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纪元》 第一章 遇险 这年冬天格外的不好过。 天空又一次零星地飘起了雪花，这频繁的降雪在半年前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这座长江下游的平原城市原是个一年到头都下不了几次雪的地方，往往没落地就化了个干净。可自从世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连天都应景的降了温。 华夏大地上的0度线不知移到广东广西亦或是……海南了。 杨星半张脸藏在帽子里，来回搓着自己冻僵的双手，不住地哈气，脖子缩进衣领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圆圆的。他愁眉苦脸地回头看一眼走在他左边的康颂，有些纠结地问道：“咱真不能烤个火休息下吗？” 康颂面无表情地径自往前走，目不斜视地答道：“这种废话就别问了。先别说我们根本没有时间休息，火光会引来敌人，这种常识你不知道吗？” “可是真的很冷啊……上周我们应该从那个百货公司里多拿些保暖的衣服出来的。”杨星心有不甘，又不得不接受继续赶路的现实，不禁怀念起了之前没能带走的滑雪服冲锋衣。 康颂十分不客气地指出他的妄想之处：“就凭我们两个，根本拿不动那么多东西。食物和水才是最重要的物资。不过——” 他脚步一顿，回头向着杨星点了点：“你说的没错，最近来了两个新人，御寒的东西的确不够用了，也许明天我俩得加个班，出来找找厚实的衣服被褥。只能祈祷那些东西还没被‘它们’毁掉。” 康颂口中说的‘它们’是一种奇怪的……病毒。生命体被感染之后，会对健康的人类以及一切动植物展开攻击被迅速感染，设定有点像人类小说影视作品里的丧尸，但它没有特定的面目，刚被感染的生物由于尚未腐烂，更是难以辨别，这种情况下，除了能按正常逻辑对话的人类以外，没有任何活动中的生物可以相信。 说不定你对一条流浪狗伸出援手后，下一秒就会被它咬破手指，接着被病毒吞噬所有神智。 “没被破坏那当然最好啦……要是能多来几个男生就好了。”杨星畅想着前些天看见的那些摆在货架上仍然崭新而蓬松的羽绒被，想象着从前赖在被窝里的感觉，仿佛这天都没这么冷了。他心里松快起来，忍不住想吹一个口哨。 可是他马上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不远处，四五个半圆桶状带小轮的机械物体杵在那儿，从大概是眼睛的位置里露出一丝红光。 不是那种镭射灯似的红光，而是仿佛从机械里长出了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它们没有瞳孔，只有平静的目光。 杨星愣是从中看出了一点嗜血的味道。 这是“它们”的另一种特征，不是被感染的地球原住民，而是“它们”比较原始的形态——这种不知从哪个文明里流落出的机械上，长出了可怖的双眼。 之所以被猜测是其他文明，是因为那种不加修饰的机械不符合人类的工业设计美学，当然，它们卓越的性能，也非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能够达到的。 杨星怔愣了片刻，那缩在袖子里的双手猛地伸出，一把抓住康颂的衣领，撒腿就跑。 “跑——！快跑！”他瞳孔紧缩，颤抖着大喊。 康颂脸色十分难看，努力跟上杨星的步伐，压低嗓音严肃地斥责对方：“闭嘴！你想引来更多的‘它们’吗？！” 杨星这才意识到不妥，急忙捂住自己那张不争气的嘴，他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康颂，说：“刚才的声音可能已经引起注意了，咱们多绕几个圈。” 好在这附近的路他俩还认得挺熟的，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城市，再加上这几个月以来躲避这些敌人出来寻找物资的经历，连以前不太常走的小巷都踩了个滚瓜烂熟。 杨星拉着康颂七拐八拐地跑进一个居民区，这种地方岔路多，楼房也多，比较方便他们藏身。那些机械直行速度非常快，拐弯性能就差了不少，遇上了只能绕路躲避。 可惜路上不止那一波敌人，在第十二个拐角处，两人遇到了一波新敌人，扭头就朝另一个方向跑；第十六个路口、第十八个路口……几次以后，他们被逼进了一幢废弃的居民楼。 家家户户仍大门紧闭，可能屋子的原主人都没有想过，离开之后再也回不来了。于是走前都还保持着锁门的习惯，能用的物资只能烂在屋子里。 康颂铁青着脸，捂着嘴克制自己的大喘气，按下喉头那点铁锈似的血腥味——他原是个体力废，这一路长途跋涉兼千里狂奔快要榨干他的心肺。但根据他和杨星这段时间来和这些病毒感染体斗智斗勇的经验来看，这群感染体比一般故事里的丧尸要更耳聪目明一些，他这喘气声一旦大了，这地方可能就躲不住了。 四下只有那群机械感染体经过时轮子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噪音，听起来移动速度极快。那声音一直在楼下徘徊，有时少了几个，有时又回来几个，始终没有散去。 杨星和康颂两个身长一米八的大个子只能努力缩在狭小的楼道空间里，这幢楼是老式的居民路，楼道甚至是半开放式的，大大咧咧的敞了半面墙，他俩稍微抬点头就要被发现，只能努力折叠起自己的长胳膊长腿，委委屈屈地扭成了一坨寂静的烂泥。 那群感染体可能是把周边几幢居民楼都翻了一遍，杨星感觉自己煎熬了有半个世纪那么长，腿都快要抽筋，才终于听见那群感染体集体移动了。 他心中一喜，继而心脏吊到了嗓子眼，这心情瞬间的大起大落令他几乎窒息—— 听声音的方向，这整齐划一的移动，目标正是他和康颂躲的这幢楼！ 完了！ 这幢楼统共只有一条道，想选个岔路都不行，只要这群感染体上楼看一看，马上就能发现躲在二楼的两人。 他俊脸煞白，转头看了看康颂，对方也是面色阴沉一脸沉思，显然在思考对策。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杨星拉拉康颂的外套，朝后者使了个眼色，下巴朝上抬了抬。 坐以待毙非英雄本色，杨星匍匐在地，蹑手蹑脚地循着楼梯朝上爬。康颂调整了一下呼吸，紧随其后。 然而，他们二人全速奔跑尚且需要绕弯躲避的敌人，这时候四肢并用地爬上楼又有什么用？那群感染体轮子的噪音几乎是顷刻间进入了这幢居民楼的一层。 雪越下越大了。 他俩这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多半逃不掉，虽在垂死挣扎，但内心已经皆是苦笑。 看来，今天是无法向往常一样，给那十几个同伴带回下一周的口粮了。希望他们，还能在这绝境之中，多活几天。 “活下去”，这几乎成了这暗无天日的末世里，尚在苟且偷生的人类们，不分国籍、不分人种、不分民族、不分性别，所唯一能够期盼的事。 想要活下去，如果活不下去，愿我的亲人们，我的朋友们，能够活下去。 ——可就在敌人即将踏上二楼的那一刻，楼下传来一声清澈有力的呵斥： “stop——！”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原本催命符似的不间断响起的轮子“隆隆”声戛然而止。 这声音极陌生，又极熟悉。 没了感染体移动的声音，死里逃生的二人壮着胆子往下看去—— 一楼楼道内，列队站着九个机械感染体，门外射来一个黑色能量球正中队尾的那个感染体，随后，那感染体周身泛起紫黑色的电光，弹孔处似是形成了一个小型黑洞，周围机械一阵扭曲，被统统吸了进去。那小黑洞吸完还不过瘾，又抓壮丁似的将排在倒数第二个第三个的感染体一并吸了个干净，这才消失在空气中。 紧接着，门外又射来第二发黑色能量球，照旧吸走了三个感染体。这群感染体在听见那句“stop”之后就一动不动，直到被吸走也毫无反应，仿佛它们真能听懂英语，并且言听计从似的。 三发子弹打完，一楼被清了个干净。那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又一次响起，凭声音判断，她没有移动过位置： “isthereanyoneelse（有其他人在那儿吗）？” 杨星和康颂对视一眼，镇定了一下情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走下楼去。 ——被感染的人类是说不出一句逻辑通顺的英文问话的。 这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大了，北风趁势而起，吹得那姑娘一件宽大的斗篷猎猎作响。在这阴冷刺骨的南方冬季里，她穿的极单薄，风刮过她那件大披风似的长斗篷，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完全不似冬季该有的厚重轮廓。 她的皮肤苍白如纸，冰雕一样地死气沉沉，只有那双灵动的黑色眸子里才能看出活气。 杨星二人走下楼，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愣在原地。这细瘦的身影的确是他二人极熟悉的，只是多年未见，时光隔阂出天堑般的陌生感，又令他们不敢认了。 康颂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看不清表情。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似是哀叹的问话：“苏……小蝶？” 第二章 永夜 苏小蝶原本挂着个矜持又隐隐期冀的表情，整一张标准高冷女神脸，在看到两人的身影从楼梯间的阴影里走出来以后迅速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眉眼间充斥着大写的嫌弃，冷冷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哦，是你们啊。咱们找个暖和点的地方说话吧。” 说完她把手上提着的一个黑色长匣子往肩上一扛，转身就走。 两人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拿的东西，长得有点像枪，但弹夹处非一般的大，简直像是坠了个黑色盒子，疑似枪管的前置管状物体尺寸又不太对，比手枪长，比霰|弹|枪短；比冲锋枪粗，比狙击枪笨重——总体看外观，还是更靠近冲锋枪一点。 杨星作为一名男性，显然对枪械类的物件还是有点兴趣的，他嘿嘿一笑，快步走到苏小蝶身旁，看了眼对少女来说显得笨重累赘的黑色匣子，狗腿似的问道：“这是什么啊？枪吗？” 苏小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珠子朝天空的方向转了转——杨星知道她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这表示她在思考——然后过了老半天才回答：“大概是类似重力场发生器那一类的东西吧？科研所那群糟老头子取的名字又臭又长，我没记住，反正是个小型的黑洞制造器，能像枪那样发射，不过准头和操控什么的都得练。” 她不是个矮个儿，但这两个男人无一例外的处在一米八这个海拔上，以至于她必须抬头才能和他们说话。苏小蝶有些懊恼的撇撇嘴，大踏步踩进小区公园的花坛里，选了棵细弱的小树，伸手就去折枝。 杨星立刻想阻止她：“我说注意素质啊喂！” “人都要活不下去了，你还考虑素质。”苏小蝶奇异地看他一眼，“难得这里还没被‘梅花’感染，趁这些树还能用，赶紧拿来当柴火烤烤手。这天真是冻死个人了。” 杨星问：“‘梅花’？那种……病毒吗？” “嗯，科研院前几天定下的代号，说是叫梅花。”苏小蝶神色淡淡的，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还呵斥了两位作壁上观的大爷一声，“你俩长胳膊长腿的能不能帮点忙啊？！快多折点咱去前面烤烤火暖和一下不好么？” 从刚才起就哑巴了好半天的康颂终于是开了金口，迟疑地问她：“你就不怕……把那些……‘梅花’什么的玩意儿引来么？” 苏小蝶神色坦然地看向他，随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安啦，刚才救下你们之前我已经把方圆几十里的感染者都清理完了，这里暂时是安全的。就算有新的感染者出现，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她和人说话的时候那双黑亮的眸子总是极专注，让人不禁产生一种“她很深情”的错觉来。康颂看着她说话的样子，感觉之前几年平淡的大学生涯和这半年来现实崩坏的生活如同镜花水月般散了个干净，他们仍是那年校园里穿着校服高谈阔论自己的理想和未来的那群青稚少年。 漫长的光阴在此刻缩地成寸，摊开在他面前，唾手可得；而她瘦削的面庞又在时刻提醒他，真的是过了不少年头了。 他们三人是高中同班同学。 他们那个班着实难得，彼此臭味相投，感情很好，甚至很多班级内部消化的校园情侣在分道扬镳之后，仍能成为朋友。在他们班每一个人的心里，班里的其他人都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苏小蝶那时候就是个性格奇特外向的姑娘，她五官长得周正，人也不算胖，往那宽大校服里一藏就成了苗条，除了脸上婴儿肥似的的肉以外，几乎可以算个女神了。她和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成绩中上，却像个差生那样不写作业还逃课——班里的底层人民都喜欢这种没架子的伪优等生，这意味着在随堂测验一类的宽松考试里，有人会给他们发答案。 原本刚入学的时候，还有不少人为了她这玛丽苏似的姓名嘲笑她，处得熟了，她就成了班里的半个女神：苏半神，俗称苏半仙。 苏小蝶抱着几根略长的树枝，算上杨星和康颂二人的收获，感觉够用了，就小手一挥，带着两人来到小区里的地下车库，掏出一个长得酷似zippo的方形打火机，往那堆树枝上一点，就着了。 杨星被这打火机的效果惊呆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小蝶收回打火机的手问：“你这哪儿买的zippo这么好使？” “你得了吧，这特制的，哪儿都没卖。”苏小蝶翻了个白眼，十分嫌弃此人的无知，“是个打火机都不能一下点着树枝啊，这刚折的木头里还有天然的水分呢，你有没有常识。不是特制的能行吗？” 康颂沉默地蹲下来，他确实觉得冷，先前怕引来敌人没敢做这末世里大逆不道的生火之事，这会儿眼看着苏小蝶大大咧咧地点起来，也忍不住温暖的诱惑把冰冷的双手伸过去烤。 几年不见，苏小蝶脸上的婴儿肥不见了，下颚线整个削了下来，差一点就能赶上末世前流行的网红锥子脸了；原先的青春痘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暗沉的肤色变成了病态的苍白，合着她乌黑的眼睛和头发，显得十分脆弱，仿佛风一吹就不见了。 康颂这目不转睛的目光很快吸引了苏小蝶的注意，她回过头冲他笑笑：“怎么啦？” 他正走神，冷不防被她问话，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愣愣地问了句：“你不冷吗？” “对啊，”杨星也想起这茬，“知道你怕热不怕冷，可你这也太清凉了吧？” 她那斗篷勾勒出的曲线纤细地仿佛底下什么也没穿。 苏小蝶愣了一下，转而了然一笑，伸手拉开了斗篷，露出底下一体连身的白色衣裤，看不出材质：“这是特制的啦，其实还满保暖的，顶好几件呢。要是穿得厚了，我们出来行动不便，会有危险；毕竟，你们应该也知道，‘梅花’们的动作很迅速。” “特殊的重力场发生器、特制的打火机、特制的衣裤，还有那声制止‘梅花’们动作的‘stop’，”康颂整理了一下思绪，恢复了他惯有的冷静，“还有，‘我们’是谁？那个‘梅花’病毒，究竟是什么？”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不知哪里戳中了苏小蝶的笑点，她“噗哧”一声，眼睛转了转，说道：“不如先来讲讲你们那边遇见的事好了，我听听你们还有哪些不知道的信息再统一讲给你们听。” 康颂点点头：“好。” 说罢他看了杨星一眼，杨星了然，配合地接上：“你知道我毕业以后去了香港吧？” 苏小蝶点点头：“嗯。” 杨星成绩不好，在大陆混不上个本科，高考抓住了港台地区在大陆扩招的好时机，又走了点家里的门路，去香港混了个学校，好歹是个大陆认可的本科，比在家乡落榜好太多了。 “那时候我刚放假从香港回来，康颂还在准备期末考，我说一年没见了，反正我也闲，就去他学校找他，结果出了‘梅花’。” 那个绝望的六月，如同丧尸围城，不知何处出现的机械体病毒感染者席卷了人类每一寸土地，更多健康的生物被感染，于是幸存者们开始人人自危。 经历了抢超市、抢民宅、抢军事基地、相互厮杀、吃人……等等一系列的混乱以后，终于是销声匿迹了下去。大地上只剩下四处出没的感染者，和不知躲在何处的幸存者在捉迷藏。 人类，竟像是行将灭亡的样子，无声无息，束手无策。 “出事的时候我在寝室，只能联合了隔壁两三个寝室的人一起逃命。最后我们找到个废弃的大楼藏身，里面该破坏的东西都被感染者们破坏过了，反而很安全，不会有感染者巡逻。最开始我们有七八个男生，说好定时两人一组出来找超市民宅什么的搜刮食物和水，但因为路上总会遇见感染者，到前不久，剩下的十来个人里，只有我和杨星两个男生还活着了。” 康颂接着杨星的未竟之言说了下去，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溢出悲伤来。不过他很快咳嗽了两声，仿佛刚才的压抑全是听众的错觉。 “唔……也就是说，你们那个所谓的‘营地’里，现在还有十几个女生躲着？”苏小蝶思考了一下。 “对，今天是出来找食物的，这附近能找的地方几乎都找遍了，还好刚才遇见你，不然今天我俩也回不去了，那她们都该饿死了。”杨星说道。 “看来你们知道的信息真是不多，能在这世道上无知地活了这么久，也算是人才了……”苏小蝶沉吟着，神色平静地吐了句槽，“那，我来和你们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她挺直背脊，重新盘了下腿，端坐起来：“先向你们介绍一下，我是谁。” 她用手将鬓边垂下来的一缕黑色头发拢到耳后，收起了方才那一身学生气，目光专注，像是汇报军务那样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叫苏小蝶，c21基地异能特种部队‘晨星’下属一等兵，代号‘言灵’。” 第三章 敌袭 “‘梅花’这种病毒，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很难定义它的性质。它在那些机械体中以计算机病毒的方式存在，但你们也看到了，它同时也可以像生物病毒那样通过伤口接触传播。目前，基地科研所这边能够确定的信息是，‘梅花’的确像我们的文学影视作品中的丧尸病毒那样碰不得，它会迅速消灭生命体所有新陈代谢活动，将接触到的生命体作为宿主；但它的目的还不明了，似乎只有无限繁殖寄生而已。” 苏小蝶说着说着，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哦对了，目前已知的分析称‘梅花’寄生后的宿主自带红外探测，不过检测范围很小，一般靠声音确定周边目标位置。不过如果靠得很近的话，它的红外检测就能锁定目标位置，那就几乎没地方躲了。” 杨星闻言有点吃惊：“红外线？所有感染体都自带红外线检测？” “是的，惊讶吗？”苏小蝶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刚知道的时候我也觉得很惊讶，后来就习惯了。其实只要离远一点就没事了，按我的经验，大概二十米左右是安全的。” 康颂消化了一下她提供的信息，然后他在满腔的疑惑中挑选了一下，选了个自认比较重要的问题问道：“你说的那个……基地，是什么？” “c21基地，本市的一个地下堡垒，据说是从一个防空洞改建过来的。”苏小蝶冲他笑了笑，非常有耐性地作了详细的解释，“目前基地里有几千人居住，像我们这样的战士，一部分的日常工作就是外出搜寻幸存者带回去。有时候连我也不禁感叹人类的智慧和力量，像现在这样完全没办法在地面上大兴土木的情况下，凭空在地下建起一座城池来……据说为了避开‘梅花’们的耳目偷回人类以前的大型土木器械，牺牲了很多前辈。我是在病毒爆发后一个多月进入基地的，那时候主体部分已经完成大半，那些前辈也只剩下传说了。” 康颂从她的那一大段话中挑出关键的部分：“也就是说……我们也可以去基地？” “呃……”苏小蝶似乎被问住了，脸色僵硬了一瞬，“可以是可以……你们刚才说，还有十几个……女性同伴，对吧？” “对，”杨星心直口快，“怎么，女性同胞就不能去基地吗？” “不是的，”她迅速地摇了摇头，随后有些迟疑地咬了下嘴唇，斟酌着措辞，“嗯……去是可以去，反正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这种流浪的情况，要好一点。” 康颂觑着她的脸色，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什么意思？你和我们还隐瞒什么啊？” 他们同班毕业，向来要好，如果连这样的关系都要事事隐瞒的话，那也没什么人可以用来说真话了。 苏小蝶垂着眼，神情纠结又落寞地摇摇头：“不是的……” 她话音未落，脸色猛然一变，迅速从地上跳起，不怕烫似的抬脚就往燃起的火堆上踩。所幸这堆树枝都是他们才从树上折下来的，还有水分，火点的原本就不大。她上来三两下踩灭了，拉起还坐在地上没反应过来的杨、康二人，严肃地低声说道：“保持安静，快走。” “怎……”杨星这愣头青还下意识地想问是怎么了，被苏小蝶伸出的白皙小手一把捂住了嘴巴。她这抬手捂对方嘴的动作于她十分别扭，因此只一瞬就放开了，她压低嗓音，耳语似的解释道：“有敌人来了。” 说完她撇撇嘴，皱了下眉，啐道：“该死，我明明应该把方圆几十里的感染体都清理了才对，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她倒也没指望另外两个人能回答她，发完牢骚径自走到不远处一堆散架的自行车残骸前捞出了两根锈迹斑斑的钢管，看样子是自行车车架的部分。她拿着钢管掂了掂，又拿住两头掰了一下，感觉硬度尚可，便提回来交给杨星和康颂一人一根，嘱咐道：“拿着防身，跟我走。” 说罢她将宽大斗篷的兜帽从背后撩起来，往脑袋上一罩，就对着风雪交加的车库门外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杨星和康颂对视一眼，皆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跟上了苏小蝶。 他俩完全没有敌人将要来临的感觉，想来苏小蝶应该有什么特殊的感应手段？就刚才前后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苏小蝶为他们展示了许多之前从未想象过的东西，再加上读书的时候，这姑娘就一向靠谱，让他俩不自觉地就听从了苏小蝶的命令。 在末世逃亡半年苦苦生存的他们，猛然间遇见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深感自己末世生活经验不足。 苏小蝶大步开路，头也不回，似乎十分笃定他俩不会丢。风雪呼啸，吹得他们身上的衣服都猎猎作响，三人前进的步伐也因此变得十分沉重。 但在这耳畔全是风声的雪天里，杨星和康颂竟清晰地听到了苏小蝶的声音：“你们刚才说的营地在哪儿？我现在陪你们去找她们，然后一起去基地。” 杨星刚要回答，一张口吃了一嘴混杂着雪花的冷风，那没能发出的声音噎在嗓子里。这情况令他吃了一惊，苏小蝶究竟是怎么办到清晰地和他们说话的？ 仿佛是能听见他心里的声音，她清晰的声音又在他们耳边响起：“我的能力是‘言灵’，在对付‘梅花’的时候，可以通过语言直接入侵感染体的中枢神经卸载病毒，所以我现在是用脑子在和你们的脑子对话。” 能力？言灵？和脑子对话？——是了，苏小蝶刚才简单介绍完自己士兵的身份就轻描淡写的跳过了，他俩只记得她说自己是某某基地某某部队的一等兵而已。现在看来，这个什么部队一等兵里也藏着许多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照这情况看来，以后不是没人能在苏小蝶面前藏事了么？这听见人心底声音的能力实在是让人有些细思恐极。 苏小蝶没好气地说：“这种能力消耗很大的，根本不可能多用。我没时间听你们胡思乱想。快告诉我地址，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回去了再说。” 康颂一字一顿地在心底里过了一遍他们藏身的地方，甚至还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画面。苏小蝶猛然间收到一份带3d导航的信息，头皮顿时一炸，太阳穴的位置针扎似的刺痛起来。 她收回了自己的能力，皱着眉忍着痛，朝着康颂给的地址走去。好在她方向感很好，对这座城市也熟悉，认路基本不费脑，这让她疼痛的脑仁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可惜好景不长，三人很快被几只飞奔而来的机械感染体拦住了去路。 苏小蝶走在最前面，脚步未停，强打起精神，厉声喝到：“stop！”说完她抬手开了一枪，那重力场发生器射出一枚黑色光团吞噬了感染体。 她接着向前走，边走边念出一堆乱码：“sysroot=system，……” 声音统统清晰地传进了后方杨星和康颂的耳朵中，两人面面相觑，完全听不懂苏小蝶念叨的是个什么鬼，明明听着都是耳熟能详的英语单词，连着那些符号就完全不明白意思。 但随着她念完乱码，面前剩下的两只感染体那血红的眼睛迅速的黯淡下去，最后成了死气沉沉的灰，仿佛断了电的机器，再也不动了。 苏小蝶走到那感染体面前，轻车熟路的从她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似的短刃，朝着它们双眼中间的位置狠狠捅了过去。她小小的身躯发挥出了迷一般的手劲，三下五除二将那两只感染体肢解了个干净，从疑似大脑的位置挖出两片小小的芯片状物体，手一转就收进怀里。 “你俩要是有力气就把这堆废铁收着，基地需要大量金属。”苏小蝶朝那两具“尸体”怒了努嘴，“现在我们没有条件像从前那样大规模开采，那动静太大了。” 二人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很快会意。在这末世中，人类百废待兴，所需求的物资里，最重要的首先是食物和水，其次便是石油煤炭和钢铁，这些都是人类自工业革命以来在地球上立足的根基。 他们从残骸上挑选了几块形状便于携带的废铁，一入手便是惊奇地发现，这黑黢黢泛着冷光的金属竟不知是什么材料，入手比钢还轻，但看硬度似乎完全不输。 苏小蝶语气有些疲惫，细心地补充说明：“科研所目前认为这种材料来自其他文明，非常有可能来自地外，毕竟地球上若是有什么其他高科技的文明，一定早就被人类发现了。这种材料是一种合金，其中除了我们常见的金属元素外，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成分尚待分析。反正结论是，它硬度比钢还强一些，重量却只有十分之一，基地正在普及这种材料的应用技术。反正很轻，能带的话，你们就多拿两块。” 她仿佛还有话没说完，嗫嚅着，却最终什么也没说，无声地看着杨星和康颂收拾了更多的废料就继续启程。 那低头捡废料的两个人没能看见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南方的雪阴冷而潮湿，没多久就打湿了衣服，杨星和康颂两个人穿的不厚，冻得脸都僵了。他们看了看走在前方的苏小蝶，对方那件来历成谜的斗篷仿佛是防水的，一点都没有被渗透的痕迹。 想来，多半也是那个什么基地特制的吧。 这一路他们走得并不顺利，好在苏小蝶是有办法对付感染体的，遇上敌人一一处理了便是，不用像他们一样束手无策逃之夭夭。但她仍小心谨慎地带着走了一条尽量避开敌人的道路。 这又拐过一个弯，她突然停住了脚步，面色诡异地回过头看了苦哈哈抱着一堆废弃金属的杨星和康颂。 她脸色极难看，原本就苍白的脸甚至显出一丝灰败：“你们说……你们的藏身地是在xx路xxxx号xxx大楼？”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糟了，”苏小蝶往前路望了一眼，那始终波澜不惊的眉眼上终于爬上了一丝焦急的情绪，“我能感觉到，前面有很多感染体。” 杨星和康颂听了这话具是面色一变。 他们傻傻地望着积雪满地白茫茫的前路——这是回他们藏身之处的必经之路，前方有大量感染体的意思是…… 那十几名半年来共同逃亡同生共死的姑娘们还在营地里等他们回去呢！ 第四章 潜入 看到两人巨变的脸色，苏小蝶反而冷静了下来：“别慌，事已至此，尽人事听天命。听好，感染体的弱点一般在头部，如果遇见人类感染者，你们就拿钢管把它们的头打爆，如果是机械体，它们的头比较硬，唯独双眼之间比较薄，手劲大的话可以直接捅穿，那样也就死透了。如果办不到，千万记得保护好自己，不要逞强，等我来处理。记住，谁的命都是命，保护自己不被感染为第一优先级任务。” 二人闻言点点头。 苏小蝶又问道：“你们俩谁体育好……”说到这里，她话音戛然而止，面色古怪的瞥了康颂一眼，转头对杨星说：“杨星你来开路，康颂跟着我，这样我能同时照顾前后的敌人。” 康颂是个体力废，这件事连女生中间都是广为流传，没想到隔了这么些年，苏小蝶还记得。 三人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没过一个路口就迎面撞上两只感染体，苏小蝶眼神一凝，左右手各自拍向杨星和康颂，朝前方扬了扬下巴：“去，打头。” 杨星的手顿了顿。 很不巧，这迎面而来的两只“梅花”是人类，而且这二位显然是新死，除了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上去和健康时一般无二。杨星很想像电影里那样帅气地一挥钢棍就打爆丧尸的头，洒观众一脸热血，但当一个看起来与活生生的人类没多大差别的“丧尸”站在自己面前，他拾掇不出举起武器的勇气。 他们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可能在这条朝天大路上普普通通地上下班；这些同样拥有二十三对染色体的血脉同胞，如今却不得不兵戎相向。 这些丧尸早已失去了身为人的理智，此时才不管对方是不是胆怯，发现活人后便朝着他们一摇一摆地走过来。 人类感染体不像机械感染体那样有轮子，全靠双腿走路，因为脑部已经死亡，整个肢体动作极不协调，边迈步身体边左右晃动。它们的双腿迈到一个十分不科学的角度，几乎像是要凌空劈叉一般，让人不禁担忧它们的腿会不会因为走路而断掉。 但这么大角度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就在杨星他们思绪转念的瞬间，这两只僵尸已经移动到了他们面前，伸着脖子就要来咬人。 是的，它们的中枢神经已经坏了，连手都不能用来抓人，只能这样张开血盆大口去撕咬血肉，好让那“梅花”病毒生生不息地传播下去。 它们已经不能算作人了。 杨星心念电转，瞬间下定了决心，抄起那根握了一路的钢管，架住那丧尸再次袭来的脑袋，疾呼一声：“阿康——” 康颂与他仿佛心有灵犀，就在杨星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他手中的钢管已经照着丧尸的脑袋抡了过去，将它的头捣成了肉泥，死了个干干净净。 杨星欣喜一笑，转头朝康颂看了一眼，想要称赞一下他的神配合，却猛然发现，因为康颂扭头配合他解决了丧尸，完全没发现另一只丧尸已经到了他的身后，正张嘴朝着他的肩膀咬去。杨星目眦欲裂，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救他—— “stop！” 电光石火之间，苏小蝶平静的声音响起，她站在不远处抱胸看着这一幕，在关键时刻动用了她的“言灵”能力。 杨星愤怒地举起钢管，将那只丧尸的头砸了个稀烂。 这是他们二人自末世以来第一次能够杀了丧尸，既有头一次血刃昔日同胞的不寒而栗，也有东躲西藏半年以后终于能够还手的扬眉吐气，一时间百感交集，怔愣在原地。 苏小蝶走上前，点评起二人方才的行动，一针见血，不近人情：“刚才说了第一优先级任务是保护自己，你们俩都没做到。康颂，你配合杨星击杀丧尸的表现原本可圈可点，但却因此忽略了来自自己后方的危险；杨星，你想要救康颂的心情我理解，但你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下不拿武器直接伸手的行为十分不可取，反而容易将自己置入危险的境地。” 她给完鞭子后还好心地给把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当然，保护同伴也是非常重要的。最锋利的剑，一定是守护之剑。现在，我要宣布第二优先级任务，那就是守护同伴和家人。以上两条任务直至人类重建家园前有效。” 当心中有想要追求的信念，身后有想要保护的人，那一刻，我们手中的武器将无往不利。 说完她拍拍手，嘴角笑意更深：“现在，我们去救你们的同伴们。” 三人再次上路，途中如法炮制地解决了几波敌人，缓缓逼近了目的地。他们藏身的地方是座废弃的商用办公楼，窗玻璃多数都被砸碎，从外面看惨不忍睹。这地方已经近两个月没有丧尸来过，不知为何今天突然聚集了这么多。 现在，丧尸的包围圈还是比较松散的，显然它们还没锁定哪栋楼有活人，但这幢大楼前面依然围着几十只丧尸，看上去极其不好惹。 苏小蝶见状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问道：“咋办？这楼就这一个入口么？” “后面巷子里还有一个偏门，是消防通道，不过一直都锁着。”康颂抢先回答。 “什么锁？”苏小蝶问，“指纹？刷卡？” 杨星摇摇头，他显然也是知道这条消防通道的：“都不是，就是最原始的钥匙孔，但我们一直没找到钥匙，这楼的管理室可能被人强行闯入过，门坏了，里面本来就杂物多，还被翻的乱七八糟，想找到这几十层楼的大厦里一把消防通道的钥匙实在有些难度。” “唔，”苏小蝶不置可否，似乎丝毫不在意这种细节，“钥匙锁的话没事，带路，我们去那条消防通道看看敌人多不多。” 三人小心翼翼避开路上的丧尸，绕到一条僻静小巷，巧的是，这条小巷或许是因为夹在几条宽阔大路之间，常年处于没人走的状态，这会儿，连一只丧尸都看不到。 苏小蝶一乐，快步走到那唯一一扇小门前，这门锈迹斑斑，锁的好好的，门口台阶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显然是很久没人走过了。她走到门前站定，当着康颂和杨星的面从身上不知哪个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的小玩意儿，插进锁孔里，手在那东西上转了几下，又把东西拔出来，再转几下，最后插回去，随后门就开了。 康颂和杨星看得是目瞪口呆。 苏小蝶冲他们嘿嘿一笑，扬了扬那银色的小物件：“特制的，万用钥匙。” 杨星跟在她身后走进大楼，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忍不住感叹道：“这东西真好用，你这一身的特制产品看得我都嫉妒了，是军队才有的吗？不知道我想入伍的话会不会有啊……唉，说起来，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完全没有一等兵的样子，毕业这几年光顾着减肥了吧你？” 苏小蝶闻言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仔细想了想：“也不是所有士兵都有的，像我穿的这件白衣服，目前这种轻薄保暖的防护布料产能不够，只能供‘晨星’部队专用；不过这种万|能钥匙，还有之前那个特殊的打火机嘛……我记得只要入伍就可以申请配备。” “‘晨星’……这么厉害？”康颂跟在最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产能不足的特殊产品能够专供这支部队，那这支部队该是多重要的存在？ “嗯。”苏小蝶仰着头朝楼上走，语气淡淡地，漫不经心似的说着，“‘晨星’是异能特种部队，下属士兵都是拥有异能的人。” “异能？就像你的那什么……言灵？”杨星回过头，正好望见苏小蝶那平静如水的眸子。后者见他看过来也是点点头：“对，每个人的能力都不一样，出现形式和概率完全是随机的。不如说，更像是大自然送给人类对抗这场危机的礼物。中央管理局也在尽可能地多搜罗异能者，能力者对搜集物资、营救幸存者什么的都非常有用。” 康颂还想再多问点信息，一抬头却发现三人已经走到了9楼，正是他们扎营的地方，苏小蝶如法炮制地用那把万用钥匙打开9楼的楼道门，门一开三人便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生怕遇见敌人。 9楼鸦雀无声，像是没人的样子。 杨星走在最前面，熟门熟路的带着身后两人绕过几个弯，打开一道破损不太严重的玻璃门，探头确认了下没有丧尸的动静，便大踏步地走进去。 这是间已废弃的办公室，破旧的桌子被移到了一边，地上还有些焦黑的痕迹，像是生过火，角落里扔着一些衣服被褥，不算太脏，看起来最近有人使用过。但整个办公室里空有人迹，没有人影，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回响着，惊起四下的死寂。 杨星面色有点难看，呐呐道：“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别急，”康颂冷静地摇摇头，“之前说好的，如果出事了不要乱跑，她们不熟悉外面，乱跑容易撞到丧尸。反而这大楼有几十层高，大大小小的房间不知有多少间，躲在楼里更安全。外面这么多丧尸，说不定，她们是感觉到危险，提前躲了起来。” 随后他走向办公室某面墙壁，那里仔细一看才能发现有个暗门，因为和墙体刷成了一样的颜色，乍一看完全注意不到。他伸手打开那个壁门，里面是个小小的储物间，随后回头对杨星和苏小蝶说：“你们看，剩余的食物和水基本都在这里，说明她们压根没打算走远。我们可以在楼里找一找。” 苏小蝶歪了下脑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问道：“怎么找？总不能一间间看吧？这大楼你们应该比我熟悉，有什么好建议么？” 康颂说：“12楼总控室有监控，我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苏小蝶被他异想天开的提议震惊了：“这都半年多了，还能有电？！” 康颂答道：“有电。这栋楼地下室有发电机，太阳能和柴油两种。之前为了省能源，柴油那台被我们关掉了，现在应该还能用。不过一般说来，太阳能发电机就够用了，如果不够用的话，我们可以去把柴油发电机打开。” “柴油——”苏小蝶一愣，有些惊异，“这里还有柴油？” “有。”康颂点点头，“地下室里还有好几大桶备用。” “天呐——！这真是绝佳的物资！等我们离开的时候，把柴油一并带走。”苏小蝶惊喜万分，感叹一声，又迅速冷静下来作出部署，“我们先去总控室看看，看监控能不能拍到你们的同伴，再做打算。” “那快走，趁那些丧尸没来之前。”杨星闻言，撂下一句话迅速走了出去。 苏小蝶眼神奇异地看看他的背影，又回头看看康颂。后者无奈地冲她耸了耸肩，也追着杨星的步子走了。 第五章 撤退 而此时此刻，那些四处游荡的丧尸像是接收到了统一指令，陆陆续续朝这座废弃大楼涌来，汇成了黑压压的丧尸潮，从远处望过去，如同蚁族出征，密集且浩荡，叫人看得心头发寒。 摸上总控室的三人浑然未觉自己将要大难临头，康颂熟门熟路地从一堆密密麻麻地开关中摸到监控系统的，一一打开，墙上挂着的一堆小屏幕瞬间亮了起来。 好在这些设备还算给力，半年没通电，这会儿竟然还能使用，除了监控屏幕里时不时跳出的雪花点，看起来一切正常。 杨星紧张地在监控屏幕里寻找着，很快在18楼往19楼的楼道监控屏幕上发现了一群女生的身影，当时就叫了起来：“她们竟然还在往上走？！” 康颂也很郁闷，抽了抽嘴角，略有些无语：“她们还真听话，这样一直往上跑，真是不打算出这栋楼了。” 苏小蝶瞄了一眼，那监控里分明显示还有一个二十几岁的男生，诧异地问：“有一个男的？怎么你们没说？” 康颂说：“王先勇和他妹妹是新来的，他们之前加入的小团体遇上几次丧尸之后基本都死了，前几天才加入我们，之前忘记和你特意说了。男生的话……有什么不同吗？” “也没什么不同的，男生力气大，可以多拿点东西。”苏小蝶迅速接受了多一个男生这种设定，心里思考着最佳行动路线，冷不防眼角瞥到一个角落，陡然间毛骨悚然起来。 在那显示着一楼大厅的四个监控屏幕里，她清晰地看到，从大门处涌进了一群丧尸，摩肩接踵，看不到头，她粗略估计了一下，足有上百之数。 这让她从头到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底一阵恶寒。她伸出手指指着那几个屏幕，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看。” 杨星和康颂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也是惊起一身冷汗。 “这怎么办？”杨星问道，“我们还得去追那群姑娘们，要是跑到楼顶，那就真的是被包围了。” 康颂仔细想了一下：“别慌，这幢楼末世前有不少公司租用，分别建了不同的楼梯，沟通的楼层数也不一样，我们多换几次楼梯，逃下去的时候未必会撞见丧尸。” “可以，”苏小蝶闻言点点头，接过话茬，“遇见小部分丧尸的话，杀出去便是，只要能避开大量的丧尸潮，总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杨星也赞同这个提议：“那我们现在先去追她们，把她们带下来？” “好。”苏小蝶说，“杨星你跑得快，先追上去把她们带下来，我和康颂去9楼把你们屯的物资整理出来，等你们都过来，我们十几个人一起想办法把东西带走。另外，如果有机会，我想去地下室把你们说的几桶柴油也带走。” 康颂愕然地看着她，对她的贪心有显而易见的震惊：“虽说柴油是非常珍贵的物资，可是这么多丧尸，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你还想把柴油带走？……怎么带？” 苏小蝶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捋了一把不存在的胡须，嘿嘿笑了一声，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形容猥琐的中年大叔：“柴油也是活下去的保障啊。听我说，这种商用办公楼里肯定有那种运送垃圾的手推平板车，只要能找到那个，就可以想办法把柴油带走。” 说到这里，她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唉，能带走还是带走吧，听我的没错。至于原因……如果能逃出去，再和你们解释。反正，我又不会害你们！” 她说到最后竟有些气鼓鼓的。 苏小蝶是个单纯又率直的性子，对亲近的人毫无保留，没有算计别人的心思，喜怒都写在脸上。她念书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二十好几了还是这样，时光不曾带走她嘴拙的真诚，让杨星和康颂瞬间穿越过他们几个分别的这些年月，回到了还在同一个课堂里朝夕相处的日子，几乎是下意识地相信了她。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三人兵分两路，杨星大步往楼上跑，苏小蝶看着他心急火燎的背影，奇怪地问：“他干嘛这么紧张？” 康颂默然无语了半晌，然后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些无奈：“他看上了其中一个姑娘……” “哦，难怪。”苏小蝶迅速会意，她没有打听别人私事的兴趣，转身就快步往楼下走。她认路能力极强，走过一遍的路就不会忘记，此刻依然走在康颂前面。康颂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欲言又止。 杨星一走，这两人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虽然他因为丧尸的逼近而步履匆忙，但企图交谈的时候却吞吞吐吐，喉咙口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堵住了似的，走三步吐不出一个字来。犹豫了许久，康颂才憋出了一句迟到的称赞：“你……变漂亮了。” 苏小蝶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特别坦然地回答道：“谢谢，看来我在减肥这件事上做出的努力没有白费。” 康颂：“……” 苏小蝶这是摆明了不想和他聊天，仿佛看穿了他所有旖旎的胡思乱想，将暧昧的对话堵了个胎死腹中，特地挑了句接不下去的回答。若不是康颂十分了解她，兴许会以为她是那种不善聊天的冷场王。 当初是她对他暗恋未果，时过境迁，倒成了他对她欲言又止，她对他无甚可说。 不多时，两人回到了9楼的废弃办公室，康颂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只能先把一腔春水暂且按下，帮着苏小蝶清理库存。具体的行动方案，拿多少东西走，得作战经验比他们丰富几十倍的苏小蝶来决定；但藏了多少东西这件事，还是康颂更熟悉一点。 他轻车熟路地一一搬出能用的东西：被褥、衣服、陈旧的大米、方便面、食品罐头等等。被褥全都不必带，衣服只能选择穿走，穿不走的也都不必带，苏小蝶在心里盘算着，麻利地将放旧了的陈米用空置的米袋分装了几个，从角落找了绳子一一捆好，方便众人背着走，其他的方便面、矿泉水、罐头食品什么的，没放坏的都被她用不同的袋子分装起来，好让每个人都能分着拿一点。 待杨星带人回来，她简短地和大家打了声招呼，说明了现在的情况，指挥众人把能穿上的衣服穿上，再拿上她分别给众人准备的物资，接着将其中一堆特别大的物资交给了屋里除了杨星和康颂以外唯一的男性，对他笑了笑：“你叫王先勇是吧？之前我让杨星和康颂拿了不少金属，还怕这些多出来的粮食他们拿不动，有你在的话正好，食物什么的，你帮着分担下吧。” 那个叫王先勇的男生也没推辞，二话没说就将那些大包小包背了起来。 见众人都准备好了，苏小蝶一挥手：“走，都别远离我。” 第一波丧尸是在六楼遇见的，大概是这几只脚程特别快，整个六楼就那么孤零零的四只丧尸，苏小蝶二话没说，一言不发地举起她那把枪型重力场发生器，选了个刁钻的角度一枪打了过去，那小型黑洞很给面子的将四只丧尸一并吞噬了。 下了五楼，丧尸开始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一行人里，除了苏小蝶，只有杨星和康颂手上有之前从小区地下车库顺来的钢管可以充作武器，此时虽然背着物资，一只手还抱着一堆从机械体上拆下来的金属，唯一能活动的只有另一只手，活像个残疾人，但也只能勉强加入战力，毕竟，只靠苏小蝶一个人，根本来不及护住后面那么多的人。 杨星甩着钢棍架住丧尸的头，康颂便很配合地捅穿对方的脑袋，几个姑娘们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 王先勇作为一个有血性的汉子，一脚踢开一个扑过来的丧尸，提着大包小包凑到俨然是领队的苏小蝶身边，不耻下问：“姑娘，这些丧尸，就跟阿康他们那样打头就可以是吗？” 苏小蝶还没用上她言灵的能力，跟个普通士兵那样举着那把黑匣子开枪，此刻还有闲工夫回答王先勇的问题：“大致上没错，一般的人型感染体和机械感染体的中枢都在头部，打爆它们的头即可。机械体的头很硬，可以从双眼之间捅穿。” “好嘞！”闻言，这汉子高高兴兴地仿佛中了头奖那样退回了他原先的位置，正好可以保护那群女生。他用脚踹开两只丧尸，手上提着的袋子往臂弯一耸，腾出两只手来，顺手抄起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不知多久没用过的显示器，就连着后面密密麻麻的线路一起直接甩向一只丧尸的头，那巨大的力量拉扯着视频线，将地上放着的主机都掀翻了。 那只可怜的丧尸瞬间被砸成了一片模糊的烂肉，死得干干净净。 他看看自己的战斗成果，喜气洋洋地对着领队喊道：“是这样杀吗？” 苏小蝶看了看被他掀翻的那只主机箱，无言以对了几秒，对他说：“做得不错，不过下次记得把显示器上的线给拔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扎马尾的清爽姑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王先勇见她笑了，特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第六章 恶战 这姑娘生的一张好面孔，叫人一看就心生喜欢，正是王先勇的妹妹，王初晴。 苏小蝶听见嬉笑声也下意识地看过去，眯了眯眼，嘴里喊道：“撑住！”随即朝人群跨了两步，双手搭上王初晴的肩膀，借着力道就撑了起来。她蜷着腿，整个人缩成一个球状，在空中画了半个圆，就以倒立的姿势迅速摸出藏在靴子里的短刀，劈手朝准备背后偷袭王初晴的丧尸眼窝里捅过去。 这刀出的那叫一个快狠准。发黑的污血混着不知名的液体顿时四下飞溅，苏小蝶准确的破坏掉丧尸中枢神经内的芯片，这具行尸走肉顷刻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一击得手，她马上变换姿势，拿那个死透了却还没瘫软下去的丧尸作着力点，从王初晴肩上弹起来，双腿甩出去，左右一踢，正中后方两只丧尸的头，随后顺势落地，拔出插在那倒霉丧尸眼窝里的匕首，同时另一只手抄起别在腰间的重力场发生器，一枪射了出去。 紫黑色的能量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饕餮般吞噬了好几只丧尸。 全套动作行云流水，从起跳到落地没超过一分钟，姿势与体态都十分优雅，一旁观战的众人皆是内心震动。不说别的，就是借别人肩膀的力量将自身甩到半空这点，已经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能做到的了。 王初晴听到苏小蝶的疾呼后，竟能在肩膀被突然撑住时迅速反应过来，咬牙坚持住了对方压上来的重量，没吭声，也没有腿软。苏小蝶杀完这一票丧尸，回身拍拍她，以示嘉许。 下到四楼以后，丧尸的数量简直是换了一个数量级，苏小蝶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悠闲，大规模的战斗，她已经必须动用“言灵”的力量。 “言灵”这个名字是组织上给她的代号，其实说来并不很准确。她可以用比较简短的语言控制丧尸的行动，而且经过测试，她发现可以用自己改编的计算机代码通过口头念出的方式卸载丧尸中枢神经里的病毒。但寻本溯源，这种能力是通过脑电波实现的。当她想要动用能力的时候，心念一动，脑海中便会有一种奇异的感应，仿佛能够和丧尸直接沟通。硬要形容的话，如果说每一个人，每一个丧尸，都是一个局域网中的个体终端，那么当她动用能力的时候，便是开启了一台具有管理员权限的计算机接入了这个网络。 当然，这种能力使用时消耗极大，凭她现在的身体力量，根本支撑不住长时间、大规模的使用。因此，即便那把枪型重力场发生器射出的每一颗子弹都十分宝贵，即便机械感染体身上的金属可以回收利用，她也不得不在之前的战斗中尽可能多的使用黑洞吞噬。 苏小蝶仔细感受着面前几十只丧尸发出的微弱电波，高喊：“stop——！”接收到她命令的丧尸顿时停下了一切动作，将狭小走廊堵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后排的丧尸一时间都挤不上来。随后她摇摇有些发胀的头，扭头对众人说：“这边丧尸太多了，这层楼还有其他楼梯吗？” “有，”康颂迅速变换了方向，朝着一侧的岔路走去，“跟我来，去那边看看。” 十几道身影接连消失在拐角处，没能看见另一边角落里缓缓打开的电梯门。 那些停滞的丧尸，像是重新被打开了开关，又朝着众人离去的方向移动过去。 康颂几乎飞奔起来，他长这么大可能第一次跑这么快，边跑边招呼其他人：“快来，这边。不——！孙——” 可他身后的景象完全出乎意料，令他半句话卡在嗓子眼，一个“云”字失了声，哽咽成难以置信。 苏小蝶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它们怎么会这么快解开控制？” 落在最后那个叫孙云的娇小女生跑得慢，被追上来的丧尸一口咬断了脖子，那原本健康的肤色瞬间青青紫紫。原本拉着她在跑的姑娘见到这一幕怔怔地放开了孙云发青的手，连尖叫都忘了。 苏小蝶原本只跑在引路的康颂身后，是这长蛇型队伍的第二个，此时连忙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回来，紧握在手的匕首挟出一道劲风，将新死的孙云和咬住她的丧尸捅了个对穿，回头冲那怔愣的姑娘大吼：“发什么呆？！不快跑准备留下给丧尸当口粮吗？！” “你为什么杀她？！”这姑娘似乎被苏小蝶的吼声给叫醒了，她从呆滞中脱离出来，那睁得大大的漆黑双眸便流下了眼泪。她扑上去抓住苏小蝶的衣领，近乎失控地、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你为什么要杀她——” “你tm……”苏小蝶被她抓住，又不能粗暴地甩开她，顿时动弹不得，嘴上门没把住，溢出一句国骂。但追来的丧尸已到跟前，她只能忍着头疼，再一次喊道：“stop！” 前排的丧尸又一次停下了。 杨星看不下去，过去一把拉开那姑娘，无奈地说道：“珊珊，不要闹了好吗？孙云已经被感染了，不杀她的话，就是她来杀你了啊。” “不可能，阿云怎么会伤害我？”徐珊珊哭得稀里哗啦，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再说，为什么丧尸会跟上来？她的能力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丧尸会追上阿云？难道和她就没有半点关系吗？！” 她纤细的手指直直地指着苏小蝶的鼻子，潸然泪下地控诉着。 苏小蝶虽然有那么点善良，觉得人命关天，这末世大家都活得艰难，自己能救的情况下，一定要尽可能多救几个，但从来也不是圣母病。她活了二十多年最烦这样的强盗逻辑，心里也是气得狠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着她那把匕首将刚杀的孙云头破开，取出了半张还没完全成型的芯片，掂量一下，觉得很有科研价值，顺手收进了怀里。 徐珊珊被她手下的狠辣吓傻了，害怕、惶恐、埋怨……等等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啊——！” “被感染的人类就是敌人，无论你有多么不愿意。”苏小蝶声线冷凝，异常严肃，“你不杀她，她会杀了你，会杀了这里所有的人。你的心软害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所有幸存的人们。少死一个感染体，幸存者被感染的几率就大一分。” 说罢她向着康颂的方向走去，对大家说：“快走吧，这次定身不知道能定多久。虽然按照以前的经验，定身时间应该更长才对，但既然现在已经出了意外，我们还是小心点好。” 对苏小蝶杀了孙云这件事，很多人理智上可以理解，心里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这一行人，一时间竟沉默了下来。 好在这边楼梯上丧尸不多，众人很快下到二楼。到了这层，去一楼就只有大楼梯，和之前三人从外面进来时走的那条隐秘的消防通道。苏小蝶执意抄近路去地下室取柴油，遭到了康颂的反对。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逃命。”康颂说。 苏小蝶寸步不让：“我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是逃命，我连方案都告诉你了，我去引开丧尸，你们去地下室取柴油。找大型平板手推车装，然后推到大楼门口的空地，我再回来护送你们。” “你能不能别那么贪心？等这阵丧尸潮过去再回来拿不行么？”康颂都有点气急败坏了。 “我告诉你，首先，柴油这种物资，如果这次不拿走，下次来很可能就已经没了；其次，就算是对你们来说，这些柴油也最好是拿着。”苏小蝶开枪吞噬了几只游走的丧尸，平静地回答康颂的问题。 “我实在不认为我们有拿走柴油的必要，”康颂说，“除非你隐瞒了什么理由。” 徐珊珊憋着一口气，越看苏小蝶越不顺眼，当即呛声道：“康颂你管她干嘛？她非要拿让她自己去地下室拿啊，我们自己走不行么？她这么厉害，带着我们反倒是累赘。” 她本意可能是讽刺，却无意中说了句大实话。苏小蝶很想对她这神奇的一语中的能力表达一下赞叹，于是看了她一眼。 徐珊珊一直恶狠狠地盯着她，此时见她目光扫过来，立刻吼道：“看什么看？” “行了，珊珊。”杨星在一旁拉拉她的衣服，“小蝶好歹护送我们这么久，她杀的也不是活着的孙云，你少说两句吧。” “怎么不是活着的了？阿云还会动呢就被她捅死了！”听到杨星的话，徐珊珊愤怒地叫起来，“你是不是看见她漂亮就看上她了？这么帮着她说话？！” 杨星看上的不会就是这个徐珊珊吧？这人一向看着挺聪明也挺靠谱的，怎么几年不见脑子脱了线，挑上这么个样貌和智商不成正比的女人？ 苏小蝶疑惑地看了康颂一眼，康颂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那个复杂的眼神里蕴含的意思，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如果你们真的不愿意的话，”苏小蝶垂下眼帘，淡淡地说，“像她说的那样，我去拿柴油，你们自己跑也可以。但我必须要说，这不是个好选择。我只有一个人，力气小，是决计搬不动柴油桶的。另外，杀感染体的话，你们加起来也没我一个人效率。所以我建议，按我之前拟定的方案行动。” “要我赞同你也可以。”康颂注视着苏小蝶，语气平静而笃定，“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这一行人长时间东躲西藏，主要是男生负责出去找食物和御寒的衣物被褥，所以男生的话说出来更有分量一点。三个男生里，王先勇是新来的，杨星是惯常听康颂的，主心骨俨然就是康颂一个人。 此时此刻，他终于展露出自己领头羊的气质来。 苏小蝶有些疲惫，歪着头看了康颂的脸半天，然后懒洋洋地问道：“你以为，我们这里十几个人，不带点真正的有价值的东西回去，能进得去基地吗？” 第七章 净化 康颂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苏小蝶话一出口便如石子落入平静湖面，惊起一圈涟漪，众人都是一脸或吃惊或失措的表情，面面相觑。 只有罪魁祸首还一脸镇定，她波澜不惊地说着：“僧多粥少。现在末世经济体系还没完全建立，可幸存者没你想象的这么少。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绝对安全’的基地，有多少人想要进去？” 康颂立即就听懂了，微微抬起抱着残骸的左臂，问道：“你让我和杨星拿的这些金属……也是因为这个？” “嗯，”苏小蝶点点头，“虽然我不保证你们都能进基地，但多一点筹码总是好的，具体的关于基地的说明，等顺利逃出去，我会向你们解释清楚的。” 徐珊珊可能是听不下去了，她用一种非常尖锐的声音，酸溜溜地插嘴：“那你凭什么可以进那个什么基地？” “因为我有异能。”苏小蝶说。 “噢哟，异能，真厉害。”徐珊珊那张漂亮的脸扭曲成一个标准的尖酸刻薄，冷嘲热讽道，“异能人真了不起，想活命都是第一批。可这么厉害也没见你救下阿云，占着茅坑你也出点东西看看啊？” 康颂神色不虞，斜睨了她一眼，随后看向杨星。 杨星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服，柔声哄道：“珊珊，别说了。” 徐珊珊今天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胡搅蛮缠，她一把甩开杨星，冲他怒吼：“够了吧你？她一出现你就在帮她说话，看人家漂亮一见钟情了是吧？你们男人真是不可信，天天跟我装深情还不是看见个端正点的胳膊肘就拐出去了！我告诉你杨星，我的事和你没关系，你少在这里当和事佬装好人！” …… 想来杨星没有告诉这姑娘，他们是高中同学，算起来也认识有七八年了。一见钟情这种事是不会发生在现在这个时候的。 好在苏小蝶并没有兴趣和她一般见识，又向康颂确认了一遍：“快点，我们时间有限，到底要不要接受我的提议？” “你……会有危险吗？”康颂沉凝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犹豫不安，纠结着开了口。 他这句话不知戳中了苏小蝶哪里的笑点，从今天见面伊始就活像个面瘫的她突然被逗乐了，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依稀有着十八岁时活泼的影子。她笑得一脸轻松：“当然会有危险了，你们不也有危险吗？你要知道，这个世道，咱们多活一秒都是捡来的。所以无论有没有危险，我们都只要做一件事——” “活下去。”康颂接上她的未竟之言。 苏小蝶好像很乐见这种知己般的对话，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她从身上不知道哪里的口袋中摸出一个细长试管式的小盒子，倒出一粒白色小药丸，像吃糖一样往嘴里一丢，随后轻快地摆了摆手：“我走啦，一会儿门口空地见。让你们见识一下，为什么异能人可以无条件进入基地居住。” 她似是无心地塞了一枚软刀给刚才出声讽刺她的徐珊珊，然后对众人微笑道：“大家，都要努力活着呀。” 说完，她一甩那件宽大的斗篷，如离弦之箭一般奔了出去。 取得柴油的过程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地下室里丧尸不多，这群乌合之众竟也勉强将敌人料理了，十几个人齐心协力将几只油桶搬上平板手推车，由三名男生护送，几个女生合力推车。 桶外的油污蹭了众人一身，大家都是灰头土脸，看上去极为狼狈。 康颂和杨星放心不下独自引开丧尸的苏小蝶，催促着大家将柴油推到大门口。 雪已经停了，夕阳犹抱琵琶遮了半张脸，但终于得见天光的众人，还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样做非常危险，所有人都是大包小包背着一身物资，还推了这么大几桶油，但凡撞见数量庞大一点的丧尸群就要玩完。 只不过，当他们从地下室走出来，全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丧尸群像是接收了什么诡异的命令，列了整齐的长队，潮水似的涌向前方，在它们目标之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飞快地移动着。 事实上，这种状况非常不符合常理。苏小蝶跑得再快也只是普通人类的速度，何况她跑得并不算快，至少跟奥运选手完全无法比较；而那些感染体，平时的移动速度都应该比人类快才对。 但此时此刻，它们都亦步亦趋地追在苏小蝶身后，整齐划一堪比等待检阅的阅兵式方阵。 见到康颂这一行人推着几个大桶出来，正在兜圈子的苏小蝶眼睛一亮，突然加速，三步并作两步向他们跑来。 这一行人这才能看清苏小蝶的脸，她双眼亮的惊人，但脸色显然是更加苍白了。这姑娘看起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她跑到离众人足够近的位置，冲领头的杨星和康颂笑道：“我可把命交给你们啦！” 说完，也没二人回答，她迅速站定转身—— 丧尸潮保持着刚才的速度移动过来，越来越近。 苏小蝶调整一下呼吸，仰起头，张开了嘴。 夕阳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将她纤细的脖颈和下颚线勾成一条金色的曲线，如果这不是末世，如果这不是生死关头，也许会有人驻足欣赏她的美貌。 只可惜现在的观众只有丧尸潮，苏小蝶调动起全身的力量，感受着空气中那些属于“梅花”病毒的电波，在她脑海里织出一张大网。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将这张毁灭的网收起来。 她微张着嘴，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在场的众人都能清楚地听见一首歌，仿佛从每一个人的灵魂之中响起。这歌声神圣而肃穆，令众人忐忑不安的心缓缓放了下来。 在提心吊胆中度过这一天的逃难者终于感到了一丝安定，虽然这安定来得毫无根据，毕竟，眼前还是铺天盖地的丧尸潮。自末世以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直面那么大群的感染者，然而他们就是在这歌声里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这歌声的作用不止于此，随着声音在四下响起，丧尸们的步伐越来越慢，然后，有点点光芒自它们身上亮起来，随着尘埃一起化作星星点点，散落到空气里。 即使它们是病毒，是灾难，是这末世里的罪恶，是人类的敌人，但当它们从这洪荒宇宙中消失的时候，竟如繁星那般耀眼而美丽。 这一大群姑娘们简直要陶醉在这种亿万星辰沙扬起的美景中。 康颂同样迷蒙一瞬，然后他便惊讶地发现，唱完一首歌的苏小蝶，就保持着那个仰天的动作，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 “小蝶——！” 四楼的窗口前，一道神秘的人影悄悄地离开了，也不知道之前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喃喃自语道：“你说……极夜里升起的月亮，要用乌云遮盖么？” …… 苏小蝶过了很久才醒过来，她睁开眼睛，刚好看见头顶一轮明月。 “咦？十五啦？”她盯着那轮泛着光晕的元月，给了一句中肯的评价，“挺亮的嘛，看来明天不会下雪了。” “你醒了？”康颂在一旁烧着火。活下来的十几个人围坐一圈，不约而同地看着刚刚苏醒过来的苏小蝶。 “啊！干嘛都这么看着我？”苏小蝶呆了呆，用手肘撑起自己的身体，半坐起来，“其实关于基地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资源比较少，所以想要住进基地的话，要有用的人才行。你硬要理解的话，基地大概相当于一个薪资福利很好的大公司，想进去得能为公司创造价值，那才能让公司给你发薪水。” 她歪着头，转着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珠，看上去十分天真：“拥有异能的人当然是可以去的，你们也看到了，像我这种废柴，想的话，也可以一次净化这么多感染体。其他方面嘛，种地的、造房子的、城市基础设施维护的专业人员什么，这些能为人类社会重建提供力量的人；还有军人也很需要，公务员的话，就得看具体岗位；高级技术类人才也可以，比如建筑院的，搞科研的，医生什么的。” 她伸手点了点唯三的男性：“男人就很简单，即使什么都不会，还可以申请出卖劳力，不然可以入伍当兵；至于女生的话……” 说到这里，她又露出了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就像刚救出杨星和康颂时，第一次说起这个话题的那样。她顿了顿，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说真的，如果没有一技之长，我不建议女生去基地。” “为什么？”一个浓眉大眼的女生叫起来，“这也性别歧视？” “不是的，”苏小蝶摇摇头，“没有一技之长的话，女生在基地非常不好过。你要知道，论劳动力，女生的力气不如男生大，就算是一些工作简单的岗位，留一个男的也更划算，因为可以客串劳力。女生，如果不是在重要领域取得非凡的成就，或是让自己有不可替代的价值，真的很难在基地里找到谋生的工作。除非……” “除非什么？” “你知道女生，特别是像我们这样末世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城里姑娘，最独一无二的作用是什么吗？”苏小蝶瞥了说话的女生一眼，神色晦暗难辨，看不出喜怒。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摇头，王初晴的脸色却突然煞白了起来。苏小蝶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反应过来。 “什么作用？” 苏小蝶一一数着：“年轻，貌美，受过高等教育，都是上好的基因。可以去科研所当小白鼠，接受人体实验，还有，配种。” 最后两个字，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配种？！”杨星张大嘴，让人不禁担心他的下巴会不会脱臼，“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流行把女人当母猪？！” “末世，活下去都是问题，那群躲在基地里养尊处优的大爷们，怎么会在意蝼蚁的人权。”苏小蝶眯起眼睛，眸子在火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这让她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可怕，“你们知道吗？科研所那边，现在对异能的出现规律完全摸不到头绪，只能不断搜索幸存者，期待发现新的变异人；以及，通过生产新基因的方式，撞出变异人来，这时候，当然需要大量的人生孩子。” 康颂一言不发地拨着火堆里的树枝，突然开口询问：“那么，不去基地的话，要怎么办呢？” “基地周边有许多难民营，位置各不相同，聚集的人数也不一样。”苏小蝶说，“那边不像基地那么安全，毕竟是露天的，小规模的丧尸还好，如果有大群的感染体群，说灭就灭了。不过基地有巡逻队，每天都会在难民营之间巡逻；也会定期配送食物，量不多，但也比没有强。” “去难民营，就不用工作吗？”一个女生问道。 “活在难民营确实不用工作，但是吃不饱，也非常不安全，最多就是比在外流亡稍微好一点。很多人是进不去基地才被安排到难民营的，资料都登记过，如果有合适的岗位，基地会派人上门接走。”苏小蝶很耐心地一一作答，随后抬起头环视众人，淡淡地说，“你们可以自己考虑，是去基地，还是难民营。想去基地的话，如果没有一技之长，最简单的选择是入伍和……当母猪。” 她冷冷地，说完最后几个字，双眼深处，竟有一丝近乎仇恨的情绪，让与她对视的所有人皆是心底发寒。 这副吃人的世道，总有一天我要填平它。 她在心里念咒似的默念这句话，仿佛这样才能拥有向前走下去的勇气。 第八章 异能 “当然，如果你们中有谁获得了异能，那就可以无条件留在基地了。‘晨星’部队的大门将永远为异能者敞开。”苏小蝶想了想，感觉没什么遗漏，于是最后补充了这么一句便结束话题，随后左右打量了一下现在的位置，“你们这是把我搬到哪儿了？” 四下黑漆漆的，唯独众人围坐的那团篝火特别耀眼。苏小蝶的能力对夜视没有什么帮助，因此也无法判断一行人所处的位置。她很有一种保护在场所有人的自找的责任感，说完关于基地的情况就急忙打听地理坐标，以确定现在是否安全。 康颂一点惊喜都没给她，依然保持那个低头拨树枝的动作，烧红的树枝在火堆里发出“噼啪”的响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还在附近，拿了这么多东西，没法把你带到很远。” “哈？”苏小蝶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但昏昏涨涨的脑袋让她又摔了回去，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开玩笑？那么多丧尸，你们怎么不跑远一点？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没事的，”杨星冲她笑了笑，但他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你昏过去之后，原本应该有些漏网之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全都消失了。” “……‘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就全不见了，我们四处看了看，除了路上被我们杀死的丧尸尸体以外，一点丧尸来访过的痕迹都没有。”康颂说，“你昏迷到现在可能也有三四个小时了，即使我们这样点着火，也没有任何一只丧尸来过。” 他抬起手朝某个方向指了指：“就在那边不远，你可以自己回去再看下。” 苏小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黑洞洞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她忽然丧失了兴趣，疲惫的摆摆手：“算了，不折腾了，怪累的。你们都休息过没？没休息的话就睡一会儿，最近的基地入口离这儿还差十几公里，我们要走很久的。” 十几公里？！原本觉得不太累的众人听见这个距离顿时打了退堂鼓，这点距离，要是在末世前，大概也就街上伸手拦辆出租车的事，可是现在，那可都是要用双腿实打实的走过去的。 一个女生怯生生地嘀咕道：“要不……就别去那什么基地了，以前那样东躲西藏的，不也活得挺好的么……” 苏小蝶是个十分粗糙的女人，遇见这样软绵绵的妹子常常尴尬得手不知道往哪儿搁，因此说话的时候态度也特别好。她和颜悦色地和那姑娘解释：“你看，流亡的话，你们只能去各地的超市杂货店找东西吃，期望有什么没坏也没被抢走的东西。但是，你觉得这样的安逸生活能过多久？先不说能吃的食物非常不好找，最近，你们能找到的方便面，都差不多过期了吧？” “对，这也是我想要跟你去基地的原因。”康颂接上话头，“再下去，就找不到能吃的东西了。” 末世过了有半年了，再不事生产的话，从前留下的东西，都要放坏了。流亡在外的人们，面对四处游走的感染体和没有食物果腹的情况，结果只有被感染，或是孤独的死去。 无论想在基地活下去会遇到多么残酷的事，人类终究是群居动物，有人群的地方，才能想办法获得食物，才能够活下去。个人的力量，在天灾面前，太渺小了。 那个问话的姑娘想通了这一层，紧了紧自己脏旧的外套，不再吭声。 “没什么问题的话，都睡吧。”苏小蝶轻声说道，“我睡够了，给你们放风。大家都稍微睡一下，醒来以后，我带你们去基地。到了那儿，会有专人负责考验能力，能不能留下，就看你们自己了。” 基地绝不是天堂，但他们别无所择。 苏小蝶极浅淡地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别想太多，不管醒来以后会遇见什么，至少还能无忧无虑地睡一觉。别怕，我给你们放风。” 沉默了半天的徐珊珊终于抓住了一个挑她刺的机会，在一旁冲她翻了个白眼，讥讽地说：“就是你放风才不放心呢。”可是说完这句话以后，她竟侧过身，靠着身后的围墙，率先闭上了眼睛。 杨星看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对苏小蝶抱歉地笑笑，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给睡过去的徐珊珊盖上。 后者毫无反应，好像已经睡着了似的。 一夜无话。 这一夜，估计没人能睡好。 康颂是第一个醒来的，他闭上眼睛时天空是一抹黑，睁开眼睛还是一抹黑，完全看不出过去了多久。这年头戴手表的人越发得少，末世以后又没有稳定的电力，每个人身上的手机几乎都成了板砖，于是只能像原始人那样看天色判断时间。 他抬头看了看似乎完全没有变化的星空，又看向一个人百无聊赖玩着火的苏小蝶。她不知是从哪里又弄来了一堆新树枝，那篝火下燃尽的木灰厚了一层，旁边还剩下不少新柴，怎么看都比众人睡下之前要多得多。 他不敢打扰熟睡中的其他人，只能尽量压低嗓音和苏小蝶说话，好在这个夜里四下寂静无声，他说得很轻，苏小蝶也能清楚地听见：“我睡了多久？” “再歇会儿吧，”苏小蝶瞥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专注地盯着那团火，不知在想些什么，“天快亮了。” “不睡了，我已经醒了。”康颂摇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你要不要再补会儿？你之前昏迷了……其实也没睡多久吧。” “不用，我一向觉少。”苏小蝶说。 康颂一时语塞。 从前一群人闲聊的时候，也说起过这个话题，苏小蝶是个偶尔失眠偶尔多梦的神经虚弱患者，人生围绕着睡觉这件事也不知斗争了多少年。 现在看来，兴许是已经自暴自弃，放弃治疗了。 彼此太过了解，就没什么新鲜事可聊。两个人又诡异地沉默了。 康颂坐在那儿想了一下，又挑了一个话题：“你之前昏迷……唔，说说关于异能的事儿吧？” 他大概是看出来了，苏小蝶对其他话题都没有闲聊的兴趣，唯独说到和末世有关的事情才会话多一点。她颇有些好为人师的品质，对这些流亡许久对末世毫无认知的新人们有无尽的耐性。 果然，问起这个，苏小蝶终于愿意多说几个字：“会昏迷是因为消耗太大。我的能力纯粹依靠脑电波，使用过度的话，会出现断片的情况，这是人体自我保护机制，看起来很夸张，其实没什么事。异能也不是一直这样，在救下你们之前，我已经战斗了好几天，没怎么休息。对于我来说，脑部休息是非常重要的，不然不能完全发挥出能力。这次是我的失误，没料到会出现这么多感染体。不过，就算能知道，估计也没有时间让我休息吧。” 她苦笑了一下。 康颂又问道：“那么……要怎么确定自己有没有异能？” 苏小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连自己是不是个正常人都不能确定？有异于正常的能力，或是某项正常的能力特别突出的，就是异能。” 康颂不解道：“不是都跟你一样的作战能力？杀不了丧尸的能力，就算有了，又有什么用？” “你小看异能了吧，”苏小蝶嗤笑一声，“有人变异出无与伦比的视力，基地就安排他去做哨兵；如果力气特别大，可以专门定制装配重型冷兵器；跑得快的，可以送信，或者运送紧急物资。拥有异能的人，一个人可以发挥出有时是成百上千人的力量。比如那些个视力异能的，在我们无法从原来的世界里拿回望远和侦测设备的时候，他们就是最重要的人工示警。有没有用不是简单按照能不能杀感染体来算的，也不是你随便就能说了算的，一颗螺丝钉，也要在它型号合适的情况下才能发挥出作用；一把刀怎么用，要看拿刀的人怎么想。”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康颂喃喃作答，他的目光盯着那团篝火，抑制不住心中的悸动，伸手靠近火焰。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划了一下，撞碎了外围的一圈小火焰。真实的温度从他的指尖传来，因为动作很快的缘故，没有烫到手，反而感觉到了一阵温暖。 他眨了眨眼。 夜里寒气重，这又是个特别冷的冬天，苏小蝶完全没在意他将手伸到火堆旁的动作，抬头见天已蒙蒙亮，有几个人已经陆陆续续醒来，干脆将众人都从睡梦中叫醒，准备出发。 这一行人背负的东西多，路上极不好走，现代化社会里出生成长的青年男女何时经历过这样的长途跋涉，时不时就要停下休息。 好在，正如苏小蝶最开始说的那样，方圆几十里的丧尸早被她清理完了，这一路走来，除了累一点，敌人倒是没再遇上。 太阳渐渐从厚厚的云层中钻了出来，昨夜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果然预示着好天。这冬天的阳光虽然没什么威力，好歹是扫去了一些压抑的气氛，连带着一行人的步伐也稍微快了一点点。 几小时的磕磕绊绊之后，他们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看见了人群。 前方依稀有人影，稀稀拉拉地排着一条长队，不知在做些什么。 漂泊已久的人们许久不见这么多的人，虽然还有不少距离，虽然还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孔，虽然他们的未来还模糊不清，但这一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终于见着人了。 第九章 老白 走近了才发现，这条队伍远比想象中的长，大约排了一两百人，周围有一些神情严肃的人列队巡逻。杨星对此很感兴趣，凑过来问苏小蝶：“这些也是军人？” “对，他们是没有异能的普通士兵。这些人是巡逻队，专门负责基地周围和难民营之间的巡逻防守。”苏小蝶说。 随后她指了指队伍最末尾，示意众人过去：“这是进入基地的考核排队，你们都过去排吧。回头把这些物资都交了，会获得一些适当的优待。杨星和康颂别走，跟我来。” 她特意点名了两个人，一时间这群人的面色都古怪起来。苏小蝶视而不见，头朝着队伍前方歪了歪，看着杨、康二人，又重复了一次：“跟我来。” 她领着二人径自走向队伍最前方，那里除了一些巡逻队员之外，还有一个蒙古包似的小帐篷，帐篷前放着一张小书桌，那里坐着个年轻的男性，正低头记录每一个排队者的情况。 队伍前方一个尖嘴猴腮的小青年兀自发着牢骚：“怎么前面的人测得这么慢，我这都从清晨排到中午了，废物就早点赶出来不就完了。” 这位书记员还没能被岁月磨练出足够的涵养，想来是想进基地的人太多，他工作时间长了，对每个人态度都不太好。他正在给那小青年前面的人登记，听到他的话，眉头一皱，极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嫌慢？嫌慢你可以别排，基地确实不欢迎废物，你不需要浪费时间。” 这话刻薄至极，但这小青年显然是非常渴望进基地的，不敢正面和书记员冲突。他那双绿豆眼左右一转，恰好看见带了两个人走过来的苏小蝶，顿时有了发泄对象，指着三人嚷嚷：“怎么回事？不是说不能插队吗？你们三个还不赶紧到后面去！” 这书记员刚蹙起眉毛还没松开，又是神色不虞地抬起头，以为又有不开眼的人妄自尊大想要跳过排队的步骤，结果就看见苏小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清亮的声线压得有点低：“老白回来了吗？” 小书记员一脸不耐烦瞬间被激动所取代，他火烧屁股似的从那张椅子上弹起来，哆嗦着手冲着苏小蝶敬了一个军礼：“言……言灵大人！我仰慕您的英姿很久了，没想到今日能亲眼见到言灵大人。请问大人……您说的老白是……?” 闻言，苏小蝶面色古怪的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书记员，问道：“你新来的？” 书记员敬礼的姿势都没变，恭恭敬敬地回答：“报告大人！本人是第一集团军第一师团三旅二十四团五营一连四排三班的新进二等兵！” “行了行了，”苏小蝶被他那一串数字搞得有点晕，挥了挥手，“我是说‘飞蜥’，他回来了吗？” “大人稍等，我帮您查询一下。”书记员低下头飞快地摆弄他那台用来登记的电脑，很快重新抬头回答，“是的大人。‘飞蜥’大人最近一次记录是前天进了基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门记录。” “嗯，知道了。”苏小蝶点头。 半晌无人搭理的小青年听到这一串对话，心里明白这走上前来的女人许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但他仍心有不甘，何况这位“大人物”细胳膊细腿的，一点都没给人震慑感，于是他还在嘀咕：“大人物了不起啊？就可以插队？” 苏小蝶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一直在发牢骚的人，好脾气地笑笑：“我的确不用排队，这条队伍的规矩，登记战利品优先，晨星队免排。我是登记战利品的。”随后她转头对那书记员说：“麻烦你一下。晨星队下属一等兵‘言灵’，外出五天，共剿灭机械感染体一千三百二十四台，人类感染体三千一百十五只，取得中枢芯片四百七十九片，转化中的中枢芯片半块，此项请科研院特批处理；另带回幸存者十二人，其中三男九女。” 刚才还满嘴牢骚的小青年被她这华丽的战绩吓得噤了声。 杨星和康颂显然也没料到她在遇见他们之前杀过这么多的感叹体，一时间也被她震住了。不过，好歹二人见过她最后唱歌净化上百感染体的一幕，心理上倒是不难接受。 她又指指身后的两个人说：“这两个人我要带进去一下。” 书记员原本飞速为她登记的手停了下来，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言灵大人……这，这不合规矩。” “不会让你难做的，我就带到检测室门口，一会儿再让他们去和一起来的人排队。”苏小蝶微笑道，“另外，我的终端没电了，能麻烦你帮我呼叫一下‘飞蜥’吗？说我在a07检测室这里等他。” “好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苏小蝶终于是大摇大摆地带着两人走进了那个小帐篷。 小帐篷里空无一物，只有两个通向地下的小门，左边进右边出，以免来检测的人太多堵住路。 康颂对这样的设置十分好奇：“这么显眼的门，不怕被感染体发现？” “不会，”苏小蝶回答，“你看这么大排场的排队，其实外圈有三层巡逻。这门是活动的，发现敌人以后可以迅速下沉到地底，表面上就是普通的地面而已。”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入了基地，这是一条狭窄逼仄的走廊，尽头一个房间门口有不少工作人员进进出出，一派忙碌的样子。苏小蝶带着两人在那房间门口找了面墙靠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们这才发现，这个狭小空间里的墙壁竟然都是磨砂玻璃做的，依稀可辨墙壁中间的电路板。 杨星好奇地摸着玻璃做的墙壁。康颂则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问的是：“你带我们进来做什么？你说的那个‘飞蜥’是谁？” “‘飞蜥’就是……”苏小蝶刚想回答，话音未落，前方一道影子飞快袭来。苏小蝶抬手一架，拦住对方踢向自己面门的腿，手臂一掀，将对方整个人甩到天上。可那人竟一点不乱，稳稳当当地凭空在天花板上站住了，倒挂下来，伸手去揪苏小蝶的辫子。苏小蝶哪能给他这种机会，她躲闪不及，干脆原地一个后空翻，双脚踢开那人偷袭的手，厉声喝道：“drop！（掉落）” “哎哟——!”原本轻松站在天花板上的男生一声惊呼，像是脚上有什么力道被撤走了，直直地掉了下来。 他好歹还知道调整一下姿势，用了屁股落地，疼得眼角沁出了一点泪花，委委屈屈地冲苏小蝶扁嘴：“不带你这么玩的，怎么还用异能……” 杨星和康颂同时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喊：“老白！” 这个被叫做老白的男生早就看见了他们，笑嘻嘻地揉着摔痛的屁股从地上站起来，和二人打招呼：“星星，阿康，你们都还活着啊。” 他没骨头似的敬了一个软绵绵的走样军礼，脸上挂着个极其不正经的笑容：“好久不见，我是c21基地特种部队‘晨星’下属一等兵，‘飞蜥’白俊楠。” 白俊楠作为高中时他们班里为数不多的男生之一，和杨星康颂的关系很好。当然，和他关系最好的哥们儿，意料之外的，是苏小蝶这个姑娘。 白俊楠的名字谐音“俊男”，二人入学时因为及其玛丽苏的命名风格被强行扯在一起。虽然不知道嘲笑他们的围观群众怎么想，反正本人是极其不爽，对这个“竟敢和自己走同一条奇葩路线”的人怎么看都不顺眼。二人能掐架的时候绝对不干正经事，干正经事也不忘给对方下套使绊子，就这样相看两厌地斗了一整年。结果高二时他俩莫名其妙的斗出了革命情谊，组成了“玛丽苏和杰克苏”组合，想恶心对方就互称“mary”和“jack”，一度令英语老师以为这是他俩的英文名。 感情好到仿佛从来没打过架，同学对此皆表示目瞪口呆。 白俊楠一步上前，伸出长臂左手勾住杨星的脖子，右手揽住康颂的肩，左拥右抱地将三人捆成一卷，头埋下去，半晌没说话。 时间过得越久，生还的可能越小。原本，他都已经放弃希望了。 他还奇怪苏小蝶失联好几天以后一回来就把他找到检测室这种外围区域来做什么，原来是送他这么大一份礼物。 ——朋友们还活着。 虽然只见到了两个人，但是还活着，端端正正，健健康康。 常年嬉皮笑脸的白俊楠从那捆人卷里抬起头，眼眶竟微微的红了。 苏小蝶一句话没说，看着三人，笑得特别温柔。她和白俊楠熟稔到只消一眼就能猜到他大概在想什么，对他的惆怅颇有些心有戚戚焉，笑骂了一句：“****老白。” 又好像末世什么的从来没有降临过，他们仍在同一间教室里，过最简单的生活。 三人交换了一下近况，苏小蝶很识趣地没插嘴——她一般不参与男生话题。 白俊楠也是一名异能者，末世后和苏小蝶一同来到c21基地，同时加入“晨星”。他的能力是在任何地方如履平地，只要能走，只要有东西让他踩，兴许他能一直走到天上去。刚才倒挂在天花板上，用的就是他的能力。 男生凑在一起，忍不住就要相互吹个牛皮，展示下“哥有多叼”。听他说能走到天上去的时候，苏小蝶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先不说长时间使用能力你腿会不会断，高空不仅缺氧无法呼吸，还有气压，你走上去会先被体内空气撑成一个球爆体而亡的。” 她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样不学无术。老文盲。” 白俊楠面对杨星和康颂时的笑脸转过头就收了干净，极其嫌弃又不满地冲苏小蝶做了个鬼脸：“书呆子，你还杵在这儿干嘛呢？副队都快宣布你死亡了，你先去汇报下军务可好？在这儿影响我们哥仨叙旧你不嫌自己这电灯泡亮啊？” 苏小蝶这才想起例行汇报还没做，站起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行了，那你记得带他俩去检测填表。他们还有一块儿来的朋友在后面排队，加他俩一共十二个人，你照顾一下。我走了。” 白俊楠示意自己听到了，朝苏小蝶挥挥手：“知道了，快滚快滚。” 这人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三天不揍，上房揭瓦”。苏小蝶抬起一脚踹在白俊楠背上，看着他作出一副“吐出一口老血”的狼狈样，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第十章 相遇 c21基地建在地下，经过半年的努力，现已初具规模。虽然依然能在四处看见“施工中请止步”的牌子拦路，但总归是像模像样了。 苏小蝶披着她那个夸大的斗篷沉默着向前走，过路的人总要回头看她一眼。 基地里年轻的美丽女性极少，大多数都被关在宿舍和实验室两点一线，能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在基地过道里的，多半是哪个部门的精英。 可这步履匆匆的姑娘漂亮归漂亮，也太脏了点。她那件斗篷原本就不太看得出颜色，经过几天的战斗以后，经历了风雪、泥土、血污等等的侵蚀，已经成了一块褪色的迷彩布，怎一个花字了得。 基地住的人多了，她又不是什么高级军官，不至于人人认识她。原本，她那身特殊材料的白色衣裤上是有晨星队的标志的，这会儿被巨大斗篷一挡，看上去就像个从难民营里刚走出来的普通姑娘，过路的人总会忍不住揣测一下她的身份。 可惜毫无结果。 离开了熟人，苏小蝶迅速冷却成了一块冰，一言不发倒也罢了，只是她面无表情的时候，眼神冷冽得像把刺刀，泛着寒光，让人一看就心生胆怯。 一直等她走到地下七层的东南边，才终于有路人认得她。这里是晨星队的区域，办公和队员宿舍都在这一带，过路的晨星队员看见她纷纷和她打招呼。 苏小蝶终于有了一点赶路之外的动作——会和人点点头，说句“中午好”。 随后，她在某间办公室前站定，激活了门禁系统。门边一个小型液晶屏幕里发出一个机械女声，一板一眼地说道：“请核验虹膜以确定身份。” 这死板的话语颇有些谷歌娘鬼畜似的喜感。 苏小蝶听这个声音不少时间了，再次听见仍然想笑，连忙低咳两声，在那个液晶屏幕前立正站好，很快有一道极其黯淡的绿色光线从那小屏幕上方射出来，对着她的眼睛上下扫描了一下。 那个机械女声再一次响起：“验证通过。晨星队，言灵，申请进入。” 这是向办公室内部的人提交进入申请，苏小蝶做完这一切，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她自认不是个耐性很好的人，好在里面的人没让她等太久，很快，门就打开了。 陈羽梦盯着她的电脑，手边放着一堆文件，忙得不可开交，苏小蝶走进来，她甚至没空分出一个眼神给她。 她的长发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在脑后，戴一副黑框眼镜，身上穿着办公室ol一样的女士西装，只有胸口一枚星型徽记能显示出她的身份。 ——光耀晨星，晨星队的队徽。 “副队，我来述职。”苏小蝶向她敬了个礼。 “按照原定计划，2分17秒后我将向全基地宣布你的讣告。”陈羽梦迅速瞥了眼右下角的时间，头也不抬地说道，“恭喜你赶在最后时限内挽救了自己在公众认知里的生命。” 对这位副队长，苏小蝶向来是又敬又怕，迅速低头认错：“抱歉，我的终端三天前没电了。” “晨星队规第三百八十七条，非不可抗力情况下，时刻保持自己维持可通讯状态，”陈羽梦淡淡地说，“随身移动电源没有重到你拿不动吧？” “……”苏小蝶抿了抿嘴，“我可以领罚。” 她有时候有那么点不善言辞的耿直，做事颇有些任性，但领罚绝不含糊，属于知错不改，任凭自己一条道走到黑，一根筋撞上墙，不解释也不抱怨，像块茅坑里的石头。若不是长得漂亮，兴许朋友不会像现在那么多。 陈羽梦终于肯抬头施舍她一个眼神，对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很是无语，于是她只好推了下眼镜，轻咳两声：“咳，坐下，来汇报一下你这几天的成果，如果有我感兴趣的内容，我可以免了你失联的处罚。” “是。”苏小蝶点头，然后挺直脊背，走到办公室里一张会客用的沙发前坐下，姿势端正的像个刚上学的小学生，“晨星队下属一等兵‘言灵’，外出五天，共剿灭机械感染体一千三百二十四台，人类感染体三千一百十五只，取得中枢芯片四百七十九片，转化中的中枢芯片半块，另带回幸存者十二人，其中三男九女。” “转化中的中枢芯片？”陈羽梦眯了下眼睛，显然很有兴趣的样子。 苏小蝶眼睛一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这个说来话有点长。这次出去我发现几个疑点，一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感染体对生物的检测范围扩大了一点，以前安全的距离现在未必安全，可能会被发现；第二点是，在救下那十二个人之前，我曾经在清理他们周边地区的感染体，按理说应该清理完了，但遇见他们的时候，有上百只感染体正在搜查，最后包围了他们；最后一点，就是这半块中枢芯片了。” 说到这里，她视线下移，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声音有些低沉：“因为感染体数量太多，我不能确保突围，采取了节省体力的方式，只用‘停止’命令让前排的感染体停下，借以堵住后方涌上来的感染体，争取时间，更换线路逃跑。” “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照理来说，按我当时使用的力量，几十只感染体的受控时间应该在十五到二十分钟之间，但我们换路没多久，感染体就追了上来。我因为轻敌，没有选择自己断后，而是在前方开路，没能及时救下跑在最后的姑娘。” “在她被咬以后还没完成转化，我就杀了她，这半块芯片就是这么来的。因为此前还没有转化到中途的芯片被收集到过，所以我想，这块芯片可以请科研院特别关注下。”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从兜里摸出一小块缺角的暗黄色芯片，沉默着放到陈羽梦面前。 这是一条不久之前还活蹦乱跳的，曾经鲜活的生命，现在，它只剩半块芯片，静静的躺在晨星队副队长办公室的桌子上。 即使她当时杀伐果断地处理掉了孙云，也不代表她不自责。只不过，她是个士兵，特种部队的特种兵，被授予了拯救人类的使命。在感情用事之前，她必须足够理智。 “知道了，已记录，下一次开会的时候我会帮你反映上去。另外四百七十九片芯片，你按老样子交到科研所去。”陈羽梦一推眼镜，没有对苏小蝶显而易见的低沉情绪发表任何评论。 她迅速在电脑上输入苏小蝶汇报的内容，随后换了个话题：“对了，老队长前阵子捐躯了。” 苏小蝶还没从涌上心头的难过中缓过来，对这个话题切换速度有点适应不良：“这件事……好像全队都知道了。”所以为什么副队要再提一遍？ 晨星队之前的队长，在前阵子的一次出任务时，再也没有回来。 “早上接到上头通知，会有一个新队长来，可能就这几天吧。” 陈羽梦云淡风轻地说着，仿佛这件事和她没什么关系。 可苏小蝶听了这句话直接炸了起来，她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问道：“什么？空降？！你这个副队长做的好好的，大家也都认可你接替队长的职务，这时候空降一个新队长是什么意思？” “这是上头的意思，你不该问我。”陈羽梦说。 “上头的意思？从外面空降过来的队长，多半连异能都没有吧？”苏小蝶咬牙切齿地说着。c21基地所在的城市里，能找到的异能者，无一例外都加入了晨星，外面空降来的，多半是不会异能的普通的人。她继续说：“普通人来做队长，弟兄们能服？临时司令部这群傻……” “苏小蝶，慎言！”陈羽梦严厉地打断她，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临时司令部里发出的命令无论看起来有多么废柴，多么不合理，也不是她一个一等兵该妄议的。苏小蝶一旦把刚才那句话说全了，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她显然也知道自己差点说错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霓虹灯似的转换了半天，终于泄气了一样叹了口气说：“唉，梦梦，我给你带了礼物。” 汇报完军务，苏小蝶便收起了那个严肃的“副队”称呼，闺蜜般亲昵地喊着陈羽梦。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缩回斗篷里，双手在宽大斗篷底下胸口处上上下下地耸动。陈羽梦对她的动作非常无奈，目不忍视地转开头，对着空气说：“苏小蝶，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女人，下次藏东西能不能文雅一点？” 别塞在胸口的暗袋里好吗？从胸口掏出东西来真的合适吗？ 苏小蝶满不在乎：“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 说着，她掀开斗篷，白色防护服的拉链敞开了一半，她竟然从暗袋里掏出两本书。 基地里没什么娱乐，像她们这些特种兵，偶尔出任务的时候夹带点私货，从废弃的商店或是公共设施中顺走点这样的小玩意儿，没人会说什么。 苏小蝶显然是做惯了这样的事，她和陈羽梦的熟稔过程，也能勉强算是“以书会友”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大门“唰”一下打开了，一个高大英俊面容肃穆的男人蹙着眉头走进来，见到苏小蝶，微微笑了笑：“小姐，现在这里有外人了。” 他显然是听见刚才那句话了。 苏小蝶掏出书的手顿在那里，脑海中闪过一句大写的“卧槽”，她的衣服还半敞着，虽然没走光，但姿势实在太奔放了。 陈羽梦皱了下眉，语气冷淡：“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那男人向着陈羽梦微躬了躬身，笑着说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晨星’副队长‘织雾’陈羽梦军士长吧？你好，我是杨铭，前北京军区第八集团军少尉，即将担任‘晨星’队的新队长。我想，任命书可能会在两天后到达你手里。” 陈羽梦点点头，站起身向他敬了个礼：“您好，‘晨星’副队长‘织雾’，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这个人赫然就是她刚嘲讽过的“普通人”新队长！苏小蝶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不好意思了。 说起来，这“晨星”部队里的人，多少有点看不起外人的毛病。毕竟觉醒了异能，又有了一种拯救全人类的使命感，不自觉地就会把自己带入到从前看过的英雄电影里，觉得队外的“普通人”都是一群废柴。 这临时司令部安排了一个不会异能的普通人来“晨星”，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但总之，这位“普通人”，在这里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好过。 苏小蝶一时想得有点远，没注意自己的动作没变。杨铭和陈羽梦打完招呼，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地没动的苏小蝶，笑着问道：“这位小姐，不用我一来就就我‘敞开胸怀’吧？” 苏小蝶这才回过神，迅速放下了斗篷，那脏兮兮的斗篷又一次遮住了她纤细的身段。她双眸扫过杨铭笑盈盈的脸，总觉得他不怀好意，翻了个白眼说：“流氓。” 杨铭轻轻咳嗽两声，目光从她胸口的位置扫过，提醒她：“你也没什么可看的，何况，我想你也是‘晨星’的队员吧？就这样和长官说话的？” 你也没什么可看的。 你也没什么可看的。 你也没什么可看的。 是，她苏小蝶没有什么********的曼妙身姿，但难道飞机场就不能得到被“非礼勿视”的权利吗？她简直像颗拉断了阴线的炸弹，气得随时要爆炸，越看这个杨铭越不顺眼，磨着牙恨恨地说：“杨少尉，任命书一天不下，你就一天不是我长官，我没有尊敬你的必要。如果你对此不满，可以选择在收到任命书之后向我公报私仇。” 随后她着重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苏小蝶，‘晨星’特种部队下属一等兵，代号‘言灵’。” 第十一章 基地(一) 白俊楠甚至没有目送苏小蝶离开。 倒是康颂，看着她大踏步离去的背影，本想叫住她，却又没能开口。 兴许是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和动作太过明显，白俊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干啥呢？” “没啥。”康颂摇头。 杨星自顾自的在一旁研究那个磨砂玻璃做的墙，仔细辨认墙内铺满的电路板，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他能干啥啊，不就是春心萌动了么。” 康颂因为他这句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十分为难地看了杨星一眼。白俊楠还没听懂，眼神迷茫地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转，回忆了一下康颂刚才的动作，又转过头往苏小蝶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脑回路终于是接通了，恍然大悟地猜测：“啊——苏小蝶？看上她啦？” “我押五毛是看上她了。”杨星说。 “这认识七八年了都没看上怎么突然就开窍了……”白俊楠啧啧摇头道，“那你可晚了，小蝶从前喜欢你好几年，现在估计是放下了吧。” “哈？还有这种事？”杨星终于把注意力从墙壁上转移到白俊楠那里，兴致勃勃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跟半仙儿谁跟谁啊。” “苏小蝶这都跟你说啊？快来八卦下。” “别别别，”白俊楠捂住嘴，“她也有我把柄的，卖了她我可完蛋了，她那个能力可好用了，我不想惹毛她。” “你俩够了吧？我还什么话都没说呢。谁说我看上她了，少扯淡。”康颂无奈地说着，试图强行岔开话题，“你们平时也用能力……对付自己人？” 白俊楠果然上当，特别惬意地将双手搁到后脑：“玩闹嘛，晨星队里都这么玩，反正大家对彼此的能力知根知底的，都有分寸，就当是切磋练习了。” 说起这个，杨星顿时露出羡慕的神色：“听起来，你们晨星队真好啊。我看苏小蝶掏出一堆特制的玩意儿，看上去都很好用。” “特制？你是说这种东西？”白俊楠从兜里掏出一个方形小盒子，外观和苏小蝶之前使用的打火机一般无二，无所谓地笑了笑，“福利确实不错，队里氛围也挺好。不过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送死也是先锋。这不，上个月我们队长就死咯，据说三千多只感染体，折了晨星一个小队，还有军部那边一个团的编制……之后嘛，不知道会不会是副队接任下一任队长。” 这感染体的数量和死亡人数听得人心惊肉跳，白俊楠却说得特别轻描淡写，仿佛是看惯了。 “晨星队这么危险？那你和小蝶……为什么要入？”康颂问。 “哪有什么为什么，只要被发现你有异能，那就是强制进入晨星队。目前发现的拥有异能的人本来就不多，人手不足，基地哪能放任大家自由入伍啊。”白俊楠耸耸肩，“普通部队倒是自愿入伍的，你俩要是有兴趣，选择入伍也不错。毕竟像我们这种文盲，也不可能去报名哪个实验室或者设计院的……目前建筑工人和农民都很缺，但是除了巡逻队以外，普通部队没任务的时候也要去帮忙搬砖或者种地的，所以只做建筑工人或者农民的话，也是个很抢手的活啊。” “说来说去，还是只能用入伍的方式留在基地？” “哈哈，差不多是这样吧。”白俊楠笑道。 “那么，”康颂继续问，“如果我没想好做什么……可以先去难民营住着，等想好了再回来？” “卧槽？阿康你不要冲动啊。”杨星一把按住康颂的手，惊恐地看着他，“小蝶不是说了难民营很不安全么？” 白俊楠听到他这个要求愣了一下：“呃……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想报名的时候就过来排队，然后接受能力检测，通过就可以留在基地。不过，小蝶说得没错，难民营确实不是个好去处，不安全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就是……” 他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在难民营里，实在吃不饱。” 杨星觑着他的脸色，很想应景地吐个槽，于是他说：“你这表情看起来身临其境，很有画面感啊。” 却未曾想，这句话一语中的，白俊楠一脸痛不欲生、肝肠寸断的表情，欲哭无泪地说：“你别说，我还真体验过。最开始我和小蝶就是逃到难民营的，差点饿死在那儿。基地给难民营配发的额度是一人一天一碗粥好么？这你够吃？而且万一难民营来了新人，刚到那几天人数统计还没交上去，你连那碗粥的配额都拿不到，好多人刚到难民营只能吃自己的余粮，或者考虑吃树皮。” “这么点吃的……就没人想……造反？”康颂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特意压低了声音。 “哪能啊，先别说你吃不饱根本没力气战斗了，其实基地也不是剥削啊，难民营是随便多少人都接收的，粮食都是从各地搜刮来的末世前余粮，基地现在才扩建了多少大，田都才开垦出来，还不到收获的时候。再说，就算收获了，我看也不够吃，就这么点田，那么多的人要养。”白俊楠撇撇嘴。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杨星问。 对于这个问题，白俊楠回答得理所当然：“这不是有苏半仙嘛，说真的我不知道她每天从哪儿弄来的食物。而且后来我在难民营里发现自己有异能的时候才知道，半仙儿大爷早就知道自己获得异能了，不想扔下我才装作自己是个普通人，一直留在难民营，真是感人至深。加入晨星虽然容易送命，但至少能吃饱啊，发现有异能了我就自投罗网去申报了。” “有没有异能难道基地检测不出来么？”康颂奇道。 “可以检测啊，不过有些人有方法屏蔽基地检测的。”涉及到这种民间小秘密，白俊楠压低了嗓音，对两人悄悄说，“像苏半仙呢，她那个能力还有干扰电波的功效，基地的检测仪器对她没用。” “尼玛，干扰电波？这么厉害。”杨星感叹道，“完全看不出来啊，还以为她只能杀丧尸呢。干扰电波又是个什么原理？” “她给我讲过，但我没听懂。好像就是脑电波和电磁波什么的可以相互干扰吧？其实感染体那个病毒也是类似电磁波的，你们知道丧尸头部有芯片吗？”白俊楠问。 他们当然知道。这芯片，可是苏小蝶当着他俩的面挖出来过的；虽然只很短一瞬就被她收起来了，但二人至少还能大致看见挖出来的东西是个什么样子。 两人异口同声：“知道。” 白俊楠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还是因为小蝶，科研院那边才能发现‘梅花’的感染方式其实是很奇怪的，普通人类被咬以后，新陈代谢会停滞，能量会在大脑处迅速形成一块芯片，然后以一种近似于计算机病毒的方式存在。具体的我讲不清楚，你俩要是入伍的话，军事理论课堂里应该会讲到这些。” 白俊楠从来不学无术，让他坐进军事理论课堂里，三分钟以后就打瞌睡，上头讲了啥都不知道，作战知识左耳进右耳出，每次都要被队长批评。 可惜，现在连队长都死了，不知道以后是谁来念叨他不好好听课了。 三人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过了好久，还是杨星突然抬头问了句：“我们聊了多久了？还有朋友在外面排队呢。” “啊——”闻言，白俊楠露出了纠结的神色，“要出去啊……可是外面好冷……”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苏小蝶临走时交代他的话。杨星和康颂无语地打量了他一下，觉得这人穿的可比苏小蝶厚得多，忍不住吐槽他：“苏小蝶就穿了一件……她不是说你们的衣服都是特制材料，挺保暖的吗？” “卧槽，苏小蝶那是人啊？那是移动火炉好吗？我从来没见过她喊一句怕冷！”白俊楠义正言辞地抗议，伸手扯了扯领口露出的一个白色边角，“喏，作战服！再保暖也只有一层啊，我在基地都要额外加件大衣，苏小蝶这种穿件斗篷就出门的怪胎我完全不想和她比！” 康颂似笑非笑地站起来，斜眼瞧他，一脸戏谑：“你不走，我和星星就先出去了。” 对付白俊楠，和他讲事实摆道理完全没用，他偷懒的客观理由能列出一箩筐。这时候，只要直接按自己想的去做，他反而一定会跟上。 白俊楠果然很吃这套，立即别别扭扭地从地上站起来，扁了扁嘴，委委屈屈地说：“好吧，那我陪你们出去。” 第十二章 基地(二) 过了一个中午，路上的雪也没有多少融化的迹象，白俊楠裹着大衣，打着哆嗦陪杨星和康颂走出来。 他和苏小蝶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毛病，一个常年挂着个大斗篷几乎遮住全身，一个冻死鬼似的天天穿着各式厚外套，徽记别在战斗服上，穿在里面，如果不认识他俩的，绝对看不出这两个人出自赫赫有名的“晨星”部队。 门口的书记员看见三人出来还愣了一下，连忙问道：“言灵大人呢？” “言灵？”白俊楠脚步一顿，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他刚才没注意的书记员，“她去陈副队那儿了，你有事？” “啊……没、没事，我是言灵大人的粉丝，原本还想要个签名。”书记员讪讪地笑了一下，未免尴尬，他多嘴问了一句，“请问您是……哪位大人？” 白俊楠没把“晨星”的队徽露出来，但言语间流露出那种和苏小蝶的熟稔，想来也是什么大人物吧。 白俊楠很配合地冲他微微一笑：“我是‘飞蜥’。” 这句话一出口，那书记员和旁边的巡逻队员都向他敬了个礼。白俊楠向他们点点头，当做打招呼。 此时，距杨星他们到达基地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但门口排的长队不仅没缩短，还隐隐有了变长的趋势。唯独看他们那群同伴排队的位置才能发现，这队伍早已往前移动过不止一点。 康颂边走边说：“看起来，你人气没小蝶高啊。” “‘言灵’可是人民偶像，”白俊楠撇撇嘴，十分不以为然，“很多关于感染体的研究突破都是因为她在战斗中的特殊发现，要不是她太不守纪律，按军功早该升军官了。老队长说她脾气太‘独’，不适合领导别人，一直压着她不给升。” “诶？”杨星奇道，在他的印象里，苏小蝶可不是个脾气很好的姑娘，“小蝶没生气？” “没，她开心得很。用她的原话说，‘谁知道升官以后会遇上什么猪队友’，只当士兵的话，看不惯谁还能自己做任务，要是当了领队什么的，那可不是看不爽手下就可以扔掉的了。” 她居然是懂得这些道理的，因为不想背负“负责他人”的责任，干脆连荣誉和地位都不要。 杨星：“……” 康颂：“……” “晨星”的老队长着实英明，苏小蝶这臭脾气已经不是“独”字可以形容的任性了，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将他收归天地。 那群人已经移动到挺前面的位置了，三人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他们。因为长途跋涉，外加长时间的排队，众人的神情皆是有些委顿。 他们原本以为，苏小蝶带走了杨星和康颂，是要另作安排，还有些腹诽，没想到杨星和康颂跟着另一个人回来了。 康颂指着白俊楠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和阿康另一个老朋友，叫白俊楠。” 然后他又一一向白俊楠介绍这一行人的名字，白俊楠默默地听着，没什么反应。 王先勇挠了挠头，憨厚地笑笑：“那位……姓苏的姑娘呢？” 杨星看了下白俊楠。后者会意，开口回答：“苏小蝶去汇报军务了，这次她出去了五天，终端一直是关机状态，上头应该有不少事要问她。” “哦……那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怎么？”白俊楠挑挑眉，仔细瞧了瞧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上她啦？” 闻言，康颂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没有没有，”王先勇赶忙摆手表示他误会了，“一路过来，苏小姐教了我不少对付丧尸的技巧，我还想和她道个谢。” 自王先勇自发地举起显示器后，苏小蝶大概是对他的英勇颇为赏识，出声指点过几次，还断断续续地告诉过他一些格斗技巧。 “如果能留在基地，总有机会的。或者，我可以帮你转达。” “谢谢白先生，不过，如果我能留下来，我还是想亲自去和她道谢。”王先勇向着白俊楠鞠了个角度不算太大的躬，诚恳地说。 “嗨，没事儿。”白俊楠随意地挥挥手，“我跟苏小蝶是哥们儿，转达一句谢那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别客气。” 康颂突然回过头，问道：“那岂不是说，我和阿康，也得想办法留在基地，才有机会再见到她？刚才都没好好告个别，如果不能留下来，岂不是见不到了？” “你俩想联系她……呃……”白俊楠愣了一下，大脑卡壳似的艰难地转了一圈，才想起个好办法，“用终端联系她呗，我看看她终端号啊。” 说完，他伸出左手，将那层层叠叠的厚衣服袖子捋到手肘，只见他穿在里面那件看上去和苏小蝶同款的白色贴身衣服外面，戴着个众人没见过的东西。那东西大约半条小臂长，宽度比手臂宽一点点，像在手臂上固定了一只智能手机。 白俊楠在上面按了几下，液晶屏幕亮了起来，随后他调出一个列表，找到备注“玛丽苏”的条目点开，将上面显示的一串数字报给了康颂和杨星。 康颂无语的看着“玛丽苏”三个字，而白俊楠则对此反驳道：“苏小蝶那货给我的备注是杰克白！我这是报复！” 杨星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的动作，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终端。”白俊楠说。 “和手机有什么区别？” “功能还不如手机多。这东西可以用来联络其他终端，还有基地新闻可以看，唔……比较的特别的功能的话……这里面有全国地图，可以拍照，个别终端还有定位功能。”白俊楠说。 康颂奇道：“这些功能手机不是都有么？干嘛不用手机？” “过去的民用信号被禁用了，你开手机也没信号。也许哪一天放开信号禁制，但现在……反正我那个手机，只能扔在屋里玩以前下载好的单机游戏。这个终端走的是其他信号，都是末世以后重新部署的发信站，‘晨星’队员和其他部队军官，实验室负责人什么的，人手一个。平民的话，基地各处有公用终端，每个难民营也有一个。” 这几个人一直是自己私下流亡，没见过基地，没去过难民营，手机虽然早就没电了，也一直没找到充电的地方，但真没想过，手机居然不能用了。 “所以说，我们只能用公用终端找苏小蝶？”康颂问。 “啊……要是你有了异能，进了晨星，就有自己的终端啦。不然就……努力在其他部队升个小军官什么的……”白俊楠望天。 无论哪一条，看起来都很难做到。异能是靠天赐，在普通部队升任军官，那也得不知过多少刀口舔血的日子，熬出一点功劳，或是一点资历，还得有足够好运，能够活着升上去。 于是康颂觉得，基地的公用终端，和难民营的公用终端，听上去，也没太大的区别。 因为苏小蝶离开前嘱咐过白俊楠照看这些人，于是白俊楠一直陪着，还耐着性子解答这些人对基地的问题。 他长得不错，这一行人又多是女生，面瘫似的冷冰冰的苏小蝶看着不好亲近，但白俊楠这个笑嘻嘻的大男生看起来就要好相处得多。于是之前不敢聒噪的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检测的队伍很久没遇见过这样的欢声笑语了，书记员听见逼近的欢笑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杨星第一个走上前去，书记员例行公事地问道：“姓名？” “我叫杨星，杨柳的杨，星辰的星。” “年龄？” “23。” “想去基地哪个部门？”书记员边问，边戳了戳一旁一块落地的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需求人手的工作。 杨星早有自己的主意，也没仔细看，立刻回答：“我想参加巡逻队。” “末世前的职业？” “学生。” “学校？专业？” “香港xx大学，学室内设计。” “行了，”书记员将信息一一登记完，歪了一下头，示意杨星往里走，“进去检测下体能。下一个。” 这书记员也没个他个登记牌，也没人走上来表示带他进去，杨星有些无措地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朝其他人看。 康颂接着走上来。 书记员没注意到杨星没往里走，很尽责地继续问着例行公事的问题：“姓名？” “康颂，健康的康，歌颂的颂。” “年龄？” “24。” “想去哪个部门？” “我想去难民营。” 第一次听说一个二十多岁有手有脚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要主动去难民营，不仅他的伙伴们差异地看了他一眼，就连那书记员登记的手也顿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康颂。 康颂面无表情地和那书记员对视，仿佛自己说出来的话没什么不妥。 第十三章 基地(三) “我想去难民营。”康颂语气淡淡。 白俊楠一听都傻了，拉住康颂的手臂：“你认真的啊？” 刚才他们在基地里聊天的时候，康颂曾说过自己想去难民营，白俊楠原以为，在听说难民营不安全也吃不饱以后，康颂会打消这种念头。没曾想，他竟固执地在这里说出来了。 “嗯，我想去难民营看看。” “难民营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啊？”白俊楠急了，他是从难民营里走出来的，对康颂这种“无知者无畏”的好奇心完全理解不了，只想劝他回头是岸。可惜他一点没学到苏小蝶的口才，情急之下更是找不出词，只能一遍一遍地说：“不是都告诉你难民营很苦了吗？为什么还要去啊？别想不开啊！” 康颂用另一只手将白俊楠拉住自己的双手摘了下去，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只是……暂时不想去基地。反正等哪天，我想入伍了，还是可以来的吧？” 白俊楠还没说话，那书记员倒是先开口了：“确实，想入伍的时候随时来就行。基地的门是活动的，开在哪儿会在难民营公布，所以去难民营，不怕找不到回基地的路。想去难民营就去吧，反正去看过那边生活的人，最终都会回来的。你的职业？” 他最后那个问题是问康颂的。 “学生，xxxx大学，学油画。” “行了，你进去检测一下有没有异能，没有异能就可以走了，会有人带你去难民营的。”书记员利落地登记完，说道，“下一个。” “你到底在想啥？”白俊楠那张好看的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几步之外的杨星也很无奈地看着康颂。 “没什么啊，反正，在难民营待不惯我再回来嘛。” 三人还在争论，没想到很快，继康颂之后的又一个胸无大志的勇士出现了。 王先勇平静地站在书记员面前，对他说：“我想去难民营。”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去难民营啊？书记员扶了一下眼镜，迷茫地抬头看了看王先勇。这人比前面那个还要强壮些，不入伍都是浪费了他这身体格。 军队目前还是开放招人，身体健康，没有异能的男性基本都能通过入伍的方式留在基地，简直可以说是性别优待；这书记员虽然上岗没多久，但也见过不少来基地找工作的人，主动要求去难民营的男性还是头一回见到，今天都赶一块儿了。 白俊楠顿时无语，他和王先勇不熟，但此刻也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你怎么也学康颂想不开啊？不是刚才还说要给苏小蝶道谢吗？去了难民营可见不到她了。” 王先勇抬头冲他笑了笑，伸手拉过站在他旁边的女孩子，语气中满是坚定：“我不能扔下初晴。” 白俊楠无言以对，转过头问身边的康颂：“他老婆？” “他妹妹。”康颂回答。 “……” 这个理由真是让旁人无法置喙，因为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超过“更好的生活”这件事本身的。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难民营不安全，也会有人觉得那不代表活不下去。在生存问题没有被明明白白地摆到眼面前的时候，在丧尸潮没有铺天盖地地冲到眼前的时候，在手边还有余粮即使只有几粒米的时候，人总还是会下意识地选择别的什么。 比如自由。 比如亲情。 王初晴果然也像她哥哥那样选择了难民营。 其余的姑娘们，都一一作出了选择，有选择难民营的，有农村出身选择去养猪喂鸡的，有学计算机申请去架设网络通信的，有建筑行业申请去画图纸的，当然，也有申请去实验室当小白鼠的，不一而足。 这群人里最后一个上前的，赫然是那个和苏小蝶有过节的徐珊珊。 她对着书记员展开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容，娇滴滴地说：“我叫徐珊珊，20岁，想去实验室当志愿者。” 杨星背对着她，身体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 白俊楠不知这里头的纠葛，还没什么异样，康颂先忍不住了，蹙眉问杨星：“她要去实验室？这事儿你知道么？” 杨星淡淡地回答：“知道。” “你难道没反对？” “咋了？这星星的妹子？”白俊楠凑上来问。 康颂和他解释了一下：“这是星星看上的妹子，备胎当了几个月，还没把到手。” “卧槽！星星的女神啊？那这不能放任她去实验室啊，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实验，反正不能是什么好事。我看那些当白鼠的一个个脸色苍白身材消瘦，看上去比苏小蝶还虚弱。而且，去实验室了，生不生孩子就不是自己说了算了。” 这些苏小蝶都曾经说过，二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康颂唯独觉得奇怪的是：“苏小蝶又不是实验体，挺健康一人，怎么和她比啊？” “苏小蝶她……”白俊楠心直口快，可刚吐出几个字，猛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改口，“没什么。” 说完，他似乎有点心虚，将左手往身后藏了藏。 “什么啊？”康颂蹙眉。 “没什么，说星星的事。”白俊楠打个哈哈，回头看杨星没什么表情的脸，“你就不去劝劝你女神？” 杨星是个好脾气的，他没有表情，就已经是不高兴的意思了。听见白俊楠的话，他终于有了些反应，波澜不惊地说：“已经吵过了，她也不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家铁了心要在基地留下来，我又不是她男朋友，没有赶她去难民营的资格。” 这条进基地的路刚才就被苏小蝶带进来过，又跟着白俊楠出去过，这回已经是第三遍走了。 杨星对玻璃后面的电路板有兴趣，可是这回他没有多看一眼。没人知道他对电路，对机械的兴趣，有时想要个能交流分享心得的人都找不到。 这些老朋友们是，他心心念念的女神更是。 之前，在苏小蝶介绍过基地以后，他私底下和徐珊珊交流过。于是这段时间，杨星努力让自己忘掉徐珊珊要去实验室的事，可真的听她说出口，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想，为了安全的活下去，就可以抛弃自己的健康么？就可以让自己去当什么实验体么？ 活着的话，无论条件多么艰苦都没关系，但唯有一点，人之所以为人，活着，总该有点尊严吧？ 他的这些想法，说给康颂听，说给白俊楠，亦或是说给苏小蝶听，他们都能理解，因为这几个人，是一类人。 ——虽不求顶天立地，但求这根脊梁骨，不弯不折。 杨星叹了口气，揽过康颂和白俊楠的肩膀，将他二人拖着往前走，无奈地说：“算了吧，她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也许我进了巡逻队，能多杀几只丧尸，就会忘记她了。” 三人走在最前，徐珊珊落在最后，中间隔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发生在前面的这些对话她一点也没听见。 白俊楠将一行人送进检测室，一个人在外头等候。 这检测室其实就是检测有没有异能的，杨星很快出来，他的志向是巡逻队，一个工作人员要带他去其他地方检测体能。 白俊楠挥手和杨星告别：“我和小蝶的终端号记下了吧？进了巡逻队，也别断了联系。” “那当然，好不容易才相见的。”杨星笑了，也冲他挥挥手，“再见。” “再见。” 接着出来的是康颂，带他出来的工作人员很苦恼地嘟哝着：“明明有异能啊……” “什么？”白俊楠很诧异地问道，他是说，康颂也有异能？ 这工作人员被惊得一抬头，见是白俊楠，先打了个招呼：“您好，飞蜥大人。您的这位朋友有类似异能的反应，但……强度太弱，不构成异能。” “诶？真的吗？”白俊楠眼睛亮了，“也就是说，说不定哪天他的反应强度够了，就能获得异能？”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实际上……还是得看运气。” “没事，这已经很好了，谢谢你。”白俊楠冲那工作人员道个谢，激动地对康颂说：“阿康，你要加油啊，万一真有了异能，就能和我们一起进‘晨星’了！” 康颂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工作人员见状，对康颂嘱咐道：“还有其他人要去难民营，等他们出来，再把你们一起送过去。你先在这里等一下。”说完他就回检测室去了。 “好的。”康颂点头。 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从检测室里出来。其他的人都没什么意外，唯独王先勇，在检测的时候，竟然被检测出了异能。 “怎么可能？！我有没有异能难道我自己不知道？”这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无比激动，看他的模样，竟是万分不愿意被检测出拥有异能的。 一个戴金边眼镜的白大褂男对他说：“先生，你冷静一下，异能可能是最近几天才出现的，也许你自己还没来得及发现呢？” 吵闹声吸引了白俊楠，他走到检测室外，敲了敲门：“怎么了？” 那金边眼镜男看见他顿时一喜，快步走过来：“飞蜥大人，这位是您的朋友吧？他刚才被检测出拥有异能，但这位先生非要强调自己没有。我们受机器性能限制，没办法准确测出他拥有怎样的异能。您看……” “呃……”白俊楠扯了扯嘴角，这王先勇，刚才还表示要为了妹妹放弃入伍，自愿前去难民营，现在就被检测出异能，不知该不该说是造化弄人。 看他妹妹那副柔弱的样子，想要陪她哥哥留在基地，估计也只能选择实验室了。 他实在拿捏不准该不该促成这种事，只好含糊地说：“异能嘛……目前出现过的，有召唤类型，动植物或是元素系的，还有强化自身能力的，和一些说不上是什么类型的特殊异能。还是要他自己判断。” 他想把这个皮球踢回给王先勇自己，结果那金边眼镜男接上话茬，对王先勇继续说：“对嘛先生，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什么特殊能力都没有的话，那可能是强化自身能力方面的异能。你有什么地方特别突出吗？比如说视力，或者运动神经之类的。你看这位飞蜥大人，他的能力就是反重力，他要是不往墙上走，你都发现不了他有异能。” 白俊楠真是躺着也中枪，恨不得拿双他还扔在自己屋里没洗的臭袜子把那眼镜男的嘴堵上。 王先勇不吭声。 屋里沉默了半晌，王初晴终于默默地走过来，扯了扯哥哥的袖子。 她一张漂亮的脸蛋煞白，声音里还有些不太明显的颤抖，像是在努力压抑着害怕，轻轻地说：“没事的哥哥，告诉他们吧。我会留下来陪你的，我去实验室好了。”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看，在基地的话，风吹不着，雨打不着，见不到丧尸，还能有口饱饭吃。没什么不好的啊。” 第十四章 晨星(一) “没什么不好的啊。”王初晴的笑容很温柔，眼神却悲伤得要命，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哥哥有了异能是好事。你看那位苏小姐，还有这位白先生，看起来都过得挺好的。听说‘晨星’部队的待遇很不错，别人想进都还没机会呢。” “初晴，但你……”王先勇皱了皱眉。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从苏小蝶的只言片语里就能听出实验室不是个好地方，他实在不忍心让妹妹受一点点的委屈。 “我知道我没用，哥哥。但是咱俩怎么样不是活呢？让我去实验室吧……至少在基地里见不到那些可怕的感染体不是吗？”王初晴说着说着，真的从眼睛里落下豆大的泪珠，但她看到王先勇被检测出异能，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让哥哥留下，说完也不顾他的反应，自顾自的扭头看着那个一直在负责交涉的金边眼镜男。 王初晴说：“我哥哥的力气很大，我想，哥哥的异能有可能是这方面的。” 王先勇猛然回过头，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唔，力气。” 这眼镜男闻言，不置可否地沉吟一声，走到一旁一个很大的显示器旁，拿起一支笔状的东西开始写。王初晴看向他笔下的位置，大致能看清他是在填一张表格。 做完这一切，眼镜男转过头来：“这一批的检测已经做完了，通知门口送下一批进来。联系巡逻队把去难民营的几个带走，小孙把实验室的几个人送过去。至于这位……是叫王先勇是吧？就麻烦飞蜥大人送去‘晨星’了。” 然后他向王初晴确认了一下：“小姐，你确实愿意去实验室么？” 王初晴脸上的泪花还没干，眼角湿润着点点头：“嗯，我去实验室。” “那么我将修改你的志向表，小孙，你把她一起带过去。”他回头对另一个穿白大褂的男生说。 “是。” 白俊楠原本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好让王先勇完成他去难民营的心愿，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我方中出了王初晴这个倒戈的叛徒，又骤然间接到送王先勇去晨星的任务，像是接到了一颗烫手山芋，接也不是，扔也不是。 他内心的悲伤都快要逆流成河了，万分想念去汇报军务的苏小蝶——要是她在这儿，一定能比他处理得更好吧。 那金边眼镜男还在说着：“资料表格我已经传到‘晨星’那边去了，麻烦飞蜥大人走一趟。” “……好。”白俊楠硬着头皮应下了。 在半年的流亡之后，这群人终于分道扬镳，走向他们各自选择的路。 临走前，康颂拥抱了一下白俊楠，给了后者一个微笑：“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回来的。” 白俊楠还没能收起之前的纠结，调整不好表情，牙疼似的看着他，叮嘱道：“记好我和小蝶的终端号啊，千万保持联络。还有……去难民营的话……” 他抬起眼帘，认认真真地看着康颂那熟悉的眉眼，语气郑重：“别死了，要好好活下去啊。” 康颂一怔，旋即笑开了，对白俊楠挥挥手：“我会的。走了，再见。” 说完，他大踏步地扬长而去，竟是分外轻松的样子。 “……再见。”白俊楠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人都散的差不多了，王初晴也被带走了。王先勇不知何时站到了白俊楠的身后，怔怔地说：“我真羡慕阿康。” “……”走神中的白俊楠被他吓了一跳，脸上是仿佛撞了鬼的表情，看着这位未来的同事，试图安慰他，“你也别太难过啦，在基地至少可以吃个饱饭嘛。” 王先勇摇摇头，眼神还有些涣散，不知道在看哪里：“初晴是个特别自尊自爱的女孩子。她以前……是学音乐的，性格也好，朋友很多……可惜这末世，学音乐的派不上用场。如果不是我被查出这该死的异能……我是真不希望她受什么委屈。” 白俊楠被那句“该死的异能”给逗乐了，莞尔一笑：“异能确实该死，不过也有好处，你知道么？晨星队员都能被分到单独一个房间，至少你可以申请和妹妹住一起照顾她。除了实验时间，其他时候，实验体其实是有一定的自由的。” 说罢，他单脚后退一步，右手放到心口，行了个十分浮夸的礼仪，仿佛表演即将开场。他用一种蛊惑人心的口吻说着：“欢迎来到‘晨星’。” 晨星队驻扎在地下七层的东南边。 王先勇跟着白俊楠一直朝基地深处走去，直到这时才终于有了一点身在基地的实感——这座地下堡垒的装修像极了影视作品中的未来基地，到处是现代化的科技成果，路过的人步履匆匆，他目光所及，眼见的每一扇门上都有led屏，使用虹膜扫描才能进入。 “没想到末世了，人类反而能实现无纸化办公。”一路走过来，工作中的人使用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电脑。王先勇忍不住感叹道。 白俊楠走在他前面，听到他的话很是不以为然：“没那么神，无纸化是因为纸比较贵，现在我们根本不可能大规模的伐木，电反而不值钱，这里是地下，是个资源宝库。” 他边走边说，很快来到一扇双开的大门前，和基地里的其他门一样，在门边进行了虹膜扫描。 这略显沉重的大门在二人眼前缓缓打开—— 大门后面是一个宽阔的训练场，吊顶足有两层楼那么高，高瓦数的白炽灯挂了一排。即使这里是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却依然让人有种“艳阳高照”的错觉。 场内不少人正三三两两的做着各种各样的训练。 二人的脚步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很快有一个栗色利落短发的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到他们面前，好奇地看着王先勇这个生面口，嘴里的话却是问白俊楠的：“这就是a07检测室发来的新人？体力方面的能力？” “嗯，应该是，还没确定。”白俊楠说。 “哈？检测室还能发个没确定的来？”这姑娘一脸诧异，不过随后就伸出一只手，冲王先勇咧开嘴，笑眯眯地说：“你好啊，我是‘晨星’队负责登记的许小曼，看资料，你是叫王先勇吧？跟我过来做下具体的能力测试？” “新人嘛，交个手不就知道能力了。” 这时，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整理着他原本就扣得好好的袖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他穿的也是一身白色的作战服，可这衣服在他身上就显得格外一丝不苟，裤线都有熨烫过的痕迹，笔直服帖地包裹着他修长的双腿。仿佛这是一件刚从奢侈品店里拿回来的名品西服，让他从头到脚散发着上流社会精英的气息。 白俊楠见到是他，轻微地皱了下眉：“你又想找事？” “哪能啊，不就是和新人切磋一下，队里的大家不都这么玩么。”这男人轻轻一笑，“老白，难得啊，你除了护着你老婆，也会护着别人了。怎么，换口味了？” “呵，”白俊楠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颜臻，这话你敢当着小蝶的面再说一次？” 颜臻面色有些不自然地闭了嘴。 苏小蝶和白俊楠从前就一直是哥们儿，刚进“晨星”部队的时候左右也没其他认识的人，几乎是同进同出，申请的宿舍也离得很近。不少人因此调侃他俩是夫妻关系。 现在苏小蝶不在，颜臻还能用这个挤兑白俊楠，可苏小蝶万一在场，这事他是绝对不敢提的。 无论如何，基地女性数量少，“晨星”算是少有的男女比例比较平衡的地方。苏小蝶长得漂亮，战斗力又高，一直是“晨星”队内女神般的存在，偷偷仰慕她的队员很多。颜臻要是敢当众给苏小蝶找不痛快，那等闹剧散场，他的生活将会变得非常不痛快。 不能在言语上找场子，颜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右手倏地伸开，在他掌心指向的位置，平地起了一阵风。 边上的晨星队员都下意识地往边上躲，给颜臻让出一小块空地。果然没多久，那阵风越卷越大，到最后，竟将一旁一个巨大的石球卷上半空。 这批石球是特意定制的，给晨星队内一些在力量训练方面有特殊要求的队员训练用，每个都重达四五百斤，多数时间都被队员拿来当椅子。 这颜臻，竟用风的力量，硬生生地将这沉重的石球从地上搬了起来。 “不是说新人是力量方面的能力么？那让我来看看你的力量究竟有多大！”颜臻说着，右手一挥，狂风卷着石球就向着门口砸去。 “颜臻你有病啊！”许小曼惊呼一声。她方才凑上来和二人说话，此时也站在这个方位，石球飞过来的速度极快，她躲闪不及，只好用出自己的能力，往地上一贴。 “蝰蛇”许小曼，能像蛇类一样无声无息地用腹部行走。 “我c……”白俊楠嘴里逸出半句国骂，身体一提就往石球上跳——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他能踩上去，就能走过去。他一边使用能力，一边喊着：“傻着干嘛？快躲啊！” 王先勇像是没听见似的，依然站在原地。 他眼神凝重，双臂伸出，不避不闪，竟像是要用血肉之躯把石球接下。 第十五章 晨星(二) 许小曼贴地以后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游开了。 白俊楠踩上石球，踏上两步，一个前空翻便安全越过石球落地，随后他回头看向没有动的王先勇。 既然王初晴说他是力气方面的能力，接下石球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这石球，队里能举起来的人都没几个，像颜臻之流，也是借用风的力量才能控制石球移动。而现在，要王先勇在石球加速的情况下接住，那得用上多大的力气。 白俊楠念书一塌糊涂，要他用浆糊似的脑子算出需要多大力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于是此时也只能相信王先勇自己的判断了，毕竟，他一点都帮不上忙。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怀念起神通广大的苏半仙来，瞥了眼自己的终端。 苏小蝶竟然真的给他发过一条消息：“你在哪儿呢？他们安顿好了吗？” 这条消息不知道在终端里躺了多久了，白俊楠赶紧给她回复：“训练场，颜臻找麻烦，速来。” 就在他输入消息的这点时间，石球已经飞到了王先勇面前。他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力量，将力气汇聚到双手，一把接住了那颗飞过来的巨大石球。 强大的冲击力几乎是在转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接住石球后顿了一秒，冲击力立刻反扑，将他连人带球都撞飞了出去。 王先勇连退数步，直到门口才堪堪停住，随后，他没事人似的将那石球轻轻放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他没去看对面颜臻的反应，而是有些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原本只觉得自己力气比常人大些，最近才觉得自己力气充沛的有点过头了，没想到，这就是异能觉醒后的改变。 许小曼被他徒手接球的壮举震惊了，目瞪口呆地从地上爬起来，喃喃自语：“看来这回我可以写个长篇报告了。” 想到这里，她愤怒地转头看向出手袭击的男人：“在不知新人底细的情况下出手，一扔就是个五百斤的石球，下手没有分寸。这事我会如实汇报的，你等着吃检讨吧颜臻！” “如果说他是力量强化系的异能，接下一个五百斤石球业不算太过分吧……我哪儿不知分寸了。”颜臻嘀咕着。 “如果他不是呢？砸死人了你负责么？”许小曼眉峰一挑，疾言厉色。 这时她才转过头来看向王先勇，收拾了一下脸上生气的表情，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你和我来一下，我们做下力量阈值评估。” 王先勇呆愣一瞬，又朝白俊楠看了一眼。后者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和许小曼走。 没了热闹，该训练的晨星队员便四下散了，继续他们之前的训练。 *** 之前苏小蝶十分英勇地顶撞完杨铭，就被陈羽梦赶出了办公室。陈羽梦说：“关于你汇报的情况，我会向上面汇报的，也许以后开会需要你到场进行具体说明。现在，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杨铭在场，她又不能像刚开始那样从胸口拿东西出来，结果，连给陈羽梦带回来的书都没能成功交给她。苏小蝶退出办公室，到科研所把自己的战利品交了，左右无事，就回房给终端充上电，给白俊楠发了条消息。 结果白俊楠半天没理她。 直到她洗了个澡，躺上床准备好好放松一下自己劳碌了好几天的肌肉，才听见终端响了起来。 “颜臻？他又搞什么鬼？”她看见白俊楠发来的消息，蹙起眉头，想了想，抓起床尾挂着的长外套往身上一披就匆匆走了出去。 也不顾自己穿的是睡衣拖鞋，头发还往下滴着水。 这造型引得路上行人都纷纷对她侧目。 言灵大人就这样踩着一双毛茸茸的粉色小兔拖鞋，气势汹汹地走到训练室。 “小……蝶？”白俊楠看见她出现眼睛一亮，可看见她的造型，那未竟之言在空中打了个拐，成了一句怪声怪气的憋笑，“亲爱的玛丽，我知道你很想念我，也不用衣服都不穿好就出来见人吧？” 不仅是站在门口等她的白俊楠，她进来的时候虎虎生风，许多人都注意到她，定睛一看，都不由得愣住了。 米黄色的毛绒小熊睡衣，粉色的拖鞋，外头披着一件极不搭调的藏青色毛呢风衣，头发半湿不干的散落在肩膀上，偶尔还滴下一滴水，衬得她白皙的脖颈越发脆弱不堪，像是白瓷一敲就碎。 苏小蝶丝毫不在意周围的视线，冲他翻了个白眼，一脸不耐烦地问：“别废话，颜臻那傻|逼又干嘛了？星星和阿康他们呢？” “星星去了巡逻队，阿康……去难民营了。” “哈？”苏小蝶睁大了眼睛，“不是和他说了入伍就能进基地？怎么被分去难民营的？” “……他自己要求去的。” “……” 苏小蝶差点被这个消息呛到，花了好几秒钟消化了一下其中的信息量，又换了个问题：“那颜臻又是怎么回事？” 白俊楠说：“王先勇被查出有异能，我带他过来登记报道，结果颜臻先给了个下马威。真可惜，他还想陪他妹妹去难民营的” 说完，他将颜臻用风能卷起石球袭击王先勇的事说了一遍。 “力量强化？听起来还蛮好用的，以后不愁搬运工了。”苏小蝶下了结论，话音一转，“那王初晴人呢？” “王初晴？”白俊楠一下没反应过来。 “就王先勇他妹妹，去哪儿了？” 白俊楠哑然地张了张嘴：“……实验室。” 苏小蝶是非常不喜欢这三个字的，果然，当白俊楠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的时候，就看见苏小蝶的脸色一变。 “她是有多想不开，才要去实验室？”她对此咬牙切齿。 “因为王先勇被抓进来了，大概，他们不想分开吧。” “……妈的。” 仿佛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炙烤着苏小蝶的五脏六腑，她一腔愤懑无处发泄，猛然间想起找茬的颜臻。 “风神”颜臻，在所有召唤风元素的异能者中，他是唯一一个能召唤风灵的人。或者说，他除了使用风的力量，还有一只拥有自主意识的由风凝聚而成的召唤兽。在晨星队里，战斗力也能名列前茅。 ——以上是大众眼中的评价。 就苏小蝶个人而言，她觉得颜臻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资本主义剥削阶层的酸臭味，用人话翻译一下，就是那种精英商人让人不适的吹毛求疵，更别提这个人还有洁癖，和习惯乱放东西的苏小蝶属于南极北极的差别。 说曹操，曹操就到。颜臻见到她走进来，早已站在不远处等她，脸上是一抹熟悉的似笑非笑。苏小蝶一向特别看不惯他这副常年挂在脸上的胜券在握。 颜臻朗声说道：“我这个傻|逼特别不开眼地送了你的人一份大礼，怎么，你要来护犊子么？我可先提醒你，我级别比你高，扰乱军纪是个什么处罚，我想，你心里有数吧？” 苏小蝶歪着头，黑眸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颜臻看。她嗤笑一声，仿佛对方说了什么笑话似的：“我刚把新队长都骂了，你一个下士有什么了不起的？” 新……队长？难道是陈羽梦？可是不应该啊，苏小蝶和陈羽梦非工作时间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这在晨星队里不是秘密。可苏小蝶骂的队长如果不是陈羽梦，那会是谁？ 白俊楠拉住苏小蝶的胳膊，将她的注意力从颜臻身上扯回来：“新队长？是谁？” 说起这个杨铭她就郁闷，苏小蝶有点不爽地说：“空降的，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周围不少晨星队员都听见了她说的话，一时皆是惊疑不定地议论起来，几乎所有人听见这件事的第一反应都和苏小蝶差不多。 空降？凭什么？让一个普通人来坐镇这支特别的部队，压得住场子么？ 苏小蝶又看向颜臻：“再说，队里规定下级不得对上级率先使用能力，但是谁告诉你，我只能用能力收拾你？” “哟，言灵大人，你不用能力，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做点什么？” 颜臻嘲讽之语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苏小蝶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那速度快到颜臻都没看清楚，少女的身影已到跟前。 风神的能力全在风，如果不动用自身能力，不从神经方面下手，那么，苏小蝶所要最优先制住的，是对方的双手！ 她出手如电，扣住颜臻右手手腕，整个人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从他身侧滑出去，连带着颜臻那条被扣住的右手一齐扯到他身后。随后围观的众人眼睛一花，竟发现苏小蝶不知何时用单手制住了颜臻两只手，反扣在后腰，右手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刃，轻轻从后方抵住颜臻的下巴，那刀刃上传来的冰冷杀意令颜臻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这苏小蝶的能力不是言灵么？什么时候练出来这么利落的身法。 她这柄随身携带的短刃平时一直藏在靴筒里，可现在，这姑娘一身萌萌的睡衣，这把刀不知是从哪里摸出来的。 颜臻努力掩饰着自己被苏小蝶的杀气激起的一丝害怕，面上依然是云淡风轻：“兵戎相见，拿刀指着长官，你以为就不用受罚了么？” “我怕受罚——？”苏小蝶反问，她受罚简直比吃饭还频繁，这两个字完全威胁不到她，“当然，如果是你不服，那么另当别论。我可以赤手空拳跟你打。” 说罢，她将匕首往身上一藏。颜臻趁她不备，双手使劲挣脱她的钳制，急急后退。 苏小蝶追上去朝他肚子上踢，结结实实地踢了颜臻一脚；后者吃痛，却没趁机逃脱，反而是伸手抱住苏小蝶的小腿。 他双手一捋一甩，本想使力将苏小蝶的人甩出去，好趁她在空中无法借力之时趁胜追击，结果苏小蝶脚上踩的是双拖鞋，本就穿的不严实，被他一用力，那只粉色的毛茸茸小兔子拖鞋在半空中画了优美的圈，好巧不巧砸在门口进来的一个男人头上。 苏小蝶没空看她鞋子的下落，一脚命中被颜臻抱住，便顺势踩上第二脚。 颜臻发现被自己甩出去的是拖鞋的那一刻就傻住了，一时不备，被苏小蝶还穿着拖鞋的另一只脚踩到了脸上。 他那高大挺拔的鼻梁，俊逸无比的面容，与苏小蝶的拖鞋底来了个零距离的亲密接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训练场中无数围观着这一幕的队员们都笑了。 “言灵，勇士啊！” “哈哈哈哈，苏小蝶，你这打脸打得太直接了！” …… 苏小蝶听着周围人的哄笑，借着踩上颜臻的脸的力道往后一跳，另一条腿挣脱了颜臻的双手，一个轻盈的后空翻，单脚落地。 她正想找找她飞出去的另一只拖鞋，却愣住了。 ——那个倒霉的被她的拖鞋砸中头的先生，正是前不久她出言嘲讽过的杨铭。 杨铭托着她的鞋，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扭曲，见苏小蝶看过来，他对她说：“任命书比我想象中来得快，陈羽梦那边已经收到了，我想，明天晨会你就能听见了。” 任命书下了，他就已经是她的长官了。 苏小蝶十分尴尬，刚才是杨铭先嘲讽她胸前没货她才顶嘴，可这次，杨铭真的是无故中枪。她牙疼似的看着对她走过来的杨铭，断断续续地强调：“这……这虽然是我的鞋，可真不是我扔的……” 她一只脚光着，又不愿踩到地上，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像个毛茸茸的不倒翁。 杨铭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苏小蝶浑身毛都炸了起来，哆哆嗦嗦地说：“你、你别乱来啊！这真不是我的责任，拖鞋是颜臻扔的！冤有头债有……” 她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杨铭扶她站稳后，竟然半跪在地替她穿鞋。 “……主……你找颜臻……”她看着他的动作，呐呐地说完了最后几个字。 这姑娘长这么大没受过这么隆重的待遇，一时有点受宠若惊。何况对面的人，是和她有过嘴仗的新长官，她之前还在嘲讽他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杨铭站起来，对着她露齿一笑，还替她合了一下因为打斗而扯得有些开的衣领：“我知道，我会找他算账的。下次和人打架之前把作战服穿好，睡衣穿到宿舍外面还是有点不太雅观。” 第十六章 队长 杨铭来训练室宣布了自己即将担任“晨星”新队长的事，仿佛投下了一颗原子弹，冲击力在队内一波接一波震惊着所有人的大脑。 第二天一早，晨星队的例行晨会上，陈羽梦拿着c21基地临时司令部发来的任命书，正式宣布杨铭接任的事宜。 就在晨星队员们听天书的表情里，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地下七层晨星队长办公室在寂静了三个星期之后，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苏小蝶坐在陈羽梦办公室的沙发上，抱着杯热茶，喃喃自语：“老队长的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少了。总有一天，这个基地，会像是他从来没存在过……吧。” 陈羽梦从手头的工作中抬起头来，看了怅然若失的她一眼，冷静地提醒：“英灵碑上永远铭刻着他的名字，你还可以去献花。” “哦，对！还有英灵碑！” “晨星”的战士数量，比起普通部队少得多，于是队里自发做了一块英灵碑，放在整个“晨星”区域的中央，上面铭刻着每一位捐躯的晨星勇士的姓名。 苏小蝶及其兴奋地跳起来，放下茶杯往外走，看样子是打算直接去英灵碑悼念。 陈羽梦在她身后喊道：“下午2点开会要你出场！在司令部会议室你千万别忘了！” 苏小蝶已经走得看不见影了，只有声音远远的传来：“知道了——” 无论何时何地，她的步伐一直很快，走路目不斜视，常常有人与她擦肩而过她也没注意。 陈羽梦说献花当然是调侃，基地好不容易在地下开垦了些土地，要想办法控温，还得想办法引来阳光。种点粮食尚且不易，哪有富余的地方种花。 苏小蝶什么都没带，只想去英灵碑前缅怀一下。 黑色的石碑看不出材质，安静得矗立在晨星部队驻扎区域中央的一个空地上，这空地挺大，却还算不上广场。 走近一点，能看见石碑上用阴文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为了给未来的牺牲者留一块写名字的地方，石碑特意做得很高，碑顶大概要走上地下五层才能看见，足有三层楼的跨度。 苏小蝶老远就能看见那石碑，思绪忍不住陷入回忆里。 老队长啊……事儿妈似的，就喜欢唠叨她不拘小节、不守纪律，喜欢唠叨她注意安全，因为苏小蝶战斗的时候特别不要命：别人是出任务时脑袋系在腰上，随时准备丢命；她倒好，是拿脑袋当盾牌使，只要等完成任务，命不要也就不要了。 正如她不久前从数百丧尸潮中救下康颂一行人的壮举，她强行要求带走的那几桶油为那群人换到了不少基地配给的粮食，可以让他们好好过一段存粮富余的日子；可苏小蝶自己什么都没拿，也没告诉他们，她那首歌唱完，搞不好就能丢了命。 ——过度使用能力，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想着想着，步子渐渐慢了下来；英灵碑已不像之前那样只有很小一点，随着苏小蝶的靠近，逐渐展露出它恍若高耸入云的气势来。 而就在她缓步走进这大厅的那一刻，右侧有一人疾步走来，和她撞了个满怀。 苏小蝶从思绪中回过神，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杨铭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眉头似乎紧蹙着，一脸阴霾的不爽模样。 他也从这一撞中回过神，人向前走了一步，那张英俊的脸从阴影处钻出来，迅速收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的阴霾都是苏小蝶的错觉。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功臣‘言灵’嘛，真是巧啊。” 是很巧，两天还没过完，已经撞上三次了，这简直可以算是“阴魂不散”了好吗？！苏小蝶腹诽一句，面上不显，绷紧了没什么表情的脸，收腹挺胸，敬了个礼：“杨……队。” 杨铭整了整军装，回敬她一个军礼，依然用春风满面的笑容自以为亲切地问候她：“来英灵碑缅怀前辈啊？” 不缅怀已去的前辈，难道缅怀你啊？苏小蝶对他没话找话的废话很是不屑，她用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杨铭的脸看了半天，平静地回答：“我来看老队长。” 可惜杨铭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她直白的目光没能让他有一点不自在，这软刀子似的回答也击不中他。 他十分厚颜无耻地揣着那副“亲切长官”的面孔，笑眯眯地说：“应该的。我看了不少卷宗，老队长为晨星队鞠躬尽瘁，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我们是应该经常来看望他。” 他说完这些，竟转身大步走到英灵碑前，准确地在成千上百的名字中对着老队长的名字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敬完好像还觉得不过瘾，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苏小蝶：“……” 杨铭真能这么心无芥蒂地来参拜老队长？在晨星队所有人都不服他接任队长的时候？ 她不信杨铭会不知道队员们私下里的不满，除非这新队长是个傻子。可就在刚才相撞的那一秒——苏小蝶回忆着杨铭阴霾的表情，她相信那不是她的错觉——能在北京军区混的人，这个新队长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不过，没想到‘言灵’也会来参拜老队长，我听说……你军功赫赫，就因为老队长的一句性格不合适，才一直没升衔吧？还以为你会因此记仇，没想到，‘言灵’不愧是‘言灵’，心胸真是宽广。”杨铭鞠完躬，转过身看向苏小蝶，目光中带着一丝玩味。 苏小蝶皱了下眉：“这种坊间流传的段子你也信？我可要重新评估队长的……了。” 她还是没好意思直白地把“智商”两个字说出口，毕竟对面的是长官，不好太过不敬。 “哦？那么请‘言灵’一等兵指点我，愿闻其详。” “……老队长是在帮我，”看着客客气气的杨铭，苏小蝶的冷淡也装不下去，只好多说了几句，“我自在惯了，喜欢独来独往，也不喜欢升官以后可能发生的勾心斗角。我唯一会做、能做、愿意做的事情，就只有多杀点感染体而已。” “‘多杀点感染体’？真是简单的心愿呢……我还以为，‘言灵’的志向会更远大一点……”杨铭慢条斯理地说着，拖长了的语调听起来有点别的意思。 他眼神中的精光在睫毛后一闪而过，苏小蝶没注意他的表情，自然也没品出他话里的深意来。 “远大？我倒是有远大的志向，可惜说不得。” “哦？”杨铭挑眉。 苏小蝶露出一个“生人勿近”的标准微笑，没回答他的问题，走到了英灵碑前，细长的手指抚上去，划过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随着手指的动作，她的嘴角勾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回忆。 “……而且，八成也做不到。”她喃喃自语。 她还是太懦弱、也太弱小了，对可能遇见的困难没有勇气，不敢踏上通往她那说不出口的“梦想”的荆棘之路。 苏小蝶看着指尖下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无声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 想替你们完成未能实现的心愿，去拯救更多的人，去踏平更多的不公。 对不起，可我还做不到。 对不起…… 她脊背挺直，肩膀纤细脆弱，却依然不屈地伸展着。杨铭站在她身后，略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神，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沉默着，盯着苏小蝶的背影，突然出声：“我其实有点好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为我解惑。” “什么？”闻言，少女转过身来看着他，黑色的双眸睁得大大的，怎么看都有点天真。 “来上任前，我看过晨星队每一个队员的资料。‘言灵’的能力和战功……有点不符啊。” “能力和战功不符的人多了去了，干嘛就问我一个？” 杨铭但笑不语。 “……你这样打探别人能力底限，是违反了晨星队里不成文的规定的。” 苏小蝶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她当然知道杨铭为什么问她这个问题，藏拙的人很多，但像她这样藏得这么多这么深的，可能只此一家。如果她的能力真的只有纸面上那些的话，现在就不该活着站在杨铭面前，因为，就连sss级的任务，她都完成过。 “哦？晨星队还有这种规矩？”杨铭惊讶地说，“可我要是连自己队员的能力深浅都不清楚，该怎么分配任务呢？” “……” 你倒是自己想办法查啊！苏小蝶简直要咆哮了，她眉头一挑，冲杨铭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这个，队长亲自和诸位队员交个手，不就知道了么？老队长可都是这么做的。” 她话音刚落，杨铭已经三下五除二将她拿住了。 ——居然是标准的擒拿术！ 人家老队长，是用异能战异能；可这位新队长，居然拿着旧世界的格斗技巧来对付她！ 苏小蝶一直有在锻炼自己的格斗技巧，她总觉得“言灵”这种能力局限性太大，增加一些防身能力没有坏处。也因此，在前一天对付同样四体不勤以召唤风力战斗的颜臻才可以轻易打过他。 可惜杨铭在这方面完全不像颜臻那么废柴，他也许没有异能，但绝对是个地地道道的军人。 苏小蝶挣扎不开，动惮不得，只好使出了能力。 ——“言灵”以言作媒，但真正的力量，来自大脑发出的脑电波。 “松手！”她厉声喝道。 她的喊声似乎真的派上了用场，杨铭微微失神，钳制苏小蝶的手松开了一瞬。 可下一秒，他竟然回过神来，再一次用力抓住了苏小蝶！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之前对付感染体是“停止”命令不到时间就失效，现在连杨铭这个普通人都对付不了了？ 苏小蝶简直要怀疑自己了。 “哦？这能力倒是挺有意思，”杨铭的笑容带着点邪气，就着抓住她的姿势，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控制他人大脑，你没敢告诉别人吧？” 属于杨铭的气息包裹了苏小蝶，听见他的话，她心底一惊，全身都僵硬了。 杨铭的声音如同恶魔耳语：“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那么作为交换，告诉我更多关于‘晨星’的事吧？毕竟，我一个普通人想做晨星队长，压力很大啊……” “晨星之花”，“言灵”苏小蝶，战斗力在晨星队中名列前茅，完成过sss级任务四次，ss级任务十二次，s级任务三十五次，a级任务九十八次，b级及以下任务五百三十四次；立下的战功写成卷轴大约能铺满半个训练室；又因为颜值高，在队内追求者众多。 杨铭若是想要各个击破收服人心，苏小蝶是出头鸟之一。 这位听起来非常厉害的出头鸟现在是毫无办法，论力气，她不如杨铭，挣脱不开他的钳制；论能力，虽然她才是能力者，但她的能力控制不了杨铭。 两人的姿势暧昧得不行，苏小蝶半个人都在杨铭怀里，一侧头就能让杨铭亲上自己的脸，于是她只能木头似的直直地看着来时那条长长的路，目不斜视：“杨队，要我知无不言也可以，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你说。” “你之前说，你是前北京军区的少尉吧？为什么跑来南方做这小小的晨星队的长官？”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虽然“晨星”里都是拥有异能的“超人”，但，能力可以是战斗的资本，却绝不是跻身上层的资本。 第八集团军的少尉，怎么听都比南方一个特殊编制的特殊部队领头人要强。 “而且，”她继续问道，“北京现在……怎么样了？” “好问题，”杨铭笑了笑，赞赏了一下她提问的角度，“可惜，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个城市么？”杨铭松开她，活动了一下四肢，“末世前，我刚好来这座城市休假；说起来，已经和北京那边失联半年了。” “……” 她还以为，终于有个人能知道北京的状况了呢。出于对临时司令部的不满，她十分希望能收到北京的消息，好有人来收拾司令部那群傻……咳。 “至于你的第一个问题，”杨铭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那笑容一闪而过，快得苏小蝶都没看清，“有人想让我来，我就来了。” “……” “好了，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第十七章 赏罚 问题？什么问题？她的能力么？可是她的能力……还真是没法说。 苏小蝶很为难地看了看她的长官，努力用委婉的词来形容：“‘言灵’其实不是言能通灵的意思，换一个描述的话……应该是‘以言为媒，脑可通灵’，当然，这个灵……不是什么神神鬼鬼的意思。” 不知道杨铭能不能听懂，反正更多的，她是不会再解释了。有些话她连自己的母亲和老白都没有说过，不可能在这个不熟的长官这里说太多。 杨铭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见他没有再纠缠着多问，苏小蝶也暗自松了口气，她想要尽快跳过这个话题，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一脸天真地问道：“杨队还有其他要问的么？” “暂时没有，等我想到了会随时找你。你的终端号是xxxxxxxx吧？” “呃……对。” 原来这知无不言的要求竟然是个长期的口头承诺，苏小蝶真想痛苦地抱住头。 说出口的要求不可怕，怕的是没说出口的要求。支票总比现金值钱，不是么？ “那么，希望我找你的时候，你也能做到知无不言。”杨铭勾了勾嘴角，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狐狸。 说罢，他抬手看了下自己的终端，冠冕堂皇道：“马上就是会议时间了，我记得你也要出席，我们走吧。” “……” 她还没和老队长说说话呢！ *** 他们去的会议室，是临时司令部的军部总会议室，在地下二十四层。 一从电梯走出来，就能感觉到这层不同寻常的气氛，走廊两边隔一段路就有荷枪实弹的守卫，还有巡逻队员一直在来回巡逻。 苏小蝶其实不是第一次下来二十四层，但每一次都不太舒服，对这种森严的氛围她实在习惯不了，浑身上下犹如有万千小虫在爬，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杨铭好笑得看了局促不安的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逗她：“英勇无匹的‘言灵’还能怕了这种地方？” 苏小蝶很是怨念地看了他一眼。她想说，司令部败絮其中，何苦用金玉装点门面，可惜这回和她走在一起的人是杨铭而不是陈羽梦，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万万不能说。 她憋屈地按捺下直抒胸臆的冲动，对杨铭说：“杨队，你也别成天‘言灵’长‘言灵’短的，就叫我苏小蝶吧？实话和你说，我不怎么喜欢‘言灵’这个名字。” “为什么？‘言灵’这个代号不好听么？” “我首先是个人，不是一把刀。”苏小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是在队里，又不是出去做任务，透露真名不方便……在队里的时候，就喊我名字吧。” “可是……”杨铭的笑容有点贱兮兮的，“我觉得喊‘言灵’比较顺口。” “你……！” 他是长官，他是长官，他是长官，苏小蝶，冷静！ 她难得碰上在贱格上能超越自己，让她轻而易举几次三番气的牙痒痒还拿他没办法的对手，感觉终于能理解从前被她气死的人们的痛苦。 二人走过长的看不见头的走廊，越过一个个神情肃穆的卫兵，许久之后才到达军部会议室。 杨铭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感觉，仿佛对这种戒备森严很是轻车熟路。他好整以暇地在会议室前站定，整了整军装的衣领，然后伸手按了一下门禁。 扫描过他的虹膜信息，那千篇一律的机械女声说道：“晨星队杨铭申请进入。” 苏小蝶跟在杨铭身后进了会议室，里头坐着几个临时司令部高层，陈羽梦早已到了，她挨着杨铭，好不容易等他越过陈羽梦，才匆匆忙忙地跑到后者下首的位置坐下。 这种场合里，在熟悉的人身边会让她感到舒服些。 杨铭没有坐下，而是走到上首一个中年人身边，恭恭敬敬地打招呼：“江叔。” “哦，小杨啊，”那中年人乐呵呵地看了他一眼，“第一天上任，感觉怎么样啊？” “还不错，队员们都很友善。”杨铭笑得节制而得体，却看得苏小蝶无端一抖。 这位新队长，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挺不错。苏小蝶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对杨铭那点顶撞，已经能算非常恭敬了；其他人做的，那可跟“友善”二字半点沾不上边。 “那就好，那就好，你可得好好干，‘晨星’对我们c21基地可是非常重要的。”江叔闻言，和善地嘱咐着。 杨铭点头称是。 待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会议室的大门又缓缓打开，走进来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人。 级别高的，比如刚才杨铭打过招呼的“江叔”没动，其余级别不够的，见到他进来，都是迅速起身敬礼。 杨铭、陈羽梦，并因为会议内容的关系被强行叫来的苏小蝶一起，也都起身向那中年人敬礼。 走进来的是蒋英睿将军，c21基地实际最高掌权者。 这位将军据说已经五十好几了，可看上去还是如同四十多岁的年轻，他的头发修剪得齐整，军装干净整洁，让底下的人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想要努力做出点精神十足的模样，仿佛这样才能在这位将军面前有些配得上自己军衔的气势来。 蒋将军走到上首正中的位置坐下，目光左右一扫，和气地说：“都到了啊，来，都坐。” 这点和气没能缓解众人的紧张感，苏小蝶的手藏在斗篷里，不自觉地捏紧了裤管，磨磨蹭蹭地坐下了。 她虽然天天在背后骂临时司令部的高级军官们都是蠢货，但真的见到这位最高决策者，还是不自觉的感到紧张。 经验和阅历，堆积成山高的气势，横亘在两人中间，令苏小蝶连呼吸都是一滞。 说起来，就在半年以前，她也不过就是个刚刚开始踏上社会的小女生而已，学生的稚气还没脱干净，就被迫遇上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这点稚嫩的经历放在蒋英睿将军面前太不够看了。 蒋将军作为会议的主导者，率先开口：“今天这个会……主要有两个内容。第一个嘛，大家应该也都知道了，‘言灵’前几天出去，带回了一块转化中的芯片。小沈，”他侧过头，看着左手边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你来说。” 他说话的对象正是c21基地科学研究所所长，沈威。 沈威站起身，拿起面前放着的平板电脑，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道：“我们已经收到‘织雾’副队长递交的芯片，迅速调拨了专门的人手进行研究，目前只能分析出一部分数据。不过，这一部分数据，加上我们以大量转化完成的芯片作分析后得到的数据，可以得到一个推断。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被‘梅花’感染的人们，是可以被控制的。” “哦？”蒋将军挠有兴趣地说，“说下去。” “之前已经查明，‘梅花’病毒是用一种类似于计算机病毒的形式存在在感染体的中枢神经中，会在脑部，或者部分生物的心脏位置形成这种芯片状的东西。而现在我们发现，这些芯片可以通过电波接收信号，有可能，我是说有可能，它们会在接收信号后，调整自己的行动。关于这方面，其实我想请‘言灵’为我们解释一下，我想，‘言灵’对感染体的控制方式应该也是这种类似电波的命令方式吧？” 沈威的眼睛狭长，目光扫过苏小蝶的时候，显得有些锐利。 又来了。苏小蝶默默地想，这科研所无论是所长还是底下做事的人，只要有机会，就想探听她能力的原理。好在这问题旁敲侧击地问过很多次，苏小蝶自有一套糊弄人的说辞。 她清清嗓子，看了一眼陈羽梦，后者对她点点头，于是她说：“我说过了，我的能力就是‘相信’。我相信我说出‘停止’的时候那些感染体会停下，它们就能停下。这些命令，必须我潜意识里相信它们会生效才可以。” 杨铭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苏小蝶。这套说辞，和不久前在英灵碑前告诉他的，可不太一样啊。 在英灵碑前，她分明说的是“以言为媒，脑可通灵”，也就是说，其实她明白这种能力和脑电波有关系。 沈威目光一闪，很快垂下眼帘，盯着手中的平板电脑，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道：“那么，我们姑且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脑电波发出信号，由感染体脑内芯片接收的形式。不过，以上论点都还需要数据支撑，暂时都只是猜测，还不能下结论。汇报完毕。” “嗯……‘言灵’这次带回来的东西确实有用，是大功。不过，听说，这半块芯片，是因为你的失误才造成的？”蒋将军沉吟一声，看向苏小蝶。 苏小蝶只是个小小的一等兵，没有站着和首长说话的权利，见蒋将军看过来，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他敬礼：“报告首长，感染体脱离我控制的时间比我预计的要短，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出现，我轻敌了。” “小沈，你怎么看？”蒋将军又问沈威。 沈威十分不给面子，淡淡地说：“目前没有‘晨星’队员能力失效的记录，除非有证据表明感染体也能升级进化，否则，我有理由认为‘言灵’渎职。” 苏小蝶吃惊地看着一脸面瘫状的沈威，这家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除非有人能抓回一只活的感染体，否则的话，就算它们真的能进化，又上哪儿去找证据？ “嗯……能力研究这方面，小沈比较专业嘛。‘言灵’这次功劳很大，但过错也不小，功过不能混淆，不然这个规矩做不起来。这样吧，我看，就罚‘言灵’一星期的禁闭，并且这个月工资减半。至于功劳嘛……你有什么想要的么？”蒋将军想了想，把最后一个问题抛回给苏小蝶本人。 …… 关禁闭还扣工资，还问有没有想要的，这不是耍流氓吗？ 可惜这话苏小蝶不能说出来，她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为自己多弄点好处。她仔细想了下说道：“我听说基地有蔬菜收获了吧？我要一点，还要一袋米，和一点肉。” 杨铭原本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听着，听到这里，手指顿了一下。他想，这苏小蝶，不仅没什么大志向，连立功之后的奖赏，都要的这么简朴。 ——会不会，是他看错人了？ 杨铭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产生了些许怀疑。 蒋将军不疑有他，爽快地答应了：“行啊，这个，让小王一会儿去农业部那边交代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严肃：“接下来，我们来讨论一下，基地接下去的行动方向。” 第十八章 疑惑 这场会议足足开了四个小时，或者说，在场的人足足吵了四个小时。 第二个内容没有苏小蝶说话的份，她又不能在一群长官说话的时候擅自离席，百无聊赖地被迫听了一场道貌岸然地撕逼，心里盘算着晚上的行动。 说起来她是真的不明白这些当官的，明明她都能看出他们心里恨不得手撕了对方，却还要彬彬有礼地引经据典，讲事实摆道理，企图说服对方。 ——会议的第二个内容是，该朝哪边走。 c21基地目前也算在本市站稳了脚步，有了一定的规模，地下城市系统已经开始有模有样地运作，粮食生产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军队也在定期清理周边的丧尸潮，一切看上去都井然有序，步入了正轨。 021号城市即上海，这里东边靠海，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应该派人先往北，先往西，还是先往南，去寻找其他城市的幸存者，或是类似的基地，取得联系，好共同谋划人类下一步的行动。 在苏小蝶的事情上一语未发的杨铭一反常态，显示出苏小蝶未曾见过的强硬姿态，义正言辞的要求：“我必须强调，我们国家的根在黄河，如果说上海是经济中心，那么我们的政治中心就在北京。现在我们没有一点北京传来的消息，我想不到不北上的理由。” 赞同他的人有，不赞同的也不少。以蒋英睿将军为首的一派支持南下，认为南方比较温暖，有幸存者的可能性高。毕竟连长江流域都已经冷成这样，很难想象北方是个什么情况，就算没被感染，也有冻死的可能。 地面上的城市系统瘫痪以后，今年的北方不会再有集中供暖。 另外还有一些人支持往西走，西面有南方的军事重地南京，如果能和南京方面会合，那么在打击感染体的人手方面会更加充足。 …… 就在苏小蝶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蒋将军终于宣布此事搁置再议，结束了这场无聊的会议。 差点睡过去的苏小蝶立刻精神抖擞地站起来。 杨铭经过她身边，好笑地看着她：“你刚还在打瞌睡。”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在打瞌睡的？”苏小蝶一惊，一脸狐疑。杨铭刚才明明站着和上首的长官们在争论，整个人有四分之三是背朝她的，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和沉重的眼帘打架？ 杨铭高深莫测地一笑：“直觉。” “……” 苏小蝶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就不打算和她好好地讲话，于是准备找借口闪人：“杨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和王警卫员去取我的奖赏了。” 她记得蒋英睿刚才是把这件事交代给他那个警卫员小王的。 “你跟我来就好了，我已经和王警卫员打过招呼了，我来带你去领奖励。”杨铭表示他将阴魂不散。 “……为什么？这种小事不用麻烦杨队吧？”苏小蝶目瞪口呆。 杨铭笑了笑，解释道：“之前，他们没能定下给我的职务，我闲来无事，一直在各个部门帮忙，农业部那边也待过很久。农业部的情况，我可比你那王警卫员要熟悉的多。” 天呐，这是怎样的高风亮节，崇高觉悟啊？一个休假中的少尉，因为和北京方面失去了联系不能复职，以至于在c21基地……帮忙种田？！ 还很有可能一种就是半年之久。 她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该不该赞扬这位新来的队长。 陈羽梦快步走上来，和苏小蝶并肩走：“你领了奖赏，还是要过去吧？” “嗯。” “那么，你的一周禁闭从明天开始执行，今晚12点前，你还是自由的。”陈羽梦十分体贴。 苏小蝶嘿嘿一笑，作狗腿状：“我就知道梦梦最好了！” “少贫嘴，记得早点回来。”陈羽梦说。 “知道啦！”苏小蝶笑眯眯的。 原本打算跟着苏小蝶的杨铭没能得逞，半路被一个年青的士兵叫走了。这士兵苏小蝶刚才见过，是跟在杨铭那个“江叔”身后的，估摸着也是个警卫员。 苏小蝶神色平静地对杨铭挥了挥手，心里已经乐歪了：“杨队慢走。” 江叔叫他过去，他不能拒绝，杨铭只好转身走了，表情有些许无奈。 其实他先前的确是误解了，苏小蝶要这些新鲜的食物，不是因为她只有这点追求。因为“晨星”队的食堂伙食还算不错，也就比基地高级军官们的饭菜差一些，她犯不着额外索要吃的；要这些粮食，是有别的用处。 最终还是那位小王同志带她去了农业部，领了一袋五公斤的大米，新摘的蔬菜，一条猪后腿，还替她杀了只鸡。 苏小蝶千恩万谢地走了。 她在房间里等到傍晚时分，估计着天应该黑了，这才从晾衣架上取下她那件看不出颜色的斗篷罩上，双手提着那堆刚领来的奖赏，走了出去。 这点东西在基地里还不算什么，要是拿去外面，可是会让别人抢破头的。好在她斗篷宽大，双手提着东西也看不太出来。 18点33分，苏小蝶又一次离开了c21基地。 夜色已将天空染黑，也不知是不是又下过雪了，地上的积雪看上去和前一天回到基地时没太大区别，依旧是厚厚一层。 她下意识地往斗篷里缩了一下，可惜这个动作对保暖没什么帮助。好在今晚没有风，她仗着自己年轻火气旺，还可以扛一下这冬日寒冷的温度。 走过一段路，在旧日的建材市场处左拐，然后通过市场里七绕八绕的小巷。 顺利的话，应该是这样走。 她半低着头匆匆赶路，天色又黑，待走近了才突然惊觉身旁有几只感染体。 五双血红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让人不禁心头发麻。 苏小蝶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凶狠的红眼吓了一跳，见那些感染体扑过来就要咬，连忙后退几步，嘴里厉声喝道：“停！” 这个停字仿佛是电源开关，一出口便让感染体断了电，僵立在原地。 她双手提着东西，不方便掏出匕首或是那把小型的黑洞发生枪，本想直接走过去，可她刚迈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退了回去。 那个叫孙云的女孩子，就是这样死的。 她歪着头，看着几步之外静止的感染体们。 究竟是为什么，那一次，自己的能力没到时间就失效了？ 她艰难地从斗篷底下伸出提着不少东西的左手，看了眼终端上显示的时间。 19点07，距离她离开基地已有34分钟。 在这宽阔大路转角的市场里，阴影遮蔽了苏小蝶的身影，也遮住了丧尸猩红的双眼。她和它们沉默无声地对峙着，只有终端上沉默跳动的数字显示着时间的流逝。 19点12分，丧尸们没有动。 19点19分，丧尸们依然没有动。 苏小蝶又等了一会儿，这才看见被定住的丧尸像是松开了暂停键的电影，顺着刚才的动作再一次向她扑来。 “停！”她又喊道，紧接着看了眼终端。 19点21分，距离第一次看时间过去了十四分钟，和预估的十到十五分钟吻合。 所以说，她的能力没出问题，那么，孙云究竟是为什么，偏偏在那一刻，碰见了她的能力失灵？ 那个时候……在她们离开原地以后，发生了什么？ 苏小蝶有点走神，不过手下的动作不慢。反正四下也无人，她将提着的东西暂且搁在地上，嘴里念叨着那串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卸载代码，随后匕首一刀刀刺进去，连着发黑的污血一起带出了芯片。 腥臭的血溅得她手上、刀上、鞋子上都是，她拾起芯片，极不讲究地在斗篷上擦干净，收进了兜里。 尼玛，她朝天翻了个白眼，郁闷地想着，刚晾干的斗篷，又要洗了。 她站在原地拿斗篷擦了半天，终于将手上的血污擦了个大半，勉强感觉能忍受了，就重新提起袋子上路。 七拐八拐地绕出市场，笔直向前，再走一段，数到第二十二个路灯杆子右转。 沿途的路灯早就不亮了，苏小蝶虽然兜里揣着个迷你手电，终端也有照明功能，可惜提的东西又多又沉，就只能踩着路灯埋下的地方摸黑前行，只有头顶的月光在陪伴她。 近8点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了自己的目的地。 ——本市的三号难民营。 难民营其实就是个无处可去的人们的聚集地，里头全搭的帐篷，一般两人合用一个。巡逻队会定期换防，分发食物的工作也是由巡逻队来做。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晚上不能点篝火，否则怕引来感染体。若不是苏小蝶熟门熟路，视力尚可，也不能轻易看见这星星点点的帐篷群。 她走到门口，离守卫十步之外的地方说了句：“不是敌人，不要紧张。” 这黑黢黢的夜里突然有人走上前来，要是不说句话，估计会被巡逻队的人一枪崩了脑袋。 苏小蝶笑眯眯地自报家门，声音特别温柔：“我是‘晨星’队的‘言灵’，准备在这儿留两个小时，麻烦各位大哥放行。反正我在这里，这天挺冷的，让大伙点个火烤烤手吧。” …… “言灵？” “竟然是言灵大人！” “喂，兄弟们，有晨星队的大人来了，可以烤火了！” …… 拜苏小蝶所赐，这座难民营里渐渐亮起了火光。虽然点起的篝火数量不多，但人们还是纷纷从帐篷里钻出来，朝着火光围过去。 生物，总还是有趋光性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冷中瑟瑟发抖了数不清的夜晚以后，这些火犹如神赐。 苏小蝶穿过激动的人群，径直走到一个普通的帐篷前。这帐篷不大，不过只住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的女人，身材瘦削，脸色有些不健康的黄，不过精神还不错，抱膝坐在帐篷前抬头望着走到眼前的苏小蝶，笑得很温柔：“我看这儿点了火，就猜是你来了。” 苏小蝶低下头，回给她一个微笑：“妈，最近还好么？” 第十九章 夜谈(一) 苏小蝶跟在她那个风韵犹存的妈身后钻进帐篷，见赵婉琴女士拉好了帐篷的拉链，这才从斗篷底下伸出手，将带来的东西露出来。 “哎哟我的妈，可沉死我了。”苏小蝶嘟哝一句，一样样将带来的东西铺开来给她老娘看，叮嘱道，“这些东西可千万藏好了，肉一下吃不完就腌了，虽说这大冬天的一时半会儿不会坏，但也经不起放。就是你可千万别让外面的人看见。” 这一整个营地的人，若是没点自己的食物来源，那每天只能喝基地分的粥，早快饿死了。苏小蝶带来的这些好东西要是被人发现了，指不定她老娘被饥饿的人民怎么撕了。 赵婉琴一看她拿的东西就忧心忡忡：“你怎么又拿基地的东西啊？别是你自己的口粮里省出来的吧？妈都跟你说了，够吃，不用总带东西过来。” “行了行了，”苏小蝶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道，“这回是立了军功没东西赏，我想不如实在点，给你要点好东西吃。我吃饭都在食堂，饿不着自己，你少瞎操心。这菜都是基地刚种出来的，一般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要不怎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呢，赵婉琴光听见“军功”那几个字，心疼地摸了摸苏小蝶的脸颊和鬓角：“又立了功啦？唉，你们队长也真是的，都不说给你升个级别，天天赏点菜算什么呀？我的宝贝哦，苦了你了。” “……苦什么啊，有口饱饭吃挺好了，你咋不说自己苦呢？这难民营都没东西吃。就是……”苏小蝶叹了口气，“本市我也来回转了两圈了，还没找到老爸。” “你别太担心，总会找到的。就算……也没什么，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你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妈在这儿过得已经算是不错了，你看，至少不用和别人挤同一个帐篷，还能有点自己的地方藏东西。” 赵婉琴能享受一人间的待遇，也是苏小蝶给她争取来的；不仅如此，苏小蝶还经常给她送吃的用的。 苏小蝶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平板呢？该没电了吧？” “早没电了。”赵婉琴回答，随手从帐篷里堆着衣服的一角翻出个平板电脑来。 苏小蝶从怀里掏出一个老式的移动电源，给她妈妈的平板充上电——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了，来的时候就带俩充满电的老式移动电源来，走的时候把她妈用完没电的其他移动电源带走，等再回来的时候轮换。 “我带了这段时间科研所那边公布出来的研究成果简报，没公开的部分我就没办法了，我进不去科研所偷东西。”她用蓝牙把资料从终端里传到她妈妈那台平板电脑上，“你留着看吧，反正我也看不懂。” “还有啊，”她又说，“不让我升官的老队长牺牲啦，空降了个新队长，还……不知道人怎么样。” “啊？”赵婉琴原本正专注着接收资料，一听这话顿时又愁上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可千万别淘气，惹毛了新长官，人家肯定拿你开刀！” “……” 苏小蝶本想说，她已经惹过了，毕竟和杨铭说话，想忍住不顶撞他真的很难。但她又怕她妈担心，只好干笑两声，附和道：“哪能啊，啊哈哈，那什么，我最近可听话了……”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女儿，赵婉琴一听就知道苏小蝶在敷衍，旋即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看那些资料。 苏小蝶的母亲赵婉琴，xx大学物理生物双料博士，末世前任xx大学生物化学学科副教授，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是个中年妇女，没被基地科研所收下，最后只能沦落到难民营里喝稀粥。 要不是她女儿苏小蝶觉醒了异能，她连这偏安一隅都轮不上。 大抵是做真正做科研的人都还有颗赤子之心，基地放弃她，她倒还没放弃老本行，勒令苏小蝶定期把基地的科研报告给她带来。虽然人不在实验室，也不想离研究进度太远。 “对了，”赵婉琴突然从资料中抬起头，“前几天我看见个小伙子挺眼熟，不知道是不是你认识的。” “哪儿呢？” “就在我这帐篷左数……好像是第十五个帐篷。” “是吗？”苏小蝶随口答道，“那我看看去。” 她从母亲的帐篷里钻出来，四周星星点点的篝火还没灭，苏小蝶数着数，没多久就来到母亲说的那个帐篷前。 和别人涌向篝火不一样，这帐篷拉链拉得好好的，也不知主人是在还是不在。 “那个……您好，请问有人吗？”苏小蝶试探着喊了一声，很快就被钻出来的那颗熟悉的脑袋所震惊了，“阿康？居然是你？” “小蝶？你怎么在这儿。”康颂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问道。 “我来看我妈，她和我说看见个眼熟的人，我就过来瞅瞅，没想到是你。”苏小蝶笑了笑，在他旁边坐下来，“在这儿感觉怎么样？” “阿姨也在这儿？” “嗯，就在那边，不远。”苏小蝶随手一指。 “这儿不怎么样，真是饿。”康颂吐槽。 “哈哈，”苏小蝶笑得眉眼弯弯，“都说让你选入伍进基地啦，好端端的跑来难民营做什么？难道老白没告诉你，我和他是从难民营跑出去的么？” “他说了。不过，”康颂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还是不想去基地。” 远处的火光活泼地跳动着，人们围坐在火堆旁三言两语地聊着天，拉长的影子和火光将康颂整个人拼成了一块红一块黑，红色斑马似的。他俊逸的面庞浸在火的颜色里，看起来有一点忧郁。 “为什么？”苏小蝶歪着头看他。 “你难道不觉得……基地，让人感觉很压抑么？”康颂问。 “嗯？”苏小蝶微怔，很快明白了康颂的意思。 “这个世界上，”她长叹一声，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像是洗涤过的澄澈深蓝，悠悠地说，“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自由。可就算是相对的自由，你想要，也是有代价的。” “我只是没想明白，所以不想贸然踏进去。你呢？怎么想的。”康颂问。 “我啊……总归我是用异能进去的，比起在难民营饿死，或是去实验室当小白鼠都要好得多。硬要说的话，我就是……”苏小蝶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我就是有点害怕，自由的代价，还是有点高啊，不知道要不要去换呢。” “所以想要逃避现状得过且过的时候，你的选择就是‘晨星’？”康颂的神情有点奇怪，但思绪发散的苏小蝶没有注意。 “毕竟‘晨星’是特殊编制嘛，权利和福利都是特别的……当然，接到的任务也是特别的。”她笑眯眯地，双眼深处好像盛满星光，“再说，带来黎明的光耀晨星，不觉得这种设定很有为人类谋福祉的使命感吗？” 康颂调侃她：“你觉悟这么高？看不出来啊。” “什么啊，”苏小蝶瞪他一眼，“你就没有青春年少中二期，幻想自己成为英雄过？” “……” 有，当然有过，谁年少时不曾为美漫中的英雄们热血沸腾过，幻想着某一天，人类末日，自己站出来撑起这摇摇欲坠的天。 他没回答，却笑了出来。苏小蝶见状，知道他是默认了，也笑了起来。 这夜空晴朗，闪亮的星和一轮下弦月点缀得正好。 第二十章 夜谈(二) 苏小蝶从基地带出来的那只鸡是现杀的，反正在难民营也吃不饱，她干脆张罗着自己的老娘和康颂一起走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开小灶。 毕竟当年是同学，康颂和赵婉琴也有过几面之缘，彼此都看着眼熟。康颂客气地打招呼：“阿姨好。” 赵婉琴收拾着还带着血的鸡，和善地笑：“小康啊，先去那边坐着，很快就能吃。” 肉的香味很快从锅里冒出来，康颂盯着冒着热气的锅，感慨地说：“除了泡面，好像很久没尝到肉味了。” “‘晨星’食堂里就有肉，虽然不多。”苏小蝶边吃边说，“我听说你检测的时候有异能的反应？那运气好的话，过不了多久就该有异能了。” 康颂一愣，随即低头狂吃，含混不清地说：“哪能啊，看运气吧。” 赵婉琴原本挺轻松惬意地弄着食物，女儿难得来一次，这天伦之乐不是时时都能享受的，结果冷不防她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粗壮的梧桐树上竟然坐着个人，吓得她面色一变。 “嗯？”苏小蝶察觉到动静，顺着母亲吃惊的目光看去—— “噗——”她咬在嘴里的半块鸡当时就吐在碗里了，“杨铭？！你怎么在这儿？” 那一声不吭坐在树上的人竟赫然是下午被“江叔”喊走得杨铭，而且他隐匿气息的功夫不是一般的好，至少，若不是赵婉琴无意中看见他，苏小蝶完全都没发现。 她脑子飞快地一转，就觉得怒气直冲天灵盖：“你跟踪我？！” 左右也藏不住了，杨铭从树上跳上来，镇定自若地整理自己的衣服：“我觉得你的称呼需要纠正一下。虽然不在基地，但我还是你长官，‘言灵’一等兵。” 他打量着在场的人，气鼓鼓的言灵，无甚表情的年轻人，和一个颇有学究气质的中年女人。杨铭在树上听了挺久，知道那年轻人名字里估计有个“康”字，那中年女人是苏小蝶的妈。 “……杨……队！”苏小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话锋一转，“但这不是你跟踪我的理由！” “小蝶，这就是你说的新来的队长？”赵婉琴走过来。 “嗯。” “你这孩子，我怎么跟你说的。”赵婉琴颇不赞同地打了一下苏小蝶的手臂，又和颜悦色地对着杨铭说：“杨队长，我们小蝶脾气大，都怪我和她爸把她宠坏了。这孩子没什么心眼，要是说错了什么话，请您多担待。” 说罢她端端正正地向杨铭鞠了一躬。 这可把杨铭惊到了，他本来也没有怪罪苏小蝶的意思，连忙托起赵婉琴的双肘：“阿姨您别这么客气，‘言灵’战功赫赫，是‘晨星’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员。几句口头上的玩笑我怎么会当真呢。” 他怎么可能为了几句玩笑去惩罚言灵，他拿言灵还有大用处呢！ 这些话暂时还不能说，杨铭只好装出一副和蔼上级的样子，企图打消赵婉琴的疑虑。 赵婉琴果真不疑有他，捅了捅苏小蝶僵硬的胳膊：“你看你长官多好，还不赶紧道个歉。” 道个鬼啊给他道歉。苏小蝶暗骂一句，满心不乐意，闷闷地说：“对不起，杨队。” 到底还是年轻人的毛躁性子，她心意难平，在赵婉琴看不到的角度冲杨铭做了个鬼脸。 果然不是正经军队出身，杨铭想，要是一个正规军士兵在长官面前敢这么不守纪律，早就该治罪了吧。 不过，这姑娘还挺有趣的。 不仅如此，杨铭当然也注意到了一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的康颂，后者一直在默默地打量他。 这个家伙……也有点意思。 杨铭不动声色，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不用管我，你们先吃。等言灵回去路上我们单独再谈。”杨铭说着就朝另一个方向走，“我在前面等你。” 这个人，跟踪她不算，说个话还要这样摆谱？有话不能现在讲么？苏小蝶瞠目结舌地看着杨铭远去的背影，发狠似的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难道他以为，长官在等，她就会迅速跟上？开玩笑，她偏要将这锅鸡好端端的吃完不可。 夜凉如冰。 杨铭手插在裤袋里，慢慢地朝苏小蝶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从小在军区大院里长大，南方很少来，这充满湿意的刺骨寒冷还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好在年轻底子好，加上他一直在军队里接受训练，这种寒冷还能忍受——如果苏小蝶不让他等那么久的话。 直到他感觉身体有些冻僵了，她才姗姗来迟，随着她的离开，难民营里那四处的火光又先后灭了。离开了实力强劲的庇护者，巡逻队不能冒着丧尸袭击的风险点火。 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杨铭想，从前的手下，可没有敢这么怠慢他的人。 苏小蝶吃饱喝足，乖乖地往杨铭面前一站：“杨队。” 杨铭没说话，只是看她。他漆黑的双眼反射着月光，无端地看得苏小蝶一哆嗦。 “干……干嘛……” “说实话，这么没纪律的士兵，我还是第一次见。”杨铭盯着她幽幽地说。 “……”苏小蝶被呛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杨队，‘晨星’队的人多半都是这样的。大家在末世前干什么的都有，要不是觉醒了异能，很多人这辈子就想过当兵。完成任务就挺可以了，你可千万别在什么上下级纪律方面有期待。” “哦？那么你呢？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苏小蝶一愣，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我就一废物。” “言灵的战斗力，在‘晨星’能排上前十吧？如果你是废物，还让其他人活吗？”杨铭调侃道。 “白读了四年大学，什么都没学到，只会在家玩电脑，一无是处的啃老蝗虫。”苏小蝶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这样难道不算废物吗？” 杨铭莞尔：“其实，很多大学生都这样吧？” “是啊，都这样。”苏小蝶边走边说，“可是，不是说所有人都是废物，就能说明我不是废物。” 她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双手，半年的磨练让她长出了些茧子，但也能明显看出这不是双干活的手。她想起末世前她还在到处找工作，想起末世后因为害怕而不敢去完成想要做到的事，淡淡地说：“我就是个废物。” 随后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杨铭：“杨队，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跟着我？” 杨铭的确是跟着苏小蝶出来的，可惜理由暂时不能告诉她，他就挑了个似是而非的说辞敷衍她。 “我有话问你。” “什么？” “你觉得，异能真的会失灵么？我毕竟无法体验拥有能力的感觉，只能向专业的人请教。” 苏小蝶心中一凛。 开会的时候，杨铭对沈威对她的攻击没有丝毫反应，她还以为他并不关心这事。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我认为不会。” “那么是为什么呢？” “难道你也觉得是我渎职？”苏小蝶脚步一顿，“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们已经离开了，照理说那些感染体不会那么快脱离控制——” 说着说着，苏小蝶突然愣住了。 “嗯？”她明显还有话没说完，杨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只见苏小蝶像是被雷劈了，呆滞地站在原地，脸上些许愤懑之色还没收起来。 “特别是刚才来的路上，我碰见了感染体，已经试验过了。控制时间和我预估的没有出入，肯定不是我能力出了问题。”她突然冷静了下来，双目在这黑黢黢的夜里依然炯炯有神。 “我知道，我看见了。”杨铭一路跟来，自然也看见了她特意测试感染体的行动。 “我突然想起来，当时我们为了寻找那群姑娘们，打开了大楼的监控，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关闭。所以有可能，监控会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苏小蝶看着杨铭。 她没有说出她的请求，但杨铭却看懂了她目光深处的含义。 “好，我们去看看。” 第二十一章 真相 那幢大楼离他们目前在的位置很远，如果全用双腿走，一来一回估计都天亮了。 好在两人运气不错，找到辆能用的小汽车。基地发的万用钥匙不仅能开房门，还能发动汽车。 路上停着的车基本都被丧心病狂的幸存者们掠夺了油，这辆车的抢劫者比较粗心，没把油放干净，还能勉强开上一段路，比全程用双腿好。 苏小蝶看着杨铭轻车熟路地发动汽车，心里有些羡慕：“真好，我还没来得及考驾照……” “会有机会的，”杨铭说，“等这场灾难过去，会有机会考驾照的。” 他说得十分笃定，让人不禁想要去相信“灾难过去”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苏小蝶喃喃自语：“真的会过去吗……” 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这种特殊的病毒源自何处，还没有联系上其他城市的祖国同胞，也不知道其他国家的状况。 想要恢复昔日繁华，谈何容易。 可是坐在驾驶席上的杨铭就是那样笃定，他语气坚定，神色里飞舞着显而易见的自信。 他说：“会的。” “别小看一个几千年来没有断了传承的民族，他们想要活下去的决心。我们的老祖宗说的，‘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想活下去，终有一天，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苏小蝶一怔。 车在道路上飞驰。没有路灯，没有导航，唯独车灯和月光在照亮他们前进的路。这末世，大概唯一的好处是开车不怕撞上别人，杨铭两眼一抹黑地朝前开，也不知道有没有开错。 苏小蝶好奇地问：“你知道怎么走么？” “大概有个印象，方向应该没错。”杨铭仔细地辨认着车窗外的路，“你终端还有电么？把地图调出来。” 鉴于许多女生方向感不太好，他没什么恶意地多问了一句：“会看地图吗？” “有。”苏小蝶白了他一眼，感觉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质疑，“当然会看地图，前方第三个岔路下高速。” 可惜杨铭专注地开车，没能接收到她的眼神。 苏小蝶主动担负起了人工导航的作用。有了车，速度可比当时苏小蝶带人回基地的时候快多了，路上虽然碰到几波感染体，但二人完全没理会，开着车就过去了。 四个轮子的移动速度，怎么也比感染体快。 不久之后，车在那座眼熟的大楼前留下。 苏小蝶解开安全带，见杨铭没动，好奇地问：“你不一起上去么？” “这车没油了，”杨铭看着仪表盘，“你先上去找监控录像带吧，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汽油……或者，再找一辆有油的车。半个小时后这里见吧。” “好，半小时后见。”苏小蝶轻快地跳下了车。 有的时候，较真不是件好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这幢楼俨然比苏小蝶第一次来的时候更破了，由于上一次的感染体大规模入侵，已经剩不下几样完好无损的东西。地上还到处横陈着被他们一行人干掉的感染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 好在还是冬天。 原本洁白的墙壁沾染了更多污血，有些地方已经看不出墙本来的颜色。 没有感染体的踪迹，苏小蝶选择了最大的楼梯上楼，这是除了拿回和杨星康颂一起走的消防通道外唯一一条贯穿全楼层的楼梯。 总控室是在……12楼吧？她忍着恶心，踏过楼梯上残存的尸块，拾级而上。每一层都是相似的灾难现场，不过越往上尸体就越少。 显然，当时上楼的丧尸还是少数。 总控室和记忆里并没有什么区别，监控系统竟然直到现在还开着，苏小蝶有点惊讶，在他们拿走了备用的柴油之后，剩余的电量竟能支持监控继续工作这么多天。 此时的她没想到的是，大楼的发电机是供整幢楼的办公室备用发电的，现在只有监控系统在工作，当然很省电了。 可惜，苏小蝶虽然是个死宅女，对计算机什么的略通，可这监控系统的操作和计算机完全不一样，让没有用过类似东西的她狠狠地手忙脚乱了一阵。 上一次是几楼来着？好像是四楼？ 苏小蝶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并仔细地查看监控窗口，她对大楼不熟，监控画面又常常只能拍到很小一个角，增加了她辨认位置的难度。 实在没办法，她只好坐在地上，把差不多时段、似是而非的位置的几段监控都调出来看。 这段……不对。 那这段……也不对。 …… 月光无辜的照耀着大地，杨铭在楼底下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辆能用的车子，走回原地等苏小蝶下楼。 他不抽烟，只能无所事事地抬头望着大楼，黑洞洞的窗口在深夜里像是恶灵的眼睛。 已经……二十五分钟了。杨铭看着他手臂上的终端。 依然没有人类下楼的动静。 也不能怪苏小蝶耽误时间，虽然监控录像能快进播放，但当时她们一行人走得匆忙，她终端又是没电的状态，不知道准确时间和位置，只能从一堆有嫌疑的录像里慢慢排查。 她好不容易才摸索清楚这套机器怎么快进和回放，一一查看着她认为有嫌疑的地方。 那么这段呢……对！没错，是这里！ 苏小蝶眼睛一亮，她清楚地看到她们一行人来到这个路口的身影，那个叫孙云的女孩子还活着。 她拇指一动，关闭了快进，视频以正常速度播放起来—— 苏小蝶高喊着“stop”，随后一行人说了几句话，换了另一边的岔路继续逃跑。 当十几个人陆陆续续地跑进岔路之后…… 苏小蝶睁大了眼睛。 她看见了什么？ 十几个人走后，感染体在原地未动，可是，对面的电梯门竟然打开了。 感染体出没的时候，怎么会有人用电梯？！可是感染体也没有使用电梯的能力啊？中了病毒，中枢神经坏死，手不能使力，按不了电梯按钮；再说，病毒对逻辑思维是毁灭性的破坏，感染体没可能会使用。 视频很快给了她答案。 黑白的监控视频看不出颜色，苏小蝶只能看见一双浅色的鞋出现在镜头里，随后是浅色的修身长裤，浅色的西装。 ——如果这能算是西装的话。 看起来是制服，但款式和装饰和苏小蝶认知里的西装还是有些许不同，混杂了一点唐装的感觉。 高大挺拔的男人出现在监控画面里，他的五官深邃，看起来似乎拥有西方人的血统，短发，但特地留长了一撮，在后脑勺处绑了一个小辫。 苏小蝶仔细一瞧，这男人的耳朵还有一点点尖，长的位置比普通人高一些。 她学过画，观察过许多人的五官，可这男人的脸乍一出现在视频里，就是一个大写的“非我族类”。 这男人缓步走到感染体面前，嘴皮动了动，那群被苏小蝶定住的感染体就像是重新被上了发条，追着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全程没有攻击这个男人的意思。 ——孙云的死，不是因为苏小蝶轻敌，不是因为她的能力出现了什么问题，不是因为感染体们提高了对能力的免疫，而是有人从中作梗。 苏小蝶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正想将这段视频的录像带取出来带回去，手指一动，便僵住了。 一声温柔的耳语骤然在她耳边响起，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缠，却让苏小蝶从尾椎骨陡然升起一阵寒意，直冲天灵盖。 那男声笑意绵绵地说着：“哦呀，被发现了呢。” 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人走到她身后，她却半点都没发现？！ 苏小蝶心凉了半截，这个人，很危险！ 第二十二章 敌人(一) 已经四十分钟了，杨铭焦躁地看了眼自己的终端，转过头看向这座废弃的商用办公楼。大楼依旧是黑暗的，沉默的，像是没人来过的样子。 看来言灵不仅是嘴上没什么纪律，时间观念也不怎么好。杨铭觉得，这一次，不管他是不是需要苏小蝶为他办事，也必须好好教育一下她“时间观念”这四个字。不然，出任务的时候都像她这样，过了时间也不发个信号，让队友干等吗？ …… 苏小蝶的状况实在不算好。 她当机立断，放弃了还没拿到的录像带，脚尖一蹬，踏过椅子和桌子，从窗口跳了出去。毕竟总控室太小，打起来都没地方发挥。 到了走廊上她在看清楚那是什么人——赫然是监控录像里出现过的那个男人，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只机械感染体。 这个男人拥有奇特的五官，奇特的着装风格，虽然总体看起来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却处处透露着违和感。她还惊讶的发现那件似是而非的西装上用的竟然是祖国老祖宗流传下来的盘扣，好一个令人无语的中西合璧。 不过，就算以她的审美来看，这男人虽然看着别扭，但还是挺帅的，而且这身高……怎么看也有190以上了吧…… 男人笑得倾倒众生，彬彬有礼地对苏小蝶鞠了个躬，声音磁性：“晚上好，美丽的小姐，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是谁？”苏小蝶戒备地看着他。 “别紧张。”男人勾了勾嘴角，像在逗一只炸毛的猫，“在我们聊天前，我想先把留下我的脸的视频毁掉，请稍等。” 男人说完这句话，眼神一凝，随后，苏小蝶就骇然地看见，几十台监控屏幕同时碎裂，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炸得她下意识地闭了眼睛。 一闭眼她就觉得不好，眼前的男人怎么看都很危险，不时刻注意对方的动作是很危险的。她睁眼一看，控制板、显示器、电脑……总控室里一切电子设备都在冒电线短路时的火花，狭小的总控室立刻变得乌烟瘴气。 苏小蝶下意识地扣住了挂在腿上的枪。 男人笑着从总控室里走出来：“我注意你很久了，不过，你应该是第一次见我。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星球，名叫……” 他的嘴里发出了两个古怪的音，苏小蝶没听清楚：“什么？” “哦，”男人了然地笑了笑，“这是我们星球的语言，你听不懂也很正常。说真的，我对地球文明十分向往，特别是你的祖国，是叫中华文明吧？真是美丽而灿烂的文明……我自学汉语很多年，所以我想，我可以试着翻译一下。” “我来自‘沙塔尔’星球，可惜不知道地球科学家给我们星球取得什么名，不然我想，告诉你的时候你会更清楚的了解。我给自己取了个中国的名字，叫舒镌，镌刻的那个镌。这个名字怎么样？” 竟然是……外星人？！ 苏小蝶心头大震，甚至来不及思考“居然真的有外星人”这件事，脸上却没什么波动，讪讪地回答：“还不错……难得初学者喜欢用这么复杂的字……” 她没发现，舒镌的气息太过危险，她得背已经下意识地贴在了墙上。 “哦，我喜欢这个字的含义，虽然它的确很难写。‘将我的姓名镌刻在这片土地上’，这是我的毕生理想。”舒镌说，“说真的，我看了你好久，你战斗的样子美丽极了，身上那股倔强的劲儿也让我陶醉，像极了我家乡的一种花。可惜。” 他温柔的声线冷了下来：“会对我星计划造成干扰的人，必须抹杀。我们绝不容许永夜之上升起月亮。” ——糟了！ 苏小蝶拔腿就跑。 舒镌眼神冷冽：“追！” 随着他的话音，身后那十几只机械感染体齐齐动了起来。 “stop！”苏小蝶厉声喝道。 可她原本很好使的能力完全没有发挥作用，感染体对这句命令恍若未闻。 舒镌调情似的嗓音远远的传来：“没用的，你的脑电波强度不如我，只要我在这里给它们持续不断地下命令，你的能力就是无效的。” ……该死的！苏小蝶一咬牙，平日里锻炼的成果终于显示出了作用，她拼命地跑着，时不时扭转身体向着追击而来的感染体射出小型的黑洞。 感染体的移动速度极快，她跑着跑着，眼看着就要被追上，最后只能靠开枪来躲闪。 这群感染体在舒镌的控制下变得非同一般的灵活，苏小蝶的子弹打出来竟没几颗命中。 该怎么办？ 三米以内她就不能再开枪了，这小型黑洞敌我不分，近距离开枪等于自杀，会把她自己也卷进去，尸骨无存。 该怎么办？ 她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却一个办法就想不出来。倚仗的能力无效，黑洞枪即将无法使用，靴筒里还剩一把匕首，可她一个人，光凭匕首能搞定这么多感染体吗？ 何况还有个舒镌在后面虎视眈眈。 舒镌慢慢地走过来，看着被渐渐逼入绝境的苏小蝶——这条路是死路，她已经没处跑了，在一间办公室里和感染体周旋。 “真是好美，难得见到脑电波符合我审美的女人，可惜了。”舒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品头论足着，“再见了，美丽的月亮。” 他眼神一凝，那群感染体的动作瞬间变得更加灵活。苏小蝶和呆滞的感染体打了半年，没练过这样真正的格斗——这活让军旅出身的杨铭来干可能更合适一点——很快被感染体擒住了。 机械感染体不像事后被传染的人类，它们的手是机械臂，可以抓人，只是平时自身智力不足不会用，常常让人忽略了这一点。 现在，舒镌就是它们的大脑。 肩膀被捏住的那一刻，苏小蝶突然升起了一种绝望的感觉。有了舒镌的控制，这群感染体的速度快到令人匪夷所思，她刚把匕首摸出来，还没能挥出一刀就被擒住了。 这回，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老队长总数落她做任务不要命，其实，她是从来没感觉到死亡的恐惧。体力透支的时候没有，被感染体包围的时候没有，过度使用能力的时候没有。 她就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对这个世界潜意识里抱有天真的认知，总觉得任务失败丧命这种事不会发生她自己身上。 即便她看惯了生离死别，知道“晨星”有多么危险，也发自内心地觉得，不会发生在自己头上。 可是现在，这里有舒镌。 这群机械感染体不再是呆愣木讷的样子，它们钳制住她的机械臂上传来的力量巨大，她再也握不住匕首，闪着寒芒的短刃“当啷——”一声脆响，掉在地上。 好痛。苏小蝶努力忍住疼，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能平静些。 这群机械感染体猩红的眼睛齐齐盯着她，在半米不到的距离里，她终于感受到了死亡。 她就要这样……被咬了吗？ 第二十三章 敌人(二) 睁着猩红双眼的感染体非常有纪律，抓住了她，却没有下嘴。 舒镌笑眯眯地走过来，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匕首，把玩着：“以人类的技术水平来看，这把刀挺不错。” 苏小蝶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的意思是，他们星球的人，技术水平更高？ “我很喜欢你，所以我决定，让你死得漂亮点。”舒镌问，“你有什么想留的遗言么？” “我必须要死在这儿？” “当然。”舒镌的语气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那……我能当个明白鬼么？” “可以。” “你……是怎么过来的？跟着我来的吗？”到这时候，苏小蝶反而冷静了下来，目光闪了闪，镇定地问道。 “不，”舒镌微笑着，“我坐飞船到了楼顶，然后走下来的，真可惜电梯没电了。” 没经过楼下，也就是说，他可能没看见杨铭？ 苏小蝶脑子一转，继续问道：“你说你注意我很久了……是什么意思？” “这些孩子们，”舒镌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感染体的头，“是我们的眼睛。我可以随意使用它们中的任何一个，看到我想看的东西。” 所以，她今天的行踪，是路上那几波感染体暴露的？那么他究竟有没有看到杨铭？ 希望没有。 苏小蝶暗自祈祷着。 “你的意思是，这种病毒，是你们带来的？”她看向舒镌。 后者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真聪明。” “那么，”苏小蝶疑惑不解，“你说的会对你们造成干扰的人，是指所有人类？你们的计划又是什么？” 舒镌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苏小蝶眼睛前轻轻晃了晃：“不对哦，就目前来说，我们必须要抹杀的目标只有你一个，你可是sss级通缉。其他拥有异能的人，暂时还都是a级通缉。至于我们的计划……无可奉告。” 苏小蝶对探听不到计划这件事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就释然了，谁会把这种机密挂在嘴上到处说呢？她只是幻想着舒镌会不会因为即将杀了她而和她透露一点秘密，显然只是幻想。 她诧异地问：“我？为什么？”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在能力上接近我们的人。”舒镌温柔地看着她，“你难道没发现么？我们都可以用脑电波控制这些孩子们。” 他口中的“孩子们”就是那群感染体。 苏小蝶不仅知道她能控制感染体，还知道，假如她的能力能再强一点，这种能力既可以控制人类、控制动物等一切有思维的生物，也可以对电波控制的死物造成影响，比如通讯，比如计算机等等。 因为现在的她也可以，只是做不到完全控制，影响的时间也不够长。 只是这些话她一直没敢告诉任何人。 能控制其他人类的大脑，这已经是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能力了。迄今为止，叫破她这种能力的还只有杨铭一个。 或许现在，还要加上眼前这个人。 虽然舒镌一直用一种爱语似的腔调在讲话，低眉顺眼的，却遮不住他身上天生散发的狂气。 他伸手摸了摸苏小蝶的脸颊，就像之前她妈妈做过的那样：“你可是拥有我星贵族才拥有的能力啊。” 什么？ “贵族？”苏小蝶挑挑眉。 “是啊，可不是所有我族之人都能拥有这种能力的，你真是太厉害了。”舒镌站在她面前，低下头，鼻尖贴上她的，“所以啊，也最该死。” “好了，”就着这么近的距离，舒镌轻轻地吻了一下苏小蝶的嘴唇，浅尝辄止，“说的有点多了。你可得记住了，我是沙塔尔星太空作战军总指挥舒镌，要是你下了那什么，叫地府的地方，把我忘了，那我可饶不了你。” 他还真是研究过中国文化，连阴曹地府都知道。可就算苏小蝶记得他，他不一样没打算放过苏小蝶吗？ 随着舒镌的靠近，苏小蝶仿佛被巨大的手掌攥住了心脏，一阵阵的恐惧令她不自觉地颤抖，甚至没去计较舒镌亲了她的事情。她的脑海一片空白，猛然间腹部一痛。 舒镌就用那种鼻尖贴鼻尖的姿势，将苏小蝶的匕首送进了她的身体，殷红的鲜血喷射出来，溅了舒镌一身。 他直起腰，看着目光渐渐涣散的苏小蝶，怜惜地看着自己身上属于苏小蝶的鲜血，叹息着：“连鲜血都这么美，看来这件衣服我必须挂到陈列柜里收藏了。” 他再也没多看地上渐凉的人一眼，带着他的“孩子们”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 该死的，这都过了一个小时了。杨铭烦躁地看着终端，终于决定上楼抓人。 这言灵也太没纪律了，他虽有心利用她，但她若是个这么不靠谱的行事风格，这颗棋子也只能弃了。 看来传闻都不怎么靠谱，明明他在来之前听说“晨星言灵”是个做任务时不要命，杀伐果断的杀神，结果除了发现这姑娘对他十分不客气以外，也不怎么守时间。 他郁闷地转身准备往大楼里走。 杨铭刚迈出一步，又收了回来，眼睛一眯。 那是什么？ 这座废弃办公楼的楼顶升起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飞行器，四周开着不算明亮的小灯，若不是杨铭眼睛恰好对着这个方向，应该不会注意到。 多年的战斗直觉给他敲了警钟，在飞行器完全消失在视野之前，他躲在阴影处一动不动。 等到飞行器消失了约莫一分钟后，他迅速冲进了大楼。 一楼电梯间有各楼层分布，杨铭跑过去扫了一眼，总控室是在……12楼！电梯面板如他意料之内的一片漆黑，他倒也不算太失望，抬腿就朝楼梯跑。 虽然还不知道那个飞行器是什么，不过言灵这么久没出现，应该和那个东西脱不了干系。 12楼……12楼……总控室……到了！ 杨铭找到标着总控室的屋子，刚准备踏进去就顿住了脚步，监控屏幕碎裂的玻璃四散在地上，机器上还在冒烟，时不时的窜出点火花。 这么明显的破坏痕迹，里面却没有人。 ——那么言灵，人呢？ 他扭头就走。 这下糟了，这大楼大大小小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个办公室，况且他还不知道言灵会不会在刚才的飞行器上，这该怎么找人…… 杨铭在12层的楼道里疾行，忽然耳朵一动，停住了脚步。 空气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声音传来的方向是…… 他蹑手蹑脚地向着声音传来的防线走去，踏进一间不起眼的办公室，很快闻到了血腥气。 人类感染体的血从来不是这样新鲜的血腥味，除非是刚被感染，否则流出来的乌黑血液只有腐臭的味道。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在没有确定现场状况前都下意识地保持着无声的步伐，鲜红的血液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流了一地的血液中央，倒着一个瘦弱的女生，她乌黑的头发散了一地，肚子上插着一把杨铭很眼熟的匕首。鲜血正是从那把匕首捅进去的地方流出来的。 杨铭一惊：“言灵！” 第二十四章 救人 杨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单膝跪地，手背左右拍着苏小蝶的脸颊：“言灵？言灵！” 她整个人都是冰凉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该死的，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总控室看着像是整个短路了，而本该在那里寻找监控视频的言灵躺在隔了一条走廊的另一间办公室里，大出血，生死未卜。 而且这把匕首……杨铭左右看了下，又看见苏小蝶大腿上绑着的一个鞘，目测尺寸正好，似乎这匕首是言灵自己的。 总不能是言灵自己走到离总控室老远的地方自杀吧？再说刚才那个未知身份的飞行器…… 杨铭越拍越重，拍的手劲狠了，才看到她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还好，还能皱眉，说明多少还有点意识，那就可以救。 杨铭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斗篷，欣慰的发现苏小蝶穿在里面的是那件特制的白色作战服，他还生怕今晚她只是出来给老娘送个东西，随便套件衣服就出来了。 晨星队的特制作战服有很多配套的东西，右胸前的内袋扣着一个军用急救包。说起来这急救包还是前几年的医学科研成果，体积小巧，方便携带，能应对紧急消毒、止血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可包扎重伤患者。 不过这虽然是开放的二十一世纪，解开一个非亲非故的姑娘的衣服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他的手在苏小蝶的衣扣上顿了一下，安慰自己：这是救人，是救人，救人。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也不再迟疑，解开了苏小蝶的衣服。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苏小蝶在作战服里只穿了件吊带的背心。这作战服用的特制面料虽然在同等轻便的面料里相对比较保暖且防风，但也没见过大冬天里头一件保暖内衣都不穿的人。 还真是不怕冷。 杨铭保持着面瘫的脸，手速极快地从内袋解下急救包，拔刀、消毒、包扎，一气呵成，十分熟练，也不知道他作为一个和平年代的军官，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血的人，这技术从哪儿学的这么上手的。 做完这些，他将苏小蝶的衣服重新扣好，手从她的身体底下穿过，将她整个打横抱起。 “言灵，你听我说。如果你非常不想死，那你就能活下来，一定可以活下来。”他抱着她，一边急急地下楼，一边凑在她耳边笃定地说着，“别死，千万别死。” 他看中的这颗棋子还没捏到手上，更遑论派上用场，这盘棋刚开，他还想下盘好棋。 所以说……杨铭低头看了眼苏小蝶双目紧闭的脸，心中暗道，你可千万别死，不然，上哪儿找这么好的棋子去呢？ 如果这会儿苏小蝶醒着，一定会惊诧于杨铭的速度。他健步如飞，虽然托着个人，依然十分迅捷地移动到他刚才找到的一辆仍有剩油的汽车，摸出万用钥匙光天化日地把车抢了。 反正都这时候了，也没人会管他遵不遵守交通法，他愣是在限速六十的公路上飙出了一百二十迈。夜里风大，这不起眼的小车刺破劲风，头也不回地朝基地驶去，杨铭下意识开出的速度简直可以续写好莱坞大片。 这急救包虽然能止血，但已经失去的血是补不回来的，再者，需要检查内脏的受伤情况，早一秒到达基地，言灵活下去的希望就大一点。他这样想着，也没看仪表盘，倒是没注意自己现在的时速有多惊人。 基地的出入口都是活动的，不用的时候就沉到地下去，在设计当初，出入口连接的检测室等外围部分做在了一条轨道上，可以随时移动更换位置。 杨铭握紧了方向盘，油门踩到底，一边伸出左臂，打开了自己的终端。他的眼神在漆黑的夜里射出冷冽的光，沉声说道：“晨星队杨铭，以最高权限请求xx路yy路交叉口附近最近的基地大门坐标。” 没多久，终端屏幕上开始跳出蓝色的字： 正在进行权限验证。 最高权限验证通过。 已发送请求。 请求已收到，请等待安防部门返回结果。 这些都是系统消息，杨铭根本没耐性仔细看，眼睛直接瞥到最后一行，那上面蓝色的大字写着：您请求的大门将在xx路1280号（近yy路）开启，开启时间为20分钟。 杨铭一转方向盘，整辆车在原地画了个夸张的圆，朝另一个方向急驰而去。 医院在基地北边，是科研所的下属部门，不过这两个机构的关系很奇怪，虽然是隶属关系，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多得很。苏小蝶对科研所的那群人，特别是沈威，无比看不上眼；但医院这里的一些工作人员和她关系都挺不错的。 杨铭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医院大门，凶神恶煞地盯着路过的护士看：“沈焱呢？” 这小护士胆子小，被他一脸“不说就杀了你”的表情吓得花容失色，待看清杨铭怀里的人，更是连脸都白了：“呀！言灵大人！……怎么会这样？快，急救室在这边，快把伤患带过来。” 看见重伤患者，这护士已经把刚才的惊吓和杨铭问的话全忘了，推着苏小蝶进了急救室就去找医生。 杨铭搭不上手，只好自己去找沈焱。 “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沈焱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听见动静就转过身来，看见了狼狈的杨铭，“咋了这是？终于下定决心违法乱纪杀人了？谁这么倒霉给你送了人头啊？” 他看着杨铭气色挺好，走起路来还虎虎生风，想来他这一身的血也不是自己的。 “你在啊？”赶了一路终于松懈下来，杨铭神色有些疲惫，“我送来个重伤患，劳烦你去看看。” “哦？”沈焱微愕，随即笑了，“你真杀人了？” “别贫，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得等她醒了才能问。”杨铭说，“你帮我看着点。” 连续提起两次，这下沈焱也听出来杨铭语气里的严肃，收起了玩笑，站起身准备跟他下楼：“你至少说说你知道的情况。” “大概这么长的匕首，”杨铭拿手比划给沈焱看，又朝自己肚子上一指，“整个捅进这个位置，出了很多血。我拿急救包给她止血了，但是发现她的时候已经陷入深度昏迷。” 沈焱脚步一顿：“都这样了，救回来多半也是个废人了，你一定要救？” 现在基地物资紧张，人命反而轻贱，这么重的伤，花大代价救回来效果也不一定理想。沈焱不是个很仁慈的人，在救命这件事上，他会考虑性价比。 不过这也能从侧面反应他的极端自信，因为他从不考虑“能不能”救，只会考虑“要不要”救。 “可以救回来，”杨铭根本没看他，自顾自地在前面带路，笃定地说，“这回伤的是‘言灵’。” 听见这个名字，沈焱微讶。他目光闪了闪，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慢条斯理地跟在杨铭后面走了。杨铭心里有些莫名地焦躁，却听见沈焱冷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看来……你这主人做得不怎么样，就算是狗，也要好好保护啊。” 杨铭被他呛了一下，想要反驳，却想不到合适的词，只好作罢。 “狗”这个称呼还是他来上任前自己和沈焱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被沈焱提及，他又觉得有点膈应。 两人走到急救室，在刚才那个护士的安排下，苏小蝶已经被送进手术室了。小护士见到沈焱亲自下楼还有些惊讶：“院长？刚才这位先生送来的患者已经进五号手术室里，赵医生在里面。” “嗯，”沈焱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推推眼镜看向杨铭，“我去消毒，然后进去看看……” 他本想打发杨铭回去等消息，却听见杨铭打断他的话：“行，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 沈焱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丝玩味。 第二十五章 凶器 那个飞行器……怎么形容呢。 杨铭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日光灯，正在走神。 对于一架飞行器来说，那座办公楼的天台不算高，杨铭因此站在楼下还能看见些飞行器本身的细节。那是架梭状的飞行器，整个是灰色的，没有螺旋桨，没有机翼，仿佛一颗横放的水珠直上直下。根据目测，那飞行器大约比一般的直升机再大一圈。 在他寻找可用的车辆的时候，一定有什么人，从天台进入了大楼。 那么……会是谁呢…… 都说警察查案的时候确定罪犯有两个要素，一是作案时间，二是作案动机。杨铭脑海中有几个可疑的人选，根据这两条证据在脑子里过了两遍，又一一排除掉。没道理，他刚到晨星队上任没几天，虽说和苏小蝶交流的时间长了点，但是接触过的其他人也有不少，他应该没暴露自己的目的。所以那些人……没道理这么心急火燎地朝言灵下手，还不清理现场。 如果这件事是他们做的，他连一滴血都不会看到。总控室不会毁成那样，言灵不会倒在地上，整幢楼应该会像没人来过那样，这才符合他们的行事风格。 而且，总控室的短路情况非常严重，不是所有人都能造成那样的后果；那架飞行器也是疑点重重，就杨铭所知，不是国内的款式。 难道是国外……？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新式飞行器，还是机密？ 那更没理由千里迢迢莫名其妙地空降来杀害一个女孩子。 虽然这个女孩子是晨星队中很出名的战士，但出了c21基地，她言灵从外观上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而已。 所以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 杨铭蹙起了眉。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紧闭的大门重新打开，沈焱从里面走出来，摘下口罩。 听见他的脚步声，杨铭立刻站了起来，他左思右想都想不通是谁袭击了言灵，希望她这回能平安活下来好给他个答案。 “怎么样了？” “在输血，”沈焱说，“你还在这儿正好，我记得你是o型血吧？她出血量有点大，血库里o型血不够用了，你去做个交叉配型，能用的话你就抽点。” “行。”杨铭很爽快。 “跟我来。”沈焱见他答应，就在前面带路。二人很快来到抽血的地方，杨铭卷起袖子，一边和沈焱说话。 沈焱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个透明封口的小袋子递给他，正是杨铭插回苏小蝶刀鞘里的那把匕首，“喏，我看她挂着把刀，长度差不多，摸出来看了下。这就是凶器吧？” “嗯，”杨铭点点头，“我到的时候，就这把刀插在她肚子里，看样子是她自己的刀。” “你拿着吧，估计你要拿去验指纹。”沈焱挑起一边的眉毛，看向杨铭，“你给她拔出来的？” “对。” “那是不是……”沈焱右手拗了个奇怪的角度，在自己腹部比划着，做了个反手捅自己的动作，“这个方向？” “嗯。”杨铭点点头。 “那可奇了怪了。”沈焱耸耸肩，“我让手下的护士给她全身检查了一下，没有其他明显外伤，唯一的伤口就是肚子上那一刀捅出来的大口子。可你又说，这刀是反手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杨铭：“你说她是无聊到专门把手换个角度自杀呢，还是她的敌人强悍到不需要搏斗就一刀捅死了她呢？” 前一个说法像笑话，后一个说法令人毛骨悚然。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在座的杨铭和沈焱两个人都是知道的，晨星队有格斗训练，言灵又是个异能人。 不是所有拥有异能的人都适合战斗，比如说陈羽梦，她虽然是晨星的副队长，但她的能力更偏向于辅助。可言灵不是，至少她的能力，对付感染体非常好用。另外，杨铭亲身经历过，他知道她的能力对人类也有效果。 再说她的格斗能力，她或许力量不够大，但是技巧应该是过关的。杨铭第一次去晨星队的训练室，看见的是她跳在半空和颜臻斗到中途的景象，最后，她还往他脸上踩了一脚。 那么，能够不留下搏斗痕迹，一刀刺伤苏小蝶的存在，究竟是…… 杨铭低头想了想，示意沈焱把耳朵凑过来。 在场的还有给他抽血的医护人员，这些没确定的话不能公开说出来。 “当时，我看见楼顶有架奇怪的飞行器升空，然后我进去找人，就发现言灵躺在血泊里。” “哦？”沈焱问，“没见过的型号？” 杨铭想了想，挑了个形容词：“颠覆我对飞行器的认知。” ——那么就是从来没见过的飞行器。 沈焱饶有兴致地说：“有意思，看来我确实得治好她。” “难道你本来没这个打算？” “原本就是卖你个面子，”沈焱满不在乎地说，“我还以为你看上她了呢，难得这么心急火燎地带着个人来找我。” 他本意是调侃杨铭，没想到，杨铭却没有否认，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我确实‘看上’她了。”杨铭勾起嘴角，对沈焱笑了个意味深长。 “哦——”看见他的表情，沈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晃脑地说，“那我更得卖点力了。” 言灵乃是晨星队排行前几的战力，沈焱知道得很清楚。既然杨铭“看上”了她，那作为同一战线的他，自然是义不容辞要帮忙的。 护士敲桌子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暗语：“院长，配型成功，可以带去输血。” “好，麻烦你了。”沈焱面色淡然地点点头，对杨铭说，“走，去手术室。” 一个健康的成年人偶尔输点血无伤大雅，甚至还能促进血液循环，何况现在杨铭非常想救醒苏小蝶，因此没说什么，由着沈焱摆弄。沈焱把他安排在手术室里专门隔离出来的一间无菌输血室，隔着个玻璃给苏小蝶输血。 从杨铭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一群人在手术灯下围了一圈，忙忙碌碌，却完全看不清苏小蝶的身影，唯独从他胳膊上流出的殷红血液顺着导管缓缓地流淌到隔壁，才能感觉到隔壁的病床上是躺着个人的。 沈焱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杨铭旁边，笑得像个恶魔：“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杨铭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如实回答：“还不错。” “哦。”沈焱笑眯眯地推了下眼镜，“那我多抽点，省的再找别人配型。” 沈焱平时都是云淡风轻，没什么表情的，一旦他笑得这么欢实，就是明摆着给你使贱耍他那一肚子的坏水。 杨铭仿佛是条躺在砧板上的咸鱼，没有选择，只能任其宰割，他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一次紧急输血最多不能超过80，沈焱愣是抽了他60，导致他从病床上起来的时候，眼前花了一下。 他没好气地白了沈焱一眼，沈焱替他消毒止血，随后卖萌似的挥挥手：“等她脱离危险了我再通知你，回去养着吧，慢走。”语气轻快地快要飘起来了。 什么叫交友不慎？杨铭这就是。 他的头有点晕，慢慢地从手术室走出来，适应了一下难得虚弱的感觉。他站在手术室外思考了一下，摸了摸放在口袋里的那把匕首，向军部鉴定科去了。 可鉴定科给出的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杨队长。”年青的士兵像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经鉴定，这把匕首上只有言灵大人和您的指纹。血迹是言灵大人一个人的，没有其他人的血迹。” …… 杨铭看着那士兵递回来的匕首，银色的刀锋在灯光下发出冷冽的光，像是在对着他冷笑。 没、有、其、他、人、的、指、纹？难道说，言灵真的是毫无理由地，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明知自己在等她的情况下，特地使用反手握刀，将自己捅了个对穿？ ……这怎么可能？ 第二十六章 汇报 杨铭一愣，手指在桌子上扣了两下，却很快回过神来，嘴角勾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冲那鉴定科的小伙子笑了笑：“行，知道了，麻烦你了。” 那小伙子连忙摆手：“杨队这是哪儿的话，这是我们的工作，应该的。” “可现在大半夜的，休息时间还让你们忙活，也确实是麻烦你们了。”杨铭依旧客客气气的。 他的制服上沾了苏小蝶的血，因为这事暂时没个结论，还不方便声张，因此他从沈焱那儿出来就把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衬衣。裤子一时换不了，不过所幸他的制服是深色的，血迹在裤子上沾的不多，干掉以后就成了深红色，不注意的话也看不出来。 这把带血的匕首他也没多解释，鉴定科经手的东西多，这群人知道哪些东西可以说，哪些事不能露口风，见杨铭没有解释的意思，这些人也不敢多问。 杨铭道了句谢就走了，他来到门外，脑子里打着转。 这事，似乎除了苏小蝶自杀以外没有别的可能了，但苏小蝶显然是没可能自杀的。 她刚去看望了自己在难民营居住的母亲，还想要寻找证据自证清白，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杀，可能么？何况，经过几次的接触，苏小蝶或许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有着一股子推翻一切的冲劲，却也不是那种遭受点挫折就选择自杀的懦夫。 再者，要说晨星队里谁吃过的处分最多，那大概就是这位言灵了。杨铭查过卷宗，论处分的质，她可能不算什么，毕竟这姑娘心里有分寸，从来没犯过大错，上头给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处分；但论处分的量，她言灵，别说晨星队里，就是放眼整个军部，那都是头一份。 ……看来，这件事，必须要等她醒了才能有结果。 人在沈焱那里，杨铭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左思右想没结果，也就把这事暂且压下，搁置在一旁。他转头去了陈羽梦那里。 已经是深夜了，陈羽梦却还没让自己下班，依旧在办公室里。 她的办公室，杨铭作为队长，有权限直接刷脸进入，但也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径直闯进来的时候遇见了“敞开胸怀”的苏小蝶，还是因为陈羽梦是个姑娘怕不方便，又或者是想给这位以后要一起公事的副队长足够的尊重，反正自那以后，杨铭总是在门口提交了进入申请才进去。 按照规矩，陈羽梦一见到人就站起来给杨铭敬了个礼，打了招呼：“杨队。”随后就不管杨铭的反应，自行坐回原位继续工作。 不过她嘴里倒是继续在说话：“已经过了午夜，言灵还没回来，联系了她的终端没反应。照处罚内容，现在属于她禁足的时间段，可以给予二次处分。” “……你这算大义灭亲？”杨铭闻言一愣，旋即笑了出来，他已经知道织雾和言灵的私交极好，没想到甫一照面就听她告言灵的状。 “私情是私情，公事公办。”陈羽梦推了推眼镜，看了杨铭一眼，“当然，这事决定权在你手上，你要是愿意网开一面，就等她什么时候回来，禁足时间顺延就行。” 虽然嘴上说着公事公办，但这种非原则性的灵活的事情，陈羽梦也乐得为苏小蝶求情。 这几天下来，杨铭有点摸到她说话的套路风格，当时就笑了，也没瞒着她：“言灵是和我一起回来的，所以大门门禁没有她回来的记录。你按我的时间给她补上。” “啊？”这话让陈羽梦很意外，她本来还奇怪苏小蝶怎么转了性子变得不靠谱了，说好午夜前回来的却玩失联；当然她也知道杨铭今晚出去了，晨星队的人进出，她是有权限收到大门门禁的提醒的，只不过她不方便问自己的长官出去做什么；可谁曾想，这两个人竟然凑到了一块。 “那……言灵她人呢？”陈羽梦问道。 杨铭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极少称呼别人姓名，也就像沈焱这样和他关系好的人他才连名带姓的喊。陈羽梦是个适应能力极强的人，配合工作的时候那适应能力更是堪称完美，发现杨铭习惯喊人代号，她也就用代号称呼苏小蝶。 “她受伤了，在医院。”杨铭在沙发上坐下来，和陈羽梦说话。 “受伤？怎么回事？”陈羽梦眉头轻蹙，眼神有些严肃。 “这我还不知道，我赶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杨铭说，“还得等言灵醒过来才知道具体消息。” “……” 陈羽梦沉默了。 她比这位新来的长官更清楚，言灵受伤，甚至是重伤到失去意识是个什么概念。 ——这是从言灵进入晨星队以来都没有发生过的情况，这意味着，有他们意料之外的敌人出现了。 或许是更强大的感染体，强大到苏小蝶无力反抗；或许是c21基地出了内鬼；又或许是其他城市、其他国家的幸存者做的…… 和杨铭一样，陈羽梦瞬间在心里过了许多种可能。 可惜没什么头绪。 她不是个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的人，想不到结果，她就先做更重要的事。杨铭傍晚出去了，她还没给他汇报工作。 “新来的王先勇，代号定下了。”陈羽梦思考的速度极快，从别人的角度看去，就是她在听说苏小蝶受伤的消息后沉默了两三秒，随后冷不防地开口说道，“蝰蛇给他做了测试，双手用力可以抬起七百四十斤的重物，就给他定了个‘撼山’的称号。” 这是许小曼在提交的报告中写的一句文绉绉的形容：力拨千钧，似可撼动山岳。 陈羽梦觉得正好，就顺手拿这句话给王先勇定下了代号。 杨铭不置可否。 陈羽梦继续道：“他的作战服已经交了尺寸去定制了，其他的东西等明天一并理出来给他。宿舍的话，二区第六间房间空着，姓名和进入权限已经给他修改好。另外，他的亲生妹妹去了实验室，他申请和妹妹一起住。这个需要你和实验室那边的负责人审批，不过我刚去联系了一下，实验室那边已经下班了，他们的意见要明天才等得到。我自行做主，让他妹妹先过去和他一块儿住了，你要是觉得没问题，等会儿签个字；如果不行，明天再让她妹妹搬回实验室去。” “可以，实验室那边没意见的话，就让他妹妹也住下。”杨铭说，“区域的通行权限给她开一下。” 晨星队驻扎的这块地方，有一道属于晨星队的大门。王初晴要住在这里，没有大门出入权限的话很不方便。 不过杨铭算是挺大方的，这块区域属于“晨星”，也就是军事区域的一部分，一般来说不会随便放闲杂人等进入。 陈羽梦不由得看了杨铭一眼，后者神色淡然，好像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决定。 她又看了下自己的工作记录，确认有没有遗漏的事宜。一般的小事她也有权力决定，不用向杨铭汇报，其他的大事嘛…… 倒还真有一件。 陈羽梦神情带着点凝重，转头注视着杨铭的眼睛：“首长办公室那边刚才发来消息，要求我们出五六个人，去昆山看看。” 第二十七章 上将 杨铭原本慢条斯理地敲着沙发扶手的手指猛然顿住，他挑了挑眉：“昆山？” 陈羽梦透过眼镜片直视他的双眼，眼神和语气都极镇定：“你没听错。” “哈，”杨铭被气笑了，“这是准备往西去？” “没说，”陈羽梦回答，“只是说先往昆山去一趟。我把文件发给你，你自己看吧。” 她在工作用的电脑上敲了几下，杨铭打开自己的终端，刚好收到她发来的一份文件。 “人选方面，”陈羽梦一边给他发文件一边说，“你看看需不需要明天开个会，或者，如果你有腹稿就直接定下，明天我送到首长办公室去。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下班了。对了，言灵是在医院吗？” 杨铭原本在看那份文件，冷不防听见她汇报工作的话锋一转，愣了一下，从文件里抬起头，点头道：“嗯，我出来的时候还在做手术，不知道现在做完没。” “好的。”陈羽梦颔首。 关机，起立，将脑后的发髻拆开，甩了甩瀑布般泻下的长发，随后让出位置，将椅子推进桌子里放好；她迅速完成这一套动作，旁若无人地朝门外走去。 “等等，你去哪儿？”杨铭赶紧拦住她，他手头上的文件还没看完，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问题找她。 陈羽梦走到门口，闻言回身看了他一眼，刻意摆出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目光中满是冷淡：“杨队，现在是下班时间，我的行踪无可奉告。” “……” 杨铭被她噎了一下，愣是没说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了办公室。 ——陈羽梦工作时极其配合，让他不小心忘记了，他是个普通人，晨星队员从上到下，都不欢迎他的到来。 对此，杨铭心知肚明。 他怔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继续看向那份文件。 这份红头文件十分寻常，用语也是司空见惯的官方口吻，杨铭仔细地看了三遍，都没发现异样的地方。 似乎没有隐藏深意的地方，也没有暗示，只是普普通通地要求着晨星队出人去昆山，探查下是不是有幸存者。 但恰恰是没有异样，才是最异样的地方。 因为作为基地目前实际上的最高领袖，蒋英睿是明确表示主张往南的，而他则要求往北；他虽然身份有些尴尬，但意见还是有点分量的；反而是向西的意见，才是下午开会时最无足轻重的一方。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蒋英睿那张严肃而正经的脸庞，老实说，这位将军年纪不小，但挺显年轻，连皱纹都不多。因为目光锐利，常常让和他对视的人感到压力。 这个家伙……杨铭无声地冷笑着，会议结束时他们明明并没有达成共识，却在他离开基地后，首长办公室竟然直接发文要求向西？ 不，其实，也没有明确表示日后就往西边探索，只是说去一趟昆山而已。所以这究竟是不是军部打算向西探索的信号？ 看来还是…… 杨铭眯了下眼睛，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危险。 …… 在陈羽梦离开她的办公室五分钟后，杨铭从里面走了出来。 已是深夜，这个时间还在走廊上穿梭的人很少，但就是仅有的那几个，见到杨铭后不过是面无表情地公式化地敬个礼，喊一声“杨队”，就默默离开了。 礼节上挑不出错，却绝不热络，甚至可以算是冷漠。 杨铭丝毫不在意，挂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就往宿舍区走。队长的宿舍是固定，他之前已经搬进来了。 地下城市的空间有限，如果是普通的士兵，只能去睡几十人一间的大宿舍。不过杨铭作为一个前少尉，目前又是晨星队的队长，他的房间可以稍微大一些。 大概二十多方的屋子，被分隔成两间，外屋大一些，有一间浴室，放着桌子和沙发，是个可以办公会客的地方；内屋只用来睡觉，所以小一点。 杨铭回到房间，三下五除二地把外裤脱了下来，连同拿了一路的制服外套一起丢去洗。苏小蝶的血迹已经干透了，成了制服上污黑的脏迹。 杨铭定定地看着那些血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回卧室。 老实说，对于长手长脚的杨铭来说，这个内屋有点转不开身。可他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不是和平时期了，很多生活条件都只能将就。 他回到屋里，艰难地从床底下刨出一个带锁的箱子，然后从上衣内袋里摸出一把精致的小钥匙。 如果有人看到此时的他，一定会觉得很惊讶，因为在虹膜扫描的电子门禁和万用钥匙普及的年代里，随身带一把普通钥匙的人已经很少了。 但杨铭神色平静，好像没觉得自己做了多奇怪的事情，他捏着那把小钥匙插进锁眼，另一只手在锁上动了几下，双手配合着调整角度。 为了防止被万用钥匙打开，这把锁上带着机关。 虽然这箱东西放得这么好，里面却不是什么金银财宝或是机密文件；杨铭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台奇怪的机器，有一个很小的显示器。 他轻车熟路地给机器插上电，转动上面的旋钮，一边转，一边还在按键上按来按去。显示屏随着他的动作亮了起来，显示出一条电波的形状，有规律地跳着着，看上去像是心电图。 整间房静谧无声，甚至连细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在这种环境里，杨铭下意识地压低了呼吸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只耳朵警惕地听着房门外的动静。 其实基地的房间隔音很好，他这样做也听不见什么就是了。 他就保持着这个状态，不知疲倦地在那台小机器上努力着，时间在此时被无限延长，大约过了十分钟，他却觉得有半年那么久，显示器上才跳出别的内容。 一个人影从画面上冒出来，正襟危坐，面容和蔼，笑眯眯地看着杨铭。 他的脸庞有些宽，微微有些肉，这让他看起来线条十分柔和，一双笑眼没什么威力，鼻头略大，嘴唇微厚，由于保养得当，头发还是黑的，总之是个看上去很好亲近的老人。 见得这一幕，杨铭终于松了口气，换上了他惯用的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向屏幕里的人打招呼。 “江叔。” 这个和蔼的老人，赫然是下午开会时坐在上首的那位“江叔”，在他的肩膀上，金色橄榄枝和三颗金色的星星熠熠生辉。 ——上将，江浦和。 第二十八章 新官 如今信号被管制的情况下，他和江浦和用来联络的那台机器走的是一条特殊的波段，信号不稳定，好处是，应该还没人发现。 基地的房间都是统一分配的，不能自行做大改动，连带着藏东西的方式都很原始，就是塞在床底下，和杂物混在一起，不然，这房间也没什么好地方可以藏了。 江浦和坐在椅子上，对杨铭的通电毫无意外之色，笑眯眯地说着：“我就知道你会找我，看见文件了？” 如果这房间能有窗户的话，此时大约是夜幕低垂的模样，可惜没有，不过这不妨碍房间里一片漆黑。杨铭点着了床头的小灯，好让对面看清楚自己的脸，问道：“看见了，蒋英睿他什么意思？” 江浦和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地晃了晃，对他的话颇有些不赞同：“要叫‘首长’。” 杨铭听见他这句话，一时不防，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面红耳赤地大咳起来，眼角还沁出一点泪花，好半天才能正常的和对面的人理论，气急败坏地吼了句：“江叔！” 好在江浦和不是个很恶趣味的人，他方才也不是逗他，在这c21基地，乱嚼蒋英睿的舌根，说不定哪天就要湿了鞋，就算私底下也得提醒杨铭记得不要说漏嘴。只不过他不让杨铭直呼其名，自己却没那个顾忌，他轻咳一声，正色道：“蒋英睿还做不到只手遮天，不如换成第三选。往西，总比北上强。” “往西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他能同意？真找到了南京那边的人，我看他这位置也未必坐得稳。”杨铭依旧没想通。 虽说这场病毒来势汹汹，恰逢乱世，但活着人还是那些人，从和平年代过来，还没有被足够长的****洗刷去记忆，从前的一官半职和身份背景，到了这世道，也不是完全没用。 真能把南京的人挖出来，真的眼见到他们活着，对蒋英睿没有任何好处。 “可他没有办法，”江浦和笑得一脸云淡风轻，“没人会支持他一意孤行地南下，这等于在宣告放弃北方辽阔的土地。” “你是说……”杨铭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江浦和笑着打断他的话，柔声嘱咐道：“这次大概能派辆面包车，车上还需要空间放必要物资，带五个人还是六个人，你这边看着办吧。不多带普通的士兵，你得挑点好手，如果能打配合的更好。” 杨铭在脑海里把这句话过了一遍，拟了个似是而非的腹稿，刚要答应，就听见那边的老人又说了句：“我看那个‘言灵’不错，听说她战绩很漂亮，当然，具体带谁还是你来定。” 他一句未出口的应答之言被噎在了嗓子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半晌，杨铭才像是刚回过神来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好，我拟一下名单，明天找队里开个会。时间不早了江叔，你也别太操劳，早点休息。” 江浦和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切断了联络。 杨铭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言灵啊…… 这柄利剑着实有些耀眼，一个两个的都在惦记她，而她本人正在死亡边缘摇摇欲坠，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杨铭毫无形象地坐在内屋的地上，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点什么。好半天才终于回神，艰难地举起终端，给沈焱和陈羽梦一人去了一条消息。 “言灵受伤的事，先压下来。” 明明终端不重，他抬起胳膊的时候却仿佛压了千斤的重物，发完这条消息才松一口气，慢吞吞地将那个摆着通讯机器的箱子原样塞回床底下。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萎靡不振地从地上爬起来，耷拉着脑袋郁闷地走到外屋，脱衣服准备洗澡。 在c21基地，水的来源主要是地下水和融雪，供电供暖的能源则来自地热，所以热水倒不是很缺，每个人能分到的用量配额也就不会太少，偶尔冲个时间长一点的热水澡完全不怕不够用。 该让谁去呢？ 到目前为止，军队探索的脚步只到本市近郊，临市这种路程，靠步行过去未免太远，因此也就没有好好探索过。 派小面包车的话，行程就会快一点，不过要带足食物和汽油，因为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也就不能把车坐慢。所以，太胖的人就先不考虑了，车里多挤两个瘦点的更好。 这次不是单打独斗，而是团队出行，像织雾这样偏辅助能力的队员就可以跟着去，当然，单兵作战能力强的也需要带……这样说起来，像风神这样单兵战斗力足，又可以配合辅助的能力就更好了。 …… 杨铭一边洗澡，一边一一推敲着人选，过了好半天才重新从浴室走出来。 他的终端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发上。 作为统一战线的盟友，以及相交多年的损友，沈焱发来的这条回复极其不留情面：“你当我和你一个智商么？早就想到了。” 他好像一天不对人冷嘲热讽一天就全身不舒服似的，杨铭早就习惯了他的说话风格，没事人似的自动在脑海中将这句话翻译成了“已办妥”三个字。 而陈羽梦的回复则更加简单粗暴——她压根就没回复。 一到下班时间，她就脱下了名为“敬业”的外袍，穿上了她骨子里的高傲，绝不会多给这位新长官一丁点的好脸色。 杨铭等了一会儿，看着自己仍然毫无反应的终端，终于还是放弃了等消息的想法，将自己扔到了床上，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这一天的疲劳散去了一些。 算了，等明天再和织雾提一下这件事吧。比起连工作都不好好配合的人来说，织雾这种行为可爱多了，不是么。 别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倒好，名不正言不顺，赶鸭子上架似的接了个他自己也不怎么想要的职位，要忍着对上头赔笑，还要被手下人无视。 ……上头安的什么心，以为他不知道么？ 呵呵。 这样就想把他踩下去，那也真是想太多了，既然把他扔进了这里，他就好好利用利用。 杨铭无声地冷笑一声，保持着躺下去的姿势就睡着了。 c21基地里终于沉寂了下去，灯光陆续熄灭。 即使是深夜，灯光也不会全熄，但兴趣是为了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保持一点地上的感觉，到了深夜，走廊上会熄一半的灯，给人一种天有点黑了的错觉。 杨铭睡着了。 而苏小蝶，躺在一间僻静的病房里，戴着氧气罩，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一室寂静，只有心电图发出“滴滴”的响声。 第二十九章 太极 住在地下的生活其实不算太难熬，时间长了就渐渐习惯了，唯一一件经年累月后依旧觉得适应不了的事，大概就是生物钟。 因为看不见日升日落，灯开着便是极昼，不开灯就成了永夜；睁眼闭眼，目光所及都是一样的天色，必须要用足够的理智去对抗，才不至于作息紊乱。 杨铭皱着眉头，艰难地坐起来，伸手掐掉了响个不停的终端闹钟声，顺手将终端拉到面前看了眼时间。 ——清晨六点，晨星队将在半个小时后开始晨练。 还行，比他从前在部队的时候晚起了十分钟，只不过，在部队的时候他晚上十一点前睡，自从来了c21，这休息时间是越来越晚了。 他阖眼坐在床上，最终还是没能赖成床——多年的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闹钟一响，他便再也睡不着了。也就只好穿衣起床，洗漱去晨练。 晨星队的规矩比外头小些，晨跑也不用列队，跑够公里数就休息。杨铭对自己初来乍到格格不入的处境很有些自知之明，也不管别人理不理他，自顾自地跑着，不紧不慢的。 倒是陈羽梦，不多时就从后面赶上来，和杨铭并排前行。 她一边跑一边朝杨铭提问，说话倒也不带喘，显然是体力不错：“杨队，昨晚说的那件事，人选你决定了么？” 这织雾倒还真有点工作狂的潜质，前一天忙到深夜，第二天清晨就来打听人选的事。就是不知道，她是真的像看上去的那么上心，还是来敲打他的不作为。杨铭瞥了跑在他旁边的陈羽梦一眼，神色不动：“有个腹稿，等晨练完我去趟首长那儿，看他有没有具体指示，再决定要不要修改……你等会儿安排一下，等我回来再开会。” 陈羽梦默默地听完他的指示，颔首道：“知道了。”说完就再也没吭声，闷头朝前跑。 去首长办公室转一圈这个决定，是杨铭前一天和江浦和结束通话后下的。因为这次的命令下得有些莫名其妙，少不得要去探探蒋英睿的口风。 只不过就是……虽说做了一晚的心理建设，当杨铭真的站在首长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还是不易察觉地抽了抽嘴角，有点别扭。 他纠结半晌，还是压低了声音深呼吸了一下，触动了首长办公室的门禁。 “晨星队杨铭，申请进入。”平板的机械女声在空荡寂静的走廊上回响起来，异常突兀。这里素来肃穆，除了站岗的卫兵，平时难得有半个人影。 照理说，在首长办公室刚发了任务给晨星队的当口，晨星队长来申请面见，应该很快被迎进去，可是杨铭纠结了一会儿之后按下门禁，却又等了好半天，等得他心里那点不爽已经转变成疑惑时，门才缓缓打开。 迎接他的是个约莫三十几岁的中年人，看上去精明干练，见到他敬了个礼，笑着向他打招呼：“杨队长。” 这人杨铭认得，叫吴鹏云，跟在蒋英睿身边做事，算是蒋英睿的心腹之一。不过杨铭和他见面次数不多，于是多看了他两眼，这才发现对方脸上还有没褪干净的焦急之色。 杨铭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见到人了，他就收起了他在门外时那些孩子气的纠结表情，摆出那张看上去有点假惺惺的客套笑脸，给吴鹏云回了个军礼：“云哥啊，首长在吗？我昨天有点事，很晚才从织雾副队长那边收到了命令，怕太晚了打扰首长休息，所以现在来问问首长的意思。那文件里写得语焉不详的，不知道首长有没有清楚点的指示？”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问话，眼角余光朝着里面扫去，果然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间传出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是小杨来了吗？快进来。” 明明一旦触动门禁，访客姓名就会直接播报在蒋英睿桌子上，偏偏此时他还要问一句是不是杨铭来了，仿佛对有访客这事一无所知似的。 杨铭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跟着吴鹏云走进里间，恭恭敬敬地朝坐着的人敬礼：“蒋首长，我来听听您有没有什么指示。” 蒋英睿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笑着指了指他办公桌前那排明显是会客用的沙发：“小杨也好久没来看我了，来，坐下再说。” 他越是这样不肯正面回答，杨铭心里就的问号就越大，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沙发前，状似乖巧地坐下了——只占半椅，小腿紧扣，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是个标准的军队坐姿。 制服顺着他挺直的脊背，勾勒出他豹子般健美而蕴含力量的腰身，灯光照在他利落的短发上，顺着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块阴影。 端的是一个年轻有为。 这是一只初生的豹子，养不好，就得被咬一口；但又不能干脆利落地丢掉。蒋英睿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杨铭一番，觉得嗓子眼里有些发堵。 杨铭镇定自若地坐着，任由他打量，脸上带着无辜的笑意，眉眼间写的尽是“请首长指示”。 好像他有多听话多乖巧似的。 蒋英睿觑着他的神色，心中略有些不喜，却还是和和气气地回道：“我知道，你不太喜欢现在这个差事，想找回你爸爸，想要往北边去，想要复职。不过呢，你心里也清楚，往南边去，找到生还者的可能更大一些。当然，我也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既然开会的时候暂时没讨论出个定论，咱们就暂时先从周边县市找起，一点一点来，往南还是往北的问题咱们搁置再议。讨论的慢，不代表手头的工作就要停下嘛。这次的工作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挑了个近点的城市而已，你别多心。” 这言辞间竟是从来没有把向西的建议放在心上，仿佛当时掐了半天就在讨论北上还是南下的问题。是不是当时自己不强烈要求北上的话，他会直接决定南下？ 这老狐狸，呵呵。 骗三岁小孩呢？这次的任务要真有这么轻松愉快轻描淡写，能被军部标成s极任务？ 杨铭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脸上毫无阴霾之色：“是我没领会精神。讨论了半天南北问题，结果突然收到往一个西边城市去搜救的文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谢谢首长提点我。不过照首长所说，这次任务这么简单，随便派点人就好了？” 杨铭这话说完，蒋英睿顿时露出了些微尴尬的神色。 “这个……为了任务顺利，最好还是派点战斗力强的好手嘛，谁知道搜救的时候会碰到什么呢？” 杨铭假惺惺地一躬身：“蒋首长说的是。”他兀自在心里揣测着，看蒋英睿那有点尴尬的面色，莫非这次任务真的很有隐情？看来还不是一般的隐情。 吴鹏云安安分分地站在旁边，蒋英睿和杨铭说话没让他避开，他自在屋子里听着，双手拢在袖子里慢悠悠地听了两人互打了一圈太极。他越听越听不下去，焦急的神色爬上眉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蚱，斟酌着词句对坐在上首的蒋英睿磕磕巴巴地说道：“首长，要不然……就把那事说出来吧？您看这事……它也压不下来啊。” 第三十章 求救 哦？ 杨铭不动声色地挑挑眉，目光自然地瞥向站在一边的吴鹏云。后者垂手低头，躬身站在一边。 被他一语道破，蒋英睿脸上的云淡风轻也装不下去了，他微有些恼怒地瞪了吴鹏云一眼，暗骂他不该乱讲话。 蒋英睿不说话，杨铭也没开口；吴鹏云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也闭嘴不提。一时间，偌大的办公室里有诡异的沉默。 今日杨铭过来前已经打定主意，不从蒋英睿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信息，他就拒绝为这次任务委派队员。有苏小蝶莫名其妙重伤的事情在前，他不想随便拿队员的生命开玩笑，若他真的在这种情况下随便打发了几个人去，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出现意外谁负责？ 反正知情不报的蒋英睿是肯定不会主动负责的。既然这样，他也不会傻乎乎地去捡个炸弹揣在怀里。 杨铭倒也沉得住气，他好整以暇、气定神闲地看着蒋英睿阴晴不定的面色。 最终还是吴鹏云熬不下去了，忐忑地向蒋英睿建议：“将军……我看要不还是告诉杨队长吧？让晨星队员多了解一点情况，也算有备无患嘛。”异能又不是量产的，晨星队每一位队员的性命都很宝贵的啊！首长你打小算盘也先考虑下人类的前途啊！ 他在内心咆哮着。这些话都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事实上，吴鹏云提出句建议，额上已经渗出涔涔冷汗，害怕蒋英睿事后发作他。 蒋英睿脸上红绿灯似的变换着，杨铭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决定再添把火。他装作善解人意的样子，体贴地开口：“首长，队里还等着开会，如果真没什么特殊的指示，那我就回去拟名单了。首长说的这么简单，我就放几个新人出去锻炼下，也当是增加作战经验。不打扰首长工作，我先告辞了。” 他说完，悠哉悠哉地站起身，敬了个十分标准的军礼，便转身准备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七步，八步。 “等等。” 杨铭数着步子，走到第八步的时候，蒋英睿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叫住了他。杨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起一个得逞的笑容，而当他再次转回身来，表情已经调整成谦卑有礼的乖顺，低头示意：“请首长指示。” 蒋英睿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扣了几下，犹豫再三，终于妥协似的叹口气：“唉，鹏云啊，你跟他说吧。” “是，是。”吴鹏云点头哈腰，随即一脸为难之色，看向杨铭，“杨队长，是这样的，你也知道，现在信号管制，大多数的波段都是被屏蔽的，除了基地普及的终端，基本没有民用信号渠道。但是前两天，我们从一条隐蔽的特殊波段上，收到了一份来自昆山的求救消息。” 杨铭挑了挑眉。 这情况倒是让他有点意外，昨天和江叔私下通讯的时候，对方什么也没说。是蒋英睿连江浦和都瞒住了，还是江叔他……刻意没说？ 无论是第一种可能，还是第二种可能，都值得杨铭好好思量一番。 吴鹏云接着说道：“消息的内容很简单，只有救命两个字而已，技术部反追踪了这条消息的来源，得到的ip地址大概是在这个位置。” 他用眼神向蒋英睿请示了一下，蒋英睿挥挥手，一副“随你们便”的态度。于是吴鹏云从蒋英睿的桌子上拿起一幅摊开的地图，翻过来给杨铭看。 蒋英睿的桌上竟然一直放着一张昆山市的地图，在这幅图的西北角上，有人拿红色彩笔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圈。 吴鹏云指着那个红圈说：“大概在这附近，没法定位到更精确的位置了，现在的追踪精度不比和平时期，想要恢复从前的科技水平，还需要努力。” 还需要什么努力？他没说，杨铭也不用问。需要解开信号管制，需要从前的许多的仪器，这都需要一批批的战士去和感染体战斗，去抢回那些科研成果、抢回信号塔、抢回领地。 杨铭摸着下巴，仔细记下红圈的大致范围，却没有出声。 “首长本想压下这件事，很难说这条消息会不会引发不必要的骚动，只是……”吴鹏云还要帮蒋英睿解释不肯说的理由，“你也知道，大家的神经都比较紧张。但是不说，又怕对方来者不善，引起不必要的牺牲。” 坐在上首的蒋英睿终于接过话茬：“这条消息很怪，我们也不确定发来消息的是敌是友，甚至，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人。你们这次行动……人数不必多，人少的话，机动性更强。另外，最好是找一些作战经验丰富，能随机应变，也能相互打配合的队员去，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需要一些多面手见机行事。” 就这么几句话，他非要憋到三催四请才肯说出来。虽然杨铭能理解，由于资源紧张，现在的基地准入制度有点畸形，人人脑袋里都绷着根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这种消息，如果是敌人的烟雾弹，那么，“新的敌人”、“内鬼”或是“有智慧的感染体”这些可能的选项，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引起恐慌；如果是友，则像是在黑夜里点亮了灯塔，“其他市还有同胞活着”这样的消息容易引起狂欢；无论哪一种对军部来说都不是好事。 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贸然将消息放出去，着实不是什么理智的行为。但蒋英睿居然试图在他的心腹之间就将消息压下，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杨铭琢磨了一下这件事，抬头直视蒋英睿，微笑道：“首长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放心，我一定安排几个得力的人手。” 蒋英睿说：“物资方面有什么需要就和鹏云提，军部尽量满足，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多谢首长，那我先回去给队员开会了。”杨铭深深鞠躬。 蒋英睿挥挥手，并不看他。 杨铭转身，在蒋英睿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闲庭信步地扬长而去。 大门在他身后关上，隔开了瓷器碎裂的脆响。 蒋英睿愤怒地砸了水杯，茶叶和水飞溅的到处都是，他神色阴鸷得仿佛快要滴出水来。办公室隔音极佳，他也不怕别人听见，放开了嗓子怒吼： “他杨家的好儿子——！倒是学会拿话堵我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悲催的吴鹏云也被溅到了几滴茶水和几片茶叶，制服上染成一片星星点点的斑驳。他不敢触蒋英睿的霉头，战战兢兢地蹲下身收拾一地狼藉。 蒋英睿兀自骂骂咧咧：“这小子才几岁，就敢这么狂？他当这里还是他军区大院？呵！想北上？做梦！” “——还有江浦和那个老东西，装个大尾巴狼，让个毛头小子来给我添堵。我看他真是年纪大了，棋都不会下了，还硬抱着位置不肯放手……” 室内的喧哗声半点没溢出来，走廊上仍像杨铭来时那般寂静。站岗的卫兵眼观鼻观心，敬职敬责地守卫着。 一切风平浪静。 第三十一章 晨会 晨星队的训练室，作为队内面积最大的屋子，向来是日常训练、晨会集合、队员聚集的地方，无论何时都人声鼎沸。 但此刻，此处的嘈杂声有些许不同。 并非往日笑语，也不是偶尔队员相互起了摩擦的闹腾，清一色的抱怨之声此起彼伏，矛头直指向一个人。 “呵，这新长官真够大牌的，招呼也不打，让全队等他一个人大驾光临？” “杨铭那小子几个意思？我们的时间不是时间是吧？” “一个普通人也这么嚣张，呵呵……” …… 虽说是怨声载道，晨星队的纪律却还不错，众人好歹是根据平时晨会的队列席地而坐，除了喧哗声吵闹了点，竟一点也不显得乱。陈羽梦独自站立在人群最前方，眼镜片微微反着冷冽的光。 她本就不爱笑，此时看上去更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底下的队员们察言观色，纷纷以为她心情不好，虽然抱怨杨铭无故闹失踪，却没人敢凑上前去问她队长的行踪。 只有白俊楠天不怕地不怕，厚着脸皮凑上前去，对着陈羽梦讨好地笑。 陈羽梦面无表情地扫了这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人一眼，奇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白俊楠大概念书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好学生，对老师领导甚至上司都有一种天生的胆怯，每每见了冷着脸的陈羽梦都如耗子见到猫一般敬而远之。唯独苏小蝶在场能缓冲他全身上下竖起鸡皮疙瘩的不自在。 这种发自内心的害怕连当初面对好脾气的老队长都不能幸免，难得他会主动往陈羽梦跟前凑。 白俊楠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在裤腿上抹了一把，擦去手心的一点汗湿，踟躇着开口：“那个……你知道小蝶……去哪儿了吗？她不回我消息，也不在宿舍，我找不到她。” 陈羽梦下意识地抿了抿嘴。 昨夜杨铭发来的消息她是收到了，虽然懒得给他回复，不过也大概明白他交代压下这个消息的原因。如果面对别人，她大可以用类似“委派给言灵秘密任务”作为托词打发走，但第一个来打听苏小蝶下落的人，是白俊楠。 说实话，昨天她离开办公室以后直接去了医院，却没被允许探视，上到医生下到护士都对此事三缄其口，均表示不知道言灵在不在医院，仿佛被谁下了封口令似的。她一腔关心和好奇无处安放，也正想和杨铭要求去看望苏小蝶。 因为如果杨铭没有骗她，而医院方面又是这种态度的话，看来不过杨铭这关是见不到苏小蝶的人影了。 正当陈羽梦在犹豫要不要如实告诉白俊楠有关苏小蝶的事的时候，训练室久久没有动静的大门终于被打开，收获了一众抱怨声的男主角杨铭姗姗来迟，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方才还喧闹无比的训练室仿佛被人下了禁言咒，顿时鸦雀无声，扭头的扭头，侧目的侧目，装作没看见这个人进来。 冷漠，是晨星队从上到下，最温柔的不欢迎方式。 说话中的两人正好站在大门对过的位置，白俊楠侧着身，陈羽梦则是正对门口。她直直地看着杨铭一步一步走进来，头和目光都没动，压低声音说道：“开完晨会你跟着我，我们私底下去问队长，不要声张。” 声音大小刚好足够站在她身边的白俊楠听见，后者明显地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走来的杨铭。 杨铭已经走到离二人很近的位置，他不好再和陈羽梦说什么，只能沉默着回到队列。 猫嫌狗弃的晨星队长端着他的厚脸皮，笑嘻嘻地向原地不动注视着他的副队长询问道：“你和飞蜥说什么呢？” 陈羽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扫过他清晰的眉眼，语气冷冷淡淡：“私事。队长有这闲功夫打听家长里短，不如先抓紧时间开晨会吧。” 杨铭好像这时候才想起底下还坐着几百个人，神色恍然大悟似的松动，轻描淡写地扫视了台下一圈，摇头晃脑地支吾着：“唔……让我想想，今天该说点什么……哦，对了，前几天，有位新人加入‘晨星’，代号‘撼山’。我和你们的副队长商量了一下，把他分到三队，以后同事之间都相互关照一点，务必让新人感受一下晨星大家庭的……温暖。嗯，温暖。” 别说，这话还真颇有老干部训话的风范。陈羽梦听得嘴角抽搐，艰难地抬眼看了杨铭一眼。 杨铭说的正高兴，似乎半点没察觉到陈羽梦似胃疼似便秘的表情，侃侃而谈：“咱们晨星队呢，和别的部队不一样。咱们人少，每一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我知道，大家来到基地，很多人都和自己的亲朋好友失去了联系，那既然咱们吃住在一起，又经常需要并肩作战，就应该把队员当成家人嘛！这晨星队啊，就是一个大家庭……” 他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大串没营养的内容，听得所有人都是昏昏欲睡，暗自腹诽这新队长不仅是个废柴，还是个废话篓子，展望今后需要天天听此人训话的悲催未来，都在考虑是不是需要起义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晨会。 于是杨铭就在所有人都没防备的情况下，陡然间话锋一转，说出了他真正想说的内容：“……军部发下一个新任务，定为s级，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转转。欢迎对自己战斗力有信心又对此次任务有兴趣的队员踊跃报名，我们会在报名的人里删选。报名截至晚上八点，到时候，各小队的队长来我办公室一趟，织雾也一起过来，咱们开个小会，确定下人选……那就，蝰蛇负责登记一下报名的人。” 直到杨铭的话音落下好久，还有不少人沉浸在方才那一堆废话的强大攻击力中无法自拔，完全没反应过来他最后说了什么。就连被点到名字的许小曼也是愣神半晌才接通脑回路，消化了一下最后那段话的内容，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向杨铭敬礼：“是，杨队！” 杨铭满意地笑了笑：“那么，我宣布，今天的晨会结束，解散！”随后他转向一旁站着没动的陈羽梦，笑容加深了一些：“织雾副队长也别忘记晚上开会哦。” 第三十二章 质问 他散会散的爽快，走人也干净利落。 陈羽梦给白俊楠打了个眼色，两人迅速跟上，缀在杨铭身后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跟着他在基地里七绕八绕地走，跟了半晌也愣是没看出他要去哪儿。 不知道是因为杨铭刚刚上任，还是因为他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白俊楠对他倒是没那么害怕，边走边在犹豫要不要直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可又觉得过路行人太多，不是很方便说话，一时进退两难。 又过了一阵，还没等白俊楠思考出个结果，走在前面的杨铭突然站定，回过身好笑地看着躲闪不及的两人：“你们跟了我一路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受晨星队员的欢迎了？”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讨人嫌。 其实杨铭早就发现身后跟着人，为了确定不是他草木皆兵引发的误会，刻意绕着基地最不常走的路晃悠了一圈才停下来。 陈羽梦和白俊楠自以为没发出什么异响，等杨铭转过来，二人定睛一看才发现，三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极僻静，大白天的也没几个人路过，显然是杨铭刻意带他们过来的。 他脸上笑容未变，接着问道：“……所以你们跟着我，是想干什么？” 陈羽梦还没想好说辞，白俊楠却没这么多顾忌，踏步上前，目光灼灼地直视杨铭的眼睛：“杨队，你知道苏小蝶的下落吗？” “你是说言灵？”杨铭一怔，花时间思考了一下“苏小蝶”究竟是谁，待反应过来，随即打量了白俊楠两眼，面色中有一丝丝嘲讽，“我派她去出一个机密任务，这你也要打听？” 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有什么资格询问这件事”。 诚然，作为一个普通士兵，还没升到士官，白俊楠在晨星队只有听令的份，正经事上没有置喙的资格，但杨铭的说辞显然不能动摇他的想法。白俊楠认真地，看着杨铭戏谑的表情，坚定地摇摇头：“她没有去出任务，请杨队不要骗我。” 苏小蝶出任务的时候，经常刻意“忘”带军用移动电源——因为那东西特别迷你，作战服里有为那东西专门定做的暗袋，白俊楠可以打包票她都是故意不带的。也因此，她出任务时因为终端没电不回消息是常态，对此，白俊楠倒不是特别纠结。 他纠结的是，以往苏小蝶如果有意失联，在离开基地前一定会告诉他一声。 然而目前的情况却是，她不回消息，不在宿舍，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不在基地，却没有提前告诉他行踪。从前遇上这种状况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离开基地很快会回来，可从他俩上一次通信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天，苏小蝶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突然就不见了。 被下属这样质问，但凡是个长官都不会很高兴，杨铭仿佛是被他的态度气乐了，夸张地不怒反笑：“你不信我的话？那你问我做什么，反正我说了，你也不相信，不是么？”说罢他看向陈羽梦：“你陪着他来，是支持他的意思？我昨天和你说的那些话，你是不信，还是不听？” 是不信他说的苏小蝶莫名重伤，还是不听他把消息压下来的要求？ 陈羽梦公私分明的个人行为准则和对朋友关心则乱的心焦相互交织，听见杨铭的问话不禁觉得有些尴尬，一腔的无从辩解化作复杂的目光向杨铭看去，犹豫着接了话：“杨队，飞蜥是言灵很重要的朋友，而言灵，是个很讲义气的人。” 她这是在暗示，要把事情如实和飞蜥说了。 杨铭眯起眼睛，打量着陈羽梦，表情微妙，让人摸不准他的想法。 见杨铭不答，白俊楠又道：“杨队，如果是机密的话，具体的事情可以不用告诉我，我只想确认她现在是安全的。” 言灵安全是安全，躺在病房里不用担心有人偷袭，就是生死未卜，重伤昏迷，还不知道醒不醒的过来。 ……这些人，有点能力就真以为自己是颗蒜，他不立威，就准备爬到他头上了？是军部对晨星队予取予求，把这群家伙养得太好，以为向上级提出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么？ 不过…… 诶？ 杨铭沉吟着，看向白俊楠。 后者平日里老不正经的痞气被他端端正正收拾了起来，昂首挺胸地直视杨铭，眼神里带着认真和热切，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更加朝气蓬勃了一些，仿佛一夜之间从市井小巷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变成了一个举头三尺悬着“军令如山”的硬气军人。 这倒是有趣，杨铭心道。随即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询问道：“言灵的安全对你有这么重要？” 白俊楠大声回答：“是的，杨队。” “那么你能确定你在言灵心里有同等的地位？”杨铭又问。 白俊楠：“是的，杨队。” 他回答时没有丝毫迟疑，竟是十成十的笃定。大概交情深浅，全在日常生活里的点点滴滴，连眼神交换都不必，自是知道在彼此心里的位置，定是心尖上相同的分量。 惜命，也时时记挂着对方是否安好。 杨铭狭长的眼睛凌厉地一眯，这让他整个人都从方才那种安全无害的样子变得危险起来，仿佛趋势待发的猎豹一般让人看得心中打鼓。他缓缓说道：“既然这样，告诉你言灵的事也可以。只不过，在事情尘埃落定前，你的一言一行都将受到严密监视，直到有结果为止……就算这样，你也接受吗？” 什么事情，什么尘埃的，他说的语焉不详，代价却极高昂：活在基地里，原本就没多少自由，现在就愈加了。可白俊楠听完以后，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立即点头：“好，我同意。” “老白！”陈羽梦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白俊楠没理她，只死死地盯着杨铭，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 这等两肋插刀、肝胆相照的情义，令得杨铭几乎要对他升起敬佩之情了。 此人可用，就是莽撞了点。 杨铭心念电转，微微一笑：“跟我来吧。” 第三十三章 探视(一) 大抵上苍都是公平的，一个人在某方面十分突出后，另一方面可能会此消彼长的成为软肋。比如说沈焱此人，医术近妖，在生活琐事上也喜欢折腾作妖，不做一朵遗世独立的奇葩好像就会浑身不自在似的。 基地建在地下，无论是办公室会议室训练室宿舍等等，都没有窗户。可偏偏沈焱不信邪，强行在自己办公室里安了个厚重的窗户，里头夹进个灯箱带挂画，假装自己还在地平线以上看日升日落。 杨铭对他这种自欺欺人式的画蛇添足嗤之以鼻，每每看见他坐在办公椅上望着那假窗户发呆就忍不住打断他。 今天也如同往常一样，杨铭带着陈羽梦和白俊楠风尘仆仆地走进来时，沈焱正看着窗户怔怔出神，似乎完全没发现三人的到来。 杨铭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发现他不知何时又把灯箱上的挂画给换成了那种旅游广告风格的阴雨连绵的江南水乡，顿时没好气地呛声：“这种图挂上去，一看就是假的，谁家窗户外头能看见个宣传海报啊？你就算真住在水乡也不能啊。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非要捧个画出来的饼吃，吃完还假惺惺地说句好香。” 沈焱这才转过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平淡地道了句杨铭耳熟能详的尖酸刻薄：“就您老不闲，忙得天天往我这小破庙转悠。我这窗户咋了？不比你的毫无摆设强点？你说你那房间也能叫卧室？哈瑞都比你有生活情趣啊朋友。” ——哈瑞是末世前杨铭家养的一条拉布拉多犬。由于生性温顺，面相讨喜，杨家上至老爷子，下至打扫卫生的保姆阿姨都很喜欢它，比活到二十几岁其中大半都是叛逆期的杨铭更得势，稳坐杨家宠儿头号交椅。定期有专人负责给哈瑞洗澡，带它去宠物美容院；它的小窝温馨而舒适，远比杨铭那个有张床就行从不往房间里摆装饰品的没品男人的房间更充满生活气息。 杨铭对此简直无法反驳。 他这次来休假，哈瑞被留在了北边的家里，“梅花”病毒肆虐大地之后，哈瑞连同他那个想起来就糟心的老爹，和那闹腾的一家子一起失去了联系。 沈焱也觉得自己有点说错话了，末世前的种种放到下落不明的现在都是令人感到悲伤的话题，他轻咳一声，仿佛刚刚察觉一般，打量了杨铭带进他办公室的两个人一眼，又重新看向杨铭，问道：“你今天来干嘛的？” 杨铭满不在乎地对身后努努嘴：“带他们来看看她。” 一路走来，渐渐确定前行的方向后，白俊楠心里本就产生了些许忐忑不安，此时听见这句话才算印证了心里的猜想，顿时脸上浮现出一个惊疑不定的惶恐表情来。 ——他们现在在医院。 所以小蝶她……究竟是怎么了？ 他从来没想过医院这两个字会和苏小蝶扯上关系，也许是她没病没灾又没在任务中负过伤俨然一副“不败战神”形象的关系，直到此刻白俊楠才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好像苏小蝶……她也就是个普通人。 有生，有死，有病，有伤；有无数个躺下的理由，即便她不曾躺下。 白俊楠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闻言，沈焱十分诧异地看向杨铭，后者的表情不似作伪，于是他又打量了一遍站在他身后的陈羽梦和白俊楠，玩味地说道：“嗯……你的织雾副队长……和……” 他踱步上前，在白俊楠周身绕了两圈，慢吞吞地继续说：“……飞蜥，言灵的好友。” 听见他的话，白俊楠的身体陡然一震，抬头看向这素昧平生的院长——他是第一次见到基地医院的院长，没想到如此年青，更是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而在这种前提下，这位院长竟然对晨星队的几个人如数家珍，甚至连他和苏小蝶交好的事情都知道。 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需要知道一支部队的队员详细信息吗？答案是否定的。 即使杨铭看起来和他关系不错，但杨铭本身就是一个连三把火都没烧的新长官，他的好友，做什么将晨星队上下的人了解得倒背如流？ 沈焱还在自顾自地和杨铭说话，笑容戏谑：“昨天你还说把这事压下来，今天就随便带人上门要看，你怎么想的？” 杨铭满脸都是不在意的神色：“有什么不好？我心想飞蜥和言灵如果真有传说中的关系那么好，那让飞蜥和她说说话，说不定能早点醒过来——我还指望着她告诉我，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好让我知道，究竟是谁那么不开眼，敢动我的人。” 好端端的一句话愣是被他拖着长音，将最后半句说得暧昧非常。 陈羽梦和白俊楠都是一脸牙疼的表情，随着杨铭的话音落下看了后者一眼，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想起苏小蝶曾经神采飞扬地大言不惭道：“你说杨铭？哎哟那种一点不尊重人的垃圾！老娘平胸怎么了？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多管闲事！垃圾！垃圾！” ——这种背后的编派还是不要说出来好了。 沈焱耸耸肩，摊手作无辜状：“亲友的呼唤确实对病人早点醒来有帮助。反正你的人怎么处置都由你决定，我只负责治疗和保密——刚好也到查房时间，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跟我来吧。” 他说着，走到柜子前，从某个小抽屉里取出三支针管，和一小瓶透明药剂。 沈焱：“老规矩，先打个针。” 对此并不陌生的杨铭问都没问，直接捋起袖子，露出肌肉分明的胳膊来；陈羽梦和白俊楠则是不明就里，面面相觑。 沈焱一向没什么耐性，见两人犹豫便是极不耐烦的蹙眉，粗暴地解释：“我自己捣鼓的致盲药剂，药效十分钟。我是不会让人知道秘密病房的具体位置的，快点，要么打针，我带你们过去；要么，你们就别去了。” ……致盲药剂？他是在讲故事吗？ 杨铭很好心地给他俩解释：“放心，这个药是从血液循环的角度下手造成暂时性失明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过意外。你们别看沈焱这样，他做的药还是挺安全的。” 长官都这么说了，二人又迫切地想见苏小蝶，只好依言捋起袖子。 尖锐的针头刺破皮肤，将药剂送入三人的体内。 ——再睁眼，已是一片漆黑。 第三十四章 探视(二) 白俊楠只觉得脚下这条路无比漫长。 刚开始，他还能清楚地记得大致走了多远，转过几个弯，到后来就已完全记不清，完全是在跟随前一个人的脚步亦步亦趋地前进。 虽然不知过了多久，不过白俊楠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那位院长没有欺骗他们的话，这段路程应该在十分钟以内，因为直到沈焱带着他们停止前进后又过了一会儿，他那睁眼瞎状态的双眼前才渐渐恢复光明，一点点看见了模糊的影子，直至完全清晰。 病房的全景展现在他眼前。 这间病房异常的宽大，只点了一盏小灯，显得格外昏暗。病房里靠墙放着一排白俊楠看不懂的仪器，另一侧摆着一张病床，身形单薄的少女闭眼躺在上面，戴着氧气面罩，好几根导管从棉被底下钻出来，连接到床边挂着的好几只吊瓶上。 尽管被氧气面罩遮住了大半脸颊，白俊楠还是在瞥到她的第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是苏小蝶。 “……小蝶！”白俊楠心头一紧，一个激灵直扑到病床前，想拍拍她又不敢下手，下意识地将一脸病容的她当成了一件易碎的瓷器，焦急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样她就能像熟睡中那样从梦中被惊醒，“小蝶！苏小蝶！……玛！丽！” 意料之中的，他的呼唤并没有起到半点他本人幻想中的结果。白俊楠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三个人，将一腔心急无措都化成了敢怒不敢言的怨恨，磨着牙回头有些恶狠狠地瞪着杨铭，仿佛后者是造成苏小蝶这有出气没进气的模样的罪魁祸首，阴恻恻地问道：“她怎么了？” 杨铭对他的表情视若无睹，事不关己地一耸肩，无所谓地说：“如你所见，重伤。凶手未知。” “……未知？我才一天没联系上她，她就变成这样了。总不要告诉我，这基地里有人图谋不轨，对她的性命虎视眈眈？”白俊楠对他的说辞显然不信，“她一个普通人，又不是国宝。” “她不是宝么——？”杨铭挑眉，“晨星功勋榜上还高挂着她的名字呢。” “那是功勋榜，又不是通缉榜。”白俊楠嘟哝着，“我昨天还和高天染吃过饭。”高天染在功勋榜上的排行可比苏小蝶高。 晨星队的功勋榜，说起来高大上，其实也就是各队员完成任务数量的统计而已，以多寡简单排行，高挂在训练室里，各队员的终端也可查询，用以激励队员积极参与基地任务。 也可以作为各队员战力评估的大致参考。 杨铭一时没反应过来“高天染”是谁，不明白白俊楠为何突然跳跃话题，陈羽梦见他愣神的样子也大致明白了他的困扰，当即在他身后轻咳一声，推了推眼镜，低低地说：“是‘将雨’。” 不得不说，陈羽梦认真工作的时候，是个十分称职的副手。 “哦，”杨铭终于听懂了，随即戏谑地开了个小玩笑，“她也是个宝，说不定明天就出事了。” ——晨星六队小队长，二等军士长，“将雨”高天染。 “杨队，如果你的乌鸦嘴应验了，我会考虑投诉你的。”陈羽梦干巴巴的声音及时响起，煞风景的将杨铭不合时宜的玩笑堵了回去。 从进门就扑到那堆仪器前忙碌的沈焱终于告一段落，走到苏小蝶躺着的病床前，嫌弃地瞥一眼蹲在床头一脸担心的白俊楠，不耐烦地说：“让让，我记一下她的身体数据。” 但他一向是折腾人不手软的，刚支开白俊楠又把人往回喊：“慢着，你挑些有意义的生活琐事和她说说，也许能帮助她尽快醒过来。毕竟，明天这时候她要是还醒不过来，多半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 沈焱的话令白俊楠如遭雷击，整个人傻了似的愣在那里。他还没来得及对苏小蝶可能醒不过来这件事感到惊悚，脑袋先一步搜索了关于他俩的记忆，竟挑不出什么能说的小事来，如烈焰灼烧心脏的焦急和对往事无言以对的空白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张被苏小蝶评价为“祥林哥”的破嘴如同进了水的枪管，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哑炮——半句话都没挤出来。 ……其实，就以他俩的交情来说，有什么好说？何况吃住都在同一个“晨星”，连家长里短的花边都能几乎同时知晓，完全不需要交流。 白俊楠想了想很久很久，才终于想到可以说的话：“……昨天我碰见星星，他在巡逻队待的挺好……就是你知道吗？这小贱人来我屋里逛了一圈，居然把我那把重力场发生器的模型顺走了，说他有兴趣研究？！……我的天呐，按星星的尿性，我的模型估计贞操不保了……你也知道他喜欢拆模型……关键是他还装不回去！我差点和他打起来……虽然他和我再三保证他现在拆东西能顺利装回去了……哈哈，你知道吗，他居然告诉我他以前那个拆了七八年的旧闹钟后来被他装回去了，居然还能用……我记得你还为了那个闹钟和他闹过脾气，现在你不用生气了……” 他说着说着，想到了更多的事，回忆一件又一件涌现在他脑海，他神色渐渐变得柔和，整个人像是镀了层光环似的安静下来。想到逗趣的细节，还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知道阿康去哪个难民营了吗？要是知道的话千万记得起来告诉我啊，最近没事，我想去看看他……” “哦，对啦，上头下达了一个任务，杨队让我们报名呢。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这次可是出远门呢……你不是说过，你想看阳光吗？……虽然是暂时的，出远门的话至少能看几天日升日落吧……” “喂，咱们可是说好的，都别死来着，你可别骗我啊……至少起来再和我说一次‘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也好啊……” 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 沈焱静静地记录着苏小蝶的各项数据，恍若未闻；杨铭和陈羽梦也是悄无声息，不知有没有在听。 半晌后，杨铭突然抬起头，打断了白俊楠喃喃自语似的唠叨：“关于这个任务，你知道为什么被定为s级么？” 他这句话不知是冲房间里的谁在说。 白俊楠和陈羽梦都好奇地看着他。 杨铭直视着前方的墙壁，谁都没有看，语气淡淡的：“早上我去找了首长，打听到了一点内幕。基地从昆山那边，收到了发信人不明的求救信息。” “——联系到言灵莫名其妙受伤的事情，我有理由怀疑，有什么未知的敌人出现了。这个敌人究竟是感染体还是内鬼也不好说，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如果真是新敌人，那么一定很难对付。” 白俊楠呆呆地看着杨铭——他的话被后者打断，一下子还没回过神来，又喃喃地接上自己刚才的未竟之言：“……我在想，如果你不醒来，那么这个我觉得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任务，我就报名替你去看看。” 他原本坐在床沿，双手自然地垂在床上，当他说完这句话，突然从棉被里伸出一只苍白且消瘦的手抓住了他的，手劲大得仿佛要将白俊楠的手捏碎。 床上躺得仿若将死的苏小蝶终于有了动静，她死死地抓着白俊楠，双目紧闭，眉头蹙起，整张脸扭曲起来，仿佛正在经历莫大的痛苦。闷闷的声音从氧气面罩下传来，极轻，若不是屋里没有其他声响，这声音一定会被人忽略。 “……别……去……” 第三十五章 探视(三) 作为一个连许多人谈之色变的生理期时都没怎么享受过肚子疼待遇的幸运儿，舒镌这一刀直接导致了苏小蝶在几分钟内重新书写了自己二十多年来建成的三观，再也不敢对生理期疼痛的姑娘们摇头晃脑抱有看好戏似的同情。 刀刚入体其实没什么感觉，几秒钟后才后知后觉的沁出一点一点的疼，然后在几分钟内占据她所有的心神，满脑子都充斥着一个大写的“疼”。 到这时候，她才开始嘶牙咧嘴地扭动着身体，连裹在鞋子里的脚趾都想要蜷缩起来，仿佛这样能缓解一点痛楚似的。 年轻气盛，刚刚觉醒了能力的时候，她不是不欣喜的。而她的能力又格外好用，面对着不用抬手就能解决的感染体，她不像大多数人那样害怕，或者不如说，她潜意识里对这些“弱爆了”的敌人是有些轻视的。 可舒镌不同。 对方有着和她相似的能力，又比她强大太多，她的一切努力在他面前就像是个丑态百出的跳梁小丑，又或者，像是蹒跚学步的幼童那样稚涩；当舒镌用她的匕首对着半点反抗之力也无的她毫无阻碍地捅进她身体的时候，苏小蝶头一次，感觉自己有些明白了“绝望”的意思。 她那缺根弦的大脑里终于长出了一条名为“害怕”的神经。 从前天真无知，对着自己所轻视的感染体时，曾和白俊楠作下“都要好好活着”的约定，因为心中无惧，这约定倒像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玩笑。她头一次见到敌人的真容，就丢盔卸甲般企图违约。 苏小蝶从无尽的疼痛中分出一丝苦中作乐的理智，无可奈何地默默想道：“如果死了就能不痛了的话，那我选择现在被安乐死。老白啊，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快痛死了，千万别记挂我，让我死了吧。” 她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刀口处涌出来——那大概是她的血。唔，失血量到达一定程度，新陈代谢就会停止，人体会死亡……唉，还有好多想做没做的事，就要这样死了。 敌人的情报，也没能传回去。如果杨铭能和她一起上楼……不，杨铭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跟上来也不过是多赔一条命；如果等舒镌走了，而她还能剩一口气，又正好杨铭能这时候上来，倒是还能听一听她的遗言。 不然，舒镌毁了监控，她又丧命于此，谁来告诉基地里闭门造车的同胞们，你们的研究方向都错了，“梅花”病毒不是某种病毒的变异，而是外星人送来的“礼物”呢？ ……杨铭啊，杨铭啊，我的废柴队长诶，你快上来啊……这人……欺负人的时候……这……么……厉害……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急速失血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苏小蝶感觉到自己对四肢百骸的控制力渐渐变得越发有心无力，她拼命想要告诫自己别晕过去，努力抬手，想要证明自己还有力气能撑起来，却最终无功而返。 站在旁人角度，她的手指也不过是抽搐似的颤了颤。 黑暗带着无可抵挡的汹涌，遮天蔽日般淹没了她的神智—— 苏小蝶成了一个在无限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的鬼魂。 她仿佛是一直在朝前走，而混沌空白的大脑却没有思考，她不仅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更是没想到要思考一下“要去哪儿”这个问题，仿佛天地间的事就只有“朝前走”这一条。 光明在此湮没，而黑暗比想象中更绵长，少女只身立于天地间，深一脚浅一脚地磕磕绊绊地踽踽前行，倒成了这望不到头的墨黑中央唯一的一点白。 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生锈似的大脑终于转动了一点，肚子上的疼不知何时感觉不到了，她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松快，就又想起曾经和白俊楠随口说好的，要好好活下去。 玩笑在心底默念千遍，倒也成了不灭的信念。 当这个约定骤然在苏小蝶脑海中出现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能听见白俊楠的声音了。莫非古人诚不我欺，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果然是真的？……但要说对白俊楠有什么旖旎的心思，苏小蝶觉得她一定会吐出来的。 白俊楠先是喋喋不休了一遍杨星和康颂的近况——这两个人作为他们共同的朋友，也确实是他俩平时闲聊时最常提起的人之一。 苏小蝶很想告诉他，明知道杨星对拆装结构精巧的东西有无穷尽的兴趣，就不要把他带到自己屋里去，或者在带他去之前把屋里的模型收起来；白俊楠心疼那些模型，痛心疾首地想着这些模型能不能留有全尸，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而且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这些年来时不时要听白俊楠在电话里哭嚎一次，苏小蝶曾事不关己地想，老白他自己大概也是乐在其中的。 硬要说的话，这可能是一种名为m的病吧。 康颂所在的难民营苏小蝶也恰好知道，人家正好和她妈妈在同一个难民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可惜虽然苏小蝶很想告诉他究竟在哪儿，就是生不出力气说话，着实憋屈得不行。 但当听见杨铭那讨人嫌的声音在房间中想起，听见他说来源不详的求救信息，听见老白说如果她不醒就要替她去看看的时候，多日来在黑暗中徘徊的迷惘骤然散去，苏小蝶不自觉地回到了当日遭遇舒镌时，那人张狂而恣意的笑容，以及说出“必须抹杀”时冷冽的肃容，心头顿时一紧，感觉冷汗都从背上冒出来——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顺着老白声音的方向猛地一抓，居然真的握住了一个人的手，努力地说着：“……别……去……” 别去，危险。 那什么“沙塔尔”星球的人，如果都像舒镌一样，那可真是太危险了。 她还没来得及生出“要将侵略者赶出家园”的拳拳斗志，就先酝酿了一腔耗子看见猫似的恐惧，连带着自己的朋友，也衷心希望他不要涉险。 你说，她好不容易没死成，守住了约定，却要眼睁睁的看着挚友去送死吗？ 苏小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皮终于颤颤巍巍地睁开了一条缝，室内昏暗的光线钻进她的眼眸，她又说了一次：“……老白，别去。” 第三十六章 探视(四) 苏小蝶受了白俊楠要接任务的刺激，从无边黑暗中被惊醒，刚一睁眼，先是看见坐在床沿的白俊楠那个熟悉的身影，又迷迷糊糊地瞥见站在床边的一个人影，没看太清楚，当时就被吓得双眼猛然一睁，从头到脚都清醒了。 沈威？不，不对—— 床边站着个在认真记录数据的男子，面目和沈威像极了，也同样穿一身白大褂，五官唯独在细节上有些不同，再加上不像沈威那样戴副眼镜，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和沈威是两个人。 总得来说，比沈威看上去更顺眼一点。 她没顾上屋子里其他三个人或震惊或欣喜的表情，一言难尽地上下打量着那个让她看一眼就浑身紧绷的白大褂男，牙疼似的问他：“……你是谁？” 沈焱看着心电图上一条起伏剧烈的波动，极淡定地看她一眼，仿佛与她心有灵犀，见到她浑身防备的姿态都知道她在紧张什么，破天荒地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看上去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哦，可喜可贺，你醒了啊。别紧张，我不是沈威那个人渣。” 闻言，苏小蝶的脊背更紧绷了。 这句罕见的安抚已经是沈焱能施舍出的最大耐性，他说完也不管对方依然不自在的模样，自顾自地继续记录数据。 倒是杨铭自告奋勇上前接过了话题——他很了解沈焱的没耐性，也听说过沈威在基地人缘不好，虽然不明白苏小蝶为何这么紧张，但显然，让她继续保持紧张状态不利于后面的谈话，他得负责解决这个问题。 “他是沈焱，基地医院的院长，沈威的双胞胎弟弟。” “……”苏小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沈焱略一蹙眉，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误会不解释会让他十分膈应，为免把去年的年夜饭吐出来，他只好好心地开口申辩：“我和沈威不是一路人，你放心，我是不会解剖你的。” “解剖？”杨铭奇道，“你哥还有这种爱好。” “……就是这么一说，他的爱好是‘抽丝剥茧’，倒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解剖’。”沈焱似乎对这个话题很不感兴趣，不耐烦地挥挥手，一脸嫌弃，“你不会对他做的事感兴趣的。快别提那个人渣，我感觉空气都变得污浊了。” 他这目无兄长的公然的嫌弃倒是另类地对了苏小蝶的胃口，她终于放松下来，牵动的伤口趁着主人松动的神经绝地反扑，疼了她一个嘶牙咧嘴。 白俊楠急忙按住她：“别动！早就告诉你学学温柔体贴大气稳妥，这么多年了也没点长进，还是这么毛躁。就你这样，难怪好不容易对谁动点心都追不到。” ——这多半说的是学生时代她暗恋康颂的故事。 苏小蝶刚醒来就被他呛了一句，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差点刚从腹部的重伤上缓过劲来就要立刻窒息而亡，十分闹心地瞪了白俊楠一眼，阴恻恻地说：“咱们难兄难弟，彼此彼此，你也是十年如一日地孩子气，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拣姑娘不爱听的话讲，估摸着到三十岁还是只能和我斗嘴。咱们打个商量，光棍就别为难光棍了，成吗？” 白俊楠：“……” 杨铭极其配合地适时发出一声闷笑。 苏小蝶这才注意到病房里其他的人：“梦梦……还有杨……队……你们都在啊。” “感觉怎么样？” 这话不是杨铭问的，而是站在一旁的沈焱问的，他大概终于把数据记录完毕，于是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声。 “……伤口还有点疼，感觉没力气，其他的……”苏小蝶说到这里，眼神陡然一凝，只见白俊楠突然神情呆滞了一秒，下一秒就恢复正常，而苏小蝶则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使用、能力的话，负担还很大……咳咳……” 被她当作实验目标的白俊楠没顾上气她拿自己当小白鼠，先一步对她的不爱惜身体发起了火：“不要命了是吧？都这样了还乱用能力。” “伤口疼是正常的，目前还没长好，你起身的时候要注意，以免伤口又裂开；没力气和使用能力负担大都是过度失血造成的，只能慢慢养。如果还有其他的问题，你就按铃叫我。”沈焱说罢，转头看向杨铭，“你要问什么就问吧，不过切忌让她大喜大悲，问话时间也不宜太久，她需要足够的休息。如果你认为她可以转到普通病房，那么等下告诉我。半个小时以后我来接你们，没事的话，现在我先走了。” 此时苏小蝶已经醒来，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那么转不转病房就不再取决于她的身体状况，而是杨铭还需不需要将她受伤的事情保密。 如果—— 沈焱眼神一眯，没再多说什么，径直朝外走去。 杨铭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即使知道这两兄弟不是同一个人，沈焱和沈威似乎也不怎么对付，可当沈焱真的离开了，苏小蝶还是感觉自在得多。白俊楠帮她把病床摇起一个合适的角度，她就靠在上面，静静地和他说话：“我刚才迷迷糊糊的都听见了，你别乱来，千万别去昆山。如果那个……求救信息的事情是真的，这次任务绝对很危险。” 白俊楠不明白：“为什么？” 而杨铭则是一蹙眉，思索片刻，沉吟出声：“你那天……究竟遇到了什么。” 苏小蝶歪着头。 她无声无息地和杨铭对视着，没有正面回答长官的问题，而是问道：“你那天在楼下，难道没有看见什么吗？” “我能看见什么？”杨铭反问道，“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才奇怪，你究竟是怎么受伤的。你的匕首上除了你自己的就只有事后帮你拔下来的我的指纹，如果你不是自杀，那么就是有人特地戴了手套有预谋地想杀你。但我那天在附近找车没有走远，如果有其他人进入大楼，我应该会看见才对。所以我才要问你，你那天，究竟遇见了什么？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 苏小蝶深深地皱起了眉，不可能，舒镌来的时候没被杨铭看见？难道他还能隐身不成？ “……不，我最后，”杨铭突然说道，“最后我上楼之前，看见天台上有一架奇怪的飞行器离开了。” 苏小蝶眉头一松，飞行器吗……难怪…… 她垂眼整理了一下思路，清了清嗓子，这才缓缓说道：“我那天在楼上……遇见了一个‘人’。” 她刻意在那个“人”字上咬了重音。 第三十七章 探视(五) “‘一个’人？”杨铭的重点显然不同，他将重音放在了“一个”上。 想她言灵，好歹在基地接受过军事化的近身格斗训练，又身负异能，能轻易败在另一个人手上？ ——他好像忘记言灵的异能对他自己就不太管用了。 苏小蝶摇摇头，仔细地将自己那日的遭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想去查那个叫孙……云？好像是这个名字……的姑娘怎么出事的，那天回到那大楼以后，我就上了总控室找监控。” 说到这里，她艰难地抬头看了杨铭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监控系统有些复杂，我玩惯了计算机，但是这种设备还摸不着头脑，为了研究怎么把监控调出来耽搁了不少时间……就算没发生后面的事，也得超过半小时……” 杨铭一怔。 身负重伤，生死关前走了一遭，她却还记得两人的半小时之约，想来那天他在楼下等得气急败坏，认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她言灵不过是个空有战力却不守时的不堪大用之人，是错怪她了。 他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挥手当作原谅：“不碍事，说重点。” “……我调出监控以后反复看，好不容易找到了出事前那段，当时，”苏小蝶看了一眼屋内的三人，这几个人都是不知道她救人的细节的，于是她就往详细了说，“当时我们一行人正好走到拐角处，我使用能力制止了一群感染体后，便换了方向朝岔路跑。我以为身后不会有事，就走在最前面开路。结果我看监控里，当我们离开那个岔路口以后，旁边的大楼电梯里走出一个……‘人’，他似乎做了什么，于是那些被我制住的感染体又重新动了起来，孙云……就是这样，走在最后，所以被咬了。” “你在监控里看见的那个人……和那天刺伤你的，是同一个人？”杨铭问道。 苏小蝶似乎对他的敏锐直觉有些诧异，飞快地抬头扫了他一眼，又重新垂目，恢复了那种低眉顺眼的样子：“对……当时我查看监控看到这一段，还没来得及心惊，就听见身后很近的地方有人说话。我吓了一跳，也没顾上把录像带抢出来，先退开了。他……长得很高，我看着得有一米九，长相大致和中西混血没什么区别，不过耳朵比一般人长得高，而且有点尖……如果尖得再夸张一点，就像精灵的耳朵了……还是挺好认的。” “哦？”杨铭挑挑眉，又想到自己回到总控室时看见的狼藉，问道，“那些监控是他毁的？” “对，他……似乎是造成了短路，说不能把自己的影像留下。另外，他说他来自……一个叫‘沙塔尔’的星球，我不懂天文，不知道他说的是宇宙中的哪一颗星。‘梅花’也是他们带来的，我猜……”苏小蝶苦笑一声，“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我猜他们的目的是占领地球。” “原因呢？”杨铭问。 他似乎对外星人入侵这等天方夜谭毫无意外之色，迅速地接受了苏小蝶的说辞，挑了个最不起眼的问题询问。 他问话的时候一本正经，连话都变得简短。陈羽梦看了他一眼，觉得就杨铭此时眼中泛着冷光的严肃模样，谁都不会相信上午还在晨星训练室大放厥词废话连篇的那个人就是他。 苏小蝶轻轻地回答：“他和我说，他给自己取了个地球名字，叫‘舒镌’，镌刻的镌，原因是他梦想着有一天‘将他的姓名镌刻在这片土地上’……我想这大概是，占领的意思吧。” 长长的睫毛在她眼睛底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让她看起来情绪很低落，可她很快抬起头，如墨般漆黑的眼眸直看向自己的长官，坚定地说道：“杨队，我的能力对他不起作用，按他的说法，他们星球应该还有很多人，可能都能免疫我的能力……” 她忽然间想起舒镌所说的，她的能力和沙塔尔星球“贵族”的特有能力极为相似……想来，所谓的“贵族”，也不会只有舒镌一个人吧。 “……这次昆山那边发来的求救信息来得这么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我就怕，是那个什么星球的人，有了新的动作。敌明我暗，现在怕是真正知道我们的敌人不是那该死的‘梅花’而是外星人的人，也只有我们这几个。舒镌说不定以为我死了，c21这边没人会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使坏，准备了一箩筐的圈套等着我们去跳。晨星队里虽然也有不少讨厌的人，但总归……” 苏小蝶的脑海里闪过了好几张她一想起就觉得厌烦的脸，但若真说要这些人去送死，她又觉得不妥。 “……总归，我不想看着大家去送命。”她一把抓住坐在她身边的白俊楠的手，恶狠狠地警告他：“你别去，听见没，什么替我去看看，我怕你看着看着就直接就地埋骨了。这次的任务，你想也别想！” 苏小蝶倒也不怕她这撺掇队友临阵脱逃的大逆不道之言被她两位长官——晨星队现任的正副队长听见，大大咧咧地就在这儿说了出来。 杨铭和陈羽梦都有些尴尬，皆是轻咳一声。 自从进了沈焱的秘密病房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羽梦这才主动出声——她问的是这屋子里的最高长官杨铭：“杨队，晚上的会还开么？” 苏小蝶醒了，说出了一个足以掀起基地震动的情报，那选人去做任务的事……还作数么？ 杨铭想了想，道：“通知都通知了……那就照常开吧。先选了人，出发的时间待定。”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息似的说道：“等我……去和上头扯个皮，看这事具体怎么说。” 和蒋英睿扯淡实乃人生一大痛苦，杨铭嘴上不说，心里却对c21基地的军部高层不怎么看得惯，伪装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他讨厌和那些家伙无止境地开会的心。 杨铭扭头看了一眼因为长篇大论后有些脱力，正虚弱地靠在病床上的苏小蝶一眼：“言灵受伤的事，我会回去拟个报告交上去，一会儿和沈焱说，就把你移到普通病房吧。好歹普通病房有点人气，这里……太僻静了。” 别人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沈焱偷偷的在医院里利用回字结构藏起了一间秘密病房，外头的人探查不到，同时却也是把病房里的人关起来了。现在他决定提交报告，言灵的事不必再隐瞒，把她继续关着未免残忍。 “不过，即便如此，在我和上头讨论出个结果前，如果有其他人问起你受伤的原因……就说是感染体太多，一时不查，不慎失手。”杨铭嘱咐道，又看向白俊楠和陈羽梦，“你们俩也一样，如果被我发现谁在我同意之前泄露出去……” 他话没说完，那无声的“后果自负”意味却不言而喻。 三人皆是点点头。 第三十八章 离体 沈焱很快按照约定的时间来接三人出去，依旧是一人一针，在他的带领下，三人摸黑从秘密病房离开。 倒是苏小蝶重伤初愈，在说了不少话以后便觉体力不支，很快昏昏睡去，免去了被针扎的痛苦。 这一回意识沉入黑暗，她做了一个梦。 准确的说，这也不算是梦——当她昏昏沉沉地重新睡去后没多久，苏小蝶感觉自己又能看见了。虽然没有做睁眼的动作，但世界确实清晰的在她脑海中呈现出来，最神奇的是，她还看见了自己的身体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显然是在睡。 ……这是什么，传说中的灵魂离体？ 苏小蝶看着睡得香甜的自己，炯炯有神地想道。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这种想法的荒谬之处，因为她看不见自己“灵魂”的身体，而当她想要感觉自己的四肢时，又会回到床上那具身体上。 这姑娘可能天生缺根名为“害怕”的筋，很快就怡然自得的沉浸在这种奇异的体验中，她眼睁睁地看着沈焱来把三人接走，顺便把自己的身体推了出去——出这病房前还给了杨铭、陈羽梦和白俊楠一人一针。 也不知这是什么药，打完针以后，苏小蝶看见三人的目光很快涣散，然后一个拉着一个，闭目走了出去。 苏小蝶心念电转，意识一动便抢在沈焱将病房门完全关上前移动到走廊上。 这来到走廊上她便是先愣了一下，基地的走廊岔路多，而且用的地板墙壁材质也不太一样，主要是因为空间小，为了铺线路，地和墙多半是中空的结构。而眼前这条走廊统共只有一条道，四面用的材质是末世前会看见的……苏小蝶说不出这种材料的学名，只知道长得有点像塑料板，却比塑料板结实，承重能力也更强，倒是有点像她读书那会儿上下学路过的建筑工地里那种临时宿舍。 不知道……这是基地的哪个的位置。 苏小蝶怀着好奇和忐忑，跟随着一行人向前走。 很快，她就发现这种状态的好处，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这几个人，而不用担心别人发现她—— 仔细打量下才恍然大悟，沈焱和他那个变态哥哥沈威长得确实不太一样，最明显的就是眼睛：沈威眼睛比较平直狭长，躲在眼镜片后面常常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而沈焱的眼睛则略微短一些，眼角上挑一点点，如果能多笑笑，那估计也是个勾引人的祸害。 苏小蝶觉得他看起来不好亲近除了主观上对沈威的厌恶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沈焱要么不笑，要么就是耍贱招的时候那种或狂气十足或贼兮兮的笑容，从来没露出过什么“发自内心的微笑”或者“温暖的微笑”诸如此类言情剧男主的表情。 她又去看杨铭的脸。兴许是因为这几天事太多，忙得有些焦头烂额的缘故，杨铭眼睛底下有一圈浅淡的青黑色，颜色不深，但由于杨少尉肤色堪比少女般白皙，这青黑眼圈倒是挺显眼的。 ——咦？ 苏小蝶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这位杨姓前少尉在“梅花”降临前究竟是什么兵种的？一个军人，就不说风吹日晒站岗巡逻了，哪怕只接受日常训练，也不能这么白吧？ 这杨铭究竟是…… 四人之中，陈羽梦和白俊楠倒是她所熟悉的，特别是白俊楠，苏小蝶闭上眼睛都能在脑海中描绘他的五官神态，于是也没细看，打量起面前这条路来。 沈焱带他们走了不少时间，苏小蝶发现，这条路虽然没有岔路，但意外的绕，短短几分钟里走过了几十个弯。刚开始，她还下意识地用自己引以为傲的空间想象能力在脑海中描绘着路线，没多久就被接踵而至的拐角绕得晕头转向，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反正只有一条路，要记路的话，只要记得路口在哪儿，不就行了么。 而让苏小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条路的尽头，竟然在沈焱办公室的书架后面，一处暗门内。 这位神奇的医院院长是怎么做到在自己办公室里藏一间不为人知的病房的？难道基地的建筑部门不清楚这件事吗？ 可惜这些疑惑，苏小蝶只能将它们放进脑海中，因为这里没人会回答她。 回到沈焱办公室以后，杨铭一行三人很快就从药剂的效力中回过神来，睁开眼睛。沈焱将苏小蝶安排到某一间病房里，并交代了负责的护士，很快离开。 众人各回各位，剩下苏小蝶一个人，她看着自己闭目沉睡的身体，顿感无趣，意识一动，随后眼前一黑，下一秒就看见病房外的走廊——竟然只需要一个想法，她就穿门而过了！ 她像一个获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即便基地医院她虽不常来，但也不陌生，可她依然觉得新鲜，这种“神视角”的感觉简直太棒了！ 苏小蝶在医院里闲逛起来。 住院部的人不多，倒是楼下急诊室里头疼脑热来挂水的人不少。这个冬天原本就冷，眼见着快到开春的时候，恰逢冬末，天气更是寒冷非常，那种湿冷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般甩之不去。 苏小蝶自己虽然不怕冻，却也知道这天不好熬，为此，她已经送过两次衣服被子给她身在难民营的老妈了。 希望老妈在难民营不会生病，不然想把她带来基地医院治疗……也是件挺艰难的事情。 再往下走，看见的是没什么人气的医院大厅，值班的护士像模像样的充当着前台，苏小蝶过去一看，只见那护士冷若冰霜的半垂脸庞，正看向身前桌子上的……漫画书。 她走近了才发现被桌板遮挡住的消遣物居然这么新潮，也不知道这护士的漫画书从哪里来的。 ……不过，看漫画这么一本正经会吓死人的好吗亲？麻烦能笑一个吗？ 苏小蝶迅速在心里腹诽着护士的动作，随后惊奇地发现，护士姑娘真的浅浅地笑了一下——虽然很快重新恢复那张冰冷的面瘫脸，但苏小蝶能肯定，刚才的笑容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再笑一个？ 她默默地想着，随即便是发现，那位护士又笑了一下。 …… 不会吧？ 苏小蝶看着她，脑海中掠过一些让她做别的事情的念头，只要她一想到，护士便立刻心有灵犀似的照做，甚至不需要苏小蝶嘱咐她什么。 当然，现在的“苏小蝶”也没法开口说话，她那具能说话的身体还在楼上躺着睡觉呢。 这诡异的景象令苏小蝶不禁有了一种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她沉思起来。 ……这奇妙的“灵魂离体”状态下，还能使用她“言灵”的能力？而且显而易见的是，她的能力变得更强了。 活人的大脑不同于受到“梅花”病毒感染的感染体，感染体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一切听命于脑海中那块芯片发出的电波指令，而活人，是具有自我意识，以及思考能力的。以往，她能控制住一个活人精神恍惚意识涣散八到十秒便是极限——那已经是战斗时非常宝贵的时间了，何况在和感染体争地盘的日常里，苏小蝶没有多少控制活人意识的机会。 也没那个必要。 可眼下的情况是，她的思维已经能影响活人的行为了。 那么这样的能力，是只有在这种类似“灵魂离体”的状态下才能用，还是说清醒的时候也能用？ 而且…… 苏小蝶看了看不远处的医院大门，从那里走出去，就是基地的公用走廊。苏小蝶做了个眯眼的动作——她以为自己正在眯眼——想道： 而且，这样的能力，有使用范围限制么？ 第三十九章 测试(一) 医院的大门近在咫尺，苏小蝶盯着那道门里门外交界处的地面接缝，意识挪了过去。 可惜，想象中的轻松穿过没有发生，在意识移动到门口的那个瞬间，苏小蝶感觉自己的头剧烈地疼起来。记得曾有人说过，减轻疼痛的最好方法其实是在身体另一个部位造成同等的疼痛，于是这些年，她习惯在忍痛的时候折磨自己的下嘴唇或是手——她下意识地想要分担这种来自大脑的疼痛感，恍惚间觉得指甲快要因为她的用力而扎进肉里。 很快，苏小蝶睁开了双眼。 超出使用范围之后，意识竟然自动回来了，除了大脑还有些若有似无的刺痛外，全身上下没什么不妥的。 ——没什么不妥是她自己的感觉，因为在意识回归后不久，沈焱迈着急匆匆的脚步再一次冲进了苏小蝶的病房，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恼火。 “我刚离开你病房17分26秒，为什么你睡觉也能睡出心脏失速？虽然你是杨铭交代的病人，但我也很忙的，不想把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你的病房里！” 沈焱正在忙他自己的事，冷不防收到了警报声，正是来自连通苏小蝶病房的警报器，显示她心跳在那一瞬间以超过每分钟120跳的速度跳动着，他急忙赶了过来，不过看样子，苏小蝶已经缓过劲来，没什么大碍了。大概是因为这姑娘是杨铭手下来的，沈焱也不愿意拿出对付陌生人的虚情假意，一腔恼怒的火苗压抑不住，全都要转成那股子刻薄发泄出来才满意。 “……” 苏小蝶假装无辜地摇了摇头，纯洁的表情上写着“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在心里默默想着，看来只能等身体再恢复一点才能测试升级以后的能力了。 这种升级来得很莫名，还不知道原因……也许，是体验过拥有类似能力但强大许多的舒镌的能力之后身体自动产生的应激反应？这倒是个问题，总不能为了强化能力一次次去找舒镌送死吧？再说，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舒镌。 这一头，刀子嘴归刀子嘴，沈焱好歹有点身为医生的职业素养，还是替苏小蝶仔细检查过，并且嘱咐她不要劳累不要乱动不要随意使用能力等等等等之后才离开。 撇去尚未能尘埃落定的任务不谈，这倒是个难得悠闲的日子。苏小蝶被转到普通病房后，受伤的消息也被放了出去，很快就有不少旧识好友前来看望她。众人本以为，再怎么样她也得昏迷几天才能醒来，没想到睡过一个天黑，到第二天一早，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其中最吃惊的要数白俊楠和陈羽梦，他二人对事情的细节了解得更多些，也就更明白苏小蝶此时醒来意味着什么。 对此，陈羽梦的评价是：“……你属蟑螂的吧？这都打不死的？” 而得知了消息的白俊楠，则是避过所有人，单独来见苏小蝶。很难界定他俩的感情，有时像兄妹，有时像姐弟，有时又是相互扶持的好友……不过此时此刻，重伤的苏小蝶成了两人中弱势的那一方，硬要说的话，现在就是兄妹关系。 一进入病房，白俊楠先是劈头盖脸地将苏小蝶骂了一顿，指责她出基地不告诉他，去查监控不多带个人，为什么要选杨铭那个废柴等等——在知道杨铭和苏小蝶同行却仍旧令苏小蝶重伤以后，他已经在私底下将这位长官简略地用“废柴”二字代名了。 刚睡醒的苏小蝶精神不错，显然心情也不错，笑着听完白俊楠那顿牢骚，神色猥琐地向门口扬了扬下巴，眉毛抖了抖：“去，把门锁上。” 眼见一番苦口婆心成为对牛弹琴，白俊楠简直要被苏小蝶气乐了，但身体却比大脑率先行动——在他想出反驳的说辞前，他已经效率高超地听从苏小蝶的安排把门锁上了。 ……自己这双手，真是不争气啊。 白俊楠简直痛心疾首，好不容易深呼吸两下，语气平静了些，带着些许欲哭无泪问道：“锁上了，你要干嘛？” “嘿嘿，”苏小蝶挤眉弄眼地笑着，欢快地扭动着要让自己坐得更高一点，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上了年纪形容猥琐的中年怪叔叔，“拿你测试个能力，暂时要对外保密，你也别和别人说呀。” “你又有什么新能力了？”闻言，白俊楠一怔。 其实两人这种私底下过招练习或是测试能力的状况在往常时有发生，基地不是桃花源，晨星队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对自己的能力有所保留，作为彼此在晨星队私交最好的朋友，相互练习成了测试自己能力的唯一选择。 只不过，苏小蝶发掘自己新能力的频率也太高了吧？这让将“混吃等死”、“得过且过”、“今朝有酒今朝醉”作为座右铭的白俊楠感到一阵压力，要不是他是个该死的懒癌患者加可鄙的乐天派，可能会被苏小蝶的上进心打击得失去做人的信心。 苏小蝶贼兮兮地问他：“你有什么感觉没有？” “……什么感觉？”白俊楠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只觉浑身上下没一处与平时有异的地方，随即疑惑地问道。 苏小蝶翻了个冲天的白眼：“你看你的左手。” …… “卧槽？我什么时候把手举起来的？” 顺着苏小蝶的提示，白俊楠看向自己的左手，只见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半举至脸侧，而这一切，胳膊的主人竟丝毫不知情。 他震惊的表情不似作伪，苏小蝶的眉头皱起来，奇怪地问：“……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我会骗你？”白俊楠“啪”地把左手甩下，拍到腿上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你不让我看我都没发现自己举起手了……这是你做的？” “……应该是吧。”苏小蝶不确定地说。 她方才试着按照从前的感觉调动能力——睡过一天，她可以下床行走，显然是恢复得不错，这在她试图使用能力的时候表现得很明显，昨天动用能力还翻腾得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要倒个个的身体今天已经能承受这等程度的消耗了——她脑子转了转，选了个安全无害的“让白俊楠举起左手”的想法，随后便见到白俊楠脸上怔忡表情未散，左手却真的慢慢举了起来的奇异情景。 “能悄无声息的影响别人的行为吗？这么厉害？是所有行为都可以，还是……？”听到苏小蝶的话，白俊楠却仿佛比能力拥有者本身还高兴，他兴冲冲地问道，“如果什么行为都可以，那以后还打屁？你控制敌人自杀不就好了？” 第四十章 测试(二) 苏小蝶抿了抿嘴，犹豫地看向白俊楠。后者露出一如既往的单纯干净的笑容。苏小蝶眸子一暗，轻轻的声音带着忐忑和颤抖：“你……不会怕我吗？” “怕你？为什么？”白俊楠一愣。 也不知道这小伙子脑子怎么长的，苏小蝶打量他半晌，身体比大脑更快行动，如同从前做过千万次那样，细心地为白俊楠解惑：“你看，如果我真的能悄无声息的控制别人的大脑，你就有不知何时会被我控制的危险……也许等你走出这个门，我就会控制你去刺杀首长，然后你会被军部以各种翻不了身的罪名论处，这样，你不害怕吗？我可以让你自杀，可以让你说出不想说的话，一旦我有什么阴谋阳谋，全都可以让你出面，自己藏身幕后，甩开所有罪责，即使这样，你也不害怕吗？” “啊……还能这样啊……”闻言，白俊楠有些呆滞地微张开嘴，仿佛刚刚才通过苏小蝶的话想到这些可能性。可他随即又傻兮兮地笑了一下，眼睛都眯成了缝：“你会吗？” “呃，什么？”苏小蝶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刚说的那些可能，你会做吗？” “……不会。” 他俩认识也好几年了，这问题不问白俊楠也知道答案，苏小蝶压根不是那种心机深重的人，也没有那么恶毒——倒不如说，她身上有一种时不时会冒头、不怎么合时宜的善良和正直，即使被人误解。 正如那时救出康颂一行人后，她特意奉劝大家别选择去实验室那样，因为看不惯实验室的做法，即使可能会被人诟病成“眼睁睁”地看着大家去难民营过“有上顿没下顿”、还要担心会不会“被病毒感染”的苦日子的“冷血动物”。 可能这种正直善良不能让她过上人上人的好生活，但至少行得正，也就睡得着，能挺直背脊，堂堂正正地面对这乌烟瘴气的世界；能有三五知心好友，披荆斩棘的时候也不再是一个人—— 于是白俊楠笑嘻嘻地说：“所以我为什么要怕你呢？” 苏小蝶：“……” 她不知道是应该为白俊楠的简单思维感到好笑，还是为他无条件的信任泪流满面，一时间怔住了。 白俊楠没能注意到她的情绪波动，还是笑眯眯的一张脸，凑到她跟前：“诶，他们说你能下床走路啦？” “嗯。”苏小蝶点点头，作势就要下床走给他看。 “诶诶诶诶——你慢点！”白俊楠被她高超的行动力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想要扶住她。哪料到苏小蝶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指指病房一角放着的一个长得有点像衣帽架的铁杆子，说：“帮我把那个拿来。” “这是什么？”白俊楠有些好奇，依言把那不重的铁杆子递给她，“看着像挂衣服的。” “……是挂吊瓶的。”苏小蝶简直要被他的没常识打败了，她拍拍病床边上挂着吊瓶的另一根杆子，“这根固定在床上的，没法走路。去，帮我把吊瓶换个地方挂。” 白俊楠：“懒不死你。” 苏小蝶又没断胳膊断腿的，既不是站不起来，也不是抬不起手，何况这吊瓶挂的高度她就算坐在床上，伸长了手也能够到，偏要使唤白俊楠才舒坦。 他的话没起到半点攻击效果，苏小蝶怡然自得地认可了他的说辞，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苏小蝶伤在腹部，连带着腰部一圈的神经都被牵扯。腰部是连接人体上身下肢的重要部位，却经常被人忽略，苏小蝶直到伤了才明白，原来这个位置疼痛会对行动造成多大的不便。 走路的时候调整好姿势倒也不会太疼，只在起身的那一刹那，腰部需要用力，于是疼痛撕心裂肺地传到大脑，成功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俊楠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围观她嘶牙咧嘴的表情。 不过疼归疼，虚弱归虚弱，她身上恢复的力气已经足以支撑她拿挂吊瓶的杆子作拐，一步一停地慢慢走路。 白俊楠看着她在病房里绕着病床来回走了一圈，忽然突发奇想：“反正我看你那新能力我也没什么感觉，不如咱们去走廊上转转，随便抓点实验目标？” “……”苏小蝶猛然回头，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白俊楠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没发现哪里不对：“……怎么了？” “卿此言甚是，朕心甚慰。”苏小蝶装腔作势，摇头晃脑地来了这么一句，然后在白俊楠反应过来之前朝着病房外走，只恨自己病没好全，使不上劲，不能像之前意识出窍时那样随心所欲地瞬移。 白俊楠眨眨眼，文字阅读理解力不强的大脑正努力将方才苏小蝶说出的九个字掰开来一一理解，恨不能揉碎了消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阴恻恻地在她身后说道：“我c，搁这儿跟我装逼呢？陛下您慢点，您不是腰疼么？” 说完几步上前，眼疾手快地在苏小蝶后腰上掐了一把。 这姑娘伤了这么一遭，原本就不胖的身躯更是清减，白俊楠这一下偷袭的黑手没敢使多大的力，自然也没能掐出多少肉，感觉手指隔着苏小蝶薄薄的衣服捏住了一块皮。 饶是如此，也让嘴贱的苏小蝶经受了不轻的皮肉之苦：“嘶——老白你谋杀啊！疼死老娘了！” 她怒目圆睁，话音中气十足，只听这一句响亮的吼声，想必没多少人会相信她伤势严重——也因此乐极生悲，声音响亮则需气沉丹田，而丹田在腰腹，她运足力气的大吼再一次牵动了腰腹的神经，新一轮的疼痛举起大旗，踩过前一轮疼痛的尸体大举前进，这新疼和旧疼交织在一曲，和交响乐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小蝶满脸怒色瞬间化为哭笑不得的苦瓜脸，空闲的左手捂在腰上，难过地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连说话都不成了。 她挫败地一巴掌呼上白俊楠狗头，放弃了和他窝里斗：“走走走，咱们出去找目标。” 第四十一章 研究 “等等那人抬起的左手是你干的么？” “卧槽那货诡异的笑容怎么回事，你控制的？你这脑洞有点大啊，怎么想出这么个表情的？” “……诶你看那个人……” …… 苏小蝶撑着吊瓶杆子的手猛然一撑，迈出的脚在地上一碾，猛然顿住，没好气地侧头瞪了喋喋不休的白俊楠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聒噪。” “不是啊，”白俊楠瞪大双眼，跃跃欲试的兴奋溢于言表，“刚说的那几个都是你做的吧？他们好像都没发现啊！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累么？使用这种能力身体负担大么？” “……” 苏小蝶挫败地看看他，扭头就走，放弃了和白俊楠继续理论的打算。 能力使用还没给大脑造成多少负担，她先要被白俊楠的话搞得头疼了，苏小蝶不是很喜欢吵闹的环境，也就是因为废话不停的人是白俊楠才能忍下来。 在医院里多试用几次后，她对这新拥有的能力渐渐有了些感觉，从前那种让人意识涣散八到十秒的控制方法是作用于大脑，对表层意识造成干扰，这相对来说比较困难，毕竟人在清醒的时候思维骤然被打断是件很难维持也很难不被作用对象发现的事；而现在这种这种控制人动作的能力，则是更多的作用于小脑，控制肌肉运动，以及一部分潜意识，有时候作用对象完全没察觉，她已经把想做的事做完了。 从使用角度来说，这种新出现的能力更容易运用，精力消耗更小，饶是苏小蝶试验了好多次也还没有出现半点疲态。 这让最近想做点啥都有些流年不利的苏小蝶感到一阵不明显的雀跃，连带着白俊楠的聒噪也没那么令人心烦。 直到…… …… 直到苏小蝶撞在一个硬梆梆的胸膛之上。 她抬头一看—— 她的主治医生沈焱正站在前方挡路，对她很快就能下地的情况颇为惊讶。他纤长却隐隐蕴含着力道的双手有限地插在白大褂腰前的口袋里，眼睛里闪烁着兴味盎然的光芒，似笑非笑地看着傻住了的苏小蝶，喃喃道：“真有意思。” 他此刻黏腻的目光像极了沈威投身实验时的那种让苏小蝶浑身不自在的眼神，感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下不再是个完整的人，而只是块砧板上待切的条肉。 她强压下皮肤上腾起的鸡皮疙瘩，紧了紧手中挂吊瓶的杆子，诚惶诚恐地看着他：“……什么有意思？”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回病房吧。”沈焱的嘴角以一个极小的弧度勾了勾，“一个刚脱离生命危险的病人躺了一天就下床活蹦乱跳了，实在是让她的主治医生心惊胆战呐……”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其中的渗出的一点点阴森森的味道让苏小蝶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于是还是乖乖地跟着走了，顺便目送同样浑身不自在的白俊楠离开。 回到病房后。 沈焱站在苏小蝶的病床前勾唇一笑，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大写的邪魅狂狷，眉眼中飞扬着自信的神采：“我预测你将会在九十六至一百二十个小时内恢复行走能力，完全痊愈预计在三百六十至五百七十六个小时之间，显然，你能站起来走路的时间比我预想中的快多了，这可不就是有意思？” “……大概我皮糙肉厚，话说病人恢复的快作为主治医生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吧？”苏小蝶问。 “我当然感到高兴，”沈焱挑挑眉，“我从业十二年，预测病人恢复时间的准确率高达99.7%，你是末世以来我遇见的第一个意外，真是有趣。” “……”苏小蝶一愣，“你到底几岁？” 从业十二年……眼前的人看上去三十岁都不到，莫非十几岁就开始当医生？神童吗？ 果然，沈焱说的是：“二十八。” 他说这番话时自信张扬的口气，让苏小蝶不禁想起了这位妖孽院长的双生哥哥——沈威，那是苏小蝶在全基地最讨厌的几个人之一。前一天听说沈焱和他哥哥不对付，到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说几句话，可现在看来，这兄弟二人在某些方面倒是意外得像。 顿时，她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 虽然，十六岁成为一名医生确实是值得骄傲的事，大多数人医学院毕业都得和现在的沈焱一般大，而他已经当了十二年的医生。 这人大概从小走的就是天才教育路线，家境也必不普通。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现实，教育其实不是什么廉价的事情，其中又以天才教育和素质教育为最，烧钱的很，不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民能负担得起的。 没想到沈焱看见她的表情却是愣住了，很快笑出声来，这次的笑比刚才灿烂一点：“你这什么表情，想起沈威了？放心，我没他那么变态，你的数据对我来说的确很有趣，但我保证我只在‘观察’的范围内进行我的工作。” 似乎他在说沈威坏话的时候，笑容都会比平时更真诚更好看一些。 “……你的‘观察’和我理解的是同一个意思吗？”苏小蝶仍旧不太放心，毕竟，对着那张酷似沈威的脸，她很难放下所有防备。 沈焱施施然道：“我没沈威那么变态，或者说，没他那么无能。我不需要三天两头找晨星队的小怪物们抽血研究，难道你不觉得，那种研究方式很低级么……？他呀，从小就这样，从来不会去想，自己笃定相信的东西也好，自己惯常使用的方式也好，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再说……我不像他那么饥不择食，晨星队里没几个我看得上眼的，剩下的都是些没有研究价值的废物。目前来说，我对你比较有兴趣。” 苏小蝶被他说的感觉自己牙都疼了起来：“……我能不能选择拒绝您的厚爱？” “不能。” “……” 不能拒绝，她不能躲么？她就不信沈焱作为医院院长，能像沈威那样弄来上头的命令强迫她做什么事。而且…… “你知道你哥哥做的事？”苏小蝶问。 “怎么说呢……除了他自己之外，我可能比他的助手更清楚他想干嘛，毕竟，我们可是同卵双胞胎。”沈焱的目光微冷，伸出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这里，心有灵犀。” “那么你呢？”苏小蝶又问，“沈威说自己的研究是为了基地的总体战力，你一个医生，又做什么研究？” 第四十二章 初晴 沈焱端起一脸的高深莫测：“无可奉告。” “……” “虽然你是我很感兴趣的研究对象，但我们没有熟到可以打听彼此的隐私哦。”沈焱继续说道。 “……” 这句话真有道理，苏小蝶竟无法反驳，私人研究这种东西，可机密可公开，全凭他一张嘴描绘个黑白。 “好了，我得去做别的工作了，”沈焱终于决定放过她，抬手看了眼自己的终端，“已经到预定时间了。……哦对了，有个小朋友找你。” “谁？”苏小蝶觉得有点诧异，和她关系好的晨星队员差不多都来看过她了，剩下的也就知道应该还不知情的她母亲，进不来的阿康以及……莫非是星星？ 巡逻队员虽然时常有任务不能乱跑，不过来医院探望她应该无妨，只是……星星这么快就知道她受伤的事情了吗？ 沈焱耸耸肩：“我不认识。从沈威那儿跑出来的‘小白鼠’，结果七拐八拐的，在离医院两个岔路口外迷路了，被底下的护士送到我办公室来……啧，这种‘小白鼠’给我一万个都派不上用场，沈威真是饥渴。” 他说着说着露出嫌弃的表情，仿佛看见了什么很恶心的东西。 “你不认识怎么知道他是沈威的试验品？” “我都说了，”沈焱笑笑，“这基地除了沈威自己以外，最了解他实验情况的人是我，别人可能认不出，我怎么会不知道是不是实验品？” 苏小蝶疑惑道：“……你不是和他关系很差？” “怎么会，我可喜欢他了，”沈焱勾起一边纯洁，笑容有些邪恶，“喜欢到……我想弄死他。” 苏小蝶目瞪口呆。 “那个小朋友说她认识你，反正沈威的‘小白鼠’们都没什么力量，虽说你伤了……对付这样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想来你也不会有事，我就不核对她的身份了，一会儿放她来见你。”沈焱转向门口，一只手朝着苏小蝶漫不经心地挥了挥，“走了，拜。” “……你对一个病患这么不上心合适吗？！”苏小蝶对着沈焱离去的背影，发出了一句难以置信的咆哮。 他沈焱不是来查看她的恢复状况的吗？这就走了？ 而沈焱的告别居然不是在开玩笑，真的没心没肺地兀自离去了，任苏小蝶喊得口干舌燥也没看到那件可恶的白大褂再回来。 ……她话都没说完，腹部的绷带快勒死她了，就不能给她松松绑吗？ 这位院长沈焱和她的新队长杨铭真不愧是好友，反正对付她的时候，都贱的有迹可循，走的是同一门路数——她要的不给，她不要的硬塞，怎么不舒服就怎么伺候着，绝对是宾至如归的反义词。 而且都有相同的遗世独立之风，任凭苏小蝶怎么骂，他俩自岿然不动。 不过苏小蝶泼妇骂街的架势没能保持太久，不多时，病房大门外复有人来敲，声音轻柔，节奏有序，端的是一个礼貌客气。 听这敲门声的韵律就知道不是沈焱那个庸医，苏小蝶借着咳嗽调整了一下情绪，从嗓子里捏出了一个好歹算是“温柔”的语腔语调来，扬声道：“请进。” 病房的门被缓缓打开，从门口探进一颗熟稔的脑袋来。 有一阵子没见，少女的脸色越发苍白，脸颊看上去也消瘦不少，原本略有些婴儿肥的两腮削成了尖，唯一不变的是脸上轻轻浅浅的笑容。 不知为何，这姑娘的眼神的有些躲闪，看上去不太自信，甚至可以说，是那种战战兢兢。 她轻轻地说：“你好啊，言灵。” 站在病房门口的正是王先勇的妹妹王初晴，在苏小蝶将一行人带到基地以后，二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坐在床上的苏小蝶一怔，她真没想到会是王初晴来看她。一段时间不见，之前惊鸿一瞥的温柔大方的姑娘似乎不见了，成了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一言一行都缩手缩脚，仿佛时时刻刻在经受着莫大的恐惧似的。 自听说王初晴选择去实验室后她便微微有些遗憾惋惜，但也知道进了实验室以后几乎没有换到其他地方去的可能，只想找机会去看看她。结果后来接连发生了杨铭和舒镌的事，计划中的探望被耽搁到现在。 作为一个皮糙肉厚的小强，又罹患失眠症，苏小蝶贯彻着“不吃不睡多劳”的作死方针，每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如果再被沈威的研究蹂躏下去，面色一定是继续朝鬼魂的路子高唱凯歌大步迈进，但当她看清走进来的王初晴，一时间竟怔住了。 沈威手下走一遭果然就没有人样，苏小蝶看着王初晴惨白的脸色，觉得比刚刚重伤失血身体素质又一向不太过关的自己还要像鬼。 惊讶堵住了她的大脑，于是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的：“……初晴？你怎么来了？你这……没事吧？” 苏小蝶连忙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进来，并拍拍自己身边病床的空档：“快进来，来这儿坐。” 见对方竟还记得自己，王初晴显然也很高兴，柔柔地笑了，随即从病房门打开的那一点点缝隙里挤进来，随后随手关上门。 看上去有点诚惶诚恐的。 苏小蝶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微微蹙了蹙眉——几日不见，王初晴整个人似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又好像除了变得苍白的脸色外没什么不同的地方，强烈的违和感充斥在苏小蝶心头。 王初晴回头，看见她骤然蹙起一点点的眉头，微微一怔，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没发现哪里不妥，于是好奇地问：“……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她的话音让苏小蝶很快回过神来，绽开了一个笑容，“你怎么过来了。” 王初晴在她身边坐下：“哥哥和我说你受伤了，正好今天实验室那边似乎没什么事……我问了负责我们这批人的研究员，他说可以给我放半天的假。之前……你救了我们的命，还教了我哥哥不少东西，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声谢谢，听说你受伤了，就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吧？” …… 因为王初晴来看自己而涌起的那点好心情在听见“实验室”的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苏小蝶觉得自己咂巴着的嘴里泛出点苦涩，有些不是滋味地说：“……我还好。” 第四十三章 实验 “哥哥和我说你受伤了，正好今天实验室那边似乎没什么事……” 王初晴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 …… 实验室。 空气在此时此刻仿佛有一瞬间的凝滞。 兴许是大量失血抽走了她的力气，苏小蝶再一次听见这个词，倒是不像以往那样嫌恶，而是露出了一个十分疲惫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实验室隶属于基地科研所，总负责人由科研所长沈威兼任，成立之初是为了研究“梅花”病毒的前世今生，期望能研究出疫苗或是特效药，结果一连几个月都毫无进展。于是科研所方面又将研究方向转向异能，企图用一种科学的方式解释异能出现的原因和使用的原理，并且期望能够“批量生产”拥有异能的人。 ——如同克隆人那样。 对这一点，苏小蝶很是嗤之以鼻，和平时期，克隆人技术争议太大，基本是被禁止的，然而一场特殊的病毒，简直让人类的道德水平后退了几十年，军部放纵沈威的研究，也不知做了多少非人道的事情。 就连苏小蝶窥见的那些，都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当然，理智尚存的人仍有许多，反对这种非人道实验的人群还在，比如苏小蝶，比如也许现在，还要加上沈焱。 虽然军部高层目前还对沈威听之任之，但苏小蝶始终天真地相信着，这种杀鸡取卵的行径是不会长久的。 何况杀了鸡也未必见卵，沈威研究了这么久，也没研究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目前科研所那边对“生产”异能者的方案就只有多生孩子靠运气撞而已，至于这种“撞异能”的概率有多大，还得等第一批孩子生下来再说。 想来在养活人这件事上物资尚显不足的现在，沈威提出的这种“撞异能”的方案也得罪了不少既得利益者——毕竟，孕妇可是需要不少营养的。 她甩了甩脑袋，仿佛这样能把那些烦人的思绪都甩出脑海，冲着在床边坐下的王初晴笑了笑：“我没什么事，今天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或许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你……唉，好端端的，何苦去实验室那种地方呢？” 她还是没忍住说了最后那句话。 “嗯……你其实，是知道实验室都在做些什么，所以当时特别反对我们去吧？”王初晴垂下头，有些沮丧地说，“是我不听劝……当时只想着，哥哥能留在基地了，如果我不在基地，他一定不会好好留下……我想让他过得好一点，那索性我也留下好了……” 苏小蝶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知道么，我妈妈也在难民营。” 王初晴没想到她突然说起这个，猛然间听闻别人私事的尴尬感觉突兀的在心头升起，她怔愣半晌，一时没接上话。 苏小蝶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里，自顾自地往下说：“难民营吃不饱，很多人自己自己想办法，搜寻超市，寻找野菜，别人家院子里的果树……反正能吃的都要搜刮个遍。没能力出去觅食的，就成天在难民营里躺着，减少消耗。我怕我妈吃不饱，接了大大小小的任务，军功都拿去和军部换吃的当作酬劳。他们都以为……这段时间来我一直在一等兵的位置上升不上去，是因为老队长看不惯我吊儿郎当的行事作风，可是其实，不是这样的。” 她摇摇头。 “是我求了老队长，我说我不想升官，只想换点粮食养我妈，他拗不过我，只好同意了……其实，”苏小蝶眼神幽幽地看向一脸认真在聆听她这番话的王初晴，“我是想说，就算你们一个在基地，一个在外面，也可以活得很好……虽然难民营不算安全，但好歹比流浪的时候好太多了。你看你现在……脸色这么差，被抽了不少血吧？” “嗯……”王初晴呐呐应声。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苏小蝶黝黑深邃的双眼仿佛有一种吸引人坠入的魔力，王初晴看着她的眼睛，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顺着她的话点点头。 苏小蝶淡然地笑了，这笑容很是有些意味深长：“我也时不时地会被叫去抽血。” 或许在沈威眼里，晨星队员和体质绝佳的实验羊没什么区别，为了研究异能的特性，采集毛发和定时抽血成了沈威经常对晨星队员们做的事。 就连苏小蝶也不能幸免。 康颂和杨星初见到她时，觉得几年不见这满脸婴儿肥的姑娘瘦了整整一圈也有这个原因，拜时不时要被抽血的待遇所赐，晨星队没有一个人是胖子。 虽说拥有除军部外全基地最好的物质待遇，但晨星队员们，过得其实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日子。 苏小蝶幽幽地叹了口气。 王初晴的脸顿时变得煞白，惊慌失措地问：“他们……连你们都不放过？那我哥哥岂不是也……不……” 这一句话出口，她的眼眶几乎要盈满泪水。 “听说你哥哥是力量类？那不好说，力量类异能算是最普遍的能力了，沈威那边未必有兴趣研究，不过我听说你哥哥的力量数值很高，会不会被当成典型就不知道了……”苏小蝶想了想说道，“你只能祈祷你哥哥不会被那边看重。” “啊……”王初晴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下去，显得有些绝望。 绝望？ 苏小蝶狐疑地看着王初晴的神色，这姑娘在他们从那座大楼里成千上百的丧尸堆中厮杀出来的时候也不过是浅浅地笑着，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怎么今天只是说几句话就怕成这样？ ……莫非…… 苏小蝶蹙起眉：“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还是实验室那边……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看起来胆子这么小了。” 仿佛惊弓之鸟一般，王初晴半垂着的头猛然抬起，眼神慌乱：“没、没有什么，你、你没事的话就好，谢谢你对哥哥的帮助……没事的话，我、我先走了……” 说罢，她立刻站起，畏畏缩缩地离开了病房。 苏小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蹙起的眉头久久未曾松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有机会的话，她该想办法查一查？ 四十四章 出院(一) “……你好像才住了一星期？”白俊楠半仰起头，看着白花花的日光灯在苏小蝶身上染出一圈光晕，仿佛这间屋子里有扇巨大的窗户，而窗外又正好有午后暖阳似的，“我说指标是开玩笑的，再说你都完成了，这么急着出院做什么？多修养一阵不好么？” “再修养下去我发誓我会长虫！”苏小蝶义正言辞，“你看看这地下，连点光线都没有，江南可是很潮湿的！这可不是会发霉长虫吗？！就算是小任务也好，我想出基地活动活动筋骨啊——” 她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走到白俊楠身后，装模作样地给他捏捏肩膀，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老白啊，你看，我也好的差不多了，院长办公室怪远的，你帮我去跟沈焱申请一下出院嘛……” 声音腻歪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白俊楠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 …… 十五分钟后，白俊楠出现在基地医院院长办公室里，紧张地揉搓着两侧的裤缝，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 他实在遭不住苏小蝶假惺惺的温言软语，鸡皮疙瘩此起彼伏，直到昏昏沉沉地走进沈焱的办公室，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些手脚无处放的尴尬来。 沈焱从报告里抬起头，冷冷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那个……”不知为何，白俊楠总觉得这个要求有些难以启齿——虽然在他反复确认过以后，也认同了苏小蝶确实恢复得差不多了的说法，“小蝶她……我是说‘言灵’，差不多好了，能申请出院吗？” “哦？”沈焱冷冰冰的表情突然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这就差不多好了？” “差不多”好了，也就是基本痊愈，比他预计的最短完全康复时间短了一半不止，照现在这个恢复速度，达到完全康复也就是再修养两三天的时间，怎么算都快得有些过分了。 这倒是和他前阵子的一个推断隐隐相合，这“言灵”真是个有趣的观察对象，运气好的话，能在她身上获得研究突破。 沈焱看了下自己手头的工作，语气诚恳地说：“你先回言灵那里，我做完这些表就来，在我检查过以前，麻烦言灵不要擅自行动。” 四十五章 出院(二) “……你好像才住了一星期？”白俊楠半仰起头，看着白花花的日光灯在苏小蝶身上染出一圈光晕，仿佛这间屋子里有扇巨大的窗户，而窗外又正好有午后暖阳似的，“我说指标是开玩笑的，再说你都完成了，这么急着出院做什么？多修养一阵不好么？” “再修养下去我发誓我会长虫！”苏小蝶义正言辞，“你看看这地下，连点光线都没有，江南可是很潮湿的！这可不是会发霉长虫吗？！就算是小任务也好，我想出基地活动活动筋骨啊——” 她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走到白俊楠身后，装模作样地给他捏捏肩膀，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老白啊，你看，我也好的差不多了，院长办公室怪远的，你帮我去跟沈焱申请一下出院嘛……” 声音腻歪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白俊楠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 苏小蝶再加一记重磅诱惑：“你不是问我阿康在哪儿嘛，我出院了就告诉你呀，好不好嘛。” …… 十五分钟后，白俊楠出现在基地医院院长办公室里，紧张地揉搓着两侧的裤缝，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 他实在遭不住苏小蝶假惺惺的温言软语，鸡皮疙瘩此起彼伏，直到昏昏沉沉地走进沈焱的办公室，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些手脚无处放的尴尬来。 沈焱从报告里抬起头，冷冷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那个……”不知为何，白俊楠总觉得这个要求有些难以启齿——虽然在他反复确认过以后，也认同了苏小蝶确实恢复得差不多了的说法，“小蝶她……我是说‘言灵’，差不多好了，能申请出院吗？” “哦？”沈焱冷冰冰的表情突然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这就差不多好了？” “差不多”好了，也就是基本痊愈，比他预计的最短完全康复时间短了一半不止，照现在这个恢复速度，达到完全康复也就是再修养两三天的时间，怎么算都快得有些过分了。 这倒是和他前阵子的一个推断隐隐相合，这“言灵”真是个有趣的观察对象，运气好的话，能在她身上获得研究突破。 沈焱看了下自己手头的工作，语气诚恳地说：“你先回言灵那里，我做完这些表就来，在我检查过以前，麻烦言灵不要擅自行动。” 仿佛是预感到苏小蝶会做什么似的，他特意强调了“不要擅自行动”这几个字。 这倒是沈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苏小蝶虽然不着调也经常不守规矩，不过她不爱遵守的都是繁琐且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规矩，在主治医生发话前擅自行动却不是她会做的事。 毕竟，沈焱看起来不像庸医，对这种自己一窍不通，专业性又高的领域，苏小蝶是敬重的。 沈焱也确实对得起这份敬重，对这个他觉得“很有趣”的病人还是挺上心的，一天怎么也得来个两三趟。他说“做完就来”不是推脱之词，而是真的很快结束手头的工作急匆匆地赶来病房。 这一头的苏小蝶和白俊楠正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冷不防被一掌拍开房门大踏步走进来的沈焱吓了一跳。 于是沈焱就接收到了苏小蝶微微亮起的眼神一束，那里写满了隐约的期待，看起来有点像饿极了的小狗在等待主人投食。 这个想象着实有趣，沈焱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将手中提着的一个奇怪的手提箱靠墙放下，例行公事的问候中也染上了一点轻快：“今天的脉搏血压那些都测过了？” “嗯，早上护士来测过了。”苏小蝶点头，看着他的动作，奇怪地问：“那是什么？” “嗯？”沈焱顺势瞥了那箱子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这个一会儿再说，我先给你做个检查。” 医学发展到今天，古早中医的“望、闻、问、切”和西医的各项小指标都被凝聚到一起，做身体恢复状况的检查只需要用一个专用的基础体检仪器接到病人身体上，等一段时间就可以读出数据。 沈焱就趁着这个时间和苏小蝶说起了“正事”，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对着苏小蝶晃了晃：“你想出院的话，我有两个条件。” “条件？”苏小蝶一愣，“什么条件？” ……医院难道不是身体康复就离开的地方吗？货币在末世已经失去了意义，基地医院不用付费，这种免费提供治疗和药物的地方难道准备长期供养她这个健康的“病号”？ 又或是她理解错了，这里其实是什么慈善机构？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她先被自己乱开的脑洞方向囧了一下。 沈焱对她古怪的面色恍然未觉，朝着他放在角落的箱子努努嘴，说道：“那个箱子里是个迷你检测装置，我需要你每天定时做一次检查，把记录下的数据定期发给我。” 苏小蝶一怔：“……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收集数据，好进行他的私人研究，虽然他不像沈威那么变态，为了得到数据不择手段，但必要的收集还是需要的。 但沈焱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仿佛是笃定苏小蝶会答应他的要求，只是勾出一抹有些妖孽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会配合我的研究的吧？” 这一刻，他的神态和动作像极了沈威，苏小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沈焱的眼神却莫名的比沈威多出些蛊惑人心的味道，何况只是检测仪器，也……不算是不能接受的事吧？ 苏小蝶没经过多少时间考虑就同意了，然后她又问：“那么第二个条件呢？” “检测仪器里有个黑匣子，是存储设备，用来记录你的身体数据。我听说你电子设备玩得挺溜，向来能找到那个黑匣子的拆卸方法。你可以选择定期来我这儿复查，顺便把记录带过来，也可以用终端传给我。”沈焱说，“所以我的第二个条件就是，我要你的终端号码。” “……就这么简单？”苏小蝶还有些不敢相信。 “简单？”沈焱嘲讽似的笑了笑，“我听说你出任务的时候经常‘忘带’移动电源，即使是军用的那种……而我的条件是，我需要随时能联系到你。” “……” 苏小蝶微微张开嘴，吃惊地看着沈焱，默默地将心底里冒泡的“简单”二字给划掉。 ……谁都知道她有时候失联是故意的，这沈焱会不会太强人所难啊？ 第四十六章 出院(三)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念头，沈焱认真而笃定地看着她，说道：“相信我，答应这个条件，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 “……你不觉得这个要求很莫名其妙？再说，”苏小蝶歪了歪脑袋，长发顺势从她肩膀上滑下来，“把你换成我想一想，我们才认识这么点时间，让我‘相信你’的话显然是有难度的事情嘛。” “一个‘认识这么点时间’的救命恩人？”沈焱强调，“你要知道，你被杨铭抱进医院大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红色的，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话，那时候应该已经断气了，别因为自己恢复得快就觉得这次事故很小，天真，需要我把你入院那天的身体数据和今天的数据对比拿给你看看么？” 红色，血的颜色。 饶是苏小蝶已经康复了，听说她入院时整个人都是血色的时候，白俊楠的手还是忍不住握紧成拳。 还好，一切遗憾还未曾发生。 不得不说，苏小蝶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她敏锐地抓住沈焱话中的那个语焉不详的“……”，好奇地问道：“因为我什么？” “哦，”沈焱说，“那是我还没有定论的研究。你知道，没有定论的事我们一般不会贸然宣布。” 苏小蝶无语地眯起眼睛，整张脸纠结地皱成一团：“科学的严谨？你到底是个医生还是科学家。” “有时候它们是相通的，”沈焱笑笑，“你不必执着于表面上的分界线。” “我只是奇怪一个人怎么会有精力同时做两件需要深入研究的事情。” “唔，”沈焱想了想，随后大言不惭道，“这大概是天才和庸人的区别吧。” “……” 这话颇有些自恋过头的味道，不过苏小蝶想了想他十六岁开始做医生的人生经历，倒也认同了“天才”的说法。 人类总是有不自觉的慕强心理，当大话成为事实的时候，苏小蝶也不得不承认，她反而对实话实说的沈焱产生了些许“可信赖”的好感，直来直去的人虽然不一定讨人喜欢，但绝不会比虚伪之人更惹人厌恶。 于是她笑了笑，同意了沈焱的要求：“好吧，那么我们交换一下，你告诉我那个‘结论’，我答应你的要求。” 沈焱没想到她还会得寸进尺，反将一军，眯起眼睛，语气危险：“我记得我说过这两个条件是用来交换你出院的……” 苏小蝶的笑容十分灿烂：“我现在改主意了，如果医院愿意免费养着我这个健康的闲人，在这里吃吃喝喝睡睡觉也没什么不好的。让我猜猜，从我被舒镌捅了一刀到基地医院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居然没死，和这段时间恢复的速度这么快是不是有点联系？和你研究有关系吗？你想要拿我做研究，难道不考虑下研究对象的心理健康？被好奇心折磨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我想你……应该明白这种感受吧？” 她用她在这块领域中尚显浅薄的逻辑分析了一下，认为做科研的人至少都有强大到无法自我抑制的求知欲。 “我低估你的智商了。”沈焱阴晴不定地看着她，这姑娘的猜测竟然八九不离十，他半晌才道，“好吧，我同意。据我估计，异能的形成和大脑以及基因变异有点关系，而这两项改变能引起的所有正相关改变中最明显的就是身体素质的提高。只不过，这个想法还需要数据支撑，不过你看，你能在这么重的伤中支撑到医院时还留着一口气，并且身体快速恢复过来，已经可以从侧面印证这一点了。” 闻言，白俊楠和苏小蝶二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原来打不死的小强苏小蝶小姐的真相竟是这样么？ 别说重伤初愈的苏小蝶了，就连白俊楠也用难以置信的表情低头打量着自己看上去没有一丝异样的身体，他想，这副身体里……真的有那么大的不同么。 “有两点我要和你们强调一下。”看见二人的表情，沈焱微皱起眉头，“第一，这还是初步结论，首先我需要数据支撑这项论点，其次我还没有测算出异能等级和身体素质的正相关变异程度，不能保证你们的身体素质极限在哪里，所以不要把自己当成超人，战斗的时候随意作死。第二，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希望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好。”二人皆是点头。 对于他们的配合，沈焱显然也很满意。时间差不多了，他走过去查看检测仪器读出来的数据，一边微笑道：“你要是乖乖配合研究，我会有礼物送给你的。” “……你这样说话听起来像是哄孩子。”苏小蝶揉了揉身上骤起的鸡皮疙瘩，“不过我想，你的礼物，应该可以期待一下？” 中途被苏小蝶反将一军的沈焱兴许是气不过，这会儿又恢复到前几天那张高深莫测的脸，端起学术派的架子，冷淡地回答：“无可奉告。” …… 呸。 好在苏小蝶的忿忿不平没能持续太久，沈焱读出数据后就表示虽然还有点虚弱，不过苏小蝶自己稍微注意点不要过劳的话出院问题不大，便让她带着那个装着迷你检测装置的小箱子走了。 因为白俊楠在中途收到了来自陈羽梦的传讯，两人离开医院的时候步履匆匆，没有时间让苏小蝶去纠结着和沈焱嘴炮。 现在是白天工作时间，陈羽梦雷打不动地待在她的办公室里工作，见到苏小蝶生龙活虎地站在她面前还有点诧异。 她眉头一挑：“……你好了？” “差不多好了，刚让沈焱看过，他给我签了出院单。看你找老白找这么急，我就跟过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苏小蝶笑眯眯地回答。 “哦，”陈羽梦迅速收回挑起的眉毛，恢复了她工作时间冷冷淡淡的面无表情，“没多大事，今天夜班巡逻原本是轮到宋明诚去的，不过他出去任务还没回来，我想着老白最近待在基地没事，不如换他去。你来了正好，一起出去松松筋骨吧？” 第四十七章 塞翁失马(一) 基地巡逻队团队庞大，负责基地及周边难民营的安保工作，由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们组成，经过一定时间的训练后，由军部统一配发武器，面对少数感染体时也有一战之力。 他们和基地的普通军队之间的区别，不过就是职责不同而已——军队的职责和晨星队基本重叠，只是战斗力上不如而已，但晨星队人数有限，有些事还是需要军队去做。 晨星队就有一项日常任务，队员轮流跟随巡逻队出去巡逻，毕竟再怎么训练，巡逻队员都只是普通人，有晨星队员的陪同会更安全一些。 说来说去，这就是个轻松简单愉快的日常小任务而已。 白俊楠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陈羽梦：“……你急匆匆地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去顶班巡逻？” “纠正你一下，”陈羽梦将视线从苏小蝶身上移到白俊楠那里，镇定地推了推眼镜，“这件事的确很急，因为底下人的一点工作疏忽，直到刚才我才知道原本应该出这个任务的宋明诚不在基地，而这份夜班巡逻任务，是今晚的。巡逻三队将在一个小时后出发，你还有时间吃晚饭。食堂应该开门了，你抓紧时间吧。” “……” 卧槽。 晨星队所有任务都是自愿选择接不接的，只有巡逻任务，是队内轮流，拒绝不得的，原本白俊楠看过自己的巡逻任务轮班时间应该在下个月，还以为可以趁苏小蝶受伤的时机给自己放个悠闲的长假。 谁知道运气不好，任务从天而降，砸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眼冒金星。 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反驳的话，结果张了半天，半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苏小蝶倒是很高兴，笑眯眯地拉过白俊楠的手对陈羽梦说：“好的好的，我们这就出发，巡逻三队会在哪里出发？” “b3区，你们赶在出发前五分钟到达就行。”陈羽梦对她颔首，“去吧，这次顶了班，下回轮到你们的时候就能休息了。” 走出办公室，白俊楠端着的镇定脸就垮了下来，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唉，原本还想给自己放个假，浮生偷不了半日闲啊。” “噗——”苏小蝶被他一句话给呛到了，忍不住笑话他，“偷懒还偷出文化来了？都会念诗了啊？放宽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准出任务会有好事呢？” 苏小蝶说着说着就恢复了苦口婆心的模式。 当然，如果她知道这句有口无心的“塞翁失马”竟一语成谶，打死她都会在这一刻先咬断自己的舌头。 可惜此时的两人都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有说有笑地向着餐厅走去。 而就在他们两人踏进餐厅的那一瞬间，异变陡生—— 走进来的那一瞬间，苏小蝶猛然感觉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晕眩，然后就惊奇地发现，站在餐厅外看还空无一人的地方，竟然站着不少晨星队员，个个神情肃穆，气氛严峻。 她瞳孔一缩，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原因，四下搜寻起她想要找的人。 白俊楠也发现了这奇怪的状况，一怔之后便大叫起来：“……这什么情况？” 一群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来看他。 对峙的两拨人里，为首的倒是眼熟面孔，正是白俊楠和苏小蝶都很熟悉的颜臻和高天染，不过现在众人的表情都格外凝重，显出些陌生感。 同时被这么多道冷峻的目光注视的感觉可不好受，白俊楠被看出了一身冷汗，抽了抽嘴角，尴尬地摆摆手，干笑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直到那些目光被收回去，他才长出一口气，回头对苏小蝶吐槽说：“呼，吓死我了，这群人也不知道在干嘛，真是可怕。” 没想到苏小蝶压根没理他，眼神在前方那群人周边打着转，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白俊楠奇道：“……你在干嘛？” “找人。”苏小蝶伸长脖子，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白俊楠，“你帮我看看那个戴兜帽的孩子在不在。” “你们队那个怪人？”晨星队中同时符合“戴兜帽”和“孩子”这两个条件的只有一个人，白俊楠很快反应过来。 晨星下分八支队伍，两人虽然同时进入晨星，也经常形影不离的，分到的却不是同一支队伍。白俊楠隶属于晨星三队，而苏小蝶，则是七队的人。 ——整个晨星队中最奇葩的七队。 “嗯，快帮我看看。”苏小蝶说。 “……你是说那个？”白俊楠伸手一指，在他手指点着的方向前，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矮小少年站在高天染身边一言不发，兜帽戴在头上遮住他大半张脸，别人除了他冷淡的薄唇什么也看不见。 白俊楠仔细看了他一眼，不免有些异样的感觉，又回头看了看苏小蝶——还别说，这两个人唇形挺像，都是薄如刀的款，嘴角既不算上扬，也不算下垂，仿佛画到脸上的平平直直一条线，不笑的时候显得特别不近人情。 还好苏小蝶经常笑。 却听苏小蝶听见他的话以后微微提高了些音量，带着不易察觉的恼怒：“卧槽，我居然看不见？” 她主动压抑情绪的时候倒也挺了无痕迹的了，白俊楠能听出来主要是因为两人之间太过熟悉，属于那种听见脚步声都不用回头的关系。 苏小蝶说完那句话就朝白俊楠手指向的方向走过去，可没走出三步，这回来白俊楠都看出不对来了——苏小蝶向前走着走着，竟然从他身后又走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仿佛感觉到身边姑娘的怒气都要实体化了，赶紧往左边撤了一步。 苏小蝶闭上眼睛，用深呼吸努力压抑自己内心的怒火。 这破逼孩子，是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要挨训，所以用这种方式躲她？甚至蒙蔽她的视线，阻挠她的步伐？一阵子不管他，倒是脾气野了，还管不得了？ 她越想越生气，越生气便越用力呼吸压抑着，越压抑越抑制不住地去想，陷入了死循环里。 仿佛连空气都随着她起伏的胸膛微微震动着。 白俊楠吃惊地看着她。 而方才还用严肃的表情沉默对峙的那群人也感觉到四周的变化，循着波动的源头看过来—— 只见苏小蝶一张脸比平日里更苍白，她双目紧闭，眉头紧蹙，双手紧握成拳，因为捏得太紧，竟隐隐显露出一丝青色。 白俊楠呓语似的说：“我的天呐……小蝶……你……你在干嘛……” 第四十八章 塞翁失马(二) 空气躁动。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打着节拍，带动空气一起有节奏地翩翩起舞。 很快，餐厅中的玻璃器皿、不锈钢杯碗等等轻薄物件同时发出脆响，仿佛在交响乐的第二小节加入合奏。 随着这些有节奏的声音响起，餐厅中的众人都隐隐感到大脑中有神经在一丝一丝抽痛，仔细感觉，竟连抽痛的节奏都能合上律动的节拍。 意识到波动的源头来自苏小蝶以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大脑随着别人的意识抽痛的感觉着实不怎么样，特别是在全是异能人的晨星队，心高气傲的他们意识到，原来也有人的力量能够影响他们，甚至隐隐压制他们。 而这个人就在他们身边。 好在苏小蝶战斗力很高这件事人尽皆知，眼下的情景虽然令人吃惊，还有一点恐慌，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此时的苏小蝶进入了一个十分玄妙的状态，她没有像上回重伤沉睡时那样意识离体，却也经由意识“看”到了餐厅内的景象。 奇怪的是，用意识去看，她就看见了想要找的人。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孩子往后退了一步。 这很奇怪，方祺那家伙性格古怪，却从没有流露出这种瑟缩的情绪来，居然会后退一步？发生什么事了？ 苏小蝶努力保持冷静，睁开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说道：“方祺，我看见你了，不要再躲了。” 这一睁眼，她才发现全餐厅的人都用一种或惊奇或讶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什么情况？ 那个被称为方祺的孩子站着没动，也没有撤掉能力。 “你不信么？”苏小蝶轻轻地说。 随后，她轻轻柔柔的声音骤然在方祺的脑海中响起，一模一样的疑问，一模一样的语气说着：“你不信么？” 站在他身边的高天染就见到那个一直半低着头把脸藏在过大的兜帽里的孩子突然抬起头，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来，正看向苏小蝶。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黑色的区域比别人都大，显得有些诡异。 高天染于心不忍地转过头对苏小蝶说：“小蝶，你吓着他了。” 苏小蝶表情冰冷：“你们都看得见他？可他不让我看见，也不让我走过去，我只能用意识去抓他。方祺，你可听好了，我给你三分钟，你给我过来。” 晨星队中目前在册人数有三百多人，对每一个人的能力一清二楚显然是不可能的，像方祺这个孩子，平日里低调得很，高天染只知他是晨星七队的人，由于不在自己手下，她对这个孩子的能力没什么了解，也就没能听懂苏小蝶的话。 什么叫“不让她看见”？这孩子的能力是视觉系的么？ 不过，以往对苏小蝶的话还能听进几句的方祺今日不知怎么的，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苏小蝶怎么说他都不撤能力。 在一瞬的惊慌过后，他自己也反应过来，用大脑和人对话本来就是苏小蝶的能力，但他的能力如果不收回来，苏小蝶拿他其实也没什么办法。 “……我不。”方祺在心里说着。 如果苏小蝶愿意听的话，她就能听见这句话。 而事实上是，苏小蝶一直关注着方祺的想法，听到这句话，她觉得自己刚才一切压抑怒火的努力都是无用功，因为方祺轻而易举地激怒了她。 “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连我都瞒？你宁愿躲在高天染身后也不愿意告诉我，难道谁欺负了你我就不会为你出头么？”苏小蝶的意识带着愤怒在方祺脑海中一字一顿的响起，“好啊，你不说是吗？那你就永远别和我说了！” 这回苏小蝶没有闭眼，她自己也看见了眼前的景象，终于明白为何众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随着怒火在心里升起，刚才那种有节奏的波动又在空气中传开，而她默默地在心里和方祺说完最后一个字以后，一阵清脆的响声传进了她的耳朵。 在别人看来，就是苏小蝶远远地瞪着那个古怪的孩子，而那孩子低头默不作声，诡异的沉默片刻之后，餐厅里所有的玻璃器皿像是突然受到猛烈的冲击，同时炸裂开来。 这玻璃碎片要是飞进眼睛里可不是玩的，虽然现在的医学水平已经很高，但一来许多药物和设备还没能弄回来，有没有治好的条件还是两说；其次就算治得好，那也得吃不少苦头。 于是闭眼的、蹲下的、逃跑的……餐厅中的所有人都是一阵兵荒马乱，刚才的对峙局面瞬间不见了。 卧槽，发火的效果太好，别说其他人了，就连苏小蝶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这又是什么新能力啊？ 白俊楠站在苏小蝶旁边，两人都是刚进门，身边没有什么玻璃器皿，幸免于难。此时他也顾不上吃惊，上前一步拉住苏小蝶的手：“你啥时候有的这招啊？破坏力不错啊……但是你能悠着点吗，一会儿咱还出任务呢。忘了沈焱的叮嘱了？万一等下体力不支睡过去了我可不会背你的。” 苏小蝶正在气头上，完全感觉不到疲惫，她白了白俊楠一眼，正欲说话，却发现高天染很快从那阵兵荒马乱中走出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走向苏小蝶。 “你别生气。那孩子是叫方祺吧？我记得是你们队的？”高天染好脾气地笑笑，“刚才是颜臻旁边的那个周浩，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那孩子一件东西，我也没注意是什么，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吵起来了。你们也知道颜臻那人有点……我看不过眼就去帮忙。” “东西？”苏小蝶一怔。 “啊，对，好像是戴在身上的什么东西，我没看清楚。”高天染说，“我看那孩子情绪好像不太对，你也别太吓人了。” 方祺那孩子戴在身上又能让他十分重视的东西好像只有…… 听到高天染说明事情起因，苏小蝶心里的怒火消了一大半，但正如方祺想的那样，如果他不主动走出来，苏小蝶拿他着实没什么办法，只好没好气地又抓瞎凭空喊了一句：“方祺，你到底出不出来？” 经过不久前的骚乱，苏小蝶不拿意识去找的话，又不知道方祺站到哪里去了。 她向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想着，古人真是诚不我欺，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方祺这个熊孩子，果然很难养。 第四十九章 塞翁失马(三) 可能是被苏小蝶震碎玻璃的举动吓到了，方祺双手拢在袖子里，放在身前，怯生生地走过来。 在别人的眼里，他只是一步一步往餐厅门口的方向走，而在苏小蝶看来，则是在某一个瞬间，方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苏小蝶看着这个矮小的身影出现，无奈地叹了口气。 向晨丢给她的这个任务真是艰巨的很，自己大概会因此短寿至少十年。 她收拾起所有的耐性，看着方祺，轻轻地问：“向晨叫你不要随便动用能力的，都忘了？什么东西被他们弄坏了，吊坠还是手链？” “……”方祺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嗫嚅着开口，“手链，断了。” 虽然和苏小蝶很熟，不过白俊楠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全晨星队最奇怪的孩子说话，他本以为，这个成天戴着大兜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孤僻儿童声音也会比别人低沉，却没想到是意料之外的清亮音色，光听声音的话，会以为是个外向开朗的孩子。 “维动”方祺，晨星七队中一个特别存在。 在奇葩齐聚的晨星七队中想做一个特别的人着实有难度，而方祺做到了这一点。 首先是他的年龄和身世。 作为末世中“没什么用”的群体，整个基地都没几个老人和孩子，女人也不多，多半都是成年男性。哪怕是在只以异能作为考核标准的晨星队中也没有老人，未成年的孩子虽然有，不过数量不多，基本也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唯独方祺，他今年只有十一岁。 另外就是，他是个孤儿。 和那些在末世中由于父母被病毒感染或是在逃亡中失散的孩子们不同，方祺从小就是个孤儿，在位于本市郊区的一家社会福利院中长大，末世后独自一人逃了出来，由于很早掌握了能力，倒是没受到感染体的袭击。 其实只要方祺想，他能让自己不遇到任何一个人，或是任何一只感染体。 从别人那里听说基地的事纯属巧合，由于当时他实在是肚子很饿又找不到东西吃，就自投罗网了。 接着，是他的能力。 方祺的能力是操纵空间。 这也是为什么苏小蝶和白俊楠走进餐厅前看不到任何东西，而在走进餐厅时感觉到一阵晕眩。 因为方祺没对他俩关上门，他们可以自由进出，但由于他的能力发动着，当时餐厅内外的确不在同一个维度里。 苏小蝶走不过去也看不见他亦是同理，方祺不想和苏小蝶说话，所以转换了二人之间直线距离上的空间。当时他俩之间没人，如果有人的话，可能会发生些有趣的事情。 ——比如说，别人会发现站在那里的人失踪了，或是缺了一块什么的。 最后，是他的性格。 方祺不爱说话，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七队队长向晨表示，可能是由于他年纪小，思考事物的方式没有成型，又过早地掌握了一项高深的能力，经常操纵n维空间的后遗症就是他的逻辑和别人不太一样。 向晨怕他掌握不好分寸，也怕使用能力频繁导致他的性格越发孤僻，和他约法三章，要求他在基地不许使用能力。 另外，由于向晨在七队的奇葩中间试验了一圈，发现方祺只能接受他和苏小蝶两个人和他说话，于是把一部分“照顾”任务分给了苏小蝶。 面对方祺这个问题儿童，苏小蝶常有自己荣升家庭主妇，在带孩子的错觉，让她一个处于二十出头大好青春年华的姑娘总觉得已经未老先衰。 她的心好累。 吊坠和手链是方祺一直戴在身上的东西，都是女款，据说是他没见过面的亲生母亲留下的东西，男孩子戴着看上去有点娘气，据说在小时候社会福利院的时候就没少被其他孩子嘲笑。 这两样东西方祺很宝贝，但是童年的经历让他对此有些自卑，一般都深深塞在衣服里遮着，也就苏小蝶和他熟悉了很久以后才无意中发现。 苏小蝶冲他伸出手，将手掌摊开在他面前：“怎么今天让别人看见你戴着手链了？给我看看。” 如果换做旁人，即使只是碰到方祺的身体，他也会觉得反感，更别说给别人看他很宝贝的东西了。但苏小蝶要看，方祺一点也没犹豫就把紧握在手中的手链放到了她的手上。 这是一条细碎的白金链子，没有太多多余的装饰，是苏小蝶这样不爱首饰的姑娘也会喜欢的款式。 她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有一个小圈被拉断了，所以接不上。这个问题在末世前很好解决，现在的话…… 苏小蝶想了想，对方祺说：“这个不难修，就是得找个能把这东西熔掉的火才能接的牢，回头我找找谁能做这事。” 作为一个社会福利院里长大的穷孩子，方祺对这些事情毫无常识，虽然他相信苏小蝶说的话，但也不免有些紧张：“熔……熔掉？熔掉不就……没了吗……” “噗——”听到他这句话，站得近的两个女生，苏小蝶和高天染同时喷了。苏小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咋这么逗呢。我不是说把它整个熔掉，我是说，你看这儿，”她把手链断口处拿给方祺看，“这个圈断掉了，我现在用手也能把它们合到一起，但想让它接牢必须把断口处的白金熔掉，趁热粘到到一起，等冷却以后就是一体的了。就是这样接的话，断口的地方会比其他地方厚点，会有一个明显的接痕。没办法，基地应该找不到专门的工人，只能先这样随便接上。等以后……还能恢复以前的生活的话……应该是可以找到人修成原来的样子的。” 她说着说着，觉得有些遗憾，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方祺的脑袋——虽然只能摸到兜帽。 她接着问道：“你看，这个东西先放我这里好不好？我找人给你修好了再给你，你这几天应该都在基地吧？” 方祺看着苏小蝶平摊在他眼前的手掌，和手掌上躺着的那条银白色的手链。手链在餐厅的灯光照耀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不知为何，和苏小蝶的肤色意外的相称。 他张了张嘴。 “好，”方祺点头，仿佛在说什么誓言似的，“我这几天不接任务，等你。” 第五十章 塞翁失马(四) 苏小蝶笑眯眯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摸着方祺的头，语气中有一点点危险：“嗯？” “苏小蝶……”方祺张了张嘴。 “说呀，我怎么教你的？”苏小蝶说。 小蝶…… ……姐姐。 方祺半张着嘴，还是没能把后面两个字说出声来。 少年人心中别扭的坚持总是为常人所不能理解。苏小蝶一直教方祺喊她姐姐，他却从未喊过。 不是真的姐姐的话，好像喊来也没什么用。苏小蝶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比自己更讨人喜欢。即使没有任何人在她身边，她也总是自信满满，常年保持着轻松而笃定的张扬笑容。 温暖的，耀眼的。 方祺明白，他对于苏小蝶来说，并不是特别的，对方这么照顾他，或许只是因为向晨的委托而已；而向晨会照顾他并不是因为喜欢他，只是他是七队的人，而向晨则是七队队长。 ……如果，真的能是姐姐就好了。 方祺摇了摇头。 “啧。”苏小蝶撇了撇嘴，倒是没露出多少失望的神色，“今天还是不喊啊？我还以为我准备为你出头，能听到一句‘姐姐’呢。糟心孩子，真是烦人。” 她玩笑似的拍了下方祺的头。 做完这个动作，还不等方祺反应过来，苏小蝶已经气势汹汹地走向颜臻。 这向来将外型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社会精英男此刻有点狼狈，他们这一桌人似乎原本在喝酒，桌上摆了不少高脚杯，因此在刚才的骚乱中受灾最重。 苏小蝶恶狠狠地瞪了颜臻一眼，看向他身边一个高个子瘦瘦的男生，那人看起来比颜臻还狼狈，甚至脸上被飞起的碎玻璃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正往外渗血。 “我只问一句，”苏小蝶看着那个男生，“老队长说过的吧？没事别招惹七队的人。” 那男生脸色很不好看，有些气愤，有些心虚，又有些不解，还有着一丝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对苏小蝶这个人产生的恐惧。毕竟苏小蝶可不是那个古怪的孩子，她不仅自己实力强横，还有一群后备军随时待命护花。 为了壮胆，他提高音量，硬着头皮说道：“谁招惹你们七队的人了？我不过就是看他受伤戴着个亮晶晶的玩意儿好奇罢了……再、再说，我也没认出他是你们七队的人。我要是知道……” 他要是知道，估计依然会要那个东西来看。男生戴个女性饰品太逗乐了，跋扈的性格一朝养成，也不是老队长一句似是而非的“不要招惹七队”能压制住的。 何况老队长从未解释过原因，说那句话的时候，用的也是一种玩笑的口吻。 “哈，周浩。”苏小蝶冷冷一笑，“我看你不仅手贱，眼睛也瞎，我对这两样东西存在的作用也很好奇，不如拿下来让我把玩把玩吧？” 虽说周浩因为在和方祺推搡的过程中扯断了对方似乎十分重视的手链有些心虚，但并不理解那件东西对于方祺的意义，这份心虚分量有限，这时听到苏小蝶如此嚣张跋扈的挑衅之言，几乎是下意识地怒了。 他伸长脖子，像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斗鸡一般：“苏小蝶，你别得寸进尺！” 苏小蝶绕过桌子，慢慢走近他，笑得千娇百媚，颠倒众生，拖长了语调慢条斯理地说：“我就是得寸进尺，怎么样，你是要打我，还是要杀我呀？” 她边说边轻轻握住周浩的左手，将他的手举起来，然后反方向弯折——至少在别人眼中看来，就是苏小蝶毫不费力地将周浩的手拧到一个奇怪的角度，而周浩只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 苏小蝶用的是她这次受伤后发现的新能力，控制周浩的手自行扭向一个诡异的角度，握住对方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虽然她很好奇这种控制是否真的能让被控制的人伤到自己，因为人体在危机关头会引发自我保护机制，不过她也没真想弄断周浩的手，主要是吓唬吓唬对方。 就在苏小蝶打算收手的时候，突然平地一阵风起，只见苏小蝶抓住周浩的手边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半透明小人浮在半空，用它短小的肥手戳了戳苏小蝶的胳膊。 颜臻那令人厌烦的精英男声线在一旁响起：“言灵，住手吧，就当卖我个面子。” 为了阻止苏小蝶，颜臻一出手便将他平日里很少拿出来使的风灵祭了出来，还真是给足了面子。苏小蝶本就是吓唬周浩的成分居多，虽然不喜欢颜臻，不过既然给了台阶，她就顺势一踩，将抓着周浩的手放下，同时不动声色地撤掉了能力。 小小的风灵见苏小蝶松手，便轻飘飘地飘回颜臻的肩膀上坐下，撒娇似的蹭了蹭颜臻的脖子，就在他单边肩膀上方寸之地躺下，旁若无人地睡了。 颜臻的眼睛盯着苏小蝶没动，只用手指准确地在风灵小小的脸颊上蹭了一下。 “哎哟，多新鲜呐。”苏小蝶笑道，“咱俩在对方那儿有什么面子可言吗？这互相看不对眼又不是第一天，别装亲密了成吗？” “颜哥！做什么和她说好话？难道还怕打不过她么？”周浩见状喊道。 他想，颜臻作为队内风元素召唤能力中第一强者，难道打不过一个苏小蝶么？ 可颜臻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闭嘴，”颜臻的面色不太好看，“我要早知道是你主动欺负那孩子，今天说什么我也不会帮你出头！” “哈，看起来还挺正义的嘛。”苏小蝶低声吐槽。 “算了吧小蝶，”白俊楠走过来拉她的手，低声说道，“还赶时间吃饭呢，风头也出过了，这事就算了吧。” 苏小蝶脾气上来的时候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他：“我就不！” “……” 颜臻站的近，听见了他俩的对话。他自知理亏，便难得对她服软，无奈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叫我想怎么样？”苏小蝶冲不远处的方祺招招手，“方祺，你过来，告诉他，你想怎么样。” “我……”一直一言不发的方祺听到仿佛突然被打开了开关，整个人活了过来，他微微仰起头，虽然眼睛依然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好歹让人看见了他的鼻子。 “我……”方祺犹豫片刻，随后轻轻地说，“我要他道歉。” “听见了吗？”苏小蝶的脑袋失重似的歪到一边，配合她玩味的眼神，显出一种天真的残忍来，“让周浩道歉，就在这儿，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向方祺道歉。” 第五十一章 塞翁失马(五) 颜臻觉得有些头疼。 就他对周浩的了解，苏小蝶要求的这句道歉怕是等不到的，但苏小蝶摆明了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毕竟，那句话说的没错。 他们两个彼此之间，着实没什么卖面子一说，今日就算立场对调，颜臻一样不会给什么苏小蝶面子，说不定反而会因为对方是苏小蝶而得寸进尺。从私心上说，颜臻觉得苏小蝶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这还真是骑虎难下。 之前他站出来为周浩出头，完全是因为看见对峙方是高天染，想来周浩虽然有些傲气，平日里作风嚣张，但对上高天染，他总还是要为其撑腰的。 没曾想，周浩欺负的是方祺。 即使方祺是个不讨喜的怪孩子，可他是个孩子，再古怪也只有十一岁，周浩以大欺小，有些过分了。 就在颜臻头疼这事如何收场的时候，从餐厅外又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年轻人朗声笑道：“你和他没面子可言，那卖我个面子怎么样？” 四下散落在餐厅里的晨星队员们听见声音齐齐扭头，只见那个年轻人一身运动休闲服，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随性地站着，发丝略显凌乱地搭在他脸上，看起来像是刚从篮球场上下来的邻家少年。 他另一只手牵着一位脊背佝偻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看见餐厅里的一地的狼藉便呼天抢地，哀嚎声响彻在餐厅里：“哎哟我的祖宗们！这是谁要拆了食堂啊？” 听到这话，苏小蝶脸色立刻变得不太好看，她扁着嘴，露出一个便秘似的表情，不好意思地缓缓举起手：“……我干的。” “祖宗！”那中年人都快哭出来了，急急地走到她面前，“您这是做什么呀！知道这些玻璃杯多难弄吗？这全基地就咱这一个食堂里用得上！” “我又不是故意的……”苏小蝶抽了抽嘴角，眼见着中年人眼角沁出一点晶莹剔透来，立刻缴械投降，“行了行了行了，回头我去本市的市场里找找还有没有完好无损的杯子盘子碗筷什么的挑好看的给你带回来！” 中年人立刻高兴了：“你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我啥时候骗过您。”苏小蝶急忙道，“我肯定记着，现在您就别闹我了许三爷！” 说罢，她回头瞪了那个一脸无辜状的年轻人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丫故意把许三多带来的吧？” 这个中年人是晨星队食堂的大厨兼总管，拥有一手好厨艺，对这间餐厅特别有感情，苏小蝶这种无意中毁坏餐厅财物的行为，在他看来简直令人发指。 苏小蝶嘴甜，平时和食堂的服务人员关系不错，被许三多进来一打岔，她那凌厉的气势一点都端不下去了，只能瞪着那位罪魁祸首解气。 年轻人高举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表情无辜：“哪能啊，我这不是过来的时候看老许在外面进不来怪可怜的，就顺手帮他个忙。这空间错位的功夫真漂亮，谁布置的？” 然而不等有谁回答他，年轻人双眼四下一扫，就看见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方祺，了然地笑了笑：“哦，原来‘维动’在这儿，我说呢。诶，我的小蝶奶奶，颜臻的面子你不卖，卖我个面子行吗？” 他又把进门时问过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苏小蝶骂道：“我呸，谁是你小蝶奶奶！颜泽你要不要脸？岁数比我大，凭空比我小两辈，我才没那么老好吗？你的面子我当然给，但今天这件事我卖你面子没用，周浩欺负的是方祺，除非你让方祺卖你面子，或者，就让周浩道歉。” 她扭头看了一脸不服的周浩一眼，嗤笑道：“一个大男人，连认错的勇气都没有，让你说句对不起跟要你掉块肉似的，真孬。” “……你！”周浩气极，可当他刚欲说些什么的时候，那头传来颜泽冷冷的声音。 “周浩，给‘维动’道歉。” “……我……”周浩张了张嘴，却没有下文。 颜泽进门时的轻松笑意此时已经收了干净，他目光冷凝，语气冷肃：“我不听任何借口，今天这件事，你有没有错？” 颜泽是颜臻的弟弟，却和颜臻完全不同。 他平日里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是名副其实的晨星一队队长，治下极严，一旦他收起满脸笑容的时候，说明他要公事公办了。 一队是晨星先锋队，可能是职责所在导致选人的偏向，队内脾气冲的队员不少。如果是颜臻遇见队员惹事，可能在不触及原则的情况下会尽量护短，但颜泽却是个讲理的人。 错的是他的队员，他就决不姑息。 当然，也因为两兄弟性格截然不同的关系，苏小蝶和颜臻虽然不对付，和颜泽的关系却挺不错。 “……”周浩呐呐的，声音小的如同蚊子哼哼，“……有……” “那就道歉。”颜泽说。 “……” 周浩心里如同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谁要求他道歉他都能硬着头皮不听，可是颜泽治下的手段却是他不想尝试的。 权衡再三，他只好慢吞吞的挪着小碎步向方祺走去。 那速度堪比古时候弱不禁风的小脚女人。 颜泽没有看他表演的耐性，手臂一伸露出胳膊上带着的终端，看上面的时间：“我给你一分钟。” 他积威已久，从周浩听见这句话的反应中可见一斑。周浩那慢腾腾的婀娜步伐迅速变成了大踏步，很快站到方祺面前，虽说心中依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尽量用一种平直的语气说道：“对不起。” “好了，”颜泽瞬间恢复了他那种轻快的略带点痞气的笑容，对苏小蝶说道，“现在可以卖我面子了吧？” “……”苏小蝶不知该称赞颜泽的雷厉风行，还是该无语他跳脱的行事****，只好走到方祺身边摸摸他的脑袋说，“这事儿得看他的意思，他说算了，那就算了。方祺，你看呢？” 她最后低头问道。 方祺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能帮我修好么？” 他说的是被苏小蝶拿走的那条手链。 “肯定能，你放心。”苏小蝶向他保证道，“要是找不到有这个能熔了这链子的，我就抓周浩来烧火。” 她说着，也没管身后周浩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又转头看向颜泽：“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我没意见。”颜泽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好吧，”方祺轻轻地说，“能修好，那就算了。” 第五十二章 打听 经颜泽和老许这么一打断，白俊楠终于可以把苏小蝶好端端地按在椅子上吃饭了。直到苏小蝶的屁股和椅子实打实的接触上，白俊楠才松一口气。 他今天出宿舍前可能没看黄历，摊上的事一件比一件倒霉，想放假的来了任务，想赶时间吃口饭都平添许多事端。 许三多得到苏小蝶给他从市场上带餐具的保证，兴高采烈地表示要亲自为他们做饭。方祺自然是挨着苏小蝶坐下，高天染和颜泽也和他们一桌坐下，似乎有话要讲。 高天染一坐下就盯着苏小蝶直看：“你怎么出来了？我昨天才回基地，听说你受伤了，本打算今天过去看你，没想到你已经出院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受伤的？” 颜泽也紧跟一句：“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你受伤的原因。你这也太神秘了，有啥不能说的，怕掉面子啊？” “啊？”苏小蝶一愣，她都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这会儿才起来，笑了笑，略有些抱歉地说，“没有，这事杨铭不让我说，哪天他要是觉得能公布了，我肯定第一个和你们讲。” 颜泽闻言撇撇嘴，有些不屑地说：“你倒也还真给他面子。” 苏小蝶没理会他言语中的挤兑之意，只是微笑了笑：“这事说出来影响确实有些大，还是听杨铭的吧。我估摸着……等这事能公开了，也不必我来说，你们看新闻也该知道了。” “这么严重？”高天染一愣。 基地新闻，说是新闻，其实就是个军部发到各单位终端上的通知。除了命令，也会发一些当前形势，好让在基地或是难民营里两眼一抹黑活着的人们得知最新的消息。 这种通知，没有分量的消息自然是上不了的。 或许是出院以后心情好，苏小蝶极难得的为杨铭辩解了一句：“说起来，这次还要谢谢他，如果不是他在，我恐怕就没办法活着回来了。” “呸！”一旁安静坐着的白俊楠突然一拍桌子，气急败坏地高声道，“你这乌鸦嘴说什么呢？有这么成天咒自己死的吗？” 苏小蝶被吓了一跳，随即扭过头定定地看着白俊楠的脸，神色平静：“可这是事实啊。” “……我知道这是事实。”白俊楠有些不高兴地嘟哝着。 “那这事，就真的一个字都不能说？”颜泽大感失望，表情夸张地垮下来，“枉我还特地跑来见你想打听些只言片语，天呐，我还不如再打会儿球！现在回去一定没我位置了！” “敢情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一颗球啊？行了行了，真要我说点什么的话，我只能说……”苏小蝶看了看表情夸张的颜泽，又看了看仔细聆听的高天染，最后眼睛在方祺露出的小半张脸上打了个转，低声说道，“做好打仗的准备。” 高天染一怔，问道：“和谁？” “喂喂，这算是什么意思，完全听不懂的好吗？难道我们现在没在战斗么？”颜泽则是唯恐天下不乱地乱叫起来，好在他知道分寸，这几句话说得不响，“我看老白一点意外都没有，是早就知道了吧？小蝶你不讲义气啊，只跟老白说，不和我们说？” “我不和老白说才叫不讲义气呢，”苏小蝶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可不凑巧，因为老白是第一个去看我的人，杨铭审问我的时候他正好在场，也被下了封口令的，你可别打老白的主意。和谁打仗这事我不能说，反正……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这话藏头露尾，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颜泽是个跳脱的直脾气，听到这些话只好干瞪眼生闷气。 他不端队长架子的时候，露出本来面目，倒是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从这一点上来说，身为三队队长的高天染，比颜泽更有一个队长的样子。 她只是略一思忖，沉吟出声：“也就是说，等杨铭出来，就能有个结果了是吧？” “杨铭还没出来啊？”白俊楠下午的时候已经说过这件事，苏小蝶闻言倒并不显得很意外，只随口问道。 高天染说：“说实话，我也是看到他们开会开了这么久才好奇想来你这儿打听打听。上周本来不是说为了去昆山的事开个队长会议么？结果杨铭开完晨会以后不知道去了哪里，再后来就听说他去军部会议室了，至今不见人影，队长会议也没开成。我出去任务了几天，没想到这次回来，他们的会还没开完。” 苏小蝶听她一说才知道还有这么曲折的一段，当即无语半晌，评价道：“……厉害。” 听说苏小蝶他们赶时间，许三多迅速炒了几个做起来快吃起来也方便的快手菜端了上来，白俊楠扣了扣餐桌，发出“笃笃”的响声，打断几人的闲聊。 “快点吃，赶时间呢还。” “……你怎么突然变得积极了，刚才还不想去做任务的。”苏小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她也明白事情轻重，既然接下了巡逻任务就不会刻意迟到，当即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这大晚上的什么任务这么赶？不会是巡逻吧？”高天染好奇地问道。 “对啊，说那个宋明诚不在基地，让我俩顶班。”白俊楠没好气地说，“我还想放假！” “哟，巡逻啊，要不要帮忙啊？”颜泽贱兮兮地笑着凑上前来，“小蝶刚受过伤，现在能算战力吗？万一碰上什么不好的事可怎么办哦。” 如果在座的人里，有谁能预知未来，此时此刻或许会把“乌鸦嘴”的头衔送给颜泽。 可惜没有，于是苏小蝶也没能一巴掌把他呼出去。 两人匆匆吃过晚饭后，和颜泽高天染道别，就向说好的b3区集合地点出发。 方祺像条沉默的小尾巴，一直跟着苏小蝶走了好久，直到苏小蝶忍无可忍地请他回宿舍歇着，才终于在她第三次回头劝说的时候停住了脚步，目光依依不舍地黏在苏小蝶离去的背影上，久久不肯收回。 ……你要，早点回来啊。 姐姐。 第五十三章 红 夜幕低垂。 在基地住的时间长了，很容易让人产生从未见过黎明的错觉。久而久之，身在军队的人们都盼望着能有白天出基地的任务，好让他们见一见久违的天光。 可即便今天的巡逻任务是夜班，杨星依然摩拳擦掌，显得很兴奋。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以后，他终于被分到一把属于自己的武器。 除了车，大概每一个男生年轻时都会对武器大感兴趣。在末世前绝对不敢宵想的枪支，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面前。 这是属于他的。 即便枪法还不算太准，只能堪堪驾驭后座力，但一股无名的雀跃还是如同燎原之火迅速点燃了他的神经，连眉梢嘴角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意。 在他身边站着的一人名叫马捷，和杨星先后进入巡逻队，前后时间相差不过一星期，算是同批生；是杨星在进入巡逻队后认识的最聊得来的人。 马捷见他一脸智障似的傻笑，顿觉和这个人站在一起逼格都被拉低了，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不忍直视地问道：“傻笑什么呢？嘴角快咧上耳朵根了。快走吧，到列队时间了。” 杨星用手恢复了一下表情，颇有些对自己藏不住心事的挫败：“有那么明显吗？” “绝对有，不信你找个镜子试试。”马捷顺口说道。 “上哪儿找镜子去？”杨星吐槽。巡逻队的指挥室里倒是有一面镜子，可像他们这些新进的小兵，哪有资格天天出入指挥室呢？ 杨星又问：“发了枪，难道你不激动？” 马捷的手里自然也有一把刚发下来的枪支，可他的神色却全然不像杨星那么高兴，看向那把步枪的神情反而是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地说：“发了枪，说明要给我们安排更危险的任务了啊，像我们这种异能没有，枪法不准的新兵蛋子，那基本就是个做炮灰的命。唉，我就想安安稳稳的多活几年，怎么这么难呢……” 杨星简直要被他的胸无大志惊呆了。 两人背着新发的枪边走边说闲话，说到这些话的时候正好到达集合地点，杨星正准备数落下马捷，却听得已在集合状态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 “你说什么？今天跟队巡逻的是谁？” “等等，你们说的‘晨星之花’和我知道的是同一个么？” “别管是谁，反正可以确定的是，今天会来个妹子！妈的，哥终于不用看着你们这些糙汉去巡逻了！” “去你的，你小子不是每次巡逻都要偷看难民营的姑娘们？” …… 嘈杂的只言片语传进杨星的耳朵里，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些闲话串联起来意味着什么，而马捷已经抢先跑了出去。 这小子对姑娘的兴趣显然比对枪支大，兴冲冲地跑向那边讨论得最激烈的人群中，左右扯过两个人细细询问，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到杨星身边。 这回，他那张原本还愁眉苦脸的面容上浮现了惊喜的神色。 杨星左右打量了他一下，感觉自己也不用照镜子了，他刚才看见枪的表情，大抵和现在马捷的表情差不多。 马捷没注意到他脸上痛心疾首的表情，激动地抓住杨星的肩膀来回摇了摇，高声欢呼：“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今晚跟队巡逻的人里有‘晨星之花’！” “啊？”杨星一愣。 马捷说：“你知道咱们巡逻的时候会安排晨星队员跟队巡逻的吧？” “知道啊，”杨星说，“那又怎么样？” “是‘晨星之花’跟队啊！你知道咱俩这是多好的运气吗？”马捷说，“晨星队几百号人，是轮流参加跟队巡逻的，全部轮一圈需要小半年。晨星虽然姑娘比咱们这和尚队多点，但也就占了晨星不到一半的人数。你说咱能碰到一次和妹子巡逻的机会多不容易啊！何况那是‘晨星之花’！‘晨星之花’！” 女人在基地本就数量稀少，巡逻队更是以零的数量，作为全基地女性最少的单位，傲世全基地。 ——当然，军队的女性数量能胜过巡逻队，是因为晨星队属于军队中的特殊编制部队；而巡逻队则编入了安保部门。 “对了，”马捷激动半晌，突然回过神来，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杨星，“你知道‘晨星之花’吗？” “……不知道。”杨星诚实地说。 马捷愣了愣：“你认识几个晨星队的人？” “两个。”杨星回答道，随即他想到了什么，又纠正了自己的答案，“……不对，我认识三个。” 王先勇……好像也加入了晨星吧？加上苏小蝶和白俊楠，一共三个，没错。 晨星队不少队员在基地都是很出名的，属于“全民偶像”级人物，马捷听他只“认识”三个，还以为是那种“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的粉丝面对偶像的情况，只觉得杨星孤陋寡闻的要命，连晨星队员都只听说过三个。 当时他就不屑地挥挥手，一脸得意地说道：“才知道三个？那你不知道‘晨星之花’也正常啦。我跟你说，那是晨星队人气最高的姑娘，我还曾经和她说过话，她看上去脾气很好。” 人气最高的姑娘？那应该很漂亮吧？杨星无所谓地想着。 每个人成长过程中接受的教育不同，自然观念也不同，有些人毕业后匆匆结婚，有些人一路游戏人生毫不着急。杨星自然是后者，他受西方思想熏陶颇深，是个坚定的晚婚主义者。再加上人长得人高马大又有点小帅，曾经也是个略抢手的富二代款，又不急着定下来，自然对找女朋友这件事不怎么积极。 听说今晚的任务会有个漂亮姑娘同路，对他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哦”。 然后他不自觉地想起苏小蝶，他们的苏半仙减掉她挥之不去的婴儿肥之后，倒是有向“苏大仙”发展的趋势了。以杨星这些年见过不少美女的眼光看来，“苏大仙”光看脸，还是能算名副其实、质量有保障的。 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晨星之花”和苏小蝶比谁比较漂亮。 人群持续骚动着，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出发时间，场内的气氛也渐渐达到高潮。 直到两个让杨星很眼熟的身影出现在b3区，集合完毕的巡逻队员如同热油锅里滴进一滴水，迅速沸腾起来。 “噗——”杨星一时没忍住，做了一个喷饭的表情。他还真没想到，这“万绿丛中一点红”，竟是如此熟稔的红。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方才还和他吹嘘说曾和“晨星之花”说过一次话的马捷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对方实话。 ——好像太打击他了？ 第五十四章 巡逻(一) 那抹别具一格的“红”行事作风倒是很符合“晨星之花”这个高贵冷艳的称号，从出现在众人眼中到走进b3区出发集合地站定的整个流程中，除了汇报自己到岗时和今天领队的一个隶属于巡逻队的小军官报告，全程没把目光停留在任何人的脸上。 杨星知道她这个习惯，这姑娘走路的时候是不看人的。倒不是她有多高傲，纯粹是因为她有轻微的交际障碍，无意中和陌生人对视会让她紧张。 因为不喜欢和人对视，苏小蝶汇报完毕后只向下粗略一扫，没看见眼熟的面孔，便垂目静立在一边。 杨星被马捷说得不胜其烦，于是从两人进门起便仰着头瞪大眼睛，仿佛自己的目光更闪亮一些就能被二人发现似的。他见苏小蝶习惯性地垂目，又把目光投向白俊楠。 好在白俊楠爱东张西望的性子没让杨星失望，他果然注意到了这里，眼睛一亮，伸手拖着苏小蝶走过来。 马捷怔怔地看着两位晨星队的“明星”走向他们所在地方，距离越来越近。他张大了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还没等几人聊开，先前白俊楠和苏小蝶对他汇报的那位小军官先从台子上跑下来，虽没有刻意行礼，言辞间仍有些恭敬客气。 “二位看过今天的巡逻路线图了吗？” 身边有人的情况下，苏小蝶一般不会主动抢答陌生人的问题，这时候也依旧是白俊楠回话：“还没有。” “那二位先看看。”那小军官便掏出一份折叠平整的光面纸张说道，“纸质地图比较珍贵，麻烦二位妥善保管，我先去安排出发的事宜，一会儿过来拿。” 白俊楠点头应是。 他接过那份光面的厚重纸张，展开一看，正是一份本市的纸质地图，看样子是灾难降临前印刷的，上头贴着一张透明的贴片，贴片上有一条红色的线，表示今晚的巡逻路线。 大概这份地图还要回收利用，用透明贴片标注路线的话，可以方便更换。 其实对于白俊楠和苏小蝶而言，用终端传地图更方便快捷，不过他俩出身晨星队倒是还好，那位巡逻队的小军官可还不够级别拥有属于自己的终端。 杨星好奇，把头凑过来一看，眼尖地瞥见地图右下角边缘处有一小块不甚明显的污渍，嘴里忍不住“啧”了一声：“巡逻队不会穷得只有一份地图吧？这污渍还是这人弄上去的。” 他边说边指了指站在旁边的马捷。 一来，这年头纸质的东西比较珍贵，巡逻队总共也没几张纸质地图，像他这样新进的小兵弄脏了地图，虽然没造成实质性的损失，不过这罪过也可大可小；二来，有“晨星之花”女神在侧，是人都想努力维持个好形象。 杨星话一出口，马捷立刻伸手去捂他的嘴。 可惜他完全是白费心机，苏小蝶根本没看他，仔细查看过地图后，伸手指着其中一个点说出了进入b3区后的第一句话。 “电子地图早就普及了，末世前的印刷量本就不大，晨星队出任务的时候带回来的数量不多，全基地总共也没几份纸质地图，巡逻队能有地图就不错了……咦？这不是阿康在的那个难民营么？” “这不是你妈住的那个难民营？” “你知道阿康在那儿？见过他了？” 两句话几乎是同时响起，前一句来自对她家情况了如指掌的白俊楠，后一句则是杨星说的。 这两个问题对苏小蝶来说答案都是一样的，于是她只是点了点头：“嗯。” 自上回一别，说来也有十天半月，这次意外受伤，这么久没能联系母亲，怕她会胡思乱想。 说来苏小蝶和她妈妈彼此间并不是那种女儿离家妈妈天天打电话嘘寒问暖的关系，苏小蝶背个包径自出门，两人能几个月几个月的不联系。或许是这场灾难激活了苏小蝶心中“恋母”的细胞，从她和老白两个人离开难民营住进基地定居后，时不时地就会抽空去她母亲居住的难民营看看。 她后知后觉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儿行千里母担忧”，因为担心母亲在难民营的安全，她将心比心，夜深人静时也会反省自己当初常常一声不吭背包走人游荡半个世界是有多没心没肺。 杨星双手一拍：“那太好了，今晚能见到阿康了，正好我们几个再聚一聚。诶对了，怎么你妈妈也在难民营？她不是那什么……搞科研的？” 苏小蝶显然不怎么想谈这个话题，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手拍拍杨星和她视平线差不多高的肩膀，说道：“珍惜你的性别吧，朋友。这不是个你有武器或者能力就能活下去的世道。我妈的学术水平确实不错，不过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她既不拥护‘那位’的理念，也没有——” 她说着，刻意朝杨星腰腹以下的位置瞥了一眼，意有所指：“那玩意儿。” “……” 要说杨星和白俊楠虽然有些磕碜，但勉强还能适应苏小蝶这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面无表情奔放起来的画风，可一旁头一回近距离接触苏小蝶的马捷却被这几句话震得目瞪口呆，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可能苏小蝶也没意识到，她在无意中，毁了一个纯情的粉丝美好的幻想。不过就算她知道，也会说一样的话出来。 她从不是活在别人眼光里的人。 最后这句话太过直白，三位听众都没想起要问她之前说的那句“‘那位’的理念”说的是什么。 已经是下午5点55分了。 阵列前方，又一位令杨星感到面生的军官走上去，先前那位负责今日领队的小军官站在一侧，显得十分恭敬。 那是巡逻队的一名高级将领，除了不在一个系统编制的白俊楠和苏小蝶二人不必服从外，其余列队士兵都是抬头挺胸作军姿状，凝神听从上方的训话。 对这种老生常谈的激励宣言，苏小蝶时常嗤之以鼻，她一边听，一边侧过头挤眉弄眼地对白俊楠做鬼脸。 “同志们，大家都知道，今日，我们聚集在此处，是因为拥有一件重要的使命……我们必须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培养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以我辈血肉之躯，为那些仍在颠沛流离的弱小同胞，重铸铜墙铁壁的万里长城，挡住那些来自病毒的威胁。” “在今天的工作中，我等定将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绝不给病毒有一丝一毫的可趁之机！” 那些听得人耳朵起茧的训话，被那军官豪气干云地说出来，竟也激起了心中一丝血气。杨星随着列队的人群，在这略显狭小逼仄的b3区高声大吼，那人潮造成的声势简直要把头顶的地面都掀开来去。 “——我等定将打起精神，绝不给敌人丝毫机会！” 那一刻，他昂首挺胸的模样，隐隐透露出一丝战士的英气来。 第五十五章 巡逻(二) 一番折腾，浩浩荡荡的队伍好不容易才离开基地。 走夜路未免要点灯，为了避免暴露基地入口，按照惯例，须得走出一公里后才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亮光既是希望，也是危险；当光线从队伍里亮起的时候，许多人的脸上都爬上了一点喜意，同时也抓紧了手中的武器。 电路系统全面瘫痪的现在，黑夜里的灯火犹如一块目标明确的靶子，照亮前路，也照亮敌人的眼睛。 ——那些闪烁着猩红目光的感染体们，是趋光的。 半月未曾踏出基地一步，苏小蝶甫一走出基地大门，便先打了个哆嗦，恼怒地一望天，嘴中愤慨地嘟哝着：“嘶——好冷，这都三月了，居然也没见转暖。” “嗨呀，稀奇。”白俊楠扭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奇异，“你居然也有喊冷的一天？我还以为你已经把这条神经扔出体外了。” 虽然没点灯的夜路之上，白俊楠的脸藏在黑暗里着实有些看不清，不过苏小蝶还是能从他调侃的语气中脑补出他的表情来。 她的作战服拜舒镌所赐，腰腹处被捅出一个大洞，新的作战服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赶制出来，晨星队后勤部门先将那件破了个洞的旧作战服简单修补一番，据说是放回她的宿舍里了。 基地目前的生产力水平有限，有些必要物资多为缴获所得，医院的病号服也不例外——有从外面搜刮来的质量尚可的棉质睡衣一类，也在消毒后被当作病号服使用。 苏小蝶从医院出来后陪着白俊楠去了副队长办公室，后来直接去食堂吃饭，没来得及换衣服，此刻正穿着一身充当病号服的家居服，除了左手袖子里藏着个终端外，看上去就像个人畜无害的普通人。 当然，也许还要算上她腰间别着的武器。 杨铭不知怎么想的，离开她病房前带走了不少东西，包括将护士帮忙换下的残破的作战服送去修补，单单留下了她的武器和终端。 仿佛是苏小蝶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也要提醒她：你是个战士。 也不知苏小蝶是神经大条还是泰然自若，总之她心安理得的受了，还喜滋滋地想着，这下好了，不用特地回去拿武器。 这会儿她身上穿的这件家居服照理说比那作战服还更厚实保暖一些，谁料平时只穿一件作战服就敢全市乱晃的苏小蝶倒是喊起冷来了。 苏小蝶很平静地回答道：“哦，可能是因为体虚吧。” “体虚还嚷嚷着要出院？这位勇士可真是忧国忧民，小人拜服。”白俊楠针锋相对地回敬她。 杨星不知道苏小蝶受伤的事，听到这两句话愣了一下：“出院？你怎么了？” “没啥，”苏小蝶摆摆手，“一点小伤而已。” 她说的轻描淡写，杨星又不知道她毫发无伤的任务保持记录，也没太纠结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对付那些感染体，受点伤也是正常的，只要没被感染就好。 于是他问起了方才很好奇的另一个问题：“诶对了，你就是那个什么‘晨星之花’？刚才巡逻队这边讨论的可起劲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天仙驾到，结果是你。” “噗——咳咳，咳，咳咳咳——”苏小蝶冷不防被他呛住了，也不知该吐槽那个“晨星之花”还是杨星最后那半句话，“不是，哥们儿，你会不会讲话？我知道我不算天仙，我也觉得那什么‘晨星之花’的名字很雷，你也别这么直白的表现出看见我的失望好不好？” “没有啦，你长得还不错啊，我就是觉得……”觉得太熟悉了，反而不会出现惊艳的感觉。 杨星回答道。 苏小蝶连忙打断他，生怕他继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堵得慌：“别说了别说了，我懂我懂。其实我不是晨星队里最漂亮的，比我漂亮的姑娘有不少呢。” “那为什么……？” “‘晨星之花’这个称号除了漂亮，更多的是用来表达对战斗力的赞美。”白俊楠突然插嘴，“晨星功勋榜前十里只有两个女生，除了小蝶之外，天染虽然长得还不错，不过……” 此时已经离开基地足够远，排成长龙的巡逻队伍星星点点的打起了手电照明，白俊楠侧头看向苏小蝶被照亮的侧脸，在心底粗略计算了一下说道：“她比小蝶矮半个头，体重大概比小蝶重五十斤。” “……”杨星目瞪口呆，“卧槽！” “……哪儿这么夸张啊，你没事不黑一下天染浑身不舒服还是咋的。”苏小蝶无语地瞥向白俊楠，深觉此人是身为三队队员平日里被队长高天染压榨太惨心有不甘才这样说。 她比较厚道，听白俊楠乱说，良心上过意不去，诚恳地和杨星解释：“天染比我矮五六公分的样子，体重也没那么夸张，大概比我重三十多斤。不过你别看我现在体型和念书的时候区别不大，其实我瘦了十几斤啦。总之天染是有点胖，但那也就是一点点。你别听老白乱黑，天染是他直属上司，他那是气不过。” “哦哦哦，”杨星对那个不熟悉的“天染”没什么兴趣，他兴冲冲地问苏小蝶，“你是功勋榜前十？这么厉害？” “运气好而已，刚好我的能力比较适合剿灭感染体。”苏小蝶耸耸肩。 这倒不是她妄自菲薄，因为她的能力在之前对活人的作用不大，所以和白俊楠交手时经常输他半招，但由于能力类型属于“杀伤力不足”的那种，白俊楠在功勋榜上的排名可以算低下。 由此可见，功勋榜排名不能和战斗力画等号。 “诶不过老白，”苏小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你上回‘拖后腿’那招不错啊，可以试一下？” “试什么？”白俊楠一怔，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 “你想啊，你换个地方用力，效果不就不一样了？”苏小蝶勾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见白俊楠仍然一脸懵懂的样子，直白地说，“如果‘拖后腿’成了‘拖后脑’呢？感染体我是不知道，不过人体的话，但凡有什么器官错位严重，这个人也就活不成了。那你想，如果直接把中枢芯片扯飞了，感染体还能动么？” 杨星仍旧没听明白，但白俊楠的脸色却随着苏小蝶的话语一点一点变得鲜活起来，漆黑的双眸如同被点亮的夜路一般闪烁出兴奋的光芒。 “天呐，我的玛丽，你真是个天才！这战斗创意我给满分！” 第五十六章 巡逻(三) “你怎么这么聪明！”白俊楠激动得仿佛快要原地起跳了，“今晚最好多来几波感染体，我要好好练练手。” 苏小蝶：“……别闹了，真多来几波感染体你就哭去吧，这儿这么多普通人呢。” 杨星在一旁看着，他虽然不太明白二人关于什么“拖后腿”的对话，这句却是听懂了，下意识地握紧扛在手中的黑色步枪，笑着说：“没事，我们有枪，能帮上忙的。” 苏小蝶撇头看了他一眼。 她看的不是杨星，而是杨星带着的那把步枪，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地说：“95式5.8毫米自动……全重3.25千克，后座力还是有点分量的。另外虽然有夜间精确瞄准的微光瞄准镜，你刚参加训练没多久吧？准头估计差了些，那些感染体移动速度太快，没那么容易打中。倒是如果有人第一次参与战斗紧张的话，乱放枪可能会伤到那些近身作战的晨星队员，比如说……” “我们的飞蜥大人。”她又看向白俊楠，施施然地微鞠了一躬，仿佛表演谢幕时的行礼。 初拿到属于自己的枪支那股兴奋的感觉被苏小蝶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杨星愣了一下，迟疑地问：“那……意思是如果遇到感染体，尽量别开枪？” “不，我的意思是，”苏小蝶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勾起一抹坏笑，她手指戳戳白俊楠的胳膊，对杨星说，“要是遇上感染体，你就朝着他打，千万别客气。” “……” “……” 白俊楠和杨星一左一右，如同两座门神站在苏小蝶两侧，此时不约而同转头看着她，异口同声地吼道：“你够了！” 这家伙一恢复活蹦乱跳就能让人气得牙痒痒，白俊楠发自内心的觉得，担心这粗线条的姑娘全是白费力气，她还是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比较讨人喜欢。 他看向被泼冷水后明显有些意兴阑珊的杨星说道：“小蝶是全晨星队枪法最好的一个，同时也是最差的一个。她准头很好，但是承受不住后座力，只能打我们以前军训的时候玩过的那种******……上头给她定制了重力场发生器，没有后座力的。所以说，你能承受住后座力，哪怕把30发子弹打空，只要能打中一枪，都比她强。你让她给你打95式试试，子弹不飞到人身上就算她安全操作。” “不揭人短会死啊？”苏小蝶不服气，“我打无后座力的重力场发生器就很准的嘛！就连舒镌强化版的……” 卧槽，她好像不小心说错话了。 好在此时能听见她说话的这几位兄台，没一个听懂她想说的话，白俊楠虽说知道“舒镌”这个名字，但也不清楚她想说的“强化版”是什么东西。 苏小蝶赶忙想要岔开话题，可她刚一抬头，余光眼尖的瞥见一抹红。 “小心！” 她本能地一把拉住站在那个方向的白俊楠，并向巡逻队高声示警。顿时，七七八八的子弹上膛声四处响起。 感染体的眼睛不会发光，亏得苏小蝶眼尖能看见那一点点猩红之色。 白俊楠起初心里一惊，随即转头看去，很快兴奋起来——他刚想找感染体练手，就有送上门来的了！ 对于感染体发自内心的恐惧并不会因为刚加入巡逻队就改变多少，今天这一支队伍中多半都是出来练手的新兵，看见不远处冒出一堆感染体先慌了一半，枪是上膛了，却忘记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白俊楠此时表现出了一名入伍半年并经历过许多战斗的老兵应有的素质，他大手一挥，不见慌乱，声音中反而带着一丝雀跃，高声喊道：“都别开枪——！” 一边喊一边快速向感染体成堆出现的前方跑去。 拜苏小蝶一句话的启发，白俊楠战意正盛，巡逻队的新兵们有幸在这能见度不高的夜里借着手电和月光的照明看见一场华丽的演出。 “飞蜥”仿佛真的要在这如墨的黑夜里飞起来，他展开双臂，奔跑速度极快，几步就来到感染体的面前—— 随后，他那平举的双手中似乎蕴藏着什么魔法，触碰到那些人型的、机械的感染体，甚至还有被感染的宠物后，看起来也没用什么力，就那样轻描淡写的一拉一扯，方才还蠢蠢欲动向他包围过来的感染体就被卸去的力道，任凭他轻而易举地甩开它们。 又或者他连拉扯都不必，双手好像只是摸到那些感染体，随后它们就像被苏小蝶下了“停止”命令似的一动不动地停下了。 而只有离得最近的他自己才能清楚的知道，在他双手碰触到感染体的那一刻，那些感染体的体内会发出一声闷响，然后才是静止，绝不像苏小蝶下指令的方式那么温和。 在人眼不能视的感染体内部，定是一场不忍直视的血肉模糊。 ——“飞蜥”白俊楠之所以能在天花板上如履平地，是因为他改变了身体周围的重力。因为他能够改变身体以及身体周围接触到的东西的重力，曾经使用接触的方式拖过感染体的“后腿”，绊住它们的脚步，减缓它们不科学的速度，好让队友或者自己使用其他武器击毙它们。 而苏小蝶刚才给他出的主意就是，将改变重力的目标由感染体的双腿或是轮子等身体外部部件改为中枢，如果通过坏死的神经直接将重力改变作用于控制感染体行动的中枢芯片，则相当于顷刻间用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中枢芯片硬生生地和连接的神经系统撕裂。 显然这个想法效果卓绝，被他碰触过的感染体都不能再动了。 虽然能力作用目标距离变长了，这种战斗方式对白俊楠的身体消耗比较大，但他依然很高兴。一口气收拾完冒出来的十几只感染体后，白俊楠颠了颠收集到的芯片，意犹未尽：“啧啧，小蝶真是会想。这回总共收到八片，效率比以前高太多，看来这下可以冲一冲功勋榜的名次了。” 看见这一幕，巡逻队的众人忍不住为他喝彩。 “好厉害！” “不愧是飞蜥大人！这么多丧尸不在话下！” “看看这战斗力，随手就把感染体全灭了——” …… 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 奉承话听得多了，白俊楠早已习惯，不过今天可能是寻找到了新的作战方法，这些喝彩声听进耳朵里，倒是为他的喜悦锦上添花了一下。 然而当他转身准备归队时，眼前的景象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方才言笑晏晏的苏小蝶目光冷漠地看着他，手中重力场发生器那黑洞洞的枪口正对他的面门。 夜风吹散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同死神扬起的披风，正张开血盆大口对他嘲笑。 第五十七章 乌合之众 那把枪械形状的重力场发生器，是苏小蝶和白俊楠进入晨星队后没多久由队内牵头，军部高层过了意见，后勤部门出面，交由科研所定制的型号，数量有限，晨星队内拥有的人不多，还在逐渐制造配发中。 苏小蝶能拥有一把，不是因为她的战斗力。因为当初发给她这把发生器的时候晨星功勋榜尚未成型，能给她，一是因为她是女生，末世前没有刻意练过肌肉，臂力不足，虽然普通枪支的后座力不足以让她弹飞出去，但准头就完全谈不上了；二来，则是因为她能力的特殊。 她的这种不知该归类到精神系还是电波系的异能在晨星队中只此一家，相比之下，战斗力同样强大但属于常见自然元素控制的高天染、颜臻和颜泽这些人就显得平平无奇。 军部给她配备这些东西，颇有些“重点培养对象”的意思。 这东西杨星也见过，发射时无声无息，没有太大动静，但瞬间的空间扭曲足以将敌人彻底吞噬。 ——不是战胜，不是杀害，是“吞噬”，连一丁点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人被射中的话，就是凭空从地球上消失了，尸体都不会有，仿佛活过的几十年都像一场谎言。 光这么想一想，就能让人无端的感到脊背发寒。 苏小蝶没给白俊楠害怕的机会，她眼睛一眯，厉声喝到：“滚开！” 说罢也没给对方时间反应，直接扣动了重力场发生器的扳机，黑色的球体带着一圈诡异的扭曲光晕从枪管中飞出，即使在夜里也十分显眼。 多年相交养成的默契在这一刻拯救了他，白俊楠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听从了苏小蝶的这句话。他猛地一矮身，就地朝右面一滚—— 遵从了字面意义上的“滚”开。 还别说，苏小蝶真就是这个字面意义上的意思。白俊楠就地滚到旁边，立刻发现不对，在他原本站着的地方涌上数只感染体，正好被苏小蝶打出的重力球击中，瞬间被吞噬一空。 而他完全没有发现。 如果不是苏小蝶对他开枪的话，或许现在他已经被感染体咬断了脖子。 “卧槽！”白俊楠见势不妙，也顾不得地上脏不脏，滚动的身体一使劲，朝着人群处骨碌碌地连滚几圈，直到回到人群才站起。 越来越多的感染体从地平线外冒出头来，二十、三十……五十……一百……五百……仿佛有一种全世界的感染体在此时此刻集体冒头的错觉，这支由三十几人组成的、刚才还看上去人数众多的巡逻小队顿时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在冬末的寒冷夜风中瑟瑟发抖，看上去只剩下随波逐流的微小力气。 而惊涛骇浪已经掀起，对着他们虎视眈眈。 死局已经写就，似乎他们不得不钻。 这群新兵蛋子哪见过这等浩大的阵仗，腿都有点吓软了。只有杨星，在逃出大楼的那一天见过苏小蝶唱一首歌的工夫里击退了几百个感染体，见过了大场面，心中稍稍镇定些。 “卧槽尼玛！”苏小蝶刚才是眼尖，只看见几只感染体要扑向白俊楠就下意识地开枪了，此时看清眼前的场景，极剽悍地喊了一句国骂，一掌拍向杨星胸口，用一种“此事任重道远这位少年我看你根骨奇佳实乃上天造化命中注定要拯救世界之人才”的眼神看着杨星，说道，“星星，靠你了！虽然天有点冷，不过没时间给你搓手，你瞄准一点，千万别打歪了！” “……”杨星一愣，看着她一副准备跑路的架势奇怪地问，“你干嘛去？” “俺的范围伤害大招需要冷却时间，我选择划水！”苏小蝶欢快地一挥手，抬脚踹了踹滚到她脚边的白俊楠，“老白起来！在这里挡一会，我去找那领队说点事。” 那位领队的小军官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已经镇定了一些。 如果今夜注定要死，那么多杀一只感染体是一只，就当作死前造福一把人类。 他举起双手，放声喊道：“列队！撤退阵型！边退边打，十分钟换一轮！” 撤退阵型是巡逻队排出来的一个很简单的阵型，分组列队，由最前一排的人射击，边打边后撤，到时间更换下一排的人上前，好让第一排人下去休息。 不过他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 苏小蝶提着那身家居服那碍事的过长的裤腿，跑上前来的动作有些搞笑，但表情却十分严肃：“等一等，领队先生，我们不能撤退。” “为什么？”那领队皱起眉头，“言灵小姐，莫非你认为就凭我们这些人能够击退数量这么庞大的丧尸群？我的队员们虽然身强力壮，但毕竟和你和那位飞蜥先生是不一样的，他们在丧尸的眼中，就是……！” ——就是一块鲜肉，美味可口、容易吞咽的那种。 今日参加巡逻的巡逻队员共三十五人，其中新兵二十八人，二等军士长一人为领队，另有晨星队两名二等兵。 简称，乌合之众。 苏小蝶摇摇头，语气急促，带着些许严厉：“不是的，你听我说。无论我们今天是不是要死在这里，都不能退后。” 小军官听到这里，完全没有继续听下去地耐性，气急败坏地说：“言灵小姐，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这些‘普通人’，但这是三十几条鲜活的人命！我不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眼睁睁地看他们送死！虽然我尊敬你，但这是巡逻队！没有你发号施令的余地！” “……我知道我没这个资格，但你看看这是哪儿！”事实归事实，劈头盖脸地被人质问说话的“资格”还是让苏小蝶隐隐有些动怒，她提高了声音，“你看仔细了，这个数量的感染体群，如果我们不去三号难民营报信，你想会发生什么结果？——那可是几百条人命！” 小军官的脸顿时煞白。 三号难民营距离此处不到步行十五分钟的路，凭感染体趋光、趋热以及遍地巡逻的特性来看，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那里的人多半就完蛋了。 而他刚才，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这一行人已经来到距离难民营如此之近的地方。 他目光扫视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 此时战斗已经打响，众人按照他刚才所说的撤退阵型正有组织有纪律地反击，虽然因为感染体移动速度太快，击灭效果不太好。 白俊楠虽有一身异能，却也不是刀枪不入，生怕自己不小心被乱枪打死，只好守在巡逻队员身边，一旦有漏网的感染体靠近便上去对付，充当保镖的角色。 三十几条人命，和几百条人命。 这是那个铁轨上有四个小孩，撞死一个还是撞死三个的老生常谈的命题，无论谁来抉择，都分外艰难。 手心手背都是肉。 小军官一咬牙，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撤退——！四点钟方向！” 苏小蝶倏地笑了。 第五十八章 借力 四点钟方向大致上在三号难民营的方向。 小军官从队伍里点了两个小兵出列，从他们尚能保持面瘫的表情来看，估摸着入伍有一段时间了。 小军官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们，那眼神里有沉痛、有郑重、有关切……让接受的人无端地心中一紧。他叹息似的拍拍两人的肩膀，哀声叹道：“唉，你们两个出外勤的经验丰富些，这事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先行一步，到三号难民营去报个信，告诉他们，给他们十分钟集合，等我们到了，一起撤离。我们这边……尽量拖延一会儿。” 那语气中的哀恸像是在说着什么遗言了：“去吧，一路小心，必须完成任务。……也尽量，保命为上。” 此处距难民营快走十五分钟左右，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感染体会不会早已埋伏在路上，这一路黑灯瞎火，只有两个普通人，带着不知能否射中的步枪，任谁看来都是凶多吉少。 当然，就算留下，眼前的景象也并没有好多少。 二人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握紧枪支的双手泛起青筋，点头的那一刻，神情看起来有些悲壮。 仿佛不是去报信，而是上断头台一般。 两个老兵和小军官相互敬礼，临走前，小军官严肃的脸上罕见地有了一点笑容，轻轻地说：“祝我们能够再见。” 祝我们能够，活着，再见。 两人神色一凛，回以一个郑重的军礼，然后转身向着难民营方向跑走了。 苏小蝶见军官决定去难民营后，很快回到属于自己的战场，这等规模的作战，她着实有些捉襟见肘。 赞美诗消耗过大，用完之后自己或许就将成为累赘，不到最后一刻万万使不得；一般的指令只作用于单体目标，而这次受伤后新获得的控制人体动作的能力在这里似乎派不上用场。 不必说，她惯用的重力场发生器和那柄刀不离身甚至被舒镌拿来反刺伤她的匕首，也都是对少量目标才有效果。 苏小蝶左右张望了一眼，寻找着趁手的可以充当武器用的道具。这种时候，她和白俊楠的存在真还不如各种枪支密集的火力交织出来的火力网来得有杀伤力，群体攻击不需要准头，需要的是那种“铺天盖地”。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用上赞美诗的时候，只听见白俊楠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我不想听你唱歌。” “……”这种还没决定就被断然否定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苏小蝶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无语地问，“……那你有更好的办法？” “没有，”白俊楠说，“你可以想办法，但我不想听你唱歌。” 苏小蝶：“……” 这人简直是蛮横不讲理啊。 ——唉，好吧，那没辙，特殊情况只能用特殊方法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跑到路边一根矗立的路灯杆子旁，上去给了路灯一个熊抱。 “老白——来帮把手——” 虽然不太明白她具体的意思，不过白俊楠还是好奇地跟上前，将他的手轻轻搭在苏小蝶纤细的肩膀上。 啧，怎么又瘦了。白俊楠有些嫌弃地想道。 这种合作方式还是两人无意中尝试出来的，苏小蝶对能力控制一类的事情似乎很有天分，白俊楠将自己控制重力的能力通过皮肤接触控制进入苏小蝶体内后，苏小蝶便能无师自通地将这种能力引导到她想用的地方。 而此时，她想做的事情就是—— 正在努力用各个型号的枪支扫射巡逻队员们看到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甚至一度忘记扣响扳机。 他们惊奇地见到，苏小蝶用瘦弱的肩膀，不堪一握的手臂，生生地将那个路灯从水泥地面里拔了出来！ 白俊楠站在她身后一脸牙痛似的表情：“……你特么就把我的能力当大力士用啊？力量型异能烂大街好吗？” 苏小蝶连回头翻白眼的工夫都没有，此刻她必须保持全神贯注才能使白俊楠流过来的能力作用点不错位，再加上虽然用反重力抵消了大部分重量，但这毕竟不是她自己的能力，不能得心应手地完全控制，还是有相当一部分重量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少……废话……活命要紧……你千万别松手，松手我就被压死了……记得躲好头！”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手中艰难地舞起了路灯杆。 ——可能别出心裁拿路灯当武器的人也就她苏小蝶这一家了。 路灯杆子够长，两人不用穿越己方的重重火力网上前拼杀，而且感染体密集涌上前来也不用考虑速度和准头，反正一挥一个准，被击中的感染体纷纷被甩出去，有些速度极快的感染体撞上路灯杆时，登时被撞了个血肉模糊。 虽然杀伤效率低下，但不亏为拖延时间的好办法。 小军官一边惊叹着这每一次挥动都虎虎生风的震慑感，却也在后面干着急：“这……这、言灵小姐！这样没办法撤退了啊！” 拖着这么沉重的路灯，言灵和飞蜥两人根本不能挪动位置，连带着巡逻队也要在一旁确保火力压制。 而他们的子弹是有限的，谁也不知道，能凭借这些子弹拖延多久。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别慌，我这边……还能坚持一阵，等下听我指令，我说走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 她累得说话都要大喘气了。 “马上！” “停止！” “射击！” “跑！” 苏小蝶深吸一口气，大喊：“听见了吗——！” “听见了！”众位巡逻队员异口同声。 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巡逻队和晨星队摈弃了之前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权力倾轧、嫌隙怨望，倒像是无官衔在身的二等兵苏小蝶才是这支队伍的领袖似的。 她一边挥，一边断断续续地喊着话，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似的。那些艰难射击的巡逻队员也纷纷附和着她的口号，好像这样，就能让那些因为扣下扳机而麻木的手指，因为上膛而酸涩的手臂恢复常态，让烫得快要爆炸的枪管冷却下来一样。 “为了……难民营的同胞……拖时间……” 呼——啪！咚！ 划破夜风的铁质路灯杆沉重地飞舞着，随后撞上被感染的人类，发出血肉模糊的声音。机械感染体表面不知名的金属撞在路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为了同胞！”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此起彼伏的枪响，带着点点红光，和硝烟弥漫的气味，平地惊雷般在四下无人的道路上炸响，子弹穿破冰冷空气散发着惊人的温度刺穿感染体或腐烂的肉体或坚硬的金属皮。巡逻队员的手臂渐渐脱力，甚至需要身后的队友帮忙才能勉强支撑。 “我们……再……坚持一下……” “坚持！” “一定能……活着回去！” “活着回去！” “去救我们的同胞和亲人！”苏小蝶大喊一句，她尝试着将自己的能力也传导到路灯上去，发现这种铁质的杆子不知是不是导电的缘故，竟然隐约有一种能增幅她能力的感觉。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眼前似高山似海洋连绵不绝的感染体群，一条银色的直线渐渐亮起来，随后看见彼岸星星点点的红。 ……这是……！ 第五十九章 朋友(一) 苏小蝶惊奇地发现，她使用能力时那种隐约的脑电波流动竟和这道亮起来的银色长线重合在了一起，而看形状，这银色的线分明来自那个路灯杆！ ……还真是能当导线用？ 此时却容不得她多想，那些红色小点正在靠近，而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危险的、充满攻击性的病毒来源。 “都给我……”苏小蝶艰难地挥动着路灯，在控制着白俊楠的能力操纵重力的同时，调动自己所有的精神，去辨认那些红点，企图获得它们的控制权，“……给我停下！” 路灯杆随着她的动作横扫过去 她本来想着，好不好使都拼一把，不过因为之前没有使用辅助道具增幅的先例，实际上她也没对这个抱有太大期望。 苏小蝶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安贫乐道的气质，在这种危急时刻，她竟然还能欢快地想着，反正大不了，能力用出去，能控制一两个感染体也不算亏。 然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神奇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路灯扫过去，感染体或被击飞、或被撞烂，所经之处，处于包围圈前排正对着他们的感染体群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生生地停住。 起效了！ 苏小蝶惊喜地看着这一幕，还好没得意忘形，大声招呼了一句：“停止射击，大家快跑！” 站桩输出了许久的巡逻队员早已支撑不住，听见这句话纷纷依照先前说好的那样掉头就跑。 轰隆—— 打算跑路的时候，沉重的路灯就成了个碍眼的累赘，苏小蝶向前一抛，路灯杆落到地上，发出一阵闷响，还顺便挡住了感染体群的脚步。 当然，现在的它们也不能动。 没有舒镌，苏小蝶的控制时间是十五分钟上下，就是不知道在路灯的帮助下形成的群体效果能不能像她控制单个目标时那么长。 所以…… 她把白俊楠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拉下来，疲惫地说：“走吧，我们也跑。” “嗯。”白俊楠点点头。 嘴上这么说着，两个人却都半晌没动。 他们都太累了。 从感染体刚出现就一直在使用能力战斗的白俊楠，后来也持续为苏小蝶输出能力，身体负担太大；而苏小蝶则是因为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引导白俊楠的能力，后来又自己使用了能力，精神上疲惫不说，路灯剩下的重量依旧令她难以承受，体力消耗也不小。 “走呀？杵在这儿干啥？等着被咬啊？”苏小蝶笑嘻嘻的。 “等你先走呢，女士优先你懂不？”白俊楠回敬道，“我可是绅士。” “嘿，小伙子挺有觉悟的，断后的人一般都要被咬。”苏小蝶说，“鸡肉味，嘎嘣脆。你知道不？” “咱俩混一起吃不知道啥味儿……”白俊楠摸摸下巴，“要不咱回头采访一下丧尸先生？” “你说的有理……”苏小蝶接上话茬。 不过她还没说完，另一只空闲的手被人拉住了。 本该随着巡逻队员跑路的杨星不知为何没走，他打断了没完没了说胡话的两人，没好气地说：“脱力了都？别胡扯了，快跑吧！” 杨星一手拖着一个，强行带着无力的二人向难民营的方向跑去。 发现自己迈不动步子之后，苏小蝶早已自暴自弃地放弃自己了，这会儿被杨星拖着跑也就是机械地迈动步子，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在这种意识和身体动作分离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能气喘吁吁地和杨星抬杠：“你怎么没走，是特意留下来等我们俩的吗？这简直情比金坚感天动地啊，我好感动。老白快哭一哭，配合一下。” “……我只有一句话想和你说，”杨星说，“妈的智障。” 苏小蝶脑洞大开，切换成神经病模式的时候，是不会对这种程度的辱骂有一丝一毫的不适的。她甘之如饴地受了这句评价，彬彬有礼地说：“谢谢夸奖。” “……” 好在白俊楠适时的解救了杨星，他问道：“你特地留下来的？” 虽然他和苏小蝶问的是同一个问题，不过这句画风要正常的多，于是杨星很正常地回答了他：“看你们俩没跟上来，我听说使用能力对身体会有负担，不过没想到会这么累……辛苦你们了。” “没事。”白俊楠笑了笑，“你们不也出力了嘛。” “对，没事。”苏小蝶突然插嘴，“说实话我是有私心的，今天就算没人留下，我自己也是要留下的，所以不用说什么辛苦的话。哪怕把命留在这儿，我也得拦住这堆感染体……现在我只希望，我妈没事。” 杨星一愣。 白俊楠嘲讽她：“你得了吧，阿姨这么厉害，肯定比你活得长。” “你几个意思啊？我妈再长寿也不能比我活得长啊，咒我死呢吧你？”苏小蝶啐他，“借你吉言，我妈没事最好。” “其实我也有私心，”白俊楠又笑了一下，“你不是说阿康在那儿么，再怎么样，我也得救我的兄弟啊。” 杨星又是一愣。 兄弟啊…… 年少时的友谊总是更单纯些，那一瞬间，他略微有些百感交集。 他这种不顾危险去而复返的行为，何尝不是为了“朋友”二字呢？ 苏小蝶就像个老学究似的摇头晃脑道：“啧啧，为了兄弟的命，差点把自己的命送到感染体嘴里，这位小兄弟高风亮节，小女子佩服佩服。这么傻的事，务必算我一个。” 黑灯瞎火的夜里，三个逃命的年轻人恣意地笑开了。身后那些暂时无法动弹的感染体似乎随着他们的离开被完完全全抛在脑后，那一瞬间，有种世界不那么可怕，情况不那么糟糕的错觉。 离难民营越来越近了。 感染体似乎仍没有追上来的动静，杨星略微有些放松，就感觉苏小蝶脚步一顿，生生停住。 他好奇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苏小蝶的目光正看向斜前方的一个花坛，扬了扬她瘦削的下巴：“去，老白帮个忙，把那栏杆拆了，给我弄根铁棍。这枪和匕首太不好使了，感染体一多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嘛。” 杨星莫名地就想起那****和康颂时隔多年后第一次碰见她，她也是从底下车库里生锈的自行车架上拆了铁管给他们当棍子使。 ……是有多喜欢这种原始的武器啊。 白俊楠一边听话地去给她拆，一边不忘骂骂咧咧的：“你特么……真把我当力量型异能使唤啊？哥的能力没这么烂大街好吗？” “特殊情况你讲究一下嘛，等这次回去和上头反应一下，要求开发个人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以后肯定不让你拆铁管！”苏小蝶激动地握拳，但她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这两个十分熟悉她的人。 她这动作神态语气怎么看都毫无诚意。 杨星低头闷笑一声，随后清了清嗓子：“咳，老白啊，帮我也拆一根，我的子弹不多了。” “……你们大爷的！！”白俊楠伸手用力一扯，断裂的铁管朝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杨星和苏小蝶的面门飞了过去。虽然没真砸中，不过也从侧面表现了他愤慨的情绪。 杨星笑得前仰后合，快要岔气了。 第六十章 朋友(二) 踉踉跄跄奔跑着的三人一人带着一根从路边绿化带上拆下的铁管向难民营跑去。 先行撤离的巡逻队员们早已到达，此时的难民营不像苏小蝶从前来的时候那样黑黢黢一片，四下有手电光亮起，看过去倒不显得慌乱，反而有条不紊的在列队准备撤离。 每一个在末世中只能在难民营苟且偷生的人们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浮萍似的的命运，人人手中带着大小正好重量适中的包裹排着队，等待军人们发出撤退的信息。 什么是一定要带上的，什么是可以舍弃的，好像不用费多少工夫就能甄别出来，看来也是漂泊太久，经验丰富。 苏小蝶远远看着那一张张波澜不惊的脸，无端地有些难过起来。 “阿康就是在这儿？” 眼见着三号难民营出现在眼前，疲惫不堪的白俊楠露出了些许兴奋，就连使用能力后思维滞涩的大脑都活跃起来。 “嗯，找找吧。”苏小蝶探头探脑地说着，“你们找阿康，我找我妈。” “……你这样子，阿康估计要伤心了。”白俊楠吐槽道。 “有你俩找他呢，算不算上我无所谓的嘛。”苏小蝶拍拍他，“倒是我妈，我不找她，可就没人会找她了。” 她的外公外婆早已过世，母亲老家又不在这个城市，剩下几个来往不甚密切的兄弟姐妹，怎么想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会把她母亲的安危放在心尖上。 她那个天杀的老爸还不知道在哪儿了……不过，听说贱人的命比较硬，像她爹那款贱出风范贱出水平的货色，想来应该可以长命百岁的。 希望如此。 杨星越过苏小蝶去拉白俊楠，嘴上吵吵嚷嚷地喊着：“走走走，阿康肯定没指望她。” 比起和苏小蝶更好的白俊楠，杨星显然是康颂那一国的，他对康颂和苏小蝶之间说曲折不曲折的过去显然更了解一些，也就更明白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当即拖上白俊楠就走。 不过这显然是他想太多了，至少对苏小蝶来说，胎死腹中的暗恋就是真的死了，没什么可拿出来伤春悲秋的。 此刻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找到她妈。 她没抱什么期望地先走到赵婉琴女士平时居住的小帐篷，没曾想她母亲竟然还在对着一堆东西愁眉苦脸地没挪窝。 赵婉琴看见苏小蝶十分惊喜：“太好了！又多个人拿东西了！” “……”这句话劈头盖脸地浇了苏小蝶一个无言以对，“……妈，那边成百上千只感染体马上就要来了，你躲这儿干啥呢？” “我这不是头疼嘛，我有好多研究资料带不走，你来了正好，来帮把手。”赵婉琴看都不看她，手脚麻利动作迅速地往苏小蝶怀里扔来一大叠白纸。 苏小蝶接过一看，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大堆字，还有些在她看来不明觉厉复杂图形，以她浅薄的学术认知来看，那是些分子结构图。 比起自家老娘住在难民营白手都要做研究的事，更让她吃惊的是：“……你哪来的纸笔？” 那东西基地都不敢挥霍，树木不好砍伐，纸张又不是生活必需品，基地不能把有限的生产力分去给造纸，只好普及了无纸化办公。 毕竟电总要发的，移动电子设备在办公方面具有可反复使用的优点，不像纸张，它还是个消耗品。 赵婉琴用一种“一看就是你蠢”的表情痛惜地对着苏小蝶摇摇头：“山人自有妙计，你们城里人不懂的。” “……” 这位高学历的中年妇女还有个农民出身，嘲讽自己出生在城市里的女儿毫不嘴软。 苏小蝶认命般抱紧了她妈看重的“研究成果”，催促道：“把要拿的都拿上，快点走，感染体估计一会儿就到了。命没了要这劳什子的研究成果又有什么用。” “我的命就算没了，这些东西也是有用的。”赵婉琴收拾东西的动作没停，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异样的悲怆，“只要基地那帮人识货，这些东西是有用的。可惜我没机会近距离接触更多的实验数据，这难民营里也没有设备。” 天真的高风亮节看上去总是有相似的可悲可叹，不过若没有这些天真的人，这个世界或许会变得更糟吧。 星辰坠落，夜幕降临，既无人支撑天地，那在桑田重新变成沧海之前，就用自己单薄的力量去抵挡，好让这覆灭的高屋建瓴再为流离失所的人们挡一挡风雨雷电。 苏小蝶没再说什么，只是声音低沉地说：“嗯，知道了，快走吧，没时间了。” 她这位活到中年也没被残酷的世界夺取内心纯学术派高尚思想觉悟的母亲早和她说过，若有一天…… 若有一天天人永隔，她的这些研究资料，一定要让苏小蝶交给可靠的人。 苏小蝶心里那靠近难民营开始就泛起的心酸越发得浓了。 不过，老天注定不让她忙里偷闲的惆怅。 白俊楠一脸焦急地跑到她身边，大声喊着：“小蝶，你快去看看……阿康、阿康他……” 他走近了才看清赵婉琴，一怔之下又立刻客客气气地打招呼：“阿姨好。” “小白啊？你好你好。”赵婉琴冲他温和地笑笑。 “阿康怎么了？”苏小蝶奇怪地问，这感染体还没来，康颂能出什么事？ “我……这……”白俊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这、我说不清楚，你过去看看吧！” 苏小蝶下意识地看向赵婉琴，后者点头：“去吧，我这儿没东西要你拿了，我拿上这些东西就去排队，你们尽快吧小康带出来。” “好。”苏小蝶抱着一堆研究资料，跟着白俊楠走了。 那一头，杨星正奋力拉着康颂的胳膊，企图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但康颂却纹丝不动。 他目光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堆点燃的小火堆，一只手竟直接放在火焰中心处任凭炙烤。 很不对劲。 照理说，康颂再抗拒站起身来，也不该在杨星全力拉动之下纹丝不动，好像此时此刻，他全身都化作一块沉重的磐石，非人力所能撼动。 他一只手放在火堆里，却未见他有丝毫痛苦的神色，再向火堆看去，那只手在火焰里毫无变化，在橙红色的耀眼火光映衬下，隐隐露出一丝如玉的光华来。 苏小蝶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他乍一看怔怔的目光深处，似乎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疯狂正在翻涌。 第六十一章 星星之火 “阿康——！”苏小蝶迅速跑上前，腾出一只手去拉他。 果然是纹丝不动，她一拉之下发现，入手的感觉十分沉重，不像一个正常成年人的体重所能达到的效果。 苏小蝶吃了一惊，回头和白俊楠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是…… 白俊楠语速极快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觉得只有你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如果你能成功引导他身体里暴走的能力用出去，或许还有救。” “你一点都不意外？”苏小蝶蹙起了眉头，严肃地看着白俊楠。 “他入基地的时候被检测出有类似异能的波动，但强度不够，达不到异能的标准。况且当时，他确实用不出特别的能力。”白俊楠说。 “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这句话一出，苏小蝶顿时感到气血上涌，如果下一秒她被白俊楠气死，她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 康颂的状况，显然是身体内部的异能暴走所导致的异常。其实晨星队员一直战斗虽然辛苦，但对他们自身也是有好处的。如果把晨星队员本身比作一块电池，休息时他们能力渐渐恢复的过程就好像充电，电量一旦充满而不使用，电池会有爆炸的危险。 毕竟能力渐渐恢复这个过程是不会停止的。 “我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白俊楠迎着她愤怒的目光，寸步不让，“他很犹豫。我们谁都没资格替他决定他自己的事，既然他选择来难民营，那么我会保守这个秘密。” “……” 苏小蝶一怔，随后沉默了。 她突然想起那个晚上，在舒镌出现在她面前之前，她来难民营给母亲送吃的的时候，第一次在难民营里看见康颂的情景。 那个时候，这个男人多次怔怔地看着他自己空无一物的手，问了苏小蝶许多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问题。若不是两人早年一直有类似这种似是讨论风花雪月似是讨论人生哲理的对话，那么苏小蝶一定早就发现不对了。 “你难道不觉得……基地，让人感觉很压抑么？” “所以想要逃避现状得过且过的时候，你的选择就是‘晨星’？” …… 苏小蝶回想着那时候的对话，念及康颂最后的笑容，觉得有那么一刻，这个人是被自己说动了。 ——既然如此，死马当活马医，你都快被暴走的能力吞噬意识了，也由不得你继续逃避了。 打定主意，苏小蝶将满怀的纸质资料往白俊楠怀里一塞，郑重地嘱咐他：“我妈的研究资料，比我的小命重要，你可千万保管好了。” 白俊楠可是听说过苏小蝶她妈双料博士、大学副教授，并一直从事科研工作的名头的，当即感觉自己接过的是什么关系到人类未来的宝贝，态度立刻变得毕恭毕敬、诚惶诚恐起来。 苏小蝶抓住康颂的手臂。 能力是把双刃剑，控制得住，便是上好的武器；控制不住，便伤人伤己。由于控制不当造成能力暴走，因此没来得及进入基地便曝尸荒野的先例数不胜数。 康颂体内此时的状况非常糟糕。 苏小蝶早就隐约发现，所有人的能力，无论形式，出发点都在大脑。而经过先前一役，她现在能够“看”见那种银色的流动的长线，正是能力波动流经的路径。她仔细感受，发现康颂体内的异能波动正在无头苍蝇似的暴走，几乎每条脉络里都有高速移动的银色，方向各不相同，偶有对撞就立刻更换方向，很快和下一条脉络里另一道银色相撞。 没有血腥、没有硝烟，却仍像暴乱残酷的战场。 ……可这要从哪儿开始理出个头绪来？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苏小蝶急急思考着如何帮助康颂的时候，难民营大门处传来一声高呼，听声音正是巡逻队那个领队的小军官：“感染体来了！快走！” 杨星和白俊楠同时转头：“小蝶！” 他们都能听见不远处传来大批人马移动的声音，黑夜里看不分明，但还是能分辨出远处一大波黑影正在飞速靠近。 感染体的移动速度比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都要快得多了。 情况危急。 苏小蝶四下一扫，难民营大部分的帐篷都没来得及拆走，不少里面还放着被褥衣服，足见人们从帐篷里离开的时候有多匆忙。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使用这些东西。 末世瞬息万变，人人将脑袋挂在腰间，不知何时就要被扔下万丈深渊。 “妈的！”苏小蝶把心一横，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感染体来袭的方向，嘴里甚至蹦出一句国骂，“老白让开！” 白俊楠迅速往旁边跳开一步。 苏小蝶闭上眼睛，将没有拉住康颂手臂的那只空闲的手向前平伸，做了一个动画片里中二主角常用的发大招动作，默默地感受着康颂体内银色长线的游走。 到我这里来。 都到我这里来。 快来呀。 她一声一声呼唤着那些银色的线条。 ——既然异能发自大脑，那将大脑作为起点来引导便是。 感染体越来越近，那头小军官的催促越来越频繁，但保持着中二姿势的苏小蝶却毫无动静。 白俊楠有些心急，正在考虑要不要把手上的东西托付给杨星，自己好腾出手来上前抵挡一阵。虽然他心里也明白，这种数量的感染体面前，他的能力毫无建树。可也不能坐以待毙吧？！是人都怕死，他也不例外；可这不代表，他就能心安理得地、眼睁睁地看着感染体冲过来咬死难民营几百个人吧？ 这简直是末世中最糟糕的死法了，死了不说，还要成为病毒携带源头，祸害幸存的人类。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白俊楠准备将那叠纸质资料交给杨星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周身一阵灼热。 ……什么东西？ 那头紧闭双眼的苏小蝶已进入无我之境，她终于摸清康颂体能能力的走向，并将它们引导到自己手上。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能力，苏小蝶乐观地想着，算了，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无论用出来有没有效果，总不会更糟就是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拿来抵挡感染体不是吗？ 天地间的热量好像全都集中过来，就来焦急等待撤离的巡逻队员和难民们也敏锐地感受到这种变化。 三月的天，寒意未退，清晨起来的时候，偶尔还能在路边看见未化的薄冰。这样的寒冷里，这种热度实在太明显了，让人不察觉都不行。 苏小蝶的手中亮起来，很快凝成一朵眼熟的东西。 ——是火花！ 随后，那火花越来越多，一簇簇微小的火焰凝聚起来，竟生生照亮了一寸天地。 接着，那在杨星全力拉动下都未挪寸步的康颂，竟被苏小蝶轻易从地上拖了起来。 白俊楠怔怔地说：“……这是……” “这是，”苏小蝶动作未变，只回头看向他轻笑一声，“星星之火。” 第六十二章 救援(一) “知道么？”苏小蝶笑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说罢，她不管白俊楠听没听懂，拉着康颂朝着右前方跑去。康颂的意识显然还没有恢复，机械似的随着她的动作跑了起来。 她一边跑，一边从手上射出一簇簇小火苗来。这些火焰虽小，架不住数量多，再者说，难民营住人的时间一长，周围多少有些生活垃圾，而这些，恰好都是易燃物。 一簇簇火焰飞将出去，附着到一切可燃物上，连成一道渐渐耀眼的火墙，堵在感染体群的必经之路上，如同地狱中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美丽，但致命。 如果它们想要通过，必将受到火焰的灼烧。她还没听说过有什么东西不怕火烧的，至少那些被感染的人类和原生病毒携带者的机械体不行。 随着她的动作，很快，众人惊奇地发现，难民营周遭被一道仿若延绵不绝的火墙围住。 白俊楠一向没什么用的大脑此时福至心灵地通了，他果断朝一旁目瞪口呆的杨星示意：“走！” 杨星这才回过神来。现在的确不是什么发呆的时候，苏小蝶争取到了时间，他们就该……抓紧时间跑路！ 那头，由巡逻队员和难民组成的队伍已经等待许久了，杨星和白俊楠加入后，先前的小军官手一挥便开拔上路。 苏小蝶布置完火墙也不敢久留，拉着神智尚未清醒的康颂向着人群处跑来。 这位康先生不知是将异能在体内压抑了多久，苏小蝶引导了数量如此之多的火苗出去，他的理智仍然没能完全归位，还是那副痴痴呆呆任人摆弄的样子。 她边后退边将所经之路上的易燃物都尽可能地点燃，一时间，火光冲天，废弃物灼烧和感染体，特别是那些被感染的人类被灼烧时产生的腐臭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散发出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让这群逃难中的人纷纷皱起眉头，捂住口鼻。 别人好歹能捂口鼻，苏小蝶就没这么幸福了，她一只手牵着康颂，另一只手在往外丢火苗，完全腾不出空闲；偏偏还要拖着康颂这么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跑路，运动时呼吸量增大，那股难以忍受的气味毫不留情地一股脑钻进她的鼻腔里。 末世前的垃圾场都没这么恶心，她感觉快吐了。 “你看看你干的事，”在恶心气味的攻击下，苏小蝶自然没多少好脸色，路过白俊楠身边的时候没好气地说，“烧了这么半天，阿康也没醒过来，早知道他可能会觉醒异能，至少应该告诉他压抑能力的后果啊！” 从白俊楠一贯的缺心眼来看，他应该不是故意的。可正因为不是故意的，白俊楠的脸色更难看了。不排除康颂……会有少听他一句提醒，从此迷失在能力中，再也醒不过来的可能。 火光冲天，似要照亮半个天空，将这寒冷的夜晚渲染成白昼。苏小蝶还怕不稳妥，跑过小军官身边的时候又特地问了句：“给基地报信了么？” 就她所知，巡逻队出勤的时候，领队会携带一个迷你报警装置，万一有突发状况，只需打开盖子轻轻一按开关，就会接通基地那头的警报；并且，这个迷你报警装置还有录音功能，如果不慎捐躯等不到救援，可以录下遗言，等待着搜寻战场的同胞带回去。 “报了，”那小军官摊开手掌给她看那个亮着绿灯的黑色小匣子，“就是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来。” “现在只能相信基地了，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拖延而已。”苏小蝶笑了笑，“希望过江之前能等到吧。” 他们现在正向东逃离，这座城市的东面被一条宽阔的江流横穿而过。 小军官虚心求教：“这是否过江……是个什么说头？” “江流以西没有基地入口，如果跑到那里，离基地太远了。”苏小蝶说，“那就更没有等到救援的希望了。” 小军官抽了抽嘴角：“应该不会吧……基地的救援效率……” “别太乐观，”苏小蝶摇摇头，“大规模部队的调动效率没那么高，而小规模的部队，对上这种数量的感染体毫无胜算。” 说到这里，她突然回过头，对着白俊楠的方向吼道：“老白！点个烟花！” 小军官：“？？？” 白俊楠同样高亢的声音传来：“没火——！” “我靠，”苏小蝶像是忘了小军官的存在，拉着康颂朝那头跑去，“你穿着作战服却没带打火机？你穿作战服干嘛的，装饰？” “你还没穿呢，数落我合适？”白俊楠见她过来，从作战服的其中一个小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长的烟花递过去，还贴心地帮她把引线捋直，正好递到苏小蝶伸来的手指前。 她那细长白皙的指尖恰好有一朵燃起的火苗。 引线很快被点燃，湛蓝色的烟花倏的腾空而起，随后炸裂在半空之中。这烟花炸开的范围极大，也极亮，如果背景不是散发着腐臭和焦臭味的感染体，那一定是很浪漫的景象。 小军官见到这一幕简直目眦欲裂：“你们在什么？！烟花爆炸的动静会引来更多感染体的！” 苏小蝶奇怪地偏头看了他一眼：“火都烧连天了，还怕引到怪？这烟花是晨星队救急用的信号烟花，出来基地做任务的晨星队员只要看见都会过来的。你要知道，晨星队大半都不在基地，基地救援队只能增派更多的普通军队罢了。” “普通军队足以拯救我们！”那小军官似乎被戳到了什么痛处，猛然间激动起来，“难道晨星队就非高人一等不可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小蝶反而很镇定，“论对感染体的单兵作战能力，确实是晨星队员比较强，这你不能否认吧？” 见小军官没搭腔，苏小蝶继续说道：“军队确实有晨星队员无法比拟的群体作战能力，不过救援来得多，有人被咬的可能性越大。何况你也说了，晨星队并没有高人一等，那么来的是晨星队还是其他队，有区别么？人越多我们的胜算越大不是么？” 说着说着还被她绕回去了，小军官一时想不好说辞，竟愣在当场。 第六十三章 救援(二) 撤退的道路道阻且长，但没有人开口抱怨什么。身后的感染体群仍在紧追不舍，苏小蝶只能不停地四处点火，企图拖慢感染体的脚步。 相对于被咬的人类，露天席地时，火焰达不到足够的高温，机械感染体被火烧过以后只是速度减缓，尚能保持移动。白俊楠便在苏小蝶身边负责清理穿越火墙而来的机械感染体。 巡逻队员们也在努力反身清理漏网之鱼，而手无寸铁的难民们，则是默不作声地向前撤离。一时间秩序井然，每个人都在为了安全逃脱而尽自己的一份力。 这样的僵持似乎没有尽头。 夜黑风高，视线受阻，人们的双眼本看不清太远的事物，何况现在，人群和感染体之间隔着道道火线，连天的烟尘更是遮挡了更黑更远处幢幢的影子，这一眼望去，前仆后继的感染体连成了不息的长河。 没有尽头，没有希望。 作战的人们渐渐力竭，即使有很多感染体倒在前进的路上，后至的感染体也依然滔滔不绝。 绝望这种情绪似乎是会传染的，当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人们心底时，想要忽略却越发分明时，那种绝望便如同倒刺，深深扎在每一个人心头。 “真的会有救援么？”一向神经大条的白俊楠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在眼前的场景下，这句话是不可说的禁句，大喇喇地想到就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足够周围的几个人听见。 苏小蝶仍牵着康颂的手，看都没看他，淡定地仿佛对眼前的事完全不存在那般，平静地说：“会有的。” 她的语气说不上笃定，却平静极了，配合她脸上淡定的表情，倒是让周遭的人稍微镇定了一点。 “……恕我直言，”白俊楠说，“我实在没看出哪里有救援会来的征兆，我们已经过了内环范围了不是么？” 从中环偏西处，到内环以东，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了，何况为了避开其他的难民营，实际上他们还是绕路走的。这会儿，别说持续战斗中的巡逻队员们，就算是那些提着大包小包的难民脸上也有显而易见的疲惫。 “你有这点工夫危言耸听，”苏小蝶的工作也不轻松，虽然异能是康颂的，但她这个引导员的角色也是个细致活，说话的时候带上了点气喘，“不如用你那空空如也的脑袋自己想原因。” 这话说的，好像不用自己的脑子想出个“救援会来”的起因经过结果就是智商不足似的，这下，方才还欲言又止想要多嘴问一句的其他人纷纷卡了壳，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自己有点大喘气就被归结到“大脑空空”那一类里。 白俊楠就没那么多顾忌，他和苏小蝶相互问候大爷的人生已有八年，这种程度的毒舌完全不能给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在又解决掉一个漏网的机械感染体之后，白俊楠凑近了苏小蝶，轻声问道：“我的好祖宗，给答个疑？” 苏小蝶偏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除了一言难尽的无奈之外什么都没有，她用同样轻的声音回答道：“你是我祖宗！我问你，救援来不来，我们逃亡的事实会有任何改变么？” “不会。”白俊楠摇摇头。就算救援真的不来，他也不会因此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人都有求生欲望，总要战斗到最后一刻才行。 “可是如果告诉大家，救援不会来了。”苏小蝶说，“这些人至少有一半会颓，那只能让情况变得更糟罢了。” 是的，即使他们不愿放弃，不代表所有人都不会放弃。而现在，至少在所有人还抱有希望的时候，他们也只能堪堪维持这种一方缓进，一方急退，和感染体群僵持的状态。 这岌岌可危的平衡经不起任何一点摧残。 白俊楠张了张嘴：“……你说的好有道理。” 可就在这时，几道细小的破风之声传来，擦过两人耳边。苏小蝶陡然一惊，凝神看去，只见几根无色冰晶凝成的箭矢尖锐地刺进一只刚从火墙那头穿越而来的机械感染体头部，那感染体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便不动了。 要不是苏小蝶眼力好，借着冰晶反射那点微弱的月光才看清楚箭矢的样子，否则可能只会当自己听错了。 她微微一怔，随即抬头看向四周：“谁？颜泽？曹宏？葛涵容？……” 她一连报出十几个可能的名字。 那箭矢的主人十分生气地从不知哪个角落里跳出来，指着苏小蝶破口大骂：“你开什么玩笑，他们几个能有我这样的准头？你这是在侮辱我！” 苏小蝶指尖上的火苗倏地熄灭了，对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你一个人么？” “吃饭的时候我不是问你‘巡逻啊，要不要帮忙’，你这么快就忘记了？”这突然出现的人正是刚才还和苏小蝶白俊楠两人一起吃饭的颜泽，就这么一时片刻的工夫没见，苏小蝶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千万年，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让人觉得度秒如年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苏小蝶点点头。 “你们出来之后没多久我就出来啦，本想随便逛逛，就没带人。”颜泽说着，右手一抬，掌心之中凭空凝结出一根巨大的冰…… ——虽是两头尖的尖刺，但粗细和长短可以称之为“冰柱”了，刚好能被颜泽单手握住。 随后，他直接刺了出去。 一般人手握寒冰，手掌一定早被冻红，甚至失去知觉，而颜泽却像没事人似的以冰代矛，将近身的感染体从头扎成个窟窿。 他接着说道：“谁知道，走出没多远就看见一大群感染体轰轰烈烈地往前走啊，我怕是你们出了什么事，赶紧绕路追过来了。” “你的‘赶紧’需要这么久？”白俊楠好奇地问。 “……”颜泽尴尬地说，“谁说绕路就碰不到感染体了？我怕绕太远丢了你们的坐标，这会儿也是一路杀过来的好不好？” “没事，”苏小蝶打断他们，“多一个人是好事，来帮忙。” 她说着，刚才放火苗的手掌欲盖弥彰地往身后藏了藏。 “诶对了，”颜泽回过头看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冲冲地问，“这些火是你放的？啥时候变成火系了啊？” 糟了，被他看见了。 苏小蝶的心猛然一沉。 第六十四章 救援(三) “不是的，这是我的异能。” 正当苏小蝶纠结着用一个怎样的说辞搪塞过去的时候，从刚才开始一直垂着头的康颂突然微微仰起一点下巴，他那张俊逸的脸从刘海的阴影中露出来，沉声说道。 “阿康！你……”白俊楠激动地上前，他心里那种无处安放的，混合着忐忑不安的内疚在见到康颂说话的时候倏的烟消云散，这会儿他本想说“你醒了”，可转念一想，如果暴露出康颂刚醒来的事实，那康颂替苏小蝶遮掩的举动就白费了。 于是他硬生生地把后面两个字咽了回去，生硬地转了个弯：“你……真厉害。” 康颂却没回答他，说完，他轻轻一推苏小蝶搭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压低了声音说：“找个没人的地方。” 苏小蝶牵着他走了。 颜泽没听见后面那句话，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只觉莫名其妙。他随手拍了拍站在他旁边的白俊楠，问道：“这人谁啊，晨星队里的？怎么觉得没见过？他原本就这么怪？” “没有，新人。”白俊楠说，“他人挺好的，今天应该是……累了，对，累了。” “啊？”颜泽一头雾水，“累了？这么娇滴滴？” “你看，”白俊楠找到了胡话的说辞后明显顺溜了很多，再扯谎都不用打草稿了，“点了一路的火，他当然累了。” “……”颜泽琢磨了一下这番对话，诚恳地说，“看不懂你们这些‘苏小蝶line’。” 这是把几个和苏小蝶关系好的人全骂进去了，白俊楠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你不是？” 颜泽义正言辞地说：“不是。” “好吧你不是，”白俊楠说，“可是至少副队在这个‘苏小蝶line’里面。”陈羽梦和苏小蝶私交甚笃这件事可不是秘密。 “……” 颜泽兴许是被噎住了，没再说话，半空中却忽然出现几十根冰晶凝成的尖刺，被他手一挥送进各个感染体的大脑处。他用行动表示自己将和感染体死战到底。 无故中枪的苏小蝶没听见这些，她正和康颂说着悄悄话。 “你醒了？”苏小蝶问。 “时好时坏的，”康颂说，“……这是怎么回事？” 苏小蝶一听，生怕他说着说着又失去神智，只好长话短说：“你的能力一直不用，在身体内积压导致暴走，刚才我帮你引导了一部分出去。最好你趁自己现在理智还在，学着自己用能力，也许就不会再神志不清了。我不想暴露自己有引导别人能力的能力，颜泽在这里，我不方便再帮你引导，你得自己来。” 康颂努力眨了几下眼睛，又甩了甩头，显然是在和自己的意识作斗争，停顿了好半晌才说：“……怎么用？” “刚才我帮你引导能力的时候你醒着么？”苏小蝶问，“有印象么？” 康颂摇摇头。 “……”这就让苏小蝶很尴尬了，“……这个，能力的使用是一种比较抽象的感觉，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硬要让我形容的话，‘感受你体内的洪荒之力’吧朋友……” “就像……”康颂说着，对着面前未曾熄灭的火墙方向缓缓举起他修长有力的右手，下一瞬，一簇与刚才苏小蝶放出的小火苗一般无二的火苗在他掌心凝聚，“这样？” 苏小蝶刚想称赞他领悟得快，就惊讶地见到，那簇火苗像是经历里分裂繁殖一般，在它周遭又多出一圈火苗，变成了几簇、十几簇、几十簇…… “哇哦，”苏小蝶下意识地感叹，“不愧是能力原主啊，用出来的效果是比我这个二流引导员强点。” 康颂手一挥，将那几十簇火苗都丢了出去，这才回过头来看着目光亮晶晶地看着那片大火的她，轻轻地笑了笑：“谢谢你。” “什么？”苏小蝶没反应过来。 “那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隐约能听见一些对话。如果没有你们三个，我怕是死在难民营了。”康颂说，“所以谢谢。” “你谢他俩吧，我主要是去救我妈。”苏小蝶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救你就是个顺便。” 她耗费心力替他引导暴走的能力出去，一路走来也有几小时，康颂从她额前的汗水和发白的脸色也能看出这件事不像她说的那么轻松。 康颂却也没反驳，只是坚持说：“那我就顺便谢谢你。” …… 这人还真是来劲了。 苏小蝶拍拍他，语重心长地说：“那放火的工作交给你了，我去别的地方搭把手。” “嗯，好。”康颂答应得痛快，只在苏小蝶离开前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她一直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 对此毫不知情的苏小蝶毫无留恋地跑开了。 在这种大敌当前之际，那点蠢蠢欲动的儿女情长倒显得十分不应景。康颂恍惚地笑了笑，忽然觉得，如果不是这该死的病毒，他们现在，应该也只是刚刚踏上社会的普通工薪族而已吧？ 这么一想的话，这些面目狰狞的感染体就不显得可怖，而是可恨了。 他胸口好像猛然燃起了战意，将他那从能力暴走的深渊里刚刚爬上来，尚且迷迷糊糊的大脑洗刷了个遍，仿佛一盆冷水从天灵盖直浇而下，顿时，他伸出的掌心处凝出的火苗数量又添了一圈，并且有随着他战意升级而增加的趋势。 火焰连天。 不过这种能力和颜泽十分不对盘，颜泽打了一会儿发现不得劲，气闷地换了个地方。 就算是“寒刃”颜泽凝出的不易融化的冰刺，那也是怕火的，有康颂那边不停歇的火墙在，他的冰刺效果只能打个对折。 “尼玛，”颜泽愤愤地说，“我发誓我和那家伙不对盘。” 苏小蝶一手拿着重力场发生器，一手持铁棍，正自在惬意地玩着“二刀流”，铺天盖地而来的狰狞的感染体好像不能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害怕。她一棍子捣烂一个感染体的脑袋，趁势旋身，左手扣动扳机，黑色的小球带着周遭扭曲的光线一起撞进另一侧的感染体堆里，吞噬了临近的几个感染体。 这才施施然地偏头冲颜泽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银牙：“让你平时得瑟自己战斗力强，活该。” 第六十五章 救援(四) “苏小蝶你丫行不行啊？皮痒就直说，”颜泽骂道，“特意跑来帮你，你就不能给点面子？” “当然不行。”苏小蝶嘿嘿一笑，抬手又是一枪。不过这回看似只是虚晃一招，因为那枪管里什么都没出来，苏小蝶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将那把重力场发生器挂回腰间。 “你说，”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轻声向颜泽询问，“救援会来么？” “我不知道，”颜泽说，“我是跟在你们后面出来的，不清楚基地的动向。反正，如果救援真不来，大不了我先行一步跑路。话说……明明你们几个有异能的可以先跑的，真要带着这么一群累赘去死么？” “我跑不了。”那根生前是绿化带围栏的一部分的铁管这辈子都没这么威武过，在苏小蝶手里简直要被舞出残影来，她在手起棍落之间抽空和颜泽说着话，“这群难民里有我妈，另外，这批巡逻队员里，有一个我和老白的老朋友，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去死。如果真不行了……救援也没来，我们也撑不下去了，那我托你件事。” “什么？” “到时候你一个人跑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杨铭。”苏小蝶说。 “杨铭？”颜泽分外不解，“为什么？” “谁知道呢，”苏小蝶耸耸肩说道，“这位新队长我还没摸透，如果他够聪明，应该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 颜泽：“看不出你还挺高看他的？” 苏小蝶：“哪能啊，如果他不明白我的意思，不就说明他蠢么？我只是觉得，一个没有异能的人也能被军部空降到晨星来，应该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反正我也没什么可嘱托的，就这一件，你可千万别忘了。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会给你打掩护的，拜托你了。” 颜泽依旧是那副司空见惯的痞笑，不需要装模作样的时候，他连站着都是歪歪扭扭，一身吊儿郎当的混混气，而现在，他脸上的痞笑没有收起，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我们的晨星女神言灵小姐都要以身为我铺路了，这不是逼我卖力嘛？”颜泽勾了勾嘴角，调侃地说道，“不然回去怎么和兄弟们交代。” “你要干嘛？”苏小蝶没理会他话语中的调侃，不解地问。 不知不觉，他们的身后已经能隐约看见那条横贯城东的江水。颜泽摸了一把他剃得干干净净的下巴，玩味地说：“你说……老白能把这条江的重力撤了么？” “你在搞笑？”这惊世骇俗的想法简直要让人吓死，苏小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撤不到半条江老白先累死了吧？” “要不然……那座桥怎么样？” 颜泽说的是他们这条路上会经过的一座公路大桥，双向六车道的设计，只看横跨江面的主桥部分也至少有一公里，整体看来……拆除难度有点大。 “你这是准备坑死老白吧？”苏小蝶说，“我咋没看出你要出力呢？” “你说……这成百上千的感染体一起落水，掀起的水浪高度，够不够做堵冰墙呢……”颜泽慢悠悠地说。 “……”苏小蝶说，“我忽然觉得，我们这些人，战斗力完全建立在想象力上。你这个想法很有创意，建议你找老白商量。我去帮忙疏散难民。” “走走走，赶紧把那群碍事的难民送到对面去，省得影响我发挥。”颜泽赶苍蝇似的挥着手，却不影响他另一只手将一支支冰刺送入感染体脑内，晨星队的每个人好像都有一心二用的本事，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影响他们战斗。 苏小蝶那支重力场发生器的能量用完了，只有一根路边扯下来的铁管在手，此时因为捅穿了几十只机械感染体而微微有些弯折，不得已之下，只能在飞扑而来的感染体之中左躲右闪，形容狼狈。 她好不容易挤到领队小军官身边，严肃地说：“拖不起了，过江吧。让颜泽他们在江上做点文章，咱们得先把难民带过去。” “就你们几个……”小军官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小蝶打断他，“但是巡逻队员们都很累了，至少让他们休息会儿再战吧，我们还能扛一会儿。” 身后的脸庞，有疲惫，有坚毅，有赴死的决心；当然，也有恐惧不安，有颓然绝望的。几百人的迁徙队伍，仅靠几位晨星队员和三十多名巡逻队员在维持防守线，难免有伤亡。 昨天还说说笑笑的，朝夕相处的人，骤然间就成了六亲不认只会咬人的怪物。即使在死亡变得司空见惯的末世，也让人感到难过和害怕。 ——惶惶不安自己不可知的未来。 “这……”小军官目光一扫，刚举起的手颓然垂下，叹了口气，“唉，你们能抗住吗？” “扛不住也得扛，”苏小蝶语气淡淡的，“多少能拖延一会儿。” “那好吧，我先带这些人过江。”小军官说着，欲言又止地看向苏小蝶。她的神情和目光都太过平静，平静得倒像是胸有成竹，又像是破釜沉舟一般。那小军官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你们……自己小心吧。” “嗯，知道了，快走吧。” 苏小蝶说完，又从人群之中找到自己的母亲，和她说了会儿话。 她脸上那种神采飞扬的笑意不知何时起就不见了，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那一头，白俊楠正和颜泽讨价还价。他二人充分诠释了什么叫“一心二用”，两个人斗气似的击杀着感染体，那拼命的样子仿佛在进行什么比赛，嘴上也没闲着，此起彼伏地吵着架。 “卧槽你开什么玩笑？这么大座桥，你拆给我看啊？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暴跳如雷的白俊楠。 “谁让你整座桥掀了啊，等感染体上了桥你拆两个桥墩不就完了。”这是一脸嫌弃的颜泽。 “……你知不知道，只有我能碰到的东西才能改重力，你是准备让我挂到桥墩上去？” “你怎么这么没用啊，你看我都用水蒸气传导……” “咳咳，打扰一下二位。”康颂突然从两人身后冒出来，善意地提醒道，“我看难民们都过桥了，我们也快到了。我这火，上了桥就没的烧了，还是快点想出个对策来为好。” 第六十六章 救援(五) “都别吵了。”苏小蝶走过来，“我刚才看了看，这年头的桥建的都大，里头承受的力道不是光靠我们想就能想出来的。不过还好，我目测着桥墩和桥墩之间的距离，估摸着拆一根就够，感染体跨不过来。老白，你真拆不掉么？” 白俊楠实话实说：“我确实没做过拆桥的事，不敢保证能不能拆掉。”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质量和重量也是相关的，这一根桥墩换做两个他来合抱都抱不住，让他凭一己之力准确的将桥墩拆除，怎么看都觉得不可能。 当然，算上异能的话，就成了……不好说。 苏小蝶没多纠结这个问题，顺水推舟：“那让颜泽一起帮忙。颜泽你也别想弄什么‘冰墙’了，我给你出个主意，让桥墩周围的水冻上，你冻的越多，桥墩受的力越大，老白那边会好拆一点。” 颜泽没说话。 她又看向康颂：“阿康你就……点完这一轮，也过桥去吧。桥上没什么可烧的东西，拆桥这事你也帮不上忙，早点过去保护大家吧。对岸……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感染体出没呢。” “星星呢？”康颂问。 “我看着他们上桥了，怎么也比我们几个快。”苏小蝶说，“就剩我们几个了，这火拦不住多久，你快走吧。” “你想干嘛？”颜泽仔细打量了一下苏小蝶的表情，问道。 此时此刻，她面沉如水，比起之前在感染体之中谈笑风生的样子判若两人。 白俊楠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苏小蝶眯起眼睛，对着颜泽露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我唱首歌给你听啊？” “苏小蝶！”白俊楠吼道，“我说了我不想——” “我的枪没能量了，”夜风吹起苏小蝶的鬓角，一卷一卷地动，她伸出右手，淡淡地说道，“就这么一根铁管，我比那些奋战到现在的巡逻队员还不如，总要让我做点事。老白，我就一个要求，我这条命呐，你可得替我捡着。” “唱歌？”康颂问，“是上次那个？” “对啊，唱完就趴下，你也帮忙捡一捡么？” 苏小蝶愣是把“能力消耗过大导致昏睡失去战斗力”这件事说的像是捡尸体，可她的语气偏偏又十分轻描淡写，仿佛并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我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那首歌有这样的效果。是基督教的赞美诗么？”康颂问。 “也许是新教或者天主教的，”苏小蝶回答，“我不太懂这里面的分别，不过我试了几首，这首的净化效果最好。或许是因为，我喜欢这个调子吧。” 只要她相信。 只要她相信她念叨的代码能够卸载病毒，只要她相信她唱的赞美诗能够净化，那么就会起效。 “言灵”的能力源自她思虑慎重的大脑，也因此，只要她相信，那些说出口的句子，唱出口的诗篇，都成了有力量的东西。 “行了，各就各位，”像是不愿意再说了，苏小蝶一挥手，果断道，“阿康你赶紧过去，你俩去拆桥，我负责守株待兔。” 确实也没更好的办法，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犹豫，三人只好听从苏小蝶的吩咐。 颜泽边跑边和苏小蝶说：“你这样安排不错，不过一会儿拆完桥墩，我就直接走了。”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看上去并不担心另外两人听见。白俊楠也确实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有康颂奇异地瞥了颜泽一眼。 但苏小蝶和白俊楠都太淡定了，以至于他没好意思提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走呗，”苏小蝶满不在乎地回应，“别忘了我托你的事。另外，如果我今天回不去了，英灵碑上把我的名字刻得漂亮点。还有这哥们儿——” 她指了指康颂：“健康的康，歌颂的颂，叫康颂。刚发现的异能，能回去的话也是咱队里的新人。如果那群文盲想不到好听又贴切的代号，那我给出个主意，叫‘星火’，你记得找人把我们仨的名字都刻漂亮点。” “……”白俊楠很无语，“老实说我不是很想交代在这里。” 苏小蝶：“真到交代的时候也由不得你了啊。诶颜泽，你可别忘了啊。阿康你继续往前跑，咱们到了，就这儿吧——” 几人跑到大桥接近中间的位置，苏小蝶率先停下脚步。 颜泽脚步未停，几步跑向大桥一侧，手臂一撑，利落地从栏杆处翻了出去，俨然一副跳江的架势。 康颂依言朝对岸跑去，并未看见他的动作，而剩下两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见从围栏处翻身出去的颜泽没有直接落进江里，半空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能够托住他身体的重量，由得他闲庭信步地下楼一般从大桥上往江面上走去。 白俊楠低声嘟哝着：“这厮凝水蒸气的速度倒是越发快了。” “嗯，炉火纯青，”苏小蝶评价道，“要不怎么他是一队队长呢？其他几个玩冰的都坐不上。” 这是属于“寒刃”颜泽的能力，能够凝水成冰。当然，也不是晨星队中每个冰系能力的人都能像颜泽那样，连空气中了无痕迹的水气都能信手凝结成可供踩踏、能支撑住自身重量的冰块的。 “队长也不一定就厉害吧？你看你们队那个向晨……” “早就和你说过，七队是个例外，你当老队长说的话都是骗人的？”苏小蝶说，“你抓紧时间拆桥墩，感染体快过来了。” 苏小蝶视力好，已经能远远看见感染体的黑影压上了副桥，她又高声喊了一句：“别耍宝了颜泽，快点。” 今夜风不大，水浪的声音还不足以盖住颜泽的呼唤，他大声回答：“知——道——了——” 被他们选定的那根桥墩周围的江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动，紧接着，凝结的冰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直至它深入水底的地基。 这头的白俊楠半跪在地，手掌贴着满是灰尘的水泥地面，仔细寻找着桥墩薄弱的地方。 似乎已经能听见感染体的“隆隆”声了—— 第六十七章 救援(六) 后来的事，苏小蝶记不太清了，只能记个大概。 其实从舒镌手下死里逃生之后，她就觉得，在使用能力方面，自己的承受力好像强了那么一点。 发出指令后大脑的疲惫感没那么严重了，还能思考一些比较缜密的事情。 所以这一次，在她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感染体一字一字唱完那首她已经能倒背如流甚至隐隐觉得有些肉麻的赞美诗后，竟然没有昏过去。 尽管大脑开始刺痛，不过没昏过去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也许她的能力，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大桥中间偏左的那根桥墩，在白俊楠和颜泽合力之下，终于赶在感染体到达之前轰然倒塌。那些感染体的智能尚不足以支撑它们为自己飞速前进的步伐像按下暂停键，一个接一个的颇具喜感地跳了江。 然后终于在苏小蝶唱响的赞美诗里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这什么声音？”白俊楠一把扶住站立不稳的苏小蝶，疑惑地抬头看天。 面前的感染体，至少是他们能看见的那部分感染体已经停下了，可那种由远及近的“隆隆”响声仍在继续响着，没了感染体的干扰，白俊楠能够听出那种声音来自天空。 苏小蝶这次没昏迷，不过状态不算好，鼓胀的大脑无法思考，连长一点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只好无力地吐出几个字：“看看吧，先汇合。” 听到她的声音，白俊楠这才回过头来，在看见她双目仍是睁开的时候一喜：“你竟然没昏迷？” “嗯。”苏小蝶点点头。 白俊楠习惯性的等她作情况说明，没想到这次苏小蝶转了性，一句“嗯”完再也不说话了。 “……”白俊楠只好自己说话，“你是不是没力气说话？” 苏小蝶干脆连话都不说了，只点头，顺便指了指身后的方向，示意白俊楠往江对岸走。 扶着一个成年人，即使是苏小蝶这样轻瘦的姑娘，走起路来也不太方便，何况白俊楠今晚也消耗了不少力气，两个人走在桥上，乍看上去一瘸一拐的。 可没等他们走多久，杨星迎面跑了过来。 “怎么回来了？”白俊楠问。 杨星面色阴沉：“都回来了，前面也有感染体，现在阿康一个人顶着，让我来找你们，如果还有力气战斗的话，让你们赶紧上前面去。我也得赶紧回去，好歹我有枪。” 白俊楠：“……” 白俊楠：“什么？！” 这头刚把桥拆完，那头又有感染体堵截，而他们现在能勉强战斗的除了一些巡逻队员外，只有康颂和他。 颜泽那厮……看样子是直接跑了。 跑才是正常的，颜泽没接今天的任务，能中途冒出来帮忙已算仁至义尽，没有必要陪他们守着这群难民送死。只是如今战斗力锐减，该……怎么办呢？ 白俊楠还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艰难地问道：“那头的感染体……多吗？” 杨星没有回应他的期待：“很多。” “……” “去看看。”苏小蝶带点虚弱的声音响起，依旧不多话。 杨星一点都没夸大其词，这头的感染体比起之前只多不少，而江这头在末世前正是繁华的商业中心加科技园板块，到处是高楼林立，街面上能烧的东西不多，康颂想要如法炮制点燃火墙都很难，再加上他对感染体的弱点不甚了解，此时极为狼狈。 倒是巡逻队的火力网还有点作用。 杨星沉声说道：“我们这边……子弹不多了……” “现在我倒是希望颜泽那家伙没走了。”白俊楠苦笑道，“他虽然比较烦人，不过战斗力确实没的说。” “星星，去找下我妈，就说我要的，如果她药有多，让她给我一颗。”苏小蝶皱着眉，艰难地说出一个长句子，“你认识我妈吧？” “认识，什么药？”杨星说。 “你就这么和她说，她知道的。”苏小蝶说，“老白放我坐下吧，你去帮阿康。” 杨星依言走了，没多久，给苏小蝶带回一颗蓝色的小药丸来。 他面色有些古怪地将装着药丸的小塑料盒递给苏小蝶：“阿姨叫你不要乱来。所以这到底是什么药？” “乱来也比等死强吧，”苏小蝶接过药盒，打开盖子直接往嘴里一丢，没多久便面色如常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别多问，行了，我去帮他们俩，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这什么起死回生的神药？！”杨星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小蝶离去的背景，内心震动。 她刚才还一副只会喘气的濒死模样吧？ 苏小蝶这是豁出去了。 那颗药，是末世前她母亲大人的研究之一，旨在激发人体潜能，在濒死之时能够最后拼搏一把，当然，副作用也比较大，作为战士的救急药品尚可，民用就没多少作用了。药物整体的研制工作未能完全完成病毒就爆发了，她母亲身上带着几颗成品外加研究资料，是为了有朝一日重新启动研究的。 这半成品的药吃下去，会发生什么……别说苏小蝶，就连赵婉琴都未必能完全预料。但此时苏小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能让她自如地站起来行动已经很不错了。 代价已经不是现在的她所要考虑的问题，如果真死在这儿，考虑药物副作用完全没有意义。 她走上前。 白俊楠百忙之中看见她走过来就是一愣：“小蝶？你怎么……” 你怎么好了？他想说。 不过没等他说出口，苏小蝶挥了挥手，迎着康颂放出的火焰的光芒，对着密集的感染体群张开了嘴。 她准备再来一首赞美诗。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苏小蝶吟唱着。 大脑有些微微刺痛，不过兴许是那颗药的关系，那种刺痛变得遥远，像是全身被麻醉了一般，让她的思绪可以顶着那种疼痛的感觉继续运作下去。 “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至可安歇的水边……” “苏小蝶？！”白俊楠惊讶道，“你是不是疯了？！” 连续来两次？这姑娘不要命了吧？ 苏小蝶没有理他。 “……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其实苏小蝶不是教徒，她不信神，所以吟唱宗教赞美诗的时候看上去总有些违和感。 不过她始终相信信仰的力量，因此对宗教有所敬畏，或许是这份敬畏，让她吟唱的赞美诗有了“杀毒软件”的功效。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 就在这时，刚才那种从天空传来的“隆隆”声越发响亮，直至一道惊雷劈下，将临近的几只感染体劈成焦黑。 也顺便打断了苏小蝶的话语。 一直紧张地盯着苏小蝶的白俊楠这才松一口气，然后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第六十八章 救援(七) 那种“隆隆”声终于露出端倪，天空中，一架直升机正盘旋在他们头顶，上头挂下一个绳梯，绳梯上摇摇晃晃地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依稀做着投掷的动作。 直升机又降了一点，待高度合适，绳梯上的人毫不讲究地利落一跳，落在地上。 “天染？”苏小蝶一怔，“你怎么来了？” “晨星志愿者救援队一号参上！”高天染笑嘻嘻地说。 她挡在苏小蝶身前，高举右手，一瞬间，天空中便有电闪雷鸣响起，随着她手的动作劈向前方。 那雷光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准确无误地劈到扑上来的感染体头上。 直升机上，陆续有其他人沿着绳梯跳下，露出一张张苏小蝶十分熟悉的脸。 “……你们怎么都来了，”苏小蝶问，“救援？” 高天染冲她笑了笑：“是志愿者。” 苏小蝶：“啊？” 高天染：“等杨铭跟你说吧，这里交给我们，你们几个快去休息。那个是……？” 她看向的是康颂。 此时，康颂还在用火抵挡着感染体的脚步，他先前处于“充电过满”的状态，经过一阵消耗后神智才恢复正常，现在相比白俊楠和苏小蝶，他倒是精神最好的一个人。 除了一头汗之外，看上去还留有余力。 “我和老白的同学，新获得的异能。”苏小蝶言简意赅地介绍，然后话锋一转，“杨铭也来了？他从会议室出来了？” “说来话长，你还是自己问他吧。”高天染挥挥手，“他在直升机上。说起来这直升机还是他弄来的，而且他居然会开。” “……看不出来他居然还会开飞机？” “我也没看出来，”高天染说，“去去去，别站这里碍事，脸色难看死了。” 直升机上陆陆续续下来二十几人，全是晨星队的人，等人下完，那直升机慢悠悠地在空无一人的半段大桥上降落下来。 这支救援队怎么看怎么诡异。 二十几名晨星队员的阵容，战斗力不必说，但奇怪的是，以基地的作风来看，很少会用全晨星队员来组织救援队。况且感染体数量不明，只派二十几个人会不会有点少？ 可如果不是基地派出的救援，谁有权力动用一架直升机？ 苏小蝶刚吃过药，现在精神状况还好，虽说高天染让她休息，她倒也闲不住，干脆带着满肚子的疑惑朝那架直升机走去。 直升机旋翼缓缓停下，又过了一会儿，舱门才打开。 杨铭双手抱胸靠在舱门边，笑着看向仰头看着他的苏小蝶：“你这是什么表情，过来救你，太感动了？” 那笑容说不出是邪气还是痞气，恣意张扬极了。 苏小蝶：“呵呵。” 出兵救援，这几百条难民的姓名怎么听都比她的姓名更师出有名，杨铭说瞎话也不好好打个草稿。 苏小蝶问道：“你终于从那劳什子的军部会议室出来了？有什么结果吗？” “有，回去再宣布，总算我也说动了那群老头子出点血，想都拿我的人当炮灰，他们也想得太美。”杨铭说，“你呢？这么快就从沈焱那儿出来了，然后一出来就活蹦乱跳地来送死？” 这颠倒黑白的功力未免太强，苏小蝶有些气闷地说：“就是一个跟队巡逻的小任务，谁知道半路冒出来这么多感染体？” “老实说，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感染体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仔细想想，也算情理之中。我唯一觉得奇怪的是……”杨铭玩味地摸了摸下巴，“数量这么庞大的感染体，是怎么知道你们会在哪里出现，堵截得准确无误，而且看上去……有组织有纪律。” 苏小蝶一愣：“你的意思是……” 杨铭笑得高深莫测：“我可什么都没说。” “……” 遇见杨铭，苏小蝶已经不是第一次无语，她原本走过来也不是想问这个，没太纠结：“这救援是几个意思？基地不是喜欢派他们的宝贝军队出来救援的么？‘晨星队员死一个少一个，命很贵的’。” 她捏着嗓子怪声怪气地说，也不知道是在模仿谁的语气。 这回无言以对的人却换成了杨铭。 苏小蝶没料到他这种反应：“……怎么……？” 不过聪慧如她，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当即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基地不肯救？” “你倒还挺聪明的？”杨铭苦笑道，“是的，当时我们的会议刚有初步结果，却收到了求救警报。但是基地经过探查后决定放弃救援。” 杨铭缓步从直升机上下来：“三号难民营共有难民四百五十五人，驻守巡逻队员四十五人，今夜巡逻的人员是三十五人，加上你和飞蜥，总计五百三十七人。” 他伸出拇指在食指上掐了一小段，伸给苏小蝶看，说道：“凤毛麟角。” 他本以为，苏小蝶会露出什么吃惊的表情，没曾想，她只是沉吟了片刻：“唔，五百三十七人，数量太少，就不要了？这倒是挺符合基地一向的行事风格的嘛。那你们这救援又是怎么回事？基地转性了？” “这倒是得感谢你了，没想到我们的晨星女神魅力这么大，我一说要来救你，报名的人挤破了头。要不是一架直升机只有二十几个座位，我能拉来半个晨星。”杨铭笑笑，“直升机是我动用私人权限弄来的，可惜基地不肯调派飞行员，只好我自己来开了。” 开直升机被他说得好像出门买菜那么顺手。 苏小蝶奇怪的问：“你会开飞机？” “耶？我没说过么？”杨铭闻言，露出了一个很惊讶的表情，“我是空军出身啊。” …… 大哥你从来没提过自己过去是干什么的好不好。 有了二十多名晨星队员的加入，局势瞬间扭转，人类这边不再显得岌岌可危。 苏小蝶眯眼看去，还能看清好几个人的能力。 高天染如同雷神一般召唤着雷弧，生生照亮了半边天空。 一种确保自己能活下去的安心感油然而生，苏小蝶将鬓边一缕发丝拢到耳后，微微一笑：“谢谢你们啦。” 第六十九章 狐疑 “你这个家伙……” 正在二人说话间，背后突然出现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运动场上刚下来似的：“怎么也不谢谢我？” 苏小蝶回头一看，竟然是颜泽从大桥之下又如法炮制的踩着水气凝结的冰块又爬了上来。 苏小蝶奇道：“你没走？” “我倒是想走，”颜泽走过来，“跑了一半被半途劈了个雷，这一条江可都是导电的！是不是高天染那贱人来了？我要找她打架！” 他指着头上歪掉的一撮头发，气愤地说：“我的发型！焦了！” 此时的颜泽不复刚才的飘逸造型。 颜泽这个人平时不拘小节，和他那个凡事一丝不苟的哥哥之间的差距简直是地球两端这么远，唯独在发型这件事上很有他哥哥的风范。疲于奔命的年代里，别人去基地唯一一家理发店都是去剪最简单的头发，偏偏他要花许多晨星队的配额食物去换店里理发师一个下午的精心伺候，常年保持一个半长不短的飘逸韩剧发型，再加上他天生发色浅，不用染也很有偶像派的感觉。 不过拜高天染坐飞机路过时半路劈下的雷所赐，颜泽头上有几撮毛被劈了个焦黑，正以一种电波似的弧度在风里一摇一摇的。 鉴于数量比较大，在这些头发长回来之前，颜泽大概都要做个半边秃，也难怪他会气成这样。 杨铭自认还是个空降的新人，和颜泽不算熟，贴心地侧开脸。 苏小蝶就没那么客气了，也不管另一边和感染体的厮杀，不留情面地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颜泽骂道，“你几个意思，我友情帮忙拆了桥也没听你说个谢，你和他说什么谢？！现在还要嘲笑我，你……” 他说着说着觉得不对：“诶？你居然没事？不是唱了赞美诗么？” “……”苏小蝶迅速噤声，“今天运气好，没晕倒。” 颜泽狐疑地看着她。 “咳，看个毛线？”苏小蝶欲盖弥彰地往他身上拍了一掌，将他往战斗正酣的地方推，“天染在那儿，你要寻仇就赶紧的。” 好歹将多嘴的颜泽送走，苏小蝶刚想松口气，一回头，看见杨铭正专注地打量着她。 “……怎么？”苏小蝶心里有鬼，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便不禁有些心慌起来。 “你的卷宗我仔细看过，赞美诗能够达到群体卸载的效果吧？卷宗上说，‘此技能消耗过大，用完因大脑过于疲惫会陷入沉睡’。你先前，用过赞美诗了？” 杨铭的眼神里写满了“那为什么你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在不知道怎么回答问题的时候，苏小蝶选择紧咬下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今天运气不错。” 以往想要装傻的时候，这招苏小蝶用过很多次，屡试不爽，不过杨铭显然定力比较高，似笑非笑地看她装可怜。 一招不成，苏小蝶再换一招，上断头台似的一甩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不想说。” 杨铭这才笑得正常了些，拍拍她的肩膀，诚恳地说：“以后有什么事，不想说可以直说，不要装模作样。” “建议你别让她有话直说，她容易得意忘形，哪天气死你就不好了。” 正说着，突然从直升机上又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苏小蝶循声望去，只见陈羽梦从直升机上走了下来。 见惯了陈羽梦在基地办公室里常穿女士西装的样子，突然见到她换了晨星队那身白色的作战服，苏小蝶还有些不习惯。 她惊喜地说：“梦梦！你也来了？我就说你穿作战服比较好看嘛！” “作战服好看，所以你穿着睡衣就出来了？”杨铭调侃她。 苏小蝶强调：“这不是我的睡衣！这是沈焱那家伙分给我的‘病号服’，我只是没回宿舍换衣服！……再说，我的作战服不是破了嘛。” 虽然补好了，但作战服原本就是一体化制作，被捅穿的作战服可没有原先保暖轻便的效果了。 说起这事，杨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咳，最近后勤那边给作战服的材料改良了一下，加入了一层据说能够防弹的东西，正好给你做新的，所以还得过几天。” “没事，”苏小蝶笑了笑，“穿这身衣服还比较暖和。梦梦你也是来救援的么？” “我只是来看看你，看情况要不要出手。我的能力适合打掩护，不适合击杀感染体。”陈羽梦走到她边上，推了推眼镜，仔细端详她的脸，“你的脸色不太好，消耗过大？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下？” “不用，现在还行。”苏小蝶晃了晃脑袋，“大家战斗地这么热烈，我怎么好一个人偷懒。对了，既然二位正副队长都在，我介绍个人。” 她伸手一指不远处上蹿下跳的康颂，所过之处留下点点微小的火焰，串联起来竟也有几分“火海”的架势。 “那是我和老白的高中同学，名叫康颂，之前在三号难民营住，今天我们过来，发现他竟然觉醒了异能。我觉得‘星火’这名字不错，你们看呢？” “回去让许小曼给他鉴定下能力阈值。”说到公事，陈羽梦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星火’这名字不错，如果他本人没意见，那就这个吧。杨队？” 她连贯地说完才想起来正队长就在自己边上。 杨铭好像并不介意她这种无视自己的态度，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我没意见。” “那就，先谢谢队长大人和副队长大人的照顾啦。”苏小蝶装腔作势地鞠了个躬。 杨铭见状觉得好笑，伸手去扶她，嘴上却不闲着：“怎么，情郎啊？这么兴师动众地道谢？” “情个……头！”苏小蝶抬起头，对这个猜测很是不满，“朋友而已好吗？只·是·朋·友！” “哦……朋友……”杨铭摇头晃脑，显然不怎么相信。 “就是朋……！” 康颂作为她“曾经喜欢过但已经放下”的前任暗恋对象，对苏小蝶来说，被误会成“有一腿”实在是件很让她郁闷的事情。 她还想辩解一句，话说一半，突然像是电池没了电，说到一半的话就卡了壳。 杨铭奇怪地扭头看她。 ——正好接住她倒下的身体。 “……苏小蝶？！” 第七十章 成分(一) 这一回药力过去，苏小蝶一个踉跄便失去了意识。 杨铭还道她又是身负重伤，一直强撑着没倒下，结果将她翻过来一看——得，虚惊一场，这姑娘正呼呼大睡呢。 虽然只出来了一晚上，可这次，她就像个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的旅人，意识连同四肢一起疲惫不堪，却不敢入睡，直到意识自动断线，累积起来的倦怠卷土重来，将她拖入极深的睡眠里。 以至于醒来的时候还是懵逼的。 狭小的房间不太整齐，衣服四下散落着，床头还随意的扔着几本书，其中一本是敞开的。好在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他的东西，看起来并不脏。 房间除了床和柜子，只有一张小桌子，上面点着一个昏暗的床头灯，桌子前放着把款式最简单的椅子，一个高挑的人影靠在桌前，没有出声。 苏小蝶稀里糊涂地睁开眼睛打量四周，然后冲着房间里除她自己以外的唯一活物问道：“我怎么在这儿？不是应该在医院么？还有你为什么在这儿，不是说你在开会？” 这里是她的宿舍。 杨铭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也不是真要一个回答，问完就开始自言自语：“不对……我已经出院了，沈焱亲自给签的字……然后我就回来睡觉了？好像不对啊……之后我干嘛去了来着……诶，对，我好像和老白在一起，话说老白呢？” 杨铭还是不说话。 要不是苏小蝶清楚地看见他注视而来的目光和里面微微反射出的一点光，怕是要以为那里杵着的是具不知道谁摆进来的雕像。 两个问题都得不到回应，苏小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开始自顾自地回忆：“老白和我从医院出来……然后……我们去哪儿了？啊，对了，梦梦这里……然后梦梦说了什么……我和老白……好像出了基地？” 苏小蝶愁眉苦脸地想了很久，记忆却始终只到她离开基的前后时分，半晌，她终于举手投降，自暴自弃地冲杨铭说道：“真想不起来，你就告诉我吧。” 杨铭这才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在自己戴着的终端上按了几下，沉声说道：“她醒了，记忆比较混乱，也不记得最后发生的事，你可以过来看看，这边是晨星宿舍区237号房间。” 苏小蝶：“……你这是准备叫谁来？”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杨铭道，“你和飞蜥从织雾那里接到随队巡逻的任务，然后出去了，没多久以后遇到感染体，为了掩护三号难民营集体撤退，你们边打边退，一直退到黄浦江畔。事后我们清点能够找到的完整的感染体残骸是四千八百一十一具，你还有印象么？” “啊？”苏小蝶一怔，“三号难民营”在嘴里反反复复念叨十几次，这才恍然大悟似地说道，“哦，对……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三号难民营的人呢？都还好么？” “巡逻队共牺牲五人，十二人严重脱力需要静养，难民死了两个，晨星队无损伤，只有你和飞蜥消耗过大需要休息。”杨铭道，“死亡的巡逻队员里，包括途中给三号难民营送信的两位士兵，在撤退过程中不慎被咬，被队友一枪崩穿了脑袋。” …… 原来当时郑重其事的军礼，真成了永别。 苏小蝶对那两个小兵和领队告别时的表情还有印象，一时有些沉默。 “我妈呢？”苏小蝶缓缓地说，“还好么？” 杨铭说道：“她还好，就是听说你昏过去了比较担心。不过回来之后沈焱给你检查过，说你只是睡着了，我已经托人带话给她，说你没事。” “哦。”苏小蝶怔怔地点点头，又觉得这反应似乎过于冷漠，复又抬头冲杨铭微微笑了笑，说道，“谢谢杨队，劳你费心了。” 杨铭没吭声。 “基地医院，沈焱，申请入内。”房门处传来机械女声的传音。 杨铭冲门口努努嘴道：“给他开门。” 原来刚才他联系的人是沈焱。 杨铭作为苏小蝶的长官，有权限闯入苏小蝶的宿舍房门，却没有替屋主确认访客入内的权限。想让沈焱进门，只有苏小蝶亲自点头才行。 后者虽然有些不明白沈焱为何而来，倒也还是让他进来了。 “你来做什么？”苏小蝶奇怪地问道，“我只是消耗过大睡着了，又没有受伤。” “抱歉在你睡着的时候我给你做了个血常规检查。”沈焱一路赶来步履匆匆，此时此刻看上去风尘仆仆的，语速也变得有些快，“我在你的血液里发现了一些神奇的物质，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苏小蝶刚才还一团浆糊的大脑猛然一紧，舒展开的四肢百骸仿佛被泼了冷水似的不自觉地一缩，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沈焱打量着她骤然变色的脸，继续往下说着自己的发现：“我想那种成分有类似兴奋剂的作用，不过显然，它比一般所知的兴奋剂更神奇点。所以……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 苏小蝶不说话，沈焱便也和她沉默对视，杨铭更是从沈焱进门就没开过口，屋子里一时静谧无声，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以后有什么事，不想说可以直说，不要装模作样。” 醒来这么半天，苏小蝶已经能渐渐想起那晚发生的事，虽然有些细节部分的记忆空白，但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杨铭和她说的这句话。 她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杨铭，说道：“我不想说。” 杨铭一愣。 随后他大概也想起了这件事，好笑地看着严肃的她：“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不过沈焱没有恶意，他对那种成分感兴趣，觉得有继续研究的价值。那东西其实没能完全完成吧？我看你醒来以后记忆不太连贯，除了能力消耗过大以外，我想，应该也有那种成分的副作用？沈焱想要继续研究，你可以放心，这种研究会是秘密的，除了我们三个，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赵婉琴其实很想把这个研究继续下去的。苏小蝶了解自己的母亲，因此纠结了。 沈焱的话，从他那个秘密的病房来看，这个人就有很多事瞒着基地高层。 所以…… 苏小蝶看向面前的两人。 这两个人……可以相信吗？ 第七十一章 成分(二)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戒备，又或许是那里打量和狐疑的神色太浓，沈焱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缓缓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沈焱：“我的研究都是我个人行动，和基地无关。沈威那个家伙喜欢抱着基地的大腿混，我可没那么无聊。” 苏小蝶有一点心动。 赵婉琴有多希望重回研究室她心里一清二楚，但基地科研所早就成了沈威的一言堂，当初她母亲被拒绝进入基地科研所时她还想不通，几番旁敲侧击之下才明白，是因为母亲的想法和沈威不合。 说来搞笑，做研究的，与其说容不得看法不同，不如说百家争鸣才是好现象。可沈威偏偏在科研所搞他的独裁，一群人行尸走肉似的配合他做他一意孤行的研究。 苏小蝶想了想说：“告诉你也可以，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沈焱道：“你说。” “首先，我希望能够跟进实验过程，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甚至希望可以使用一些实验设备。”苏小蝶举起一根手指。 “你用？”沈焱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不乱动我的东西的话，只是用下设备我可以同意。” 苏小蝶暂时没解释这个误会，又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第二个就是，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 这话的意思是不想告诉杨铭了。 被这么直白地嫌弃，杨铭倒是没生气，他眼睛都没动，正看着挂在衣帽架上那件补好的作战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淡淡地说：“告诉他和告诉我是一样的，我们是一国的。” 苏小蝶：“……” 这话的意思是，无论她和沈焱说什么，对方都会告诉杨铭？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能这样吧？何况从沈焱表现出来的样子看来，他和他的亲生哥哥沈威的关系倒是非常差劲。 杨铭继续说道：“我观察你有一阵了，言灵，你是个很奇怪的人。” 苏小蝶挑眉：“嗯？” “晨星队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末世前没什么联系，干什么的都有。大多数人拥有异能之后，对感染体不再恐惧，保持一种得过且过的生存状态。”杨铭说，“但你不一样。你给我的感觉是……生活态度很积极，却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我一直想问你，难道你没有什么生活目标么？” 话题转换得太快，苏小蝶怔了怔才问：“这和沈焱问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杨铭：“如果我们也是一国的，那么彼此分享些秘密也是正常的。” “哈？”苏小蝶夸张地一笑，“杨队，这话有些不恭敬，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我和你怎么可能是一国的？” 一个身负异能的晨星队员，和一个空降而来的“普通人”队长。 “唔，”杨明不置可否，“或者说，我只是想确认，我们都站在基地的另一国吗？” 苏小蝶一愣。 她这才发现，此时杨铭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仔细看去，竟让人莫名的感到脊背一阵冷意，这让她突然有一种如果她胆敢说“不”就会被灭口的错觉。 还好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否定的。 “当然，”苏小蝶说，“我不喜欢基地从来不是秘密。” “那么……”杨铭慢条斯理地说，“你想推翻它么？” …… 现在她是真确定如果她的回答不让人满意的话会被灭口了。 “实际上，虽然我对基地很不满，但至少现在有吃有穿，还可以睡个安稳觉。”苏小蝶斟酌着措辞，“呃……所以我想，应该暂时没有……推翻它的打算……” “嗯，那么你对晨星怎么看？”杨铭问道，“或者换句话说，晨星对你来说……是什么？” “我很喜欢晨星。”说起这个，苏小蝶的表情很认真，“我的手就这么长，能力就这么点大，护不住所有人，但至少希望晨星队的大家都能好好的活着。” “那么我们的立场是相同的，目的也差不多，你说出来也没关系。虽然飞蜥不愿出卖你，不过寒刃也知道你用过一次赞美诗的事，当时也有很多人看见你刚开始被飞蜥扶着走后来却好了的事情。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并不难猜。” 杨铭说完，又恢复了刚开始的面无表情，只是认真而专注地静静看着她。 …… 唉。 这事其实的确瞒不住，不说她众目睽睽之下很快行动自如，就说她压根没嘱咐杨星保密，杨铭真要查的话，不可能查不到。 况且，也是个实现母亲愿望的机会。 苏小蝶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杨铭：“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不会。”杨铭十分笃定。 “好吧，”苏小蝶点点头，“你们猜的没错。那是我妈在末世前未竟的研究，一种类兴奋剂的东西，可以在最后关头激发人体潜能。不过对身体负担比较大，而且因为未完成，药效和副作用都还不稳定。我妈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把这个药完成，到时候可以在军队里推广，能让士兵在危机关头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如果实在活不下去，那至少也能增加一点完成任务的希望。” “你妈？！”杨铭和沈焱显然都很诧异，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对，我妈是xx大学物理生物双料博士，末世前任xx大学生物化学学科副教授。另外……你们知道xx大学有个研究所么？我妈是里面的研究员。” 杨铭不是本市人不太清楚，不过或许因为沈焱对这方面很关心，虽然不是本市人，竟然也知道。 于是杨铭分外不解地问：“那为什么你妈住在难民营，没有进基地？” 苏小蝶刚想回答，却被沈焱抢先了，他抹黑沈威从来不留余力，当时就是一个嘲讽的冷笑：“哈，这还用问，是因为沈威吧？” 杨铭一愣。 沈焱继续说道：“xx大学的研究所虽然只是个大学附属机构，不过含金量不低，能进去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再说，就算是个没多少科研水平的，好歹也是个双料博士，基地真养不起闲人么？殊不知基地科研所里有多少废物，进不来只能是因为沈威不让的原因吧？” “……你都猜到了还问什么？”苏小蝶无语地说，“我想要设备也不是我用，我妈一直想把这个研究完成，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能用。” “可是你妈在难民营？”说话的是杨铭。 “没事，”沈焱思考了一下，随后伸手制止了杨铭，看向苏小蝶，“我想先认识一下你母亲，设备的事，我希望能和她谈。” 第七十二章 八队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今天晚了，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来找你？”苏小蝶问道，“然后我们一起去难民营么？” 沈焱摇摇头：“我不能去，明天你来我这儿拿个终端，我和你妈妈用终端聊。【ㄨ】” “诶？”苏小蝶奇道，“为什么？” 沈焱：“虽然你可能没发现，不过我和沈威一直是相互监视的，我要是出基地，一定会有人告诉他。暂时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我和你母亲有接触，否则你母亲的处境会不太好。” 诚然，苏小蝶也是讨厌沈威的，但是这也太…… “……你们真的是兄弟吗……” “如假包换，亲生的。”沈焱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好了，你明天记得来找我，我先走了，医院那边还有事要做。” 他说完就走了。 对别的病号是不是这样，苏小蝶不知道，不过沈焱面对她的时候一向来去匆匆，想知道的事情打听完了就走，对此，苏小蝶并不意外。不过—— “你怎么不走？” 沈焱走了，杨铭却还像苏小蝶醒来时一样靠在桌前，一步都没有挪过。 无论是一直杵在屋子里不知在想什么的杨铭，或是后来醒来的房间主人苏小蝶，到来了又走的沈焱，三个人好像都忘记了开灯这件事，就着迷你小灯那点昏暗的光线，说话时连表情都看不清楚。【ㄨ】 杨铭侧头看了苏小蝶一眼，像是熟识多年的老友那样平淡而熟稔地开口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啊？”这话题的跳跃度有点大，苏小蝶一愣，随即戒备地看着杨铭，“我没事了，沈焱不都放我出院了吗？怎么，你还想把我丢回去再住一次？” 杨铭轻轻地摇头：“不是，只是没想到，就我开几天会的工夫，你已经可以出院了。” “沈焱没告诉你么？”苏小蝶奇道，“他的那套关于异能的理论？” 不是说他俩无话不说么？ 杨铭又是摇头：“告诉我了，不过没想到恢复得这么快，还是让人觉得有点……” “有点什么？” “没什么。”杨铭突然住了嘴，又换了个别的话题，“虽说好了，但是这次任务你消耗也有点大，趁着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准备去昆山吧。” “我？”苏小蝶指着自己，“名单定下了？” 杨铭：“还没有，不过这次要去很多人，你逃不过的。” 苏小蝶：“……你开了几天会的结论就是多去几个人？” “不止几个人，准备带很多人去，军队和巡逻队也会派大部队。”杨铭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总要让军部那些人出点血吧？” 他侧头看向苏小蝶，那盏昏暗的床头小灯刚好照亮他一半脸，于是苏小蝶清楚地看见了他脸上调侃的笑意。 这样看，苏小蝶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杨铭……其实也是个年轻人，比她大不了多少。放在末世前，大概是个军队青年俊杰的形象？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杨铭站直身体，拍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和屋主告别，“我约了各队长开小会，你身体没事，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 在他走出房门前，突然被苏小蝶叫住了，他奇怪地回头看过去。 苏小蝶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尴尬，她一时好奇就把对方叫住了，现在才反应过来两个人也不算太熟，但既然已经把人叫住了，只好硬着头皮讪讪地问：“那个……想问个私人问题。杨队你……几岁了？” “差几个月27，怎么了？” “没、没事……”为了掩饰尴尬，苏小蝶堆起满脸讨好的笑容，“呵呵，那啥，开会要紧，杨队慢走！” 终于把这尊大神送走了，苏小蝶松了一口气。 *** 晨星队的队长办公室在副队长办公室的不远处，不过由于杨铭大多数时间直接和陈羽梦交接，其他人有事一般去副队长那里，所以这间办公室有些冷清。 当然今天例外。 杨铭走进来的时候，会客区域已经坐着不少人了，高高矮矮男男女女一字在长条沙发上坐开，姿势虽不算端正，倒也不乱，算是给了杨铭面子。杨铭一看人员，仔细点了点人数，奇道：“怎么少一个？” 陈羽梦坐在长条沙发的最边上，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向晨来不来都无所谓，这样已经齐了。” 杨铭初来乍到，对这条“规定”闻所未闻，当即不耻下问：“哦？为什么？” 中间一个皮肤黝黑的精壮男子回答了他：“当初七队没人愿意揽队长的活，这才交给向晨。他倒是一直任劳任怨的，可惜七队的人不太听他的，让他来开会也没什么用。你想和七队的人交代什么事，就直接用队内系统给七队的人发终端消息，和向晨说是没用的。” 只不过发了终端消息，七队的人会不会听这个空降来的队长的……那就不知道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那次救援行动拉近了距离，高天染看杨铭没那么不顺眼，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明明自己是队长却对这些事不清楚”而感到尴尬，出声帮他解围：“小蝶和七队的人关系都不错，她说话还管点用。你要是能说动她……有些事让她去转告应该没问题。” 又是言灵…… 杨铭朝高天染看了一眼，对她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随后一扫在座的八个人，郑重地说：“那就先不管七队了。各位小队长，还有我们的副队长，非常感谢你们为晨星队做的贡献，今天叫大家来，是想具体商量一下去昆山的事。想必大家也知道了，我在军部会议室待了好几天……” 昆山的消息来得蹊跷，但基地别无选择。 c21基地不可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偏安一隅，无论是为了活着，或是其他的什么理由，寻找其他生还人类，恢复末世前的秩序才是最终目的。 之前军部想要晨星队派个小队去探，是抱着摸底细的心思，让这个小队打头阵。 想法是美好的，杨铭却不乐意。 前方情况不明，派四五个人去探情况，莫过于让他们去送死。即使晨星队员们并不太欢迎他，但现在他孑然一身，又和晨星队员上了一条船，无论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还是为了在基地更好的安身立命，说什么也不可能把晨星队员当炮灰使。 他和军部那几个老头子吵了几天，终于让他们松口，派大部队前去。如果求救信号是真的，直接实施救援；如果有诈，那么人多，胜算会大一些。 就算什么都没有，还可以趁机拓展下c21基地的领土。 “现在想和大家商量的就是，和军部那边商定，晨星队派遣50个人去，大家觉得，该选谁合适呢？” 这一刻，杨铭一身说不出是懒散还是温和的软弱气被他收了起来，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隐隐流露出一丝上位者的冷厉来。 第七十三章 问路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苏小蝶这回犯了个不小的错误，第二日，她依言来到沈焱的办公室，看着对方从抽屉里摸出个标准的个人终端设备，才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ㄨ】 “三号难民营的人呢？”她睁着一双大眼睛，表情略显呆滞。 “我怎么知道？”沈焱没好气地看着她，“这事你问杨铭更清楚，不然，随便找个当时在现场的人都行。我一没参与救援，二不属于巡逻队系统，你觉得我会知道关于难民的安排么？” “……我以为您神通广大无所不知。”苏小蝶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只好说道，“我去问问，就是终端交到我妈手里的时候可能晚一点。” 沈焱摇摇头道：“这个不急，保密为上。” 苏小蝶将那个终端扣在她空荡荡的右手腕上，拿衣袖遮了，这才抬头看着沈焱道：“放心吧。” 可惜，当苏小蝶想去找杨铭问个究竟的时候，却得知这个家伙又在开会。队长副队，连同七位小队长一起都在他办公室里。 ……这就很让人尴尬了…… 她思来想去，迷茫的步伐中途一拐，朝基地另一侧去了。 虽说基地的大部分地方她都有权限来去自如，不过兴许是因为长年累月的宅属性作祟，晨星队办公区域的界限成了她内心的疆界，仿佛踏出一步都是罪孽。 但奇怪的是，即便有些地方她从未来过，脚步却丝毫不迟疑，仿佛全基地的地图都谙熟在心似的。 她来的地方是巡逻队。 和晨星队不一样的是，巡逻队和军队人数众多，又不是所有人都有终端设备，为了方便寻人，门口有个类似“传达室”的闲职。苏小蝶内心啐了一口，心想这闲职果然也是给男人准备的。 然而有求于人，走到窗口她还是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询问道：“您好，我是晨星队言灵，想找个人。” 那汉子没什么表情，言简意赅：“名字，理由。” “名字叫杨星。”苏小蝶迅速会意，“他是我老同学，我来看看他，说几句闲话。” 对方噼里啪啦地敲着他面前的电脑，过了一会儿才说：“登记完毕，已经通知对方，稍等。” 还好杨星没让苏小蝶久等，没多久就出来了，手上还抱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在苏小蝶边上坐下，将那堆东西摊在面前。 “这是什么？”苏小蝶果然被吸引了目光。 “想试试能不能拼个机器人出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杨星认认真真地低头拼零件，没有看她，“你来找我干嘛，有事？” “你这话说的，没事还不能找你了么？”苏小蝶全身心都投入在看杨星拼东西这件事上，语气有些怀念，“我爸以前也喜欢捣鼓这些东西，他有个自己弄的机器人实验室。” “真的？”杨星激动地抬起头，“我好像还没见过叔叔！” 苏小蝶原本有些悲伤的情绪被他这么一打岔倒是好了很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还没找到我爸呢，要是……要是能找到他，再介绍你们认识。” “我今天来，”她顿了顿，“是想问问，那天我……睡过去以后，三号难民营那些难民被分到哪里去了？” “三号难民营全毁了，原址安置不太可能，所以各个难民营都分了一点，今天还在陆续护送。”杨星说。 各难民营为了相互隐蔽，选址相去甚远，现在要把三号难民营的人拆分安置，还需要巡逻队派人一一护送。 杨星大概明白她的意思，补充道：“阿姨现在在六号难民营，你要去么？我给你找个地图。” “你不跟我一起去？出去放个风也好啊。”苏小蝶说。 基地暗无天日，偶尔出去遛遛也算是放松的方式，晨星队员经常这么干。 谁料杨星嗤笑一声：“你当我是你啊？没任务的时候巡逻队员不得私自离开基地，你不知道么？” “啊……忘了。” “你这种基地内外来去自如还来我这儿炫耀的家伙在电视剧里都活不过三集的知道么？”杨星放下手中的零件站起来说，“你等等，我去拿个地图给你。” 没多久他就拿着一张纸质地图回来了，上面贴了好几张透明贴片，杨星从中间翻出一张标注6的贴片，比对到地图上给苏小蝶看。 “喏，六号难民营在这个地方，这个路线走比较安全。” 苏小蝶伸手就要接，却被杨星按住：“这个可不能让你带走，我没权限的。” “……我现在特别同情你。”苏小蝶翻了个白眼，干脆也不去碰那张地图，只将衣袖往上卷了几折，露出戴在手腕上的终端来，对着地图按下拍照键。 “啧啧，”杨星摇头晃脑地说，“晨星队福利就是好，要是我也能有异能就好了。” 苏小蝶收起终端的手顿了一下。 星星他……会不会偶尔也觉得寂寞呢。 好不容易重聚的老朋友，无论是她也好，老白也好，阿康也好，现在都有了异能，而杨星，或许只有一柄基地发下来的枪，还不一定打得准。 “行了，”杨星觑着她的脸色，嘲笑她忽如起来的伤感，“你去找你妈吧，要是真想感谢我，啥时候给我弄点电线电池开关什么的，我想拼机器人还却材料呢。” “好。”苏小蝶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将自己的终端收起来，然后笑着说，“那我先走啦，下次再来看你。” “去吧去吧，”杨星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那堆零件上，有些嫌弃的冲苏小蝶挥挥手，“赶紧走，妨碍我拼模型。” “嗯，走啦，拜拜。”苏小蝶轻快地挥挥手。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杨星受到了巡逻队内相熟同僚的瞩目。 “卧槽兄弟，你居然认识言灵大人？” “而且看上去还挺熟的？” “哥们儿，失敬啊……能给个言灵大人的联系方式不？” …… 我去，苏小蝶那家伙有没有这么受欢迎啊？那可是个暴力狂啊兄弟们，醒醒！ 杨星无语地看着一群凑上前来面露讨好的人，抱着他那堆没人看得懂的零件回宿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