看了看前后疲惫的人群,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小片绿茵,果断道:“前面阴凉处休整,酉时起行!” 来人领命回去传话。众人又走了一阵,到了那片熙熙攘攘的绿地处,寻了阴凉地休息。鬼卞从怀里掏出钥匙将金笼打开,对着里面沉默的异兽道:“下来歇歇吧。这怕是最后一次了,后面的路,你可就只能呆在这笼子里了。” 墨霜看了一眼鬼卞缓缓站起而后拖着沉重的脚链走出笼子,独自走到一颗灌木下歇息。 众人取出各类食物用随身携带的锅灶煮起来,而后又去喂养自己的骆驼整理货品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全然没有人去在意那只异兽。只有子巫手上拿了一大块肉干和酒囊朝他走过去。 “吃点东西,别饿着了。”将东西递给一言不发的人随后在他身边坐下悠悠道:“别想太多,千万别钻牛角尖。”然后看着嚼着肉干的人露出了一些歉意:“这次的行动本来是我们义军出人。只是不知为何,你们左权使突然派了你。” “以前的事情不说了,也不要去追究什么缘由。好好干,不单单是为了任务,也是为了你自己!”说着用手拍了拍异兽的肩膀,喝了一口酒又将酒囊递给墨霜。 “不会。”看着对方递了东西过来,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却没有接。 子巫一愣,随后释怀一笑,点头道:“不会也好,酒可不是个好东西。” 异兽没在说话,子巫讨了个没趣也不尴尬,仍旧坐在男子身边。 等到休息的差不多,众人又开始赶路。而即将到汇合地的时候,异兽的手腕上也戴了铁链。 “记住,你神智不全,口不能言。”子巫将手链的锁环扣好后,对着笼中的人笑了笑。然后又是颇为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出笼坐下。 伴着烟尘黄土,嶙峋怪石,又是一阵好走。众人终于在夜晚走到了一个边漠客栈里。 将提前用布蒙住的铁笼移到隐蔽处,带头的鬼卞和子巫则进客栈交接事宜。不过盏茶十分,随着二人走出的是一个结实黝黑的汉子,身后跟着一队人。 “这次挑选的,保证他老人家满意。”鬼卞担保道:“若是这次事成,还请么扎在纳摩尔面前替我主子美言几番,日后沙货来往的好处,也定然有你的一份。” 说着,鬼卞从怀中取出一袋红玉递给那个黑面汉子。 第七十章 献宝(二) 黑面大汉有些受宠若惊的捧过,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的财宝,嘴上说着:“这…哈哈哈,你们东家太客气了。这次帮我们选了寿礼,还送这么好的东西。”手上的袋子却忙不迭的纳入怀中。 “呵呵,这袋红玉是我主子专门孝敬您的。只希望,下次的好货,能够予我们些优惠。”鬼卞笑道。 黑脸汉子道:“那必须的,兄弟,你找对人了。这边出货的事儿全是由我管着,别的不敢说,就这块地上的沙货,最好的给你们!大人那边,我也会替你们说好话。贵客自然是要帮扶帮扶的。” “就等老兄这句话。”鬼卞哈哈一笑。 众人说着说着也已走到隐蔽处的铁笼旁。 黑面汉子看了看那个被布遮掩的高大物实,有些好奇道:“这…莫非是什么神石玉雕?” 鬼卞嘴角翘起:“我家主子选的怎可能是这种凡物?” “噢?那是什么?”汉子的眼睛亮了起来,越发好奇。 “一件绝对会让哈莫碴言中意的东西,此物于寿宴必定如鹤立鸡群,龙游鱼中。”鬼卞看着汉子故作神秘。 “哎呀,我说兄弟,赶快揭开让我看看,我这是经不住诱惑的性格。”说着,脸上是一副迫不及待。 鬼卞向着一旁低眉垂首的类唤了声。那只类才将大布拉下。 瞬间,一个精致的笼子显露出来。随着布面滑落,么扎瀚拓整个人僵在当场。 银银月下,这个暗淡的角落里,放着的是一个巨大的笼子,而笼中则有一只他从未见过的异兽,挺拔俊美,它身上的鳞甲在月下反射着一种暗光,而它的四肢,则被铁链锁着。让他有些心颤的是,那只异兽此刻正用黑如深渊的双眼盯着自己,面无表情。 那样的眼睛…在深不见底的漆黑里似乎又透着诡异的光。冰冷而残忍,如同一双黑夜里觅食的狼目。 黑皮汉子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喃喃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兄弟别怕,这是我家主子从黑市上高价买来的侍宠。”鬼卞扶着汉子的后背解释“这异兽看着凶猛,其实已早被驯化过。” 为了让自己的话有可信度,鬼卞上前将手伸入笼中,摸了摸异兽那粗壮冰冷的尾,坚硬的甲片杠得手有些发麻。 看着在男子掌下顺从的异兽,么扎算是松了口气,此刻疑惑才升起来,有些不相信的道:“你们东家的意思是,它能在众多宝物中占有一席之地?,获得青睐?” 鬼卞的手在墨霜背后的尾上拍了拍笑道:“不是占有一席之地,而是必得魁首!” 看着鬼卞高深莫测的神色,么扎有些糊涂了:“在下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你可别唬我。寿辰当天不知道会有多少奇珍异宝,怎可能唯独就看中它?” “这只妖兽可是我主子花了重金才买下的。本来是自己留着用的,这是看在我两家的交情还不错的份上,又是因为这次寿礼对你们实在重要才忍痛割爱。”鬼卞叹了口气“你知道妖族的侍宠有多难得?就连黑市里,你能碰到都是八辈子的好运。更何况这还是一只异兽,不是那些阿猫阿狗的东西。要是……么扎兄实在嫌弃,那我立刻就将它送走。” 说着就要扯过大布盖上。 “不不不,兄弟我不是这个意思。”么扎拉住鬼卞那只欲要拉布的手道:“我知道妖族侍宠贵重,正因为它是妖族的,我才担心啊。你说哈莫碴言会收不?如今妖族势大,你说我送个低阶的小妖,人家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这…你这异兽,若是被妖族上位者查到了,可是要遭报复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查到?至于宴会上的那群人,都是有求于哈莫碴言的,也是相互信任的伙伴,除非从今以后不想再有往来,否则决计不会泄露;而他若是圈养于深院只有欢乐事儿的份;再说,到时候东西在他手上,人家要报复也是找他,就算是牵扯源头,也有我家主子扛着……而且,你别忘了,这是人族的地盘,妖族手再长也不会伸到这儿来……总之,这横竖都打不到你身上,你怕什么?!与其担忧这些,不如想想寿辰当天如何多敬几碗酒,把你们那商谈的事儿给定了。” 么扎还在犹豫:“你说的在理,不过这异兽看起来不是个软货。到时候不会砸场吧?” 鬼卞笑了笑,打开笼子吹了声口哨,随着一阵铁链碰撞的声响,笼中俊美妖异的怪物慢慢走出,然后在男子身边站定。自身安静得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摸摸看?”鬼卞怂恿着黑皮汉子。 黑皮汉子犹豫了片刻,一步步的挪到那个看起来并不友善的异兽身旁,手指有些颤抖的伸过去。像是将手伸向一头野虎一般,也许下一刻自己的整只手臂就会被咬碎,然后被对方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鬼卞看着好笑,突然抓过汉子的手,贴住了异兽的胸口。 温热的体温,坚实的触感和微微跳动起伏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他全部感受到了。汉子也在那一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忙着缩手,但手却被人死死抓住。 慌忙的抬眼,他看到的是异兽那双神色冰寒的眼睛,而那只异兽,不过也就是瞟了一眼自己后,又移开目光看向别处。没有迎合也没有动怒,倒像是全然无所谓一般。 么扎吞了口唾沫,另一只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手被人放开,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荡起:“如何?”说着,鬼卞随意的轻抚妖兽的背。 “好…那…那我先替大人谢过了。若成了,许你们的事情必定不忘。”么扎将手放下,像是大胆了些,用手指划了异兽布满鳞甲的巨尾,甲片泛着寒光,坚硬冰凉。想了想,他还是将疑问问出:“不过…它到底是什么…这寿礼,我总得给个名字吧。” “这可难倒我了。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黑市交易的规矩,老兄想必是知晓的。噢,对了,这只异兽有些许瑕疵。口不能言,灵智也没有完全开化。这不影响你们吧?” 听到“灵智没有完全开化”的人顿时心里松了口气,如果是完全开化了,自己还真是心中难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这异兽的盘中餐。 “不碍事不碍事。”么扎连忙说道。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多是商货往来的客气话,而后又将异兽牵至笼中关起,于客栈中休息去了。 到了第二日,一切按照计划行事。鬼卞将笼中的墨霜和子巫交给了对方,嘱咐了些关键的话,便带着自己的人,飘扬而去。 “哎,你进去好好服侍。服侍不好小心鞭子!”黑皮汉子对着子巫说着,并将之关入笼中。 对他而言,用这只类去照顾那个妖兽的起居是再好不过的,他下意识里还是觉得那只妖兽不可靠近。虽然表面上平静如水,但他总觉得,有些恐惧。这种恐惧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但多年从商的敏感告诉他,面前的东西很危险。 “是。”那只类低眉顺眼的答到,然后走近笼中与妖兽并排坐着。 么扎看了一眼两人后,便招呼众人上路。 话不必多说,又走了几天,终于到了哈莫查言的罗帐外。巨大的院落由各种怪石堆砌分隔,院中是大大小小的奇异帐篷。小的仅可住两人,而大的则可容纳百人。整块场地,比起王府住处也不遑多让。 门庭若市的前场上,么扎将手中请帖给了验证的人,那人查验过后放了众人进去。到了专享的休整区,么扎将罩在笼上的布扯下,而后打开笼门让两人出来。 伴随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那只类拉着异兽手上的铁链慢慢走出。 “把东西喂给它。”么扎看了看子巫吩咐道。 子巫温顺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丹药,喂给异兽。 那粒丹药是一种良性的软骨散,药性不大,只起防备作用。只要不动想去打杀别人的念头,便全然无效。若是起了杀意,则会全身瘫软无力。 么扎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但既然鬼卞临走前要求他这么做,想必是有深意的。 墨霜没有去犹豫,当那颗药丸被送到自己口边的时候,他伸出有些细长且布满小小倒刺的舌头舔了一下,将药丸卷入口中吞下。 不知怎的,么扎看到异兽将东西吃了,又松了口气。 “一会儿进去献宝你给我机灵点,别出错!”黑皮汉子看着温顺的类提醒道。 “明白。”类低头应着,手却在缓缓抚摸着异兽的背,像是在安抚着什么似的。 坐了一会儿,一个异族穿着模样的人跑了进来道:“还有三个人就轮到贵客了。请尽早准备。”么扎点点头让那人退下。 转头又吩咐了几句然后带着异兽和类准备上场。在临到登场的时候,子巫缓缓将异兽身上披着的薄衫褪下,顿时,异兽奇美的躯体被完完本本的暴露在空气中。 因为几人被排在了最后一个,所以后场只剩他三人。而引人上场的么扎还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直到,他走在廊间,感觉到了众多怪异的目光和无数的窃窃私语,他才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正要回头,只听高堂上座的主人倒吸一口凉气,语气中带着些许慌张却又压抑着惊喜:“么扎老弟,你这是…?” 第七十二章 得手 “嗯…他的心脏移位了,并且全无生机。”墨霜思索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是了…那是尸臭的味道。” 当时他就觉得,此人的身上有一股浓烈的土腥味。而除了土腥外还有什么隐隐约约的气味。这种气味人闻不到,但作为妖族,其六感远超于人类和其他种族,所以他闻到了。只是由于几种气味的混合且那个尸臭确实不明显,因此他也没有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气味—直到子巫的提醒。 “尸臭?”子巫的双眼微微睁大“那么,发现石斑了吗?” 墨霜摇摇头:“人族老了,会有很多斑点。就算有尸斑,我也分不清。” “如果一个早就应该死的人,到现在还活着。那一定是凭借了某种力量。左权使的消息应该不会错,他不可能是异族。”子巫神色严峻。 “你的意思是,筱珠应该在这间屋子里?”墨霜听懂了,眼睛环顾四周,像是要看穿什么。 “嗯,能有逆天之力的外物,再加上之前左权使收集的一系列线索看来,很大几率就是筱珠……难怪,我找不到。” “他的脏器易位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筱珠的缘故?”墨霜思索。 “很有可能,不过这与我们无关,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并送回筱珠。”子巫微笑的拍了拍墨霜“接下来可得看你了,这间营帐,我最多只能探查外围,屋内,我可不敢进来破坏好事。” 墨霜狠狠的打开子巫的手,咬牙道:“必尽全力。” “你这是什么表情,早点完成任务早点回去。难道你还想在这逍遥快活?”子巫笑看那个此刻恨得牙痒痒的异兽,打趣道。 墨霜不睬他,下床用餐去。 没沉默多久,异兽又问道“鬼卞他们在附近么?” 服侍着墨霜的类一本正经的道:“这事儿你怎么问我,我不是很清楚。就只知道你们左权使要他们由明转暗。至于现在人家在哪里,怎么会告诉我。” 墨霜沉默下来,一边吃着一边想着,神色变换,一阵青一阵白。 子巫看着面前人脸上那精彩万分的神色试探道:“想什么呢,表情这么丰富。” “…没什么…”墨霜连忙道,将脸转开。 “有的事情别去回顾,回顾了自己找堵。”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子巫又开始日常安慰。 墨霜没有搭话,只是眉头簇的更紧,几乎拧成了疙瘩。 “老东西的相关事宜,你这有么?”突然,他问道。 子巫不解的看着墨霜道:“左权使交接任务的时候没跟你说?” “说了大概,但是太少。”墨霜道“我要知道确切的。” “知道确切的做什么,你又不去巴结人家或者去搞暗杀,哈哈哈……”说着,子巫看着墨霜的面色沉下来,漆黑的双瞳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他一愣,笑容僵在脸上:“你…?!” 墨霜看着他的眼神充斥着一种决绝,没有吭声,但已经表明了态度。 子巫摇头正色道:“不说没有左权使的受令你不能这么做。就算你真把他杀了,有什么意义?他只怕已经是个死人了!” “是死人就再死一次!”墨霜道。 子巫有些头疼的捂额:“你杀了他会破坏计划。” “我在取得筱珠后动手怎会破坏计划!” 子巫想了想还是摇头:“你我都不知道这人之后还有没有用。不要自作主张。若是个独立计划,你杀了不要紧。可你们左权使行事作风没人猜得透……不行!你这么做,太冒险!” 墨霜看着阻拦的人质疑:“难道我受的凌辱就这么算了?…自从…我逃离那个地方之后,我就发誓,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折辱我的人!” “我明白你的痛苦,但是…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如果你办砸了,不说不知要受什么罚,难说我们类也会受牵连…你不如亲自回去请命,左权使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墨霜低下头,看不清表情,声音却细小如蚊:“我!我受够了!……你说!我和红楼里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子巫听着微微一叹:“我知道你的感受,做为一只类,我很清楚。” 子巫坐到墨霜身旁小声道:“这样的事情,我们也经常做。谁没有羞耻心?谁不希望把自己最美好的东西给最心爱的人?”说着那只类的神色开始飘往远方,他悠悠叹了口气:“但是有时候你不得不牺牲一些东西,就为达到某个目的,完成某个任务。” “你们…?”墨霜抬眼看着子巫。 “色诱这种伎俩,其实一点儿也不高明。呵呵……简直都用烂了!”子巫干笑道。 “……对不起…”墨霜低头,感到有些窒息。 “我能教你,就代表我也是被别人教过的。在义军里,这甚至是每一个人的必修课。特别是相貌出众的,将会被要求的更多。”子巫像是回忆着什么,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苦涩:“其实大家一开始都很抗拒,但是后来,一想到,我们可以多一项能力,对付敌人的手段就能多一分;我们复族的希望就会大一点……也许这样的点滴累积就可以让义军逐渐强大到有朝一日达到目的呢?” “就算只是一点点的增强和希望我们也不能放过。”子巫认真的看着墨霜;“你永远不会体会到,一个沦落千年成为畜生的种族,那种刻骨的压抑。” 墨霜抬头,二人正好四目相对。 “你们妖族为何暗地里与我们结盟,我不清楚。但我想,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状况。说句实话,义军的力量目前不过海中一粟,根本不值得你们位高权重的左权使出面联合。这其中的玄机,难道你就没想过?”子巫面色严肃,语气却有些无奈。 “我……”墨霜有些哑口无言。 “所以,我不认为你将那老头杀了是个复仇的好办法。站在你们妖族来看,怕的是牵一发动全身。而站在义军的立场上……我没什么好说的。”子巫一改面色,笑盈盈道:“嗨,是我多事了吧。就是觉得你们左权使怪可怜的,哈哈。” 墨霜眼中透着不解,他有些听不懂面前的人在说什么。 子巫挥挥手道:“快吃吧,吃完我好收碗。” 见面前的人再也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墨霜又默默吃起来。 他是满心疑惑;脑中回荡的则是那只类的话语。 又是几天过去,几周过去……渐渐的,转眼一月过去。 异兽再也没有提手刃老者的事情,而是越发仔细耐心的探寻着那颗珠子的下落。 直到某日,老者在床上几欲晕厥,手忙脚乱的在床板某处一扣,一个机扩弹出一颗泛着淡光的珠子,他顾不得异兽在旁,猛的拿过明珠,压在鼻子底下大吸起来,那模样,如同被人卡住喉咙,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又被放开一般,对空气的需求如此贪婪而忘我。 墨霜慢慢坐起,眯着眼冷冷的看向老人佝偻的背影和他不住抽动的躯体。 老人身上缓缓流动着之前从未感受到的生气。墨霜像是在他枯槁的身体上隐隐看到了一层包裹着的白光,随着白光越来越浓郁,老人的躯干仿佛有了某种说不出的变化。 是那颗珠子么?原来就藏在床里?! 那一刻,久久受辱的异兽心情突然好起来,厚重的龙尾不由的摆了摆,嘴角挂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怎么办,现在直接抢么? 墨霜才高兴不久的神色又变得纠结起来。 无锋只说把珠子交到他手上算完成任务,但是这珠子是偷是抢,他却没说。想起前不久子巫的话,他又怕一不小心坏了可会会存在的后续计划。 正在墨霜左右为难的空挡,老人似乎已经将珠子的生气吸饱。之前快要将死的人又变得神采奕奕。 墨霜蹙眉欲动,然而已经来不及。 当老人收了珠子转回头来的时候,异兽恢复了一脸的面无表情,双眼茫然的看着老者,像是有诸多不解。 哈莫查言看了异兽一眼,却是并不介意它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景,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墨霜的脸温和道:“宝贝儿,怠慢你了。”说罢又栖身上去。 任由身上的人无理对待,墨霜假意迎合,但暗自却是凝神于那颗珠子放置的位置。用左权使加持给自己稀薄的灵力凝聚了一丝残念在珠子上,以防万一。 而后果然不出所料的,珠子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移走了。但好在墨霜早有准备,并寻求机会将宝珠模样和位置告知子巫。子巫便在夜深人静的空挡里,找到珠子,以假换真,而后开始计划撤退。 …… 几天后,哈莫碴言的亲信开始发谍通告,捉拿贼人——一只类,一个异兽。同时,开始派人到纳摩尔处兴师问罪。然而,据快报反应,么扎瀚拓并没有回去,并且其对送寿礼一说表示完全不知情。经过几个月的调查才发现,原本纳摩尔派去的贺寿队伍被截杀在一块各个势力交界的三不管地区;这行人中,唯独少了么扎瀚拓。但几天后,又在一处沙漠边缘找到了么扎一行人的尸体,身上财钱被洗劫一空。他们的周围有明显的、载着重物的车辙印记,但车和车上的东西,却不见了。 经此一事后,两家关系开始逐步破裂,以往互相信任的合作伙伴,渐渐产生隔阂,最终形同陌路。这是后话不提。 第七十三章 剜目(一) 昏暗的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潮气,一袭白衣的人满意的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男人双手伸出,双掌朝上,掌心捧着的俨然是一颗光华流转的明珠。 “这次的事,完成的很好。”无锋拾起那颗珠子细细看着“看来,这间为你准备的囚室是暂时用不上了。起来吧。” 一身玄黑的墨霜站起身来。 “两件事,想要什么你说。”无锋果不食言,看着面前挺拔英俊的男子淡淡道。 墨霜低头垂目:“…你之前答应我…把轩的位置告诉我。” 无锋叹了口气点头:“好,第二件呢?要那个姜大师吗?” 墨霜眼中忽明忽灭,挣扎不休。 他想要无锋将那个应该千刀万剐的人给他,然后,将他活活折磨致死!但是,在进这间石室前,子巫提醒了他——除了这具肮脏的皮囊,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去交易了。也就是说,如果他两件东西都选择了人,那么经此之后,他又将一无所有……就算下一次这人还肯要自己这具躯体,那么以后呢?总是会有玩腻的那一天吧!而在无锋手下办事有多难?稍有差错便是毫不留情的责罚,不是每一次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将事情办妥当… 这样想来,确实应该好好考虑子巫的话。自己不当冲动,遇事应该多想想。 说起来…那只类还将全部功劳让给了自己,明明是那么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想好了么?”带着凉意的声音响起。 墨霜漆黑的眸子对上了对面淡金的双瞳,犹豫着:“另一个……” 左权使面上一丝诧异掠过,紧紧瞬间又恢复平常,嘴角却是若有若无的挂着一丝笑意,显得有些妖异,用极度诱惑的语气道:“怎么,在犹豫什么?那个毁了你一生的人,你不打算报复么?” 墨霜挣扎片刻后,最终摇摇头道:“我相信左权使会好好照顾他,替我保好他的狗命。来日方长。” 无锋又道:“那么那个半脚踏入黄土的人呢。” 墨霜自然知道无锋说的是那个哈莫碴言,他淡淡的看着银发男子道:“左权使都说他已经半脚踏入黄土了,没了筱珠,他还能支撑多久。更何况那不过就是个死人,有何意思。此仇必报,但我不会报的如此没有意义。” 无锋笑意更浓:“你的事情,你拿主意。不过一旦交易,不得反悔。” “明白。”墨霜点头。 “那么,你想学什么?若是不知道怎么选,将你想达到的目的说出来,我会给你建议。”无锋似乎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微笑着面色温和。 “我……我想……想杀你!”像是鼓足了勇气,男子猛地抬头,双眼明亮的有些吓人。 话语一出,石室内的气流出了一丝波动,场内一片死寂,场中的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间,万物静止,没有了石壁的滴水声,没有了二人的呼吸声,有的不过是两双说不出是什么神色的眸子互相死死的盯着,氛围有些诡异。 “我,不是那么好杀的。” 沉寂过后,是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石室里,无喜无悲更无怒意。那样平淡的语气,仿佛是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墨霜并不吃惊于面前人的淡定,只是以同样不痛不痒的语气道:“我知道,所以,还请左 权使耐心的教……” “你是想让我教会你杀我的本事?墨霜,多久不见,胆子大了不少。你不怕,我现在就让你醒不过来?”无锋低笑。 “在左权使面前我耍花样不过是自寻死路。与其让你后面查清,施以重罚,那不如我自己说出来省得麻烦。况且左权使应该没有忘记你说过的话吧?” “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手刃你,你也算是认命。而这次,你答应过我,无论我提什么要求都好,只要你能办到的。希望您不会食言。”墨霜深渊似的眸子凝视着面前的人,说着万分危险的话却是毫不畏缩。 又是一阵寂静。 无锋眼眸清幽,突然嗤笑道:“你想以此名义套取诸多学艺?未免太贪心了。”他绕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墨霜道:“出去了一个多月,回来就长心眼了?谁教你的?” 墨霜镇定的面容微微一颤;然而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原貌,他紧紧的稳着自己有些发抖的拳头。 “……是否守信在于你。这便是我要的第二件事。”墨霜盯着无锋的双眸有一种深深的压迫力,心里却是打了个突。 对方略微冰凉的食指伸来摸索着他漂亮的薄唇,试图去撬开它;墨霜猛地头一偏让了开去,然后退后几步正色道:“左权使,今天我可没打算卖身取义!” “我原本以为,你这一个月里可能会有些想我。”俊美妖异的男子在墨霜耳畔调笑道。 “……你想太多了!”墨霜蹙眉道。 无锋摆了摆手,神色恢复如初:“你这算盘打的好。但我不可能无限制的教你。先学什么,你自己选,两个月为限。期间我会招呼屋内的守卫不得干预,但处理内院把守,是你自己的事情。要求是不可伤人,不得惊动任何一人,一旦被人发现,你则算是学艺不精,你或你的师父将会受到惩罚。” “两个月内想办法点中我的要害。如果没做到,那么到此为止。说明,你一口气吞不下那么多东西。到了那个时候,就不要再给我提这种无理的要求了!” “好!”墨霜点头。“两个月内,随时随地?” 无锋瞟了男子一眼道:“不错,从明天开始。记住,每一次失败都会有惩罚,所以行动之前考虑清楚。” “……多谢提醒。” “明天你就在这个石室里,自会有人教授。”无锋看了看四周还算宽阔。 “你…不亲自教我?”墨霜看着白衣人的背影,有些疑惑。 “我不擅长这些东西。”无锋转身道“我一早派人重金搜罗了不少这方面的人,都算得上是有几分资历的,就祝你采众家之长避众家之短了。” 墨霜兀的呆住,一种又被对方反将一军的感觉席卷而来,顿时汗毛倒竖——这人,早就安排好了?! 等到无锋要走之时又被墨霜喊住:“左权使……” “嗯?”无锋侧目看着那个直立立站着的男人,刚才那说“我要杀你”的大无畏气势全然不见,留下的是一丝迷茫。 “我想……先去把轩找到。” 无锋想了想悠然道:“它现在所在的地方,恐怕不好走。” 墨霜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他们具体进度我不清楚,不过想来那边现在应该是乱成一团了。”无锋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墨霜:“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对付普通人还行,要是时运不佳遇到高手,恐怕是有去无回。” 看着墨霜又开始纠结起来,无锋有些好笑道:“姜大师都能忍,为何对区区一只类如此牵挂?莫不是伤的越深,念的就越深?” ……这人的嘴又开始欠抽了。 墨霜皱了皱眉却没有理会对方的风凉话。 无锋看了看对方那木然的神色微微沉吟片刻,提醒道:“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不过若是再出什么意外,你得想清楚,凭你现在的本事是否能够解决。你想好了,我决计不会再去救你第二次了!”说罢便飘然离去。 墨霜独自一人站在昏暗的地下石室里,颇不是滋味。左权使说的话虽然难听,却不无道理。他突然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连姜大师都能忍住不去立刻报仇,却唯独对那只类忍不住? 其实细细想来,就算找到了轩又能怎样?是杀了还是如同对待其他折辱过他的人一般折磨致死?……这一刻,经无锋提起,他自己才察觉到,他竟然就没有把这件事往后面去想。他对轩的感情很复杂,痛恨但是又有些不舍;算起来共同漂泊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好几次的互相倾诉,让他这个感到有些孤独的人有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归宿感;他眷恋这种感觉,但给予他这种感觉的人却背叛了他,并且让他的一生也许就此毁于一旦,落得这样的下场。 墨霜回到自己的房内,去了后室的浴池洗浴了一翻,然后回到卧房内。这个因为连日里备受心灵折磨的男子,深邃的眼中透着一种疲惫;原有的沉浸沾染着一丝的麻木。 然而当他看到落地铜镜中的自己的时候,看到胸口上的龙目似乎含着某种讥讽盯着自己的时候,他原本淡定的神情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任务顺利的完成,交易顺利的进行;然而没人会去在意,左权使那轻飘飘的表扬背后埋葬着自己多少的噩梦?!可以说,自从他进了天忆院的暗坊后,他就没有再睡过一次好觉。每一场梦都重复着让他颤粟的惊恐;每一场梦都包裹着他的愤怒与压抑。他一次次的从梦中惊醒,一次次的用手摸着那些浮雕似的纹身,一次次的克制。 然而最可笑的是,他最痛恨的却也是他目前唯一有价值的。 想起今天左权使的轻薄之意,墨霜的拳头不由握紧,然后猛地向着镜面砸去!镜子啪的一声应拳碎裂,以拳中心的位置冰裂开来逐渐的散落,顿时,一个“蛛网”破口崩开了平滑的镜面,也崩开了镜子里的人。 “我!不是!”墨霜垂目看着镜中残影,龙头铜铃大的双目和血盆大口,像是一张嘲弄的笑脸,讥讽的质问着它寄生的人。 第七十四章 剜目(二) 他有些害怕,害怕于别人习惯了自己的这种姿态;害怕甚至到后面,自己也会去习惯。这种习惯的惯性,就如同离玄的箭,有去无回。他怕……有朝一日他会像那些红楼的人一样,去低眉顺眼,甚至去千娇百媚的迎合来自四面八方的恩客。 那么,无锋他对自己的态度呢?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这个人,他摸不透,算不过;自己就如同是他掌中的玩物,每一个动作都被牢牢把控着,而那些无形的束缚则让他根本无法挣脱,只能任他摆弄…… “你为什么还要嘲笑我?!……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变成这样!我不会变成这样!我!怎么会是这种货色?!……我不是!”墨霜看着那个在裂纹里笑得更加猖狂的黑龙,压抑着自身的怒气,声音低沉。 然后,那人类的身躯有了变化;利爪与犄角,鳞甲与龙尾,如同变戏法似的在他身上展露出来;随而是尖利的爪子划过胸膛的闷响声。左臂的青筋暴起,一股一股如同翻腾的荆条;之后是毫不留情的朝着黑龙的双目挖去。 胸前原本不大明显的细鳞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凝结成了一道坚垒;泛着某种寒光与指尖的利刃抗衡;然而不过僵持片刻,终究是势单力薄的被利爪攻破;顿时深色的血液喷溅在镜面,遮住了镜中狂笑不止的脸;与此同时,咬碎在牙间的嘶吼还是冲破了喉咙喷渤而出……一声惨叫之后,“啪”的轻响,地上多了两团血肉。 男人高大的身影轻轻的晃了晃后瞬间垮塌,面色如同盖了一层灰一般;一头冷汗,嘴唇微微发颤。他跌坐在桌旁按着流血的胸口,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那一团刻着图文的血肉。 …… 不知过了多久,“匡”的一声,门被人粗鲁的推开,砸到了背底的墙面上。 无锋皱着眉头大步走了进来,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那面破裂的铜镜,然后是一片凌乱的桌面和地上碎裂的玉器,最后才是桌子后面斜靠着的人影。 “大半夜的又在做……”往前走着,话不耐烦的说了一半,却在看到地上的人的时候卡住了。 “你怎么!”无锋一惊,将那个斜靠的人扶起;然而那人此刻却仿佛一滩烂泥,没有骨头似的疲软不堪,整个身躯挂在他的身上毫无气力。无锋拿开墨霜已然布满流血的手,看到了他胸前的两大个骷髅和骷髅里面隐约可见的心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没脑子的东西!”暗骂一句后;连忙封了几处灵阙,唤了夏荷等大夫过来急救包扎。忙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是将人从生死境中拉回来了。众人松了口气。 夏荷将被子轻轻盖在墨霜身上,有些不解道:“他为什么……” 环视四周后,无锋终于是在镜子边角处找到了两块鲜血淋漓的肉块,毫不避讳的弯腰拾起,举到眼下一看,冷冷道:“我才离开了多久,他这是发什么疯!” 夏荷叹了口气:“……不早了,主人去歇息吧,这里我守着。” 无锋的双目在火光下有些隐隐的疲色,布满了血丝,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愤恨中夹杂着一丝担忧:“死不了吧?” “伤口用药堵上了,也行了术法。应该是无碍了。”夏荷如实回答。 无锋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却是在一旁坐了下来。 ………… 光线如同千万道闪着寒芒的利刃刺入水面;头顶是万里晴空,白云如一团团蓬松的棉花散落在天际,春风拂晓,雀鸟欢鸣。瞬间,一道黑影石沉大海般的堕入如镜的水面,炸开一道绚烂。 沉入……沉入……再沉入…… 逐渐的,目中的明朗缩小成一个圈、一个点……直到消失不见。 黑影陡然全身痉挛似的大肆舞动,眼中散发着惊恐而苦痛的光;他渴望有一根稻草,能让他牢牢抓紧…… 仿佛溺水般的大张着口喘息着,然而却没有丝毫的空气进入肺内;各种剧烈的动作急速消耗着氧气;换来的是几乎快要窒息的晕眩与一股撕心裂肺的痛,它大叫,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瞬间,一口血雾在水中如同瑰丽的红玫瑰绽放;伴随着剧痛与无声的呐喊;它挣扎的越发猛烈,丝毫没有因为苦痛而消减半分。 突然,一只细长无骨的黑色手臂从下方深不见底的空茫中伸来;掌中带着讥讽与恶毒的五官;一把狠狠握住它的脚踝,以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道将之往下扯。 黑影挣腾着,那隐约可现的表情越发扭曲;却终究摆脱不了那诡异的手。 以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下落着,周围的漆黑渐渐变成血红;红色的雾气中有着破碎的白骨与残缺的肉片,然后是腥臭刺鼻的气味…… 扑通一声,一种被摔在石头上的感觉袭来,而后紧接着又一股上浮的大力将之抬起,肺部的空气终于让灼痛得以舒缓。 黑影大口的贪婪的吸着空气,再也顾不上撕裂的痛楚。 当它环顾四周时才惊觉自己在一片辽阔无边的血海里,血海中翻涌着黑色的残影;远处有漂停在海面的鸟儿,那些鸟是乌鸦,通体的漆黑,唯独那双森然的眼睛冒着嗜血的寒意。 ………… 屋内一片凌乱,满桌子的纱布、草药、丹丸;夏荷的额头有细细的汗珠,待得以灵力运气的阶段终于完成后,她将一粒药喂入床上人的嘴中,喂药的手竟然有些发抖。 另一边的人来回踱步,双眉紧促,气息有些紊乱。 “怎么样?”无锋问道。 看着适才床上挣扎不休的人终于逐渐安静下来,呼吸均匀;夏荷舒了口气,用有些殷红的双目回望男子,对他点了点头。 无锋补满血丝的双目稍稍一缓,平静了心绪后,淡淡道:“我来守着吧,你几夜没睡了。” 女子也不推辞,只是将一瓶药和一点外敷的草药留给男子道:“那就麻烦主人了,这些以防万一;不过这次一定没问题了。若是有什么事,主人将我唤醒就好,我在外面靠着闭一会儿眼。” 无锋叹了口气点头道:“好,辛苦了。” 待得夏荷出去,无锋又令屋里的侍女收拾了那一片的狼藉后,自己缓缓坐了下来;久久握拳的手在额头上锤了锤,像是颇为头痛——他是真没料到,这个人会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摊开有些许冷汗的手心,男子看了看掌中一直握着的那两团东西。几天过去,显然已经不新鲜了,却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特殊的处理,这两团东西并没有腐坏的迹象,而只是有些“缩水”。 那是两团肉团,肉团的一面覆盖着几乎看不明确的鳞甲,鳞甲之上,是墨色勾勒出的巨目。虽只是一双眼睛,但由黑色与灰色相互交替缠绕勾勒出的气魄和怒意,却是丝毫不减。 无锋神色复杂的看着掌中的“眼睛”,而那双眼睛也在狠狠的瞪着他;目中的神情,宛如被主人无情抛弃后的不甘与怨毒。 就在无锋差些被这双铜铃目所带的深渊给吸进去的时候,床上的人醒了。 墨霜只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的龟裂而疼痛;于是,还在浑浑噩噩的人下意识的想要起来找水;哪知,才刚一坐起,胸前一阵剧痛让他一声闷哼,然后又是喉咙一痒开始急促的咳嗽。 无锋兀的转过身来,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走到那人身侧帮他轻轻的拍着背,然后又取了一杯温水给他。墨霜就着无锋递来的水埋头狂饮,不消片刻,一口气便喝了个十多杯。 轻轻推开握杯子的手,还不等道一声谢;突然间面颊就是一阵剧痛,口中的嫩肉狠狠撞击在牙齿上,碰出一抹嫣红。耳朵嗡嗡作响,原本有些昏沉的头,越发的晕了起来。 看着一脸错愕看着自己,愣在当场的人,无锋眼底带着一丝寒意,语气中是万年的冰霜道:“清醒了么?” 墨霜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疑惑,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双眼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很显然,他还没有清醒。 无锋从一旁拿过一双“眼睛”递在墨霜眼前质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知道你的心脏在右边吗?!你知道你差点把自己弄死了吗?!你知道夏荷为了救你几天没合眼了吗?!”越说越气,无锋又想给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 然而,在无锋暴怒的同时,墨霜的神色却是平淡,他淡淡的看着眼前的肉目,眼中却有一丝得逞的兴奋。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看到对面人古怪的神色,无锋又是一耳光扇了过去。“啪”的一声,墨霜的身子一个不稳,歪朝了一边,牵连着胸膛的伤口,他闷哼一声,咬着牙,将欲要流出嘴角的血与欲要发出的惨叫统统吞进了肚子;只给打他的人留下一片沉默。 看着床上的人胸口上的纱布又浸出一片鲜红;无锋强行将火气压了下去;声音带着满腔喷发不出的怒意,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躬身背对着他的男人,头发散乱、背影萧索;仿佛寒风中凝固不动的蜡像;久久之后,那人带着一丝喘息和压抑的声音,用以微微残忍而兴奋的语气只说了两个字:“碍眼。” 第七十五章 劝慰 原本是前后无文的一个莫名其妙的词汇,白衣男子却在听到那两个字的瞬间,淡金的眸子似乎颤动了一下,仿佛颇为知晓其深意。他的冰霜开始有了一丝融化,美目中的寒潭有了点热气。他深深吸了口气,眼睛定在了那人有些惨淡的背上。 厚实的纱布依旧掩不住深幽的暗纹;那暗纹如同一条不甘寂寞的泥鳅,在土中穿梭;隐隐显露头脚。 不知怎的,此刻无锋也觉得那个文身确实是又可恶又可恨;看着它的时候,俊秀的眉都快扭成一团,神色里显出了几分嫌弃。 墨霜用手背擦了擦没来得及咽下去,侥幸逃脱于嘴角之外的血液,然后是固执的转身重新面对着无锋,像是等待着对方再一次的裁决一般,双目里的众多神色又增添了一抹视死如归的气魄。他就那样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不带一点温度,也不带一点愧疚。 然而无锋只是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许多:“都多大了,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你狠它又能如何?挖得掉么?如果这样就能去除你身上的腾龙,我宁愿把你脱一层皮而不是把它给缝起来。” 墨霜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了一般,那只原本捂住胸口的手猛地拉住无锋的袖子,将原本雪白的衣服抹了一片的红:“你……你说什么?!” 无锋垂眼看着那个面色惨白得有些发青的人缓缓道:“你知道我对它的态度,我不喜欢一个皇族身上有这么一个卑贱肮脏的东西。难道你觉得,我会因为顾惜你,让你少吃点苦头,才将它缝起来而不是把它给刮下来,再帮你补皮么?” 纤长的手指挑起了对方沉重的下巴,无锋眼中是一片的无奈:“在你把自己的肉挖出来之前,难道你就不会去考虑这些东西?” “它……还会长出来?!”手指上的头颅出现了惊恐的神色,声音有些颤抖。 无锋放下手道:“除了那天你听到的,私下里我和锍玉也因你的腾龙图讨论了不少时日;毕竟,这个东西不说它刻的不是地方,就算没有那么个阴差阳错;也依旧是个麻烦。这其中的差异不过是玩宠和物品的关系。所以,我们都在想办法;为此也拷打逼问了抓来的那个姜大师。但是……他给你用的颜料和器具都是特质的。听说过‘龙鱼香’吗?” “龙鱼香……?”墨霜木然重复。 “嗯,一种名贵稀有的香料;千金难求,据说是南海一个深渊里产出的东西,那个地方没人能够到达,市面上买卖的不过是自那个地方偶尔漂浮至藻上粘粘的一点点而已;能不能取到还得看运气。要获得这种香料,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这种香料只要混合着其他熏香弄上一点,点燃后就可以让人产生如在仙境的幻觉。而它若是与颜料混合在一起,则可渗入一切东西,洗之不去。” “这种‘渗入’不是普通的‘浸透’;而是一种附骨之蛆的渗入。”无锋看着墨霜的眼中像是也渗了什么东西一样,有些阴森起来。“也就是说你永远都除不去。” 白衣男子轻轻拍了拍墨霜的肩膀,温和中带着几分嘲笑道:“你白费功夫了。” 墨霜呆呆的看着无锋,仿佛一个听话的木偶;眼中什么都没了,保留着空洞。 然后他像是脱力了似的,背脊垮了下来。胸口那久久消失的痛楚再次劈头盖脸的席卷而来,他咬牙强忍着,撑在床上的手臂感觉有些麻痹。 松开了抓着对方衣服的手,墨霜颓然倒在床上。 无锋收回手来,看了眼此刻哀莫大于心死的人,又看了看血流如注的伤口和厚实纱布下扭动的黑色龙纹;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打消了叫夏荷或者其他大夫的念头,直接拿了早被侍女整理好的医用物实来;然后拍了拍那个半死不活的人道:“起来,换药。” 像是终于清醒过来一般的,适才还在迷茫的目光又收了回来;墨霜看了看神色有些温和的无锋,不想破坏了二人之间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共处;于是手肘一撑,强行坐了起来。而无锋则是在他坐起身后开始拆布换药,动作熟练,竟然不比夏荷逊色多少。 “瞧瞧你这透明骷髅,几天过去了都没长实。”无锋蹙眉“你看,新长的肉上已经有纹路了,跟寄生似的。” 墨霜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果然,那被无锋重新清洗后的红肉上,黑色灰色的条纹交错升腾,连同一旁的肉芽都有某种奇异的图案。果然,肉没有长好,但那些黑色或灰色的线条便已经参合着若有若无的银辉,早早的‘刻’上去了。 墨霜的眼中带着惊讶与绝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两个可怖的伤口。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掌着一手稀烂的带着浓郁药香的“淤泥”以毫不怜惜的力道“啪”的一声,拍上了那两个刚刚长好却还没长实的伤口。新鲜的嫩肉在无情的摧打下显得更红了,奈何却被那团药给活生生闷在里面无法抗议。只是这身体的主人却猛地发出了一声杀猪也似的惨叫。 “哟,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不等那人下意识的用手去捂伤口,无锋便是迅速的给他缠了绷带,又硬塞给了他一颗药丸含在嘴里。 墨霜双眼发红,瞪着无锋道,牙齿在口中“磕磕”作响;显然是疼的不轻。 无锋则是当没看见,收拾好东西道:“别再折腾自己也别再折腾我们了。就算你恨我,但也别报到夏荷身上去。人家为了把你从生死涧里拉出来,几天没合眼了。要不是你天生自愈能力强过别的族人,恐怕这次真得一命呜呼。” “……为什么要救我?如果在你眼里我是个麻烦,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那样也不必让你们操劳,不会让你们为难。”墨霜垂目,声音细小如蚊。 无锋转眼看着墨霜不知什么神色,言语间却是不悲不喜不愠不怒:“你说的什么话?” 墨霜又开始沉默了,他的手指因为胸口的剧痛而牢牢爪着床榻的边沿,指节有些发白,额角的冷汗还没干涸;显然是在忍耐着什么。 无锋看着那个有些自暴自弃的人,难得的语重心长,他柔声道:“如果真觉得你多余,我就不会耗尽心血的去找你救你;更不会一次次的去帮你收烂摊子。你从来都不是多余的,你不要多想。” “说难听些,妖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旦在生死之境被人所救,你的命从此就属于救你之人的;你便没有资格再去不珍惜。从这方面来讲,我给你的命,已经不止第二条。而你却如此不当回事。” 无锋淡金的美目有些暗淡,银灰的睫毛有些颤动:“我知道你有多讨厌它。但你既然无法去除,为何不让它成为一面代表着荣誉的标志?何苦要强求去改变一个不能被改变的事实?” 他看着那个执拗坚毅又有些孩子气的人道:“它是你永远的烙印,但不代表会是你永远的耻辱。为何不让看见它的人闻风丧胆,而要让看见它的人觉得你是个侍宠?为何不让它成为你的骄傲,而要让它是只整天藏匿着的老鼠?……东西是死的,但你是活的;它的好坏由你主宰而不是你被它左右。逃避永远都不是办法,还不如面对来得痛快。” 这些话墨霜听进去了,他微微抬起头目光闪烁,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渐渐的,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慢慢变淡,绝望的神色也逐渐退却;然后一切终归平静。 “……说的简单……”平静的人口中轻轻吐出这么一句,心却似乎被无锋的三言两语所镇住。 不知道为什么,身旁的人虽然可恶,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予人一种势在必得、不得不信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不错,说的简单,做起来很难。但至少你应该知道怎么去做,而不是终日对着它自怨自艾——如果你真的不想让它变为你一辈子洗不掉的耻辱。” 墨霜抿唇,看着被子的一角。 “墨霜,你不是个孩子了。”无锋轻叹“从某些方面而言,你还是太孩子气。之前全当是你涉世未深,所以也不怪你。你这几百岁了,算下来,应该也到了我族成年礼的时候了。如果是太平盛世,单纯些跳脱些倒也没什么不好。但现下的世界,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去享受。” “你很聪慧,任何东西学的都快;你也有血性也坚韧。你的优点我看得到,也从未否认过;但,玉不琢不成器。若你是普通人,也许我会放任你,可惜你生的不是时候,生的也不是地方;这是你的不幸,也是你的悲哀;但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无论如何你都逃不掉。” 第七十六章 实情 无锋说着笑了笑:“命运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是你最大的无法摆脱的束缚,每个人的轨迹已然固定,若想要脱离,无论如何都会被拉回来。若你本来就不幸,你的挣扎只会让你更加的不幸。我不知道你要怎样才肯安静下来,去接受你所有的东西;我知道你有所不甘,但与其无谓的抗争,为何不去面对它?你怎知道,轨道的尽头就一定是不堪?……” 无锋淡金的眸子从未如此的安静温和;白衣的男子出奇的耐心,漂亮的唇开合着妙语连珠;他用着一种近乎于哄孩子的语气,对着那个有些出神的人细细的说着,不停的说着。 墨霜看着他的双目,慢慢的被带入,慢慢的开始思索着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从初来乍到倍感新奇却怕失了颜面而装模作样;到后来眼界逐渐开阔逐渐的尝到了交心的渴望、为行侠义之举而大打出手;再到后面的背叛与身在炼狱般的痛楚……然后是一步一步的被逼上自毁自弃的绝路……回首一望,从瀚海荒漠出来不过短短几年,他对外面的世界却已经没有了向往。 从最初的失望到奋力的去挣扎逃脱到如今突然爆发的绝望……这一切,似乎跟处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囚牢并没有什么区别。 无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墨霜的后背,宛如一个长者轻抚一个晚辈;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慈爱。 “就……因为我是你说的皇族?”沉默许久的人终于开口问出第一个问题。 “是。” “所以,我没有权利去过正常的生活?哪怕……只想去街上卖艺……都不行吗?” “是……” “为什么是我?!妖族皇室那么多人!他们,为什么可以逍遥自在,而我却要在这里水生火热?!”墨霜眼眶发红,不甘心的问道。 无锋深吸一口气道:“没有什么人能够自在逍遥了。” “……什么意思……” “你是这一代里,最后一个皇族了。”无锋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沉声道,丝毫不犹豫,声音很轻;仿佛一阵柔细的微风拂过平静的水面,不过是带起一丝浅淡的涟漪。 然而墨霜这边听来,却是不由的背上冒出冷汗,身体感到一片的阴寒。他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个好不容易能够平心静气跟他说话的人;嘴唇微微抖了抖,可惜,要问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他突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突然间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他突然间似乎也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选中”。 无锋深吸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有些事情,还是予你说了罢……听说过‘亲宦之乱’么?” 墨霜眼睛兀的睁大,像是从梦中惊醒的人一般;有些惊恐而又懵懂的看着坐在床沿边的人:“我之前……听过一些。跟那件事有关?” 无锋不答,反而道:“说说你听到的。” “……大致是说,王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叛,那些人在王不备的情况下大举进攻,导致王和其臣下惨死……之后,王妻怀恨而反击,将那群贼人镇压;最终成功;而后为大局加冕,稳定局势。” 无锋听罢嗤笑一声:“那你知道,为何现在的王不敢称王,只敢称为‘主上’吗?” 墨霜想了想道:“据说是历代妖族之王,都要有先王的加冕,才能获得应有的传承;但是那场大乱,太过仓促。因此……其实,当今的执掌者虽然手握大权,却没有正式的加冕。” “知道的不少。” “以前在瀚海荒漠的时候,那群人时不时也会讨论这些东西。现在记忆逐步解封,有的东西能想起来些。” 无锋点点头道:“你说的加冕传承一事不假;只可惜,你所了解的实情却并非如此。” 墨霜见他主动提及这件事,就知道背后必有隐情,倒是不怎么意外。他只是静静的,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霍泉莲没有称王,确实是因为没有得到先主传承,因此不得不以代理权政的身份自处。但原因却不是你说的事出突然;而是因为她手上的信物只有一半,首先这一关,她便过不去。” “信物?”墨霜疑惑。 “每一任妖族之王,均会凝聚仙王的加冕印记于额前;若是仙王意外身亡,则需要手持信物在仙王冢前祭告,让仙王的灵魄通过信物的加持为之加冕。而这个信物,则分为四块,由其手下的左右权使和左右护法共同看护。若信物无法拼合到一处,那么,便是一块破铜烂铁。” 无锋的眼睛看向远处,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所谓的‘亲宦之乱’不过是霍泉莲对外编造的一堆谎言,真正的经过是,先王病重,霍泉莲谋和外族、愚民造反,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此之前,皇族内的许多朝臣也被那个女人蛊惑,导致起事之时要么有所顾虑被她牵制,要么按兵不动想要坐收渔利。其实……” 无锋叹了口“若不是妖族内部早就腐坏不堪……她又何以乘虚而入?” 妖族幽寒境纪年,元丰年,位于荒起年之前的——妖族最后一个全境鼎盛之记年。 那一天,已然衰弱濒死的王躺在偌大的殿堂内;原本威严的面容失了神色,高大伟岸的身躯枯瘦的仿佛一片朽叶。那个人,用浑浊的双目,看着床前依旧不言放弃而施法想要让自己恢复的心腹——三男一女,其中一个,是自己从小心怀愧疚的弟弟;而另一个,则是自己总角之交的孩儿。 原本如鹰般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有些空茫的看着守在床前,银发白衣的男子;他用沙哑干涩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对他说道:“……我这一走,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跟青儿……青儿还小,你要多多照顾,爱他教他……你……凡是不要太过强求,有时候……退一步……也不是坏事……” 银发白衣的男子眼底埋没着悲伤,面上则是一片的沉浸;他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当作了回应;而手上仍然灵光大作,与其余三人耗费着自身的修为,去维护着那个即将入土的人的生命。 床上仿佛枯枝残木的男子将手缓缓搭在无锋的手臂上,将之按下来;微微摇头,含着一缕苦涩笑道:“你们……不要……白费力气……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而后,用最后的力量打断了四人的吟唱。 正在尽心竭力维护生命的四人,没有料到那个临死之人还能汇集出如此的力量;当一阵气流猛然乍现在四人灵力旋涡中央的时候,一团小小的白光在屋内炸出了宛如烟花般的璀璨;之后便是四人感到一股较强的推力,将自己不重不轻的推开——维护生命的法阵就这样,在突如其来的内部破坏下终结。 床上的男子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猛烈的咳嗽起来,原本枯黄的脸透出一丝苍白,隐隐发灰,显然是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无力回天。 “王上!”“王兄!”…… 四人在反应过来之后,大惊失色;不约而同的去搀扶、抚慰。 男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他看了看四周,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然而望了半天,换来的是满脸寂寥。 “呵……到现在,你还在想着她?!”无锋悲悯的眼里有了一丝怒意,声音微微提高:“她这几天,没有来看过你一次!哪怕是一次!你却还想着她?!” “锋儿……你怎么还对你王嫂有这么大的误会……我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族中各项事务都幸得她和你帮忙处理……”男子的背有气无力的斜靠在床榻上,有些叹息。 无锋面色冰冷咆哮道:“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什么帮忙处理政务!如果是帮忙,她会三番五次的设计夺我九头金翅符,控我财权?会去干扰打压右护法的占天司?会去削弱右权使手上的兵权?……王兄,为何到现在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到现在你还在袒护她?!若不是如此,你怎会沦落到此?!” 王的双目低垂,像是被无锋狰狞的神色吓到一般的嘴角轻微抖动着,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哀怨与悲伤。 ——他不相信,或者说是不愿相信,那个自己倾尽一生所爱之人会那样算计他,因他的包容而一步步将他逼到绝境。他想不通为什么,也终究不想去想。 没有像往日那样再去争辩,床榻上的人沉默良久后,终是叹了口:“传承信物拿好了吧?” 这一句无奈而平静的话,像是当头一盆水,将无锋越烧越大的火给压了下去;银发男子冷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酸楚与苦涩。但是他没有再去说那些个尖酸刻薄戳人心的话,只是淡淡回答了一声“放心。” 男子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之前的事无论对错都不必再说了……青儿还小……不足以处理担当重任……今后就……拜托四位了……” 无锋蹙眉张口欲言,却被一旁的右护法碰了碰臂膀阻止;四人神色各异的应了下来。 之后床榻上的男子又吩咐了些具体的事宜,便叫除了无锋以外的人散去。 第七十七章 垂死之王 灯火辉煌的寝殿,琉璃玉瓦、翠石萤光;四壁各样异兽的精致浮雕,张牙舞爪的在墙上凝视着室内这一躺一坐的两人;黑得发亮的石制地砖倒映着大殿内的陈设;显得森然而肃穆。 那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然而无锋的神情却从最初的冰封千里到火山爆发再到现在的哀思悠悠——单独面对着自己的兄长,他终于慢慢卸下了那具坚不可摧的硬壳;眼中有了浓郁的伤感和惊慌。他的眼圈开始发红,淡金的眸中有晶莹在波动,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的落下,喉头有了隐约的哽咽。 “哥……哥……”一直冷若冰霜的人用颤抖的声音喊着,带了无限的期盼与无限的绝望。“你当初……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到现在你还是……” 看着床上那残破的身影,枯槁而单薄。他无法想像,原来那个在自己眼中无比伟岸高大的,从小悉心照顾自己的兄长,怎么就会变成这幅样子?这一副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深深的凹陷下去;原本英俊得有些气势逼人的面容,如今看不到一丝往日的痕迹;原本如夜鹰般明亮尖锐的目光,此刻如同死鱼的双眼,毫无生气。 看着那个人的变化,一阵一阵的剧烈绞痛剜在无锋的心尖上;胸口猛的痉挛;眼泪就彻底的决堤,流得更加厉害。 王的目光从三人退去以后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弟弟,他带着怜爱与悲悯的神情,伸出有气无力的手帮他擦拭着泪水;而无锋也没有避让,此刻的他仿佛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撒娇孩童一般,静静的感受着对方的轻柔关怀;然后那个一直以来冷冽高傲的人突然扑倒在了那片枯槁的胸膛,感受着拼命想要抓住却即将消散的气息。 “我……对不起你……”王全无往昔的威严,用手轻轻拍打抚慰着那个脆弱的人,显出难得的软弱,:“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受那么多的苦……如果不是我……母亲也不会去得那么早……”,颤抖的手抚上绝美的面庞,终是一声“对不起”也无法安抚。 无锋一把握住那只颤巍巍的手,泪如雨下:“我从来没有怪你们,更从没有去怨你。我知道,你为了弥补,已经为我做了太多的事,……我知道你为我四处求医寻药,也为我承担了所有的事情……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那是我亏欠你的……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天生怪疾……你也不会在母亲腹中被强行逆转……你……应该是一个……健康漂亮的小宫主……无忧无虑的生活,等到……等到成年之后,挑选自己心仪的夫婿……而不是一个……” 王的声音哽咽起来,不知怎的,安抚着自己的弟弟,到头来自己却陷入了悲痛的怪圈。 无锋垂目,泪水已成溪流:“不要……再说了……” “这是我一生的心结,我永远补偿不了你。”王奋力起身,跪倒在无锋面前。 “你做什么?!”无锋大惊,要去扶起自己的王兄,然而,那人就如同钉子一样钉在榻上,丝毫不动。 紧接着是一道又一道的磕头,仿佛是回光返照般的,动作深沉而凝重,完全没有垂死之相。而无锋就那样呆立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答应我……好好的教青儿,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不要让他,步我后尘。”王被无锋搀扶着,双眼满是期许的看着他。 “好。”无锋点了点头,然后将之扶起,慢慢的让他躺回床上去。心中却是一片自嘲与凄凉。 ——自己这个在娘胎里就被强行转为男身的身体,不说阴阳结合之后能不能有子嗣;出生后就命缺一魄的他,连正常的活下来,都极为不易。就算自己原本是男胎又如何,这天生的怪病,只怕要生个一儿半女只怕也多是妄想。 所以,就算兄长不说,他也依然会把青儿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 “……你的信物戴在身上吗?”安静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问道。 面上的泪水逐渐干去,无锋又恢复了一片沉静;仿佛前一刻软弱哀思的人不是他一般。 “没有。” 王叹了口气:“也是……传承信物都是放在隐秘的地方,怎么会随身带着……是我糊涂了。” “我们可以取来。”无锋道。 王抬眼看着面前那个全无女气却美的有些妖异的弟弟,有些满怀希望的道:“你,真的没有做王的意愿?……” 无锋摇了摇头道:“在青儿成人之前我会暂为代管,但我实在不适合当王。哥哥以前不是总说我遇事过于偏激,事做的也不留余地么……我若是王,那必定是个暴君;不知会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杀我。”说着,他带了一丝苦笑:“到时候……想必定会烽烟四起,我将会四面楚歌。所以,这等难为人的差事,还是算了吧。” “你……不是不喜欢你嫂子吗?……有了王位……把她好好安放到别的地方,你看不到……” 还不等王说完,无锋便抿唇道:“其实………妖族早就开始腐坏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就算我现在称王,这种局势也已经扭转不过来了。” 王沉默下来,没有再去接话。 “不过,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尽力去改变;我也会尽心尽责的教青儿。”无锋看着自己的兄长补充道:“我是不喜欢她,但如果她想当家做主,将这么个残破的山河给她又有何关系。至少在某些方便,她会比我处理的好,不至于让局面太过动荡……” 王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凝目深思的人,心头的什么重石终是放下了些;他微微舒了口气道:“你从来都是个有分寸的人。” “有分寸?”无锋心想,而后暗自摇头,他没有所谓的分寸,只有心中的对错。但他的优点在于,不会被任何情感蒙蔽双眼,是好是坏,他看得一清二楚。 白衣男子抬起桌上剩下的汤药,慢慢的喂给自己的兄长;等到自家兄长因药力效用而熟睡过去时,才悄然离去。 关门回身,一群神色各异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王的情况。无锋不过说了些让人安心的话,便叫众人散去;只留下了左右护法和右权使。 “王……真的没事吗?”待得场间一片清静后,一个身着赤红长衣的俏丽女郎担忧的问着。 无锋摇了摇头道:“短时间内应该无大碍,但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他抬眼看着身侧那个温秀儒雅的青裳男子询问道:“阿玉,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尽量……延长他的寿命……” “我尽力……可是我觉得王上是中了什么咒术才会至此,这种咒术有点邪门,不是施咒者,没有办法解除。可恨我对咒术全无了解!”锍玉藻绿色的双眸显出了无限懊悔之色,身体不自主的微微发颤,显然是焦急到了极点。 无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尽力就好,不用自责。” 这时,一旁的红衣女郎开口了:“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奇怪。” 众人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 “王上的身体我探查过,发现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魂念波动。” 众人大惊。 “你说什么?”无锋蹙眉。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一旁一直不坑声,穿着暗色铠甲的笔挺英武汉子,此刻也忍不住开口。 众多疑虑中,只有锍玉在愣住片刻后叹了口气道:“雪鸢不会看错的。” 经这一提醒,众人才打消了疑虑。她不会看错,因为她是执掌占天司的人,是族中顶尖的占卜测算师;她擅长的,不止是自己本职的东西,还有对各家各族稀奇古怪咒术、禁术的了解。然而就算是她也终究没有查出王上到底中的是什么咒,但是却敏锐的感觉到了,那种不同寻常的力量波动,时有时无,或隐或现…… “不可能!幽冥界早就被我们封印了!怎么还会有魂念波动?!”身着暗甲的军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无锋淡淡道:“可能在我们攻打幽冥界之前,王就已经中招了。” “那更不可能,跟在王上身边的人,我选的都是信得过的手下。宫里的防卫我也做的滴水不漏!不可能!”那个军人有些怒意的看着无锋,争辩着。 “阿锋没有怪你的意思,别多想。”锍玉从旁劝阻“如今是要找到根源,才好处理。” 无锋叹了口气道:“辽戈,我并没有指责或者质疑你,你的手下我信得过。所以这件事情才奇怪。宫中人的底子在你眼前都明明了了,幽冥界的人不可能潜入宫内,只可能是被收买了。” 辽戈脸上怒意消去,皱起了眉头,原本不苟言笑的脸顿时有了一层生人勿近的气势:“不对……”思索回忆许久,男人的面上出现了一丝无奈和恨意。 “什么不对?”无锋问道。 第七十八章 亲宦之乱 “左权使说,宫中人的底细我都清楚没错,但唯独不包括王后。”辽戈双手环胸,抱着手道:“当初我要例行探查的时候,被王阻止了。所以也就只查了个大概,没有深究。” “又是那个女人……”无锋冷笑。 “你的意思是……王上有可能是王后害的?”雪鸢奇道:“可是看他们平时相处的也还算融洽,还有了小公子。” 辽戈锤了一下柱子恨道:“如果真是她,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听王上的话,就算把我砍了,我也要把那个女人彻查到底!” 无锋摆摆手道:“说什么都晚了,就算现在去查也没有意义;夫妻和睦这种事,按那个女人的性格,要装出来也不是个难事。那么,在王身上查到魂念的来由;有可能和她脱不了干系。” 辽戈道:“若是真跟她有关,那这个女人是幽冥界的奸细?她是想弑君篡位?!” “从这些日子的情况看,恐怕……是这样的。”锍玉垂目,收敛了温和。 “传承信物都收好了,没有印记,就无法继承王位。幽冥界封印那边,辽戈你再派点人暗中守着,避免被她动什么手脚,但不要打草惊蛇。”无锋道。 “你是想让她自己去动封印露出马脚?”辽戈问道。 无锋点头:“那样最好,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理了她。还有,想办法把少主接过来吧,放在那个女人身边,我着实不安心。” “王后对少主看管甚严,基本上不让人碰。王后与你又有过节,这事儿不好办。”锍玉有些为难。 “说起来……王后好像一直对我们四个都没什么好脸色啊。”雪鸢轻轻一叹。 “实在接不过来也就算了,我估摸着,王走之后,离我们撕破脸的日子也不远了,到时候直接抢!”无锋冷冷道。 “这个女人到处搅浑水。我总领的各个军团里,莫名其妙的流言四起;压都压不下来,处理了一批又来一批,搞的乌烟瘴气!我早想揍她,以前碍着王上的面子不敢下手,现在?哼,只要给我个理由,我绝不手下留情!”辽戈咬牙切齿的说着。 “占天司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发现许多消息不对,所以私下探查过,不少人被收买了,一些传下来的占卜测算器物也不见了……不过丢失的倒也不是什么大东西。虽说找出了一些奸细,被清理干净了,但只怕还有隐在暗处的。”雪鸢忧心忡忡。 无锋冷笑道:“自从咱们这王后进宫,我们这儿就越来越乱了。这个女人倒是能忍,这么多年来处心积虑、积少成多;当时没在意她那点小动作,如今是酿成大错了。” “最近都小心些吧,我怕她那边有什么动作。”锍玉沉得住气,不急不躁的说了一句。 众人点头称是。 雪鸢和辽戈离去处理自己的事情,锍玉和无锋慢慢的沿着长廊走着。 过了许久,见四下无人,锍玉才悠悠开口:“阿锋,我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 “……你说吧。”无锋看了一眼自己青梅竹马的挚友。 “刚才……辽戈提到当年因为王上的阻止而没有细查王后的身世……”锍玉藻绿色的眸子里充斥着细不可查的警觉:“幕后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无锋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了纠结为难的神色,嘴张了一半,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的说不出一个字。 锍玉淡淡看了银发男子一眼,叹了口气:“这件事,应该会让辽戈十分懊悔;你知道他直来直往的性子;就因为王上不明所以的一句话,导致了他的失职。如今的局面,就算错本不在他,但他一定将这个祸端往自己身上揽。” “我知道……苦了他了。”无锋垂目,有些不敢看锍玉。 锍玉苦笑:“我想,作为王上的亲弟,内情你必定知晓。” “……是。”无锋闭目“不光彩。” “不光彩?”锍玉叹息着摇了摇头:“我想也是,而且还是心存愧疚的不光彩吧?王上到底做了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致使对王后的底细讳莫如深?” 无锋抿唇不语。 温润的男子眼神一凝,语气微微加重:“无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无锋一震,看了锍玉一眼,对方的眼神坚定而带了一种隐约的压迫,他咬了咬牙,终于开口:“是因为,王兄为了得到那个女人……用了点手段。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他怕传到霍泉莲耳朵里。” “什么手段?”锍玉蹙眉。 “……他派人烧了霍泉莲的家,杀了她唯一的亲人。”无锋捂着头。 “……”锍玉的双目微微睁大。 无锋接着道:“之前他派人去霍泉莲家里提亲,但是她的长辈不肯,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锍玉不敢置信:“就因为这样,所以王上就……?” 无锋抬起头狠狠道:“我劝过!他不听!”男子转头看着锍玉诉苦:“但是,他说他想要得到她,他居然说一生就放肆这么一次!她要让他只有自己可以依靠,所以!” 锍玉冷笑道:“别说了。” “我有办法么?对,我有办法,当初,我应该把她杀了!”无锋愤恨道:“这样,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锍玉像是没听到男人后面的话似的,不做回应,只是仰天长叹:“现在,什么都晚了啊……凡是,有因必有果。如果真的是她,那也真是……报应。” 银发男子深吸一口气,心下满腹愁肠:“当时我不应该心慈手软。” 锍玉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摇了摇头,凄然一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现在,不知道霍泉莲到底准备到什么程度;也不清楚她到底跟幽冥界有没有关系。”无锋蹙眉。 锍玉望向天边压得低沉的乌云,悠悠道:“……要下雨了啊……” ………… 三个月后,王薨。 不出所料,霍泉莲的野心昭然若揭。她带着不知何时召集收买而来的亲卫军,使了一记苦肉计;在“委曲求全、生死弥留”之际,“亲信乱政”一词不胫而走,不仅传入了忠于先王的老部将耳中,甚至在妖族民间也沸沸扬扬。 一时间,先王的肱股之臣沦为了举族谋判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占天司的天柱倾塌,一丈阔的刻盘被毁得七零八碎,玉石墙壁上的星斗图也被凿得不成样子;以上好玉髓镶嵌的物实,更是不翼而飞;祖上流传下来的经书丹券被砸的砸,偷的偷。 往昔神圣宁静的殿堂,在战火的摧残下如同被狂风暴雨无情席卷过的细嫩小树一般,透出了令人心酸怜悯的垂死之兆;曾经所有的辉煌,在一片狼藉后化为了火海。 ——占天司的大火烧了五天五夜;然而,这五天五夜里,没有人灭火,也没有人去管原本还能存活下来的人,甚至没有人去理会这件事情。 自从这个打着“问天请命”名号的占天司的真实行径被无情揭露之后,在族人眼中它就成了上位者为巩固政权欺压民众的一种手段;逐渐“醒来”的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愚昧,为之前自己在不知不觉下被洗脑而感到愤怒;于是,在所谓的平乱军的蛊惑下,他们纷纷踊跃加入,第一个目的便是大举歼灭这害人之地,让妖族类似于巫族祭祀的文化彻底覆灭。 事实再一次说明了人民的力量是强大而不可战胜的,原本形单影只的亲卫军,在吸收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平民之后,日益壮大;它的声势,如同融汇了千万条小溪的河流,又如同融汇了千万条河流的大海,日积月累的变得浩浩荡荡。 到了后来,这支只有少数皇家军队而绝大部分为民兵的队伍,直接压倒了那个本来就从内部开始分崩离析的统军军团。所谓万蚁吞象,就算统军中的人再如何老练持重,最终还是抵不过这“全民皆兵”的局面——四大先王栋梁一时间被逼得自保不暇,节节败退。 次年,右护法雪鸢被捕;赐于万鬼窟中,神形俱灭。 不过多久,右权使辽戈面对杀不完也不可能狠下杀手的妖族子民的大肆围剿,自刎在王冢陵园界碑前;那一刻,永远指向敌人的长戟穿胸而过,殷红沸腾的血液溅在每一个围困他的同族人脸上。 他没能守住先王的一方天地,但他至少能够守住历代皇室的尊严! 伟岸高大的军人,身体斜靠在石碑前,身下的血水如同有人指引的溪流一般汇成了诡异的图文,在张狂笑意凝固的同时,血液开始浸入地底;形成了一道暗红色的法阵,轻轻弹开了法阵以内的人。 如同一群野狗追咬着雄鹿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只是瞬间便被那个悍不畏死的军人气魄所折服,然而下一刻,已经杀红了眼的民兵反应过来后,又开始对着结界挥舞棍棒或施以最低级的术法。 一阵的刀砍斧劈,只是被法阵轻柔的弹开;那群人,既没有将法阵攻破,也没有被法阵所伤;而那些没有尝到甜头的人,却依然不满足的捣鼓了几天,实在没了办法才悻悻退去。 第七十九章 风雨飘摇 华贵明朗的偌大殿堂内,珠光宝气中莫名的参杂着晦暗与阴森的氛围。 一条血线喷到了粗壮高大的琉璃柱上,形成了一道明快的墨香。 惨叫声猛然响起,众人噤若寒蝉。 看着在地上痛得不停翻滚的人,高阶上的女人瞟了台下颤颤巍巍的新臣一眼,续而对在地上痛苦翻滚的人冷冷问道:“说!传承信物放在哪儿?!叛贼之手无锋在哪儿?!” 地上的青衣男子捂着双眼哀嚎着,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愿回答,全然没有回应。 女子大怒,一把抓了男子的领口给半提了起来。 那男子原本清俊的脸上此刻无比狰狞;除了满脸的血水外,眼窝处没了眼皮也没了眼珠,赫然是两个空空的大洞! 而一旁侍女所拖的盘内,放着的是一对鲜血淋漓的藻碧色珠子,在通火灯明的宽敞大殿内,依然有着熠熠生辉的光。 “说!”女人的声音在男子耳边扩大,如同一个霹雳炸响在耳侧,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锍玉喉头发出哽咽的声音,然而脸上那两个让人惊悚的大洞,却黑黝黝的如同两个吞噬一切的深渊,流不出一滴一点的晶莹;只遍布着狂流不止的猩红,在女人粗鲁的拉扯下又洒了一地。 “阿鸢……阿鸢……!”声嘶力竭的痛呼过后,男子像是没了气力一般开始轻微哼哼着,口中喊的竟是别人的名字。 霍泉莲嗤笑一声:“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别人?!阿鸢是谁?雪鸢么?她早就被我丢进万鬼窟了。你把信物所在和无锋那个贱人的藏身之处告诉我,兴许我大发善心,还能送你去见她。” 满脸血污的人身体一阵抽搐,无力栽倒在地上。 就在女人以为那个人要死了的时候,却听他带着一种冰冷嘲讽的语气说了一声:“做梦!” 那样的决绝,那样的视死如归。那样的……不似一个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词,就这么展在了女人的面前。 霍泉莲先是一愣,然后就是一阵大笑:“你不说可以,我倒要看看,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兄弟,会不会顾惜你!”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高达数丈的城头上一直挂着一个人,与其说那是个人,不如说那是块迎风飘扬的破布。 沾满血迹的衣服在风中猎猎作响,狰狞可怖的面容让人无法直视。它就那么挂着,如同无人问津的残败旗帜,宣告着旧王朝的没落与新时代的开始。 ………… 俊美的男子在一片动乱间悻悻的逃了出来,他没有被抓,更没有去大义凛然的慷慨赴死。一路过来,他偷了田间农家晾晒的破旧衣裤,将那显眼的银灰色长发和绝世的容颜掩盖在肮脏的破布之下。 他躲过了一批又一批的巡逻和卫队,逃过了成千上万民众的眼睛。 他白天跟随着流浪的乞丐讨要着残羹冷炙,不……他觉得那不把稳,于是他选择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刨取丢在废水缸水里的食物;如果运气好的话,能够在小贩收摊以后,捡到不慎落下的美味。 他为了以极大的概率成为“漏网之鱼”,不惜咬牙用石头砸断了自己的一条腿,用碎布裹成一团塞进自己后背的衣服里,再在脸上抹一层碳灰;于是他就真的成了一个又脏又臭的残废。 晚上,他或许跟那群他从来都看不上的流民挤在滴雨漏风的破窑里,也或许躲在别人屋宅的墙角处,更或者在沾着寒露的湿泥地中埋上一夜…… 他生活在陆地上,也生活在水里、泥潭中;他就像是一只寄生在他人体内的虫子,既需要养分的供给,又要躲避宿主的发现。 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一巴掌拍成烂泥! 当锍玉落入那个女人手中的消息“不胫而走”的时候。 躲在一个破落小巷,穿着破衣遮面的人,听到了那个噩耗只是浑身颤了颤,却没有立刻去救。他知道,那是霍泉莲设下的陷阱;但他仍然烦躁不安,只因为,那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 在艰难的啃完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来的半个冷硬馒头和挂着肉丝的骨头后,肮脏的手背随便的抹了一把嘴,又将同样肮脏的布巾裹在脸上;他站起身来,弓腰驼背,杵着棍子一瘸一拐的走出去。 大街小巷,举族上下,贴满了通缉告示——先王弟无锋,毒害王上,扰乱朝纲,窥视王权;于王薨后,意图诛灭王后而不得,则屠其侍府中人四百余口,虐杀王嗣皇亲,以图帝位。幸得臣民相救,不让之奸计得逞,从而王后无恙。此奸贼现偷带我大族根本九头金翅潜逃各处,望各乡亲留意,但凡有所发现,立即上报;协助有利者赏千斗珠。 一旁是无锋的画像。 草叶裹着久经战乱的灰尘,在风力下被歪歪斜斜的卷起,随着地面翻滚的残枝败柳与混在其中破了角的通缉告示一并的奔腾而来,气势高昂的停在了那个驼背瘸子的脚畔,顺带着还想蹬鼻子上脸的贴到人家腿上去。 纸张有字的一面袒露在无锋的眼前,醒目而刺人的话语不过让这个阴枭的人冷冷一笑。 他一脚踏去,踩在纸上,也踩断了腐朽的枯枝;然后接着朝某个方向满步蹒跚的走去。 霍泉莲想要信物和九头金翅符?那么他死也不会遂了她的愿。只要调动妖族各处战需金库的大权牌令还在自己手里,他就不怕翻不了身!而那些世代镇守金库的人,从来都只认牌令不认人! 自辽戈死后,统兵大权已被那个女人收回,而统军的牌令“双龙符”也落到了她的手里。如此这般,自己这边算是孤立无援了。如今能祈祷的,不过是辽戈的那一批忠实部下,希望还没有在战乱里死光。 大街小巷还残留着烽火气,无锋就那样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的走着,避开了道上盘问巡逻的人,实在避无可避,只能真装个又脏又臭的跛脚驼背的叫化子贴过去讨赏要饭恶心人;到后来,盘查得越发严厉,境况越发不好的时候,他也不惜咬牙吞碳,自毁容颜。 荒起新朝迎着朝阳升起,一切百废待兴,在彻底覆灭了乱臣贼子之后,人们又开始了乏味寂寥的生活。而这一次,让人们满意的是,那个新王,上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大赦天下、减免赋税,这让妖族子民欢呼雀跃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在宽厚待民的旗帜之下,暗中对潜逃者无锋的搜索却是越发的上心,甚至有了一种急火攻心的味道。 找寻辽戈旧部大半年,男子终于在一个辨不清东南西北的老山窝中偶遇了残存的一人,双方交换了印证证实身份后,那个人将无锋带到了一个长满青苔的山涧里,学了几声鸟叫,不过片刻,四面八方人影攒动,纷纷汇集此处。 无锋稍稍一数,约莫有四十多个。 “左权使,跟着统军大人的人,就剩这么多了。”一个不苟言笑,颇有军人风范的男子此刻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圈有些发红。 弓腰驼背的腰板挺立起来,脏臭破布下,印着血线的脸毫无顾忌的显露出了伤痛。 当他扯下破布,一瘸一拐的走向那一群从劫难中熬过来的人群的时候,他的心如同万千利刃划过,刺痛的几乎无力再跳动。 而那群排列的依旧整齐的军人,在看到了左权使的面容之后,各个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了残存的几个首领或多或少的见过无锋,其他的士卒均只是闻其人而不见其形貌的。 但左权使天生的容貌有多俊美,早就名扬天下了,乃至于民间也有不少人想要一睹尊容,更甚者,想要与之一比高下的也大有人在——妖界第一美人!让人嫉妒与仰望,而常常也有人惋惜,怎么这样容貌的人竟然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子,那当真可以倾国倾城,或者说可以用来祸国殃民…… 旧事不提,不论那张脸往日是如何美若天仙,现如今,已被它的主人亲手给毁得惨不忍睹。 没见过他的人,不过是心头骇然;而以前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几个首领,则像是见了鬼似的,颤巍巍倒退了好几步。 之前身姿挺拔引他来见的军人,眼中有着不敢置信的惊讶与扼腕悲痛的怜悯;还有着,就算是战场拼杀也不曾有过的惊恐:“你!”就一个字卡在喉咙里,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 他用什么东西把自己的脸烫成这样的?!他的腿…难道也是被自己弄残的吗… “霍泉莲查的太紧,我没有办法。”以往那清冷悦耳的声音,现下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刮了几次般的,沙哑难听。 两个首领模样的军士慢慢靠近这个披头散发的人——那个因为脏兮兮的白发和有些衰弱的姿态,而显得七老八十的人。 不忍看着无锋那坑坑洼洼、翻着粉嫩鲜肉令人作呕的脸,三个首领久不能言,无数悲苦情怀,最终以四人相拥在一起结束。 第八十章 事事休 那是无锋第一次与除了王兄之外的人有肢体上的接触。而这一次接触,显得那么痛彻心扉,显得无比深沉。 突然的,“哗啦“一声,应衬着山涧外高悬的千尺瀑布和冰寒入骨的冷风,那些在烽火战乱里存活下来的士卒们,整齐划一的跪了下来;脸上有着劫后余生的苦,也有着自己并未被人舍弃的欢悦和泪水。 他们曾一度以为,当他们的统领自刎在王冢丰碑前的那一刻起,他们这群由那个人亲手暗中培养起来的精英会被世人所忘:如同沙漠下埋葬千万年的古城,终归存在于地底不再被发掘……直到,他们等到了这个人,他们又有了新的效忠者,有了新的希望! ——或许,这也是辽戈留给无锋最后的希望…… 无锋看着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连日来毫无神采的眸子,第一次有了坚定的光。 男人没有吭声,也没有去扶起任何一个人;他就那么呆呆的望着,有些失神;奇丑无比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得逞而凄凉的笑。 ………… 相聚的欢乐并没有在这群苦难的人之间传递太久。 半日后,无锋开始用这仅存的四十余人展开谋划。 几日后,凭借着那群人神出鬼没的扰乱,他们成功的偷梁换柱:用一个坟地里挖出,还不曾腐败的尸体做了处理,然后替换掉了城头上那个已经成了肉干的左护法。 当时的锍玉,其实已经算是死了;只是不知为何,三魂七魄一影全都留在体内徘徊不去;而让众人大开眼界的是,左权使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施术,使之起死回生。不过经此以后,无锋也因为动用了禁术遭受了反噬,使得自身的修为受损极大,无可恢复,这是后话。 终于,石床上的“人”像是一具被注入了灵魂的干尸,极其轻微的颤动起来,那皱褶干枯的关节咔咔的响着,约莫适应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算是契合了。 他枯叶般的脸转过来,偌大的空洞对着无锋惨不忍睹的面庞,仿佛能够感知到对方的什么气息似的,前一刻还有些慌张的神色逐渐平静下来:“……是……阿锋吗?” “是我,是我……”无锋有些发晕的一把握住锍玉如柴的手,有些哽咽。此情此景,众人互望一眼,都识趣的退下了。 见四周无人,无锋一把抱住了石床上的人干,任凭着对方坚硬的骨骼扎着自己的皮肉,粗糙僵硬的皮肤,摩擦在自己伤痕累累的脸上。 仿佛没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无锋一般,锍玉愣了愣,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双唇微颤,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无锋的背被两根枯树枝似的东西环住,那个拥有着可怕眼洞的人低沉着嘶哑的声音:“他们……都死了……” “我知道……”仿佛破风箱里鼓动出来的声音,不带任何色彩的应着“我都知道……” 而后那张极丑的脸上显露出了狰狞与怨毒,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前面的石壁,像是要将之盯穿似的。 之后的日子,无锋收回了所有外出打探消息的人,令他们集体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山窝子里保持静默暂避风头。 锍玉泡了十多天的水算是缓过来了,眼不视物的他,在无锋的悉心教授下,学会了异术——心眼。渐渐的,周遭的事物从黑暗变成了模糊,又从模糊变为了清晰。 他走到石潭边,慢慢放开无锋搀扶着他的双手,用心感受着平静的山川鸟语;他的心情,才从暗无天日的囚牢里挣脱出来——他开心的笑了。 原来,不用眼睛也可以看见东西,也可以观赏到山川的色彩。甚至只需要特意的感知,十里内的风光也能清晰的尽收眼底! “恭喜。”看着那个用布条蒙着双目的人脸上露出了欣喜,一旁的无锋淡淡笑着,只是这么个笑容,在沟壑千万的脸上显得越发的恐怖。 锍玉像是猛的感知到了什么,他的笑容突然消失,突然转过头来对着无锋,然后就是不出所料的浑身一震。 在他刚要说话时,面前的人已然开口:“一副皮囊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一副皮囊而已?这个妖族的第一美人,难道真的不会在意么? 锍玉抿了抿唇,声音有些颤动:“……你的腿,你的嗓子,我都可以帮你治好……唯独你这张脸……你……你下手太狠。” 无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碰到肌肤的瞬间指尖微抖,他的声音中透着苦涩:“若不狠些,怎能骗过她。” “她还是不肯放过你?”锍玉沉声道。 无锋笑得面目狰狞:“她何以放过任何人?” 那个女人,确实还对他恋恋不忘,几年的时间,大街小巷仍然贴满了捉拿他的告示。但那告示上的画像,如今却已经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了。 锍玉伸手想要抚摸那张可怖的脸,却被无锋避过。他的手悬在半空,如寒风里被冻得颤颤巍巍似的有些僵硬起来。 无锋一把握住那只早已恢复正常的手,将它按了下去:“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累了。”锍玉低头,“……不想再呆在这儿了,更不想再去守护那群所谓的族人。我想离开妖界,出去看看。” 久久不闻身侧之人的回应,锍玉带着些期盼急切道:“我们一起离开吧,带着辽戈残存的那些人,去过平静的生活。” 无锋看着自己的好友没有吭声,眼中一抹失望寂寥之色一瞬即逝,最终归为平静,如烟如尘。 “我不强留你。”声音似叶落沙地般的轻柔,音色却如老树皮一般的粗糙。 锍玉一脸不敢置信的道:“王上不在了,现在大权在握的是那个女人!你……还要留在这里做什么?!”而后他“看着”无锋平静坚定的眸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连忙抓住那个人的肩膀,仿佛抓着什么即将逝去的珍宝,用力之大,有些声嘶力竭的喊到:“别去!不要去!求求你!” 无锋淡金色的眸子凝视着面前的人,他缓缓将那对快要陷入自己双肩的手掰开:“你们不是也怀疑甚至是肯定,我王兄是被那个女人害死的吗?那么我有什么立场不去让他瞑目?!” “可是你现在除了一块牌令还有什么?你还想跟霍泉莲拼到什么时候?!”被掰开的双手又覆到无锋肩头,锍玉有些着急的道:“现如今,外面的人都被她施以的好处迷了心,你只身前往,不过是螳臂当车!王上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到你死在那个人的手里!你……你和少主是仅存的王储了……你若有不测,我们如何向生死涧下的王上交代!” 这次的双臂没有再被无锋扯下来,男人像是入定一般不为所动,前些日子的诸多情绪被干干净净的装起锁死,不留一丝一毫。 “王兄在时,护着我;他不在了,我就得护着他的东西。”无锋看着面前因为激动而呼吸急促的人,淡然道:“……其实,就算不是为他,以我出生而言,便早已框定了什么必须做,什么又不能做……我没有选择,皇族中所有人都可以撒手不管,但唯独我不能。” 锍玉苦口婆心:“可是,你不是说,妖族早就烂透了吗?你如何能扶持得起一个残破腐朽的河山?” “你说得是……霍泉莲掌权之后,表面上减免税负,大肆放粮,修筑宫城,空闲军建……眼看的一片太平恩惠,不过是在以最快的速度消耗我族的战备资源。之前我以为她不过是贪图王权,而今我才知道,她要的,也许是我妖族覆灭……这样下去无人约束,只怕,过不了多久,我族便是一块毫无防护能力的肥肉,一旦让外族得知我们空有富产,必定会群起分之!这一点,那些平民看不出,难道你还看不出么?” 锍玉身子一震,顿时说不出话来。 是的,自从霍泉莲上任后,人民确实感觉日子充裕富足了,一片的歌舞升平。然而这表象之下,则是挥金如土的任性,新任财政官员也因为巨资那惊人的消耗速度而屡次觐见;但其结果是,要么被置之不理,要么就被处死;这么一来二去,财政方面的问题,大家便只能当做没看见,装哑巴。 除了那几位财政管事和一些还清醒的人意识到事态的不对劲儿之外,其余人皆在对新时代的开创者歌功颂德,甚至在各地建立了宗庙对霍泉莲进行朝拜。 『注:人类之根本“魂、魄”,妖类之根本“魂、魄、影”,幽冥类之根本“魂、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