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屠龙但没必要》 第一章 一月 一月,天气晴朗寒冷。 南方滨海城市的冬天其实也并没有北方内陆人民想象中的温暖湿润。 在中国人均gdp增速还没有正式驶入足以让欧美老派资本强国正视且胆寒的超级快车道之前,lg与资生堂旗下的护肤品只是一种流传于贵妇小圈子中以作自我彰显的谈资。而街边便利店货架上的大宝sod蜜依旧是整个季节最热销的护肤品,被三十至六十周岁年龄段的妇人们奉为稀世珍宝足以传之后世。 柱状图上大宝的销量总是一骑绝尘倍杀第二名,颇有傲视群雄的武林盟主风范。 赶在交接班之前把二十平米不到的便利店再次清扫巡视了一遍,许朝歌戴上口罩,把柜台钥匙交给了踩点匆匆赶来的白班小哥,将面容隐在风衣兜帽中,迎着五点半钟的陆海风朝着仕兰中学的方向走去。 仕兰中学是这座滨海城市中首屈一指的贵族学校,除开极个别天赋异禀的奇葩外,就读于此的学生非富即贵,再不济也是个能咬咬牙挤出一批不菲教育投入的中产。 许朝歌自然也在这几类范畴中。但并非是那种路人看见他一身洗得浆白的衣裳就能有端联想到的家境贫寒但苦读不辍名列前茅的优秀学生。 事实上他算是第二类群体,绕过九十九个弯之后勉强能和权贵沾点边。 事情大概是许朝歌爹妈当年把尚在襁褓中的许朝歌往福利院一扔后神游无踪。唯一算是良心未泯的地方是,他俩在人间蒸发前联系了一位多年的至交好友,拜托他偶尔照抚这位苦命的孩子一二。 这位姓楚的搬砖叔叔拍着胸膛表示“汝儿女吾养之,汝勿虑也。”当即就要让许朝歌上自己家户口。 虽然楚叔叔是位一口唾沫一个钉的铁血真汉子,能一口气背着四袋水泥上五楼不喘气,但铁打的汉子也要吃饭,何况他自己有家庭又惧内得很,在柴米油盐面前还是弯了腰。所以许朝歌最后也没多一个便宜老爹。 到此为止本来只是个底层人民悲苦又寻常的故事,街坊邻居大妈们的嘴再碎,故事也走不出那几栋筒子楼的范围,和仕兰中学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但某一天这位楚叔叔突然就和妻子离了婚。这位前妻当年在市里芭蕾舞团里是数一数二的台柱子,风情万种妩媚多姿。前妻离婚以泪洗面几天之后抖擞精神,二话不说直奔酒吧,片刻功夫带着孩子又嫁给了有名的富豪,算是一跃挤进了上层圈子成了实打实的阔太太,人前是要被尊称一句鹿太太或者苏小姐的。 当年许朝歌没上到楚家户口,原因并非是这位苏小姐有多恶毒或多凉薄,那是因为这家人确实挤不出余粮,送条中华烟都过不了福利院里的第一轮筛查,何况也送不起中华烟。 相反苏小姐称得上是傻白甜没心眼,除了举手投足之间自带让人倾心的魅力之外,在为人处世方面单纯得就像是张白纸,两任丈夫和亲生儿子都恨不得把她放在心尖上疼。 自从搬砖的楚叔叔消失在某个台风天的雨夜后,一直是苏小姐逢年过节拉着许朝歌到家里吃饭,发达后苏小姐不仅让自己亲生儿子进了仕兰中学,还把许朝歌一并托关系送了进去。 除了总是试图把许朝歌打扮成女孩子,并在屡屡失败后依旧百折不饶之外,苏小姐对待许朝歌称得上是仁至义尽无可指摘。 而许朝歌在学校中的表现算是有负苏小姐的殷殷期盼,综合评价就是平平无奇四个大字。期末评语惯常是“学习认真”“勤劳热心”“再接再厉”。 不至于成为班级吊车尾被严苛的班主任痛斥为千年秤砣,但也不能说是对班级平均分有贡献的人物。每次月考结束班级成绩表打印出来,对折一次留下的痕迹十有八九经过的是他许朝歌的名字,真是稳在中游水准犹如定海神针。每年中秋元旦的文艺汇演唯一参与的节目大概就是班级集体诗朗诵或者大合唱了。 这种人类平衡精华不仅体现在学业或者艺能特长,更是涉及到方方面面,比如许朝歌有一位优秀得如同璀璨星辰般的知己好友,那就必定有一位吊车尾的衰仔死党。 前者叫楚子航,楚叔叔亲生儿子,比许朝歌大一届的学长,文武双全风流倜傥年少多金都占齐了,偏偏又是高冷霸总那一挂,整个仕兰中学从上到下怀春的少女都爱惨了他,信誓旦旦地说,如果在仕兰中学读书却没有被楚子航拒绝过的青春,那就不能说是完整的青春。于是楚子航俨然成为了比网红时代更早的打卡地,据说为楚子航流的眼泪能浇灌出墙角的歪脖子樱花树。 楚子航文能端坐年级第一甩第二名至少三十分俯瞰众生,武能提刀把少年宫的剑道班捅个对穿。帅到让仕兰中学广大男同胞天怒人怨望天长叹说,此獠人人得而诛之,金城武人称台湾小楚子航。便宜继父对苏小姐死心塌地连带着爱屋及乌,表示尊重楚子航意见不再生育,panamera和奔驰s500以后都是楚子航一个人的。 后者叫路明非,许朝歌的同班同学,和许朝歌一样,都是名义上有父母实则双亲人间蒸发的天涯沦落人。也是人如其名的路人衰仔,除了握住黑网吧那个油腻的鼠标时会迸发出让人侧目的光和热外,其他时候走在街上狗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毕竟狗还能指望路明非手里的营养快线不成? 路明非号称拖班级平均分拖到大腿根,能把班级第一赵孟华的阿玛尼裤子都脱下来。班主任说到这,语气里都是恨铁不成钢,讲台下面的学生照例是哄堂大笑,路明非倒是无所谓,看起来耷拉着脑袋认真反省,其实已经在畅想放学去网吧是先来切一盘cs还是来一局星际争霸。唯一哭笑不得的只有班长赵孟华,做不了其它表情那就只能紧了紧gi的皮带然后绷着脸不说话。 说曹操曹操到。 这时许朝歌远远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喊自己的名字,声调有气无力的被晨风吹得稀碎。 住在孔雀邸的楚子航上学用不着走路的,所以许朝歌能碰上的只有同样住筒子楼的衰仔路明非。 他侧过头转身举手停步示意。 嘴里叼着根油条的路明非气喘吁吁地从巷子里一路小跑出来,神神叨叨地在怀里掏出张光盘就往许朝歌手里塞。 “给你看个好东西。” 许朝歌借着路灯昏黄的光芒打量着没有图标的光盘眉毛挑得飞起。 各类关键词如同条件反射般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乱转。 “想什么呢?是《魔兽争霸三冰封王座》。”路明非声音里透着一股狭促的意味,丝毫没有身为星际大神背叛阵营转头打魔兽属实是屑的觉悟。 翻了个白眼的许朝歌转身一肘差点没把路明非的肾顶出来。不过顺手还是把那张游戏光盘摸进了风衣内侧大口袋。 疼得嘶哑咧嘴的路明非咬着油条缓了半天,看着就要走到街口的许朝歌赶忙紧了紧书包带子追了上去。 “喂喂,恩将仇报是吧?” 许朝歌双手插兜走着不想回答也不能回答。 他是个哑巴。 这也是人前他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医生说是后天心理障碍导致的心理性失音。同学之间传开了,一来二去就演变成了许朝歌同学身患重度抑郁症了,用膝盖想想都知道,要是真重度抑郁了仕兰中学可不敢收下这枚随时可能一跃解千愁的重磅炸弹。但风行于校园的传闻就是这样来的。 为此仕兰中学共情能力最强的文学社陈雯雯社长没少试图开解许朝歌。 正值花季的文艺少女如果不能共情,那就更称不上文艺了。 许朝歌会故意把字写得很慢,两个人从无赖派文学的太宰治聊到抑郁心理主义文学足足用了两个月。 这时候路明非就痛并快乐地在一旁边缘ob,快乐是因为能趁机以许朝歌死党的身份靠近陈雯雯,痛苦是因为即将离他远去的营养快线。因此许朝歌没少被路明非痛斥为“该被吊死在路灯上的资本家”。但下一次等到陈雯雯捧着本书坐在许朝歌前桌时,路明非照旧又揣着营养快线屁颠屁颠地凑上来。 所以许朝歌也会在打《魔兽世界》时借机在游戏公屏聊天上骂他是鸡贼的工贼,公会里不知道的路人还以为路明非黑了他装备。 陈雯雯和许朝歌两人聊到后面时,往往路明非已经晕了,毕竟许朝歌虽然对外人设是文不成武不就,但文学素养好歹还是能爆杀特长都点歪在了退堂鼓和白烂话上的衰仔路明非。 除了非主流们最喜欢引用的《人间失格》外,其他文学作品与流派路明非听都没听过更何况理解了。 为啥你的就是毁灭中带着新生的希望,他就是极致颓丧中的自毁?我看的日本老师们的作品就是色情我无耻,你看的伊娃格林的《戏梦巴黎》就是欣赏时代的艺术你高尚? 路明非没明白,但看着近在咫尺的陈雯雯圆润削瘦的肩膀时,没由来的便明白了“因为接近,所以遥远”,这是个哲学问题。 “昨天你和陈雯雯聊的《天浴》我看了,那种错乱的时代里人性的丑恶真有够让人害怕的。”路明非追上许朝歌炫耀般的摇头晃脑,“我最近恶补了一番你们上次聊的伤痕文学,今天要是陈雯雯再找你聊天,你多往这方面带带呗?” 许朝歌伸出右手中指食指在大拇指上搓动,末了在路明非眼前晃了晃。 路明非咬咬牙大力地拍着许朝歌的肩膀咬牙切齿:“得,今天放学中恒网吧包间雅座,哥们请你。” 轻轻而无声笑了笑的许朝歌没再撩拨什么。随着来自城市四方的人流如江河入海般一同汇入了仕兰中学的大门。 路明非立刻缩头缩脑也不再敢大声说话了,好像仕兰中学校门当真有了不得的禁制把他活生生压矮了一截似的。 他们身后是初升的晨光撒下,满地都是灿灿流金。 远处有人同样轻笑着,撑起硕大的黑伞目送着路明非和许朝歌勾肩搭背沉入在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第二章 入学邀请 铃声响过一遍。 上午的二三节课之间惯例是个跨度长达三十分钟的大课间,即便身为贵族学校的仕兰中学也不例外。往常这时正是许朝歌和路明非枕着班级现充人上人的高谈阔论补觉的时候。 但今天的高二6班此刻气氛冷得如同北极苔原上的坚冰,哪怕连公认熟练掌握四国语言长袖善舞的赵孟华赵班长,也不敢再继续堂而皇之地谈论去年夏天他在他家位于新西兰的马场是如何纵马扬鞭了。 不是因为班主任或者教导主任正虎视眈眈站在教室后门,事实上就算此刻出现的是那位大腹便便的校长,赵孟华大概也只会颔首微笑并招呼一句:“李伯伯上午好呀,我爸经常说等放寒假有时间的话,一定约上您和李阿姨去酒庄转一转,他刚买了一批波尔多地区五大庄的红酒,一直想邀上三五好友共同品鉴。” 然后扭头就不经意地揭过马场话题,转而向众人讲起高尔夫私教老师最近越来越不靠谱了,徐淼淼两兄弟作为捧哏就得跟着及时点出赵班长家里宽敞到能打高尔夫的弦外之音。 如果说高二6班簇拥在苏晓蔷陈雯雯等人旗帜下的各系人马是讨伐董卓的十八路联军,那赵孟华就是入万军如无人之境,视天下英雄为插标卖首之辈的关二爷,此时正技痒缺个华雄来一试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尚利否。 可惜来者是楚子航,仕兰中学往上数三届往下数三届镇压了一整个时代的风云人物,元旦文艺汇演上一曲大提琴拉得全校女生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假如人类的天敌是脱胎于人类本身的资本家,那么广大优质男生的天敌就是比他们优质得多的真正的现充人上人上人。 这波啊,这波是演义里的关二爷碰上了吕奉先。 男生们彼此四下对视一眼如临大敌,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联手拱卫好矿里有家的小天女苏晓蔷和白裙如雪的文学社社长陈雯雯。 至于能称得上整个仕兰中学top3女神最后一名的钢琴美少女柳淼淼?拜托没看见人家已经快贴到楚子航身上只差娇羞的脸颊写上“白给”二字了。 于是以许朝歌非人感官敏锐地察觉到的,那股缓缓流淌于苔原坚冰之下轻盈春水的来源就说得通了。 呵,男人。 呵,女人。 以上种种不过发生在三两个呼吸之间,角落里路明非慑于班级里突如其来的低气压,揉着惺忪睡眼刚醒还没弄清楚形势。而赵孟华已经整了整校服衣领,准备鼓起英雄气概称量一下楚子航的深浅。 “找人。”吕奉……楚子航先说话了,风格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像是他在少年宫剑道馆里劈砍出过的每一刀。 “许朝歌。” 高二6班倒也没有哗然,男生们反而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看来谁也不用当这次的刘关张了。不过苦了正满心欢喜被小鹿乱撞撞到心律不齐,痴痴数着楚子航侧脸眼睫的少女们,一怀的期待和哀怨都又一次付之东流。末了只能看着楚子航消失在窗外的背影想象着下一次在樱花树下或者蔷薇长廊中的相遇。 虽然二者地位相差悬殊,但许朝歌和楚子航认识并交好是仕兰中学人尽皆知的事情,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能坐上楚子航家司机那辆奔驰s500的只此一人。 有人也旁敲侧击问过许朝歌,得到的答案是勉强能搪塞过去的“世交”。没人低情商到硬要接着问既然是世交为什么楚子航的书包是hermes围巾是burberry,你的衣服都是贴标南极人或者勾子大到离谱的nike?也没人敢去楚子航那里验证一二,所以许朝歌说是世交那就是世交。 何况失音的哑巴和面瘫的冰山气质形象上也能归为一类。但若是某天楚子航推开大门点名道姓找的是路明非,那就颇有一股批阅奏折的朱棣忽然抬头向左右侍卫问起解缙尚在否的意味了。 许朝歌戴上口罩默默从后门走了出去,和一般人交流还需要纸笔,但才华横溢如楚子航早在小学时就学会了手语。 “我妈给我们联系了一所美国大学,芝加哥大学的盟校。你读预科我上大一,面试就定在明天,具体时间和联系方式在校方给的入学邀请函里。”站在教学楼空旷的天台上楚子航开门见山。 许朝歌点了点头没动作,但从中嗅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苏小姐对许朝歌学习很是关注,毕竟她日常除了和她的姐妹们喝酒蹦迪吹牛打屁之外也没其他消遣,偶尔心血来潮想彰显一下作为家长的威严,而楚子航过于优秀总是反衬出她这个当妈的差劲。许朝歌的出现算是恰到好处了,不至于让她在外丢脸又不至于对内显得无用。 但如果想商量一下安排许朝歌去国外留学镀金的事宜,也只是一个电话喊许朝歌去孔雀邸或者哪家西餐厅吃顿饭的功夫,委实没必要从惜字如金的楚子航这里多绕一圈。何况今年楚子航的确面临高考,但他许朝歌才高二正享受着成年前最后的欢乐时光。所以这突如其来的面试怎么想怎么奇怪。 “那所大学叫卡塞尔学院,位于美国伊利诺斯州。”楚子航从右侧口袋中掏出一封烫金华贵的入学邀请函递到许朝歌眼前,信封上一枚半朽世界树徽章纹理分明。 许朝歌视线落在一半枝干枯死一半枝干昂然的世界树上,瞳孔如同爬行类动物般猛然收缩至极限又复原。 楚子航捏住信封一角的手指骨节泛白,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一股如同来自骨髓中的、深沉而无力的悲伤笼罩了他。于是他从仕兰中学里叱咤风云的十八岁楚子航变成了那个台风雨夜里无能为力,恨自己恨到要死的十五岁少年。 “这所大学我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我妈一定是没这种能力的。”楚子航轻声说,“从那一晚的暴风雨之后。” 全世界也许只有三个人知道台风“蒲公英”登陆这座滨海小城的那一夜,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0号高架桥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应该巍峨屹立于北欧神话之巅的奥丁在那一夜驾着祂的八足神骏踏足了人间。祂的坐骑斯雷普尼尔能追的上时间的流淌,祂的长枪昆古尼尔赐予觐见者命定的死亡,祂的身前身后无数死侍赞颂着这何其伟大的皇皇荣光。祂带来暴雨和雷霆,祂来此狩猎万物,祂以无上的伟力昭于世间。 而那个平时靠蹬着辆二八大杠穿梭于这座城市大小工地,喜欢就着路边大排档里酒精灯吃卤大肠的男人,十五年来第一次在自己亲生儿子面前绽放出了堪比超新星爆发的光芒。他驾驶着售价九百万的迈巴赫冲撞向神明御座,就如同格林瓦尔德战役中向着联军冲锋的条顿骑士团,在必定败亡的命运来临前的最后一刻,逆着滂沱大雨拔刀弑神而上。 在他身前的是山就劈开山,在他面前是海那就劈开海,在他面前的是神明那就把神明连同御座一同劈开。 因为他是楚天骄,因为他的命运皆为此刻而生,因为他是当世最强的超级混血种之一! ——也因为他身后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同时那夜也是许朝歌第一次在楚子航面前摘下口罩说话。他坐在副驾驶上伴随着《dailygrowing》的旋律一边哼唱着古老而无意义的歌谣残篇,词不达意但垂落在窗外的手臂挥动之间挥洒而下的都是最纯粹的死亡,所有拦路的狰狞死侍尽数被割裂斩切,死亡随着迈巴赫轰鸣的油门声如同无边无际的高墙般碾压过来,残肢抛飞黑血落在柏油沥青上吱吱作响,却污浊不了许朝歌的一寸肌肤。 宏大而无垠的死亡无可违逆无可阻挡无可脱逃,一如天神于云端审判不洁的世人。最终就连漫天的雨水都被杀死,结成了横亘于高架桥之上的不破坚冰,让楚子航回头再也无法看见那道拔刀弑神的身影——他的父亲。 一切如在昨夜。 让回忆到此为止吧。 在星星点点的金色从楚子航瞳孔深处亮起之前,许朝歌伸手拍了拍了他的肩膀把他从灼热伤人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它找到我们了。”许朝歌双手十指翻飞打出一段手语。 “应该说,我们找到它了。”楚子航轻声应道,字字决绝恍若泣血,他的眸中是星火如簇。 第三章 莎乐美 时间拨回到一周之前,咖啡馆里还唱着“wewishyouamerrychristmasandahappynewyear”,曲调轻松欢快好像每个音符里都浸透了黄油和咖啡的芬芳。 中国人喝咖啡的习惯能上溯到……好吧,应当最多也只能上溯到大约200年前的晚清了。 清代戏曲家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记载了道光十六年即公元1836年,丹麦人在广州十三行附近开了中国第一家咖啡馆。那时候人们将咖啡馆称为为“黑馆”,一半是因为咖啡的颜色,另一半透着的是天朝上国对外邦蛮夷的不屑。一如《广州通志》所言:“黑酒,番鬼饭后饮之,云此酒可消食也。” 但不出四五年的光景,鸦片战争中的英国人用蒸汽机与钢铁毫不留情地碾碎了清庭天朝上国的美梦,自此封建王朝最后的荣光一去不复返。 于是“黑馆”也跟着变成了“咖啡馆”,民国时便已成为文人雅士小姐闺秀们爱去的聚会场所。 而在星巴克成功叩开中国市场大门多年的今天,上流圈子里的阔太太动极思静时也不介意包一间咖啡馆,花上半下午的功夫仔细品味一番小资们的情调。 小资们有点小钱有点空闲要讲高格调,于是咖啡种类分得极细,抛去各种产地各种烘焙不提,光是最终制作出品就多种多样。 什么拿铁咖啡奶量少,奶咖比例大概1比3;卡布奇诺奶泡多,比例能够达到1比1;变种的摩卡咖啡会加些黑巧克力;这位太太你喜欢喝美式咖啡,一看就是陶醉于最原始滴滤式咖啡壶的工艺,实属有品味…… 以上种种或冷或热的知识,都来自这场阔太太间聚会中,一位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半老徐娘。 专业知识层面上招架不住的其他太太们心照不宣地岔开了谈论的焦点。话题很快从咖啡和咖啡馆回转到各家太太去年买的奢侈品上,顺带又互相比了比丈夫们手中的股份价值怎样走势如何。志得意满的捂着嘴娇笑窃喜,落了下风的面上除了奉承的谄媚更多的是对“鸡犬升天”的不屑。 有一种斗败了的公鸡嘲讽胜利的公鸡只是公鸡的滑稽感,挺没意思的。 角落里的苏小妍轻巧地用余光扫视了一眼全场,最后视线落回到自己的腰肢和肤色,于是放心地抿了口兑了大半罐牛奶的咖啡并悄悄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这场聚会的发起人,一脸未战先邀功的表情,说要给自己儿子介绍所号称芝加哥大学亲密盟校的精英大学,自己早就甩开八厘米的高跟鞋躺在水床上补美容觉了,何苦在咖啡馆和一群人老珠黄的老阿姨在这里唇枪舌剑互相明捧暗踩。 忽然有人悄悄推了推苏小妍搁在桌上的手肘。 正在诺基亚n95九宫格上敲敲打打的苏小妍抬头望去不由得暗暗叫了声好。面前这是一位自己以往从没见过的祸水,从下到上都是能杀人的好腿好腰好风情,眉眼间透出的魅惑和危险确实当得起一声蛇蝎美人。 往后推十年怕是都能男女通吃,放到现在小家碧玉依旧吃香的年代那美貌简直就是降维打击。苏小妍磨了磨后槽牙有些懊恼自己刚才怎么就没发现场上还有这等美人,否则自己怎么都要借机躲进厕所好好补个妆再回来一决胜负。 “听说苏小姐您当年是市里舞蹈团的芭蕾女皇?” 好嘛,上来就是直接挑衅下战书。苏小妍伸长双腿正襟危坐又抿了一口应该被称为“卡卡卡布奇诺”的咖啡。 “哪里哪里,同行抬爱罢了。”苏小妍面上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那时候大家都年轻,干什么都活力四射,浑身上下用不完的劲,好像能在舞台中央跳上一整天的《天鹅湖》。” 至于为什么是《天鹅湖》,因为平常聚会中绝大多数阔太太们说起芭蕾也就只知道个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或者圣桑的《天鹅之死》了。 而后者还是因为名字和前者多少有些相似,至于为评论家们所称道的,诸如“与死亡搏斗的坚韧顽强”“来自灵魂深处对生命的渴望”“濒死前的最后一舞”……远远不及凄美哀伤意境本身给满腹闺怨的太太们带来的共鸣。 苏小妍心中冷冷一笑。 不过你要是和苏小妍讲香奈儿和纪梵希背后的故事,坐拥一柜子香奈儿和纪梵希的苏小妍也只能呜呜吱吱地含糊过去,但说到芭蕾的话她苏小妍可就不困了——哪怕她当初练芭蕾的初衷就是贩售自己这天赐的美貌以后能够大把大把地买香奈儿和纪梵希。 “是吗?”蛇蝎美人左手撑着下巴,右手优雅地端起咖啡同样浅尝了一口,“我还以为苏小姐会比较喜欢《莎乐美?七重纱之舞》呢。毕竟只有莎乐美这样的女人才能让希律王愿意为之倾尽半壁江山啊。” 莎乐美,《圣经》中所记载的,一位以绝妙舞蹈向希律王换取了先知施洗约翰头颅的倾城公主。 而在施特劳斯改编的独幕剧《莎乐美》中,她被塑造成了一个由爱生恨,向施洗约翰求爱被拒,于是愤而以七重纱之舞请希律王将约翰斩首,最终痛吻盘中带血头颅嘴唇的扭曲女人。 整场七重纱之舞伴随着舞者纱裙落下,展现的都是最极致的妖艳和病态如魔的欲望,整个舞台犹如爆裂无声的熔炉,观众只能看到零星迸出的火花,而台上歌舞者已经五内俱焚,能够烧死爱恨情仇的火焰最终一定会先一步把自己烧死。 ——总归不是什么好词。 不等苏小妍遣词造句张嘴准备回击,蛇蝎美人忽然微笑起来,一笑之间就轻轻把刚才火药味十足的对话带过去了。两封入学邀请函被她放在咖啡桌上又推到苏小妍手边。 “卡塞尔学院,一所位于美国伊利诺斯州的老派精英大学,接受欧洲贵族们直接注资,所以只选择吸纳那些生来便真正富有卓绝才华的天才学生,从不对外公开招生。卡塞尔学院与芝加哥大学是亲密盟校,双方经常举行诸如马术与帆板等友谊比赛,上一次卡塞尔学生获得优胜的照片至今还挂在两所大学各自的官网。我想一定很适合苏小姐家中的那两位高中生。” 突兀之间就达到了此行目的,拿起信件刚打量了一番的苏小妍抬起头没来得及再问些什么,抬头望去视线里就只剩一道腰肢扭动如蛇的妖娆背影了。 信封上那枚半朽世界树校徽尚有余温,正抚摸着图案指腹仔细感受着纹路走向的苏小妍,在时隔多年后的今天忽然真正地感受到一股毫无来由也无法向旁人说起的惆怅。 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其实她是见过这个徽章的。 这股莫名的惆怅把她的肩膀压低下去,于是她低低的,真正的,叹息。 同样叹息的还有此时蛇蝎美人耳麦里喋喋不休的女声。 “唉唉唉,你不会要把这事搞砸了吧。我说让卡塞尔学院的人自己送信就得了你干嘛硬要横插一腿亲自去送啊?是想和苏小妍比一比腿长吗?你腿长和谁比都是你腿长。 还有,长腿长腿,你拿莎乐美去暗示这位苏小姐,是真不怕楚天骄从尼伯龙根里爬出来把你大卸八块啊?你的言灵是只能当小透明的‘冥照’可架不住‘时间零’给你来上一刀。” 耳麦里嘎吱嘎吱咀嚼薯片的声响让代号长腿的美人略显嫌弃地偏过了头。 “可是的确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值得希律王献上成堆的金银珠宝乃至半壁江山不是吗?”长腿美人淡淡地回答,“世家门阀的少主,秘党执行部的王牌,生来便要刺王杀驾的超级混血种。居然为了一位女人默默当了十多年卑微而无能的家庭煮夫。哪怕他的初衷是执行某项绝密而危险的任务,但他夜深人静时也大可以在只属于他一人的地下室中狂舞高歌,而不是手忙脚乱地挥舞锅铲热牛奶。 如果不是老板亲自下发的档案,你我谁会相信有这种事呢?他们这种人不应该把米其林三星当食堂,用湾流当私人座驾,拿钱砸开一座又一座酒庄的大门,说‘把酒都倒我后院游泳池里我要开香槟派对’这样才对吗?就像那位以手中折刀威压整个混血种世界长达一个世纪的传奇。” 那头咬着薯片的女生鼻腔里哼哼了几声,张口也是针锋相对:“长腿你是不是还想说一句,‘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爱?你接受的是一位天神的爱!’?别说希律王虚无缥缈的半壁江山,楚天骄就算为了苏小妍奉上了自己的半条命又有什么用呢?能带苏小妍在空中旋转餐厅吃饭的不是他,能让苏小妍去普罗旺斯薰衣草花甸上尽情舞蹈的也不是他,能大手一挥用香奈儿和纪梵希塞满苏小妍衣帽间的依旧不是他。 拜托,无能的男人才会把给她煮牛奶当作最后自我安慰的稻草,有作用的男人只会帮她治好胃病然后一起去吃着火锅畅饮冰可乐。现实,只讲现实。所以长腿你不应该和一个曾经把诺贝尔经济学奖视为囊中之物的天才操盘手谈论这种话题。” “但苏小妍的胃病也没有治好。” 这句话杀死了两人的对话,于是彼此陷入了沉默。 沉默漫长到足够长腿美人坐进劳斯莱斯后座,而劳斯莱斯又无声地驶过下一个街口。 长腿美人隔着后窗玻璃最后回望。 也许她现在很快乐。 也许她曾经幸福过。 第四章 网友 楚子航亲自上门找许朝歌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班里的女生们聚在一起呜呜渣渣一阵也都散了。 倒是许朝歌拿着假条和那封入学邀请函回来时,坐在旁边望眼欲穿等着陈雯雯莅临指导的路明非多嘴问了一句,是不是明天约了心理医生。 等看到许朝歌一脸“你逗我呢”的表情之后,路明非才自知失言捂着嘴巴在课桌上把头磕得咚咚响,表示自己罪该万死皇上饶命。 今天陈雯雯没有闲情逸致找许朝歌聊人生,下午放学时抱着本杜拉斯的《情人》和赵孟华有说有笑地走了。 虽然许朝歌乐得清闲,但路明非昨晚恶补的伤痕文学很可惜地落了空,不过他还是仗义地拍着胸膛说这次先记上,我路某人说今天中恒包厢那今天就得中恒包厢。 双手揣在风衣兜里的许朝歌跟在后头,端详着路明非一路雀跃小跑的姿态良久,终于在他路过街角报刊亭抽出一张崭新红票子时确定了,今天是又到了这家伙婶婶不定期良心发现给他派零花钱的时候了。 再过几年路明非这种人大概就是被社会唾弃的月光族,月初吃肉月中吃米月末吃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虽然路明非是个扑街的衰仔所以他才不在乎月不月光,但许朝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走进中恒网吧大门的时候递了张纸条过去。 上面写的是:要不这次就大厅吧。 截至目前为止,学校附近不允许开设营业性歌舞娱乐场所、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的规定,还都只是一纸停留在理论上的空文。 现实恰恰相反,中学生们用自己零花钱在学校附近供养出的网吧的密度和隐蔽性远超其余区域。 在客户规模总量一定的大环境当中,相同产业集群必定会给彼此带来庞大的竞争压力,进而形成让后世打工人闻之色变的内卷。 当一众网吧都在想方设法如何压低营业成本,好让学生感受到自家价格诚意的情况下,中恒网吧用五块钱一小时的高昂价格与同样高端的服务成功逆流而上,并通过提高吧台小姐姐颜值进而提高用户粘度。 “今晚中恒包厢”在一众网瘾中学生面前的诱惑力堪比“今晚天上人间”。毕竟谁也没有真正去过天上人间,但人人都去过中恒包厢。 事实证明了背后老板的眼光独到,早知道在仕兰中学里是连衰仔如路明非都能偶尔豪气给许朝歌包网费和营养快线。 在许朝歌眼里路明非是猪鼻子插大葱,中恒走一遭之后路明非一两个礼拜以内都只能蹲在别人座位后面过干瘾,指望着能凭借自己的游戏理解让对方心甘情愿奉上网费和营养快线,再不济也是惹毛了对方要求单挑一盘星际,这就正中了衰仔下怀。看起来很有可操作性,而现实往往是路明非被别人指着网吧大门说快滚。 但毕竟出钱的才是大爷,许朝歌要是享受着中恒的服务还说“心疼路明非你的零花钱”,那就委实太绿茶了。 xp系统“噔-噔噔噔”的音乐放完之后,路明非刚把那个名为“夕阳的刻痕”qq小号挂上去,立刻就“滴滴滴滴”弹出条消息,对面小熊维尼的头像一闪一闪,问路明非是先开局cs还是星际争霸。 夕阳的刻痕是路明非专门注册用来骗自家堂弟路鸣泽感情的网恋qq,网恋到达某个阶段,就需要有另外的追求者向路鸣泽展现出自己多么抢手多么受欢迎,于是充当这位追求者的重任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许朝歌头上。往上翻两人的聊天记录都是恶心人的玩意,被人打印出来贴到仕兰中学墙上是能在地球上社死一辈子的程度。 路明非偏头瞥了眼正在ie浏览器上搜索资料的许朝歌,知道这位死党是在迁就自己,许朝歌本身对cs和星际争霸都是兴趣寥寥,倒是喜欢打魔兽争霸玩家自制地图的塔防游戏,因为可以一边挂着一边斗地主或者看小说。正好这时候大号潜水的游戏群里,顶着大熊猫头像的老唐在呼朋引伴让人陪他切几盘星际,指名道姓被圈出来的人里就有他路明非的id。 “你先自己玩吧,我这边游戏群里有人指名道姓要我给他上一课,我不答应的话那可太丢面子了。” 许朝歌听到路明非这么说也就彻底放心地点了点头,重新把视线放在屏幕上的大段英文上。 此时浏览器正好加载出了芝加哥大学的某个次级页面,许朝歌点击键入,最下方的网速缓冲条卡顿了几秒钟,然后一副巨大的半朽世界树油画就在许朝歌眼前铺展开来,一如楚子航千百次搜索到的尽头,之后便再也无处下手。 卡塞尔学院。 一个和当年失踪在台风雨夜里的楚天骄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 那个被楚天骄抛出去的手提箱里到底装着什么秘密足以惊动云端上的神袛,除了他自己以外,这世界上可能谁也不知道。 但那一枚烙印在手提箱上的半朽世界树徽章却长成了许朝歌和楚子航心底的一块伤疤。 正如午夜梦回时楚子航无数次地痛恨过自己当时为何那么懦弱。 许朝歌也无数次地设想要是重新来过,如果自己再强一点,像现在这样强大,那一夜有没有可能如同斩断那些死侍一样斩断奥丁的昆古尼尔? 他没有答案。 事实上他对奥丁真正握有的权柄所知甚少,对楚天骄口中所说的“真实的世界”了解也仅限于几个之前闻所未闻的名词。 混血种——楚天骄、楚子航、许朝歌都是。 言灵——混血种的不同超能力。超能力侧重方面各有不同。 灵视——混血种获得言灵的必经过程,历经灵视之后混血种的身体素质会迎来一次全面的飞跃。 死侍——约等于丧失理性的怪物,楚天骄说这玩意没有人权,所以当初许朝歌杀起来没什么感觉。 说到怪物,许朝歌盯着面前的巨幅油画沉默了片刻。 他自己是怪物中的怪物。 这是楚天骄曾经亲口所说的评价。从记事起许朝歌就知道自己不能开口说话,好像他声带所振荡的不是空气,而是一股名为死亡与灾厄的琴弦。 如果按照许朝歌的理解,灵视是掌握言灵的必经过程的话,他自己在尚不能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开启过一次灵视了。 除此之外,自从在0号高架桥第二次开启灵视后,许朝歌原本就必须小心隐藏的身体素质再度暴增,从最开始的力量压过楚子航,到如今对刀时要留出至少七分余力以免不小心打断对方的肋骨。 并且许朝歌能够随意进入全身骨骼再度生长并闭锁的状态。这种状态下他身体的五维数据再度迎来暴涨,可以轻易徒手接住因为夫妻吵架而被人从十六楼扔出的杠铃,且自身毫发无损,更恐怖的上限犹未可知。 深潜于血脉中的力量如同翻涌的岩浆,从地心深处源源不断地流出,炽热而令人战栗。 有朝一日是变成喷发的火山焚尽一切,又或者许朝歌自己先被这股熔岩所吞没。无人知道结果。 缩在中恒网吧沙发座椅上的许朝歌最后凝视了充斥着整个屏幕的半朽世界树一眼,移动鼠标准备关掉网页,抓紧宝贵的上网时间去游戏论坛找两张玩家自制的魔兽地图。 “咳咳”的重喘气声打断了他的动作,屏幕右下角原本是只企鹅图标的位置变成了个闪烁不停的小喇叭。 有人请求添加他好友。 许朝歌点开qq,申请人网名叫“娜迦”,头像就是《魔兽争霸》里一直风传即将推出,但永远不见真的推出的第五种族娜迦族。特意充了会员的头像亮闪闪的好像给狰狞的娜迦皇家卫兵做了整套美颜,但点开资料卡显示对方等级又只有一个月亮。 犹豫了一下许朝歌最后还是点击了接受。 “来一盘?”不等许朝歌发问对面的娜迦率先发出了游戏的邀请。 “卡塞尔学院。”许朝歌打出的是个代表肯定的句号。 因为他从来不像路明非一样会加上一堆游戏群在群里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或者存一堆车牌,《魔兽争霸》玩的最多的图是单机塔防、恐龙作战或者刷沉沦地图的属性书,总之一向很少和其他玩家产生交互。 仕兰中学那些同学最多也就知道他和路明非一样经常跑网吧玩游戏,但详细问到许朝歌喜欢玩什么游戏就一问三不知,有心思细腻的也许会猜到《星际争霸》,因为路明非偶尔在班上男生谈论时会掺和上一句。 但顶着这样的头像和id委实目的性太明显。 除了那个始终笼罩在一团迷雾中的卡塞尔学院,大概也只有手握昆古尼尔的奥丁能收集到这些信息。 许朝歌想象不出奥丁覆盖着甲胄的手指敲击键盘的样子,难道那匹八足神骏还能栓在网吧楼下五元十二小时的停车场不成? 在许朝歌发出信息以后,对面沉默了片刻然后发了一串省略号,后面带着个流汗的黄豆表情以示惊吓。 “本来我还想开着诺玛代打作弊好让你惊掉下巴,真没想到现在的学弟一届比一届厉害。”对方算是默认了自己是来自卡塞尔学院的事实。 “我甚至不知道你们学院面试具体的考核要求,也许你这句学弟说太早了。”许朝歌不置可否地回道。 “面试对你而言只是一个流程,那不成问题。我们一定会在卡塞尔学院相见的。到时候社团大战拉人的话我建议师弟你可以优先考虑加入狮心会,里面都是个顶个的苦修士一看就很适合师弟你。” “为什么你能这么笃定?要知道我在高二班上都远远称不上优秀,更何况听说你们还是真正的贵族学院了。比如现在挂在芝加哥大学官网首页上的帆船和马术比赛我甚至都没有在现实中见过。” “帆船和马术可不是面试标准……虽然学院具体的招生标准有时候确实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比如我以往负责招生时就喜欢问别人相不相信外星人和超能力,还有世界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但有一条最重要的铁律是不会被动摇的,而许同学你无疑是符合要求的。” 许朝歌笑了笑接着在键盘上打字:“所以现在是面试已经开始了还是主考官你在透题给我?” “都不是,你可以理解为即将毕业老学长和尚未入学的学弟之间随便拉拉家常。中国大学不是一向有这种传统吗?班助带着一群菜鸟坐在草坪上玩社交破冰游戏,围成一个圈大家依次报名字和家乡,往后的人从第一位同学开始再全部复述出来,说不出来的人被推到圈内表演才艺,大家很给面子都笑着鼓掌和欢呼。” 对面说着发出了一堆“啪啪”鼓掌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想隔着屏幕给许朝歌一巴掌。 “说起来你们对我好像比我对自己都还有自信。”许朝歌手指悬在键盘上顿了顿又接着往下敲,“这种自信就好像我人间蒸发的爹妈是你们的知名校友还给你们捐了一栋楼一样。” “不,这种自信是来源于师弟你自己……” 省略号之后对方忽然不说话了,倒是聊天框上面久久闪烁着“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大字,似乎对面是在想方设法如何组织语言去最精准的描述。 “你自己的孤独。” 那人如此回答。 “我叫叶胜,很期待明天上午与许同学在丽晶酒店相见。” 凝视了聊天记录里倒数第二行的六个字片刻,许朝歌关掉聊天界面,推开键盘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双眼望着天花板上流光溢彩的新款led灯久久没有动作。 他的身旁是正指挥着人族士兵,依靠风骚的微操技术风筝死一队虫族小狗的路明非。 更远处有人拍着桌子痛骂枪枪锁头的开挂狗以及网管来一桶泡面,要加蛋加肠开水多闷两分钟。 网吧老板高价请来的长腿黑丝网管小姐姐正端着泡面可乐在明灭闪烁的电脑屏幕间穿梭,如同明媚春光里的花蝴蝶。 明明这么热闹,却一击即中。 另一边叶胜取下来耳机把杯中的咖啡一口饮尽。坐在他身边的酒德亚纪用钢笔在a4纸上写写画画并不时抬起头看向电脑屏幕上的聊天记录。等到列表中小熊维尼的头像暗淡下去她这才轻舒了一口气,一路小跑着把整理完成的表格送到套房深处端坐的老人面前。 “对象心理状态评估结果怎么样?”老人拿起新鲜出炉的资料推了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 “个性内敛但处事风格直接,和叶胜的对话过程中一直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怀疑和试探,而最后叶胜提到的‘血之哀’得到了他的默认。符合诺玛最开始做出的评估。” 酒德亚纪捋了捋头发望向叶胜似乎在征询后者的支持:“总而言之他很安全,是一名很典型的混血种,隐藏自我才能、深谙与世界的格格不入……其实我觉得明天的面试交给我和叶胜就可以搞定了,但叶胜把我俩搜肠刮肚想出来的问题都漏光了。” 说到这少女狠狠地瞪了叶胜一眼。后者耸肩摊手表示“怪我咯”。 “一个不太合格的笑话。” 忽然套房的大门被推开了,外面走廊上的冷风灌入让人不禁打了个冷颤,有嘶哑的声音在空气中逡巡犹如蛇行。 “这才是真实的许朝歌。”一份封皮被刷上触目惊心的ss图标的档案被放在了老人面前,“但我希望卡塞尔学院能接受这样的真实。” 第五章 惊梦 冰海中吞吐的是太阳,死人的指甲剥离了月光。 四渊的水一同流向无穷无底之处,裸露的沟壑是大地的狰狞伤口,水中裹挟着沉浮的龙尸,万物一起堕入深渊,在毁灭中爆发出巨大的鸣泣。 曾经的山脉在地裂中崩碎倾覆,峡谷则被滚落的碎石填平,大陆板块中最薄弱的部分就此破碎了,软流层中的熔岩在这种伟力之下涌出并喷射向铁一般的穹顶,犹如百万钟鼓齐鸣。 风仿佛是从世界尽头吹来的,它们在每一道裂隙中急驰而过,如同肆意狂奔永不疲倦的成群牛羊。牧羊人用笛子在牛羊之后吹着凄厉的三重奏,尖啸、呜咽与怒号都是献给一个世界的挽歌。 终于,响彻过的咏唱结束了,有最后的火雨洒落人间,天国从此归于永恒的冷寂。荒原与长夜被齐齐点亮,于是天穹映照着大地的火,恍如黄昏时分的天地倒转。 只剩下极北之地的巨树还倔强地向着天空伸出密密匝匝的枝干,试图再一次用身体支撑起倾颓将坠的苍穹。 树下炖煮雷霆的熔炉发出轰鸣,迸射的雷屑火星消融了冰雪,但又很快熄灭。看守炉火的老人摇晃着蒲扇为炉火鼓入空气,口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世界另一头有身穿麻衣的男人正手握嫩绿的树枝,还在风沙石砾之中踽踽独行,可他极目四望,整个世界都再无可以播种的地方。 茫茫天地之间从未充斥过如此多绝伦的造物与精彩绝景,却偏偏又好像一无所有。 “辛苦了,老伙计。”老人放下蒲扇向着男人招手,男人便带着树枝走过去。 “一切都结束了。”男人把手中的树枝重新插回到巨树的荫蔽当中,掀起麻衣下摆盘腿面对着老人坐下。 老人小心地打开炉盖舀起了一勺浓汤盛入土碗中递给了男人:“结束的只是我们,所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端起土碗,端详着碗中流光溢彩的光辉沉默了一晌,之后哑然失笑,随即将混杂着炖肉与雷霆的浓汤一饮而尽。 “很不错的味道,但如果多加一味辅料那应当可以更好。”男人如是点评。 他把土碗摔碎在土地上,喝醉了一般地摇晃着站起身来向着熔炉走去。 他开始吟唱着古老的圣歌,音符里是从未有过的孤独寂寞,每唱一句男人便脱下一件衣物,最后萧索而悲伤的声音压过了灭世的地风火水,四方的荒原回荡着他的吟唱,如同应和与悼亡。 此刻他在地上,犹如行在天上。 最后赤身裸体的男人呆立在炉火边怔愣了片刻,然后纵身跃入了正咕嘟鼎沸的汤水中。 溅出的汤水洒落在地上吱吱作响,带起磅礴的热气蒸腾而上,宛若旷野上的烽火狼烟。 老人放下蒲扇同样怅然地抬头四望,现在整个世界只剩自己,也还剩自己。 于是老人把地上遗落的麻衣捡起,与自己扇火的蒲扇一同塞入到炉火之中。烹煮着故友的火焰得到了补充,于是蓦然高涨起一节。老人摇了摇头,佝偻的身躯踩着熔炉的耳柄翻身同样坠入了浓汤之中。 他陷入长眠之前最后看见的是巨树枝叶之间的疏旷天空,隔着流淌的雷霆,入目满是让人赞叹的剔透湛蓝。 远处传来巨兽咆哮于天地间的长吼。 被唱响的圣歌还在荒原中萦绕回荡。 总会有人把日月重新挂到天空上, 那时候干涸的泉眼再有清泉流响, 高山必将再度从土壤中生长, 狂风会成为温顺的绵羊, 火焰是最终重燃的,要点亮天地四方。 而他们将依照预言,从长眠中归来。 …… 雨水敲打在窗台上发出的声响把许朝歌从睡梦中吵醒了,临街一侧窗户上偶尔会传来车轮由远及近又远去,一路碾过雨水的动静。但更多时候侧耳能够听见的只有细密连成一片的白噪音,一如老式电视机花屏后的背景音。 科普知识里说这是最适合人体入睡的音频,恰到好处的声波能够刺激人体松果体分泌褪黑素,给人以一整夜的好梦。 但许朝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即便被窝暖烘烘地熨烫着肌肤。 于是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诺基亚手机,黄澄澄的屏幕上显示现在才刚过凌晨两点钟,距离他从网吧回来也才不到三个小时。 其实许朝歌和路明非没在中恒网吧待那么久。 衰仔没钱也不敢。 通常路明非她婶婶做好晚饭的时间是死线,如果不能在这之前及时赶回家路明非就要受好一阵的数落和白眼,大概是他婶婶阴阳怪气路明非嫌弃自己做的菜云云,末了总是会以“爱吃不吃”和一声大力的拍桌震得门窗家具瑟瑟发抖作为结尾。 许朝歌插兜站在路明非家窗户下听着楼上种种爱莫能助,也只能祈祷路明非吉人天相了。 不过等到许朝歌回到家枯坐在三合板制成的书桌前,看着月亮慢慢从枝丫间长到树梢上,自己却不知道要干什么时,便又想起黑网吧的好处了。 许朝歌干脆垫高枕头半躺在床上回想一天零零总总发生的事情,记忆从和楚子航的对话到卡塞尔学院找上门来再到中恒上网一扫而过。 接下来是自己泡在网吧打了一晚上的《三国杀ol》,从五人场到八人场再到选将单挑可谓是血战八方。晚饭是就着营养快线嗦了一桶香辣牛肉面。然后一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带着满身烟熏火燎的二手烟气味回到家,最后是洗漱完毕直接上床睡觉,记得自己还做了一个挺奇怪的梦…… 梦。 许朝歌摁着额角试图努力从记忆中深挖出点什么,但有关于方才梦境中的记忆却如同绚烂多彩的泡泡,离开了蘸满肥皂液的吹泡器之后,在阳光下被微风轻巧地就吹散了。他努力踮起脚尖试图去触摸,最后落在他手里的只有一抹微润的痕迹。 以及仰起头看到的一片湛蓝。 许朝歌翻身起床,穿着睡衣坐在了窗台上看雨,筒子楼下昏黄的路灯把迎着灯光的雨点全部照亮,以他的目力能够看清每一滴雨水,还真是如丝如织。 他轻轻地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拱起的膝盖上,忽然觉得茫然无措又悲伤。 第六章 夏弥 大雨落了一整夜好像终于倦了,原本被狂风死死钉在玻璃窗上的那层水膜现在已经变成了一股股的潺潺水流,再不复深夜时敲打在窗台上的噼啪作响。 昼与夜的分割线恍若凭空被人裁去一段,窗外的光景方才还是如墨粘稠,远处cbd的高楼大厦在死一般的墨黑中静默雌伏,如同亘古且绵延的山峦。等到许朝歌再抬头望去时,视线所及之处都已经是云层乍破,天光如泻。在风雨夜色中洗练一遭的钢铁森林重新抖擞了锋利的棱角,把这座滨海小城的天空切落得细碎。 狂澜过境的平湖总是寂静,直到有渺渺茫茫的动静在筒子楼老旧楼道中响起,一点点从些微的前奏演绎至高亢的副歌部分,年轻人嘎吱的推门声、老人重喘气的咳嗽声、男孩女孩揣着包子豆浆斜背好书包狂奔下楼的脚步声以及被甩在他们后头的唠叨声……一切都像是被这余风吹动的岸边垂柳,落在湖面上泛起涟漪,又同样地娉娉袅袅吹拂过许朝歌耳畔。 于是世界彻底生动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应该都会有一个好天气吧,是不是床单被褥都可以放心晒在外面了?换下来的运动鞋该刷了,贴身衣物也不用再大费周章翻出吹风机吹了倒是可以省些电费,电费,过两天又要交电费了,不过应当花不了太多钱毕竟自己手机都是兼职时蹭电充的…… 直到“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许朝歌关于今天的种种安排。 许朝歌从床头柜上那沓蓝白色的医疗口罩中随意挑了一个给自己戴上,这才慢悠悠地穿过逼仄的客厅,伸手拉开了那扇防窥作用远大于防盗作用的破烂木门。而横亘在最外面锈红防盗铁门前的照例是房东老奶奶细心积压着的一堆硬纸板。 “surprise!” 铁门打开后撞在硬纸板上还没停稳妥当,俏生生的女孩突然从视线死角处冲出来,挤眉弄眼地扮着鬼脸试图把许朝歌吓一跳——自从女孩偶然知道许朝歌的哑巴并非先天性多基因遗传疾病所引起,而是某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原因导致的心理性失声后,她就一直以致力于推倒许朝歌的心理障碍为己任,并且信心勃勃。 不过很显然就连上课都会时常溜号,更没闲情逸致去涉猎任何心理课程的高一少女对此实属力有未逮,所以落实在行动上总是这种最简单粗暴的一惊一乍,就连鬼脸都只会拉长鼻子挑起眉头咧开嘴巴那么屈指可数的两三种。 从小到大没少被楼下树荫里侃大山的大爷盛赞“此子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有老夫当年风范”的许朝歌从来都是挑挑眉毛,该不说话还是不说话,不过眼神里嘲讽似的“就这”两个字溢于言表简直要拍在少女脸上。 来往过路人倒是经常会对少女的这种举动显出一脸的惊诧,这便给屡战屡败的少女卷土重来的自信,于是屡败屡战。 殊不知这种惊诧并非因为少女的鬼脸真的很逼真,而是方才还宜喜宜嗔的漂亮美少女下一刻突然龇牙咧嘴红唇外翻至露出牙龈,这种落差带来的冲击确实是有够大的。 但她并不在乎,毕竟承受这种惊吓与落差的又不是她自己。 即便有人三番五次地叮嘱她,说美貌是女人最棒的天赋也是最好的武器,天底下长腿又漂亮的女孩就应该有那种挑眉如刀红唇如血恃美行凶的姿态,哪怕你只有一米五五,但十二厘米的恨天高一穿你生来就应该是舞池里最靓的仔,璀璨流金的光影在你的肌肤发丝上流转,每一寸彰显的都是美的荣光,男人的眼珠子都恨不得粘在你身上又必须把绅士派头装足了,好让你垂怜似的施舍他一支舞。而你只需要遥遥一个飞吻就足够杀人了。 她听到这话时总是拎着系在腰间的校服外套的两只袖子笑得无赖又坦荡,将满十六岁的少女早就如娉婷杨柳抽条生长了,短衫遮不住的姣好身材在烟花三月微醺的春风中尽情舒展,一层薄汗敷在红透了的脸颊上,真的就如同饱蘸露水的青梅,眼神里扑闪扑闪透着的都是明晃晃的光,让人慑于这造物之美的威严不自觉就偏过了头,但又忍不住地想再看一眼。 ——哪里来那么多总是,其实许朝歌也就记住了那一回。 毕竟烟花三月短得只够千年前的李白写下一篇七言绝句,而那位姓苏的阔太太的谆谆教诲又长得像《太太的客厅》中仿佛永远不会完结的沙龙派对,所以其实哪里会总是这样呢,更多时候面前的女孩是哼唧唧地像小猪一样躺在沙发上示意这话已经从自己左耳朵进去了,但什么时候从右耳朵偷溜出来谁也不知道。 “呀,许朝歌!”女孩看着照常不动如山的许朝歌颇有些挫败,了无意趣地收起鬼脸又揉了揉自己两侧酸涩的脸颊,一边不满地哼哼着,“能不能给你面前如此美丽动人的夏弥小姐一点反应?” 夏弥,身份证上显示是根正苗红的北京人儿,和许朝歌这种出自滨海小城福利院的孤儿原本应当有壁。据她自述是父母双全还有个智障哥哥,正因为这个智障哥哥,所以父母常年奔波求医行踪不定,小时候就卖了北京的房一家人兜兜转转最后在此处落了脚。因此夏弥也如同路明非一样活的像个孤儿甚至不如。毕竟路明非翻墙出去上网再翻墙回家时,路明非婶婶骂得再难听好歹还会给他留口热乎吃的。 相遇的开端已经忘了,但有记忆以来许朝歌和夏弥彼此相熟近十年,也是许朝歌邻居,算得上青梅竹马,但对于和熟人之间从来没什么边界感的夏弥来说,大家都是能斩公鸡烧黄纸以酒祭天的好兄弟,哪怕偶尔蹦出点少年少女间的暧昧,也会立刻在一声“大哥喝冰阔落”之中消散殆尽了。 “嗯。”许朝歌鼻腔中蹦出个极其敷衍的尾音,应着夏弥的不满声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看到了,往旁边让出了点空当伸手去抓铁门的栅条想要关门,夏弥趁机躬身如同踮脚偷跑的汤姆猫般噗呲一下从许朝歌抬起的胳膊下钻了进来,刚一进屋便张开双手扑倒在沙发上的巨大轻松熊身上不起来,小脸埋在熊肚子里来来回回地蹭,两条勒着白丝的长腿悬在离地半尺高的地方一摇一摇地乱晃。 老旧的皮质沙发不堪重负吱嘎吱嘎地响,许朝歌眉头不自觉地抽搐跳动了几下,每到这时候他总会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去跳蚤市场淘换个二手沙发,以免房东老奶奶发现自己的老物件被这样折腾导致血压飙升。 当然,只是想想,对许朝歌来说淘换沙发总是不如吃顿排骨的,况且可能是很多顿。 哗啦啦的纸张摩擦声响让夏弥艰难从柔软的熊肚子上抬起了脑袋。许朝歌先是从压着块瓷实玻璃的茶几上翻出一张空白的纸张,再拔出黑色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个问号,最后直直戳到夏弥的鼻子底下,整套过程行云流水,里外透着的都是送客的意思。 “?” 这是2008年元旦刚过,还未至寒假春节的时候,xp还是街头巷尾各家网吧的主要操作系统,更遑论正版与否;熟练掌握office等办公软件依旧算是值得写进简历当中的优势项目,还有专门的线下付费课程以供学习;问一句gg还是mm不能说是时髦却也不至于沦落成段子,只能在斗地主的黑话中掬一把时代的眼泪……即将狂飙的网络时代尚未踩下那一脚让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随之起舞的油门,但沉雄的轰鸣已经隐约可闻。 所以现在的问号只是单纯的问号,还不到“我发问号不是表示我有问题而是表示我觉得你不对劲”或者“我输入法打不出倒着的问号来嘲讽你但你应该知道我是要嘲讽你的意思”的程度。 夏弥熟练地一把抢过许朝歌手中的马克笔就要在问号底下写些什么,落笔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不是哑巴而许朝歌只是失音但不是失聪,于是放下纸笔拥着轻松熊坐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想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是吧?当然是因为我逃课了!” 许朝歌眼睛眨了眨,伸手作势要拽着夏弥的衣领把她扔出门去,虽然目前身高只有178cm的他往后推十年,放在婚恋市场是要被批判的“三级残废”,但身高臂展优势是实打实的存在,你的163cm这时候还真不能大于我的178cm。 夏弥抢在他把行动落实之前松开轻松熊双手交叉在胸前做了个“x”的动作。 “哒咩!” 鬼知道她又是从哪部番剧里学的日语。 “今天我是奉了皇后娘娘懿旨逃课,她老人家没跟你说吗?她找关系给你联系了一所美国大学的面试,好像叫什么卡塞尔学院,时间就定在今天。她专门要我帮你打扮打扮再带你过去。” 搞怪的“皇后娘娘”被她轻飘飘地略过去了,夏弥的这句话重音没落在“美国大学”或者“卡塞尔”上面,而是落在了最后的“打扮打扮”,配上她眼角流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坏笑,眉眼间的神情活像只注视着小鸡仔慢慢踱进陷阱里的黄鼠狼。 ——好像这样就真的能把她努力藏好的那抹哀伤彻底遮盖住一样。 许朝歌这才想起来那张被他随手塞进风衣口袋里的请假条和那封措辞极为客气的入学邀请函,以及昨晚聊天框中闪烁的那一句话。 于是那些有关于今天的安排已经不值得许朝歌再去操心了。 “太着急了。”许朝歌沉默了片刻,在问号底下添上一句话,又随手把这几个字圈起来,马克笔落在白纸上是淡淡的黑,这次他没特意给一旁的夏弥看,像是代替口不能言的自言自语。 “不急不急,现在才不到7点半,我们约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两个半小时够我把你收拾妥帖,没人比我更懂这一块的洗剪吹,我五斗柜里成堆的衣服那可都是当模特赚来的。面试官那里的第一印象分必须给你拉满!” 许朝歌抬头瞟了一眼右手攥拳给自己打气的夏弥,一双黑瞳里泛起的都是如冰湖凝碧般的严肃以及认真。 被这种眼神笼罩的夏弥努力绷紧脸颊最终还是没有绷住,整个人仿佛泄气的气球一般往后重新瘫倒在巨大的轻松熊肚子上。 “安啦,只是出国留学而已又不是真的生离死别,什么以前车马邮件都慢天各一方就是死生不复相见。再不济也能继续到网上聊天咯,就是倒时差麻烦点,不过你是知道我的,平时没少半夜敲你家大门拉你上天台吹晚风,整栋楼大妈骂街的肺活量能练出来怎么说也有我三分之一功劳,时差都是洒洒水啦。反正你和我说话也是写字,那样还不废纸。美国好歹也是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这年头是人是狗都流行往那边run,搞不好还能帮你治好病——当然我没有说你是狗的意思,就算有我也不会承认。” 夏弥的声音渐低下去,最后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轻松熊肚子里不说话了。 许朝歌俯下身去,伸出的手掌悬在空中一直没有落下,半晌后他舒缓而无言地叹息,揉了揉夏弥的脑袋。 “rua!”夏弥猛然转头,两手中指扯开嘴巴,大拇指把双眼下皮肤拉长露出眼睛中的血丝,口中发出含糊的吼叫,做出的整张鬼脸直直顶在许朝歌眼前一寸的地方。 “这次吓到了吧?” “嗯。” 许朝歌怔愣了片刻,然后他们相视而笑。 窗外点滴至天明的雨水依旧点滴落下,这座滨海小城的春天还躲在枝头最细小的嫩芽后面不肯出来。若是把时间的尺度拉长拉远,百十年的后世笔触应当为此刻写下诸如“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籍籍于千万人中的懵懂少年即将踏上一条改变世界的道路,过去的一切从此都对他永远地关闭了。”这类史诗般沉重的句子将道理向世人诉说。 但少年人是永远不会知道的,若是某一刻他们在打马扬鞭过闹市时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便已经不再是少年了。 第七章 教授的争执 “我无法想象你们执行部居然放任一位疑似拥有言灵序列表111号高危言灵的混血种在人群中独自游荡生活了16年!这简直就是对卡塞尔校规的公然挑衅、对亚伯拉罕血契的无耻亵渎、对秘党党章以及所罗门法庭不可原谅的背叛!” 丽晶酒店、八楼、行政套房。 文件档案被甩落在桌面上的飒沓声以及男人呵斥怒骂的声音响彻了整间套房,客厅中那一面昨晚能硬抗八级狂风的落地窗玻璃,此刻也只能在猛烈的声浪中瑟瑟发抖。 只能说真不愧是学院终身教授,此刻挥斥方遒的气场拉出去能碾压一众领导讲话。字正腔圆的中文发音和华丽又熟练的排比修辞,委实很难让人联想到此刻面前站着的是一位盎撒人种特征明显的秃顶小老头。 分立两侧的叶胜和酒德亚纪彼此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幻灭,眼里满是无奈与惊诧。随即两人视线一起锁定在水晶吊灯上不再动弹了,唯恐自己的某个眼神就让暴怒的曼施坦因开出三形态变身来。 在学院时就风传过兼任风纪委员会主席的曼施坦因教授铁面无私秉公执法,校规之下众生平等,是为了捍卫规则法度敢于拍桌子正面硬怼钟楼那位副校长的铁血真男人。 日常上课接触时还不觉得,只以为教授是一以贯之的严格,但今天涉及到有关s级血统的问题,曼施坦因教授简直是从私塾里把戒尺挥舞得猎猎作响的教书先生一跃进化成了拍下惊堂木要当堂问斩陈世美的铁面包青天。 “唉,你们习惯就好,曼施坦因这家伙就是天生神经反射迟钝又吃多了朝天椒,喷火从来赶不上事情的发展。”看戏的老人满不在乎地从餐车上顺手摸了个早餐剩下的甜甜圈塞进嘴里,丝毫不认为他自己就是以一己之力拉低卡塞尔学院教授整体形象的罪魁祸首。 “大量使用排比的修辞手法的确可以让文字具备排山倒海压倒对手的气势,但现实从来不是孟子论辩。你俩听个响就行。” “古德里安教授,您还是劝劝曼施坦因教授消消气吧,不然等下都没办法进行s级的入学报道了。”叶胜悄悄拉了拉啃着甜甜圈仿佛置身事外的古德里安教授。 “入学报道?”头发蓬松如同爱因斯坦再世的古德里安还没来得及接话,曼施坦因闻言先一步冷笑,“但愿我们的s级不会在入学第一天就去切尔诺贝利监狱报道吧。” 房间中最后一位拽着钢制氧气瓶小车端坐于长桌尽头的男人打断了曼施坦因的怒火:“他是昂热校长钦点的s级。你如果不相信执行部,至少也应该相信校长。” “但我更相信真理。”曼施坦因教授理了理因为出格动作导致褶皱的西装,“我需要一个解释,为什么执行部忽视了这种很可能导致莱茵悲剧重演的不可控因素。如果施耐德你依旧不愿意配合,那么我会直接向校董会申请派遣执行部的王牌专员接手这一次的入学招生。” 神情隐藏在一半面具之下的施耐德如同听到某种讽刺意味极强的笑话般笑了起来,喉管穿孔、声带撕裂、整个颈部都被烧毁过又重新糊上的陈年旧伤导致他的笑声如同从九幽黄泉之下传来。 古德里安拍了拍叶胜的肩膀示意二人先出去避一避,光是聆听到“111号高危言灵”以及“莱茵悲剧”就已经超出了诺玛赋予二人的血统权限,而接下来房间中两位教授彼此针锋相对的谈话必定是要打破亚伯拉罕血契的桎梏。 叶胜和酒德亚纪如蒙大赦般立刻脚底抹油溜了出去,以往卡塞尔学院的入学招生大多是他俩共同负责,充其量多一位教授就已经算是极其郑重。此时房间里的三位终身教授共同出马权限大概可以媲美昂热校长了吧? 两人不敢再继续深想了。 大门无声地开合,整个套房中只剩下三位真正亲眼见过那份堪称惊世骇俗档案的教授。 “2005年7月,台风蒲公英如期登陆了这座滨海城市,据政府官方数据显示,在良好的预警机制帮助下,台风过境并未造成人员死亡,唯一受伤人员来自一起中学生误闯入高架桥事件,两位中学生因避雨闯入了被封锁的高架桥,最终获救时二人除了因台风导致的体力不支外并没有其他外伤,目前两名学生状态良好。” 施耐德面前摊开的是一张纸面泛黄但依旧保存完好的旧报纸,头版头条是空无一人的收费站外突兀地横亘着一座至少三层楼高的冰山,气象专家做客专栏节目时解释道,这是由于台风过境形成的低气压气旋内气温骤降所导致的,如同盛夏时砸落的巨大冰雹,只是这一次所形成的冰山实属罕见,但往前追溯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相似事件,比如…… 而高架桥出口找到两个互相搀扶着的初中生的报道被挤到了右下角豆腐块大小的位置,也并不值得记者去浪费胶卷。 “这就是我的解释。” 几乎是把当年的新闻报道按照原文念了一遍,但施耐德成功让暴怒的曼施坦因陷入了沉思。 “类似突兀出现巨大冰山之类的特异性事件发生后,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被秘党的外派调查机构所知晓。但那一次却没有,秘党所放出的猎犬在台风雨夜里没有失去了眼睛和舌头,但他们第一时间收集到的资料在某个环节被压下去了,连同那些误判的档案被人随手扔进了故纸堆里。直到诺玛于前段时间排除误pin可能,锁定了一个高频搜索卡塞尔和半朽世界树的ip之后,我们才在尘封的卷宗中翻出当年的资料并找上门来。”曼施坦因皱着眉头说。 “那就是有什么东西比秘党的猎犬动作更快并且不愿让我们找到目标。” “在这片土地上有什么东西的动作会比秘党更快更高效甚至能插手秘党的事呢?”古德里安左看看站在落地窗前冷若冰霜的秃头老友,右瞧瞧端坐于长桌尽头恍若铁塑的施耐德,最后挠了挠卷曲的头发问道。 “是这片土地上,那些端坐于人类文明历史长河的上游,与古埃及第一王朝般活在传说中的,世家门阀啊。”比起醉心于理论研究的学术型教授,执掌秘党执行部的施耐德显然对屠龙世家们了解更深。 嘶哑的声音如同历史幽暗甬道尽头吹来的风,随着施耐德的讲述铺展开的是属于这片土地屠龙家族的故事,故事中混杂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血与铁。 正如秘党是西方混血种家族结成的屠龙组织,世家便是东方传承至今的混血种家族。 不同于秘党以亚伯拉罕血契为基础衍生出的一系列犹如钢铁不可逾越的党章。 一方面东方世家们对外的纪律性松散得多。五千年的时间足够让世家彼此之间的恩怨情仇淤积成为永不可跨越的泥沼。无数尝试过化干戈为玉帛,建立起一个合力同盟组织的变革者悉数被吞没,其中不乏昂热校长与卡塞尔学院的故友。 除了龙王苏醒灭世或者外敌入侵之类的倾覆大事会让世家摒弃前嫌短暂联手之外。比起开疆扩土,世家们的力量往往先一步耗散在无尽的内伐之中。 但另一方面世家们对内以共同血脉相连。代代传承的世家祖训又往往比所罗门法庭对可能失控血统的裁决更为严苛。无数令人发指的私刑与绝不可挑战的宗族戒律维系着世家千年不坠的传承。 而在数千年以来世家内伐之中成功踩着皑皑白骨登上权与力顶端的东方混血种世家,则会被秘党称之为门阀。哪怕是校董会上摇动铃铛便能宰执着大半混血种世界的校董家族,也需要对其保持同等的尊重。毕竟当门阀们高举着屠龙的火把,以圣旨皇命为由统帅三军围杀巨龙时,校董家族们半数还被称之为蛮夷。 施耐德枯瘦如同恶鬼的手指重新翻开了桌上的档案,掠过满地的死侍残肢以及泼洒在雨中的污血,最终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面。 而一旁曼施坦因静静注视着窗外将无穷光与热洒向大地的朝阳,轻轻吐出了那个名字。 “许朝歌。” “四阀之一的许氏族人,于灵视开启之前有姓无名,灵视开启掌握言灵后年轻族人将为了名字与荣耀,彼此之间进行挑战。成功者将被冠以华夏城池之名进入嫡系,失败者则以自取之名归入庶族。而其中唯有被钦定的家主继任者能够以中国历代古都为名压倒同辈。一如加图索家族将恺撒大帝之名赐予了他们这一代人中被钦定的皇帝。” “我们探员所搜集到的资料显示,他在襁褓中被送入福利院时就叫许朝歌,并且在人前从始至终都是在扮演哑巴的角色。” 施耐德自始至终音调平稳嘶哑,但就连向来迟钝的古德里安都在那最后一段的讲述中体会到一种莫大的敬畏。 出生即开启灵视,执掌着几乎能屠戮一切的究极言灵,难怪能以殷商最后也是最广为人知的古都为名。不过东方的世家门阀都是疯子吗?明知却偏偏放纵一颗能把整座城市送上天的核弹独自在人群中生活? 古德里安不由得屏住呼吸双手合十,默默为许朝歌筒子楼内邻里和睦而欣慰祈祷了。 “所以这就代表我们将要以卡塞尔学院代表的身份和这群疯子抢人吗?”祈祷完毕的古德里安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门阀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任由他们的下一代的no.1在外孤身游荡十六年?” “因为他们就是一群这样的疯子。秘党的贝奥武夫家族在婴儿出生时会以龙血沃灌他们,不能承受这种洗礼的失败者在襁褓中就被扼杀,但挺过来的孩子大概率成为混血种中的翘楚。而在厮杀中传承数千年的门阀们更狠,听说同为四阀之一的李阀曾经将上代青仙徒手与一头龙形死侍关于一处,那时她才十五岁。最后他们也成功获得了一位足以傲视同辈的仙人。这样对比来看许阀将许朝歌放养十六年也不是不能接受了。”曼施坦因的语气生冷如铁。 施耐德纠正了他:“并非十六年,按照档案来看门阀获知这一消息最多比秘党早三年,此前许朝歌的存在被来自一股第三方的力量掩盖了。” 档案翻过一页,施耐德的视线落在冷寂雨夜下孤身坐在大排档屋檐下的男人,黑色的烙印着半朽世界树徽章的手提箱放在他的手边,男人的身前点着一盏昏黄闪烁的酒精灯,于是形影相吊。 “好久不见,原来你已经死去了。”他的声音那么寂寞那么悲伤,好像很多年过去了,故人簪花携酒轻叩柴门,可门后再无人能再为他消去这半生的风雪。 施耐德将档案悉数合上,拿起桌上的手机发出了一条早已编辑完毕的信息。 下一刻整座丽晶酒店如同地震般摇晃起来,古德里安左手里正握着的一杯牛奶液面上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行政套房的门被轰然推开了,叶胜正护在一脸“斯国一”表情的酒德亚纪面前,两个人都要被挤到墙壁上好似一幅挂画。 “卡塞尔学院校工部向您报道!酒店内部改造已经完成,相关人员已全部就位!” 门外乌泱泱站着的都是五大三粗臂上能跑马的好男儿,赶制的xxxl码侍应生服装在这群胳膊不一定拧不过大腿的猛男面前依旧显得娇小。 “你把校工部干后勤的海豹突击队全部拉过来了?你是想让装备部那群疯子把学校食堂变成汉堡和可乐天堂,还是想让他们把学生公寓炸上天?”曼施坦因教授面上又挂起了显而易见的不满。 施耐德推着钢制氧气瓶小车从古德里安面前路过,顺手帮后者把奶瓶放回到长桌上:“难道在你眼里他们就只能在更换马桶垫、疏通下水道或者切好白萝卜这种事上发挥余热吗?” “在秘党确认许朝歌档案后的第一时间,校董会以全票通过了第741号对外小规模作战方案。洛朗家族的资本于三天前完全收购了这座酒店,来自加图索家族的炼金刀具已经就位——正如你只能以疯狂作为借口去搪塞,而无法以一个确定的答案去回答古德里安的问题,为什么本土的世家门阀居然会容忍许朝歌这样的混血种在外独自游荡。校董会同样对处于迷雾中的世家门阀的好奇心已经达到极限了。” “你们在炮制一场足以颠覆整个混血种世界的战争!如果这场战争真的爆发那么这里就是萨拉热窝!”秃顶的小老头扯过古德里安的衣领张嘴咆哮,后者只能把头偏过一旁尽力躲闪着扇形喷射的唾液,心想这关我屁事啊我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老头子。 “很抱歉我对流芳百世或者遗臭万年都没有什么兴趣,所以这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试探罢了。曼施坦因教授,你不是希望执行部派遣王牌专员吗?许朝歌,他就是我们新时代中的王牌专员啊。” 曼施坦因指着门外待命的猛男们冲着施耐德诘问,似乎在努力做着最后的辩驳:“用一群血统普遍在c—d级徘徊的混血种难道就能试探出至少是a级混血种的深浅吗?” “所以我来了。” 施耐德从袖口中取下那柄虽是仿制但出自大师之手的折刀并甩开,刀面反衬着半上午的阳光,从刀锋至手柄流淌着血一般的红。他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铁面具下透出的眼瞳里闪烁的是灼烧如沸的决意以及与敌偕亡的仇恨。 第八章 命定的重逢 原本许朝歌只当夏弥说的“打扮打扮”是在开玩笑,毕竟她现在能去哪里找到一个足够资格的化妆师呢? 昨晚刚有狂风暴雨过境正适合睡觉,除了楚子航这种面上已经斩断七情六欲的苦修士,其他人谁又能拒绝冬天温暖被窝里的一个黑甜梦境?况且发廊里的托尼老师们又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的夜猫子,凌晨三点你群里发一句熬夜冠军不请自来,底下马上飘起来一片“?”表示弟弟你在说你妈呢。 但当许朝歌刚挤好牙膏,手里的牙刷都还没戳进嘴巴就被夏弥劈手夺下时,他看着对方手中诺基亚的通话界面才反应过来这次好像是玩真的。 被夏弥一路生拉硬拽下到单元门口,楚子航家专职接送的奔驰s500已经停稳妥当,簌簌的雨滴落下来在车窗玻璃上划出粼粼的水痕,证明早就恭候多时。 奔驰车打开后座是一脸惊喜扑上来就想揉一揉夏弥脸颊的苏小妍,前者立刻不复在许朝歌面前耀武扬威的神气,只能双手高举过头疯狂乱挥,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表现着莫大的抗拒。 不过可惜正如形势比人强,练芭蕾舞出身的苏小妍身体素质就是比夏弥这种只会在篮球场摇旗吶吶甚至不愿意给许朝歌送上一瓶矿泉水的半死宅强,所以最后夏弥那张精致的小脸还是遭了罪。 显然昨晚楚子航亲手热的牛奶品质值得信赖,这么早起的苏小妍还能生龙活虎和夏弥抱成一团在奔驰后座滚来滚去,只是价格不菲的真皮座椅遭了罪。 前方驾驶位的司机老顺伸手掰了掰后视镜角度,脸上带着墨镜目不斜视腰杆挺直犹如青松,看得出来也很遭罪。 许朝歌上车前给端坐副驾驶八风不动的楚子航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这卡塞尔学院到底是什么来头犹未可知,前方纵然是龙潭虎穴咱们兄弟俩双刀赴会也无所畏惧,可你怎么把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这两位一起招来了? 楚子航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大概又是苏小妍心血来潮试图彰显一下自己作为家长的存在感了。 的确是没有理由阻拦,高考算是中国学生人生前十八年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何况还是不走寻常路的赴美留学。 不是说校方表示我要招生,学生递交资料说选我行不行,双方相谈甚欢然后打款到位就行。 校方看着到账的学费固然一本满足,学生已经开始畅想未来在异国他乡的生活,但打款的家长们呢? 也许对苏小妍来说,保姆热的牛奶和亲儿子热的牛奶到底有什么区别只有她自己知道。 “let''sgo!let''sgo!”好不容易从苏小妍魔爪中挣脱出来的夏弥拍着真皮座椅发号施令,手臂挥舞好像驾驭骏马向着敌方发起胜利冲锋的女骑士,神色里都是夸张的昂扬。 许朝歌矮身坐进奔驰车里,车厢内空气里浮动着略显刺鼻的古龙水香味。在楚子航点头首肯之后司机轻踩下油门,黑色的奔驰s500破开檐下街边的残留雨水,沉默地汇入到街口的车流中。 远处高楼之上的一架长筒望远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长腿长腿,这里是薯片。目标车辆已经出发,即将经过淮海大道中段红绿灯处,请保持戒备,请保持戒备,over。” “长腿收到,正保持跟随……不是薯片妞老娘为什么要陪你玩这种无聊的特工游戏啊?”长腿美人整个人笼在一袭华贵的阿拉伯长袍中,两条令人惊叹且垂涎的长腿交叠如蛇蟒,凹凸有致的身体向后斜倚着劳斯莱斯靠背。 “都是老板的任务罢了。”薯片妞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谁也不知道老板为什么会突然对小怪物爆发出了这么大的兴趣,难道死小孩就此被打入冷宫了,以后只能形单影只对月垂泪?果然男人都是见异思迁的大猪蹄子一点都靠不住。” “小怪物,死小孩?薯片你给别人取外号的功力还真是与日俱增。不过我不明白既然都他已经称得上是小怪物了,干嘛还需要我们奶妈团跟在后头保驾护航?他点燃黄金瞳之后我还能不能在他面前站着拔出刀来还两说。” “首先我需要纠正一下是你酒德麻衣先喊我薯片妞我才会反过来喊你长腿的。况且人人都爱长腿但不是人人都爱薯片,比如薄荷味的薯片狗都不吃——前提是如果有这个口味的话。所以严格来说是你占便宜了。 话说回来,是什么给了你,我们在保护小怪物的错觉?他可是单枪匹马带个司机能把奥丁死人国度杀穿的真正怪物,如果不是当年他还没满十八岁拿不到驾照否则司机都没有存在的必要!混血种血统高到这种地步简直就是混血哥斯拉,还是嗷呜嗷呜时刻准备喷火的红莲状态,那一晚上0号高架桥上被分尸的死侍比你的前男友都多得多。” “哥斯拉不会喷火,哥斯拉会的是原子吐息。”酒德麻衣忽略了对方夹枪带棒但完全正确的吐槽,以作为一个日本人应该有的严谨立场纠正了对方的说法。 “无所谓的,反正我们的作用是防止世家门阀得到消息后上演一出半路拦车抢人的戏码。因为老板说小怪物必须踏入卡塞尔之门,所以他就只能踏过去。对我们而言这就是御令! 五天之前小怪物的档案解封之后秘党第一时间就行动了,卡塞尔三大教授联袂而至称得上是给足了尊重。相比之下世家门阀以往虽然略显迟钝,但一位合格的操盘手从不将风险赌在完全不可控的地方。你就是我的第一套计划,布御都魂和十拳剑天生就是为了这种大场面准备的!” 隔着耳麦都能想象出薯片妞正把键盘敲得飞起,从左上角的qwer到右下角的nm一路火花带闪电巴不得事越大越好的神态。 这种人应该叫什么?键盘侠? “这种级别的炼金刀具也是要看使用者血统的,这两把神器如果在小怪物手里我丝毫不怀疑他能拔刀砍翻次代种。但在我手里最多只能用来给三代种表演个贴身藏剑削水果啊。你的意思是说我被强化了快去送吗,我a上去送了那你以后可只能和三无小妞隔着耳麦吹牛皮了啊。”酒德麻衣凉凉地回道。 对面的薯片妞“嘿嘿”笑了笑尴尬地试图把话题一笔带过:“其实我个人当然是不介意一边吃着薯片一边欣赏这场精英混血种之间的激情碰撞,不过老板死讨厌这种因为在场人质或者其他原因掣肘主角发挥的苦情戏了,一般游戏打到这种剧情桥段他都是直接删号跑路,严重的甚至会要求我抛售那家游戏厂家的股票。” “这能算是来自死宅的愤怒么?”在耳麦对面薯片妞的一顿啰嗦中酒德麻衣似乎只抓住了最后的重点。 “倒不如说是钢铁直男的不解风情。小言里面男主面对江山天下还是一生挚爱艰难抉择的剧情向来是要赚足读者眼泪的……总之不管是喷火也好原子吐息也罢,哪怕接下来出点差池要扛住小怪物这一嗓子的又不是我们。我们这次的立场可是把左手赌在了新世界,把元气借给孙悟空,把光送给迪迦的正义的大伙伴呐!” “听你这样说的意思是以前我们总是作为反派火箭队出场一样。”酒德麻衣冷笑了一声,“可我拼死拼活打工到现在连张工资卡都没有,火箭队老板也不至于这样压榨武藏和小次郎吧?也许我是那只脖子下面挂着金币所以原本就不用工资的喵喵?” “不要表现出这么大的火气嘛,我的女孩。”劳斯莱斯前座蓦然响起一声轻笑,整个世界在刹那间便为之按下了休止符。 车窗外踩着水的孩子的笑闹落在中间一段过渡音里出不去。道旁清扫漂浮在浅浅一滩积水中枯叶的老妇人,模样停在垂首低眉的那一帧。只有劳斯莱斯跨越一段又一段的普朗克时间,车身在某种神明所赋予的权柄中被无限拉长了,于是宛如深夜中静默穿行过高高山岗的黑色巨龙,而亮起的氙气大灯就是劈开无边夜色的竖瞳。 如果山岗下某个午夜梦醒的女孩推窗远望,她只能看到深色的黑于浅色的黑中浮动,有赤金的河流从山上倒流至云端,恍若神明啜饮餐食着人间的骨髓。 酒德麻衣便是那个女孩,她并不需要分辨山谷与山峰上穿行的是择人而噬的巨龙亦或是古老苍茫的山神——需要做的只有对此刻彰显于天地间的唯一力与美表示敬畏。 她收起方才与薯片妞彼此嬉笑怒骂的态度转而正衣端坐,敛目颔首眉宇间的神情一如牧师礼拜时的肃穆。她聆听着前座上的声音在车载音响播放的咏叹调中淡然又激越的吟哦,如同圣徒等待着上帝降下神谕。 “雅各与以扫必要重逢。 以扫来了,后头跟着四百人。 雅各叫他的孩子与妻女在自己后头,凡是在尽后头的,便是他所最钟爱的。 他一连七次俯伏在地才就近他哥哥。 雅各以从拉班获得的牛、驴、羊群及骆驼进献给他的主。 因为神恩待他,使他充足。” 他吟唱完了这段改编自《圣经?创世纪》中以扫和雅各两位兄弟重逢的故事,之后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中满是不知因何而起的讽刺和凉薄。 “你知道雅各为什么在同以扫重逢时如此虔诚吗?”他像是在自说自话,“因为雅各曾经以红汤与羊羹窃取了本该属于他兄长的长子身份和神明祝福。这无疑是对兄长的僭越与背叛,于是他自此之后远离故土,为仆侍人二十年。” “罪孽衍生愧疚,而随之而来的刑罚又使人惶恐畏惧。雅各用二十年的岁月与所拥有的一半牲畜偿还了自己的罪与罚。那么在这场即将上演的重逢中,僭越者又要为自己当初对御座的冒犯付出什么呢?”他似乎在向酒德麻衣发问。 而后者唯一能做的只有把自己的头颅埋得更低。 他是无需教诲无需引导无需答案的。 如果说薯片妞是以键盘为刀兵,从华尔街杀到伦敦证券交易所狂砍一条街的超级操盘手。每一次敲下回车后指着昂扬向上仿佛永不可能被熔断的道琼斯指数说,这都是老娘的赫赫战功更是你们的黑卡和湾流。 那么声音的主人就是游离于命运三女神之外,不受orlog永恒律意志左右的戏命之人。他于无人之处窥伺着命运的反复无常,以人间并不相通的悲欢酿成美酒并狂歌痛饮。 “其实故人重逢这种情节应该被安排在全剧最高潮又或者尘埃落定的故事结尾。”他顿了顿,似乎在咂摸品味着一出隽永的舞台剧,“前者往往以双方对立冲突进而塑造吸引人眼球的爆点。而后者有寒江孤影江湖故人般无法言说的沧桑与寂寥。” “但我们只是看客。”酒德麻衣第一次出声说道,语气静如平湖无悲无喜。 “是啊,我们只是台下的看客。那且让我们敬这即将重逢的彼此一杯酒吧。” 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并如是说。 之后世界重新流动起来,静与动的落差让酒德麻衣恍惚了又恍惚,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车窗。早高峰上试图谋杀路人耳膜的喇叭声、阳光穿过行道树落下的光影以及雨后泥土被冲出后满溢的土腥味道充斥了她的所见所闻所感。 她向劳斯莱斯前座望去,那里正静静躺着支刚刚从冰桶里取出的阿玛罗尼红酒。有一张浸透了水迹的米黄色便签沾在酒瓶logo上。还有一大捧纯白色的百合花插在中控台中央,花瓣上满是晶莹剔透的水滴,随着从车窗外吹过来的风而摇曳散落。 便签上面的笔触龙飞凤舞,让人很轻易地便能从中读出一种观众翘首以盼而终于大幕渐起的欣喜。 “耶稣不喝酒,但阿玛罗尼真的很棒。” 第九章 下马威 奔驰s500再度启程时已经快接近上午9点半了。 许朝歌偏头望向车窗外的后视镜,镜面经逢雨夜而显得水光潋滟,映出的是一排站在店铺屋檐下朝这边挥手鞠躬的托尼或者安妮老师。 结账的时候花枝招展的老板娘一面接过黑卡一面向楚子航讲述和他亲妈是有着多么深厚的奋斗情谊,说她俩当初在舞蹈团时就是老相识了,也就苏小妍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大早上一个电话把她们店门叫开。 夏弥吃着刚出炉的提拉米苏把白眼翻了又翻,小声凑到许朝歌耳朵边说可拉倒吧,明明是苏小妍金钱开路让他们纷纷折了腰,结果偏要显得自己多么放荡不羁爱自由一样。 终于车后的人影变成了微不可查的黑点各自散去,原本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红唇边始终带着抹矜持微笑的苏小妍整个人蓦然垮塌下来,像条白色毛毛虫一拱一拱地挤到夏弥怀里寻求温暖。 “谁跟她是老交情,虽然当初我刚进舞蹈团只是个站在台上最边缘的伴舞,但这老女人明明也是个打下手的伙计可太看不起人了。今天我就让她看看老娘现在多风光。哼嗯哼嗯……” 夏弥一边轻抚着苏小妍的头发一边为她哼着不知名的童谣。 前座的楚子航偏头看过来,方才被特意画上了眼妆的眼睛里如同沉浮着积年不化的冰雪。 她那么在乎背后的人言和台前的风光,可无论多在乎最后都嫁给了那个男人。 她脱下漂亮的舞裙亲自把曾经在舞台上万种风情埋葬,穿行在楼道永远堆积着杂物的筒子楼中抚养着孩子慢慢长大,坐在客厅敷面膜却被没有抽油烟机的灶火熏得灰头土脸。虽然有时候她会故意把房门关得很响,大声埋怨丈夫的不争气说上他的了恶当——但最后总归是那个男人先说要离婚的。 而那个男人转身离开,把他对女人一切的爱都留在了无人的大雨深处。 比起生离死别更为让人感伤的是,也许彼此到最后都不知道他们有多爱过对方。 司机老顺自然不知道旁边的楚子航从苏小妍的话语中又联想到了什么,奔驰车在他手中开得平稳又迅捷。一路没有波澜地抵达了目的地。刚进了丽晶酒店的停车场,就有戴着黑手套一身白制服的保安前来领着奔驰驶入了停车位。 车身还没停稳,许朝歌率先开门起身并按住了想要跟着站起来的夏弥的肩膀,十指在楚子航眼前迅速打了一遍手语。楚子航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刚才结账的黑卡递给后座的夏弥示意对方拿着:“我妈有点困了,夏弥你帮忙把她送回孔雀邸吧。” 搞什么?还坐在车内的夏弥一头雾水小嘴鼓了鼓就要发火,不过考虑到正压在她大腿上的重量还是没跳起来打爆楚子航的狗头。 “怎么大早上说困就困嘛。况且就不能在酒店里开一间钟点房吗?我还挺想见识一下国外大学的面试流程呢……”夏弥发了几句牢骚。 “我妈她认床。” 夏弥张口还想说什么,但许朝歌塞到她手里的一张纸条立刻打断了她的抱怨。 上面写的是“各家都上春节款了”,于是夏弥握紧了手中的黑卡如同接受崇高任务的士兵,学着港片里的警察向许朝歌和楚子航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yessir!保证完成任务!” 停车场里两人并肩看着刚停稳的奔驰又启动远去,楚子航把那瓶自己特意放上去的古龙水随手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她闻到这味道就犯迷糊,昨晚她看起来挺激动的大概很晚才睡,今天起的又早。我本来准备要是没什么其他异常情况的话就叫醒她的。”楚子航难得说上一段话向许朝歌解释。 正如父母喜欢见证孩子的荣光时刻并以此感到自豪,反之孩子们在取得成就时也会迫不及待地向父母分享。 “我小时候总是对此感到奇怪,后来某一天才发现原来这是那个男人最喜欢也常用的一款香水。” 许朝歌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也理解,转而将下车时从奔驰车伞洞里取出的黑伞送到了楚子航手中,自己的双手在簇新的阿玛尼西装上摸了摸没找到能把手揣进去的口袋,于是只能作罢。 “前面带路吧,来自卡塞尔学院的陌生人。”楚子航以伞尖指了指正侍立一旁的保安。 保安在话音刚落的一瞬之间浑身肌肉鼓起,额头上绽出条条如怒龙的青筋。 耳麦那边原本落针可闻的中央调度室里陡然爆发出一阵浪潮般无序的哗然。 “他们怎么察觉到的?” “难道他已经觉醒了言灵并且言灵是蛇或者镰鼬?” “混血种之间的体质是不能一概而论的,比如我就曾经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一个滑铲——” …… “因为你的心跳频率保持在每分钟一百五十次以上,普通人长时间维持保持这种状态早就猝死了,所以这很难不让我怀疑你的身份。”楚子航解释道。 端坐在调度室最中间旋转椅上的施耐德向下压了压手掌,于是众人屏息万籁俱寂,等待着施耐德发号施令。 “停车场四号摄像头回放八分钟。” 信号很快被投放到中央主屏幕上,画面以八倍速放完了从奔驰在车位上停稳到又踩下油门离开的全过程。 施耐德在某一帧画面时叫下了暂停并要求慢放。画面被放大,车内许朝歌在楚子航面前打出的那遍手语清晰可见。 调度室里在座不少人都是精通多国语言和作战手势的好手,于是第一时间能够看懂许朝歌手语的所有人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又为全球变暖做出了一份突出贡献。 “正向我们走过来的保安心跳频率达到了每分钟一百五十次,未持械。从我们进来到现在,至少有三套十二个摄像头全覆盖监视着停车场。整座酒店分布着一百三十二个人形异常热源,平均耗散热量是常人的三倍以上,八楼左边尽头的房间热源堆叠,行动轨迹也最密集,推测应该是指挥部,其中有一个特殊热源存在。除此之外整栋楼再无其他普通人。还有……日安,摄像头那边的先生们。” 一时的寂静之后整个中央调度室轰然爆发出了更大的喧嚣和哗然,每个人都不吝啬自己口哨声与掌声,犹如台下最捧场的观众。 他们彼此笃定了这一次的招生目标觉醒的言灵应当是“蛇”“镰鼬”或者“血系结罗”,只有这样才能把眼前这堪称惊世骇俗的表现重新纳入到他们的常识当中。虽然自己在混血种世界中的见识不算多广泛,但能把言灵用得这么又冷又酷的还是第一次见。 “撤除一切内部伪装。”房间中只有施耐德知道屏幕里少年的表现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一次他宽容地等到中央调度室了自动安静下来。 “那么,请直接上到九楼餐厅来吧。”他又凑近那一支麦克风,丽晶酒店每一条楼道中被安设上去的扩音器中都发出了邀请,“我知道你能听得到。” 停车场。 重新放松下来的保安不动声色地舒缓了一下紧绷的背部肌肉群,上面渗出的冷汗已经洇透了他的衬衣。刚才在他下意识做出应激动作的第一时间,一道锐利如同刀剑的眼神牢牢锁定了他。 如果再有任何异动他丝毫不怀疑面前抓住伞柄的少年会立刻切开自己的喉管。上一次直面如此森寒的杀意还要追溯到他凭借一把战术匕首在荒原上独自面对三头野狼的围杀。 相隔数百米,许朝歌侧耳倾听,然后向楚子航做了几个手势。 “带路吧。”后者收回了黑伞向着保安又重复了一遍要求。 与此同时在丽晶酒店之外,一群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工人在雇主的要求下将建筑围挡一扇一扇地立起,堵住了整座酒店外围同时完全阻隔了人群视线。 有两名身穿统一白色制服肌肉虬结的保安仔细地将一沓白纸黑字的告示逐页张贴在围挡上面。 “现我集团已出资完全收购丽晶酒店,为给顾客带来宾至如归的服务体验,整座酒店正在施工重装,持有vip卡与充值卡的顾客在酒店重新开业后依旧享有与之前相同的权益。具体开业时间另行通知,在此对施工造成的影响表示歉意,还望市民朋友海涵。” 正莫名其妙围观的人群获得了新的谈资,于是散去。 人群中有个男人一脸庆幸地掏出了诺基亚手机打电话,传到对面的语气变成了深切的扼腕和叹息。 “不是,主任。真不是我小气抠搜不愿花钱——是是是我知道是花单位的钱,不过丽晶酒店确实关门歇业正在重新装修,我拍了照片等下给你看好吧。要我说?要我说那肯定是不如福园酒楼啊,放心,我和那老板娘可熟了,硬菜,必须整硬菜,鲍鱼猪肘子都给你挑最大的上。” 打完电话男人哼着小调骑上小电驴插入了等红灯的车流当中,又是一笔不小的回扣到手,家里明非那死小孩不是说仕兰中学每年都流行考什么托福雅思吗,干脆让他也试试。就是听说考试报名费还挺贵的,等要钱的时候自己在小金库里出一半,免得管家婆又借机发脾气…… 滴滴嗒嗒的小电驴走远了,一切都是这冬日暖阳里的一段小插曲。 第十章 对话 丽晶酒店在这座滨海城市的所有酒店里确实是个中翘楚。服务范围包括住宿、餐饮、公司团建以及各类酒席。通常酒席档次越高安排的餐厅楼层越高,所以每到散场时人们总是爱走楼梯,参与酒席所在楼层的高低仿佛衬托了他们的社会地位,可以一路而下俯视众生。 酒店管理方由此很漂亮地舒缓了高层电梯拥堵问题。 楚子航继父平时迎来送往应酬不断也时常来此,有时候为了表示“家宴”的诚意会把放假在家的楚子航也捎带上,对外介绍这是自己儿子,在仕兰中学忝为学生会主席年级第一,上个礼拜刚拿到市三好学生云云。 所以楚子航对这座酒店并不陌生,但今天大厅中的情景完全出乎了他的设想。 所有沙发都被放倒形成路障,装满面粉和玉米的塑化尼龙袋堆成掩体,原本大理石磁砖铺设的地面被挖出条条深达两米的战壕,战壕前面是拒马和陷坑,闪着森森冷光的弩箭从聚在一处的绿植后面透出半簇箭头。 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刀兵相向的古战场,铁锈和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许朝歌和楚子航面面相觑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搞出这么大阵仗,当年西楚霸王设下鸿门宴好歹也是等刘邦吃饱喝足再谈过节,三百刀斧手如果没有酒酣耳热时的摔杯为号那和步战的士卒行伍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他们二人此时正站在整条防线后面怕是早就拔刀杀进去了。 “我们在防备可能到来的敌人。”电梯旁长相神似皮尔斯?布鲁斯南的侍应生为两人贴心地按下了开关并解释说,彬彬有礼的模样似乎饱受贵族礼仪熏陶。 许朝歌心底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神tm可能到来的敌人,这家外国学院可能是听说中国大学每年上演的招生大战各家学校抢人斗法,于是脑回路清奇地把大战真的理解为了大战。况且你这领带上的蝴蝶结打得再好也掩盖不了肌肉暴徒的本质啊,怕是和詹姆斯邦德一样,前一刻还伴着节拍轻歌曼舞下一刻就从怀中掏出经典ppk和反派隔着香槟塔开始激情对枪了。 末了许朝歌认真地思忖了片刻,他们不会也把抢人理解为真的抢人吧? 电梯倒是没被动什么手脚,一路平缓地到了九楼餐厅,但走出电梯门前侍应生表示整座酒店已经被学院买了下来,所以餐厅中的一切食物对他们二人无限量供应。 刹那间就连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楚子航都绷不住了。 如果他和许朝歌的人生是一本书,前半部分应该是家庭伦理小说,中间一段是都市兵王在学校,但最后怎么就扯到了小言上面? 这种只存在于苏小妍看的电视剧中的排场有一天居然这么给他碰上了。天大地大书里的排场最大。 小公主抱怨排队时间太长于是总裁转头吩咐管家把游乐场买下来,然后总裁带着小公主幸福快乐地在游乐园里的城堡阳台上偎依着看一千颗核弹头爆炸的烟花。 等到和学院导师见面时对方会不会正在凭栏远望,感受到了有凉风吹过于是对侍立一旁的助教说,天凉了让王家破产吧。 两人刚走进餐厅大门,一位头发自然卷程度堪比爱因斯坦的老人已经站起身来冲着两人微笑:“许朝歌,楚子航。很高兴你们二位能接受卡塞尔学院的邀请,来此进行入学面试。” 老人的模样和楚子航想象中的霸道总裁并不沾边,但完美符合大学教授的人设,简直是把“学识渊博”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很难不让人心生对知识的崇敬。而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的中文口语字正腔圆,完全评得上国家甲等标准。两人在邀请函里已经知道卡塞尔学院进行全中文授课但没想到当中的教授中文能好到这种地步。 楚子航代替许朝歌伸手和对方轻握了一下:“您就是邀请函落款上的古德里安教授吧。” “卡塞尔学院,古德里安,目前从事关于人类历史方面的研究,属于文科院系教授。入学之后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很期待能在选修课堂上再遇见二位,我的课程在学生论坛上一向以作业少打分高而闻名。”古德里安做了个邀请二人入座的动作,同时早已等候多时的餐品如流云般送上来铺满了餐桌。 正好放在许朝歌面前的是整只的芝士焗澳洲龙虾,楚子航面前的是一客鞑靼牛肉沙拉,至于古德里安教授自己面前的则是整盘的德国香肠拼盘。 虽然餐桌中间还放着从日本刺身手握到阿根廷烤肉等全世界各国美食,但很难不让人想到这餐品的分配是经过一番仔细斟酌的。 许朝歌对于食物严格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偏好,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在兼顾味道的同时价格越贵越好,听起来挺有古代封建王朝里皇帝一餐要尝遍一百道美食但从不吃同一道菜第二口的派头。其实他只是穷惯了所以爱尝鲜,有法国龙虾就不会去吃更便宜的波士顿龙虾,有澳洲龙虾就不会去吃法国龙虾。 楚子航正好相反,冷面如冰的他事实上极其恋旧。过去苏小妍和楚天骄还住在筒子楼时经济拮据所以难得吃上一次牛肉,以往都是楚天骄下厨烹饪。但某次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苏小妍突发奇想要亲自下厨。于是楚天骄就教她做了一道三分熟的牛肉沙拉,对刀工和火候都没什么要求,最后做出来的成品像模像样味道不能说好,但当时楚子航吃得挺开心的。就是后来几天一对爷俩没少跑厕所——跑厕所也开心。 “古德里安教授,我们还是直接进入关于入学的正题吧。”象征着吃了两口,楚子航放下刀叉直击关键问题。 餐桌上的几人其实都没什么闲情逸致吃饭,卡塞尔学院方面把面试地点选择九楼餐厅的原因,也是看中了边吃边谈的饭局在谈判中可能起到的润滑作用,不得不说饭桌文化放之四海而皆准。 “乐意至极。这正是我们学院来到这座城市的原因。”古德里安教授用一口红酒漱了漱喉咙,“卡塞尔学院是一座位于美国……” “不,教授。我们坐在这张餐桌上不是为了听你讲述卡塞尔学院的光辉历史或者教育理念的。否则我们更钟意的应该是真正常春藤盟校。”楚子航打断了古德里安教授的漫长蓄力前摇并轻声提醒道,“我们应该谈论的是,死侍和混血种。” “啊这……”挠了挠头发的古德里安陷入了两难的抉择,虽然他看过两人的档案,自然也明白混血种世界对他们而言并非闻所未闻的传说,即便这是传说他们生来也应该是传说中浓墨重彩的一部分。 但亚伯拉罕血契是每一名秘党混血种喉咙上的枷锁,让他们只能如同看守陵寝的镇墓兽一般,以缄默面对着数千年时光的过去,坚守着有关真实世界的一切,对普通人群守口如瓶。 “还是让我来吧。”施耐德拖着氧气瓶从餐厅玻璃门外缓缓踱步进来,看门的侍者为他低下头颅同时轻推开了玻璃门。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冯?施耐德,卡塞尔学院执行部部长。” 许朝歌看见男人的第一反应是转头重新仔细打量了身旁的楚子航一眼,因为二者眼里有着如出一辙的风雪刀剑,那是由最纯粹的仇恨与怒火萃取出来的利器,必将杀死仇敌也必将杀死自己。 “这本来应当在你们踏上那一趟列车的入学辅导中才会真正对你们讲起。”施耐德绕过楚子航坐在了古德里安教授身侧,两份同样的保密协议被跟着走进来的侍者推到他们的餐盘旁边。 保密协议是由英文与拉丁文一同书写而成,抬头写的是abrahamindenture——亚伯拉罕契约? “其实这份文件在国际法中并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应,况且你们是未成年人且并非以自身的劳动所得作为主要收入来源,如果没有后续法定代理人的追认的话,这份合同在当地的法律层面同样是无效的。我可以为此进行录音。哪怕对簿公堂你们也能够以此作为我哄骗签订合同的证供。”施耐德从口袋中掏出正在录音笔并推到楚子航面前。 楚子航伸手将录音笔回放键按亮,施耐德嘶哑的声音便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签下这份契约从此真实世界的大门将对你们敞开,这不就是你们原本为何来此的目的吗?”施耐德的声音本应该是砂纸摩擦般毫无美感,但此时却如同海上塞壬在薄雾中的吟唱使人沉沦,摄魂夺魄。 楚子航没有犹豫率先接过了派克钢笔并签名。他一直是这样,认准了的方向就一路狂奔不会回头,撞到南墙的结果要么是他撞破南墙继续走要么是他撞死在南墙上。神明能宽释他的执念他就把信仰献给神明,魔鬼能满足他的愿望他就把灵魂卖给魔鬼。 许朝歌心底叹了口气,同样很爽快地在契约上签上了自己的姓名。他其实对真实的世界并没有多大的憧憬,所谓的孤独终究只是个伪命题,它既然会徘徊于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枕头上,自然也会消散在火锅腾腾的热气中。一路陪着楚子航找到这里也更多的是出于纯粹的责任而非更主观的爱恨情仇——他欠楚天骄也欠苏小妍。 古德里安看着这一切的尘埃落定终于松了一大口气,端起桌上的咖啡呷了一口又恢复到了当初在行政套房中看戏的状态。 “来吧,让我带你们领略真实……与命运。” 施耐德收起两份保密文件起身走进了餐厅的包厢,房间中门框上的风铃在穿堂而过的微风中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第十一章 屠龙 一块黑布遮住了包厢正对着房门的一整面墙壁,黑布后应该是原本是采光的窗户,所以整个包厢显得昏沉。 “coffeejuiceortea?”包厢中早已有一位老人等候多时,他一开始是站在茶台面前侧对着门口,清香而凝碧的茶水从握着的茶壶中一线落下,落到貔貅形状的茶宠上溅起零星水花。 听见风铃声他于是转头望向来人。 油光锃亮好像打蜡的秃顶和复古的单片眼镜,这是许朝歌对他的最初印象。 “tea。”就像刚上英语课面对老师的发问,楚子航总会选择音节最简单的回答,从不在i''mfhankyou后面加一句andyou,让对话就这样很尴尬地卡住了。 这次他依旧选择了茶。 “其实我会说中文并且还很好,刚才只是想让你们重温一次在英语课堂上被提问的感觉。”秃顶老人示意他们坐到茶台边上来,又亲手为二人各自斟上了半杯茶水,“格尔德?鲁道夫?曼施坦因。目前在卡塞尔学院就任风纪委员会主席,职能方面也涉及到学校财政。你们可以叫我曼施坦因教授。” “我们调查过你们——当然走的是官方通道并不涉及个人隐私也不会打扰你们家人的日常生活,比如为了剖析你们的性格,我们搜集了你们所书写的所有文字资料,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写的看图说话一直到模拟考试八百字的作文。你们可以理解为入职公司前必要的政审或者背调,我们需要确认你们是够资格的somebody。”率先坐下的施耐德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并将茶盏倒悬,似乎暗指自己并没有点滴保留。 “那么结果?”楚子航问。 “完美与优异!”曼施坦因教授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何止是somebody,楚子航你的资质简直就是狮心会所渴求的bellwether。” “狮心会?” “卡塞尔学院的学员自治组织,数百年来一直是我们最优秀的社团,能够加入其中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施耐德补充解释道。 “听起来你们这座学院好像真的是吸纳学生来上课的。”楚子航语气平铺直叙,重音没有落在任何一个词上,但许朝歌听出来了这是来自一座冰山的冰凉讽刺。 “为什么不是呢?如果你们没有跳过和古德里安教授的谈话,那么现在他应该正将一份份得到官方承认的证书码在餐桌上以供你们查阅。”曼施坦因为施耐德将茶水续上,“虽然我们教育的重点并非如何帮助学生就业与规划自己的人生。” “那是什么?” “屠龙。”施耐德身体在座位上前倾,双手交叉抵着下巴,铁灰色的眼瞳盯着对桌的二人,被动作牵扯的伤疤抽搐狰狞,让此刻的他看起来状若恶鬼。 “dragonorchineseloong?” 前者是西方恶龙与骑士故事中作为反派boss的蜥蜴喷火龙,而后者才是存在于东方神话中吞云吐雾驱雷策电的图腾龙。 许朝歌和楚子航听闻卡塞尔以屠龙为宗旨时都没有表现出诧异,事实上自从亲眼目睹楚天骄在高架桥上向着履凡的奥丁拔刀的那刻起,他俩的假想敌一直是神话中端坐于奥林匹斯山上或者昆仑山上的神袛。 对比起来只是始终在人类文明中时隐时现的龙确实给不了两人过多的震撼。 “都是。”站着没有入座的曼施坦因教授已经走到了黑布前,他转头面朝着许朝歌与楚子航一把扯下了背后的黑布,磅礴如同银河自九天泻落的威压将两人狠狠推在座椅靠背上。 那是一幅油画。 荒蛮的黑色巨兽雄踞于雪山之巅向四方咆哮,无数蚂蚁大小的人影自山脚向山顶攀登最终爬上巨兽枯败的双翼。血泉从被巨兽被凿穿的膜翼中喷涌而出,沐浴着血泉的人影就此死去或者高歌。整幅油画近景的天空色调是灰冷昏沉的,如同死掉的钢铁。而更远处的云层中则翻涌着通红的火焰与如蛇蟒般的雷霆。 龙! 许朝歌耳旁隐约听到有古老的嘶吼咆哮,是君王宣告自己必将于灰烬中重生,来此讨伐一切不臣并戕杀逆贼的决意。 “黑王尼德霍格,北欧神话中在诸神黄昏时咬断了世界树的恶龙。祂是原初之龙也是终末之龙,祂是天地的主宰者也是万物的毁灭者。 可惜这并不是神话。 在数万年乃至数十万年以前宰执这片天地的并非刚刚走出非洲的人类,而是龙族。那时候人类相比具备尖牙利爪与言灵权柄的龙族实在太过孱弱,在那段黑暗历史中人类往往充当着奴仆与窃贼之类的不入流角色。而黑王尼德霍格是众龙之主,代表着至强至尊至力至美。祂以自己的骨血制造了白王并分享了自己的权与力,随后将世界分封给了初代种的四大君王以巩固统治。自此黑白并立,四王分治,龙族的统治迎来盛世。它们鞭笞着奴隶建立宫殿,用高达数万米的神道跨越整片太平洋联通了喜马拉雅与洛基山脉。” “但祂还是被杀死了。”施耐德转身与许朝歌他们一同注视着巨幅油画轻声说,“黑王尼德霍格的统治并没有长久,随后祂迎来了至亲骨血的彻底背叛。首先是诞生自祂骨血的白王发起了对黑王尊位的宣战,黑王杀死了白王。随后是人类与四大君王联手起兵。最终祂被杀死在雪山上,而因为未知原因,四大君王们也纷纷失去了踪影,从此之后人类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全盛时代。” 曼施坦因端起茶杯走到油画面前静静地端详:“但是死亡对于这种生物来说不过是一段有限的长眠。数千年以来龙族的身影贯穿了整条人类历史长河,不论是阿提拉一路破军夺城鞭挞着整片欧洲大陆,还是秦始皇统一六国于咸阳王殿之前显出真身,又或者埃及法老以通天伟力铸造金字塔……君王们必将归来,而卡塞尔学院所要做的,就是将其一次次埋葬。” “这,就是我们的教育宗旨。” 楚子航低头沉默了一会又问道:“也就说混血种代表人类与龙族血脉的混合?” “没错,身负龙血是踏入卡塞尔的条件,时至今日传统热武器对龙族的杀伤力仍旧有限。所以用龙族的力量杀死龙族才是最简单而实用的方法。这就是所谓的资格。”曼施坦因解释说。 一直沉默的许朝歌摸出钢笔在洁白的餐巾上写道:“听起来你们就像是一座纪律森严的军事学校。” “不。”曼施坦因否定了许朝歌的推测,“军事化学院固然能够训练出批量的精英,但拔刀屠龙这种事需要的是theone。过往的屠龙经验表明,在三代种以上的龙族面前,人海战术毫无意义。血统稍劣者甚至无法在初代种龙王展开的精神领域中存活,每分钟超过三百次的高频心跳和奔腾的血液会先一步杀死他们。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区分开完美与优异的原因,如果楚子航是90分优异的话,那么许朝歌你就是完美,100分并不能评判你的才能,天空才是你的极限。你是我们苦苦寻觅的s级。你是天选,也是唯一。” 许朝歌耸了耸肩,还真是受宠若惊。 “那么言灵、死侍以及灵视又是什么?”楚子航接着问。 “其实这种最基础的知识等你们上了《龙族文明通史》这部大一的必修课自然会学习。通俗来说,言灵是每一位混血种都能掌握的超能力,已知言灵一共有121种,被编纂成了一部言灵序列表,越往后的言灵危险程度越高,通常情况下混血种只能拥有一种言灵。而死侍即是体内龙血含量超出某个界限而失去理智的混血种,他们已经完全被龙血所侵蚀,沦为只知道杀戮与进食的野兽。灵视则是混血种开启言灵的必经之路,这是一种对深藏于自己血脉中能力的挖掘。”曼施坦因说到一半时看了一眼许朝歌,之后才全部解释完毕。 施耐德咳嗽了一声:“卡塞尔执行部的使命除了屠龙以外还有就是控制或者清除因为血统失控而出现的死侍。” “龙血还会失控?”楚子航蹙眉。 “暴戾和傲慢是深刻于龙族血脉原罪,而相比人类孱弱的血脉,龙族的血统无疑强大得多。通常情况下混血种的血统是恒定的,但总是有各种意外,于是属于人类的理智会逐渐滑向龙族的深渊。”曼施坦因教授向楚子航伸出了右手,他的手掌中放着的是一台崭新的苹果手机,“你们为什么不来卡塞尔亲自找寻你所要的答案呢?” 这就是自己长久以来所找寻的钥匙么?楚子航先是沉默,而后接过手机轻声回答说:“我同意入学。” “声纹验证通过,获得本人亲自授权,流程开始。楚子航,编号ai060143,接入卡塞尔学院,我是诺玛,很高兴为您服务,您的机票、护照和签证将在三周之内送达,卡塞尔学院,欢迎您的加入。” 手机被传到许朝歌手中,施耐德伸手指了指摄像头提醒:“效验虹膜也是一样。” 许朝歌抬头看了旁边的楚子航一眼,最后将瞳孔对准了手机摄像头并按下了确认。 “虹膜验证通过,获得本人亲自授权,流程开始。许朝歌,编号ai070944,接入卡塞尔学院,我是诺玛,很高兴为您服务,您的机票、护照和签证将在三周之内送达,卡塞尔学院,欢迎您的加入。” 就在诺玛轻盈的电子女声刚结束,酒店楼下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施耐德倏忽从座位上站起按住了耳麦:“打起精神,有恶客上门了,小伙子们。” 临出门前他又回头向还坐在茶台上的两人招了招手:“跟上来吧,新生。这是执行部给你们上的第一堂课。” 迅速进入状态的楚子航大腿肌肉紧绷如弹簧,将整个人从座椅软垫上弹起,沉默地跟在了两位教授身后。 许朝歌落在了几人的最后面,走出房门时他回头又望了一眼墙壁上的巨幅油画。 代表着血与火的红色在房门开合带来的光影变化中流转,泛着金意的龙瞳闪烁如同活物。 他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大的悲伤,就像深夜在网吧通宵时忽然举目四顾,整个大厅前面后面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只有电脑logo停在没有熄灭的显示屏上闪烁不定。 好像你已经独自在荒芜的原野跋涉了如此之久,久到都忘了自己的来处与归途,你看着星辰起落,天与地之间只剩让人手足无措的苍茫悲凉,真是星月四合,夜色如奔。 真好啊,我们原来都还活着。 第十二章 恶客登门 看起来施耐德第一堂课的课堂效果并不理想。 教授三人组和许朝歌楚子航刚走进来,一直留在调度室待命的酒德亚纪就立刻递上了平板,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数分钟之前发生在大厅中战斗的回放。 陷坑被拒马填平,战壕被冲垮,箭矢和炼金刀具崩碎一地,还有一条沙发特意被人为卡在大厅吊顶的水晶灯上,免得坠断那根在战斗余波中已经不堪重负的脆弱连接杆砸落下来。 三十名全副武装至牙齿的校工部猛男被打晕后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张临时抽出来的软垫上。 只剩下挺住了敌人随手一击没有晕厥过去的两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爬上了楼梯,而后电梯断电锁死,早已布置好的钢板从各处落下将所有楼梯口封死。 一套流程下来共耗时三十秒,动手的是一位身高大约一米六五的长腿双马尾少女。 前后对比所造成的视觉冲击颇有一种整个街区流浪猫仓皇逃窜慌不择路乃至自掘坟墓(字面意义上),最后杰瑞的大表哥压低帽檐粉墨登场的风轻云淡之感。 收拾完了一楼大厅中的少女正右手拎着一根合金的实心棒球棍,大摇大摆地迎着钢板向楼梯走上来,面对钢板时她右手握拳猛捶了数十下,在恐怖的巨力之下钢板被轻易捅穿了,轰鸣声中她完成了以单手破开数厘米厚度钢板的成就。 在丽晶酒店大街上人来人往中,偶尔有行人会闻声踮脚抬头,努力让视线越过挡板,试图找到酒店中那架不存在的打桩机。 显然少女从一开始就很有分寸地留了力气,否则这种能够破开钢铁的非人力量,同样足以轻松地把大厅中的每个人都碾成一张血肉模糊的挂画。 监控摄像头中少女脖子上挂着一副足够把自己半个脑袋包进去bose耳机,她上身穿着的是灰色长款的兜帽卫衣,卫衣中间画着一个硕大的白色骷髅头,下身是路边常见的长筒牛仔裤搭配黑色运动鞋,只在脚踝附近露出一段赛雪欺霜的白。 如果嘴里再嚼着泡泡糖的话那就完美符合许朝歌心中街头潮流少女的一切元素。 但街头潮流少女应当是在小区围墙上喷漆涂鸦画上自己的专属logo,或者玩着长板从广场台阶一跃而下划过行人的头顶惹来一阵喝骂,又或者在篮球场上用一记假突真投后撤步三分让男生为之倾倒欢呼。 而不是让丽晶酒店楼道里不断传出来“砰砰”声响,挥舞着棒球棍把调度室主频道里的作战小队一队接一队地全部锤翻下线。 曼施坦因推了推鼻梁上因为楼道震动而滑落的镜片开口提问:“这是‘时间零’还是‘刹那’?” “都不是。”施耐德回答了他,“如果是昂热校长出手,整个过程会被压缩到五秒钟以下。这女孩很快,却还不够快。但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换言之,她以血统带来的单纯身体素质完成了这一切。” “那还真是一条糟糕的消息……来此试探一下世家门阀的深浅,你自己说过的。”曼施坦因拍了拍施耐德的右肩,许朝歌很明显地看见后者仿佛水泥浇筑而成的永固化面孔崩裂开来,嘴角些微地抽搐抖动了片刻。 身旁的古德里安教授咽了口唾沫:“听说他们国家有优待俘虏的优良传统。”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马行空。放古代战场上大概是能把退堂鼓敲成山歌小调的奇葩。 “是啊,如果你在战俘营能从裤裆里掏出两罐午餐肉贿赂裁判,战俘运动会的拳击项目还能直接帮你吹黑哨甚至拉偏架。” 曼施坦因瞥了一眼古德里安,这位和他从同一间精神病院出来的至交病友大概当年被电坏了脑袋,虽然中文学得很好但对中华文化确实知之甚少,你和他说“大只”是安静的意思,那么他下次站在肃穆的礼堂中就会偷偷和你在私下感叹,“真的好大只啊。” 但曼施坦因没有给对方解释今时不同往日,有理想有信仰的战士也不能和世家门阀混为一谈,转而了对方一个肯定的回答。 “那早知道我从餐厅下来的时候就顺手多装只烤乳猪了。”古德里安教授为之扼腕满脸痛惜,并没有自己参加拳击比赛会被打死的清楚认知,“如果现在高呼达瓦里希万岁和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然后痛斥你们这无良的资本主义还能不能挽救我自己一下?” “和生来每个毛孔里都流淌着肮脏污血的资本主义相比,以吞吃龙族血肉而生存的世家门阀所奉行的,才是更加强权和贪婪的极端教条啊。”施耐德偏头望向了一言不发的楚子航,“学过剑或者打过架吗?” “少年宫5000块钱28节的剑道课程算不算?” “戴上护具面罩然后开战之前必定要发出大声战吼的才艺展示项目吗?聊胜于无吧。”施耐德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好像在这个年代敢开课收5000块高昂费用的剑道教练振奋了他,“像她这样,能做到吗?” “一分钟。”楚子航斟酌了片刻给出了一个数据。 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一起愣住了,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但前者已经开始狂喜,感情对面有高达原来我军也有机甲,难怪施耐德面对大敌当前还能够端坐钓鱼台淡看潮起潮落丝毫不慌。 真不愧是能够掌控执行部那群暴力疯子的真男人,如果我古德里安是退堂鼓国家级艺术家,这位想必面对地平线上千军万马还能安然端坐城头拉琵琶。 古德里安在心中给施耐德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类似在这种条件下进行巷战的话,我最多能在这个女孩手下保持一分钟的清醒。”楚子航开口摁下了古德里安的大拇指,并且在还没来得及开香槟的古德里安的胸口又补了一刀。 施耐德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就去试试吧。”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从手上一直握着的黑伞中拔出了刀柄,高架桥上的雨夜里男人曾经用另外一柄与之相同的刀砍断了几十头死侍的爪子,而刀刃如新发于硎。 御神刀,村雨。 传说斩杀千人后,妖刀村正的刀身上会沁出淅淅沥沥的雨水洗净血污,因此得名村雨。但实际上这柄刀并不存在于真实的历史中,也和杀伤了德康家族四代人的妖刀村正没有关系。最终是由近代的铸剑大师以卓绝的炼金工艺从古籍与故事中复刻了这一段杀伐决绝的传说。 “确实是一把绝世的好刀。” 曼施坦因眯缝着眼看向楚子航推门离去的背影,低低感叹。 “好刀又有什么用呢,这不是《风云雄霸天下》里给步惊云装备一柄绝世好剑他就能秒天秒地秒雄霸,这是给杨过一把玄铁重剑然后让他去砍擎天柱啊。”古德里安挠了挠头轻声嘟囔着,心里在认真考虑要不要真的趁机去楼上餐厅多顺几罐午餐肉。 曼施坦因没有理会好友的小心思,他的视线焦点落在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的许朝歌身上:“为什么我们放着分数爆表的theone不用,而选择让90分的somebody先上去送人头?” “因为他们的身份立场是不同的。”施耐德伸手指着大屏幕一路漫不经心走走停停已经上到四楼的少女回答。 “其实如果按照世家门阀的祖训来说,许朝歌你和楚子航应该被称之为不洁之人。因为你们的血脉被外人给玷污了。楚子航的龙血来自他的父亲,但他的母亲只是正常人。而许朝歌你的母亲卡塞尔学院并没有查到,据福利院工作人员回忆说她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但不论在秘党眼中血统如何高贵,排外的世家门阀是不会认同的,因为他们的继承人总会有更优秀的选择。” “你们原本是不会被东方混血种家族所承认的。所以他们打上门来时对你们而言也是重新融入家族的机会,只要你们表现出足够的价值。也许你不在乎,但楚子航不得不在乎。”施耐德转动座椅站起身来面对着许朝歌,“你知道你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许朝歌摇了摇头,事实上他连施耐德口中的名为世家门阀的东方混血种家族都一无所知。 “意味着她必须挑战你,在此之前一切反过来对她的挑战她都必须战胜以赢得正面的挑战资格。如果你直接出手把对面打趴下,那么楚子航就没有了出场的理由。” 许朝歌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古德里安在相对而立的两人中间挤了进来:“喂喂喂,首先我需要强调我不是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但有一说一你们难道真的没看见那个女孩有多猛吗?除了昂热校长,施耐德你还在谁身上看到过这种力量?如果她是正统的许阀中人的话至少也是名城级别的吧?所以理性讨论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去楼顶天台搭乘直升飞机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丽晶酒店楼顶会有一架随时待命的直升飞机了?如果是昂热校长站在这里他只会拔枪把飞机油箱一枪接一枪点爆。校长如此,那么当老师的只能跟上,我们怎么能辱没卡塞尔学院门庭?”施耐德从怀中掏出一柄做工精良的折刀递给许朝歌,“何况我们此时面前站着的才是真正的历代名都啊!” 许朝歌接过折刀,解下阿玛尼西装搭在了旋转座椅靠背上,最后向施耐德点了点头。 “去吧。他们已经要在五楼相遇了。” 第十三章 对决 丽晶酒店,五楼。 嵌着绿色荧光条的安全门被人轻轻推开了,少女从门缝中探出个脑袋打量着眼前这条幽长的走廊。 这是丽晶酒店的住房部,地板上特别铺设了柔软的绒毛地毯用以吸音,只有走廊前后尽头各自有采光通风的窗户,吊顶节能灯同样已经被断电了,所以整条走廊在阳光明媚的白天也显得昏暗而幽深。 走廊两侧墙壁上挂着的都是商贸市场里批发价五十到一百块钱一幅的装饰画,内容囊括了田园风光、静物素描以及人物写真等方方面面,风格跨度从山水画到野兽派再到抽象主义应有尽有,大多是对一些名家传世作品的仿作。 少女单手拎着棒球棍踩在地毯上,以远超常人的卓绝视力一路从梵高的《星空》途经《永恒的记忆》《开着的窗户》欣赏到莫奈的《睡莲》,最终她停步驻足在《蒙娜丽莎的微笑》面前仔细揣测作画者当年的喜悲,更远处的是临摹自徐悲鸿的《八骏图》。 这条走廊的天花吊顶格外高远,走在其间总让人有一种自己正在穿越神殿中幽深长廊,向神明觐见的错觉。而身旁两侧是向凡人讲述着不朽神迹的绚烂壁画。 没有神明。 十步开外持刀在手的短发少年脸上看不出大敌当前的不安又或者是渴战的躁动,他只是安静耐心地等待着少女欣赏完毕。但已经脱下了皮鞋露出的白袜代表着某种非战不可的决意。 “你那边都是些什么画?”少女打破了沉默。 “《格尔尼卡》《带头巾的女子》《向日葵》《星空》之类的……中段电梯开门正对的是巨幅的《清明上河图》。”楚子航回答说,他真的也记住了。 “那想必应该是最贵的一幅了,也许要花上大几千块钱。”可能过了三五分钟,少女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楚子航一眼,然后摇了摇头继续说,“你打不过我的。混血种的血统阶层分明也残酷,出生没有的东西那大概率到死的时候也没有。甚至没有给幸运儿中五百万买法拉利的机会。” 她的语气坦荡又确凿,就像叙说的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虽然听说你们秘党有种暴血技巧,但我也会升格。所以你能让一让吗?我难得出来一趟想多转转唉。” “终归是要试一试的。”楚子航双手握刀于腰胯前,刀刃悬于中线摆出了习自少年宫的剑道起手式,冰寒的视线落在少女的水月寻找一击必斩的时机。 这是日本几乎每一个剑道流派面对记者采访或是综艺节目时,师范都会乐呵呵地传授并亲自陪同演练的基础动作。 交了钱刚进入少年宫剑道馆时,教练除了一遍遍喊着“气合大声点大声点再大声点”就是反复教他们摆好这个起手架式了。但往往恨不得用全身力气吼出的气合会牵扯到其他部位的肌肉,于是这个架式也站的东倒西歪,教练就会发出“没有精神怎么学剑道全体再来一次”之类的怒斥。 这个起手式的唯一优点在楚子航看来就是简单而且能夯大力,狭路相逢只要自己占据中线,那不管对手如何凶猛总要吃上这一刀。 自己面对眼前的少女身体素质全面落入下风,而少年宫5000块钱一期的教练所传授的剑道想来同样拍马也赶不上对方名家大师的言传身教,所以自己只管大力,剩下的有没有奇迹全凭天意。 “你的名字?”少女似乎提起了些许兴趣,主动询问了对手的名字。 “楚子航。”他说。 下一刻他整个人宛如蓄势已久的猎豹猛然扑出,背部整条龙脊隆起并绷紧出令人胆寒的弧度。蛰伏已久的龙血此时迎来了最盛大的绽放,在血管中涌动翻滚发出雷鸣般美妙的欢呼。代表着权与力的黄金瞳被彻底点燃了,于是昏暗的走廊中如同亮起了狂野的火。 森森的杀意与不可撼动的威严随之在一念之间席卷了整条并不宽敞的走廊。 他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未彻底觉醒的混血种范畴,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冲阵战马落下的铁蹄,是永远昂扬的加速冲刺。十步的距离在他脚下转瞬即逝,最后一步踩落时楚子航依靠着自身强大的爆发力从平地高高跃起,手中的村雨在基础的起手式后跟着的是萨摩示现流中最决然也最威猛的狮子示现。 好像真的有不羁狂狮从神国跃出向四方咆哮,带着要斩断一切应断之物的桀骜狂野,因为从反叛佛陀的那一刻起它便再也无路可退。 楚子航同样无路可退。 蓄势、暴动、冲刺、跃起、斩落、扑杀! 从上至下斜砍的大袈裟斩固然可以把敌人连刀带人一同斩断,但同样也意味着在斩击过程中自己空门大开,所以这是誓杀之剑也是决死之剑。 村雨此刻斩下时带起的剑势真的如同致密暴雨向着少女兜头倾落,两侧墙壁上木框中的画布在这窒息的风声中飒飒振响。 哪怕是隔着冰冷的屏幕,但摄像头后所有人依旧不禁为这暴戾至极的一刀屏息后退。只有屈指可数的二三人完整看清了极静与极动之间完整的转换。 等到刀身物打部分带起的风压吹开少女鬓角的额发时,楚子航也加速到了极致,落下的刀刃迅捷到在昏暗的光影中模糊了踪迹,旁人眼里只能看到有皎皎月轮从天上落入人间。 迎着村雨疾如暴风般的剑势,少女发出轻笑,手中棒球棍倒转挥出,后发先至。 ——没有奇迹。 下一刹那月轮如镜面般破碎了。楚子航整个人被轰飞了出去,虽然他前十八年的人生没有被高速行驶的车辆正面撞击的经验,更没有亲眼见过大草原的野生非洲象。但洪流般的冲击力落在他胸口的瞬间让他脑海中产生的第一反应是刚才有狂奔的成年非洲象从自己肋骨上踏了过去。 这一刻少年宫剑道教练曾经向楚子航讲述的剑道对局常识被推翻了,观察、锁定、僵持、试探……最后才是打破冰点将胜负生死都系于一剑之间的强攻。楚子航走完了整套流程并付之以令人惊叹的袈裟斩,但少女直接以更为强权的暴龙般手段终结了这场真剑对决。 村雨落下的最后关头,楚子航的视线中只能捕捉到的是一抹快若流光的残影。就连硕大的棒球棍在那种速度的加持下都失去了原本的形状,转而如同锋利的剑刃般变得削薄而透明,最后才有突破音障造成的尖啸在这条走廊中炸响,近处数十幅画框玻璃在声浪中齐齐炸碎。 有玻璃碎片从蒙娜丽莎的脸颊划出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的微笑变得褶皱而妖异。 “勉强算得上登堂入室的一剑。中国剑术以术求意而封神,日本剑道习技得道而成圣。我家老祖宗说日本剑道是奇淫巧技,但其实私底下没少研究,毕竟师夷长技以制夷。看得出来你马上要得道了,多努努力以后还有望混个十番打免许皆传之类的剑圣名头,配上你这张脸日后就是行走的绯村剑心再世。” 少女蹲下身来鼓励似的在楚子航肩头拍了拍,似乎深得二者之精髓。 “那么你呢?”楚子航在晕厥之前尽力打起了精神,扛着脑袋中漩涡一样的混沌向少女发问,“你的剑术是什么境界?” “我不会用剑啊。”少女歪了歪头示意楚子航看向自己手里的棒球棍,然后弯了弯胳膊似乎想展示一下二头肌,“我是大力出奇迹流派的。” 第十四章 名字 脚步声在五六楼之间的楼梯转角处停住。 以三角队形严阵以待的战术小组队员身体紧绷,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炼金长剑,不过在发现推开安全门从六楼走下来的是一位少年,随即他们才松了口气,彼此对视一眼让开了过道。 许朝歌反手关上身后那扇安全门,点了点头示意之后沉默地穿过了三人。 仿佛有卵石沉入水底,无形的领域在许朝歌正式踏足五楼走廊的这一刻被触碰了,水波荡起微不可察的涟漪传向远方。 深海一般的精神重压瞬间落在了许朝歌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那是来自走廊里另一头上位者不容挑衅的威严。 如果长时间处于这种重压之下,以待命战术小组队员的身体素质应当很快就会被压垮。但现实却并没有,因为傲慢的上位者蔑视般放过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一如山林间的猛虎巡视领地时只会向着够资格的对手咆哮,从不会去在意脚边杂草枯枝的兴衰与否。 “让所有人都离远点,这里不安全。”许朝歌回头向准备依旧留在原地待命的战术小组叮嘱了一句,声音因为长年保持的缄默而沙哑。 如同遭受冒犯因此被触怒,随着他开口说话,于是黄金瞳点燃了,一个更加宏大的精神领域以许朝歌的身体为圆心向八方撑开,范围各自向上和向下覆盖了丽晶酒店一共六层。原本施加在他身上的重压被立刻粉碎了,有赤金色的熔岩在他眼底悄无声息地流淌。 空气在这一刻恍若凝滞,取而代之的是死亡与毁灭的概念在天地众生间流转。 一股无可抵御的莫大恐惧席卷了被黄金瞳笼罩的队员,他们的心脏试图将更多的血液泵出并输送向全身器官用以刺激激素分泌,但超频的心跳很快达到生理极限,随后带来的是心律失衡乃至短暂的心跳停滞,好像有镣铐同时锁死了喉咙与心房。 好在许朝歌很快就转身离去,恐惧和死亡一并被带走了,只有汗出如浆而在眨眼间凝干的队员各自瘫倒在墙角,他们又强撑起身体踉跄爬上楼梯逃离此处,宛如上岸濒死的鱼努力拍着尾鳍蹦哒向江河。 死亡和毁灭向着幽长的走廊深处进发,两方领域彼此挤压试图碾碎对方,强大到足以影响现实的精神在空气中碰撞出一簇簇火花,一盏一盏的应急灯光随着许朝歌走过而无声地破碎,墙壁上的画作失去了往日曾经照亮过它们的光芒,于是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走廊尽头还有影影绰绰的日光。 位于八楼的调度室内所有人都已经撤离了,此时的地面上只覆盖着一层玻璃细粉,那是原本悬挂在四方墙壁上造价不菲的屏幕。 走廊很长,偶尔能看到有闪着蓝光的电子锁在领域碰撞中逃过一劫没有被崩碎。在黑暗中那上面倔强亮起的纹路,就仿佛某张羊皮卷上勾画的藏宝图,指引着许朝歌踏入更加深邃的黑暗。 但其实许朝歌并不需要指引。 正如他曾经在丽晶酒店停车场中向中央调度室里的众人所展示过的,自从开启第二次灵视之后,世界在他眼中有着第二种模样。 即便隔着数百米、几道钢筋混凝土墙壁的距离,但生物体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热量在许朝歌感知中依旧清晰,构成了星星点点各自不同的光源。 光源光强具体的坎德拉数值无法用数字准确表示。 一般来说普通人所散发的光与热相当于草甸上的幽冷萤火,星星点点且琐碎;而被打趴下一干校工部猛男是夜晚里的荧光小夜灯,堪堪照亮墙壁的一角;更强的是执行部部长施耐德,如同几十瓦的led灯光,从炼狱火海中归来的恶鬼般躯壳下隐藏的是数倍于校工们的力量;代表楚子航的光源迎来了一段飞跃,类比大概是足以劈开雨幕与夜色的车头远光灯,正如那夜高架桥上的台风和暴雨没有能够熄灭他,而是点燃了他。 但此刻映入许朝歌眼帘中的简直就是一台专用于军事警戒的氙气探照灯,看见远处的光芒便能切身体会到近处的炽热,入目尽皆是一片煌煌,灯光所至之处魑魅魍魉无所遁藏。 如果自己的血统是卡塞尔学院所谓的“s”级,那么对方无疑也是。能够撼动这种光芒的从来不会是什么策略算计或者诡谲伎俩,而是比它更加炽热的火焰或者更加盛大的光芒。 这正是许朝歌来此的目的。 “是谁号召万物而浑成一体,发出美妙的宫徵? 是谁使狂飙怒号?是谁使晚霞成绮? 是谁将缤纷的春花,向情侣联步的道上散布? 是谁把平常的绿叶,编织荣光以表功绩? 是谁稳立奥林巴斯而聚集神袛?” 清丽的女声在走廊中徘徊萦绕,歌唱着的是《浮士德》中剧作家的唱段。原本唱词应当激昂但此时的歌声飘渺,如同溺死在歌剧中的幽灵在无人的午后独自吟咏,又似乎是在向这边的许朝歌发出合唱的邀请。 “画下这副仿作的是一位自认为怀才不遇的落魄画家,不少琐碎之处还藏着他的个人画印。虽然临摹的是《清明上河图》但他的笔触过于凌厉,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种咬牙切齿仿佛要把钢铁都嚼碎吞咽下去的模样。并且他对这种贩售仿作以求取金钱的匠人做法非常不齿,所以他对这副出自自己笔下的画作也并不爱惜,三两片树影原本都是之前随手落下的脏污折损。很容易就能想像到他在购画者手中接过薪酬时心底是如何的嗤之以鼻。还有就是……” 许朝歌静静聆听着面前少女的讲述,在她停顿时恰到好处地送上衔接:“还有呢?” “他很快就死去了。”少女轻叹,“不论是自认为理想遭受现实玷污后所激发出的至死不渝,还是品尝过成功短暂欢愉导致甘于平庸后的同流合污。无论如何,他都将死去,也只能死去。” 情绪似乎抽离得很快,站在巨幅《清明上河图》面前轻抚画卷的少女回过头来望向许朝歌,电梯闪烁的安全灯光衬出的并非喟叹感慨,而是她眉眼间难以自制的单纯期待。 她还是穿着那身很酷的街头潮流少女服饰,隔着一丈之地许朝歌很容易就能听到硕大的耳机里正放着《蝴蝶夫人》中《晴朗的一天》,演唱者高昂的女声好像要穿透听众的耳膜也要穿透一方秋水,好让那些被深埋于地底的爱意如同山火一样彻底喷涌燃烧,为日后与爱人的重逢绽放最美丽的烟火。 只有台下的观众知道,这是巧巧桑在拔剑自刎的极悲之前,满腹期待的独自狂喜。 “会跳舞吗?”少女伸出了右手,但并非是希望许朝歌接过后共舞。她独自踩着耳机中咏叹调的旋律开始在画前独舞,跳的是某种许朝歌从未曾见过的丧舞。仿佛真的在为这位素未谋面的画家送葬。 “许朝歌……见到你很高兴。”这段独舞只有一两分钟,少女很快停下了个人的吟诵与舞蹈,踮起脚尖向许朝歌轻盈鞠躬,神情满是按捺不住的欢呼雀跃,“我叫许白帝,和你同一年出生但比你小一点,算起来应该是你的堂妹,你可以直接叫我小白。” “白帝?”许朝歌眼眸低垂,骇人的视线正对上了一双与自己一般的熔岩黄金瞳。 傲慢且强大。 和权与力一样。 二者常常是相辅相成,强大保证傲慢的资本,而傲慢彰显强大的威严。 这是许朝歌对许白帝的第一印象。 “白帝的意思是‘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白帝城,也是公孙跃马而称帝定都的白帝城,不是代表什么天潢贵胄。”许白帝看出许朝歌的疑惑于是率先解释,说话间她神色有些尴尬扭捏。 “当然其实白帝这个名字原本在门阀之间也有皇氏宗亲的意思,因为李阀往上追溯确实出了不少姓李的皇帝,他们家名字上又喜欢搞颜色,墨师白帝黄犽碧君青仙赤皇之类的……但这一代的李白帝已经被我捶翻了。” 许白帝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话,真的好像与兄长多年后相逢却还没长大的妹妹,迫不及待地与对方分享这么多年来自己的见闻与故事,又恨不得把最甜的棒棒糖一股脑全都塞给他。 “你很讨厌我。”许朝歌轻声说,“真的很讨厌我。” 随着沙哑的声音落下,如同喜剧画面停在皆大欢喜的那一帧,磁带卡在了最高亢的颤音。许白帝一直含笑的脸庞僵住了,随后缓缓松垮下来最终归于平静,倾城的面容上染着长夜落雪的寒意。 走廊在许朝歌的一言过后陷入了如同人去花死一般的寂静沉默之中。 许白帝弯腰拎起了脚边的棒球棍扛在肩膀上点了点头:“你说对了。” 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故事和糖呢?其实久别未见的妹妹现在最想做的是把突如其来的哥哥吊起来打一顿,打的时候再把想问的问题问遍。 “你怎么看出来的?是我面部肌肉群控制不到位还是我情感上演绎不自然吗?”许白帝问。 “精神领域贯穿了你的个人意志。”许朝歌解释说,“你真的很不希望我叫你小白。” 许白帝抬头看向空中不时迸射出的星点火花,于是了然地点了点头。正如她总是能透过百十年前遗留下来的细枝末节痕迹揣测重现当时的情景,血统高到这种地步,能够在虚无的精神中窥探真实的现实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我当然有理由讨厌你,因为你的存在所以我被夺走了名字。”许白帝撇了撇嘴角似乎很是不屑与愤懑。 “名字?” “许阀的祖训,族人没有开启灵视前是不配拥有名字的,大人们以数字称呼我们,而小孩私底下会互相给对方取一堆诸如胖墩、狗蛋、大黑之类的外号。 直到开启灵视觉醒言灵之后我们才有资格通过试炼再向彼此发起争名之战。一代人当中最卓绝的那位将被冠以历代王朝帝都之名纵横四方。 那天我兴高采烈地把所有同辈人全部打倒在地,脑袋里想的是我终于不用被人叫许十三或者许小白了,等一下上台受名时我会拿到哪一座王朝帝都的名字,洛阳长安汴梁临安……当然我不太喜欢后面两个,这会让我听起来像是软骨头的投降派。 你的名字我也畅想过但没太敢想,因为祖训中能担得起这个名字的混血种必定流着原初之血——也就是黑王的直系血裔。拜托黑王的直系血裔不应该是四大君王吗?难道许阀还能对龙王招婿上门,说我们嫁个女儿给你,你改名叫许朝歌吧。要我说也许找个歪嘴厉害的比找头真正的龙王更靠谱。” “但你并没有获得你所期待的。”大概饱受路明非的熏陶,听着少女白烂话和冷笑话的许朝歌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是啊,结果是我并没有获得我所期待的。”许白帝轻吁了一口气接着说,“老祖宗夸奖称赞我,说我战技精湛血统优秀言灵强大,我是门阀乃至整个混血种世界的佼佼者,但是……” 凡是都怕“但是”二字。 如果有人说虚惊一场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四个字,那么乐极生悲可能正好相反。 “但是这一辈王朝帝都之名已经在多年之前就被授予了,那时候我甚至还在襁褓之中刚对这个世界睁开眼睛。许朝歌,就是这个名字。”温度和多余的情绪似乎都从许白帝的语气中剥离了,她抬头凝视着许朝歌,黄金瞳中透出的是迷茫与愤怒,“如果从一开始就结局已定,那么我曾经的努力又算什么呢?注定徒劳无功但却不自知的小丑吗?” 她在诘问而许朝歌无法回答。 “不能担起唯一王朝帝都之名的许阀嫡系将会以华夏名城为名,所以我最终得到了‘白帝’这个名字,虽然是一时的伪都,不过说起来确实也沾了点龙气。李阀这一代出了一尊白帝,但最后赢的是我,这么看来我也挺厉害的。”许白帝自嘲地笑了,同时她上前踏出一步,整个精神领域的重压向着面前的许朝歌如泰山压顶般倾覆而来。 “这一次我也希望赢的是我。” 许朝歌轻轻挥动右手,好像掸走衣袖上灰尘一般把许白帝的领域拦在身前一尺的地方,任凭面前如何火花飞溅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与许白帝很是平静地闲聊着,一如多年后于道左相逢的故友。 “很恰当的理由,如果有一天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被别人夺走了我当然也会怀揣着怒火和骄傲打上门去。”许朝歌点了点头,“有信心吗?” “我看过你的档案,你的言灵应当是‘审判’,位列言灵序列表111号的究极言灵,世间万物几乎没有你斩不断或者杀不死的东西,审判代表的应该是最锋利的刀刃,三千世界无物不断。如果这场对战是一局moba游戏的话那你的定位应该是核弹法师,炮台输出毁天灭地无人能挡。但你犯下的错误是离我太近了。” 恍若来自洪荒大地的古老气息从许白帝身上升腾起来,只存在于国武圈内口口相传的气血熔炉在一位不满十六岁的女生体内点燃了。 何止是熔炉,这一刻许朝歌眼里原本的氙气探照灯化作了一轮照亮天上天下的太阳。但即使是太阳也只能仓皇逃窜着,因为有通天彻地挥洒着无穷伟力的巨人正试图追上并把它永远束缚在天上。 言灵·夸父。 这个言灵并不存在于秘党现有的言灵序列表上。 在与大陆一衣带水的岛国,混血种把这个言灵叫作“八岐”,取自岛国神话传说中八首八尾,血瞳烧云,身躯能够填满八个山岗八个峡谷的八岐大蛇,代表着传说中足以令天塌地陷的强大与万世不亡的永生。 开启这个言灵的混血种便如同获得了堪比八岐大蛇般的力量,龙血中的暴戾与疯狂都再也不能动摇他们的心智,他们能够任凭自己心意而撕裂山川倾覆江海,原本不可被触碰的精神领域在这种力量面前也会具现成为一副可以被斩开的甲胄。 权与力在这个言灵上彰显得淋漓尽致,拥有它的混血种便握住了宰执天下的王权玉斧。 而在这片以自身血脉与文化演化了岛国的土地上,它是逐日而死的夸父。 《山海经》中的《海外北经》《大荒北经》中都记载着夸父“以力逐日影,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最终向大泽北顾,道渴而死的故事。他一步跨越千里江山,一口饮尽五湖四海,双手驾驭着青黄两蛇,随意插落的权杖都能演化桃林。 如果说许朝歌所拥有的言灵审判象征着可能失控的极端精神权柄,那么夸父它就意味着绝对稳定的肉体力量。那是足以拥抱太阳的、最极致的力量。 拥有这一言灵的混血种生来就应该是近身战中绝对的王者。 “你能回答我吗?到底是谁稳立奥林巴斯而聚集神明?”细密的龙鳞从衣袖中无声地生长出来,覆盖在许白帝嫩白的十指上如同铠甲。 “是人类,是我们。”许朝歌轻声应道,浑身上下骨骼生长并闭锁,产生一连串劈啪作响的爆鸣,不再被刻意压制的龙血从长眠中醒来发出舒畅的轻吟。 他手中甩开了那一柄施耐德交于自己的折刀。 于是战火燃起。 第十五章 搏杀 五楼电梯前那张被许白帝形容为吞吃灵魂的巨幅《清明上河图》第一时间就在双方战斗带起的余波中被撕碎了。 转瞬之间折刀与棒球棍已经在幽暗光影中相击数百次,刀刃挥动时突破音障的极速让旁人只能看见走廊内交错闪烁的虚影,以及跟随着风声而起落的破碎画布。 如果说刚才许朝歌与许白帝两人最开始是倚仗着冠绝于世的精神领域暂时冻结了整条走廊,仿佛令方寸之间的天地都黯然失色。 那么现在他们是以自身每一寸血肉中迸发出的力量作为剑刃去试图劈开对方的王座。 从未有一种现存动物的心脏能够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足以将粘稠又灼热比水银更重的龙血输送向全身机体上下,神经与骨骼在龙血的浇灌下迅速焕发出让人难以置信的活力。 二者浑身蒸腾起的滚滚雾气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胸膛中正跳动的根本不是血肉生长而成的心脏,而是一座轰鸣着吞噬了无数煤炭和燃油的钢铁内燃机。 带着巨大动能碰撞在一起的钢铁与钢铁之间绽放出炫目的璀璨火光。 因为火光点燃的速度远比人类肉眼所能捕捉到的图像更快,所以好像上一簇火光尚未熄灭下一簇火光已经完全亮起,从脚下的绒毛地毯上一直烧到高远的天花吊顶,逆着狂风燃烧的火光最终连绵成为一片火线,又在轰然作响的音爆声中被冲散消弭。 仿佛有人高举火把沿着传说中通天的巴别塔向云端走去,发誓要把九天之上永远高来高去的风和云一同烧穿燃尽,一路举火烧天,连上帝也为之惊骇震怒。 随着他们在走廊中的碰撞,原本紧锁的房门全都被狂风撞开了,墙壁上同样被砸出一个又一个的硕大坑洞。木块绒毛以及混凝土碎屑在风中翻飞如雨。而这场雨中被狰狞厮杀的怪物们用身躯撞开一条接一条久久不能重新聚拢的通路。 最终是夸父这一究极言灵在近战中比血统赋予许朝歌纯粹的身体素质更胜一筹。 许白帝以手中棒球棍格挡住了许朝歌挥出的折刀并向上挑,使用了某种太极剑法发力方式,借用庞大的惯性将对方手中折刀整个带飞,而她抓住机会左手握拳重重轰在了许朝歌暴露出的胸膛上。 拳头和胸膛二者相撞时发出的并不是通常情况下的闷响,反而是清越激昂的金铁交鸣声音。许朝歌沉默地正面受住了对方的一拳并没有选择顺势拉开,他抬腿屈膝一记凶狠而暴戾的膝撞同样落在了少女已经被龙鳞覆盖的腹腔。 被巨力抛飞出去的少女在柔软的地毯上翻滚了数圈终于停住,虽然场面上看起来她似乎是落了下风,但事实正好相反,久经战阵磨砺出来的完美卸力技巧让她的伤势远不如看上去那么狼狈,反倒帮助她脱离了许朝歌的攻击范围,以便为自己接下来的攻击蓄势。 的确没有结束,落地的少女触地停稳之后如同绷紧的弹簧释放般又向着许朝歌扑杀过去,极速让她的身体在一片幽暗中划出厉鬼般的黑影。索命的利爪已经拂过但常人只能在很久之后才能捕捉到早已吹过自己身旁的一缕发香。 许朝歌没有闻到发香,因为早在这之前已经有扑面而来的森寒杀机先一步落在他的腰腹之间。他流金的瞳孔剧烈震颤着,迎向来此索回名字的黑影躬身弯腰,在刹那间以手中折刀完成了从目视到切下的大半过程站姿居合。 有零星的血花在空中绽放,但没有收刀血振。 许白帝绝美的脸颊上浮现出一道红痕又隐去,另一边踉跄倒退的许朝歌喉头翻动,嘴角流出一抹殷红。 “只差一点。如果刚才你是用你的言灵斩中我的,那么现在你应该已经斩下我的双臂了。”许白帝拭去脸上血迹向正在喘息的许朝歌说道。 她伸出双手屈臂向外,一道血肉模糊的可怖伤口以极快的速度在眨眼间愈合完毕,只留下破碎袖管遮盖不住的凝霜肌肤。 许朝歌看着地上已经崩碎的折刀摇了摇头:“差一点就是差很多。也许就算被斩断双臂你也能重新长出来。” 说着他脚下缓缓向前平移,在地毯上犁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面对着许白帝摆开了八极拳架的起手式。 拳法课程并非出自某位小隐隐于筒子楼的名家大师,而是来自少年宫5000块钱一期剑道课结业时附赠的拳法体验课,随课程一同附赠的还有一把仿制《星球大战》中原力武士的塑料激光剑。 体验课只有四十分钟,即便那位希望创收的教练尽心尽力,但依旧只来得及教给学员们一个最简单的起手式。 不过教练最开始所阐述的拳法纲领许朝歌记住了,架式的意义并非侧重如何发力和应对,而是梳理,以个人心念一以贯之。发力交给生物野性的本能,而应对则更多仰赖神经反射的速度。 “八极拳吗?”许白帝挑了挑眉头微微颔首,“好,那就八极拳。” 她的声音同样冰冷而沙哑,犹如龙蛇吐息。 两张别无二致的拳架在走廊中相对摆开了,寂静无声中只有被微风吹过的绒毛在二人面前飘舞。 下一刻两人同样以脚趾抓地,爆发出极快的速度再度轰然对撞在一起。这一次他们各自手中已经没有了刀兵但凶险程度更甚,彼此落在对方身体上的每一拳都用尽了十二分的力气。 八极拳拳风刚猛劲爆,朴实无华但招招凶险。力从地起,以腰身作轴最后贯以指尖,全身自上而下头、肩、肘、手、尾、胯、膝、足无所不可用者,常人在施展这套拳法时周身便如同扎人的刺猬。 而现在正以拳搏命的二人恍如化身成为了最纯粹的杀戮机器,身体的每一处都是足以夺人性命的杀器。 一声闷哼响起,许白帝以“劈山斧加钢”先一步破开了许朝歌中门。随后类似咏春日字冲拳的拳头暴雨般落在许朝歌身上。 但许朝歌以熊蹲之势最后稳住了,回过头以一记刚猛的头槌再次撞在少女腹腔龙鳞上。 两人各自倒回拉开,许白帝第二次重重摔落在地毯上,而许朝歌整个人被扫落一旁,身体陷到墙壁当中。 “出门前老祖宗嘱咐我说这只是试探。”许白帝从地毯上盘腿坐起来吐了口血沫,她腹腔上经受许朝歌一击而导致暗红的龙鳞很快又变回了原本的深黑色泽,“所以很遗憾我不能完全放开手脚和你打。不过单纯使用龙骨状态能够和开启言灵后的我正面对拳的人,你是第一个。” “龙骨状态?”许朝歌咽下了喉中的腥甜,发力把自己的身体从皲裂如蛛网的墙壁上拔出,皱眉向许白帝问道。 虽然不明显,但面前的少女在力量与速度方面的确都压制了他,之前很多时候对方的拳脚与棒球棍已经算是成功落到了他身上,不过那种挨着边角的擦伤被他此时的体质很轻易就豁免了,但现在看起来她的自愈能力同样在自身之上。 继续打下去哪怕对方没有其他底牌,自己同样也只有败逃这种结果。 即便自己不是什么宁在雨中高歌骄傲死去的性格,但想想属于自己的东西要是被夺走,也有够让人不爽的了。 “秘党的猎犬们没来得及向你解释吗?血统超过某一临界线的超级混血种浑身具备上千块骨骼,而不是常人的206块。龙骨状态下这些骨骼会生长并闭锁,此时我们会迎来全方位的增幅,身体会比目前人类制造绝大多数的钢铁合金更为坚硬。”许白帝拾起之前被她丢开的棒球棍,发力将已经略微弯曲的棒球棍重新掰直,“但你格外的硬,如果我是不锈钢那你怎么也得是块钛合金。” 少女没管许朝歌也没在继续说话了,她把棒球棍如同利剑一般直直插入地板当中,而自己伸手散开了脑后的马尾,咬着皮筋重新将头发高高盘起。 “用你的言灵吧,一击定胜负。”她发出最后的邀请。 “言灵么?”许朝歌低声喃喃自语。 哪怕是二次开始了灵视,但他依旧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自己的言灵,撑开精神领域后只是赋予了他出声说话的能力,如果血统低劣的弱者可能会被领域当中逸散的余威当场杀死,但对面前的许白帝而言只是有点扎手。只有必定要杀死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死的关头他才会彻底解放心脏中的枷锁。上一次还是在高架桥上面对奥丁麾下的成群死侍。 这会是第二次吗? 有渺渺微风从走廊尽头吹来,拂过许白帝的发梢又吹过许朝歌的脸庞。 许朝歌忽然无端地想到,如果不是因为丽晶酒店住房部的特殊设计,那么其实现在外面如泻的天光应该能够把整条长廊全部照得通透亮堂。 他恍惚间没由来地便失了神,原本就一直处于失控边缘的言灵自主释放。 在曼施坦因教授认知中接下来发生的应当是堪比1908年通古斯大爆炸的人间惨剧,整座濒海小城都会因此被送上云端,灭世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太平洋西海岸。 但这一次整个充斥着死亡与毁灭的精神领域,没有像之前如同雄狮巡狩般向外扩张出去,而是相反的完全收敛起来。浮动的审判领域宛如片片柔软的鹅绒落在许朝歌身上,与他的血肉肌肤接触时却又发出与名剑淬火一样的细微嘶嘶声响,之后好像有万千无形的利刃落在了许朝歌掌心中央。 他无师自通地领悟了,仿佛那些东西原本就深藏于他的血脉当中等待挖掘。他尝试性地挥手,于是权与力、罪与罚随着他的动作而撒落。 一侧的电梯门如同被热刀切分的黄油,一记贯穿了整个电梯等待区域的裂痕无声出现在两人眼前,裂痕断口如镜光滑反射着淡淡幽光,透过裂痕很容易就能看见电梯井内断裂的粗大钢铁铰链,以及更远出裂痕中透出的灿烂阳光。电梯坠落的巨大轰鸣从电梯井内传来,整座丽晶酒店都如同被震颤了,簌簌的粉末从四周墙壁上抖落下来。 许朝歌如同找到了首山之铜,从这一刻起真正拔出了属于他的利剑。 “bravo!”束发的许白帝起身为之击节叫好,“果然混血种的事最后还是要靠言灵解决。” 荒蛮的气息终于在少女身上完全释放了,站在原本幽暗的走廊上整个人如同浩浩烈日横空。 而另一边是如渊似海拔剑长立的许朝歌。 第十六章 来人 天上长风如流,乱把白云揉碎。 透过乱流看过去,天上的阳光被扭曲了,显出一种虚幻而模糊的日晕,让举头望日的人们不自觉就眯缝了双眼。 螺旋桨带起的磅礴风压过境,吹散了酒德亚纪的发髻,几缕青丝拂过站在她身旁的叶胜脸庞。 叶胜皱眉感受着这风声片刻,往前踱出一步侧身挡在了酒德亚纪面前,又伸手帮她把发丝重新挽到耳后。 放在以前这动作总会显出几分暧昧的绮旎,但现在他们二人都已经没精力从这种细枝末节去品味双向奔赴的甜蜜了。 因为兵临城下,万马齐喑。 仿佛有盛大的战争就要在下一刻打响。 这是丽晶酒店最顶层的天台,在施耐德的指挥下,一刻钟之前卡塞尔学院所有在职人员备份上传完毕资料后,连同被许白帝打伤的全部伤员都撤离到了这里。 如果这是一场面对杀手屠夫的大逃杀游戏,那其实这样不管不顾地蒙头往上逃窜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因为最后坠在后头的死亡总会追赶上来,而自己却已经坐困愁城无处可逃。 除非像古德里安教授所期盼的那样,真的有黑鹰直升机从天上降下救命的软梯。 ——真的有直升机从天而降。 但踏着狂风从直升机上走下来的,并非来自秘党执行部统一的制式风衣,而是全身笼在一袭黑袍中的奉剑侍者。 他们沉默地排成一排,手捧的每一具剑匣都是半开的,匣中满是切切的锋锐之意,隔着丈许远的距离依旧让观者肌肤生寒,仿佛能够听到炼金古剑在悠长地呼吸轻吟。 面对不速之客,此时空旷天台上所有人都看向被自发簇拥在正中央的三位教授,他们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 刻在曼施坦因教授面孔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深沉严肃,他的视线从左到右依次在雕花镂刻的剑匣上掠过,仿佛一把冰冷而严苛的戒尺正在挑选足让自己正视的对手。 只有古德里安教授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依旧频频往施耐德脸上瞟去,眉宇间透露的都是感觉自己先前说对了的自得之意。 如果酒德亚纪看过那部经典港片《九品芝麻官之白面包青天》,那古德里安此时脸上表情翻译过来的意思大概是:“施耐德你还说你没准备逃跑用的直升机?” 又或者“我一进来就看见施耐德在喊直升机快点来。” 施耐德面沉如水没有说话,他隐没在面具下的真容让人看不真切,铁灰色的瞳中同样宛若结上了一层云翳,所有近乎于“人”的情绪都被封锁了,但周身浮动的低气压很明显地表达了他某种如同生铁般的决意。 这种决意并非关于生死,而是代表着两尊并立庞然大物的意志冲突。 “你们坏规矩了。”长久的对峙与沉默后,施耐德推着氧气瓶小车越过众人走出,“1972年2月,我们双方曾经在八达岭长城脚下签署了互助协议,协议当中就有关于卡塞尔学院在这个国家招生与设立安全观测机构的条例达成了一致。” “确实,我记得协议内容规定,从属秘党的卡塞尔学院有权在任何地方吸纳任何具有自由意志的学员。” 一连串的轻声咳嗽后,拄着拐杖的老人最后走下了直升飞机,梧桐木制成的拐杖敲击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缓慢踱步的他站在施耐德面前半米处立住:“当年我们还用炸酱面、涮羊肉和北京烤鸭招待了你们。弗拉梅尔先生打趣说,给他一瓶茅台酒,他愿意在任何协议上签字。” 头发已经花白斑驳的中山装老人说到这里似乎回忆起了某些往事,于是微笑起来:“但太久远了,那个年代路上跑着的还是永久、飞鸽以及凤凰牌的二八大杠,车头上的银色铃铛在大街小巷叮叮当当地响。骑上自行车座位之前,人们往往需要推着车先小跑几步,一脚踩在踏板上一脚连着蹬地,然后借着惯性姿势漂亮地跨上座椅。 当时手表、缝纫机、自行车是大城市人家嫁娶时才有能力准备的三件套。我也是个年富力强的精神小伙,每天从床上蹦起来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收音机,一边等候着广播里女主持人用她温柔的嗓音播报昨天的新闻,一边嚯嚯磨着牛角刀准备把今天派发到我手上的死侍剥皮拆骨,脑袋里想着的不是接下来应该怎么下刀,而是我什么时候能搞到那套票据去娶街对面的小芳呢?” 随着老人平缓的讲述,酒德亚纪怔愣住了,好像自己的灵魂轻轻飘离了二十一世纪星级酒店的天台。 整个异国他乡七十年代的景象扑面而来,空气里弥漫的是柴火土灶的气息,身旁站着正把污水泼到门口石板上的街坊,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行人一边抬起双脚试图躲避飞溅的污水,一边操着京片子骂骂咧咧。 “过界了。”曼施坦因教授的声音打断了这种幻觉,于是画面片片破碎凋零,最后一声自行车的铃铛声远去了。 酒德亚纪悚然从幻境中惊醒。 “你们过界了。”曼施坦因咬字极重地重复了一遍,“所以你们是准备要单方面撕毁《长城协议》吗?” 类似护犊的愤怒在这位秃顶老人并不高大的身躯中升起,他直视着来人,黄金瞳点燃摇曳。 “怎么会呢?那一年你们秘党得到了我们提供的资料,终于成功补全制定了言灵序列表。而我们从与你们的交流学习学到了更加先进的炼金技术。这是很经典的双赢案例。” “但你们的招生范围从一开始就并不包括世家门阀的血脉后裔。”拄杖老人风轻云淡地回答,“所以彼此彼此。” 三十多年前的秘辛在昭昭天光下被揭开了,所有足够幸运去聆听这一段尘封历史的人们都屏息凝神不敢有任何动作。 “我还以为这项条款的重点应该落在‘自由意志’四个字上。”施耐德冷冷地嘶声回答。 “可是小孩子又怎么会懂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呢?”老人摊开了手掌,“常言道,听人劝吃饱饭。我们无非希望他听长辈的一句劝告而已。” 曼施坦因回话了,语气里是直白的讥讽:“长辈?难道你们会承认一位从来没有祭拜过你们祠堂的族人?” “如果是别人,当然不会。但他的名字是许朝歌。”老人点了点头坦然接受了这种质疑与讽刺。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种穷小伙买彩票中了五百万,于是远亲近邻纷纷觍着脸上来拉关系的趋炎附势之感,但现实就是如此。我们的文化中有一篇用于给儿童启蒙发智的文章,叫《昔时贤文》。文章写的辛辣也正确,里面有一句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就是这么回事。” “那还真是‘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你们放养了他接近十六年,现在才出现,这哪里是走亲戚攀关系?这是孩子成才之后,弃养的生母突然出现明争强抢的社会伦理剧情啊。”曼施坦因教授鼓掌并冷笑,“还有,弗拉梅尔其实不太爱喝白酒,也许那句话算是他这辈子的情商巅峰了。” 他特意把巴掌拍得大力又响亮,“啪啪”的声响在天台上回荡,就好像是在抽着对方的耳光。 “比起祭拜你们的祖庙祠堂,他已经先一步签下了秘党的亚伯拉罕血契,他的入学学号都已经生成完毕了。”施耐德挥了挥手,叶胜走上前躬身递上了一份签名契约。 老人没有浪费一眼去看那些字母和签名,他抬起拐杖把那份契约轻轻压落到地上:“入学学号?那这孩子的姓氏与生俱来。何况这玩意只在你们的所罗门法庭有效,但我们遵从的是宗族戒律。原始的、不被现代文明接受的、但和你们无关的宗族戒律。况且即便你们有亚伯拉罕血契,但他名字叫许朝歌,从出生时就叫许朝歌。” “你们的自谦听起来还真让人措手不及,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古埃及王朝比你们更久远。在蒸汽时代前,你们的文明可是一直凌驾全世界之上长达两千余年。” 曼施坦因俯身捡起契约文书拍去了纸上的灰尘,“所以说这是楚王兴兵伐随吗?那时候两国交战还讲究师出有名,于是随国辩解说‘我无罪’,但荆楚之地的泱泱大国居然自谦称‘我蛮夷也’。” “说笑而已,如果我们是真的蛮夷,那么匣中宝剑应该已经出鞘了。” 楼道中传来轰鸣,好像天声震落。老人视线低垂,落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好像能透过层层阻隔看到丽晶酒店中正上演的画面。 “我很疑惑一个问题。其实你们没必要来这的。”施耐德向老人问道,“如果那女孩打赢了许朝歌,她自然会把许朝歌带走,我们没人能阻拦。但如果许朝歌赢了,我不认为你们这些黑袍剑侍又能拦下他。” “放心,不把混血种世界展示在普通人面前同样是我们的守则。”老人满不在乎地笑了:“所以剑侍是用来撑场面而已。此行的目的只是想和那孩子见一面好好聊聊。”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打算用武力把许朝歌绑回去?”站在一旁看戏的古德里安教授突然明白了,他右手攥拳敲在自己左手手掌上,好像脑袋上陡然亮起了一盏代表智慧的金光灯泡。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去问问许朝歌他自己怎么想的呢?”古德里安建议道,“他固然没有在你们大家族中长大,但他和我们接触时间同样不超过一个小时。” “早该如此。”老人双手撑在拐杖龙头上露出微笑。 施耐德和曼施坦因对视了一眼同样点了点头。 角落里半躺在担架上的楚子航脸色苍白看不出喜悲。 第十七章 审判 如果从古至今世上最锋利的剑有名字,那一定叫作死亡。 剑出则两断,剑落而人亡。 而现在,许朝歌握住了这柄人人都将直面,但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极锐之剑。 他将死亡一寸一寸从虚空中拔了出来,原本应当无形无质的死亡在这一刻清晰可感。 许白帝注视着对方,从许朝歌虚握着的掌心中向下三尺三寸,每一处空气都散发着让她肌肤割裂的锋锐之意,这种危险的气息甚至超出了她当年近距离直面t-34坦克主炮,好像下一刻她就会被斩出的剑刃切成两断,切肉斩骨,干脆利落。 比起许白帝对于危险的直感,作为执剑者的许朝歌更为清楚这把剑的模样。 剑长三尺三寸,是最经典的八面青铜汉剑造型,但脱离了物质束缚而完全借由精神施展威能,所以并没有传统汉八方关于强度与剑身的冲突。 换言之,只要许朝歌还有维持这把剑的精神,那它就是不可能断裂的,这是天赋的铁律与法则。 磅礴精神领域的权能,随着长剑完全出鞘的一刻而彻底爆发。丽晶酒店整个第五层楼所有门窗在掀起的狂风中被完全轰碎了,茫茫烟尘杂物全部被霸道地碾碎或者推开,灿烂的阳光透过千疮百孔的墙壁洒落一地,整条走廊真的如同许朝歌恍惚的想象中那样亮堂温暖起来。 酒店外的行人听见一声雷霆般的爆鸣于是抬头,不远处丽晶酒店五楼中好像引爆了大当量tnt,气浪烟尘滚滚而出,在道路上下起了一阵灰色的粉雨,整座大楼在爆破中颤动蜂鸣。 但此时正直面着爆发源头的许白帝并不能感受到星点温暖,那些舔舐着自己肌肤的日光好像被抽离了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包裹了她。 许白帝以自身血统所维持的领域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在她眼中,应当初升的蓬勃朝阳被更强大的力量按落了,天地间永夜将至。 许白帝意识到了自己不能再等待,更无法与面前的怪物比拼蓄势。完全解放的审判言灵似乎是比她高出一个维度的力量,与云端神明冷眼俯视人间别无二致。 她躬身抄起了脚边的棒球棍,浑身血气翻涌,猛蹬了裸露出来的地面一脚,凭借巨力反作用带来相当的极速从许朝歌身侧掠过,整个人犹如矫健的雌豹。这一次棒球棍的打击部分没有再留情,瞄准的是对方左侧心脏。 但许白帝怔愣了一息,球棍仿佛落空了,没有反馈给她任何命中的实感。 因为许朝歌在对手动作的同一时间已经竖剑封于胸口,他犹有余裕地冷冷瞥了与自己交错而过的许白帝一眼。而外露的剑锋在接触瞬间无声地切断了那根之前只被略微捶弯的棒球棍,附着在棒球棍上的动能被一个幽深的领域吞没了,甚至没让许朝歌身体颤动分毫。 被切落的棒球棍上端滚落到一旁,许白帝转身回头对上许朝歌一双冰寒如冷铁的眼瞳。 他眼中幽邃而平静,原本流淌的熔岩似乎已经全部熄灭,里面没有了战意和炽热,仿佛这场由名字与血脉引发的战斗对他而言在此刻失去了荣誉、胜负和生死,他来此只是为了下达必定被执行的判决。 “审判,二度解放。”许朝歌手中剑刃翻转一圈剑尖面对着许白帝,“我有一剑,此剑之下有死无伤。” 许白帝凝视着面前无形但足以致命的剑刃沉默了,面前的少年如同死灰覆盖下的火山,一旦喷发必然惊天动地。她知道对方是在交给她抉择的机会。 家族古籍中从没有记载过有混血种能把审判这个言灵发掘到这种地步,以往这个言灵在她眼中是毋庸置疑的强大,但在强强对话中作用有限,不如刹那、时间零、以及她自己的夸父。类比的话大概是《真三国无双》里的割草大杀器,而她自诩不是杂草。今天面对眼前夺走了自己名字的少年,她才知道原来隐藏在这个言灵之中的利剑到底有多么锋锐。 那是被锁定的死亡,避无可避,一如命定。 这种代表着纯粹死亡的言灵一旦她没有接下,以她的血统说不定也会殒命于此。 “我见过的同辈所有混血种当中,你是最强的一个。”许白帝忽然浅笑,“你配得上你的名字。” 许朝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贴臂收剑想要转身离开。 “拔剑吧。”但许白帝又开口叫住了他,“所以我求之不得。” 她手中的半截棒球棍已经不见了,夸父这个言灵被催发到了许白帝如今能够触摸到的天花板,她血管中龙血温度同样达到了所能承受的极致。高温将她整个人点燃成了一根赤红的蜡烛,金属棒球棍被巨力碾碎又被肌肤所散发的高温融化成滴落的汁水。 她右手攥拳,左手握杖,从鼻腔中吐出悠长的呼吸,体内蒸腾的白气如同两条长蛇,盘绕上了她的双臂。 如果不能抓住太阳,那就在自己体内点燃一轮太阳。 火星铁屑如同暴雨般淋落在凹凸不平的楼层地面上,她没有分毫动作,但整个人无声地一寸寸陷入到混凝土当中,独属于纯血龙类与超级混血种的王域再度释放并展开到极限。 下一刻,二度解放的审判与极致催动的夸父对撞在一起,完美血统所带来的龙骨状态也在正面硬撼世家门阀升格技艺提炼后达到新高度的力量与速度。 精神领域所释放的威压与纯粹肉身打爆的空气简直要让人对之顶礼膜拜,这是生灵天生对绝对强权与力量的赞叹。 这一瞬间他们所绽放的光芒如同两头纯血龙类向四方咆哮,这种力量远超三代种,能够斩落次代种甚至直逼永世端坐于王座上的四大君王。 气爆在以命相抵的两人身后再度爆发,许白帝以双臂钳住了许朝歌入骨的利剑。 细密的龙鳞彻底覆盖了少女的每一寸肌肤,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身披铠甲以人形站立的怪物,突破头骨重新生长出的外骨骼面甲让许朝歌再也无法从她脸上找到半分属于少女的原本娇俏模样。 “不可被动摇的决意,我收到了。”对剑一方的许朝歌轻叹,“但很可惜,还不够。” 许朝歌卸力收剑只在瞬间,一蓬粘稠的血液洒落,附着在剑刃上的某种力量正阻止着许白帝催动言灵试图愈合伤口。 被龙血淬炼出的许白帝依靠卓绝战斗本能动作很快,顺势向着许朝歌扑下,交叉的利爪闪着熠熠寒芒,如果被抓住那么肉体会在顷刻间被切碎成几段。 下一刻一剑在许白帝脚边斩落,整块的混凝土楼层被切断挑飞,向她兜头砸落。 粉碎面前整块壁障的并非利爪或者铁拳,而是许朝歌藏在之后的第二剑。 这一剑快过风声,快过意识,甚至仿佛快过时间! 无形的审判之剑终于凝出一道黑夜烟火般的清光,在观众猝不及防间亮起又转瞬落下,这一剑落在旁人眼中只觉得写意而寂寞,仿佛早开的樱花在春雪中凋零,极美却极短促。 许白帝终于来不及反应,她竖起双臂勉强遮盖住头颅面甲,在这锋锐的巨力之下全身向后倒飞出去。 但许朝歌没有给她倒飞出去的时间。 接下来是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第无数剑! 犹如金戈交鸣,无形之剑在血肉龙鳞上迸发出星火与铁屑,就像以火点燃了铁的海洋。 许朝歌落下的每一剑都比上一剑更加凶狠残暴,力量和速度随着剑刃起落而倍增,宛若食髓知味后渴求更多鲜血的野兽。 剑势如同接天狂潮从无底深渊中拔起,在许白帝周身冲刷过去。这一刻无数气爆的轰鸣捶打撕扯着耳膜,像是魔鬼的高歌。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两侧原本就濒临破碎的墙壁再次遭受千刀万剐之刑,地面上被许朝歌追杀的脚步踩出皲裂的陷坑,一个接一个陷坑上的裂痕最终结成细密的蛛网。 楼板终于破碎坍塌了,但这远不是结束。 许白帝被这剑势压制,能做的只有勉力挥舞双臂格挡,如同海啸狂澜中随时可能倾覆的一叶扁舟。 好似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在紫禁城之巅的对剑,只要一方没有成功挡下任何一剑,那结局必然是魂断剑刃,血染窗纸,人头抛月。 终于,她一路撞破楼板阻隔从五楼向一楼跌落,最后打破大厅那一盏水晶吊灯,掉在用来卡位的沙发上彻底爬不起来了。 许朝歌松开了手中的剑柄从高处轻轻跃下,落在少女耳边带起一蓬灰尘。 龙鳞已经从许白帝周身退去,原本的卫衣与牛仔裤早就斩碎成了破布,露出了少女血红而赤裸的身体。 无数细碎的伤口中渗出汩汩鲜血,少女看起来如同一个破碎后又被缝合起来的陶瓷娃娃。最大的三道伤口依次贯穿了她的腹部,划过了她的腰肢,最后斩断了她的双臂。 这一切让少女整个人显出一种破败且妖异的美感,一如饱经战火蹂躏的断臂维纳斯。 被审判死死遏制的夸父努力试图调动残存的体力去愈合伤口,但注定这只是徒劳。神明已经降下了神谕,属于活物的生机正在从她的身躯中剥离。 许朝歌说的没错,此剑之下,有死无生。 在最后有意识的清醒时间里,她突然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于是微笑。 “你赢了。”她侧过头仰视着许朝歌的面容轻轻说。 “我要死了吗?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又轻声发问,语气里并非濒死之人的惶恐或者畏惧,而是一种对即将面对的未知事物的深深好奇。 轮到许朝歌沉默了片刻:“应该会很冷,很难过,也很孤独吧。” “这样不好。”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嗯,这样不好。”许朝歌点了点头。 冰寒的领域散去了,他从瓦砾中翻捡拾起断裂的双手接续到少女骨头中,又起身接下一块飘落的地毯盖在了少女身上。 天上的神明闭上了双眼,柔软的地毯下好像有无数春天的花朵破土绽放。 第十八章 与门阀的初会 轰鸣爆炸声彻底平息下来后不久,丽晶酒店楼道里终于又有了新的动静。但响起的脚步声很是拖沓,放在平常时刻大概就是网瘾少年在又一个通宵之后拖着冲浪冲到好像肾虚的身体慢慢爬楼梯。 是路过大妈都要叹息“现在的小年轻越来越不行”的程度。 天台上所有人屏气凝神视线都死死盯着一处,大多人的神情都像是刚刚入行还沉不住气,正焦灼等待双色球开奖结果的年轻彩民。 当然风轻云淡的资深彩民也有。 比如此时的卡塞尔学院教授三人组和来自世家门阀的拄杖老人,面上似乎都是如出一辙的胜券在握。 “结束了。” 来自世家门阀的拄杖老人挪动了一下脚底的老北京布鞋率先开口。 “有种在拉斯维加斯玩21点等待荷官最后开牌的感觉。”老人长出了一口气。 古德里安针锋相对抓住机会回呛了一句,势必要在言语中保持秘党与卡塞尔学院的威严:“哦?原来你们门阀中人也去过拉斯维加斯玩过两把?我还以为你们都是悬梁刺股的苦修士,去赌场也只去过自家的澳门赌场。” 悬梁刺股这个成语不能……倒也不是不能这样用,不过说得你自己好像知道拉斯维加斯赌场门往哪边开一样?怕是对赌场的印象还是这几天在门缝里塞进来的“澳门皇家赌场性感荷官发牌”小卡片上面获得的吧? 曼施坦因斜眼瞄了神情肃然的古德里安一眼。他的腹诽如此,但也没真的说出来去揭穿老友连德州扑克玩法都搞不明白的纯良真面目。 “你是想说牌桌上赢家通吃吗。”施耐德淡淡地回答,“可是谁坐庄谁又是闲家呢?代表地主身份的世家门阀,还是捷足先登的卡塞尔学院?” “不用太过引申。”老人笑了笑接着说,“我只是随口一句单纯为了说明气氛罢了。” “况且……”他顿了顿,“我的想法和你们一样啊。门阀当中最讲究的就是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如果白帝能战胜朝歌,那她也不会是白帝了。” 白帝。 施耐德记下了这个张狂睥睨的名字。 这时候锈蚀门轴转动的“吱嘎”声响传来,一直虚掩着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了。 还未彻底凝干的血液顺着笔直犹如刀削般的西装裤管嘀嗒流下,打湿了门前的一小块地方。 天台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通道,又齐齐转身盯着刚从阴影中走出的许朝歌,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与噼里啪啦疾风骤雨般的掌声。 他们一双双眼瞳里映衬着金黄的阳光,亮闪闪的,仿佛所有人都点亮了黄金瞳。 一时群魔乱舞。 搞不清状况的许朝歌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刚刚伸出去的右脚又悄悄缩了回来,往角落里的楚子航递了个眼神,意思是兄弟现在这是什么场面啊? 楚子航伸手指了指人群当中唇枪舌剑的四人和那一排看起来就不好相与的黑袍侍者。 许朝歌的视线跟着楚子航的指引依次在人群中扫过于是明白了。 原来来者不善,所以才需要救场的英雄。 入学教授三人,不认识的拄杖老人,打扮如同食死徒的黑袍还有看起来就很古朴也肯定值钱的古董剑匣…… 剑匣。 当他的注意力落在剑匣上时,每一位黑袍侍者剑匣中的古剑忽然剧烈地振动空气发出长嘶,被困锁于剑身中的活灵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柄接一柄形态各异的古剑都在挣扎着把剑柄露出剑匣,像是嗅到血迹与鲜肉气息而撞击囚笼的虎豹。 镌刻在剑匣上的炼金阵法被触怒了,四方匣壁上的铭文亮起,浮现出密集的金色锁链将古剑通通缠绕镇压。最终一声声如杜鹃啼血般的哀鸣消散了,古剑重新跌落回剑匣中不复初露的锋锐峥嵘,如同垂死。 轻轻把背上裹着一截地毯的少女放下,许朝歌向着陌生老人打出一串手语。 大概意思是自己下手重了点,但好歹还能抢救一下。 “许朝歌。”老人喊出了许朝歌的名字,枯瘦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和蔼又慈祥的微笑,“我叫许建邺,我比你爷爷小挺多的,但论辈分算起来是你的小叔祖。”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那时候你还是小小的一团连眼睛都还睁不开,捧在怀里不哭也不闹,让人安心。真是个安静的好孩子。”以南京古称为名的老人接着讲述和许朝歌之间零星到可怜的过去。 旁听的古德里安差点没绷住直接当场笑出声来,不过面上不屑地冷哼了一句好歹维持住了卡塞尔学院的威严。 这种俗套的认亲拉家常环节放八十年前都被观众嫌弃为狗血,搁这二十一世纪新时代那简直能让被认亲对象尴尬得起一身鸡皮疙瘩,拜托北京奥运会都要开幕了你还用着古希腊英雄史诗里的套路,这是要被文艺小清新当作油腻文学典范挂起来吐槽的啊。 “我当时尝试杀死你,但失败了。”老人微笑着继续说。 忽然之间天台上起风了,云团被长风推动半遮住太阳,许朝歌贴身的白色衬衣在风中抖动,卡塞尔学院一方的衣袖振荡不定,而对面每一袭黑袍都在风中猎猎作响。 “继续。”许朝歌出声了,随着他说话,铁一般的决意于是被贯彻了,死亡的领域再度展开,不容忤逆的意志把所有无关人员都推到了天台边上,整个空旷的圆中只留下和他相对而立的许建邺。 躺在地上的许白帝感受着熟悉的气息眨巴眨巴了眼睛又闭上,续接上的双手在地毯底下蠕动了几下。 “应该说许多人都尝试过杀死你,可是同样都失败了。祖训是不可违背的,血脉不洁之人应当被审判。”许建邺叹息着,“但很可惜,祖训其实代表不了力量,真正能够代表力量的是决定时刻践行并以此为约束的人。” “并且这种失败在我们的身体上留下了永不可磨灭的烙印。”老人松开了手,造价不菲的梧桐木制成的龙头拐杖还没来得及摔落在地上,便被无形之刃切断了。 “如同刑罚。” 所有人都被老人低声的讲述吸引了,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当中,施耐德伸手轻轻从自己喉管处被烧毁的皮肤向上抚摸,直到触及冰冷森寒的铁面具。 “如同刑罚。”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许建邺没有去看断裂的拐杖,他无视了刚才擦着自己衣角掠过的死亡,伸出左手将右臂中山装上的纽扣一枚枚地解开。随着袖管翻开卷到手肘处,显露出来的是枯瘦干瘪的灰褐色肌肉。 “其实我今年才不到54岁,算起来也许还没有你们三位教授当中的某位年纪大吧,但我头发已经白了,走路都需要拐杖了。”他轻抚着自己的手臂淡淡地说。 这不是人类的手臂,狰狞的伤疤已经结成了陈年的痂,但依旧能够从中窥见他曾经遭受过什么。好像他的整条右臂都在滚烫的油锅中反复烹炸过了,水分、活力、连同生机全部被抹杀殆尽。 “我有一个故事想要向你讲起,你有兴趣听吗?”黄金瞳点燃了,但这双黄金瞳极淡而澄澈,如同一盏天亮将息的烛火。老人沧桑的声音响起,落在许朝歌耳朵里。 第十九章 故事 仿佛人间的每一场暴雨都是向云端的神袛进献盛大的歌舞。 大雨砸落在葱绿的树叶上发出飒飒的声响,激昂而磅礴,虽然曲调略显单调苍白,但气势一如要演奏到世界尽头的交响乐。 雨水顺着男人低头跋涉的姿势在斗笠上向着前方淌去,最终聚股成串地流下,落成了皇冠前的冕旒。 无数雨滴溅落在了蓑衣上,已经干枯死去的茅草上开出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白花。 更多没有被重重阻隔遮挡的雨水投入了大地的怀抱,于是破碎变成一蓬蓬更加细密而迷蒙的雨雾,满地泥泞中如同有一座座微型喷泉喷发。 最终四面的雨气将森林中一切原本繁杂的气息都碾碎成了一股透透的寒意,沁入骨髓。 狂风呼啸着掠过头顶茂盛得如同第二重天幕的绿色枝叶,把雨水卷得倒流向天空上的青苍云团。 好像天上天下都在下雨,整个世界在这一场狂风骤雨中颤颤静默。 一直踽踽独行的男人停住了。 这是一个山谷风口,两侧刀劈斧削般的山壁把大风收束了,狂涌的风势在被短暂压制后变成了一道吹面生寒的利刃劈斩过来。 吹出的山谷风能够把从天而降的暴雨全部刮得斜斜飘扬起来,变成半空中一挂雨瀑,没头没尾只听见哗啦啦地响,站在底下倒是给人一种雨势渐弱下去的错觉。 “许阀,执剑之人,于此肃叛。”在雨中忽然有人出声发问,“有遗言否?” 接下来是更多声音发出重复应和,这些质问的声音穿透了暴雨噼里啪啦的声响,最后击打在两侧山壁上发出破碎的回音。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回音听起来并非在索求一个满意的答案,而是在试图用千夫所指的诘难把男人整个压倒、浸没、掩埋。 “罗得到了琐珥,日头已经出来了。 当时,耶和华将硫磺与火从天上耶和华那里降与索多玛和蛾摩拉。 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 罗得的妻子在后边回头一看,就变成了一根盐柱。” 男人独立在瓢泼大雨中,轻声念完了《圣经?创世纪》中耶和华毁灭索多玛与蛾摩拉两座城池的章节作为回答。 他的声音不掺杂任何个人的主观感情,既不赞美上帝施展的神迹,也不怜悯痛苦死去的生灵。语气犹如万年不化的冰原般平静,但谁都能听出来他撞破南墙的决意。 那是所有人对反叛暴乱的共同想象。 疯狂、恣意、乖戾、绝不后退、绝不回旋、绝不妥协。 闪电撕裂雨幕,天地间只有一片茫茫惨白,随后雷霆从云端滚落,在远方的群山之间砸出轰鸣震动。 “难道你们想在那日来临时随着索多玛与蛾摩拉一同被硫磺之火烧成灰烬吗?”男人在风雨中压住斗笠转而轻声反问,“又或者成为一根荒原中被众生舔舐的盐柱?” 没有人知道自己在耶和华眼中是否有罪,所以没人能够回答他。 耳畔只有风雨穿林打叶潇潇过。 “时间是什么?”他接着低声地问。 这次很快有了回答:“是腐蚀万物的毒。” “生命是什么。” “是饱餐时间的蛊。” “神明是什么?” “是收割生命的屠夫。” “我们是什么?”男人最后问。 沉默,长久的沉默。 因为刻在祠堂岩壁上的颂章中没有这一句。 “传说远在三皇五帝时期,那时候天和地之间还是相通的。神明与凡人可以经由通过黄帝所造的昆仑天梯在两界往来。神明能够随意踏足人间,而巫祝能够自由地与神明沟通。 颛顼帝深感神人交杂带来的混乱,于是下令毁坏了天梯,并派出重、黎二人负责监管。从此天地断绝来往,民间的各家巫祝丧失了与神明交流的能力,所有祭祀和祝祷活动统一由集体进行。这就是所谓的绝地天通。” 他掏出火机在斗笠下点燃了一支香烟,随着烟丝上星点火光的燃烧而继续漫不经心地讲述。 “在此之前人人都可以是巫祝,人人都可以以神之名行事,以神之言阐述,于是大量的芜杂信息之间爆发出激烈的碰撞和冲突。 而从此之后权柄合一,神权由王权运用并解释。以集体或者阶级或者国家的利益来赋予个人生命的意义,来垄断意义之源,来消除自主。 史学家们把绝地天通这一事件视为神话传说与人文历史的分水岭。” 男人吐出一口烟圈,算是讲完了这段看上去与之前谈论话题完全无关的历史。 “但只有我们知道历史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混血种而言,登天封神的长梯真的被斩断了。由黄帝自龙王权柄中窃得、又以纯血龙类为模板所完善的血统升格之法彻底被颛顼帝封锁摧毁,只有重与黎他的这两位孙子还保有着最后的技艺。 从此之后血统对于绝大部分的混血种而言是永固的,出生时没有的那么大概率到死也没有。传承至今天,大概只有欧洲秘党和我们门阀中还保留着关于精炼血统的断章残篇了。” 指间烟头燃尽,他仰头看着仿佛连通了高天与大地的雨。最后的烟圈刚吐出便被疾风吹散,斗笠下露出的脸庞上显出一种莫名的追忆与怅然。 “只要不贪求不渴慕,那么死侍化将不再成为梦魇。但即便贪求和渴慕,为了一夕的辉煌将灵魂出卖给魔鬼也再所不惜,但魔鬼已经挂上了谢客打烊的牌子,你空有愤怒、仇恨与绝望却不知道应该从何用起。” “这真是对混血种最残忍的剥夺,也是最温和的保护。” 转头环顾四周,他最终这样评价道。 “龙王终将从长眠中复苏,发起对旧时代的复辟。而科技又会高歌猛进,开创完全属于人类的新纪元。只有瑟缩在中间的混血种们被夹杂在两层厚厚的壁障当中,我们一方面既因为血之哀而与真正的人类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又因为不断复制的人类基因而永远无法接受龙族文明。我们终将被垃圾一样抛弃。” “我们是什么?” 他重新向四方高声质问这个问题,然后振荡双臂甩开斗笠与蓑衣,在狂风暴雨中放声疾呼。 “我们是残存在人类与龙族两方世界夹缝间蝇苟之辈! 我们是生活在罪孽与刑罚两座山脉重压下的有罪之人! 我们是灭绝在枪炮与龙息两种武器咆哮中的末路之徒! 我们从龙族身上偷来了血统,窃得了权与力,但这血统是生来有罪的,这权与力是僭越篡夺的。我们注定要被龙王归来时的复仇怒焰杀死!如果不能打破世家门阀的门户桎梏,将血统升格之法传遍所有混血种,那么在龙王真正从长眠中复苏时,我们都将成为被硫磺与火烧毁的索多玛与蛾摩拉!” 男人的演说已经至最高潮,龙血在沸腾咆哮,风雨中黄金瞳被点燃了,他睥睨四望把光芒带到所有他能够看见的地方。 一如神明。 “如果这个时代没有普罗米修斯带给人间新的火种希望,那么我就是新的太阳!” 他咆哮怒号,向世界所吼出的宣言已至终章。 随后剑刃斩开风雨落叶飒沓而至,裹挟着无尽的威势向男人周身倾落。 那是1991年6月10日,北京郊野,暴雨。 画面如枯萎的花朵般寸寸凋零了。 这是2008年1月10日,滨海小城,晴朗。 长久而尽力细致维持着言灵的许建邺如同被往事中上演过的那一剑斩落,整个人向后颓然倒地。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看的是我还在襁褓中的故事,有关于我们之间的仇恨和曾经施加在你身上的痛苦。”许朝歌略微诧异地挑眉,“所以那是我的亲生父亲吗?一个在倾盆大雨中上演反叛独幕剧的中二疯子?” “无论何种痛苦,全部都过去了不是吗?” 许建邺伸手示意不用帮助,自己从地上爬起身来摇头失笑:“况且怎么会呢?那位恪守着信条,不共情、不怜悯、不动摇,让叛徒说完所有遗言最后肃叛的执剑之人才是那位许阀曾经完美的继承人,才是你的父亲啊!” “那么这个故事的意义在哪里?是想告诉我,你们门阀中也不乏打破封建桎梏的勇者?还是向我展示他们对话中能够封神登天的所谓升格技艺?”许朝歌发问穷究到底。 “二者都有,但都不是最重要的。” “那么最重要的是什么?” 很是谜语人的对话,真的全该滚出哥谭市。 “有些人为了阻止天灾末日到来的那一天而甘愿豁出性命反叛血脉家族;有些人后来同样可以为之背离曾经恪守的信条。他们的选择各有不同,故事中的男人选择了绝不可原谅但也直接的做法,而你的父亲选择了你。”许建邺一边拍去中山装上的尘土一边解释。 “前者被杀死了,而你却还活着并且被接纳。那意味着你即是希望。希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许朝歌沉默了片刻同样摇头笑了笑,他转身走回人群中,领域散去之前最后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不是谁的希望。不愿意,也承载不起。” 奉剑的黑袍侍者沉默地重新在许建邺身旁聚拢,古剑轻鸣请战。但一只苍老枯瘦的手掌按住了领头那位的肩头,锁在匣中的古剑最终还是没有出鞘。 轰隆隆的金属螺旋桨破开空气向上,风声再度吹过酒德亚纪的发髻,许阀来人带着重伤的许白帝离开了。 直升飞机上许白帝接过黑袍穿上,整个人如同蚕蛹蜕变般从地毯中脱出,两只手在脸上胡乱地抹去了血污重新露出一张娇俏的脸庞。 “小叔爷,我还以为你气势汹汹地带着剑侍过来是要和他打一架。” 许建邺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摩挲着手中一直贴身保存的相片轻叹。 “你应当已经去到了你向往的世界吧,弟弟。” 那里没有龙,也没有血。那里永远春光明媚,永远鲜花盛开。 第二十章 事了 从丽晶酒店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下午一点钟了。 最后天台上众人在施耐德命令下散去,许朝歌楚子航和三位教授又商讨了一番关于两人日后入学的细枝末节,学校基金会将授予两人各自数万美元的奖学金。原本准备让低一年级的许朝歌去北京或者圣安东尼奥读预科的决定被推翻了,元宵节之后楚子航和许朝歌会一同坐上那班飞跃整个太平洋的航班去往卡塞尔学院本部。 分别婉拒了卡塞尔学院三位教授送医以及共进午餐的提议,在一众“记得三周之内查收护照签证和机票”的叮嘱声中,楚子航和许朝歌重新整捯好一身西装走下楼去。 虽然只有从一楼到五楼被许朝歌打通了,但交战产生的余波不知道摧毁了多少承重墙和承重柱,震荡产生的影响让行人甚至觉得这哪里是在整修重装,这简直是在进行全楼爆破。 所以餐厅会议室之类的场所也只有一片狼藉,可惜了没吃完的龙虾和让古德里安教授心心念念的烤乳猪。 往后请专业机构进行楼房检测的话,大概一个危楼的称号是免不了的。也不知道背后“天凉王破”式,斥巨资买下酒店的校董会不会感到肉疼。 一路上原本从战术目镜到战术长靴一应俱全的校工猛男们正在苦哈哈地挥舞着扫帚和簸箕扫地,冷不丁地看见下楼的两位,全都弹簧似的整个人弹起立正,齐刷刷地冲着这边举手敬礼,眼睛里的狂热简直像是见到了天王巨星的粉丝。 许朝歌只能尴尬地点点头表示同志们辛苦了,脚底抹油在废墟间乱窜开溜得飞快。 耳朵还能听到后头糙汉子操着一口流利的广普和同伴吹嘘楚子航胸口上的绷带还是自己亲手打的,不信可以看自己包扎的地方特意打了个蝴蝶结。想当年自己战场应急包扎那是独一档的存在,一条三角巾挥舞得虎虎生风能给你玩出花来,放钢锯岭那就是国家英雄。 楚子航听着后头“我跟你港啊……”的腔调,反手试探着还真的在自己胸膛上的固定绷带摸到了一个蝴蝶结。 晌午的太阳底下,许朝歌小心地用湿巾抹干净阿玛尼西装上的灰尘,也没管什么奢侈品的护理技巧。一旁的楚子航肩头上斜挎着网球袋,网球袋里装的是村雨。 这要感谢心思细腻的酒德亚纪小姐,她不仅从八楼调度室撤离时顺手把许朝歌的上衣捎带上了,在楚子航离开时还特意找出了个网球袋把村雨装好。 属于是非经典的、腿很长那一挂的大和抚子了。 丽晶酒店正对的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战后两人身上所携带的肃杀和凝重兑入其中,如同碎冰沉入了水底,很快就被人世间的热闹喧嚣所融化稀释了。 阳光亮堂温暖,晒得让人心生恍惚,不到四个小时,却恍若隔世。 两人对视一眼,许朝歌指了指对方衣领开口处显露出来的胸膛上缠绕的固定绷带。 意思是询问对方要怎么向苏小姐解释,咱们两个今天上午明明是穿着阿玛尼定制西装,好端端地去参加国外贵族学院入学面试,结果转头你就缠着半身绷带被送回了家。 “不用解释。”楚子航摇了摇头,“这几天我会错开她的作息时间,我妈发现不了。” 确实发现不了,毕竟苏小妍留给许朝歌一贯的印象也是神经大条和不着调,台风天里儿子给她打电话,她叽里呱啦开口抢白一堆,最后的核心思想还是“自己在和姐妹蹦迪逛街现在很忙儿子你自己打车回去还有妈妈爱你”。大冬天里楚子航只要穿戴齐全,苏小妍大概也只会觉得家里暖气是不是不太行。 许朝歌点了点头,面对面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到楚子航手机上。 裤兜里叮叮当当地响,楚子航掏出手机来点开信息界面一看,冰块脸上微微抽搐,没由来地肋骨产生一阵刺痛。 短信上写的是:“你要是没兜住被发现了,苏姨向我问起来,我就说你是为春节同学联欢会上cos绯村剑心进行剑道表演做准备。” 楚子航低头再抬头的功夫,双手枕在脑袋后的许朝歌已经迈着大步走远了,没有留下来等楚子航家奔驰s500的意思。楚子航紧了紧挎着的网球袋同样跟了上去。 “去孔雀邸吃饭吗?”楚子航偏过头问。 许朝歌摇了摇头否定了。 “那我们找个地方,还是回你家?”他继续问。 许朝歌伸出手指比了个二,意思是后者,于是两人挑了条路拐进了一条通往菜市场的小巷。 和楚子航并肩穿街过巷时,许朝歌忽然想到了一个小故事。 故事说的是一天深夜警察上街巡视发现了一位醉汉躺倒在路边,警察走近一看发现醉汉是当地有名的大富豪,赶紧扶起对方后询问,为什么这么晚了不回家还在外面晃荡。 醉汉回答说,家?我没有家。 警察以为对方喝糊涂了,于是指着远处山顶上那一座全城人民都知道也都羡慕的大别墅说,先生那就是你的家你不记得了吗? 醉汉嗤笑了一声说,那只是我的房子,那不是我的家。 孔雀邸当中住的地方对楚子航而言就是那样的一套房子。 他面对住在筒子楼中的夏弥和许朝歌两人时,很不喜欢把现在居住的那套房子称之为“家”。所以他总是“孔雀邸”“孔雀邸”这样喊,即便那里是全市开盘价最高的房产,那里的房间宽敞而明亮,衣柜里塞着大堆的diese罩衫和burberry围巾,有大大的落地窗和旋转喷水的草坪,草坪上能踢足球。 但没有人会陪他踢足球了,所以那里不是家。 苏轼面对友人曾经写下“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这样的诗句。那么形容楚子航大概要把这段话倒过来,“试问孔雀邸应好,却道:吾乡尚在心安处。” 何处得以心安呢? 买菜后提着大包小包的许朝歌其实有答案。 坐在筒子楼单元门前把脚搁在板凳上晒太阳的老奶奶也有答案。 “哎呦,这不是小航吗?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第一位发现楚子航的老人叫出了声,于是一众老爷爷老奶奶们笑着围了上来,领头的握住楚子航双手,更多的老人是不住地打量面前的少年,他们嘴里说着的都是“高了、胖了、瘦了、白嫩了、晒黑了、吃没吃饭要不要到奶奶家吃”或者“读书很辛苦吧、小航学习那么好哪像你孙子一样”…… 一切都托那个男人的福。 他脸皮厚又热心肠,力气大也肯下力气,住在筒子楼里的街坊邻居平时抬个东西或者逢年过节贴幅对联,他一律拍着胸脯表示义不容辞。 于是连带着楚子航在这里也有极佳的印象分。 即便后来搬走了,偶尔楚子航也会上门找许朝歌,所以也不至于生疏。 “王奶奶的腿脚好像越发不行了,李伯的肺病也是。咳的厉害。” 许朝歌已经淘洗好了大米放电饭煲中蒸上,楚子航才和一众老人寒暄完毕拉开虚掩的铁门走进来。 两人挤在厨房里娴熟地洗菜切菜炒菜,自来水哗啦啦流进盆里,菜刀落在案板上发出脆响,炉灶和锅铲敲出轻鸣,楚子航仿佛在自言自语。 老旧的灶台上没有装抽油烟机,袅袅炊烟顺着吹过的微风,从打开的碎花玻璃窗飘出去。 人间烟火。 第二十一章 都市怪谈 老赵降下车窗玻璃掏了掏裤兜,张嘴从印着“红塔山”几个字的烟盒里叼起一根烟,他没有选择用打火机,而是划亮了一根火柴凑到嘴边点燃了烟丝。 今年元旦这一天老婆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眼睛是通红通红的。他看到就明白了,像有只手掌在自己心底揣咕揣咕一样,难受。 于是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要戒烟。 不过老赵知道自己这人又比较缺乏自制力,所以干脆拿用一根少一根的火柴当个约束。想着自己要是眼看着盒子里原本满满当当的火柴堆一天天少下去,兴许自己就怕了呢? 其实更大的目的也是表个态度,想让他老婆放宽心。晚上收车回家,老婆数着火柴盒里的火柴根数偶尔会笑笑,然后起身给老赵热一热剩菜当作宵夜。 夫妻两人之间对火柴这事的浅意深意其实都心知肚明。毕竟老赵是个满大街蹿的出租车司机,真想买烟买火柴或者车上偷偷藏个打火机谁能拦得住他? 过肺的烟气裹挟着尼古丁和焦油,让这位老烟民全身舒畅地打了个哆嗦,这一块荒郊野岭的没什么景致更没什么乐子。老赵伸手关了唱着“2002年第一场雪”的cd,转而按亮车载电台,旋钮把频道调到城市热线想听一听广播。 这是一档新开没两个月的节目,名字叫《逢魔之时》,出租车司机凑到一起打牌搓麻时,除了拉拉家常和聊聊那些形形色色的乘客,互相之间第三多的谈资就是讨论广播电台节目和主持人。在他们畅想里声音好听的脸蛋应该更漂亮,广播电台的主持人各个都是志玲姐姐。 有见识比较多的老司机就给人科普,说“逢魔之时”这个名字是从日本传过来的,讲的是一天之中的黄昏是昼夜的交错时刻,这段时间阴阳混杂人们能够碰见生活在阴间的妖魔鬼怪,因此得名。 一听上去就知道这是个专门讲述奇谈怪论的节目。一半是以《聊斋》《搜神记》《酉阳杂俎》等志怪小说中的故事作为依据进行改编,一半是以都市传说或者陈年悬案作为蓝本加工创作。 节目内容从古代的画皮志异,到现代的高中女厕所;从国外的月夜狼人,到本土的跳跳僵尸……种类丰富无所不包。 也幸亏这是2008年,还不到“武不上红色,文不下脖子”人人都谈柏拉图式恋爱的程度。否则这种讲到后面结局不是精神病作祟的故事,早就被台长拉出去毙八百回了。 其实对经常跑车到三更半夜,需要在新老城区之间来回跑的出租车司机来说,听这种故事也是怪瘆人的,像是头铁硬往民间忌讳上撞过去。 有种午夜零点准时去厕所镜子面前点蜡烛削苹果的感觉——你明知道你自己只会在三分钟之后获得一个过夜就氧化的苹果,除此之外什么也不会发生。但你就是不敢尝试也不想尝试。 不过某次有老司机打电话到广播前台,说你们这故事讲的有问题,报纸上那某某事件我是亲历者,对,就故事里给男主角开车的那个出租车司机,我来给你仔细捋一捋…… 最后女主持人亲自道谢的娇滴滴声音让人骨头都酥了,还在后面的节目里专门补上了一段作为鸣谢,说如果有听众能参与完善故事,按照参与程度酌情奖励200-1000块。 然后出租车司机圈里的大家伙就都养成了给这节目找茬的习惯。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声音好听。 电台里女主持人的声线像浸透了蜜一样的甜,又温温柔柔地像是能掐出水。 “上一期节目中,小爱给大家讲述了传说中《暴风雨夜的0号高架桥》的故事。这一期呢,小爱就给大家继续讲一讲我们城市的本土怪谈故事系列。” 老赵端了端身子挑了个更舒服的角度躺好,全神贯注做足了准备——兴许这就是他自己碰上过或者听到过的故事呢? “这一期故事的名字啊,叫作《荒芜矿山的亡灵》。”小爱捂嘴轻笑,“正收听我们电台节目的听众们,有没有现在就在某处矿脉外等待的呢?” “众所周知啊,咱们这座城市那是面临海,背靠山,盛产海鲜也有矿山。俯仰有势,虎踞龙盘风水格局与他处迥异。我们今天的故事,就是从上世纪三十年代一座原本已经被日寇纳入规划的矿山说起…… ……这夜复一夜从矿山深处传来的怪异声响让所有人都慌了,日本人先是派遣了一队又一队的中国矿工进去探测,但所有人兜兜转转总会原路返回,哪怕被枪指着也是一样。当地有个说法这是山神显灵。但日本指挥官不信,最后纠集了一批各个身怀绝技的日本浪人联合起来,准备找个恰当的时机进入矿洞一探究竟…… ……一夜过去了,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终于有人陆续从矿洞中走了出来。前后一共二十四个人,每一个人都回来了,一个不少地活着。但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明明才一夜过去,他们所有人居然全部都瘦得脱相了,骨瘦嶙峋气若游丝,好像在矿洞里面饿了半个月以上。半数的人似乎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一提到矿洞中的事情就如同癫痫发作,神志不清;另外半数的人就更惨了,失了魂一样,嘴巴里只会不停念叨着“轰!隆隆隆”“轰!隆隆隆”,模仿打雷的声音。最终日本人对这矿山开发的计划搁浅了,直到又是四十多年过去了,改开轰轰烈烈地来临…… ……探索小队所做的准备就包括走访在矿山当地居住的老人,不料这一走访真让他们发现了端倪,原来在矿山开发伊始,居民们就联合进行过抵制,但最后失败了。民间传说这矿山里镇压着龙脉,沉睡着真正的巨龙,巨龙无意识散发的龙威造成了这一切…… ……但这并不是结束,他们看到了曾经日本浪人们所看到的一切,那是——” “哆哆。”手指敲打车窗的声响把老赵从电台故事中唤醒,车后门外站着的是一位漂亮得冒泡的女生,但她很没淑女风度地把双手互相笼在袖子里,动作活像是《乡村爱情故事》里的赵四。 老赵赶紧掐灭了烟,在驾驶位上“吧嗒”一声打开了四扇车门的门锁,关上车窗时他摇了摇头,嘴巴里嘟囔这闺女的神态真是对不起她大衣上两个叠在一起的“lv”字母。 听说这衣服老鼻子贵了,这姑娘从孔雀邸出来的肯定也不是那种穿盗版的人,说不定身上这一件就抵得上家里好几个礼拜的医药费。 老赵发动油门时打断了电台广播,重新亮起时车载音响里又开始唱“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我说姑娘啊,大冬天的又快晚上了,你咋一个人往这荒山野岭跑啊?”老赵隔着防砍的铝合金栅栏和女生拉家常,试图让对方别去留意车厢里还没散掉的烟味。 “哦,我有个亲戚住在这边,他生活在这挺不方便的,我隔三差五过来给他送点东西。”女孩把玩着手里崭新的手机,头也不抬地回答。 想到上车时女生背着的背包不见了,于是老赵了然地点了点头:“哦,是这样啊。不过这些年能从城里往村里跑的还是少数,听说这里都成空心村了,十户九空的。年轻小伙子跑光了,村里也就剩些小到走不动的和老到走不动的了。” “都要挣钱,都要挣命啊。”老赵接过话茬继续感叹,说着再次按亮了广播,“这电台里的节目正在讲这种废弃矿山的故事呢,兴许还就是我们刚才待过的那一座。” 音响里女主持声音正讲到探索队的男主角以火把对付矿洞里的成群老鼠,说那矿洞里的诡异声响就是老鼠磨牙,二十四位日本浪人正是被最大的鼠王吸取了生气才在一夜之间形如枯木。 女生听到这话突然“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老赵从后视镜里奇怪地望向她:“咋啦,姑娘。” “就是有点好笑,你说这大耗子得有多大才有这度量一口气吸掉人类的生气啊。” “嗨,修为到了呗。况且妖怪的事,谁又知道呢?” “也是,不过这耗子放着到嘴边的肉也不吃还放了一条生路。” “兴许人家比较喜欢吃薯片呢,就那个什么‘我的可比克,片片都欢乐’。” 一路就这样聊着到了目的地,下车时女孩塞了张红票子摆摆手说不用找了,没等老赵掏兜就下车了。 不过女孩临走几步又掉头回来,老赵看见赶紧重新掏兜准备翻出零钱。 “唉,大叔我不是要你找钱。”女孩摇了摇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北冰洋汽水瓶盖递到老赵面前,示意对方接过去,“这东西是我亲戚送我的幸运符,说是驱邪避祸。希望这东西也能带给你点运气,祝你的妻子早日康复。” 老赵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姑娘,你咋知道……” 女生指了指中控台中间那一沓还没来得及收拾妥当的病例,又冲着老赵笑了笑,一蹦一跳地走了。 叮铃铃的电话声响打断了老赵的思绪,是妻子打来的。 “老婆你在哪儿呢?” “我正在医院排队拿药呢。” “咋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家里出了啥事啊!” “没呢……老公,我就是想和你商量下,要不我就别治了,听医生说这病很难好,儿子刚上初中处处都要花钱。要不我就保守治疗吧,看看有没有奇迹发生……” 老赵一手攥着红票子和北冰洋瓶盖,一手握住电话愣住了。 “治,咱家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要治。” 他抹了抹眼睛说。 “咳咳。” “老公你咋还咳嗽呢?” “刚抽烟呢,红塔山劲大,呛着了。”他说。 第二十二章 将离 “什么?你小子下个学期就要去国外读大学了?” 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爆炸性事件——当然对他来说听到的也的确是不得了的爆炸性事件——路明非推开桌子整个人猛然从椅子上“嗖”地一声弹起来。 于是一片寂静,万众瞩目。 还是那个上午二三节课之间的大课间。 此时站在所有人焦点里的并非意气风发准备照常指点江山的赵孟华,而是从始至终默默无闻处于班级边缘的补觉两兄弟。 许朝歌让开了半边身子,示意路明非继续他的台词唱段,似乎已经看穿了路明非真假参半后一惊一乍的表演,幽幽的眼瞳里满是戏谑和玩味。 我昨天晚上在网吧里打联机的时候就和你说了,你现在才来给我表演一段弹射起步? 还真是冷酷的敌人打到家门口了才知道要断桥了、基诺夫空艇飞脸上了明白要造防空导弹了、核弹头在途中了发现忘记关超级武器了……(《红色警戒》) “呵呵,我的我的,对不起、sorry……”缺少好友助力捧场的衰仔瞬间原形毕露,很是尴尬地挠了挠烧红的脸,一边重新悻悻坐下,一边不忘在桌子底下给许朝歌来上狠狠的一脚。 “喂,你不给兄弟面子是吧?”坐下来的路明非把半张脸埋到自己的臂弯里,整个人贴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凑近到许朝歌耳边嘀咕,“你小子去国外贵族学院上大学,当兄弟的我怎么说也是倍有面子啊,这不大声喊出来出来正好杀杀赵孟华那厮的威风?” 说到这里,已经由于刚才莽撞举动而脸红的路明非这时露在外面的上半张脸更加涨红,一跃从猴子屁股变成了油炸大虾:“我都已经想好了,我先大喊一句吸引全班同学注意力,然后你适时做出点表示无奈自谦的动作,我就接着说‘艹,还是芝加哥大学开展了深度合作的贵族学院!学校日常课外活动是马术帆船高尔夫。什么?楚子航也去,你俩每年每人还有上万美刀的奖学金。芜!许朝歌你好冷静的面试答辩啊’,赵孟华一直暗地里申请芝加哥大学没通过,听到这话他不得把眼珠子都气得鼓出来?” “怕是你这死扑街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许朝歌提笔在草稿纸上刷刷地写,“赵孟华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放假天天蹲网吧门口嗦六块钱的麻辣烫,没钱上网的时候一瓶营养快线喝两天。人家放假飞新西兰马场或者波尔多酒庄,七分熟的小羊排还得配迷迭香。你俩这能爆出点什么矛盾?” 油炸大虾于是又变成了淋漓的草莓汁。 “男人第六感互相看不顺眼的事,怎么能叫矛盾呢?”路明非按住草稿纸冲着许朝歌争辩道,“直觉……不算矛盾。” 轮到许朝歌狭促地笑了起来。 “陈雯雯?”他在草稿纸上又写下了这三个字带个硕大的问号。 路明非没绷住,整个人直接扑到课桌上压住许朝歌的笔迹。 因为陈雯雯真的来了。 路明非钟意文学社社长陈雯雯,这是仕兰中学除了男性当事人之外人尽皆知的事情。 人尽皆知的原因一是因为路明非的死鱼眼睛里确实藏不住那汪柔成水的爱意,二则是因为赵孟华背地里总爱拿这事向人当成玩笑讲起。 死扑街衰仔的喜怒哀乐原本与众人无关,谁也不会去在意,让大家笑一笑就行了。 但就像“夕阳的刻痕”需要一个维尼头像的追求者向“寂寞贪吃蛇”展示自己的抢手。 偏偏高二年级的第一高富帅赵孟华自己也喜欢陈雯雯,正好需要一坨泥巴衬托自己这片云彩的洁白。于是时不时就拿路明非开涮。 所以人们便总是习惯把这一双天差地别的竞争者对比来看,路明非就此成为所有陈雯雯追求者唯一指定背景板了,像是煮不烂的牛皮一样成天在滚烫的铜锅里浮沉。 流传在陈雯雯一众追求者之间有句经典语录:“像路明非这种烂人都能喜欢陈雯雯,我为什么不行?” 路明非平常抓着后脑勺没心没肺地假装不知道,但打《星际争霸》时弓马娴熟如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知道也没什么用啊,难道还能从屏幕里拉出一队小狗扑倒说这话的人,又或者干脆指挥人族核打击精准落在赵孟华的粉面油头上? 《地球ol》这游戏可从来没有键盘来给你输作弊码。 所以死党许朝歌的飞黄腾达对路明非而言那就是狐假虎威的好机会。 “许朝歌你真的下个学期就要去国外读大学吗?”站在许朝歌面前的陈雯雯随手把碎发挽过耳朵,俯下身问。 她今天穿着的是长款女士风衣,内衬着的是米色高领针织毛衣,脚底踩着玉白色的长靴,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木棉香气,看起来像韩剧《冬日恋歌》里的女主角一样干净又美好。 “哈哈,是啊,这小子平时看上去不声不响其实很厉害的,面试主考官和他聊得可开心了。那学校,老派贵族大学,芝加哥大学盟校,楚子航也去……一年几万刀的奖学金,以后搞不好同学聚会时再相见他就是搂着金发碧眼的洋妞过来给大家敬酒了。” 路明非又立刻弹起来了,摸着脑袋抢在许朝歌写字回答之前开口,一气把自己琢磨好的腹稿连同天生的白烂话全部扔了出来,没给许朝歌任何抖包袱的机会。 大概烧红的铁棍捅了屁股,他路某人起身的时候也就这种速度了。 许朝歌在心底悄悄翻了个白眼,但面对陈雯雯的问题还是点了点头全盘承认下来,算是助攻了路明非。 “好突然啊。”更多的女生围了上来,好歹从初中部开始一直同学多年,几个和许朝歌还算有点头之交的男生也走了过来,拍了拍许朝歌肩膀唏嘘叹气。毕竟他许朝歌只是哑巴又不是自闭孤儿。 其实仕兰中学大多数少年人都算是知世故而不太世故,面对即将天各一方的多年同窗,往昔的龃龉摩擦似乎也不值一提了,离别的低沉气氛在整个班级里蔓延开来。 当然也有不会读气氛和看眼色的……或者是装作不会。 “没想到许朝歌你平时成绩那个样子,居然在高二没上完的时候就要出国留学了。”赵孟华从人群中挤进来清了清嗓子说,“是和楚子航一起吗?我听说国外大学学费可都不怎么便宜。” 先是平时成绩后是讽刺家境,最后还要带一下仿佛靠着楚子航家关系才能出国留学的节奏,两句话里能转三个弯,也有够阴阳怪气的。 “学费全免还有一年一万美金的奖学金。”许朝歌瞥了赵孟华一眼。抽出草稿纸写下了回答,因为奖学金具体不知道有多少,所以没太敢往高处说。 “嘶,厉害啊,真是真人不露相。”徐淼淼徐岩岩两兄弟作为赵孟华身边的马前卒冲锋陷阵义不容辞,“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大学?不会是什么克莱登大学吧?” 路明非急得抓耳挠腮,合着刚才我说的一串话里你们就听到个“楚子航”是吧?但他又没有立场越俎代庖再去解释一次,毕竟留学的是真人不露相的许朝歌又不是他这种衰仔。 许朝歌没废话了,从包里抽出卡塞尔学院入学邀请函拍在桌子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其实赵孟华伪不伪君子和他没什么关系,毕竟论迹不论心,班里也一直被他这个班长管理挺好的。 平常因为自己和路明非走得近,赵孟华看自己不爽也情有可原,大不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但现在这种时候也要横挑鼻子竖挑眼那确实过分了。 赵孟华拿起信纸扫了一遍不说话了,里面“芝加哥大学”看得他眉头皱起老高。 “呵呵,高中状元,高中状元。”徐淼淼和徐岩岩站在左右,踮起脚尖扫了一眼信纸,尴尬笑了笑轻轻又退了回去。 最后是班里的另一路诸侯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那我们大家伙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攒个饭局送送许朝歌同学吧。”班里的小天女苏晓蔷拍了拍手说话了。 她家是做矿产生意的,放眼整个仕兰中学家境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常服是一色的dior、gi或者valentinogaravani……文艺汇演上的舞蹈更加惊艳,从意大利专门定制的高定长裙简直是每一位青春少女的梦想,铰金镶钻要的就是扑面而来的壕。 苏晓蔷家里有矿,所以说话也是如此。哪怕你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盛气凌人的意思,但那股气质总是让人折服。再加上长腿好腰飒爽英姿和花一样的面容,因此江湖尊称仕兰小天女。 苏晓蔷本人是和赵孟华、陈雯雯位于同一层食物链上的存在,自然说出来的话在班上也是掷地有声。 许朝歌犹豫了一下,他本来只打算私底下通知路明非和陈雯雯,至于其他人等到春暖花开下学期开学那天,班主任上课前提一嘴“许朝歌同学去美国念大学”就完事了。 也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现在这么多的遗憾和唏嘘。 看出了许朝歌的犹豫,路明非赶紧在桌子底下对着许朝歌的鞋子一顿猛踢。 “呃……许朝歌的意思是希望没有耽误大家的时间。” 最后路明非俯身一把摁住了许朝歌肩膀,哈哈笑着冲同学解释。 “你小子还欠我一次中恒网吧包厢。” “是大厅。” 许朝歌在心底纠正了路明非,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期末考完那天晚上聚餐,算是送别也是放松。”苏晓蔷成功通过了由她自己发起的提案。 “大家想吃什么呢?” “意大利菜怎么样?商业街新开了一家,里面招牌海鲜意面挺绝的。” “又是意面又是海鲜的,冬天还是来点暖和的补补身子吧。” “骨汤烧烤还是火锅?” “烧烤怎么样?烤肉配啤酒,灞桥柳长亭酒,以酒送友。” “差不多得了,说的好像吃其他东西不能喝酒一样。” “就火锅吧,边聊边吃什么时候都是热乎的。” “火锅好火锅好,其他东西都重口难调,火锅你自己爱吃啥往里怼啥,清汤一桌鸳鸯一桌红油一桌。” “鸳鸯?哪里有鸳鸯?” “你俩这不就是吗?豁,都贴一块去了。” “说什么呢你们……” 班级里喧哗起来,彼此热烈地谈论吃什么和去哪里吃这种涉及到人类终极的问题。 冬天外头的冷空气在窗户玻璃上结了一层霜花白雾,好像天地之间一片雪白,四野茫茫,而屋内滚烫。 真的好像火锅上腾腾热气扑面而来。 第二十三章 末裔 四合院落侧门被人推开了,满院的酒香并花香飘散四溢。 似乎今天的四九城里格外天朗气清,即便是在寒冬腊月里,书房正对的天井当中,各色花朵也正开得熙熙攘攘。 期间光景如同阳春三月一般,好像春天早来了。花朵多是娇羞的桃红和热烈的玫红,间或点缀着些明媚的杏黄和素雅的橘绿,一簇一簇花团热闹地挤在枝头,异彩纷呈。 蜂蝶当然也有,它们那对薄翅都是振得极快而静的,像一位位迅捷又腼腆的偷花小贼,从一朵花蕊落到另一朵上面偷亲一口。之后就和从天上飘落到凡尘的细润春雨一样,都是在花瓣一低一抬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蜻蜓点水,蜂蝶点花,于是,早春的盎然生机就这样填满了不大的天井。 倚门赏花的许白帝独立了一晌,只静静地看着,突然觉得极其感动、极其惋惜、又极其悲伤,那些被她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感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慢慢地生长出来。 “大爷爷。”她轻轻地出声往里喊。 “唉,唉!”花丛里正扶着花锄的佝偻老人探出了头,看清楚来人后一边很是高兴地应着,一边提溜着花锄小跑出来,“小白你咋来喽?” 许白帝走上前一只手接过花锄,另一只手挽住身形已经比自己要矮了一头的老人。 “特意来看看你还有你种的花花草草呗。”许白帝陪着老人在青石板路上散步,偶尔抬高腿像小孩一样踢踏着脚边的碎石头,“最近身体怎么样?外面的天气挺冷的,城里是一场接一场的雪,听说南方有的地区还遭了百年难遇的雪灾。我窝在家里都不太想出门。” “我这里好着呢!”老人跺了跺脚示意自己身子骨康健利索,“倒是小白你不对劲。你那闹翻天的性子我还能不了解吗?还特意来看看我?你这小丫头从小就只会看电视里那些脸尖尖腿长长的纸片人跳来跳去,不来祸害我这老人家的院子就不错了。” “那叫动漫……好吧其实也是纸片人。”许白帝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啧啧啧……”老人一手曲指,在许白帝手臂上敲敲打打,他手背上青筋密布,肌肉干瘪,看上去如同树根虬结。 “这双手是被人切断了又重新接上去的吧。”说是问话,但老人语气确凿并没有等待对方的回答,而是接着叹了口气,“是许朝歌这孩子干的对吗?” “我不明白。”许白帝松开了挽着老人的手,独自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两根纤长葱白的手指捻着花锄挥舞得虎虎生风,把满院的花朵吹得哗哗响。 “按道理来说,世家门阀当中我的血统应该已经算是到了天花板,不管是李阀四元,刘阀八象,还是最后陈阀三才……他们的血统最多和我在伯仲之间甚至大多数还不如我,但许朝歌为什么能突破这层禁锢?黑王的原初之血……难道他真的是一头苏醒后失忆的纯血龙王!” 老人紧跑慢跑两步追上了许白帝,劈手大力夺过了在她手中不安分的花锄。 “你这死丫头,说了别祸害老人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花!” “哎呀大爷爷,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下次来我帮你种满一屋子的花好吧。” “别,你少来。”老人伸手示意许白帝放下正抓着自己老胳膊老腿晃个不停的双手,“那孩子的事我知道得也不全乎,只有细枝末节的一点,真想知道大概只有问他那对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爹妈。” “对哦,难道是许长安叔叔血统本来就高得离谱,加上外国婶婶也是秘党大家族人物。两个人结合生出来的孩子血脉返祖?所以婶婶是姓什么的呀?洛朗、加图索、还是克利奥帕特拉?” “别总想着套话了,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老人出了一口气,“我要是知道,那孩子还能在外流落十多年吗?好不容易找到了,结果秘党还先找到了!” “那大爷爷你总归是知道点东西吧。”许白帝歪了歪头瞪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伸出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等待老人继续往下说。 “你凭什么就觉得许朝歌是纯血龙王了?”老人话锋一转,先是反问起了许白帝。 “大爷爷,我给你讲一讲。世家不提,只说四阀。京畿黑白之许,中原四龙之李,荆楚造化之刘,东海堪舆之陈。”许白帝掰着指头开始数,“传说许阀血统直接传承自黑王与白王。我这一支属于白王血裔,白王司掌精神领域权能,所以我才能有一身的龙血却还能保持属于人类的理智。许朝歌那一支属于黑王血裔,他言灵是审判……不过白王是从黑王骨血里诞生出来的那勉强也能接受吧,况且按照祖训理解,那家伙身上还流着的是黑王的原初之血,比咱们高贵多了。” “李阀是血统相对比较驳杂,四大君主血裔都有。赤皇代表青铜与火之王一脉的最高血统,黄犽是大地与山之王,碧君则是海洋与水之王,最后的青仙是天空与风之王。这几辈人我就见过上代的一位青仙,听说李阀还藏有一位赤皇。同年龄的话我也不怵青仙啊。不过她都是人老珠黄的大妈了,我也不想和她打。 当然还有两个虚张声势拿来撑场面的,象征黑王血脉的墨师,和象征白王血脉的白帝……不过也只是象征,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正统的黑白双王直系血脉,所以李白帝才脆的像张纸,一碰就碎。” “刘阀是青铜与火之王、大地与山之王的血裔,所以在炼金和阵法两方面的造诣登峰造极,也许炼金方面秘党还有大师能够压上刘阀一头,比如你和我讲起过的弗拉梅尔大师。但阵法水平他们肯定是独步天下。不过刨除炼金和阵法,刘阀的八象八卦单说战斗水平的话,每一位都还不如李白帝呢,更别说我了。” “陈阀,堪舆风水,风水风水那就是天空与风之王和海洋与水之王的血裔咯。虽然挺神秘的我也没怎么和他们接触过,但天地人三才我实打实的打过唉,一只手的水平吧,挺不经打的……” “天地人三才你都打过一遍?”老人蓦然瞪大眼睛打断了许白帝,“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年啊,起坟落穴……”许白帝的眼睛开始飘忽不定。 “人家过来给咱家看风水,你把人家三个都打一顿?” “喂喂喂,大爷爷你别说的好像我们和他们两家互相之间关系多好一样。”许白帝不乐意了,“给了报酬的,一整条三代种的龙髓。” “行,你这死丫头打得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最好!”老人劝不住了,“所以你举了一大堆例子就是为了向我证明你有多厉害?” “对啊,我说这一大堆就是为了证明我有多厉害。所以我才奇怪许朝歌他凭什么能打赢我啊?”许白帝冲着老人摊开双手,表情很是无辜又不解。 “许朝歌那孩子不是纯血龙类。”老人叹了口气,“这一点我绝对确定……但他,确实很可能不是人。” 许白帝悚然动容,神情再不复最初面对老人时的嘻笑打闹。 “朝歌这个名字不是随便取的,如果只是由于血统返祖出现的黑王原初之血,那其实虞夏商周四朝的主要都城都可以。”老人接着说。 “帝辛死而人皇灭。周朝推翻殷商建立起新的王朝。有人说奴隶制在西周就灭绝了,有人说封建制在魏晋时期才真正形成……但刨除史学家之间的争论,在历史进程中,武王伐纣,最后在牧野之战中大获全胜,无疑意味着封建制开始逐步瓦解奴隶制。而站在混血种的视角去看,帝辛自焚于朝歌城中的鹿台。这让你想到什么?” “龙王被杀死在自己的王座上。”许白帝喃喃回答。 “是的。传说帝辛有倒曳九牛之威,身具抚梁易柱之力,这是如你这般的超级混血种才有的伟力,而你的血统甚至已经近乎纯血龙类了。”老人解释,“所以帝辛是最后一位以正大光明的龙族之躯统治人类的龙王。自帝辛被杀死在自己的王座上之后,封建王朝的历代统治者也只敢以真龙血脉自居,哪怕其实他们当中有的就是龙族。” “看上去某些时段中龙族依旧能够驱使着人类,但属于人类的力量无疑已经让龙族第一次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所以朝歌这个名字代表着?”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了青石板路尽头,许白帝驻足停住了,等待着老人给出最后的答案。 “代表着终与始。”老人伸手为许白帝打开了那扇院门,“那不是龙,不是人,那是……王朝末裔。” “末裔么?” 柳絮般的雪花洒落在她的头发上,冰凉的感觉让许白帝回过神来。 “大爷爷的状态怎么样?”一把硕大的黑伞罩在了许白帝头顶,许建邺微笑着问。 其实大爷爷的意思并非爷爷那一辈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而是年纪很大很大,大到已经无法用“曾祖”“高祖”乃至“九世祖”去形容的辈分的爷爷。 不论男女老幼,许阀当中所有人都叫他大爷爷。 “很不好,上一次见他老人家时他的气味还是腐朽得就像一滩恶臭的烂泥。但这次进去看时,他已经退化到大概两三百岁的时候了,让我少来。他还摆弄着花锄操持起了花圃。”许白帝转身望向自己刚刚走出的地方,忽然笑了,“在尼伯龙根里面种花。” 那是一座已经破败倾颓的无人古庄,满城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天地之间茫茫皆白,只有那座古庄在雪中静默,似乎永是这般幽暗,如墨深沉。 第二十四章 不一样的陈雯雯 昨晚的大雨之后,今天将要入夜的时候,天气反常地落起了茫茫大的雪。 下午四五点钟,不知是谁首先望向窗外,低低惊呼出了那句“下雪了”。于是所有人都已经没有了再认真听课的心思。 许朝歌感受着班级里人心浮动如水,从风平浪静至小火带起涟漪微澜,随着时间的酝酿转而咕咚滚烫,最终在下课铃声响起那刻迎来了彻底沸腾嚣鸣。 仕兰中学在放学时,全校上下简直像是开起了狂欢节,气氛的热烈程度甚至超过了元旦文艺晚会中楚子航提着大提琴走上舞台。 当头从教室里冲出去的那批学生最是闹腾雀跃,有人脱下羽绒服在雪中用力挥舞,或者尝试兜满一整捧冰雪再用力挥舞。前者看上去犹如风车旋转鼓动,而后者好像鼓动的风车把大朵大朵的棉花云团都一起切落。 但同样都带起了漫天的琼花碎玉。 站在雪中放眼看过去,仿佛天上飘着大雪,而地上又下着小雪。 雪花满天满地纷纷扬扬地落,薄暮黄昏时分的天光在冰雪映照中恍如晨曦启明。抬头望去,让人只觉得云层熠熠闪烁,天边亮起了一线温暖的光芒,如同圣堂在此时向世人打开了大门,现在的天国充满了荣耀。 后来是第一颗雪球在某人身上撞碎,于是大战和笑闹彻底爆发,漫天的大雪都来到了最高潮。 路明非今天被教导主任随手抓了壮丁,很是悲惨地要去给各年级各班分发同学们订阅的课外读物。 抱着一沓书从走廊路过时,他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窗户里的教室,衰仔面上表情的演绎颇有一种悲壮的生离死别之感,如同牛郎织女隔着迢迢银河执手相看泪眼。 教室里面陈雯雯正低着头扫地做值日。 所以只有许朝歌一个人立在教学楼走廊探出来的檐下看雪。他背后斜挎着好久没从抽屉里拿出来的书包,面上表情是一贯的平静,让旁人不知喜悲。 下午和楚子航一起已经把手续办好了,从明天开始他也没必要来上课。 仕兰中学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妥当了,网上有人开玩笑说跑步机上总会长出衣服,往后自己的那张桌子应该也会慢慢生长出一大堆试卷和杂物。 自习时感觉憋闷的同学也许还会夹着课本,坐到自己坐过的靠窗位置上,打开玻璃吹吹晨风或者晚风。不知道会是谁,也不知道吹着他吹过的风时,那人又会想到一些什么。 每次布置考场后如果监考老师问起来怎么多了一张桌子,同学大概还要多嘴解释一句,说这里曾经坐着那么一位学生。 等到期末考试结束那天陪着同学们吃完那顿热气腾腾的火锅,把所有关于离别的流程全部走过一遍,那就意味着结束吧。 许朝歌他自忖向来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不会像衰仔路明非一样,总是为电视里分分合合的男男女女掬一把眼泪,眼泪流多了才学会比剧情先一步转台或者转头。 用夏弥的话来说,楚子航是北冰洋上浮沉的冰山,许朝歌就是昆仑山里流出来的山泉。 冰山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能冻死个人,接触过才知道原来用尽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也难以凿开来。 人人都笃定楚子航背后肯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就像冰山浸没在海面下同样不为人知的部分。 而山泉看上去潺潺汩汩地流,流水中偶尔还能看见鱼虾,但只有当你把脚踝浸没下去才能明白其中的冷暖。 好像所有人都能轻易涉足山泉,但除非你溺死在里面,否则其实没有人真正走进过一条山泉当中。 路明非? 路明非是青藏高原烧得半死不活的白水,没有惊喜更是寡淡得一眼就能看到底。有时候被泼了一瓢冷水就没了气,但如果有谁给他添一点希望和柴薪,他路明非又能咕咚几下——当然,不管怎么给他添油打气摇旗吶吶,衰仔这壶水永远烧不开就是了。 说来挺对的。世界是时刻流动的,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一条山泉。 他自己应该早就有那种觉悟了。 当走入了一条路,另一条路就永远对自己关上了门。从此自己和走在另一条路上的人们隔着一层厚厚的壁障,也许还能在未来短暂的交错中窥探到彼此人生中的一瞥,但最终又将很快分开。 所以何必挂怀呢? 许朝歌哈出了一层白气,在旁边的玻璃窗户上写写画画,白气散去之后写在玻璃上的字迹也不见了踪影。 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许朝歌的肩膀。 “久等了,我们走吧。”扣好了风衣外套扣子的陈雯雯面对着许朝歌微笑,轻声说。身上的木棉香味淡雅素静。 今天是2008年1月11号,即便2月多才到春节,但贵族中学奉行的教育理念是向国外看齐,只学到了快乐教育没学到精英教育,所以放假向来很早。 算下来还有不到一个礼拜仕兰中学就该发放成绩单然后放假了,期末考试更早,也就在三天后了。 吃火锅的提案被通过后自然就需要有人去提前去订餐。苏晓蔷问起时说,是自己随便挑一家口味不错的店打电话,还是哪位同学去店里实地考察一下? 许朝歌在底下第一个举手表示交给自己,算是为同学们略尽最后的绵薄之力。 倒是陈雯雯跟着也举了手,说许朝歌同学和店家交流应该不太方便,况且自己是文学社社长应当负起一部分组织责任。 路明非挠了挠头没搞明白文学社社长和火锅聚餐之间存在什么因果关系,但还是眼神发光地捅了捅许朝歌,表示带我一个呗? 许朝歌肯定没意见,可惜教导主任表示不行。 所以不难理解被抓壮丁时,路某人为什么要哭丧着脸回头交代许朝歌,“不要管我你们快走”。 “我看你好像一直穿的都是这种秋天款的兜帽卫衣,不觉得冷吗?” 寂静的楼道里响起了两人踢踢踏踏下楼的脚步声和陈雯雯单方面的声音。 摇了摇头的许朝歌摸出诺基亚在键盘上打字,然后再把屏幕移到陈雯雯面前。 “其实真的挺冷的,不过风度比温度确实更重要。” “你要是真有风度怎么宁肯站在走廊里看雪装深沉也不进教室里帮女生做值日啊。”陈雯雯微笑着打趣,“赵孟华回家的时候可是还特意问我要不要帮忙。” “那想必你应该是严词拒绝了他并且和他说新时代独立自主的女性在劳动上从不逊色于男人。常言道妇女能顶半边天,我看你和苏晓蔷都是能顶大半边天。” 不比写字时特意写很慢好给路明非边缘ob的机会,许朝歌噼里啪啦地在手机九宫格键盘上打字飞快。 陈雯雯看完了之后难得地“切”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想说我和苏晓蔷都挺男人婆吗?” 听到陈雯雯的反应,许朝歌有些讶异地摇了摇头继续打字:“我个人认为用男性逻辑去规范女性,这一行为本身就是不对的,反之同样。所以‘男人婆’和‘娘炮’这种词对我而言,既不是褒义词也不是贬义词,而是形容失当的废话。” “听起来你读过不少探讨这方面的书?” “伟大的思想家在剖析人类文明进程中的各种主义时总会不可避免地撞上这些,比如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或者最经典的《资本论》。当然我秉持的观念是吵架不如努力发展生产力。” “那你怎么形容我最贴切?”陈雯雯忽然问了这样一个有些暧昧的问题,而并非许朝歌设想中关于两性问题或者思想巨著的讨论。 许朝歌愣了一下,偏头正对上夜色里一双明媚而灵动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好像天上星星。比喻烂俗但恰当。 这是迥异于平时藏在恬静躯壳下的陈雯雯,她娇憨而可爱,不复蔷薇花架下在膝盖上放一本菲兹杰拉德《夜色温柔》的文艺少女模样,而像是十七年蝉脱去厚重蝉蜕后发出轻鸣。 “文艺、温柔、漂亮、乖……”许朝歌把最开始打出来的一串美好形容词删得只剩几个,然后又接着打字,“唉,你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啊?听起来就好像少男少女之间拉扯着试探彼此心意一样。” “想什么呢?”陈雯雯不满蹙眉,“还真是鲁迅笔下形容的愚民一样,见胳膊就想到袒胸。你发散性思维这方面简直和路明非有得一比,可惜都没用到正道上。” “毕竟我俩是臭味相投的烂人——你问这种问题干嘛?”许朝歌坦荡地回复,顺便在路某人女神面前黑了路某人一把。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高高的街灯把四面的白色照成一股昏昏沉沉的黄。 “就当同学之间随便问问呗,我们这都当好长时间的笔友了。”陈雯雯背过双手在人行道上悠哉悠哉地走着,她的身旁是急切归家的车流,喇叭声随着油门轰鸣声被拉长了,雪花打着旋儿跟在车尾气后头,很快就融化不见了,街两边的店铺里早早亮起了灯,各色霓虹闪烁,一切都是喧闹而漂亮。 “放心,我不喜欢你,你肯定也不喜欢我。”陈雯雯回过身来冲着许朝歌招手,“打好字了没?” “在今天之前感觉你都挺假的,像朵知道自己很漂亮的小白花。怎么会有人想到把开解抑郁症当作自己的任务?你说你不是为了巩固你文学少女的人设我是不信的。”许朝歌把手机递过去。 “就非得美而不自知是吧?”陈雯雯略用力地把一排字全部删了,“你还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其实我知道路明非喜欢我,赵孟华也喜欢我,好多人都喜欢我。但别人又没有表白,我总不能冲到他们面前说‘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不准喜欢我了’,同样,也不能把被别人喜欢当作一种负担感到困扰吧?他们又不纠缠只是远远地看着……这就是你说的美而自知的意思?”陈雯雯语气放缓了,过程像是在自我怀疑然后自我说服。 “但我觉得你不应该给路明非任何一点希望。” 从陈雯雯手里接过手机的许朝歌继续打字。 “你找他帮一次忙,衰仔就会想你为什么不找别人。你给他解一次围,衰仔就会觉得他是不是有希望。你哪怕和他说一句话,衰仔都能傻了吧唧乐上半天。他总会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 “但不论我找谁,那个人都会这么想不是吗?只是因为路明非是你的死党所以你才在这里为他打抱不平。” 除了难得的娇憨可爱之外,今天晚上的陈雯雯显示出一股丝毫不逊色于小天女的决断和理智,言辞果断犀利,犹如刀兵:“但如果真的问路明非他是要一个虚假的希望还是一个残酷的答案,你觉得他会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许朝歌耸肩,慢慢打字,“要我的话我肯定是想要句痛快话,在我看来虚假的希望无异于饮鸩止渴或者凌迟处死。但路明非他八成觉得甘之如饴,还会关心你累不累。” “少年情怀总是诗。他们总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自己才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同样只有自己才能给你幸福快乐。只要你一声令下就迫不及待地把余生连同自己的百八十斤肉都交到你手里。他们怀揣着最浓烈的爱意就像怀揣最锋利的宝剑,为了迎娶公主一路披荆斩棘无所不利。他们觉得他们懂爱他们天下无敌,他们懂爱他们牛皮。” “其实也确实挺牛皮的。”许朝歌忽然有些惆怅,他没有打完最后一句话就把手机塞进了兜里,打眼朝火锅店里瞅了一眼,觉得人气尚可味道想必不赖,于是就要转身离开。 陈雯雯扯住了他的衣袖,指着店铺上“正宗重庆火锅”的招牌用手肘捅了捅许朝歌。 既然来了,要不先吃顿火锅吧。 第二十五章 火锅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放眼望去每个人都是酒酣耳热容光满面。音响里放着的都是九十年代的岁月金曲或者喜气洋洋的庆歌,从《冬天里的一把火》一直唱到《好运来》。 掀开了隔开店里店外的布帘,从每一口九宫格里蒸腾而上的雾气中都充斥着花椒与麻油的香味,吸进鼻子里呛人得很。但身体还在情不自禁打哆嗦的时候,唾液腺早就先一步开始实诚地分泌口水了。 起落的雪花肥牛和大片毛肚同样吸足了红油,又在麻酱葱花中走了一遭。老饕食客面对着窗外的大雪,一筷子下去好像肚子里能吞进去一整个温暖的夏天。 两人挑了一个临街靠窗的位置,落座之后许朝歌很没绅士风度地霸占着菜单不松开。也不问陈雯雯有没有忌口或是偏爱,手里点单的铅笔从毛肚肥牛虾滑鸭肠一路刷刷勾过去,大有虎噬鲸吞之势。 末了他抬头瞅了对面正摆弄手机的陈雯雯一眼,笔尖从几道清汤寡水的小菜上面划过。 “我总觉得和你吃火锅感觉怪怪的。” 冷热交替很容易就让诺基亚不大的屏幕生了雾气。把菜单送到前台结了帐,许朝歌重新落座,转而用铅笔在桌上的垫纸上写字,然后把自己想说的话推到陈雯雯面前,他的手中则转着那支铅笔等待回答。 以大拇指为轴,经由虎口食指手背,指尖偶尔拨动笔杆发力,小拇指作勾联,整支铅笔在他手中转得让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为什么?”陈雯雯解开了风衣搭在自己座位上。 “想想都觉得画风不对。你这种人看上去就应该坐在米其林餐厅里听着巴赫平均律或者肖邦小夜曲,品着波尔多五大庄或者勃艮第产区的红酒,白裙翩翩恍若谪仙。 相反,这顿重庆火锅下去你的这件毛衣洒再多香水大概率都抢救不过来了,晚上回家每个毛线团里都能拧出一股走样了的麻辣味来,厉害的老手也许连你蘸料的味道都嗅得出来。” 许朝歌停下转笔接着写:“aa,虽然我肯定吃得多,但必须aa。” 陈雯雯翻了个白眼没说话,站起身去调酱料了。 许朝歌只吃原汤向来不用蘸料,但也不好意思和老板商量“要不就免了五块钱调料费”,所以陈雯雯调料的时候他就托着下巴枯坐发呆。 今天的陈雯雯很奇怪,她会撇撇嘴发出不屑的切声,也会蹦蹦跳跳地在人行道上跳格子,甚至会冲着让她无语的人翻白眼…… ——但你不能说这样的陈雯雯就不是陈雯雯。 不是穿着那条白裙子坐在阳光下长椅上,好像身形美好到会发光的陈雯雯才是陈雯雯。 也不是听到餐厅音乐会说“这是dalida的《ifoundmyloveinprotofino》,我挺喜欢。”的陈雯雯才是陈雯雯。 就像谁能想象得到大课间固定雷打不动趴在桌子上补觉的许朝歌其实能够单人徒手爆破掉一整栋的酒店大楼? “在想什么呢?”陈雯雯小心地托着蘸料碗回来了。 如果路明非这厮今天没有沦于教导主任之手,那这鞍前马后的活必不可能让陈雯雯亲自动手,别说蘸料了,就是开饮料这种小事他也必定服务到位。 “其实我觉得你挺惨的。” 锅底和菜品上齐了,许朝歌先开了一瓶冰雪碧“吨吨吨”灌了一大口,接着用公筷把肥牛毛肚对半拨进红汤和清汤里,没有理会店家特意架在一旁的煮火锅攻略,拿起笔又在纸上写字。 用原汤兑着蘸料的陈雯雯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意思是许朝歌你好像有些不礼貌了。 “不谈孤独感、认同感和拯救世界这些每人内心深处所追寻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赵孟华想要的万众瞩目风光无限,巴不得人人都舔他。 路明非希望的是有打不完的游戏和喝不完的营养快线。 徐淼淼两兄弟则是希望大哥吃肉的时候能赏口汤给自己喝。 苏晓蔷只要永远骄傲地做她自己的女王就行了。 甚至连柳淼淼都能惦念着她的楚子航学长和钢琴。” 陈雯雯把垂落的发丝拢到耳边轻轻说:“你是想说我什么都没有?但你们都说我是文艺少女,看完一本书想着下一本书不行吗?” 她语气变回了原本那种又淡又轻柔的样子,透着一股倔强,似乎在和许朝歌争辩。 “书是不一样的……”许朝歌在纸上点了几下顿了片刻,“上一本书和你说生命诚可贵,下一本写的是爱情价更高,第三本主旨是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你好像很迷茫。” “愚昧之山、绝望之谷、开悟之坡你知道吧。书读的挺多但不够多,那就会迷茫。迷茫带来压抑,压抑让你想释放,所以你才会向今天这样,想着模仿小天女看看是不是能够学到她的神采飞扬恣意洒脱。”许朝歌在纸上下了定论。 “高考结束毕业的时候赵孟华和路明非还有一群人都要找你表白,赵孟华八成又要拿路明非开涮,如果要组告白的爱心玫瑰花阵的话,玫瑰他都会让路明非帮他摆,而且站在当中的你还真的会接受。毕竟我要是你我也选赵孟华。 被蒙在鼓里的衰仔最后还要被你们联手一刀捅个透心凉……想想委实太惨了点。也许时过境迁之后你还会回过头对路明非他说一句无关痛痒的对不起,衰仔肯定摆摆手假装大气地说没关系。但那时候除了给你一些自我安慰之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别这样。” 他最后这样写道。 许朝歌写完这段话之后把快要磨秃了的铅笔扔过一边,举起漏勺把红汤中浮沉的肥牛毛肚一网打尽。 “难道一定要选吗?” 面对清汤锅的陈雯雯没有动筷子,她看着大快朵颐的许朝歌,神色怔愣莫名。 “喂,你当时在教学楼玻璃窗户上写写画画的是什么?”陈雯雯最后问。 许朝歌从碗中冒了尖的肥牛里抬头看了她一眼,哈气后伸出手指同样在火锅店满是雾气的玻璃上勾画。 那是一个最简单的笑脸,两点一勾,笑脸下面写着的是“再见”两个字。 再见,再见。 “会再见的吧。”陈雯雯呢喃着望向坐在对面的许朝歌。 两人中间隔着的是鸳鸯锅底升腾起的腾腾雾气。 第二十六章 夜风 夜风吹开了雾气。 天台上夏弥被许朝歌一身的火锅气味熏得打了个喷嚏。 已经是将近午夜时分,雪还在认真地下,滨海小城没有公共暖气,普通人家也通不起地暖,老旧的空调外机吱吱嘎嘎地响,通向的应该是孩子刚满月的那一家人。 许朝歌站在筒子楼天台上环顾四望,远处cbd的高楼大厦闪着似乎永不熄灭的led灯光,在大雪中显出别致的迷蒙与缤纷,入眼一片银装素裹,天地皑皑。 “?” 许朝歌戳了戳正在地上滚起雪球堆雪人的夏弥肩膀,用脚下的雪地靴在雪中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特么大半夜把我房门敲得震天响拉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堆个雪人?你甚至不舍得用一根胡萝卜给它当鼻子!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果然和许朝歌厮混已久的夏弥悟了,她了然地点了点头,一路小跑着从墙角别人攒下来的矿泉水瓶里抽了一个出来,还很是鸡贼地取下两个瓶盖,跑回来旋转着把水瓶捅进雪球中央,把瓶盖摁在水瓶上方两侧。 一个大鼻子雪人就这样完成了。 她拍着手中的雪花颇为自得地欣赏:“其实把矿泉水瓶塞到雪人底下会不会更好一点?毕竟这么粗这么长,比胡萝卜强多了。” “有事说事,我要回去睡觉。”许朝歌打出了一串手语想要叫停夏弥口舌花花的飙车。 不过夏弥歪了歪脑袋很是贱格地傻笑,虽然不像楚子航一样是天赋异禀,毕竟相熟已久,其实夏弥还是会一点手语的。但她对手语的了解处于薛定谔态,知不知道全凭她自己心意,所以常常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种南方城市,真是难得下一次大雪唉,许朝歌你就一点都不激动吗?不想在雪地里和美丽的夏弥小姐一起打雪仗吗?”夏弥瞪大眼睛一边反问,一边偷偷伸出脚把那个问号抹掉。 “不想。”想这样回答,但许朝歌不能说话。 “默认咯?”夏弥不怀好意地微笑,手里攥起一蓬雪呼啦一下整个撒到许朝歌头顶上,好像让他的头发都打上了一层秋天的薄霜。 许朝歌没惯着她,长臂揪住了想要开溜的夏弥身后的羽绒服帽子,另一只手把雪通通灌倒夏弥衣领里面。 “别别别……好凉凉……”夏弥上跳下窜地努力抖落着衣服里的雪花,表情很是哀怨地看着许朝歌,“真小气,睚眦必报。你就不知道让着我一点吗?”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种人放古代那就是一等一的酷吏,天天嗷嗷喊着情可容法不可容或者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夏弥明晃晃地损了一句许朝歌,虽然她口里是这样说着,但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扎着蝴蝶结的蓝色礼品盒,上面写的是“tiffany”。 许朝歌打开礼品盒,发现里面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珠宝首饰,而且一台崭新的苹果手机。 手机充电线因为礼盒位置的不匹配而被揉成一团,模样显得很是凄惨。 “给你配台手机以后跨海聊天也更方便。”夏弥解释道,但眼神飘忽双手背在身后,止不住地跺着脚尖。 但下一刻本来想要立刻开机的许朝歌被夏弥按住了。 “行吧,确实是我自己用了但不顺手才转送给你的,原本包装盒被我扔了所以只能用这种包装盒凑合一下。但这手机就是昨天你们去面试的时候我刚买的,听说是去年才在美国上市的新品牌,十成新也不算辱没你好吧,起码比你那破诺基亚强多了,毕竟又不是皇后娘娘的n95。况且这可是tiffany蓝唉!” 支支吾吾的夏弥不打自招。 “你不是说元宵节过后就要去美国了吗?过两天我也要去找我爸妈还有哥哥过年,有些话我就提前和你说了,你自己仔细记着点。”夏弥踮起脚尖帮许朝歌理了理卫衣衣领,幽幽的发香和沐浴露香味一起在他鼻翼下浮动。 他们贴得如此之近,近到许朝歌甚至能够很清晰地分辨出那是他前几天刚帮夏弥买的力士沐浴露,近到他可以轻易数清楚夏弥扑闪眼睛上的睫毛。 “美国看上去挺好的,不过我上网查了查其实那里也挺乱的。只是大家多了一层距离美这才不觉得,还以为总统真会下令全国停电,然后用直升飞机撞电线就为了救一只麻雀呢。 所以你平常就好好呆在学院里别乱跑,想出去玩的话尽量找楚子航还有信得过的当地人一起。美国好像电压什么的和国内不同,你记得买好转换器不然托运过去的电器都得烧了。还有那边消费习惯给小费,听说一次10%到20%挺贵的,你出国后多在宿舍自己做饭,毕竟生活费用的是奖学金和苏姨的钱。 还有你压在vcd下面的光碟和盗版游戏都别带了,那边著作权意识更强,海关查出来的话光盘全得扣下来不说还要罚款,一张就是多少美元属于物财两空。还有在外面多长点心眼别逞强斗狠……” 夏弥啰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像是温婉的妻子忍住悲伤,在油灯下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叮嘱即将远行的丈夫。 而丈夫抚摸着手中衣物的密密针脚,只有面对离别的沉默。 镜头再转时,后来就是日暮苍山远了,又不知道要用多久的挑灯夜倚门,才能等到期盼的那位风雪夜归人。 “喂,你记住了吗?”夏弥一巴掌拍在许朝歌肩膀上。 许朝歌点了点头。 “你说你以后留学回来会不会就牵着哪位金发碧眼的洋妞啊?”夏弥话锋一转又问。 “算了你小子虽然人模狗样,但兜里比脸还干净,这么穷酸大城市姑娘也看不上你。” 她自问自答,设问句表示强调的作用也不知道应该落在哪一段话上。 “真是难得的一场雪啊。”夏弥好像说完了自己想要说的话,她低低地叹息,转身不再去看许朝歌。 她伸出双手摊开举起,试图去接住那些从天上飘落的雪花,神情诚挚而专注,一如初次看见落雪的赤子般恬静且欣喜。 但雪花落在她温热的手掌心中很快就融化了,只留下一抹湿润和冰凉的寒意。 “许朝歌你会永远记得吧?” 2008年1月11日,在这座滨海小城里,茫茫大雪落了一整夜。 第二十七章 入学 diesandgentlemen:wehavejusndedato''hareinternationirport.theoutsidetemperatureis……” 美联航空飞机降落的广播把假寐中的许朝歌唤醒。 他睁眼又闭眼默默适应了片刻。 岁月永远是均匀又坚定地向前流逝,但在人的主观印象里却有长短之分。从接受卡塞尔学院的入学邀请到坐上这一班横跨整个太平洋的飞机,许朝歌的时间仿佛被压缩成了三四个画面,短促得只在呼吸弹指之间。 和高二同学们吃完了那顿重庆老火锅,陈雯雯在包厢里用口琴吹的那首《难忘今宵》很是动听。 一曲吹罢,徐淼淼徐岩岩在底下起哄说再来一首《啊,朋友再见》,钢琴才女柳淼淼站起身来甩了个白眼过去,说不懂《啊,朋友再见》的话就去上网查查不要钱。 不知道是离愁别恨让路明非下定决心和许朝歌歃血盟誓,还是过年不靠谱爹妈给的压岁钱丰盈了他的钱包,衰仔连着在中恒包了自己半个月的营养快线和网费。算得上是超级大出血,要是在平时足以把路明非他送进icu甚至吹着唢呐愉悦送走。 可惜大厅里的黑丝长腿起起落落黏人眼球,哪怕“吨吨吨”了半个月的营养快线,路明非最后看上去还是一脸营养不良的怂样。 除夕街边烟花爆竹点燃的时候,许朝歌按照惯例给不知所踪的夏弥发了问候短信。接到短信的夏弥打了个电话过来,也不管许朝歌能不能说话,张嘴就是“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很是娴熟。 电话那头好像也是在轰隆隆的烟火底下,两人算得上是内外烟火同。要完红包之后夏弥继续大声说,要一直陪爸妈过完元宵节才能回来还问许朝歌什么时候回来…… 何日得归? 他不知道。 机舱内陆续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许朝歌跟着声响摘下了眼罩,身边先一步醒过来的楚子航正在仔细把手中报纸折好。 “下了飞机我们直接去芝加哥火车站,曼施坦因教授介绍说卡塞尔学院位于芝加哥远郊的深山,正常来说只有通过直升飞机或者特快专列才能到达。火车站那里会有一1000号列车负责把我们送进学院本部。到时候在列车上他会负责我们的入学辅导。” 没有因为盗版游戏光碟而被大腹便便的海关拦下罚款,两人顺利过了入境口算是正式踏足远隔关山万重的异国他乡。 楚子航走在前面一手推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一手翻开自己做的笔记查看最方便的路线,胸前背后还各自挂着两个大包。 “但我们没有列车时刻表也不清楚相应的登车站台。”楚子航补了一句,“我在想是否有必要直接联系曼施坦因教授。” 以往和楚子航出门旅游都是这样,他会早早把相关的攻略笔记列得一清二楚,涉及到饭店、住宿、景点的取舍他还会提供多种方案以供参考选择,偶尔因为天气或者路况导致的突发事件也同样有着完善的备案解决。 去年夏天苏小妍和她的闺蜜团去马赛旅游,一路走走停停苏小妍忽然给在家里的楚子航打了个电话,问的不是宝贝儿子在家好不好要不要妈妈带礼物之类的,开口问的居然是附近哪里有公共厕所。 这种离天下之大谱的问题楚子航居然也接住了,愣都没愣,让苏小妍描述了一下附近标志物,之后立刻就报出了最近的一个厕所位置。他还转给一旁的许朝歌解释说自己特意看了几遍马赛地区的googlemap就是为了应对这种局面。 但这一次楚子航的多手准备好像全部落了空。 许朝歌指了指机场人群中举着的硬纸板,上书明晃晃的两个中文名字和一行迎接标语:“楚子航、许朝歌欢迎来到芝加哥”。 举着招呼牌的男人算上那双灰扑扑的运动鞋,身高足足超过了一米九,长臂举起在低矮的人群中犹如鹤立。 可惜的是他没有鹤立鸡群的气质,相反属实邋遢得让人敬而远之。油腻的头发大概有个把礼拜没用洗发水,也许有人看见他的第一眼会落在花格子衬衫领口上的番茄酱,但许朝歌很快速地扫视了男人浑身虬结紧绷的肌肉。他简直壮硕得像头狗熊,气血翻涌光辉熠熠,哪怕是目前的楚子航比起来也有所不如。 “hey,iamchu……” 楚子航走上前去尝试用他在仕兰中学获奖无数的伦敦腔打招呼,可谁知道大狗熊呼啦一下就把楚子航整个人连同大包小包一同抱在了怀里,嘴里操着一口特意拗成的东北话哭天喊地。 “额滴亲师弟啊……” 得亏楚子航天赋异禀身板属实够硬,否则一般人被这一个熊抱怕是连腰都要干折。 接机人员这一上来的热情给许朝歌都给整懵了,心想这是因为卡塞尔学院氛围融洽还是因为芝加哥民风淳朴又开放,刚入学的学弟和接机的学长之间能够跳过互相介绍阶段直接抱着滚作一团吗? 很快许朝歌就明白了这不是因为卡塞尔气氛融洽也不是因为芝加哥民风如此,而是因为汉堡王一美元一个,加一美元还给大杯冰可乐的汉堡套餐确实够劲。 “学弟有没有五美刀?” 不差钱的楚子航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了十美元。 狗熊学长一口亲在美钞印着的汉密尔顿头像上,咧开嘴举着钞票一路挤开人群就奔向了汉堡王的摊位。片刻功夫怀里捧着一堆汉堡可乐又跑了回来。 “总算活过来了。”吨吨吨了半杯可乐的狗熊师兄长舒了一口气向两人伸出了油腻腻的右手,“自我介绍一下,芬格尔?冯?弗林斯,卡塞尔学院七年级在读生,古德里安教授的嫡系弟子,受曼施坦因教授安排特意过来接你俩1000列车的。” “我是楚子航,这位是许朝歌。”楚子航接过可乐然后同芬格尔握手,但略有不解,“我记得卡塞尔学年制度不应该是四年吗?还是学长本硕博……” 芬格尔挠了挠满是头油的头发,面上有些尴尬:“卡塞尔学院实行学分制度,修不满学分不给毕业所以你们懂吧?” 和芬格尔握完手的许朝歌懂了。 受了一饭之恩的芬格尔自然甘效死力,接过二人身上的大包小包在前面带路,一路上边走边给两人科普卡塞尔学院哪个食堂窗口好吃,哪位教授的选修课容易拿高分,哪些学生社团里妹子人最多腿最长脸最靓。 “大一新生去年就开学了,你俩算是卡塞尔学院少有的插班生,起码我在这里呆了七年还没见过,权限搞不好直接从b级起跳,想来应该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当然你们肯定是吕布,日后都是满世界跑的好汉,修满学分自然不成问题。” 许朝歌跟在后头咬着可乐吸管心想你才是吕布呢你全家都是吕……你全家都是吕布他义父。 而楚子航的重点一贯清晰:“满世界跑,师兄你是想说混血种屠龙吗?” 芬格尔卡住了,没想到这一届的学弟来头这么大,还没接受入学辅导就知道了卡塞尔学院办学宗旨。 “放心,我们两个都已经提前签了亚伯拉罕契约。”楚子航补充到。 听到这话芬格尔没了后顾之忧,不用担心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执行部那群黑风衣半夜来查他水表。 “哈哈,其实我想说的权限就是血统分级。” “血统分级是什么样的?”楚子航注意到了芬格尔介绍中的关键信息。 “卡塞尔学院里血统一般分为abcde,a级最高e级最低。卡塞尔这学院奉行的是贵族精英教育,所以阶级也和中世纪欧洲的五等爵位一样分明,只不过贵族里最低等的男爵多少也是个吃细粮喝蜜水的脱产者,底下还有扈从骑士以供驱使。e级血统在卡塞尔属于人憎狗厌的鄙视链最底层,食堂大妈给我打菜的时候都要比别人多抖那么三抖……” 滔滔不绝的芬格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什么。 “那s级是什么?”楚子航看了一眼身旁的许朝歌,向正唾沫横飞的芬格尔提问。 “s级?我超,你俩里有s级!”芬格尔好悬没直接给两人跪下来,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我百八十斤肉就交给二位了!” “你说的这个s级,它很厉害吗?”楚子航明知故问。 “它何止是厉不厉害的问题,它属于那种很少见的……” 芬格尔又抓了抓头发:“套用你们国家流行的武侠小说形容,如果说a级血统是自此往上人人平等,自此往下阶级分明。那s级就是此上无人此下众生了。 整个卡塞尔学院明面上现存的s级也就正副校长了吧,往多了想,哪怕算上校董会暗搓搓藏起来的也不会超过十个吧。” 说话间三人已经经过地铁到了芝加哥火车站,芬格尔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列车时刻表看了一眼,算了算时间刚好,领着两人就往一边空无一人的vip通道钻。 “车票应该连同护照一起寄给你们了吧。” 芬格尔带着两人刷卡通过,检票口站着位身穿墨绿色制服手拿刷卡机的列车员。 在许朝歌眼里,面前的列车员整个人都笼在一团暗淡的雾气中,雾气里透着微茫的星点火光。 率先刷票上车的是芬格尔,他的车票在刷卡机上划过,机器发出一声低沉的“嘟”响,随后好像不情愿地亮起绿灯。 “e级,芬格尔。你如果还不能毕业的话大概要成为卡塞尔百年历史上第一位跌破血统下限的f级学生吧?”列车员有些幸灾乐祸地笑出声,“到时候你绝对称得上一句百年未有之奇葩,这份殊荣可比你那洗煤球的履历更加让人瞩目。” “奇葩在《新华字典》里的意思是珍奇的花或者出众的作品,我充其量是路边的狗尾巴草和小学生100字的看图说话,你还是把这词留着给后头的两位大爷吧。” 芬格尔摆了摆手表示对这个评价受宠若惊自己担待不起。 楚子航走上前刷票,刷卡机亮起绿灯,发出一串有节奏的蜂鸣声。 “a级,楚子航同学,卡塞尔学院欢迎您的入学。”列车员露出经典的八颗牙齿微笑。 许朝歌惯例在最后面上前刷票,亮起绿灯之后刷卡机同样响起连串的蜂鸣声响。 “昂热校长钦点的s级,许朝歌同学,你还没入学卡塞尔学院就已经流传着你的传说了。”半躬下身的列车员对着许朝歌行了一个绅士礼。 “喂喂,什么校园传说,我作为新闻部副部长居然不知道?这不可能!”已经上车的芬格尔探出头来表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衅。 没想到这学长居然是新闻部副部长,还真应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老话。 许朝歌诧异地抬头看向列车员,并非关心自己那所谓的校园传说,而是没想到芬格尔还有官职在身,不过转头瞥见那一身的肌肉和灼灼光芒也就释然了。 芬格尔形象在许朝歌眼中瞬间高大起来,于是连带着方才他为了十美元而折腰拎包带路的狗腿模样,现在也变成了与民同乐的鱼水之情了。 果然混血种当中卧虎藏龙还不拘小节。 “卡塞尔新闻部没你们想像中那么正经,里面是全是一群没有人格底线更没有职业道德操守的八卦狗仔。常常梦想搞个大新闻好升官发财,一旦碰上大人物的花边消息连香港记者都跑不过他们。” 列车员看出了楚子航和许朝歌两人刚升起的敬意,耸了耸肩膀戳穿了芬格尔的真面目:“谁叫你不是学院职工呢?这位当初可是差点徒手拆了一栋酒店大楼。” “我超,神仙!”芬格尔厚着脸皮没理会列车员的评价,差点扑下来抱许朝歌大腿。 “问候时间结束了。”曼施坦因教授严肃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风纪委员会主席的威压随即让列车员和芬格尔一同闭上了嘴。 “楚子航,许朝歌。欢迎你们来到……卡塞尔学院。” 第二十八章 辅导 飞驰在铁轨上,时速超过200km1000列车此时如同一柄极速的居合之剑,剑刃两边则是被破开的繁盛红枫树海。 换上全套崭新校服的许朝歌临窗远眺,在他眼中山巅一线仿佛沉眠红龙的背脊。随着列车的疾驰而移步换景,山势也绵延不定,一如背脊跟随红龙悠长的呼吸缓缓起伏。 如果再深想一点,那许朝歌此时脚下所踩着的这柄巨剑不止劈开了树海更是劈开了龙脊,铁轨两边红枫迎风翻飞犹如血染,是对伯努利原理最生动的解释,巨剑一路划过去好像要把巨龙生生剥皮拆骨。 想到这里许朝歌轻轻笑了,是在为自己的有端发散而感到有趣。陈雯雯说的没错,自己和路明非就是这种止不住联想的烂人。 要是衰仔上了这列车他会想什么呢? 但他此时身边的不是衰仔,而是人见人爱的仕兰男神。 “衣服不错。”同样换好衣服的楚子航从衣帽间走出来坐在一旁,抬头打量了一番许朝歌后给出了评价。 许朝歌远远冲着他微笑并点了点头,意思是一样一样。 “好了,既然已经换好了校服,那就开始我们的入学辅导吧。” 盛装出席的曼施坦因教授拍了拍手掌示意所有人看过来,同时往餐车方向高声吩咐:“芬格尔,一杯赤霞珠,两杯清明龙井,你自己的看着办。” “得嘞!”手忙脚乱举着托盘的芬格尔从车厢另一端蹿了出来,托盘上是玻璃醒酒器、还在沸腾的茶壶,以及一桶浮沉着茫茫多冰块的可乐。 “哦豁,两位学弟几分钟不见简直是从帅气的背包旅游客变成了冷面蔷薇吸血鬼!真有学长我曾经入学时的几分风范。” 很是狗腿地先是把红酒斟好送到教授手边,又给楚子航和许朝歌沏上五分满的茶,最后放下托盘的芬格尔冲着两人竖起来大拇指,大概是赞扬两人和自己当年一样帅得爆匹,可惜如今岁月不饶人。 “不过为什么楚学弟的校服领口上有铭牌,许学弟没有?” 听到芬格尔的疑惑许朝歌朝身旁看过去,的确在楚子航校服领口上别着一块淡金色铭牌,铭牌上面刻着卡塞尔半朽世界树校徽和楚子航的英文名字:zihangchu。 “许朝歌你的铭牌在昂热校长手中,到达学院本部将由他亲自给你。”曼施坦因端起红酒回答了芬格尔,“废话不多说。之前在入学面试时你们已经看过了描绘黑王尼德霍格被杀死在自己御座上的油画,现在我要给你们看的是祂啃噬世界树的那一幅。” 纯黑色画布被曼施坦因掀开了,露出来的油画整体是铁青的颜色,一棵将死的巨树贯穿了整个画面,枯死的枝杈向天空四面八方伸出,好像要织成一张密网托起即将倾颓的穹宇。 树底下的荒原上是满地枯骨,黑龙仰天吐出黑色的火焰,张开巨大的膜翼从枯骨上飞过,祂的双翅挂满死人的骷髅。 如出一辙的磅礴威压好似海浪般席卷而来,但这一次早有准备的许朝歌和楚子航云淡风轻地稳住了,他们面对着昔日君王的威严挺直了自己的脊梁。 “这一系列的油画内容各不相同,包括尼德霍格在诸神黄昏时咬断世界树,尼德霍格统御天下在通天神道上接受众生朝拜,以及最后的尼德霍格被反叛者杀死在自己的御座上等等。 虽然作者不同,但值得注意的是所有油画的作者都集中在文艺复兴时期,特别是记录着黑王起始、极盛、死亡三幅画作的作者分别是列奥纳多?达?芬奇、拉斐尔?桑西、米开朗基罗?博纳罗蒂——他们恰恰是文艺复兴的后三杰也是文艺复兴最杰出的大画家。” 曼施坦因教授抿了口杯中的红酒接着说:“在这些画作中所有画家笔下黑王尼德霍格的模样都一模一样,仿佛他们共同蒙受了某种神启,于是不约而同地用自己的笔触记录下来了那曾经令众生臣服的伟大君王。而且我们从这些油画中发现了绝不属于人类画师所能接触到的炼金技艺以及珍贵的龙血,当中的某些纹路构成了极为精巧的矩阵,所以这既是艺术品也是武器,就好像……” “就好像上帝握住了他们的画笔。”楚子航轻声回答。 “没错,也许只有这个才能合理地解释一切。”曼施坦因教授按下了手边的音响。 没有任何预兆,下一刻古拙而深奥的颂唱充满了整间车厢,如同千万唱诗班在齐声赞美主的荣光。 这是一种许朝歌从未听过的语言,其繁复程度远远超出了人类理解的极限,好像佛教中的真言,一个字或者一个音节就足以道尽世间一切。 楚子航的黄金瞳在聆听到颂唱的瞬间被点燃了,狂蟒般的威压肆意地鞭笞着周围的一切。 “见鬼,我忘了他的血统是不能随意被挑衅的。” 曼施坦因教授仿佛在瞬间回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万事皆休的绝望。但他的表情并非针对此时如同一座黄金君王的楚子航,而是坐在楚子航身边一动不动恍若泥塑木偶的许朝歌。 “请别担心,我很安全。”许朝歌忽然说话了,一个完美的圆随着他的开口出现,掠过的地方一切都平静蛰伏下来,即便是壶中正沸腾的茶水。 圆形领域最后悄无声息地将呆坐的楚子航笼罩,宛如微曦时分降下的春雨压弯了地上的草叶,车厢内压抑的氛围就此被毫无烟火气地随意消弭了。 “赞颂吾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许朝歌侧耳倾听了片刻后向曼施坦因教授询问,“这就是龙文吗?” 他居然奇迹般地听懂了那些诘屈聱牙的吟唱,仿佛那些东西生来就长存于他的血脉。 曼施坦因教授长舒了一口气,伸手关掉了音响:“许朝歌你果然是不一样的。言灵?皇帝,黑王尼德霍格对其血脉臣民使用的言灵,能够使除了白王血裔之外一切龙类及混血种听到太古龙皇的声音,产生被伟大主宰召唤的感觉。” 不过芬格尔关注的重点好像和别人不一样:“许师弟原来你不是哑巴啊?我一路上从没听你说过话还以为你是哑巴,本来想安慰你一下沉默是金但又怕会戳到你的痛处……” 许朝歌饮尽了杯中茶水后轻轻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向芬格尔说自己不是哑巴,还是说自己不在意。 楚子航缓缓闭眼后又睁开,向着其余人微微颔首,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而表示歉意。 “好吧,下一个环节原本应该是用冰窖中的实物向你们证明龙族真的存在,诸如龙鳞、炼金刀剑甚至古龙幼崽之类的…… 但经过丽晶酒店之后,我觉得你们不需要,于是自作主张地跳过这个环节了——当然如果你们当中谁确实是对手炮射龙鳞这种事情有兴趣的话,可以在到达学院后向我提出申请,我会给你们安排。” 曼施坦因教授努力把自己的语气放轻松下来:“所以接下来的环节是关于你们对自己直属导师的选择。对其他学生来说导师通常由诺玛直接分派,或者是导师指定学生。但现在你们有反选的资格了,只要是毛遂自荐提出申请的导师你们都能随意选择。” 他低头思考了片刻随后又补充道:“当然选择不同院系不同研究方向的教授并不影响你们的选课,选了古德里安教授的《龙族社会制度通考》也并不意味着你再也不能上《炼金魔动工程》当个正统工科男了。” “哇偶!”从始至终都坐在一旁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戏的芬格尔惊叹,“难道这两位学弟都是能让普通教授晋升终身教授的超级无敌优秀人才?” “其实你用‘唐僧肉’或者‘香饽饽’几个字就能恰当的形容。”曼施坦因教授瞪了一眼抱着可乐桶不松手的芬格尔,“所以你还会为自己拖累古德里安整整七年感到愧疚吗?” “表示强调而已。‘唐僧肉’这种形容会让人产生一种教授们都是不怀好意磨刀霍霍垂涎欲滴的女妖精的感觉。况且两位师弟就算是和尚,也应该是喊着‘大威天龙’把妖精打成麻瓜的法海。” 芬格尔说着又比出一个手势,“愧疚还是有一点点的啦。但我芬格尔可是在论坛上七年都没爆过古德里安的花边新闻唉。要知道只要钱到位的话,就连昂热校长当年在剑桥的风流韵事我们也没少发。” 他嘴巴里是这样说的但拍着胸膛语气振振有词。 楚子航沉吟了很久才问:“向我自荐的导师中有施耐德部长吗?” “事实上他指定了非你不可,如果接受的话,你将是他目前为止唯一的学生。”曼施坦因教授微笑。 “那就施耐德部长吧。”楚子航点了点头。 “至于许朝歌……”曼施坦因教授转头看向再次陷入沉默的许朝歌,“昂热校长将所有导师的申请都驳回了,他希望你在与他喝过下午茶之后再选择导师。” 第二十九章 月亮河 除了中间某段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之外,跳过了很多环节的入学辅导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列车到站之后,横亘在月台外的是一辆硕大的灰狗巴士。车厢被喷漆成了五颜六色,上面满是各类美国街头元素的涂鸦。 如果说身后1000黑色车身加银白花纹是佛罗伦萨大艺术家精雕细琢的得意之作,那面前的灰狗巴士大概就是脏辫小伙“唱跳rap”后灵光乍现的信手偶得了。 初来乍到的许朝歌以为巴士就是卡塞尔学院的校车,想着卡塞尔学院应该也鼓励学生多元发展,还挺酷的,配上特快专列属实是有里有面……但耳边突然就传来一声怒斥。 “芬格尔!”曼施坦因教授推了推单片眼镜高喊出声,情景一如《猫和老鼠》里只有下半身出镜的女主人在大喊着让汤姆快滚过来。 于是汤姆就麻溜地滚过来了。 “来了来了。”挎着大包小包又变成负重骡子的芬格尔从车厢里一路小跑着出来,跑到曼施坦因教授面前立刻刹车还向对方敬了个标准军礼。 “让你安排车辆接送新生上山,你开这辆灰狗巴士过来是什么意思?”曼施坦因教授指着芬格尔鼻尖诘问。 芬格尔本来想耸肩摊手,摆出个美剧里经典的无奈动作,但从肩上要溜下来的行李让他只能悻悻小声解释:“我手底下的小弟都是和我一样的穷狗,最好的座驾是一辆八手破道奇,但破道奇他也重视得像他那并不存在的女朋友,朋友妻不可欺。 再说,学院又没给新闻部专门拨行程经费,那不就只能找便宜点的凑合一下吗。恺撒?加图索那厮能开着他的布加迪威龙在环山公路上炸街,国民交通工具灰狗巴士为啥不行……百年灰狗,教授你值得拥有。” 原来生在世界树下,长在春风中,致力于屠龙的混血种好汉们也有开布加迪和11路公车之分,后者还会找不到女朋友。 于是旁听的许朝歌便从中体会到一种阶级分明的森严和大业倾颓的幻灭。 “我的重点是这个吗?”曼施坦因教授声音再度拉高了一个声调,“你不想想为什么只有直升飞机和特快专列进出的卡塞尔学院里能有一辆这种灰狗巴士?是你需要校车了还是我需要校车了?” “啊这,其实我还挺需要的……”芬格尔挠了挠头,动作表情和他的直属导师古德里安教授当时一模一样。 “是文物还是证物啊?”最后他小声地问,脑袋里似乎已经有自己被执行部专员压在电椅上还没通电就嗷嗷叫的画面了。 “都是。”曼施坦因教授冷哼了一声,“上车。你祈祷车上司机没弄出什么破事吧。” 确实没弄出什么破事。 也就是车厢盖板被掀飞了一块而已。据那位乐呵呵的小胖子司机所说是环山公路路况实在不行,自己一脚油门下去那块盖板就从还没关上的天窗处飞了,可惜地板上涂鸦原本还挺好看的现在缺了一块,不过到山底下找找看应该还是能找到。 曼施坦因看着整面血迹图在当中洞开的缺口,缺口中露出来的是犹如活物肺脏在大口喘息的机括,脸色阴郁得如同青灰色的积雨云,随时都能拧出水来。 末了他还是缓缓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整个人缩在座椅上,懒得去看后头如坐针毡的芬格尔。 芬格尔大气都不敢喘也没了满嘴跑火车的烂话,而许朝歌和楚子航一位是假哑巴一位是真冰山,坐在一起相顾无言。 于是整个灰狗巴士里只有小胖子放着的音乐满车厢地响,放的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moonriver》。 “moonriver,widerthanamile. i''mcrossingyouinstylesomeday. oh,dreammaker,youheartbreaker. ……” 奥黛丽?赫本的声线在明媚的阳光中浮动,模糊而动人,真的犹如一条清丽的月亮河。 许朝歌没由来地困倦了,于是他闭上了双眼,放松身体让自己堕入了这条月亮河中。 这是无天无地无始无终之所,背景是浩瀚的无垠星海兜转不停,面前的是静静流淌、如同流淌向世界尽头的小河。不时有星辰落入河水中,发出“咕咚”的脆响。 他举目茫然四顾,但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你的名字?”长长的孤寂之后,忽然有人轻声问。 水面泛起涟漪,倒映在其中的粼粼星光都破碎了,似乎是有人从河流那边正涉水过来询问他的名字。 “许朝歌。”他回答说。 “不,不是这个。”那声音急切地试图纠正他,“我们曾经有着另一个名字。这名字落在山峰上,山峰便崩塌;这名字落在河流中,河流便断流;这名字落在尘世间,尘世便膜拜……” “聒噪,聒噪!”似乎是大段的排比渲染让他厌烦了,他失去了素日的淡然,转而走入面前的河流中,捂着耳朵大声向四方疾呼,吞没了无数星辰的河水却只能堪堪没过他的脚踝。 “刻于命运中名字是不会被遗忘的,只是你暂时想要逃避。但逃避是不可能的,纵然你将自己剖心剔骨。”那声音最后说,“当大河再次沸腾,当山脉再次起舞,当海洋再次冻结,当天穹再次倾颓。我们必将从长眠中归来。到时候你会将一切记起。” 于是星海燃尽,河水干涸,无边的黑暗向着他压倒过来。 在天塌地陷四面皆绝的最后时刻,忽然有人在身后轻轻抱住了他。 座位上的许朝歌猛然睁开了眼睛。阳光温暖了他的身体,好像某个人曾经拥抱过他所带来的体温。 许朝歌仿佛在长夜的一梦中惊醒,然而灰狗巴士的音响中放着的还是那一首《moonriver》,时长两分零三秒的歌曲此时才堪堪唱到尾声,那位大众情人的声音依旧婉转如黄鹂: “…… we''reafterthesamerainbow''send, waiting''roundthebend. myhuckleberryfriend, moonriver,andme.” 好像一切只在呼吸之间,又好像过去了千万年。 “你怎么了?”身旁的楚子航问。 许朝歌揉了揉额角向他打了串手语:“有点累了。” “睡一觉吧。”楚子航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很贴心地给许朝歌空出了更多的位置。 点了点头的许朝歌缓缓平躺下来,灰狗巴士转过一个山弯,阳光正好透过车窗落在他的脸上,能够看到远处半山腰上庄严的古堡尖顶在早春的阳光与微风中静默伫立。 他的眼瞳里闪烁着让人惊叹的金黄。 而在许朝歌看不到的古堡某个窗户后面,登高远望的老人胸口簪着一朵白玫瑰,他正对着太阳举起了右手,手掌中淡金色的铭牌反射着温暖的阳光。 第三十章 各自的舍友 天上月牙勾勾,卡塞尔学院四下静谧。偶尔钟楼顶上有白鸽飞起又落下。 学生宿舍惯常传来大呼小叫。 “诺玛居然把你们两个人分开了,要知道以往在这方面她一直都很善解人意,男女情侣必定会尽可能分到靠近混合宿舍,好基友一般来说都是直接四人间上下铺或者双人间套房……难道人工智能也到了看不得小年轻腻歪在一起的更年期?” 满是肯德基鸡腿粉味道的房间里,芬格尔蹲在书桌前,一手提着根从楚子航那里蹭来的猪肘子,一手在电脑键盘上行云流水地划过去。 如果钢琴琴键布局要是和26键键盘一样,芬格尔自诩音乐造诣应当不会在当年的贝多芬之下。 要是芬格尔有代表作,那代表作的名字应该叫作《c大调进行曲》。指的是他以一手优美的c语言以及狗权限纵横网络,和各路豪侠对线百战百胜。是c大调而不是c小调的原因是只有大调才能彰显芬格尔的手速。 一旁的楚子航沉默地坐在新铺好的单人床上擦拭着手中的名刀村雨。 曼施坦因教授把他们送进卡塞尔学院办理好入学手续,之后就赶着去处理风纪委员会那堆积压的举报信了。 正好诺玛分配宿舍的短信适时发送到了楚子航和许朝歌的手机上。 卡塞尔学院实行混合寝室制度,这指的不仅是从大一到大四学生混合居住。更意味着当你穿着大裤衩正吃着火锅唱着歌的时候,你宿舍门前就有可能飘过去一位巧笑倩兮的学妹或者风情万种的学姐。 所以里面的水相当之深。 在曼施坦因手底下又一次苟延残喘活下来的芬格尔凑了过来,准备给两位师弟指点一下卡塞尔学院宿舍的行情,比如豪华单身公寓、双人酒店式套房、还有自己住的最简朴的四人间…… 打眼一看就发现楚子航居然分到了自己的宿舍。虽然这意味着自此以后芬格尔没有了在宿舍随意裸衣奋战cs的自由,但想想终于有了位能开展宿舍夜话一起吐槽食堂和教授的舍友也不错。 但他显然高估了楚子航在陌生人面前的表达能力。 “不是,楚师弟,要是你一直这样不说话,就会显得师兄我自言自语很呆很疯癫。” 芬格尔嗦了口已经被他啃干净的猪肘子,缩头缩脑地瞅了瞅楚子航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刃:“还有,咱们学院里虽然都是流着龙血的疯子,但可不兴随便开刀战房。平时连上剑道课都是用竹剑教学,两方还得穿戴整齐护具。实在想玩真刀对决的话,也许在下学期新生入学时的自由一日上你可以冲一冲卡塞尔最速之刃的名头。” “最速之刃?”楚子航放下了手中的白布与刀油偏头问道。 “当然啦,这个称号的前提是限定学生当中,毕竟全世界怕是都没有混血种的刀能比昂热校长更快。 最速之刃这个称号之前被日本分部前来卡塞尔学院进修的学员拿走了。从1948年夏天日本分部建立以来,剑道部的历任部长十有八九也是交换学习的日本学员。所以大家对这局面都挺不爽,但又没什么办法。重铸本部剑道近战荣光,师弟你义不容辞啊!” 芬格尔一只脚踩凳子上,讲到兴起满嘴唾沫横飞,大力拍着桌子就好像拍打着战争的擂鼓。气势慷慨激昂一如丘吉尔在敦刻尔克大撤退胜利后站在台上高呼“但我们决不投降、决不屈服,我们将战斗到底!” 可惜楚子航语气平静丝毫不为所动,“那自由一日呢?” “别这样冷漠撒。你要给我点反馈,我才有兴趣继续往下讲啊。”芬格尔从凳子上跳下来,“你要是拿了卡塞尔学院本部最速之刃甚至是近战无敌的名头,那第二天就是如流水般的美女抢着给你送情书,走到哪里哪里起立鼓掌,食堂阿姨打菜都能多给两勺。” “我做不到。”楚子航摇了摇头,视线从村雨刀刃上转而凝视着芬格尔,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但又透着一股“你要是不接着讲那明天我上法庭你下户口”的意思。 芬格尔面对冰山一样肃杀又森寒的楚子航,只能举手投降很是挫败地接着往下讲:“自由一日也是卡塞尔学院建校纪念日,原本应当是校董会代表在雄鸡雕像下发表回首过去展望未来的演讲。但是学长学姐们认为这种格式化的演讲不够卡塞尔也不够混血种,于是和校方打赌,赌期末成绩是离散的还是收敛的。 后面学生们赢了,从此建校纪念日就变成了自由一日。这一天类似其他正常学校里的全校运动会,但我们玩得更花。只要遵守最基本的几条规定那学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风纪委员会也管不了,每一年那时候都是曼施坦因教授最头疼的时候。 去年自由一日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家里有座私人动物园,把狮子老虎猎豹灰狼一共五十头猛兽全都放养在了学院里。为了保证安全大家在高台上架起狙击枪,学生会和狮心会两边成员徒手抓捕计分,互相之间还可以抢夺对方的猎物。那天一头头猛兽从早到晚嗷嗷叫,整得卡塞尔学院好像搬迁到了非洲大草原,还有一头不讲卫生的灰狼在宿舍楼下撒尿。 狮心会那边不少闷骚的心机狗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是徒手,打着赤膊挎着条大裤衩就冲锋陷阵,各个都好像温泉关的斯巴达三百勇士……其实就是为了在长腿学妹面前展示自己的八块腹肌。可惜他们失策了,学生会那边新招生了一位胸大肌能夹死老虎的超级猛人,在恺撒皇帝面前他们最后只能败下阵来。” 芬格尔一边把自己的小肚腩拍得“啪啪”响,一边对狮心会冠冕堂皇展示肌肉的可耻行为愤愤不平。 “恺撒皇帝?”楚子航蹙眉,“许朝歌的舍友……” “没错!”芬格尔一拍大腿转过身来把笔记本电脑递到楚子航面前,“没白吃你的两根猪肘子。师兄给你找到了,学院新排的宿舍表里,许朝歌就是和恺撒?加图索分到了同一间双人套房。这份宿舍安排似乎早有预谋,为此诺玛还专门驳回了恺撒对单人公寓的申请。” 楚子航一条条看过去,虽然素未谋面,但电脑屏幕里那位帅得就像匹意大利种马的金发男人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恺撒?加图索,校董会中最具权势的加图索家族第一继承人,a级血统,出生便被家族冠以恺撒大帝的名字,足以看出他的高贵与优秀。他进入卡塞尔学院第一句话是‘你们可以挑战我,但我已经准备好了嘲笑你们’。 不少人尝试过对他发起挑战,但一年来真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战无不胜,琴棋书画飙车马术帆船格斗……这位恺撒大帝仿佛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守夜人论坛里调侃说,也许只有磕药后和他比谁迎风尿得远才有机会打败这个男人,当然下面有人立刻回复说磕药了只会尿不出来或者分叉溅自己一腿……他的确是一位皇帝般的男人。” 芬格尔抚掌发出由衷的赞叹,似乎和对方神交已久。 懂内情或者懂芬格尔为人的就会知道这是新闻部全体都收了恺撒的私人津贴,所以彩虹屁吹得格外卖力。 “那他很快就会失败了。”楚子航淡淡地说,低下头重新开始认真擦拭村雨。 芬格尔如同嗅到肉骨头香气的二哈“嗖”一声蹿到楚子航面前:“是不是关于许师弟的传说,楚师弟细说。” “细说然后好给你在论坛上再开一盘赌局吗?”楚子航指了指电脑屏幕上弹出来的聊天框,里面的内容是新闻部的狗腿小弟请教芬格尔,关于两位插班生3e考试后是否能维持血统的赌局什么时候封盘。 点击鼠标键入链接之后,校园论坛“守夜人”里被管理员用权限置顶标红的下注贴高高挂在最上边,帖子下面正为这两位突如其来的插班生还有十年不遇的s级吵得热火朝天。 “要恰饭的嘛。你可怜的师兄信用卡目前还倒欠资本家三千刀,真是刀刀要割肉哇。”被当事人之一抓了现行的芬格尔很是尴尬地笑起来,端起电脑转身开溜,属于揣着明白装糊涂。 “什么是3e考试?”楚子航问。 “extractionevaluationexam。”许朝歌面前的金发男人放下了手中的红酒杯解释道,“考试时学校会把龙文参杂在音乐中放出来,参与考试的混血种会被龙文开启灵视,只要把你的灵视内容画在白纸上就行。” “也就是说我现在没什么可复习的?”许朝歌放下白板继续写。 “没有。”男人给出了回答。 这是双人宿舍套房,许朝歌的新舍友恺撒?加图索刚刚为他普及了卡塞尔学院的相关知识。 “以你的血统通过3e考试不成问题,守夜人论坛上现在热闹得如同一壶沸水。管理员芬格尔利用权限开了个关于3e考试后你血统评级的赌局,a级赔率最低,s级其次,最高的b级赔率达到了惊人的压一赔五十。当然楚子航也有,不过他那边是a级b级对半开,s级和b级赔率都高得吓人。” 许朝歌用新注册的账号点开了守夜人论坛,他的id叫“牧野鹿台”,好友列表里则静静躺着楚子航的“村雨”、恺撒的“狄克推多”还有芬格尔这个权限狗。 论坛里帖子刷屏的速度很快,整个讨论氛围像是一口到点了的高压锅“嘟嘟”冒气。大量刷新的帖子让他手中的苹果手机一度陷入卡顿。放眼望去刷新出来的十条评论里有九条是围绕着他和楚子航展开。 仕兰中学官网上关于他俩的资料都快被扒烂了。 虽然人们谈论的中心主要侧重于他这位目前卡塞尔学院就读学生中绝无仅有的s级,而不是楚子航。 但许朝歌一以贯之的中庸之道让其他人望眼欲穿却再也翻不到更多的有效信息了。哪怕找到了许朝歌当年在少年宫剑道课的结业合影,然而合影中间c位的依旧是楚子航。 所以最后翻来覆去提及最多的还是他那神一般的中游水平,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许朝歌历次考试的分数平平无奇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许朝歌点开标红的赌局贴无声地笑了笑,低头在白板上写字:“当事人可以参与赌局压自己吗?” “当然。灵视是不受自我控制的魔梦,而3e考试最终由超级计算机诺玛进行阅卷,几乎没有人有权限能更改结果。所以操盘也就无从谈起。”恺撒点了点头。 “要是真想别墅靠大海或者会所嫩模的话倒是可以选b级搏一搏,不过压多了应该只能下海当嫩模了……”许朝歌接着随手在白板上写了句中文段子,也不管身为意大利人的恺撒能不能理解。 “恺撒你压的哪个?”许朝歌写字又问。 “s级,两万美元,大概能给我的夜宵鹅肝多加一勺鱼子酱。”恺撒亮出了自己的手机。 许朝歌点了点头,按照赔率算下来恺撒的那勺鱼子酱真的不是一般的贵,不愧是在宿舍楼下停着布加迪威龙当代步车开的男人。 “你还真是对我有信心啊。” “不如说是对我自己识人的自信。诺玛驳回我换宿舍的申请时我还有些不悦,但显然她给我找了一位绝对优秀的舍友。”恺撒向许朝歌伸出了手,“有兴趣加入学生会吗?在我看来只有精英与精英之间才能碰撞出点燃世界的火花。” 许朝歌和恺撒友好地握了握手但选择了摇头,表示自己初来乍到目前还不考虑这么长远。 恺撒只能报以无奈的笑。 不过许朝歌松手后在白板上写字又举起:“也许你可以去尝试邀请楚子航,他的血统评级是a,近身刀战能力十分优秀。” “我会去的。我刚才同样给他a级血统下了两万美金。听说他明天还要去操场上进行入学体测?” “不是操场。”许朝歌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学校没有给我安排体测。但施耐德部长给楚子航安排的体测是明天上午在剑道馆进行。” 第三十一章 三番打 清晨,钟楼的钟敲了九响。 卡塞尔学院剑道部外人山人海却寂静得落针可闻。 楚子航背负着村雨一路走来,这一次村雨没有了网球袋作为伪装,所以锋芒毕露。 两边每一位审视着楚子航的本部学员都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柄掠过的剑刃,即便剑刃的目标并不是自己,但擦肩而过的下一刻依旧鬓发委地。 人潮在他面前自觉地让开一条通路,如同被摩西随手分开的红海,红海尽头处是数十位手握竹剑整装以待的学员,施耐德拖着氧气瓶小车就站在一排学员面前。 作为舍友和专业狗仔的芬格尔一路都坠在楚子航后头,脖子上借来的摄像机上闪光灯亮得晃人眼球。 很大的场面。 施耐德注视着自己名下唯一弟子站定在自己面前,于是微微颔首:“卡塞尔学院通常的入学体测都是在操场进行。会有专业校工人员帮助测试瞬时爆发、神经反射、耐力体质等等项目。花样不多,一般是冲刺跑、躲避射击以及长跑。 但现在我是以执行部专员的名义对你进行入职测试,因此内容会有很大不同。学院本部的教育如果是洗练璞玉的话,那么执行部则是为了雕琢和淬炼。伴随着珠玉绽放璀璨光芒背后总会有切肤之痛与烧灼。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说着施耐德从身旁学员手中拔出了竹剑,倒转剑柄之后送到了楚子航眼前。 接过竹剑的楚子航向施耐德点了点头,转身把背上的村雨交到了一旁的许朝歌手中,自己则是脱靴踏入了铺着竹木地板的道馆。 跟随在施耐德身后的学员们同样入座,座法是源自周礼所规范的膝坐,不论人种肤色所有人全部身体绷直如同铮铮铁剑向天直立,隐藏在面甲下的神情无人窥见。 “第一关,三番打。”施耐德拍了拍手掌示意学员出列,“我一直认为实战才是检验执行部专员的唯一标准。” 早已被安排好的三位学员起身握剑出列。他们呈三角分立,彼此气机交织将场中的楚子航周身完全笼罩。 许朝歌身侧的恺撒面对此情此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看好楚子航:“出列的三个是学生会的b级成员,赤手空拳都能轻易打死猎豹灰狼。何况正常人类的观察范围总会存在死角,多对一并不是简单的加法计算,楚子航面对三人持剑围攻的难度比起单挑大概要翻上五倍。 早些年能称得上剑圣的日本剑道大家一般也就是一打五或者一打七,十番打的免许皆传只存在于文学创作或者传说里。更何况你们甚至还没有彻底觉醒血统,施耐德部长这一关算是强人所难了。” “五番打可为剑圣,那要是楚子航通过了三番打岂不是能当得起一句半步剑圣了?”芬格尔抓住机会对着持剑肃立的楚子航一顿抓拍特写,听到恺撒这位学院皇帝的点评于是转头询问,按照他的尿性大概在这一瞬间连守夜人论坛头版头条的标题怕是都已经想好了。 楚子航要是赢了的话那就是《震惊!卡塞尔学院近战无敌之名尘埃落定,十八岁的天才少年已有剑圣之姿》,输了的话就是《半步剑圣与剑圣差距就在这里,99%人都不知道,速转给你的练剑朋友》。 不论输赢到时候帖子行文都要写得漂亮一点,毕竟作为舍友他与有荣焉。 但不等恺撒回答,道馆中央几乎同时爆发出三声令人心旌动摇的狂暴气合。 在他们对话的时间场中几人已经走完了日本剑道中架势、逼攻与观察的流程,战圈冰点破裂,下一刻竹剑挥击向早已锁定的破绽。 率先动手的是围攻楚子航的三人。他们白袜轻触在竹木地板上如同蜻蜓点水,但带起的却并非温吞的水波涟漪而是剑刃划开空气的尖啸与蜂鸣。 身侧是仿佛要把敌人开膛破肚的袈裟斩! 背后是直取后心、诡谲阴损的突刺戳击! 正面当头劈落的则是恍若必将连人带剑一齐砍断的唐竹! 三柄竹剑从三个方位同时发动攻击,同样的下手凶狠而不留余地。所有招式都带着一股要把楚子航置之死地的杀伐决绝之意。 依靠着混血种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他们可以轻易以单手劈砍出双手剑才能发出的重击,而空出的那一只手隐藏在剑招之中,时刻准备着暴起扼住对方的剑刃。 这原本是弱势一方才会使用以伤换命的极凶剑法,但此刻更加突显出这场对决的狠厉与凶险,哪怕献祭自己一整只手臂的代价也要创造出必杀的一剑。 如果付出血肉能获得胜利那便付出血肉。 如果付出骨头能获得胜利那便付出骨头。 如果豁出性命能获得胜利那便豁出性命! 凡所战皆为胜,万般牺牲再所不惜。 对战双方手中的竹剑假如换作是开刃真刀,那么下一刻必然要分出高下与生死,也只有血染的风采才配得上这样的对决。 围观这场体测的所有观众都为这股宛如大雨倾落的气势而屏住了呼吸。 站在瓢泼剑雨中的楚子航终于动了。 但并非大多数人设想中向周身划出圆月斩击进而力破合围。 事实上在许朝歌脑海的推演中,楚子航如果挥出了横斩试图破局,那么这场对决将立刻结束。对方三人会用手臂骨头钳制住楚子航的剑刃,然后瞬间把他杀死。 被笼罩在剑刃下的楚子航肌肉放松,似乎浑身都是破绽,他持剑于自身尾椎骨侧,手握剑柄,自下而上将整个剑身跨于背后。 中国武术定式:苏秦背剑。 春秋战国君子精通“射”“御”两道,允文允武。传说战国时苏秦游说六国合纵抗秦时,背后斜跨长剑用于防身。后世敬仰其成就,以“苏秦背剑“来命名武术定式,十分形象,通俗易懂,更取其纵横捭阖之意。 最先刺落的突刺被楚子航手中剑身精准地格挡下来,贴身的竹剑让随着突刺而来的手臂僵住了,无法按照设想中将楚子航的竹剑彻底按死。 随后楚子航手腕发力轻拨,剑刃轮转准确地磕击在另一柄竹剑最薄弱的地方,斜斩下的袈裟斩就此被带歪落在了空处。 面对气势最凶猛,但也是最慢的唐竹,他仰身飞踹,如同踹飞垃圾桶一样将对方连人带剑一同踢回去。 正如同三人隐藏的另一只手,所有人都忽略了在正宗剑道比赛中不会用来攻击的双腿。 但施耐德所言,这是实战。 瞬息之间局势逆转,楚子航反手持剑,落地之后双足发力向着倒飞出去的对手欺身而上,脚底并步点剑三步之内手中竹剑猛然向前劈出,剑刃破开空气带起风雷赫赫,对手的面甲在这一剑之下豁然裂开。 “一击。”施耐德开口宣布。 这不是结束,楚子航一剑之后单脚站桩,弓身后退一步,接上的是下一式贯通的独立反刺,剑刃自下而上向后反撩而去,原本应当轻柔如春风化雨的剑术此刻成了燎原野火。 快、准、狠! 剑道馆外观众只觉得眼中忽然有流光划过,下一刻猝不及防之间直面了这一剑的对手被狂暴的剑势甩飞出去。 “二击!”施耐德大声喊出。 后撩的剑刃同样带动了楚子航身体。他转身斜带,站桩的脚踝扭转,如同强弩劲矢扣发。他踏出的每一步都踩碎了地板,迎着朝自己追身而至的敌人猛然起跳再凶猛跃下扑杀。 这一刻他仿佛重新回到了丽晶酒店,面对着少女斩出那竭尽全力的一剑。 狮子示现!无物不断! “三击!”竹剑断裂两截,抛飞又落地。 漫座寂静,馆内馆外只能听到施耐德大力鼓掌的声音。 许朝歌和恺撒同样轻轻鼓起了掌,前者揣摩着楚子航在兔起鹘落之间的太极剑术,而后者冰蓝色的眼瞳里则是燃烧起一股渴战的欲望。之后跟着鼓掌的是回过神来的芬格尔,放下摄像机巴掌拍得既卖力又大声。 最后噼里啪啦的掌声在人群中响起,从雨打芭蕉的轻响变成电闪雷鸣。 楚子航如同发条般拧紧的身体蓦然松垮下来,从四肢百骸中涌出的疲惫让他踉跄了一下。汗液开闸,瞬间浸透了他的校服,从裤管中滴落下来濡湿了地板。 楚子航,第一关,三番打,胜。 第三十二章 枪火 掌声落下,围观的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施耐德给新生安排的第二关体测。 “需要休息一下吗?”施耐德把一颗颗通红的子弹压进伯莱塔m9手枪弹夹中,一边抬头询问刚刚通过第一关三番打的楚子航。 “第二关是什么?”楚子航并没有莽撞地直接回答是与否。 施耐德将压好子弹的手枪扔给了楚子航:“枪战。满弹夹的伯莱塔m9,满编一共是15发弗丽嘉子弹,你需要击败在座的所有剑道部学员,让他们彻底丧失战斗能力。” 楚子航环视了一周,除了被他打败的三人以外依旧还有足足九人,如果不是强迫症患者一定要使用两枪躯干一枪头颅的莫桑比克射击法,那他有至少六发子弹的容错空间。 够用。 “如果剩下学员的近战能力强到可以刀劈子弹的话,我没有机会。如果他们的水平和刚才三位相差不多的话,那他们会被子弹打死。”楚子航掂量着手中伯莱塔的重量轻声回复说。 “弗丽嘉子弹不是通常意义的钢芯子弹。这是装备部那群疯子的炼金作品,子弹弹头击中目标后会立刻破碎,内置的高纯度麻醉剂将会挥发成麻醉雾气以及渗透入目标体内,几秒钟之内就能够麻醉一头水牛并且完全没有副作用。”施耐德解释道。 楚子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拿起手枪和竹剑转身走向了道馆的另一边。 施耐德无声地退了出来站到了道馆木板边缘,随后一直端正膝坐的九位学员接收到预备的信号一起拔剑起身,与楚子航互相见礼之后他们摆开了架势。 他们起手式全部都是最经典的中段持刀,互相之间摆出的是近代轻步兵冲锋作战中最经典也最实在的“三三”阵型。 三人战斗小组呈三角进攻队形,而三个战斗小组又构成了一个更大的三角,彼此之间能够保持时刻联系与必要的火力支援,同时可以最大程度规避楚子航的点射。 退到门边的施耐德拍了拍手掌,除了道馆大门以外的所有门窗全部应声关闭并锁死。 外面的观众彼此面面相觑不知缘由,但也没人敢触怒执行部部长。于是原本趴在窗沿上的只好和大门口的学生挤作一团,伸长脖子努力向里窥探,看不到的也只能扯着嗓子拜托别人实时播报或者静静等待交战结果。 下一刻道馆中忽然炸开一声枪响压灭了场外所有的喧嚣。 一如百米短跑中裁判的发令枪响,剑道部学员们陡然之间齐齐大喝,爆发出如同狂风般的气合,随后的冲刺突击更是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在宽松的剑道服下肌肉绷紧,偶尔动作间露出的线条仿佛雕刻。他们此时集体蓄势又扑出的情形几乎是让人条件反射似的想到了草原上猎食的狼群。 带起的恶风隔着近乎二十米的距离依旧吹到了施耐德的脸颊上,那么此刻近距离直面这种迅捷扑杀的楚子航又会看到什么? 没人能从那张亘古不化的冰山脸上看出来其他表情。 施耐德手中枪响的那一刻楚子航也跟着开枪了。但他并非将弹夹中的弗丽嘉子弹当作了必须一枪一命的珍惜资源。相反,楚子航使用的是car射击法,同时奉行的应当是美国警察饱和式射击的原则。 car射击法前半段据枪于胸口快速射击,利用双臂环抱和肩膀形成足够支持子弹连发的稳定系统。而后半段才举枪于眼前进行更进一步的精确射击。 十五发子弹几乎在瞬间就被楚子航清空了,不加瞄准的随意连射之下自然战果寥寥,除了一个倒霉蛋蹭到了流弹算是阵亡之外其余八人依旧保持着相当完整的战力。 如果伯莱塔m9中射出的是普通钢芯子弹那么这一关楚子航已经输了,三番打尚且耗费了他大半的体力,何况现在是足足八人围攻。 近身之后等待他的只有脆败。 但这是能够挥发成雾气的弗丽嘉子弹。 “起风了。”道馆外面恺撒仿佛在连绵的枪声中听到了什么,忽然轻声说。 许朝歌的黑发应声吹起,他怀里抱着名刀村雨轻轻摇了摇头。 结束了。 他想。 这一阵风是从道馆大门往里吹的,楚子航当时转身选择的正好是上风口,门窗锁死之后下风口里红色的麻醉烟雾挥之不去。 而剑道部学员结成的战斗小组在吼出过气合之后,他们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屏息换气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往里冲,一边冲一边试图用手中竹剑驱散红雾。 但只是徒劳。 施耐德并没有夸大半分弗丽嘉子弹的麻醉效果,数十秒之后顶着红雾冲锋的学员们脚步已经有些踉跄不定,而此时刚刚退到墙壁面前的楚子航扔下手枪猛地蹬墙扑出,三尺有余的竹剑在他手中举重若轻,快如流光。 只见一道道迷蒙的虚影切开红雾后在对手喉咙处掠过,半分钟之后楚子航吐出长长的一口浊气收剑血振,在他身后剑道部学员们一位接一位全部扑地不起。 但楚子航并没有选择走向施耐德结束第二关测试。提起校服衣领捂住口鼻之后楚子航重新踏入了“尸横遍野”“血染苍穹”的战场,他手中竹剑轻轻戳刺在不再动弹的学员胸膛上,意为补刀。 终于在他即将要“戳死”倒数第二位敌人时,这位原本正脸朝下已经倒地的剑道部学员苦笑着翻身坐起:“哎呀呀,现在的新人都老辣得像是怪物吗?好啦好啦我投降……其实这一关施耐德部长考验的应该就是关于你实际作战的经验。他已经想到了只要略微提醒你,你一定会发现弗丽嘉子弹的强大之处,所谓的以一敌九只是障眼法,原本我的任务是在你疏忽大意的时候偷偷在背后给你来上一枪。” 一边这样说着,这位亚裔面孔的学员一边从剑道服中掏出一把ppk手枪,退出弹夹里面同样是压满的红色弗丽嘉子弹。 楚子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但手中竹剑还是很坚持地戳了戳最后两人的心脏,表示自己已经斩草除根现在是和亡者通灵交流。 至此九人战斗小组彻底丧失战斗能力。 楚子航看向施耐德等待命令,施耐德颔首之后又拍了拍手掌。于是门窗重新解锁打开,全馆上下的所有鼓风系统轰然运作,早已待命的护士们拎着医疗箱鱼贯而入,一针一针把麻醉晕厥过去的学员挨个扎醒。 观众之间这一次没有为这对师徒之间精彩的博弈鼓掌,而是在进行热烈的讨论,焦点除了楚子航的表现之外就是弗丽嘉子弹。大家伙说着说着就歪了楼,最后一致决定今年的自由一日一定要想方设法从冰窖里顺点弗丽嘉子弹,在卡塞尔学院里搞一场轰轰烈烈的真人cs。 芬格尔在一边听得是神采飞扬喜上眉梢,想着到时候标题应该取《能让男人闻了沉默,女人嗅了流泪的竟然是它》还是《论北欧神话天后弗丽嘉与装备部死宅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对他这种资深狗仔……哦不,是资深记者而言,有新闻就是好新闻。 “他都是这样吗?”恺撒冲着道馆中坚持完成补刀的楚子航扬了扬下巴,偏过头问许朝歌。 许朝歌则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挺有趣的。”恺撒说,“也挺无趣的。” 身旁芬格尔按下摄像机快门,“咔咔”不绝的声响连成一片。 第三十三章 协战 第三关。 直到施耐德把目光投向场外的观众时,所谓执行部对楚子航入职体测的最后一关终于昭然若揭。 “有谁想参战吗?”他转身向道馆外问。 场外观众应声齐刷刷举起了手臂。 许朝歌转头望过去,蠢蠢欲动想在这场别开生面的新生体测中留下点故事的大有人在。 一时之间自己身后好像有大片的竹笋拔节。 “赢了算战争实践课学分,输了倒扣。不管你们几年级我都会记着。”施耐德又说。 他这一言落地,于是竹笋又变成了被无形镰刀一扫而光的水稻,瞬间陷入了屈指可数的境地。 只剩下三两位不在乎自己学分,或者有极大自信能够拿下这堂课学分的还坚持举着手。 当然其中高举着双手不放,还一边不断跳起来试图吸引施耐德注意的芬格尔属于例外。 他是债多不压身的典范,毕竟死猪不怕开水烫,要是能亲身参与整个大新闻,往后四年他能变着花样在论坛里水贴,什么“我和楚子航合力爆杀剑道部”“我为什么说通关剑道部中芬格尔也有三分之一功劳”……相比之下扔掉的一堂课学分对他来说只是洒洒水啦。 如果施耐德口中的“参战”是很简单直接地和楚子航对决,或者帮助楚子航和剑道部学员对决,那么参与人数想必要多得多。 但施耐德安排的第三关委实别出心裁了一些。 道馆中央的楚子航双眼已经蒙上了不透光的黑布,耳朵也塞入了隔音耳机,相当于被人为剥夺了视力与听觉,剑道对决中除身体四肢之外最仰赖的二者被封印了。 唯一可以让楚子航直接接收到外界信息的对讲机正握在施耐德手中。 这就是执行部的第三关,协战。 丧失眼睛和耳朵的楚子航需要在场外一名同伴的帮助指挥下打败施耐德指派的一名c级学员。 所以也是为什么许朝歌从一开始就没有举手的原因。 剩下寥寥的举手者里面,最终被施耐德选中的是恺撒。据芬格尔科普说,恺撒哪怕不开启言灵也能够捕捉到方圆三十米之内人类心跳与呼吸的动静,堪称实战演习课中的人形自走雷达。 也正得益于这一卓绝的感知能力,恺撒成为了目前卡塞尔学院一切与枪械有关记录的保持者,蓝火加特林在他手中的精准度堪比反器材狙击枪。 恺撒接过对讲机随手轻轻拍了拍:“能听得到吗?我需要先确认一下,楚子航你除了刚才的太极剑术,是否还会其他擅长的战技。” “还有日本剑道。”楚子航回答。 “天然理心流?北辰一刀流?香取神道流?心形刀流……”恺撒随口报出了一连串的剑道流派。 “略知一二。” “也许你是在自谦,可惜我对日本剑道是真的略知一二,大概是没办法指挥你用天翔龙闪去应对敌人的平青眼。”恺撒用了《浪客剑心》中的剑招举例,这是他为数不多看过一点的日本动漫,侧面反应过他也确实对日本剑道认识有限。 关于自己的剑道水平恺撒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虽然加图索家族血脉高贵在意大利连同混血种世界都算得上是呼风唤雨,而被视为家族未来皇帝的恺撒自然从小接受的就是最优秀的教育,所有传授他杀伐之术的老师都是各派魁首宗师大家。但世界上最好的剑道老师分别被世家门阀与日本分部垄断了,偶尔有遗珠在外,问起剑道时他们往往开场就是自己“忝为谁家门徒”或者“愿为谁家门下走狗但不可得”。 加图索家族的理念是如果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另一层意思是如果做不到最好就干脆别做了,与其浪费时间精力让恺撒在独木桥上跋涉,不如选择在阳关道中撒腿跑。 比起卡塞尔学院里一般的学员,恺撒的剑道水平绝对算是上等。但和楚子航这种在少年宫5000块一期的剑道课上奠定基础,最终却博取百家之长自学成才的剑道天才相比,恺撒确实弗如远甚。 “所以对战的时候我可能会着重让你用最简单的米字斩法出手。”他接着向楚子航说,“唐竹、袈裟斩、横切、切上、逆风、突刺……基础九法。” “你其实可以用波兰传统马刀术进行指挥。”楚子航回答,“我拜读过michalstarzewski于1830年所著的《论剑术》,以及wojciechzablocki综述的《剑术动作分析》,对里面的十一基础式稍有涉猎。” 楚子航的对答如流让恺撒忍不住挑眉赞叹:“行家啊。” “方位呢?是用你们东方古代的二十八星宿还是西方现代的十二点钟?”他又问。 “都行。” 随后楚子航点头向恺撒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虚宿,见礼。” 楚子航转身面向北方虚宿的位置鞠躬行礼。 礼毕之后这一次对手几乎没有浪费时间去揣测楚子航的破绽,也没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气合震慑对手。而是直接拔剑当头抢攻,试图在恺撒与楚子航两人还没有磨合到位之前迅速结束战斗。 “房宿,退一。”恺撒手握对讲机轻声道。 在恺撒的指挥中,楚子航收肩向正东方房宿的位置侧身滑步,擦边躲开了对手的大力劈斩。 “高姿,逆风。” 楚子航闻声立刻以竹剑摆出了波兰马刀术的高姿预备架式,然后以日本剑道中自下而上的逆风切法向前撩刃。 对手见抢攻的一斩不中,此时变竖劈为横斩,正好撞上楚子航上撩的竹剑。 两柄竹剑大力对撞,发出清脆的击打声响。 “怀中抱月。宿鸟投林。”恺撒紧跟着轻喝。 这是太极剑法中的七八两式,分别是右脚退步回抽,而后身体前倾带剑上刺。 楚子航依言举剑没有丝毫犹豫,剑尖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戳刺。 对手面对这种干脆利落的进攻只能举剑格挡,退步之后将抢攻的先机拱手相让。 电光火石之间场中楚子航已经施展出了从波兰马刀术到日本剑道基础九法再到中国太极剑三十二式的多种技法。 蹲在前排举着摄像机的芬格尔在一旁看得是啧啧称奇:“鬼鬼,没想到施耐德部长这么会玩,新生体测硬是被他玩出花来了。恺撒这么博学我是想到了的,不过楚师弟这么强的吗?恺撒说什么他会什么,跨国跨时代的各种剑法信手拈来,他血统不会比a级还高吧?” “其实各类剑法之间的壁垒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森严。毕竟剑法说穿了无非是力速技的结合,而当中技又是在恰当的时候做恰当的动作。”身后忽然有人出声向芬格尔解释。 许朝歌听声回头看,发现正是刚才第二关中被施耐德安排了特殊任务的亚裔青年。 感受到许朝歌的眼神对方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算是打过招呼。 “听你这么说楚子航和恺撒应该会很轻松拿下咯?虽然楚子航没有完全觉醒身体素质大概在b级左右,但我记得对面那位剑道部学员只是一位c级混血种,哪怕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战胜两大a级联手吧。”芬格尔略带遗憾地拍着自己大腿盘算,“要是施耐德部长能给我提前透露一下体测内容就好了,我足足可以多开三次盘。到时候三七分成也行啊!” “哪里有那么轻松。器官移植手术尚且有排异反应,何况是两位陌生人猝然之间的联手。”青年轻轻笑道。 芬格尔不乐意了,毕竟楚子航是他舍友,日后搞不好自己还要在他手底下讨口饭吃。更何况自己兜里从恺撒那里领的绿油油美刀还热乎着,于是站起身来大声驳斥:“那作为新闻部部长我就要和你说一说恺撒皇帝的战场指挥能力了,你懂不懂a级血统的含金量啊!” “我懂我懂。”青年面对高声的芬格尔,脸上带着无奈的苦笑,轻轻把双手往下压希望芬格尔小声一点,“恺撒皇帝的指挥能力固然出众,不过楚子航又是否会完全信赖他的指挥官呢?” 场中的局势在芬格尔两人争论之中已经被恺撒牢牢掌握住,楚子航在他的指挥下以接连不断的大力劈斩完全压制了对手。 但因为楚子航自己失去了视力与听觉,所以那些彻底终结对决的机会总是稍纵即逝。 一击格挡住了楚子航的竹剑,双方重新拉开站定,对手获得了珍贵的调息机会。 楚子航眉峰紧锁,微微偏头。 刚才其实对手的气息已经紊乱了,只要恺撒继续出声指出相应方位,那么他一定可以在三剑之内把对手完全摧毁,但不知为何恺撒刚才忽然在耳机中要求楚子航拉开。 “我看过一点你们的武侠小说,燕十三和谢晓峰生死决战时必须有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恺撒微笑着解释,“对方想用阿萨辛刺客的藏刀术解决这场战斗,我们为什么不给他这个机会呢?” 楚子航没有说话,脚下稍微拉开手中竹剑齐肩平举指向对方双眼,正是恺撒打趣时所说的冲田总司平青眼三段突刺的起手式。 虽然恺撒因为他的个性故意放过了刚才的机会,但楚子航有自信以手中竹剑重新把胜利拿回来。 场中作为楚子航对手的c级混血种默默把手中竹剑笼在剑道服当中,竹剑在围观的群众视线里消失了。这种小伎俩原本对于楚子航是绝对无用的,血统赋予的动态视力能够让他在对手竹剑挥出的刹那间找到真身并斩破。 而如今楚子航封印眼睛和耳朵之后,面对这一剑却必须如履薄冰。 如果没有恺撒,接下来或左或右的一剑仿佛只能凭借赌命一般猜测。 恺撒看见场中对手注定是徒劳的挣扎而嗤笑了一声。在他的双耳中,不论对方的竹剑从哪里挥出,剑刃振动空气产生的尖啸在第一时间就会被他捕捉。 藏剑于身的对手在长久的调息之后终于动了,楚子航在第一时间透过脚底木板震动,转动手腕持剑逼向对方。 “那股危险的寒意来自哪边……” “左还是右?” 楚子航踏步向前,体会着扑面而来的战意,试图以自身对危险的直感抓住对方的竹剑。 “左,切落。”在两者相距不过一丈之地,恺撒猛然大喊。 下一刻巨大的音爆声炸响,芬格尔的耳膜几乎都要这股爆鸣声被捅穿。 哪怕是目不转睛死死盯着场中最后一击的观众都没有发现,不知何时道馆墙壁上扎进了一柄出鞘的真刀。拔刀出鞘、大力甩出、以及在空中飞行的片段如同被抽帧剪去了。听见音爆后抬头,墙壁已经被穿透了。 而原本应该被交战双方紧握的两柄竹剑剑身都被真刀洞穿了,磅礴巨力之下握剑的两方只能齐齐脱手,最终竹剑在惯性作用一起挂在了墙上。 真刀刀柄末端剧烈震颤着犹如拨片,足足超过60厘米的刀身有大半没入了墙体当中。如果不是有两柄竹剑作为阻挡,那很有可能它会完全穿透混凝土墙壁后射进后院的泥土中。 御神刀,村雨。 楚子航在踏入道馆前交给许朝歌保管,而现在许朝歌手中只剩下了一方刀鞘。 “楚子航、恺撒,败。” 被眼前景象惊呆的众人,在施耐德大声的宣布中才慢慢回过神来。 “你看清了吗?” “当然看清了!这种场面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看见好吧!” “我是说刚才他是怎么出手的!” “我要是能看清我会和你一起站在这里看热闹?执行部专员名单里早该有我了!” …… “楚子航你为什么没有遵照恺撒的指挥?”施耐德的声音中仿佛埋藏着临近燃点的石油,只需要丁点火星便会爆燃。 “从现在开始你们两个是战争实践课上唯二的负分了。” 摘下黑布和耳机的楚子航沉默了几息时间才开口:“我的直感告诉我更大危险是从这一边来的。” c级混血种征询似的望向施耐德,等到后者点头之后才掀开了剑道服。在他宽松的白袍底下插着的是另一把上膛的ppk手枪。 芬格尔瞠目结舌:“也就是说手枪带来的威胁欺骗了楚子航的直感,让他误判了藏身剑的方向?” “没错。”亚裔青年补充道,“恺撒的指挥是对的。但他如果当时指挥楚子航直接击溃对手,而不是为了他那所谓的尊重和骄傲,也没有这么多破事了。所以不好说谁应该为这场失败承担更大的责任。” 恺撒低低地“切”了一声,随手抛起对讲机又准确地接住。他头颅扬起,视线落在场中静立如俑的楚子航身上,一双冰蓝色眼瞳里闪着不曾改变的狷狂。 仿佛始终不曾动过的许朝歌没有脱靴就踏入了剑道部道馆,他从施耐德三人的身边直接走过,轻轻拔出了嵌在墙体中的村雨。抖落了刀身上的竹屑水泥后,许朝歌把村雨插入刀鞘放在楚子航脚下,轻轻摇了摇头便独自转身离开了。 凡此种种,各有各意,不一而足。 第三十四章 课堂 两段视频在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忽然被顶到了守夜人论坛最上面。 第一段是楚子航使用太极剑术以一敌三,在数招之间后发先至破敌得胜。 视频时长只有三分钟,但已经足够为楚子航一举拿下学院怪物新人的名号了。几乎所有点击观看过视频的网友都惊诧于这场肃杀的对决,在设身处地思考自己面对三番打之境应该如何破局之后,不少人都暗自低下了头,随后忍不住夸赞新生完美的表现。 狮心会在去年错失恺撒之后,会长第一时间在评论区放话表示对楚子航势在必得。而余下的成员纷纷用点赞表示认同,把狮心会会长的留言推到了热门。 第二段视频则是怪物新人楚子航与学院皇帝恺撒之间的盲打配合,视频从恺撒接过对讲机开始录制,以亮出的ppk手枪作为结束。 最后施耐德判处两人联手失败的结局在论坛里引发了广泛的讨论,讨论的中心是到底谁应该为这场失败负责。恺撒的支持者认为楚子航不听指挥应该负全责。如果这是战场的话,那么军令如山令行禁止,楚子航必须严格执行,事实上也正是他最后的自作主张直接导致了这场失败。 但反方观点是恺撒自己骄纵在先,这样有才无德的自大狂何以担得上皇帝之名?况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真正拔剑上场的是楚子航而不是恺撒,楚子航的选择并没有错,手枪就是更加危险。微操大师端着咖啡在数千里开外指挥让机枪阵地推进十五米,那结局只会被打得屁滚尿流。 最后争吵变成了新一轮的骂战,学生会八成以上成员已经将恺撒视为下一任的学生会主席,自然愿意为了储君挥舞键盘冲锋陷阵。 而另一边楚子航的支持者则大多来自狮心会,会长既然已经释放出招揽之意,那么楚子航就是自己人,况且狮心会苦修士一向看恺撒这头热衷罗马温泉大澡堂的金毛种马不爽。 一时之间整个守夜人论坛上唇枪舌剑炮火连天,两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只有芬格尔作为始作俑者躲在屏幕后面,翘着二郎腿豪饮冰可乐,快活得直摇头晃脑,流量恰得饱饱。 等到时机成熟芬格尔最后放出了第三段视频。 这段视频的时长极短只有十秒,前三秒焦点还落在场中对战双方身上,在屏幕外听到一声巨响音爆。中间三秒画面是墙上震颤如拨片的真刀特写,刀身穿透了两柄竹剑。于是镜头移动似乎在茫然寻找,最后锁定在了握着刀鞘的许朝歌脸上,视频就此结束。 帖子底下芬格尔还十分熟练地留下了一行付费链接,表示打赏到了一万刀自己就把楚子航的整个体测过程放出来,还有三大风云人物的近景特写帅照额外流出,因为当作福利不涉及到商业行为,所以别人还真拿他没办法。 很是贱格,但又贱得恰到好处。 苏茜偷偷看了一眼台上正神采飞扬讲到兴起的曼斯龙德教授,点开paypal给芬格尔打赏了100刀,进度条又往前跳动了1%离一万美刀的目标越来越近。 “好哇你个小浪蹄子想偷偷吃独食?” 旁边座位上很快伸出了一直白嫩的小手试图去挠苏茜的痒痒肉。 红发小巫女单手撑起脑袋,目光紧盯黑板似乎一直跟着台上讲课进度,但如果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她其实一直在“嗯嗯对对会了”地来回哼唧,本质上是个执着摸鱼的应声虫。 倒是敢在这堂课上偷刷论坛的苏茜平时才是那个作业考试双双高分的优等生。 “吃独食也比你这种吃白食的好。说得好像到了一万打赏芬格尔放出的图片你不会保存一样。”苏茜在桌子底下轻踹了对方一脚。 小巫女很乐呵地摇头,耳垂上的四叶草吊坠一闪一闪:“我也不想吃白食啊但我跟你不一样,只要和恺撒说一句,大概他会很高兴地拉着他舍友一起合影给我发自拍。” “是呀是呀,谁让你是人见人爱的小巫女诺诺呢。”苏茜反过去伸手捉弄诺诺,“毕竟可不是谁的男朋友都是恺撒?加图。” “我重申一遍,目前双方还处于相互熟悉阶段。”诺诺按住了苏茜的右手,“我可是诺诺唉,才没这么好追。” 苏茜收好手机重新拿起钢笔,一边和诺诺在桌底下较劲一边记笔记,嘴巴里念叨的并非拗口的术语而是在和同桌斗嘴:“相互熟悉阶段?听起来就像是韩国idol被狗仔抓拍到恋爱后发出的澄清通稿。没开学之前你和我说的是恺撒还在单方面追求你,搞得家里每一个垃圾桶里都塞满了玫瑰花。” “时过境迁啦……”诺诺说,“况且他又还没正式成功。” “一个男生追女生,如果已经让所有围观群众都觉得他是女生的男朋友,那他离成为真正的男朋友也就不远了。” “反过来呢?” “反之亦然。” “单身的恋爱大理论家。”诺诺撇了撇嘴。 “陈墨瞳同学,你是对我的讲课有什么意见吗?”曼斯龙德严肃的声音把沉迷于摸鱼的两人拉回了学术课堂,“那么你对灵视和混血种血脉之间的联系又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呢?” “我……”诺诺甩开了桌底下苏茜的手站起身来,“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情况的,这方面我也不太好说……” “那就麻烦你复述一遍《言灵学与血裔初考》这本书上的观点吧。”作为诺诺直属导师的曼斯龙德教授其实心知肚明,但还是敲了敲黑板似乎不想轻易放过。 同桌的苏茜悄悄在膝盖上把课本摊开,被点名的诺诺一边偷瞅一边断断续续地复述:“灵视是混血种体内龙血与特定龙文产生共鸣的体现,这就导致不同个体所产生的灵视现象也不相同……” “不过在长达数千年的统计中学者发现,除去毫无逻辑的破碎灵视画面。能够被详细描述出来的、混血种灵视所看到的画面,部分的确在历史中真实存在,其余的并非不存在而是无法确切考证。 比如曾经有学员表示看到了自己在温泉关与波斯大军浴血奋战,往上查询族谱,他的祖先的确是来自斯巴达地区年代也能对得上希波战争。血脉时隔数百年乃至数千年依旧忠实地将这一切记录下来……” “因此古代学者认为龙族之间是具备传承属性的,后代血裔会从前代中继承部分权能。而开启这种权能的途径便是灵视。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混血种在经历灵视之后身体素质普遍会迎来增长……” “当然灵视是不能随意开启的,因为其本质上是龙血与龙文共鸣,这就存在过度灵视使混血种血统失控的风险,或者混淆灵视与现实产生的精神问题……” 曼斯龙德教授点了点头示意诺诺坐下,转身在黑板上写字:“回答得不错,要是苏茜没给你通风报信那就更好了。” 底下响起一阵友善的轻笑,钝化了诺诺当堂摸鱼被抓包的尴尬气氛。 “但有一点由此产生的重要推论你刚才没有谈到。”曼斯龙德教授指了指黑板上硕大的“混血种血统与灵视”几个大字,“混血种的灵视看到的画面,绝大部分来自纯血龙类或者高血统的先祖在极端情绪下所实际经历的。于是这就衍生出了一个假设——如果你的血统足够高,高到不需要极端情绪就能把现实拓印下来,那么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否又能作为灵视传于后世?” 去把很多年前的故事向后人平淡说起。 第三十五章 灵视 上午观看完楚子航的体测,下午就是两人的3e考试了。学院校方这样的时间安排确实有些着急,好像有什么在后头追咬一样。 半下午睡醒起来的许朝歌坐在床上揽着被子摇了摇头才清醒过来。 好觉应当无梦,大脑皮层大概要把多余的精力用在学院里所有人都翘首以待的3e考试上。 宿舍套间外面芬格尔一边轻轻敲门,一边用极其狗腿的声音问许大爷有没有准备好,时候不早了也该上路了。 虽然恺撒在封盘前压了几万美刀拉低了不少s级的赔率,但总的来说在此之前还是认为许朝歌血统是a级的押注占大多数。 当初恺撒入学时芬格尔也开过类似的盘,那时候加图索皇帝的名号可比现在插班入学的许朝歌名字响亮多了。毕竟想想看卡塞尔学院三四十年前才出现一位s级,不会这么倒霉正好轮到这一届吧? 直到今天上午许朝歌在剑道馆外扔出那奔雷般的一刀,差点把没压s级的赌狗心脏全部戳得稀烂。 守夜人论坛上的赌局堪称是维系着芬格尔这厮的全部身家性命,许朝歌要是考试失手最后血统评级不是s级,那芬格尔大概明天就得吊在英灵殿里荡啊荡…… 所以从午饭到闹钟各种细枝末节都没让许朝歌楚子航两人操心,看着芬格尔鞍前马后的殷勤模样搞得许朝歌都不好意思再去和他提关于分成的事情。 走在通往考场的路上,芬格尔向两人千叮咛万嘱咐说,放平心态就当平时考试对待,虽然这考试形式有些不一样但你们要相信自己的血统。 许朝歌一开始觉得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但想想看好像有些不太尊重芬格尔了,于是转而发短信给楚子航说,你要是没来卡塞尔学院那这大概就是今年六月份你班主任的样子。 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许朝歌有些无聊地开始四处打量,他和楚子航被安排在了不同考场,说是为了避免经历灵视过程中相互干扰。 除了他面前大得有些离谱的课桌之外整个教室地面上再空无一物,墙壁四周都装着全方位覆盖的摄像头以及立体环绕音响。 从窗户边缘还能很清楚看见可以降下钢铁隔板的机括。 芬格尔形容3e考试是群魔乱舞,听到音乐之后在课桌上跳桑巴的、用指甲在黑板上作画的、一边哭一边以头抢地的……总之千奇百怪,因此某些预防设施是绝对必要的。 教室内负责发卷的是主管纪律的曼施坦因教授,另外还有一位提着医疗箱的男人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随时待命。 一眼看上去让人直觉上就认为这是个经典日本人。 两点二十八分曼施坦因教授提前发卷,随卷子一同放到许朝歌手里的是铅笔和橡皮。 白纸。 芬格尔和恺撒说的没错,许朝歌前后翻看了一下白纸之后了然地点了点头。 “考试马上正式开始,只要你不舞弊你可以在这间教室里随意活动或者睡觉。”程序式地说完了台词,曼施坦因教授拿着文件袋走出教室并关上了大门。 两分钟一过,教室中的音响准时开始播放音乐。 如果许朝歌的音乐修养足够的话他能听出这是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可以激发混血种灵视的龙文就掺杂其中。 许朝歌跟随着节拍用铅笔尾部在课桌上敲敲打打,以他的感知确实可以很清楚地听到旋律中不太和谐的细碎杂音。 但大概十多分钟过去了,龙文依旧没有把他带进那个恺撒口中光怪陆离的世界。 难道自己要在这里枯坐几个小时然后回宿舍收拾东西被扫地出门? 自己倒是无所谓,最惨不过搬砖不死总会出头,大不了继续到筒子楼外的便利店里勤工俭学上夜班,就是芬格尔的百八十斤肉真的要大出血了。 血…… 音阶失去了舒缓转而盘旋升高,许朝歌眼中的画面伴随着音乐的变化开始摇晃起来,不是教室……不是楼房……不是山脉……仿佛是整个世界都在颤抖中崩塌,露出背后赤裸的血肉。 一股呛人的血腥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如同夜风在沙海上吹散开涟漪。 原本端坐在课桌前的许朝歌抬头望去,天上红月如血,脚下无垠的沙海一直绵延向世界的尽头,当中起伏的沙丘如同无名的坟包,里面埋葬的都是过于沉重的过往。 偶尔吹过许朝歌的夜风中夹杂了粗粝的黄沙,或轻或重地摩挲着他的脸庞,有一些沙砾顺势留在了他的发丝中没有再落下。 沙漠的夜晚总是很静,静得像死。 觅食的蚂蚁、蝎子和响尾蛇在黄沙中发出些微的声响,它们都是这死掉的夜晚尸体上的食腐者。 俯下身的许朝歌握住了一捧流沙,感受着细碎沙砾自指缝中落下,他安静地眺望了整片浩淼的沙海片刻,最后迈出脚步向着远方通天彻地的古老石柱走去。 许朝歌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但仿佛根植于他血脉中的呼唤让他在踏出第一步时就重新回忆起了这个地方。 这个埋葬了伟大龙族帝国的地方。 远古的龙族曾经在冰原绿洲中建立起宏伟的城邦,神殿与王座的光辉泽被万民,高贵而强大的四大君王把帝国的荣光播撒向四方,黑王尼德霍格的至高权杖所指之处万族望风披靡,龙族的旗帜在高天长风中永世烈烈作响。 那真是如同皇皇烈日般的国度,哪怕是真正的神明也不敢轻视帝国的锋芒。 但世间万物没有什么能够逃得过时光。 那些如同指间细沙般无声流淌而去的东西可以轻易让神殿倾颓,山河倒转,王朝更迭。 曾经以为必将与世长存的帝国随着陨落的神道而崩塌,高贵的龙族被僭越夺权的混血种杀死在各自的王座上。数万年前漫长的冰川季结束了,荒芜的沙漠随之取代了曾经的绿洲。 尼德霍格和祂的王朝被风沙层层堆叠埋葬后再也不见天日,一如这轮猩红之月下不能升起的太阳。只留下镌刻着曾经丰功伟业的通天石柱耸立于天地之间,成为被时光放过的遗民,自此度万年如一日。 走在黄沙夜风中的许朝歌每一步都很慢,即便他明知这只是一场灵视梦境中流光幻影。 从朝着石柱迈出第一步开始到现在,许朝歌已经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整个世界只有如同死去凝固的灰黑天空,以及天空上永不落下的血月。 疲惫、痛苦、饥饿、怠惰、思考……一切会影响他跋涉向终点的因素似乎都从他身上剥夺殆尽,残存下一种机械重复的折磨。 他仿佛是踟躇行走于两世时光的夹缝中向往昔凭吊的过客。外面是3e考场中优雅流淌的古典音乐,里面是龙族帝国曾经的盛世荣光,中间只有他一人于黄沙之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首先他握着手腕用呼吸脉搏计数,之后他察觉到在这死一般的世界中,自己的心跳已经足够响亮了。但没有谁能从一数到十万而不出错,足够多次的重复磨损总能击溃钢铁,而十万秒仅仅是一天多的时间。 所以最后许朝歌意识中对时间的判断终于在某一个临界点紊乱,以十万计数的呼吸脉搏心跳都成为了不再具备任何意义的数字。 他随意地念着千万或者亿万,只知道,原来已经过去如此之久。 这条路像是永远不会走到尽头一般,除了他的目光以外再也没有他物可以证明这个世界曾经存在。 忽然天地间有人轻轻地哼唱,那声音如此沧桑如此悲凉又如此喜悦。 好像在末日后踽踽独行,举目四顾尽是茫茫焦土,而远处的废墟上无声地长出一枝嫩芽。 许朝歌停住了脚步,前面有人正与他一样面朝远方,拉响着怀中的马头琴,一如朝圣路上暂时休憩的信徒。 男人赤裸着上身露出背部精悍的肌肉,他的双臂上缠绕着的无数绷带在夜风中摇曳,如同狂乱恣意的怒龙。 一柄无鞘的猩红长剑正斜斜插在他手边的黄沙之中。 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走到了石柱之间。抚着冰凉石柱安静停住的许朝歌没有开口说话,侧耳静静听着风中传来的琴声,是《万马奔腾》。 这是一首描摹草原上万马奔腾如同令天地震颤场面的马头琴名曲,气势算是拉弦乐里不多见的恢宏磅礴,所以男人拉得很急。切切错错的琴声很难说的上是渺远悠扬,倒有几分铁骑飒沓如风雷的感觉,和面前这血月高悬大漠孤烟的意境相去甚远。 其实许朝歌并非弦乐发烧友。托仕兰中学时花六块钱买一只口琴就能加入的音乐社团的福,他个人对音乐的鉴赏能力略高于及格线,但也仅此而已了。如果是做阅读理解的话他还能写上类似“通过对xx的描写,生动形象塑造了xx场面,表达了作者对xx的赞美歌颂”之类的套话。 不过现在除了从四面八方纷沓而至,仿佛要踏碎天下天上之间黄沙血月的奔马外,他也的确很难在马头琴的琴弦上再听出点其他东西。 即便只有许朝歌这一位听众,但对方还是坚持拉完了一整首曲目。 随着最后的音符落下,奔马长嘶过境的余韵也散落在夜风中。 男人没有回头,他扔下手中的马头琴与剑,起身继续走向第二根石柱。 许朝歌走上前去从沙砾中拔出了这柄被遗落的猩红血剑,哪怕是在灵视中依旧很有实物的质感。剑身入手来得比一般汉八方青铜剑更加长而轻,薄薄的剑刃在翻转间泛着清幽的寒芒,好似一泼洒落在茫茫晨雾中的清冷月光。 这是一柄真正的“无厚之刃”,以无厚入有间代表着极致的锋利,无论是白纸还是钢铁又或者其他东西在这种锋利面前都是平等的脆弱,死亡也是平等的一种,但平等并非完全的死亡。 即便是力量不够的挥剑者也能够轻易用这柄剑切开皮肤没入血肉最后斩断敌人的骨骼。但同样极致的锋利也就意味着极致的脆弱,如果没有足够的技艺驾驭的话,这柄剑最后会连同挥剑者的性命一样断裂得很干脆。 只有真正的剑术大师能够如同庖丁运转解牛刀一般游刃有余地使用这柄剑肢解骨肉经络。 但马头琴截然相反,重量沉重到可怕,如同连接了地心深处,许朝歌纵然倾尽全力也无法搬动甚至无法拨动琴弦。 在许朝歌握上琴与剑的时候他忽然从心底焦躁起来,就像在长途跋涉中被剥离的情绪现在加倍地灌注回他的心脏。 有个声音一直喊着追上他、追上他、追上他! 在声音的催促下许朝歌撇下了搬不动的马头琴,握紧遗落在黄沙中猩红血剑开始向前方发狠狂奔。 随着他的奔跑,落在他身上的猩红月光越来越重。许朝歌无意识地张开了审判领域对抗这股重压,试图在身躯破碎之前追上前面的男人。 血液在这种压力下要被压实,眼珠与脏器破碎成烂泥,白生生的骨茬戳穿了血肉,但许朝歌还在黄沙中爬向远方的沙丘。最后就连天幕好像感受到他的挣扎,于是整个倾覆压下。 世界就此崩毁了,无数黄沙被风吹得漫卷而起,接天弥漫犹如黄龙吸水,根根通天石柱仿佛琉璃块块破碎,最后永升的猩红血月在他的意识中剥落碎成一片片的红。 好像时光轻轻翻过一页。 耸立的雪山在还未散尽的黄沙之中重新拔地而起,雪山顶上并非千年不化的雪线而是喷发的熔岩。有黑色的巨龙盘踞在熔岩之中张开破败的膜翼仰天咆哮,恐怖的龙吼号令着雷霆与闪电从云端降下,天地就在雷电之中再次连通。 更多的巨龙如同听到皇帝的召唤,推开青铜棺椁抖落了泥土爬出,在雷鸣声中振荡双翼吹卷云雾从地上飞起,向四方吐出血与火,宣告长眠后的归来。 在许朝歌意识陷入黑暗的尽头,即将随着血月一同落下的琴师终于转过头望向身后追赶着自己的许朝歌。 “以血还血。”他轻声说。 那是和许朝歌一样的面容。 本应该目盲濒死的许朝歌却看见了,在刹那间他意识到了某种真相。背对着他的男人之所以演奏的是《万马奔腾》而非更为符合当时意境的《鸿雁》,是因为马头琴名曲里许朝歌自己只听过《万马奔腾》这一首。 他到底在追赶的是什么? 他的未来? 还是他的过去? 他还没有得到答案,最后茫茫的黑暗先一步席卷了许朝歌,他就此死去了,也醒来了。 午后的阳光被墙体上大小不一的缺口筛进教室,落在桌面上变成晃人眼球的光斑。长风微微地吹过来,树叶在后头一路簌簌作响,风声里更多的是教学楼下女生们彼此在捉弄嬉笑。 许朝歌眯眼望向洞开窗户中透出来的熏熏日光,伸手遮在眼前久久都没有拿走。 这时千疮百孔的铁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世界一直是如此沉重吗,还是曾经如此?”他放下手掌,转头看着推开铁门从外面走进来的曼施坦因教授,轻声地问。 曼施坦因教授凝视着身前的许朝歌很久,最后伸手把那张压在课桌上的试卷封入了文件袋中。 “一直如此。”他转身说。 教室当中一地铁屑,四面墙壁上是无数斑驳的剑痕。 第三十六章 守夜人 “你的戒律被撕开了?” “嗯。” “我还以为你能压住他呢。” “压不住你这种老怪物自然就压不住他这种小怪物。” 入夜,风息人静,天上一轮勾勾明月,照得四野亮堂如洗。 偶尔有夜鸦从树梢掠向更高的树梢,飞影来去之间有三两声乌啼溅落,从彼此错落相对的钟楼屋檐下与英灵殿尖顶之间渺渺传来小提琴琴音,有人在拉着肖邦的《升c小调小夜曲》,夜色寂寂,湖面上月光粼粼。 恰如一千八百多年前曹孟德写下《短歌行》的光景。 守夜人从满地乱滚的酒瓶中找到一瓶83年的oldpulteney麦芽威士忌,一气往自己口里灌了半瓶,牛饮过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偏头望向站在沙发后身着纯黑西装的白发老男人。 “我记得当时在商量是否招收他入学的短会上,我投的是反对票。” “是的,庞贝弃权,你反对,最后我投了支持票,但我是庄家我最大。” “我知道,场面看上去一对一但其实是二对一。庞贝撇下长腿超模从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寺庙一路万里迢迢飞到芝加哥,就是专门来支持你的。超过ss级别的档案启封,在秘党规定的程序中必须有校董会成员到场。没想到你这喜欢在谈判桌上用折刀给人刮胡须的老师傅还挺遵纪守法的啊,昂热。” 守夜人打了个酒嗝,拍了拍自己大码皮带也拴不住的小肚子:“你还说你和庞贝之间不是真爱?” 昂热在熏天的酒气中掏出了一根雪茄没有点燃,他把雪茄夹在指间低头端详:“男人之间愿意怀抱着复仇之火共赴黄泉的默契罢了——你如果实在没有话题可聊的话大可以找个厂上班。” “我现在不是正上着班吗?压住这群青春期精力过剩的小龙人可真是让人头秃,兴许我的秃头基因都要怪你这资本家惨无人道的压榨导致基因突变。我真惨。” 小口啜饮着威士忌的守夜人继续说:“当然对比一下夹在你们中间的弗罗斯特,我心里就平衡多了。让我猜猜摆在他面前的那份档案是怎么写:门阀遗落在外的超级混血种,拥有几乎能杀死一切的究极言灵审判,血统在可控范围之内——最后刷上血红的ss标记,大概是这样吧,确实也足够驱使他像条哈巴狗一样冲向肉骨头了。” 剪开雪茄后点燃,缭绕的烟气卷上来,昂热看着窗外的明月没有回答。 夜幕被月光照成莹白色,小提琴声在其中浮动,像条清亮的河水缓缓流淌过钟楼流向每个人的梦乡。 好像到了有些话不得不说的时候。 “昂热,你过界了。”守夜人放下酒瓶轻声说,“1972年我参与了长城协议的签订。世家门阀的血裔的确不在卡塞尔学院的招生范围之内。如果当时许阀没有保持克制,那么后果不下于在混血种世界里扔下一颗沙皇核弹。” “安心,你记得当时我出动过斯莱普雷尔一次吗?”昂热轻松地享受着手中雪茄的醇厚,“我其实独自前往过京城一趟。” “况且哪怕没有提前打过招呼,许长安当年拐走了卡塞尔学院的得意门生,怎么说我也只是同态复仇,就算诉诸公理法庭连上帝都要站在我们这一边。”昂热宽慰似的拍了拍守夜人的肩膀继续说,“何况作为儿子进入母亲曾经就读过的母校学习,不是一桩美谈吗?” “你知道我要谈论的不是他入学的正当性与否,而是他到底该不该入学!你在混淆概念,昂热。”守夜人试图压住自己的声音,“许长安的出走、海伦的失踪以及格陵兰冰海事件,结果是三方皆输。我们这边只有一个半人从北冰洋活着回来了!” “这样不正佐证了长城协议也只是一纸空文吗?想想还真是讽刺啊,君王们还没完全复苏的时候,当权者甚至已经开始商量如何瓜分遗产。”昂热吐出烟圈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的语气中尽是冰寒凉薄,眼底却仿佛有金色的火焰静静燃烧,“我不管他们在我复仇之后又是如何向彼此分享龙族的骨与血,以拥抱或是以枪炮。我只在乎怎样能把龙族送入永恒沉眠,如果这是他们眼中的边界与底线,那他们可以重新制定一套了。” “他们试图通过制定规则,用来束缚权力这头魔鬼,而我……我百无禁忌,在所不惜。” “我是不是应该说昂热你是复仇男神你好他娘的帅啊?”守夜人双手陡然抓紧沙发两侧扶手,手背上青筋如同蛇蟒根根暴起,“昂热你这狗娘养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守夜人起身一记老拳,直接把昂热连同雪茄一起砸翻在地。 满地酒瓶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 “咳咳……无所谓,你如果要骂我妈的话可以直接说,我当年在约克郡的时候也没少骂过她。”昂热没有闪躲也没有阻挡,他起身掸去了胸口上的灰尘,“如果你今晚把我喊过来只是为了打我这一拳的话,那你达到目的了。所以你满意了吗,我亲爱的挚友,弗拉梅尔大师?” “恨不得抱着核弹和尼德霍格一起去死是你自己的事,其他人想的更多是能不能把核弹塞龙王嘴里,打完这场仗自己还要回家和挂在胸口照片上的女人结婚。”守夜人重新变回了沙发上死宅的颓废模样,他又开了一瓶威士忌,“你不该把这么多人绑上战车的……至少不该把他绑上来。” “中国有句古话,叫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不正是为什么绝大多数混血种根本不曾觐见过复苏的纯血龙类,却仍然愿意为屠龙大业赴死的理由。两种文明种族之间的血腥倾轧,哪里有这样给你我选择的余地呢?”昂热轻描淡写地解释。 “况且即便曼施坦因教授知道真相也会甘之如饴,在我眼中他是一位真正的勇士。还记得圣心医院的栅栏、电疗和束缚衣吗?如果可以让这一切的源头付出代价,我想他同样会做的。” 他把雪茄摁灭,在墙壁上留下一圈黑印,转身下楼。 “昂热……” 昂热应声停在了楼梯前。 “至少能让这颗炸弹离他远一点点。”守夜人说。 “诺玛已经把课表发到许朝歌邮箱里了,大概是没办法临时更换当中某些课程的授课教授了。”昂热背对着沙发回答。 “我的意思是说,许朝歌还没有直属导师对吧。” “嗯。” “那就请把曼施坦因这个选择排除吧。” “这是来自副校长的命令吗?”昂热回头看向窝在沙发中的人影。 “你把这当作是一位老友的请求……一位父亲的请求吧。”守夜人回答。 昂热点了点头之后走下楼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幽深如井的楼道中传来。 “既然是我亲自搬动的炸弹,自然是我亲自解决。” 第三十七章 昂热校长 许朝歌撑着脑袋正坐在电脑面前望着邮件发呆。只在腰上缠着浴巾,露出一身健硕胸肌的恺撒带着腾腾的热气从浴室中走出来。 恺撒的左手从酒柜中拿起一tache干红葡萄酒,右手则握着两支高脚杯的杯底。瓶中流淌的酒液殷红如血,高脚杯之间碰撞轻盈。 “如果昨天你答应我加入学生会的话,那今晚安铂馆中应当有一场盛大的庆祝晚会。”恺撒笑了笑旋开了软木酒塞。 许朝歌同样微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已经在丽晶酒店餐厅里见过世面了,再大的晚会还不就是澳龙管够然后吃吃喝喝男女一起唱跳,我总不可能因为这点蝇头小利就把自己卖了吧。 “虽然并非出自罗曼尼?康帝酒庄,但拉塔希庄园在1946年可是为前者提供了一批植株。用这瓶正好到适饮年份的美酒作为你荣登s级宝座的庆贺也未尝不可。”恺撒并不知道许朝歌的腹诽如何,他躬身为许朝歌满斟美酒并碰杯欢庆,“敬你,尼德霍格的遗珠。” “天神遗珠”是品酒师们对罗曼尼?康帝这种梦幻般美酒的最高评价,而产出了恺撒手中红酒德拉塔希庄园,一直有和罗曼尼?康帝互通植株的历史,所以同享一句赞誉也说不上谬误。正好许朝歌的血统评级算得上君临混血种世界的顶点,称一声“尼德霍格的遗珠”自无不可。 浅酌之后恺撒打量了一眼许朝歌的电脑屏幕,看到了诺玛的邮件于是饶有兴致地出声询问:“昂热校长共进下午茶的邀请……需要我为你讲述有关于他的一些往事吗?你知道的,像加图索这样的混血种家族里总是有些别人捞不到的消息。” 对混血种世界仅仅略知皮毛的许朝歌自然点了点头,拉开另一张椅子示意恺撒坐着。 “我在入学之前查过关于希尔伯特?让?昂热的资料。虽然昂热校长姓名中的‘昂热’来源于法语,但其实他于1878年出生在英国约克郡的哈罗盖特市。比起足足活了130年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在这漫长岁月中自始至终保持的活力,屠杀巨龙,肃清死侍,开疆扩土,教书育人…… 昂热校长以他手中的折刀威压整个欧美混血种世界长达大半个世纪,时至今日他依旧是当世最强混血种之一。有人形容他的强大时会举例说他这把年纪了还能在芝加哥河里游上几个来回,但据我所知如果昂热校长愿意的话,他能够在跑道上追上超音速战斗机。如果龙族的宿命中有这么一位送葬者,那么我想再没有比昂热校长更好的人选了。 当然,所有风光背后都有另一番凄凉。你们中国有句话叫作‘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别看挂在守夜人论坛上的校长现在是多么风流倜傥英武不凡,酒杯中摇晃着香槟,脚底下踩着湾流专机,骨头里沁出的儒雅随和一如要五代人才能培养出的英伦贵族风范。其实校长他小时候是穷苦孤儿出身。当时收养昂热校长的养父母也收养了一群和他一样孤儿,并把他们训练成乞丐向行人乞讨。所以他童年的悲惨境地可想而知。” 恺撒的讲述从一百多年前昂热的少年时代开始娓娓道来。 听起来比许朝歌还惨得多,至少许朝歌还有楚子航一家人和夏弥的陪伴,而昂热甚至连自己的尊严都无法握住。 许朝歌最小化页面之后点击右键在桌面上新建了个空白文档,伸手在上面打字:“虽然说这应该是个很励志的故事,但恺撒你这样翻昂热校长的黑历史是不是不太好。” “功成名就的上位者大可以把自己年轻时的落魄潦倒当作谈资向旁人提起,好以此证明他成功的来之不易,或者当作鸡汤灌溉给后来者。”恺撒手中端着酒杯轻晃,欣赏着酒液的挂壁黏连,“也许他在明天的校长下午茶环节就会给你灌溉这碗鸡汤。” “但鸡汤只是鸡汤。”许朝歌在屏幕上表示了自己的否定,“我想昂热校长如今的成功大半都要归结于他高贵的血统。我在守夜人论坛上看过相关的帖子,校长的血统是s级?” “是的,和你一样的s级。目前除你以外学院明面上的s级只有昂热校长与弗拉梅尔副校长。后者是个色鬼肥宅,人生理想是担任比基尼评选大赛的评委,并不涉及到今天的故事中我们可以暂时略过。总之你们的血统几乎可以代表混血种世界中最巅峰的权与力。”恺撒品味着红酒中单宁带来的天鹅绒般的柔顺口感,如同大理石雕刻而成的英俊脸庞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赞叹。 这股赞叹不知是为那美妙的龙血,还是为了同样美妙的红酒。 “正是由于龙血带给他的天赋,昂热校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拉丁文与希腊文,也因此获得当地主教的赏识。主教给了他一笔资金资助他前往伦敦学习。于是昂热校长得以脱离那悲惨的家庭进入剑桥大学学习,并在那里结识了完全改变他一生的人物。” “谁?”许朝歌问。 “梅涅克?卡塞尔。”恺撒口中吐出了这个对整个欧洲秘党而言都沉重得如同诅咒的名字。 “卡塞尔学院?”许朝歌下意识就在键盘上敲出了学院的名字,结合恺撒之前的讲述那确实顺理成章。 “没错。虽然昂热校长的解释一直是说屠龙这种千秋大业正需要像他知己好友梅涅克一般的人物,所以学院得名卡塞尔。他自己从没有在公开场合亲口说出诸如缅怀或者哀悼这样的词语,但我觉得所有知道这段往事的观众都能从中体会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 “悲伤……”许朝歌在键盘上划出一段省略号,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如何向恺撒问起,“这段故事我有权限听吗?” “权限?”恺撒看着屏幕上一闪一闪的竖杠哑然失笑,他挑了挑眉,“不得不说我们的s级进入屠龙勇士的角色很快,校董会那群老古董一直都觉得从卡塞尔学院出来的精英混血种就应该这样,强大、沉默、坚定、对任务之外的所有事情不关心、不过问、不在乎。” 虽然本意并非如此,但现实里面瘫和哑巴是这样的。 许朝歌听完了恺撒穿凿附会的吹捧,只能保持沉默继续打字:“但根据我这两天所感受的学院氛围来看,昂热校长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 “当然,因为梅涅克和昂热二人都不是这种冷冽如刀的兵马俑。”恺撒打了一个响指,“那时候卡塞尔家族还是秘党中最强大的屠龙家族之一,身为家族长子的梅涅克一方面完美诠释了什么是从未有过的天命屠龙者,另一方面他又如同太阳般将光芒与温暖毫不吝啬地撒播给追随者。” “二十一岁的梅涅克将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昂热引荐加入了秘党,并且让他成为了狮心会的第一批成员。那时候他们明面上是剑桥三一学院的翘楚,享受着教授的赞扬与女生的追捧;在暗地里又组织狮心会结社活动,谋划着如何阻止龙族复兴守护人类文明这样的宏图大业……对昂热校长而言梅涅克就像他的兄长,狮心会的成员就是他的家人。童年与少年的苦难终于获得了报偿,他在剑桥获得了他曾经梦想过的一切,力量、荣耀、赞美、世间一切美好都尽皆归于他们。” “但是……”许朝歌打出了这两个仿佛要道尽世间沧海桑田的汉字。 “但是很快这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了,曾经的荣光和温暖飘散如烟永远消失。梅涅克和狮心会的绝大多数初代成员都死在了一场与龙族的遭遇战中。昂热又重新回到了一无所有的黑暗中。甚至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悲惨。他品尝过世间欢笑,感受过日光沉醉,之后永远失去了那一切,堕入孤独冷寂之境。这是比任何刑罚都更可怕的无间地狱。”随着恺撒的讲述,终于花团锦簇的故事来到了催人泪下的转折,命定的悲剧以无可违逆的姿态落场。 “如果你经历了这一切,那么你会有什么反应?”恺撒忽然向许朝歌问起。 “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始作俑者,谁阻拦我我就连同阻拦者一起杀死。”许朝歌轻声回答。 恺撒抬头饮尽了最后一口红酒:“昂热校长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成为了如今这位从地狱中归来的复仇者,仇恨成为支撑着他余生的脊梁,仿佛这股仇恨有多浓烈那他就能活多久。我想龙族应当悔恨自己没有在那场遭遇战中杀死他,相反却亲手锻造了铡死自己的刀刃。” 在这一瞬间许朝歌蹙眉,他想到了楚子航与施耐德,他们原本早就应该陪着某人死在那一刻,同样是刻骨的仇恨构筑起了他们的余生。这余生的含义并非“剩余的生命”而是“多余的生命”,他们余生的最大意义就是怀揣着满腔仇恨奔向死亡。这种仇恨仿佛阿尔哈州的地狱之火永世燃烧,最后要么烧死敌人要么烧死自己。 恺撒似乎误解了许朝歌的表情,以为不愿涉及到秘党的秘辛,于是向他解释说:“不用紧张,并非我口无遮拦,这一切只是我个人的设想推论罢了,就当宿舍夜话。关于这场遭遇战的一切我都不知晓,甚至历史上存在这场遭遇战也是我根据昂热校长的活动时间推测出来的。我搜集过几乎所有初代狮心会成员的信息并制作了他们的人生轨迹,其中绝大部分人的轨迹在某一段时间内齐齐断裂了,就像他们的命网被命运三女神干脆利落地剪断,就此死亡。 这当中的唯一例外正是昂热校长,但他的人生轨迹上同样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消沉期,而梅涅克与其他狮心会成员恰巧都在这段时期内死亡。这很难不让人产生发散联想。”恺撒向许朝歌解释说。 “本应该如同太阳般炽热的梅涅克成为了短暂划过长夜的流星,初代狮心会成员们同样如此。他们注定成为青史留名的大人物,却被扼杀而夭折了。这世上有什么力量可以做到这一点?” “四大君王。”许朝歌给出了自己的观点。 “英雄所见略同。事实上除了端坐于御座上的龙王之外,我想象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在一个多世纪之前完全摧毁当时最优秀的屠龙队伍,要知道当时蒸汽内燃机还代表着生产力的天花板——那就只有他们的目标本身了。”恺撒如是说,“不论是措不及防的相遇,还是精心筹划的伏击,总之狮心会初代成员们与疑似龙王级别的敌人展开了一场大战,大战爆发出的光芒在莱茵河畔都能看到,而昂热校长就是这场大战中目前我所仅知的生还者。” “虽然关于这场遭遇战我无从和你说起,所有信息都被有意掩盖了如同不存在。但有个小秘闻我倒是可以和你分享。” 恺撒打开了自己的电脑键入守夜人论坛,他很快就在帖子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头像。 头像是满头银发但浑身肌肉鼓胀的昂热本人,看得出来他是在湾流座驾上自拍,旁边美丽的空姐和他行贴面礼,两人一起享受着来自法国的perrierjouet香槟。 id是“剑桥折刀”。 电脑被推到了许朝歌面前,恺撒点了点上面的id:“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剑桥的由来了。而折刀则是来自梅涅克曾经的那把亚特坎长刀,那是卡塞尔家族的祖传佩刀,我曾经在家族古籍中看到过,上面独一无二的花纹和颜色令人一见难忘。想必是昂热校长用故人的断刀作为了自己弑杀龙族的利刃。” “还真是犹如命定的传承。”许朝歌评价道。 “那么现在这种传承也许就要来到你手中了。”恺撒微笑说,再度向许朝歌举起了手中的空酒杯虚敬。 许朝歌转头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他点开了托盘,邮件窗口再次跳出。上面是来自学院秘书诺玛给他发送的电子课表,随课表附带的是昂热校长明天下午三点的下午茶邀请。 第三十八章 下午茶 许朝歌推开了校长办公室的大门。 办公室出人意料的大。 房间内一二层的隔断被打通了,这让室内的穹顶显得格外高远。许多书架贴着四面墙壁摆放,书架之间是旋转木梯和可推动式阶梯。因为摆放书架的原因墙上并没有另外开设窗户,只在穹顶中央开着足够一人跃下的天窗。抬头透过天窗能看到风把雨滴吹薄成一张半透明的水膜。 一日阴雨昏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窗底下的书桌上亮着一盏橘黄的台灯,穿着黑色西装一头银白头发的老人坐在书桌前,听到开门声响他放下手中古籍转头看向门口。 希尔伯特?让?昂热。 恺撒口中有史以来最强的混血种之一,满怀仇恨的复仇男神,龙族宿命中的送葬人,天命屠龙者。 但他此时看起来分明就像一位和蔼的老学究,手边咖啡杯里温暖的雾气熏蒸上来,让他鼻梁上冰冷的眼镜都仿佛柔和了下去。 “许朝歌,请坐过来吧。”昂热冲着许朝歌轻轻颔首,“我看过你的课表,上午曼斯龙德教授的言灵学还跟得上进度吗?当然,不用担心我这个老头子受不住,在这里你可以自由说话。” “讲课能听得懂。不过课堂上出了点小插曲。曼斯龙德教授点名提问我在昨天的灵视中看到了什么,但我又不能说话,只好站起来摇摇头。也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以为我不想说。”许朝歌拾级而上并轻声回应了昂热的关心。 随着他步伐的迈进,一道道细微的裂痕在木制扶梯上无声地崩碎开来,四周的书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动静,随着许朝歌的出声,恍若凝实的重压横亘整个空间之上。 “抱歉,我是不是不该说话。”许朝歌停在了扶梯中间没有继续往上走,他望向端坐在尽头的昂热询问。 昂热面上的微笑变得有几分苦恼,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表示许朝歌不必在意:“我记得据曼施坦因教授说,你在入学辅导的列车上能够用审判领域完美地压制楚子航血统与龙文?皇帝产生的共鸣。现在看来似乎你在3e考试的灵视中领悟了某些东西,这个领域再次膨胀了,你已经无法控制当中满溢的权能。” 犹豫了片刻,许朝歌重新在楼梯上踏出一步:“我看见了无尽的黄沙,不落的血月,耸立的雪山以及最后无数振翅咆哮的巨龙。灵视的画面非常真实,我甚至能够感受到黄沙吹过的粗糙,这一切就像一出盛大的史诗。” 他下意识地隐瞒马头琴与猩红血剑,还有那张与他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容。 许朝歌坐在昂热对面,把濡湿的雨伞轻轻放在脚边。 “那么你的感觉呢?你是瞻仰史诗的人,还是史诗中的角色。”昂热双手交叉撑起下巴注视着许朝歌,他毫不避讳地直面那一双仿佛流淌着黄金的眼瞳,眼神灼灼仿佛要把对方的脸颊整个撕开,好仔细审视底下的血肉纹理。 云团被风吹得压过来,天窗外面晦暗莫名,两人之间气氛在长久的对视中凝滞了,像是碎玻璃渣在水泥地面上艰难划过。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许朝歌沉默了片刻后轻轻地叹息,用《错误》中的经典名句回应了昂热的注视。 “很美丽的小诗,我年轻时在剑桥的叹息桥边假装读诗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随感,只是当年没有艺术造诣把这种感想诉诸笔尖。”昂热摆了摆手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他起身走到了角落中的茶柜面前,目光在数以百计的茶罐上逡巡。 “你一般喜欢喝些什么?武夷山大红袍还是明前特级西湖龙井?”昂热摸出两罐茶叶展示给许朝歌过目。 “和曼施坦因教授在丽晶酒店谈入学事项以及在列车上参加入学辅导时我已经喝够了茶叶,只是当时不能开口说话所以不太好拒绝教授的好意。其实校长我比较喜欢三块钱一听的可口可乐,最好是罐装。”许朝歌微笑着解释。 “这选择确实挺符合年轻人的朝气,不过在我年轻时人们还把可乐这种东西当作止疼药或者提神水。”昂热点了点头,躬身居然真的从茶柜底下的冰箱里取出了一罐带着水珠的可口可乐抛给许朝歌。 “我记得可口可乐诞生自1885年,禁酒令催生了这一款无酒精饮料。算算看这个品牌的年龄似乎还没有校长您年纪大。所以在您眼里毫无异议这的确是年轻人的选择。”许朝歌开了个玩笑。 “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是个被时代抛弃的老古董吗?”昂热背对着许朝歌轻笑,“许朝歌你也是s级,所以现在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还是‘彼可取而代之’?” “我怎么会有不臣之心呢?只是赞叹您老人家的长寿与活力而已,校长您说我能不能活到像您现在的年纪?” “在混血种的世界里年纪和资历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如果没有相匹配的能力与功绩的话,那么哪怕再活上五百年充其量也只是一堆腐臭的烂肉罢了。”昂热淡淡地回答。 见许朝歌拒绝了自己品茶的邀请,昂热关上了茶柜木门,他转身给自己续了一杯咖啡,重新坐在书桌面前,一边搅拌着杯中的方糖一边把视线重新投向许朝歌:“我很喜欢你们国家诗人臧克家的一句名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嗤——”许朝歌拉开了可乐的拉环,“比如梅涅克?卡塞尔?” “是的,比如梅涅克。”昂热点了点头,他的神情无悲无喜,似乎百年的时间洪流早已经冲淡了一切。 许朝歌没再说什么,他拉开可乐后一口气吨吨吨了半罐然后重重地打了个饱嗝,随着这一声饱嗝整个天窗底下蓦然掀起了一股气浪席卷向四方。 “呃……抱歉。”看着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本在气浪中瑟瑟发抖,许朝歌赶紧捂住了嘴巴。 不过他还是挑了挑眉表情有些疑惑:“难道说龙文中也有类似打嗝的音节?” “我对审判这个言灵不甚了解,你能从学院图书馆里查到的资料大概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昂热微微昂首,目光从四周的书架上扫过去,“审判会强制性导致拥有者所说的话变成龙文,这就是为什么审判者不言的原因。能够以个人强大的精神控制龙文,这样的天才纵观整个历史也是凤毛麟角——据我所知你的言灵甚至战胜了许白帝?” “快输的时候言灵侥幸又多掌握了一点。”许朝歌回答,“校长对许白帝她也有所关注吗?” “秘党和世家门阀互相之间了解并不多,但诸如当代最优秀的几位大家都会侧目注意。比如恺撒?加图索必定也上了门阀的观察名单。” “波兰德国商人的拯救名单还是落榜美术生的肃清名单?”许朝歌看着风轻云淡的昂热于是又开了个玩笑。 “不论何种名单,你从出生时起,名字就一定在各方的名单上了。这也正是我想今天和你聊一聊的主题。”昂热抬手喝了一口咖啡,“你的名字,你的父母。” 许朝歌垂下了眼睑,再抬起时整个办公室中所有物件上全部绽开了细密的裂痕。 第三十九章 三人的神速 穹顶的天窗破碎了。 芝加哥远郊早春的山风裹挟着寒意和潮湿从窗玻璃的裂缝中吹进来,羊皮纸和蒲草制成的书页都在风中发出抖动轻响,书桌上原本香醇的咖啡就被吹成了一股淡淡的苦涩。 许朝歌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可乐。 满室凛冽。 “原来你还恨他们啊。”昂热从许朝歌的脸上读出了什么,于是他放下了咖啡杯,整个人向后仰倒在座椅靠背上,“这应该也是为什么你当时拒绝了明明血脉相连的许阀却选择卡塞尔学院的原因吧。” “说不上恨……”许朝歌曲指在铝制的可乐罐上轻弹,“有些不想提起倒是真的。” “那你比我宽容多了。”昂热伸手又向咖啡杯中加入了一块方糖,“其实我年轻时也痛恨我的父母,没少骂他们是表子配狗,并且我当时过得越惨骂声就越狠。” “恺撒向我讲过校长您的故事。”许朝歌点了点头。 “我们这种人就像是《天方夜谭》里被所罗门塞进黄铜胆瓶里的魔鬼,第一个世纪魔鬼想的是谁把我放出来我就使他终身荣华富贵;第二个世纪想的是谁解救我我就把全世界的宝库都指点告诉他;第三个世纪想的是谁要是打开锡印我就满足他的三个愿望……可是五百年过去了,依旧没有人来。终于魔鬼决定谁要是解救我我就杀死那个人。 我们也曾经这样想过,要是父母找回来了我们一开始就打他们骂他们最后还是要哭着拥抱他们——可是后来我们独自长大了,已经长大到再也不需要他们的年纪了,善良的也许会把他们当作还可以重新开始的陌生人,但更多的只会把他们视为仇人。” 昂热说完了故事中魔鬼的誓言也说完了自己的心境。 “不过我还是想要和你讲一讲他们曾经的故事。毕竟如果你要去爱,你总要知道为什么去爱。道理一样,如果你要去恨,你总要知道你仇恨的是什么。” 许朝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校长您认识我的父母?” “许长安,许阀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混血种之一。被称为无敌的执剑者,除了所有混血种都肩负的屠龙使命之外,他主要在许阀当中负责清理死侍以及肃叛。我曾经在埃及的开罗和他一起喝过下午茶。”昂热指了指手边的骨瓷杯,“虽然同样是咖啡,但气氛当然不如我们现在这么融洽,当时欧洲秘党和许阀同时看上了某位埃及法老的遗产。” “结果呢?”许朝歌问。 “想试试吗?”昂热忽然反问。 许朝歌愣了一下:“什……什么?” “我记得学院没有给你安排入学体测对吧?” “楚子航的体测是施耐德部长安排的,那是他的直属导师……但我现在还没有导师。” “你应该会龙骨状态吧。”昂热再问,“保持注意力。” 许朝歌深吸一口气,浑身骨骼爆鸣闭锁,整个审判领域被他张开到极限,木制扶梯在重压之下无声地坍缩下去,时隔许久他再度进入到龙骨状态。 “那我现在给你安排一项小测试。”昂热直接将书桌上的咖啡杯整个泼向许朝歌,“接住这些咖啡。” 原本的世界在许朝歌眼中应该是清晰的,如果点燃黄金瞳之后专注去感受,他甚至能听到窗外经过一季寒冬的枯叶在雨中凋落的声音。 比如当时剑道馆中楚子航与对手最后一击的速度,也许在旁人看来如同传说中能斩下飞鸟的燕返,但在许朝歌眼里并不比龟爬快上多少。这也是为什么他能以村雨准确洞穿两柄竹剑,避免两方惨遭骨裂下场的原因。 但此时在许朝歌的眼中,昂热所泼出来的咖啡仿佛被按下了加速按钮,咖啡在极速之下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形态,声光电色一切的一切都在迅速快进,整个世界抛下他大步向前。 那泼咖啡在极速赋予的动能作用下甚至变成了足以洞穿整本字典的利剑。 如果这是真的利剑呢? 他来不及细想。 完美血统带来的卓绝身体素质此时硬生生抹平了部分时差,他在电光火石间伸手拿起桌上的另一个咖啡杯稳稳放在了咖啡落点。 “啪嗒。”昂热打了一个响指。 世界蓦然间凝滞下来,极速与极静之间的生硬转折让许朝歌为之惊叹窒息。 被泼出去的咖啡已经有一半落在了许朝歌的咖啡杯里,另外一半越过咖啡杯眼看就要洒在他胸口的校徽上。 但此时每一朵咖啡荡漾弹起浪花或者水珠都定格在了空中,许朝歌能够感受到咖啡依旧在下落,但这个时间被拉长了几十倍,经典物理学定律被面前这位一百三十岁的老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就连缝隙中吹进来的风都为之驻足停步。 仿佛只要他愿意,世界也要为之让路。 “很不错,十六岁就能接住一半的咖啡。这种神速足以让世人膜拜,我在你这样的年纪甚至刚刚觉醒言灵。” 昂热走到许朝歌身后,伸出自己手中的咖啡杯接住了另外半杯咖啡并浅浅地品了一口。 世界重回于正常的流速,风声依旧轻盈吹过,荡漾的咖啡在杯壁上留下渍印。 许朝歌握住咖啡杯,靠坐在椅背上低头思考了片刻。 “是时间零吗?”他问。 “是的。在这个言灵的作用下我可以将某个领域范围内的时间放慢最多五十倍。对你来说刚才需要接住的就是快了五十倍的咖啡。”昂热说,“这也正是为什么他们称呼我为混血种当中的最速之刃。” “五十倍……再配上s级混血种觉醒后的身体素质,应该没有人能接住吧。”许朝歌苦笑了一声。 这种极速之下别人所谓的居合极意只是个笑话,面前这位满头银发却依旧盎然的老人才是真正生杀予夺的神明,万般权与力只在他的剑刃之上。 “但你父亲接住了。”昂热端着咖啡杯站在许朝歌身后淡淡回答,“那一次下午茶的餐桌既是谈判桌也是战场,最后的结果是一半对一半。秘党和许阀平分了法老的遗产。” “他的言灵是‘刹那’还是和您一样的‘时间零’?”许朝歌问,“为了跟上言灵学的进度我翻阅过相关资料,能在速度上和时间零一较高下的只有高阶刹那或者它本身。” “都不是。”昂热低头望向许朝歌,眼神幽邃平静,“他的血统高到了极点,但并不如你。所以他还是动用了言灵,应该同样是神速系言灵。泼出、落下。咖啡在空中的时间如同被抽离了。神速系言灵无外乎三种,加速自己的刹那,减缓时间的时间零,还有压缩过程的未知言灵。他应当是第三种。” “他的言灵并不在秘党已知的言灵序列表中。相对而言,世家门阀由于人数优势,在言灵方面一直走的比秘党更远,而引领了工业革命的秘党则在炼金领域更胜一筹。你如今所学习的言灵序列表,当年的制定过程有很大一部分依赖于他们给出的资料。” 昂热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伸出双手搭在许朝歌肩头:“测试既然结束了,你愿意当我的又一位学生吗?” “之前还有谁?”许朝歌偏头望向自己肩膀上那饱经岁月沧桑的手掌。 “你的母亲,海伦。”昂热回答。 第四十章 第二个名字 “能够成为您的学生,想来她的血统一定很出色吧?” 昂热拍了拍许朝歌的肩膀,俯身从角落的茶柜中重新端出了一套茶具,并拣选了罐毋庸置疑是由真正名家大师烘培的小罐茶。 他面对许朝歌的问题摇了摇头哑然失笑:“我还以为你听到这个名字会更在意她是否是位了不得的美人。海伦那时候可是卡塞尔学院当之无愧的高岭之花,从学生会到狮心会,她是风情万种的大众情人。但最后这样的美人和许阀继承者私奔了,还真和传说中一样。” 海伦,希腊神话中神王宙斯与凡人勒达之女,是人间最美丽的女人,传说正是由于她与特洛伊王子的私奔直接导致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 听上去就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必定倾国倾城也祸国殃民的名字。 许朝歌没有回答,但昂热从他的沉默不言中已经明白了答案。 “我想你是认为她的血统直接和你有关,但她的容颜却并非如此。如果必要的话你甚至更愿意用割肉剔骨、剖心挖眼去斩断和他们的联系。”昂热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小腹处,等待着沏茶的水烧开,出声直接戳穿了许朝歌的沉默。 切中要害。 “施耐德部长说她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女人,但我黑发黑瞳。这代表许长安的血统彻底压过了她,所以我才更关心这个问题。”许朝歌说着一边轻抚楠木书桌上的裂痕,“中国人认为生恩断指可报,所以我倒也不至于去学哪吒,毕竟校长你大概也没有太乙真人让我能托莲转生的本事。” “确实。”昂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端详着许朝歌,“你说得对,海伦的a级血统放在一般混血种当中已经算得上是佼佼者,但和许长安比起来依旧相形见绌。而没有哪种生物的基因比龙族更霸道。” 他这时的目光并非是许朝歌初见时的审视,而透着一股来自师长的慈爱:“你和恺撒的确一点都不像。” “当然,我看守夜人论坛上说他是来自校董会混血种大家族的储君少家主,我只是一个滨海小城里的孤儿哑巴。” “不,我的意思是字面上的相像,你们长得不像。” 壶中茶水已经咕咚微沸,窗外风叶鸣廊。 许朝歌抬头望向昂热,黄金瞳中如同有熔岩无声翻涌,他在沉默地等待着昂热的一个答案。 “虽然说起来希腊神话和北欧神话的组合略显怪异——海伦?古尔薇格,你母亲的名字。”昂热为许朝歌沏上一杯七分满的茶,“碳酸喝多了老了之后得小心骨质疏松,有时候也要给自己尝试一些好东西。” “混血种也怕这个吗?”许朝歌伸出双手接过昂热递来的茶杯。 “当然,喝多了可乐哪怕是混血种同样有罹患龋齿的风险。”昂热挑了挑眉,“你知道诺玛为什么在安排宿舍时把你和楚子航分开了吗?” “应该是因为您另有安排,我听恺撒说此前诺玛驳回了他搬出寝室的申请,他一直觉得只有安铂馆或者诺顿馆才符合他的身份。”许朝歌回答,“是和我母亲的姓氏有关吗?” “恺撒他强大、骄傲、不羁,但他不是混血种家族中常规意义上的继承人。相反他离经叛道,对家族的荣耀并无多少敬畏,甚至时常威胁他叔叔说自己会考虑把姓氏从加图索更换成古尔薇格,那是他已经死去的母亲的名字。”昂热轻嗅着杯中舒展开来的茶叶芬芳,淡淡地说。 “你的母亲和他的母亲是姐妹。按照血脉来看你和恺撒应当是表兄弟。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你和他不像的原因。” “而恺撒的母亲同样来自古尔薇格家族。”昂热开口解释,“当然,他也并不知道这一层关系。我看过楚子航接受施耐德体测时的录像,之前他一直站在你身边,看起来你们相处得不错,彼此之间有没有感受到来自血脉的指引?” 许朝歌双手捂着滚烫的茶杯没有说话。 他耳边是风雨潇潇,穹顶天窗破碎后,从天而降的雨流和其中零落枯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裹挟着向四方甩开,许朝歌四方空出一个干净又完美的半圆,雨水落在他头顶上方只能滑开或者被切碎成一捧雾气。 站在远处像这边看过来,笼罩在雨雾当中的许朝歌如此迷蒙,如此凄冷……如此悲哀。 他手腕翻转把杯中的茶水淋在木地板上并轻声回答:“原来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他淡淡地笑着,像是自嘲也像是讥笑。 昂热没有因为许朝歌的失礼而自认为被冒犯,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淡金色铭牌放在书桌上,用两根手指压着推到许朝歌面前。 “如果没错的话,你入学辅导穿的校服上应当没有你的英文名字。” “原先我以为我的英文名字是zhaogexu或者在仕兰中学读书时英语课上取的多米尼克。”许朝歌拿起铭牌对着桌上台灯橘黄的光芒端详。 “baldr?gullevig……巴德尔?古尔薇格。”他轻声念出了铭牌上的名字。 “北欧神话中巴德尔是神王奥丁与天后弗丽嘉的儿子,祂是光明之神也是春天与喜悦之神,是光的拟人化,因此被人们视为光明的象征。”昂热的声音响起,“巴德尔的事迹在阿萨神族中的笔墨很少,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是祂与槲寄生的故事。” 传说在一个仲夏的午后,巴德尔做了一个关于自己死亡的噩梦,祂的母亲弗丽嘉知道后万分惶恐,害怕将失去自己疼爱的儿子。 在母爱的催使下弗丽嘉跑遍九界,要求世间的一切向她起誓,保证永远不会以任何形式伤害巴德尔。在天后的权能与巴德尔的光辉之下,“弓箭”“长刀”“匕首”“锤头”……甚至就连“疾病”“花朵”“石头”都立誓了,只有生长在英灵殿旁边的槲寄生没有立誓,因为弗丽嘉觉得它实在太过弱小了。 但最后洛基正是唆使盲眼的霍德尔用槲寄生投射杀死了巴德尔。 “也许海伦是希望你能如巴德尔一样,只要警惕最弱小的槲寄生,那么世间万物都不会伤你分毫。” 昂热最后总结道:“她真的很爱你。” “宝,妈妈爱你?”许朝歌将铭牌收进口袋中,面上表情不置可否,“也许吧。” “有兴趣陪我一起出去走走吗?”昂热饮尽了茶水,起身向许朝歌发出了邀请。 许朝歌眼中的火焰熄灭了,微凉的雨水和枯叶落在他肩头,他轻轻颔首。 第四十一章 任务 这是卡塞尔学院半山上探出的一截断崖,站在断崖上远眺,盘踞如长蛇的环山公路尽收眼底,铁轨变成了一道黑线向视线尽头凌厉地划过去,更远处是红枫树林与树叶掩映中的列车月台。 雨水敲击在许朝歌撑起的伞面上嗒嗒作响,峰谷间呼啸而过的山风把原本就不大的雨滴吹散成薄雾,落在枫林之中望过去天地间是一片迷蒙的红色。 出了校长办公室之后昂热带着许朝歌边走边聊,两人不经意间就到了这处天然的瞭望台。 因为熄灭了黄金瞳之后没办法再开口,所以一路上都是昂热在说话,许朝歌偶尔点头或者摇头,更多的时候是如一尊青铜俑塑般毫无生气。 昂热向许朝歌聊起的话题算得上是天马行空。 可能因为想着卡塞尔学院的教育宗旨,作为校长自然需要以身作则向学生灌输屠龙的崇高使命。 昂热讲述的很多都是他折刀屠龙过程中的趣事,似乎以此激发许朝歌投身屠龙大业的热忱。 比如他曾在1930年踏上西伯利亚大铁路上的列车,领略沿途的九千多公里的雪国风光;1945年随着密苏里号来到日本,随后从自南向北一路欣赏从鹿儿岛三月到北海道五月的樱前线;还有1972年长城协议签订后,昂热在寻访古墓的途中去攀爬了野长城…… 说这些故事时昂热的语调轻松,似乎每一次屠龙或者清理死侍对他而言都只是一趟轻松的公费出差。 这时候忽然有人在细雨中呼喊打断了两人的闲聊,说话的人声线特意被拉高了,显出一种变扭的违和感。 许朝歌转身望去,是一名穿着红色冲锋衣的外卖小哥。 “嘿——kfc宅急送!”头上带着一个全包式红色头盔的外卖小哥在嶙峋山石间一路矫健地跑过来,他背后真的背着kfc宅急送的硕大配送箱,胳膊下则是夹着一份漆黑的档案袋。 昂热向外卖小哥举起了右手示意,同时偏头告诉许朝歌:“其实卡塞尔学院里面市面上大多数快餐连锁品牌都有,但是因为食堂想多赚点钱所以不让做商业宣传。” “您的香辣鸡腿堡和吮指原味鸡,还有来自德州的传真!”宅急送小哥从背包里掏出汉堡和鸡腿塞到许朝歌怀里,取出夹着的档案袋示意昂热签字,“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昂热没有避讳在场的两人,从西装上衣口袋中取出派克钢笔在档案袋签上了自己的全名。 而档案袋另一方的落款则是:德州拂晓?汉高。 “kfc宅急送竭诚为您服务,祝您天天都有好心情!”外卖小哥原地立正给昂热敬了个礼,重新收拾好宅急送背包又一溜烟跑了了山去。 “看出来了?”收好钢笔的昂热转身问旁边的许朝歌,他问起时语气中有些怅然。 许朝歌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拿着汉堡和鸡腿,向昂热点了点头。 虽然外卖小哥的脸被全包式头盔遮住了,但在他眼中那一团光源和芬格尔根本就是如出一辙。 其实以在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初见时芬格尔表现出的力量而言,他能留级留到七年级,连血统评级都低到e级就已经足够让许朝歌奇怪了。 不过芬格尔既然不愿意抛头露面,昂热也没有表示惊讶,那他自然也不会低情商到要戳穿对方的伪装。 不关心、不过问、不在乎。 “其实他曾经和现在的恺撒、楚子航一样优秀。只是在执行某一项绝密任务中他遭受了人生巨变,从此在明面上一蹶不振,自甘堕落。”昂热将手中签收的黑色档案袋打开,从中抽出了一份文件递给许朝歌,“但我依旧觉得他是值得我骄傲的学生——这是来自我一位老友的私人请求,所以我不太好让秘党的执行部经手,你有兴趣去试一试吗?” 许朝歌将汉堡放在石头上,伸手接过文件快速扫视了一遍。 文件通篇总结下来大概就是一句话:“疑似有人复刻1930年西伯利亚大铁路风雪列车案。” “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雪国风光吗?1930年我一路追杀死侍,最后在莫斯科登上了这趟通往海参崴的列车。”说到这时昂热眼神中浮现出一种追忆与茫然。 “在那趟列车上发生了某些不太好的事情,但我差不多都忘了。” 许朝歌合上手中文件惊诧地抬头望向昂热,他自身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以s级混血种的能力难道也会忘记某些故人故事? “在贝加尔湖路段我遇到了一个尼伯龙根,不同尼伯龙根当中的规则各有不同,那个尼伯龙根的规则我模糊记得是涉及到梦境与记忆层面。后来秘党以电气化工程的借口封锁了那段铁路进行地毯式搜查,关于尼伯龙根没有结果。”昂热解释说,“但在追杀死侍方面的结果总是好的,我赢了。也许你能在其中发现点什么。” 犹豫了片刻,许朝歌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 “那一个礼拜之后出发吧,通过了3e考试总要体验一下校园生活的。”昂热笑了笑,转而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仿佛随手交代给许朝歌的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小任务。 “说到校园生活。当年还在剑桥三一学院念书的时候,我喜欢捧着一本雪莱的诗集在叹息桥边假装读书。路人看上去像是文艺少年在等待着缪斯女神带着满怀诗意的垂青。实际上我是在等待微风吹起过路女生的白裙,好趁机偷看裙摆下露出的纤白小腿。”昂热说到这里应景地吹了声口哨,“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叹息桥边年年还有白裙飘飘的少女,可那些我曾经偷看过的姑娘已经成为了白骨骷髅。最近一次我回剑桥故地重游,居然有兼职的学生问我需不需要导游,一小时只要4英镑。”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一个时代过去了,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切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昂热轻轻摇了摇头,他没有再理会许朝歌,一手撑起黑伞一手揣着裤兜独自走下了断崖。 在许朝歌看来,“很多年前”与“很多年后”是两个有张力的词,因为代表着同样的无法改变。 结局已定的故事或许就在某一场微风小雪后悄无声息地开始。 无邪的女孩后来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垂髫的孩童将成为横扫天下的英雄。 美人和英雄们在万万人中上演着命定的爱恨。 有人一定会爱而不得, 有人一定会忘而不能, 有人一定会去而不返。 再快的白马也不能追上少年时射向四方的箭,于是最后只剩下老去后独坐窗前听夜雨的怆然。 等天明时再向东家孩童说起: 很多年前。 其实也不算什么,千百年里英雄美人,白衣青衫的故事大抵相同。 起承转合都像烂俗的曲子,重章叠唱,动听而腻: “刚即位的少年君王登山封禅拔剑四顾, 未来的白衣卿相正在某个私塾寒窗苦读, 将名垂青史的上将还流连十里扬州路, 绝色的美人绣着出嫁时的凤冠珍珠。” 总是这样,结局也是: 上将卸甲, 卿相告老, 美人总归是要死的, 剩下孤独的君王登高远望不说话。 西风里又是一场送别,但人人都爱听。 大概是因为,还有那么久,这个故事的结局,还来得及好一点。 “还会好一点吗?” 许朝歌望着昂热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低低呢喃。 第四十二章 准备 时间是芝加哥时间晚上7点38分。 地点是学生公寓1区,303号宿舍。 人物是楚子航、许朝歌、恺撒。 “咱们老百姓,今个儿真高兴……”楼道里破锣嗓子正在纵情高歌,芬格尔提着kfc全家桶一步一乐颠地推开了宿舍门,看到正坐在书桌边上的三人霎时眼前一亮:“哎呦,我的角儿。您这可是星宿下凡啦,您今个儿就是一个喷嚏,都得是满堂彩儿……” 模样很是谄媚,把厚脸皮和狗腿同时发扬到极致。 厚脸皮是指这厮蹭饭时指着最贵的可劲点巴不得挥舞屠刀把对面钱包大卸八块;狗腿又体现在他总会把招牌菜端到东道主面前对方不先动自己决不伸筷子——贱得恰到好处、张弛有度。 他也确实有谄媚的理由。 在诺玛更新卡塞尔学院内网中教授相关资料的第一时间,对小道八卦嗅觉敏锐到如同有伴生雷达的芬格尔转手就把消息标红发到了论坛上。 一时之间守夜人论坛里甚嚣尘上,将剑道馆门外那一刀逐帧回放的师生都对此表示艳羡但又在情理之中。 在他们眼里只有真正的s级才有成为昂热学生的资格,同样也只有昂热这种传奇才有指导s级的能力。 学生会和狮心会顿时再度加大了追逐在校唯一s级的力度,如果原本许朝歌是四面楚歌现在怎么也该是身处十面埋伏了。两方在过去的整整一个星期内对许朝歌铺下天罗地网进行围追截堵。 学生会肤白貌美腰细腿长的舞蹈部部长踩着八厘米高跟鞋平时上课下课几乎快贴到许朝歌脸上了,而另一边狮心会又同样派出不少女生试图通过走楚子航路线迂回拿下s级。 可惜同样纷纷铩羽而归。 只有中间数着绩效奖金的芬格尔笑开了花,他现在手中的全家桶都是靠着几方通吃的小道消息赚来的。 假模假样的芬格尔把辣翅往三人面前送了一圈,被齐齐婉拒后他一跃爬到了宿舍上铺,抓起桶里的辣翅又放下,活像躺在金山上洒金币的汤姆,眉飞色舞好不快活:“一块两块三块四块……如此美味的烤翅,只能我自己独享,知己难寻,呜呼哀哉。” 只能说芬格尔属实没有遇到能和他贱到一处去的同类,比如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仕兰衰仔,否则他送到眼前来的辣翅没道理能全身而退,到时候哪里有什么知音难觅只有心绞痛得对月垂泪。 “我是真没想到如今就连执行部都已经堕落到要摧残像许师弟这样的未成年花骨朵了,实在有损卡塞尔学院流传在混血种之间的赫赫威名。”翘起二郎腿躺在上铺啃着kfc手枪腿的芬格尔长吁短叹,偶尔伸出舌头把嘴角一圈的脆皮舔干净,免费的辣椒粉簌簌地撒了一床单他也不在乎。 许朝歌请假时间长达足足半个月所以根本没打算瞒过同舍的恺撒和眼线遍学院甚至亲自给昂热送档案的芬格尔,当然楚子航肯定也有知情权。解释原因就说昂热校长钦点给他了一个练手任务,再多的就不能说了。 不过芬格尔话里要是把十六岁将满十七岁的许朝歌比作他口中的花骨朵,那么七年级的芬格尔自己在守夜人论坛上自诩是卡塞尔学院的一枝花只是旁人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倒也没什么问题。 “严格来说执行部和卡塞尔学院的威名之间没有直接联系,前者其实隶属秘党直接管辖。只是昂热校长足够强势才会让人们产生执行部属于学院下辖机构这种错觉。”恺撒纠正了芬格尔。 一边说着他扔出手中的六面骰子,点数判定成功,在他的指挥下苏军的一个步兵排成功通过f3区域的中央广场向前推进一格。 屯兵已经足够向对方发起致命一击。 书桌上铺着的是一张200x200格的兵棋推演地图,还原的是1943年7月12日在库尔斯克郊外苏军与德军爆发的一场小规模战斗。 由恺撒操刀守方的苏军已经推进到了反攻阶段,坐在书桌另一边的对手则是楚子航指挥的进攻方德军。 “意思是让刚入学的许师弟出任务单纯是学院的事呗。确实,执行部甚至不愿意给许师弟一件特制风衣,它冰清玉洁一直是可以的。不过想想看执行部一样也有楚师弟这样的十七岁零九个月的未成年专员,那只能说两边一样烂了。”芬格尔挑了挑眉毛冷笑,如果当年执行部的黑风衣没把满怀热情致力于为屠龙献身的自己打出门去,那么世界上传媒产业就该少一位洗白煤球的行家里手了。 “是临时专员。” 楚子航同样纠正了芬格尔嘲讽声中的疏漏。 面对中央广场被恺撒重新抢夺回去的困境,他没有犹豫立刻向裁判呼叫了火炮支援,对广场中进行全覆盖火力打击,即便当中同样还有德军。 “我超,究极自爆式打法,最后的四辆虎式就这样眼都不眨一下送了。其实放恺撒过来我觉得也能打的,对面坦克部队就只剩一台su152了,装甲值还没你的高。”芬格尔从上铺探出头来观察局势,看着楚子航的狠厉不禁拍着栏杆赞叹,“自古义不理财慈不掌兵,屠一人为罪屠百人为雄,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楚师弟这一手放古代大概就是狂徒夜磨刀。” 充当裁判的许朝歌还没扔出骰子,恺撒摇了摇头直接选择了倒牌认输。 芬格尔不乐意了,他干脆坐起身来挥舞着啃到一半的鸡腿指点江山:“不是,恺撒你优势很大啊,两边坦克被火炮拼完了你苏军地形优势和兵力优势妥妥碾压对面了。” “坦克并没有拼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只会原地震晕停止行动一回合,但两边步兵会全灭。”恺撒指了指手中正把玩着骰子的许朝歌向芬格尔解释,“我们使用的规则是直接按‘6x掷骰数’计算炮弹发射数量。装甲承受炮弹伤害公式‘60x格子实际落弹数-受打击装甲厚度x80%=c’,c若是正值即视为坦克击毁。我在赌楚子航够不够狠直接洗地,结果是他够狠。” 似乎是为了证明恺撒的论点正确,许朝歌随手在桌上扔出骰子,一点;再扔,两点、三点……一直到六点,又从六点重新扔回一点,再然后是两个骰子一起扔,三个一起扔,无论如何所得骰子点数完美递增又递减。 芬格尔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作弊呢这不是。” 恺撒略带苦恼地揉了揉额角:“这就是为什么除了火炮支援以外我们两人都是自己扔骰子……听说学院里有人玩二十一点和德州扑克能完全记住八副纸牌。” “古德里安教授能够记住十六副。”楚子航补充道。 “每次和你们这种a级起步的超级小龙人待在一起我都感觉自己心脏被捅了一刀。”芬格尔好像中了一枪,捂着右边胸口向后仰倒在床上,倒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心脏位置好像错了于是又偷偷挪了挪手掌。 情景滑稽,很像卓别林的默剧。 楚子航神情淡然地收起了兵棋,并没有自己二打一胜之不武的愧怍又或者对恺撒高超的指挥水平表示折服。他转身从墙壁上把村雨取下来连同一本手掌大小的笔记本一起交到了许朝歌手里:“自己注意安全。你不能说任务地点我没办法帮你提前查好地图,这是我以前旅游时做过的各地攻略,也许你能用上。” “既然任务由昂热校长直接下达不经过执行部,那你大概没办法从装备部申报枪械弹药。”恺撒同样从怀里摸出一把闪花人眼的黄金沙漠之鹰放在书桌上,另外随手排出两个弹夹,“一个装的是钢芯子弹,一个是弗丽嘉子弹,不同场合作用不同,不用给我省。” 许朝歌接过村雨、沙鹰还有弹夹点了点头,背起一直挂在椅子角上的背包准备出发。 “许师弟。”躺尸的芬格尔从床上坐起身来挠了挠头,“我这身无长物也没什么送的,你和楚师弟又是天生的杀胚气质,玩个兵棋推演都要火炮洗地自己人,杀伐果断倒也不用我再教你。过来人的经验要听吗?算了那太啰嗦……” 他这么说着,叹了口气叼着鸡腿像狗熊下树一样从扶梯上爬下来,钻进角落杂物堆里闷头翻找。 “接着。”一本被打开塑封过的护照被芬格尔弹到许朝歌手中,“昂热校长当时在1925-1935年十年间使用过的护照,按照年龄折算那时候他还是个精力过剩的棒小伙,挥舞折刀满世界屠龙。以前我都是当个护身符用,希望你也能沾点百岁老人的好运。” 1920年之后欧洲护照规章已经趋于规范化,许朝歌看向护照正面,那里贴着一张昂热年轻时的照片,他神采飞扬,满目灵光,虽然实际年龄已经超过四十五岁但的确如同三十岁刚出头的模样。 护照上显示他来自希腊半岛,所用的名字是一个化名:萨特努斯?帕帕斯。 第四十三章 紫色鸢尾花 “这是昂热校长让我转交给你的相关档案。”虽然在芬格尔宿舍谈论的时候说的是这次任务绕过了执行部,但最后还是由执行部的黑风衣把资料送到的许朝歌手中。 这让他颇有一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惭愧感,但很快想到干这种事的其实是芬格尔又不是自己。于是许朝歌还能很和善地微笑目送着对方离开。 车轮两侧溅起半米高的水花,黑色的凯迪拉克开出月台消失在盘山公路上。 雨中只剩下许朝歌背着网球袋与背包独自在候车。 转交到许朝歌手中的资料厚度不薄,但大半还是关于尼伯龙根的介绍以及援引部分相同事件,也许昂热校长关于七十多年前在那场火车上发生的事件确实记忆寥寥。 据资料上所说尼伯龙根本质上是一方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龙族专属领域,其主人的权能在尼伯龙根之中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彰显,常见于纯血龙族中的次代种与初代种。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龙王多被杀死于自己御座的原因,尼伯龙根就是君王的御座。 目前已知的每一个尼伯龙根当中规则都不同,这方面就连秘党都知之甚少,资料中最让许朝歌印象深刻的是传说中埃及曾经遭受过的神罚十灾。 虽然以考古学家结合如今的现代科学给出了逻辑自洽的解释,比如拉美西斯二世统治时期埃及气候巨变,气温升高导致尼罗河河水干涸,淡水中有毒藻类大量繁殖将青蛙驱离河水,而没有天敌的虱子和苍蝇数量暴增,同时400英里之外地中海锡拉岛火山爆发将大量火山灰抛入大气层…… 但在秘党混血种眼里一切的解释简明扼要:那是一个宏大到囊括了整个尼罗河三角地区的尼伯龙根。 而关于1930年西伯利亚大铁路上的尼伯龙根,昂热提到的除了记忆似乎被某种规则所限制以外,还有自己实力上被遏制,在列车进入尼伯龙根之后自己从s级混血种被压制得综合实力仅仅略高于常人,甚至连言灵都无法动用。 就好像……好像在进入尼伯龙根的那一瞬间他换了一具身体。 后来秘党的应对策略昂热之前说过了,借用1929年起对西伯利亚铁路工程进行电气化的名义对贝加尔湖路段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排查,但无论如何哪怕是昂热重临也无法再进入那个尼伯龙根。 根据秘党科研人员推测,或许进入那个尼伯龙根的前提条件之一是足够高的血统,至少a+,甚至是s级。并且这个尼伯龙根仅仅对每一个人开放一次。 好在资料当中关于昂热为何踏上那趟列车的前因记载相当仔细。 他是一路从波兰开始追杀一名处于死侍边缘化危险混血种,那时候昂热的时间零还远没有到如今能将一秒钟拆分成五十秒乃至一分钟的境界,所以那名a+级危险混血种一路苟延残喘成功活到了莫斯科并试图通过火车远遁。 虽然途中因为误入尼伯龙根导致横生枝节,但最终昂热成功清除目标。 而这名危险混血种之所以被秘党当时的王牌昂热盯上,是因为他在当地以随机杀人的方式杀死了至少十二名无辜市民,并且取走了这些市民身体当中各不相同的一部分。 不堪入目的死亡现场、仪式感极强的谋杀方式,正是死侍行凶的两大标志。秘党也因此锁定了他。 关于这名危险混血种死侍化的原因,以及行凶杀人的动机,秘党翻遍了他的所有资料,但从各方挖掘出来的信息无一例外都显示他平时在人前只是一位无比正常的厨师。单身,曾经追求过三位女士但最终都没有在一起,富有爱心时常到附近的福利院当义工,甚至身体力行地领养了三个孩子。 询问养子是否遭受过虐待或者目睹过养父的某些不正常行为,得到的答案同样全部是否定的。 最后昂热在资料上亲手写下的只有一句话,倒不是因为昂热校长想当谜语人,而是他经历尼伯龙根之后关于列车上的记忆真的只记得这么多了。 一场不可能的爱情。 也正因为这模糊但足够感性的动机,秘党给他的代号是“紫色鸢尾花”——花语是绝望的爱。 而如今似乎有人正在莫斯科试图重现当年的紫色鸢尾花惨案。 在资料上昂热介绍说,这一次最先将三起惨案与七十多年前的紫色鸢尾花联想到一起的并非是欧洲秘党,而是他在美国的老友。 秘党封锁整段铁路的大动作瞒不过有心人,自从昂热进入过那个尼伯龙根之后,美国本土混血种势力同样对那里关注有加。 字里行间能看出来昂热对这种行为的不屑,并没有因为所谓的“老友”身份而在评价上更为宽容,就好像对方只是一群专门躲在猛兽背后以食腐为生的秃鹫。 许朝歌翻过一页,接下来的资料让他微微蹙眉。 并非是因为资料过于血腥残忍,而是当他粗略扫视了一番后从中敏锐地察觉到严重的违和感。 手中资料一连几十页全是当年鸢尾花惨案的案卷复刻,从受害者信息、现场照片、案发现场周围资料、凶手侧写分析等等一应俱全。 头发、眼珠、右手、左手、心脏……凶案现场惨烈到了极致,十二名受害人各自失去了部分躯体或者脏器,根据作案顺序失去的部分依次从上到下。 “我们至今仍然不知道凶手选择目标的标准。”许朝歌指尖落在这行字上轻轻划过去。 这就是那股违和感所在,所有行为无不抱有极强仪式感的凶手在拣选目标时却并非如此。 受害者所有资料互相之间都没有一串能够一以贯之的逻辑,仿佛凶手他就是随机选择。 但他又拿走了部分躯体,这表明他需要这些东西,不论是常规意义上的拼凑或者食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总该尽量选择更好的。 闭眼确定所有资料都镌刻在自己记忆中之后,许朝歌打开随资料附赠的打火机,把纸张全部点燃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内,默默看着有蝴蝶般的灰烬从中飞出。 远处雷鸣轰隆作响犹如万千雷龙在天上咆哮,早春山林间新绿的树叶纷纷扬扬被震落一地,连日的冷雨越下越大最终变成此时的瓢泼如注,风把雨水和绿叶撕碎后随意泼洒,整个世界狼藉得如同画匠拙劣笔下的肮脏色块。 两道皇皇大灯如同有流火在雨幕中燃烧,黑色1000列车斩开风雨云雷无声地滑入月台。 启程。 第四十四章 走访 两幢齐高的红砖楼中间夹出一条只能容两人通过的逼仄巷道,巷道前后有半人高的白色警戒线斜斜地耷拉着,勉强算是拦着出口入口表示禁止通行。 三三两两的无聊路人姿态或蹲或站,揣着口袋在路边彼此闲聊。临着四车道的大道上,街摊商贩烤土豆的烟气袅袅升起,还没来得及蹿高一点,被莫斯科城里穿街走巷的硬风一吹就散了。 说起莫斯科人们的第一印象大概是克林姆林宫与红场、能当板砖锅盖使唤的大列巴和“哈尔滨特产”的俄罗斯红肠、还有粉碎了二战德军闪电战神话的莫斯科保卫战。 但许朝歌对这座千顶之城的第一印象则是这里的风声凄厉而冷硬,仿佛带着高加索山脉的高耸森寒,每每吹来都让人感觉像是有锈蚀的钝刀贴着脸颊擦过。 算上昂热让许朝歌体验卡塞尔学院校园生活的时间,距离第一起命案发生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久到足够让街坊邻居都不再把这件骇人听闻的命案当作值得自己在人前提及的谈资了。 但随着第二起、第三起手法相同的命案发生,原本已经被警方暂时放下的第一起命案现场又形成了现在这样外松内紧的格局,风言风语一时滚滚燎原。 没有秘党执行部清场接管案件的帮助,许朝歌的行动很简单,先依次实地走访三处案发现场收集线索,兴许能够用自己对混血种的敏锐感知直接逮到重返现场的凶手也说不定。 人群中长得最靓的和视线中光热最强烈的八成是凶手。 嚼着口香糖的许朝歌站在红砖楼的天台上,目光从底下闲聊路人扭动的腰胯间与露出的手腕处扫过。 对面楼里正把床单晒到窗外的俄罗斯大妈抬头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许朝歌抬起手中的摄像机向她回以一个友善的微笑。 其实现在他所站天台上本来同样有便衣盯梢,但许朝歌假装听不懂俄语连猜带比划,加上护照上显示的入境时间戳让对方打消了怀疑。 下楼的时候伪装成醉酒在天台上打醉拳的魁梧汉子操着一口俄式英语告诉许朝歌“there”“dangerous”“runrunrun”。 ——其实不太dangerous,毕竟对面还有人家踏实住着。许朝歌看过丧生在这条幽长巷道中的受害人资料,按照她平常的生活轨迹分析,这里并非最佳下手地点,历史底蕴厚重的莫斯科老城区有大把比此地更加隐蔽破败的场所。 警方和案卷上的分析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在这条巷道中凶手遇上了某种不得不下手的突发情况,比如被一路跟踪的受害者意识到危险开始试图甩开尾随者、又或者两侧住户突然发出动静让凶手害怕被发现而先下手为强、甚至是双方谁兜里的手机忽然有电话乱入打破平静…… 泥泞雪地中凌乱的痕迹可以证明受害者是挣扎逃跑过的,间接可以佐证以上猜测。但挣扎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凶手是在剃干净她的头发——和紫色鸢尾花十二案一样,第一名死者失去了头发。 第二种可能则认为这里就是凶手事先选定的行刑地点,尸检报告显示凶手用长度相同的20mnsiv号螺纹钢分别穿透了她的眼眶、口腔、双掌、胸膛、最后穿喉而过,巨力连带着把整个人钉死一侧红砖墙壁上。 身后鲜血泼洒犹如赤红壁画。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作案手法如此病态残忍,极有可能是有意为之。 许朝歌最后深深看了对面墙壁上模糊的人形血迹一眼,向着蓝天白云与远处的红顶城堡拍了几张照片,收起摄像机转身下楼。 …… 有人调侃说高纬度地区一般都是只有冬夏两季,春秋只在战国前。即便现在已经是早春三月,但莫斯科的天色依旧黑得很早。 玻璃花窗外的行人低头裹紧风衣并压低棉帽在夜风中来去匆匆。咖啡馆屋檐下温暖的橘红灯光被店长点燃,光芒照亮了底下还没化干净冰棱,满地雪泥漉漉。 在与咖啡馆一街之隔的对面店铺就是凶案第二起命案现场,距离第一起命案十二公里、两天时间。 面包店的烘焙师被第二天来开门的学徒发现吊死在离店面三米多高的大厅灯盏上,他双手被大力拉扯得脱臼,反抱着自己的背脊,滴落的血泪在他悬着的脚尖下面淤积成小小的一滩,空洞的双眼自然不能瞑目。 凶手手法和插钢筋一样干脆,现场没有任何生物信息遗留,附近最近的一个摄像头在三百米外的路口,那里车流汇聚人来人往。 结合第三位死者的信息来看,他们近半年来能够排查到的活动轨迹没有交集,也不存在快递员、外卖小哥、出租车司机这种流动作案可能。并且他们人际关系互不重叠,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随机动手。 但这起案件就吊诡这里,原本就算是随机动手,比如广为人知开膛手杰克和智能木马案……他们的动手目标总有一个标准。 前者选择风尘女子下手,认为自己秉持神圣的旨意在净化世间污浊;相反后者则因为自己扭曲的欲望而全部选择未成年男性为目标。 也许紫色鸢尾花凶手的动机天底下只有昂热知道,但他忘了。 许朝歌喝完了咖啡起身结账,走出店门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指望常规层面的刑侦手段大概率是无用的,毕竟他们现在还死盯着第二起命案纠结凶手是怎么不依靠外力把一个重达一百八十斤的成年男性挂上三米多高的吊灯上。 危险混血种的力量用在这种地方简直就是降维打击,柯南口中的完美犯罪确实不存在,但在常人眼中的完美犯罪却并非不可能实现。 类似开发程度够高的‘冥照’拥有者走到背后捅刀子,被捅的人环顾四周后还奇怪哪来的人和刀。 其实档案文件上原本也有怀疑对象,比如七十多年前那个厨师的三位养子,但一一排查后发现,他们不仅分散在欧洲各国,并且全都已经去世了。向他们的子孙后代问起,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被收养的孤儿出生。 莫斯科2006年的常住人口已经超过1000万,间隔两天的作案时间足够让凶手的活动范围囊括整个城区和大半郊区。即便许朝歌有类似血系结罗分辨混血种的能力,但也不可能在半个月之内看遍千万人。 “也许您是萨特努斯?帕帕斯先生吗?”正在许朝歌思忖间,咖啡店里有人追出来用英文叫住了许朝歌,“有人拜托我们咖啡馆转交一封信给您。” 正准备走访第三处案发现场的许朝歌转身接过信件还么来得及提问,递给他信件的服务生不好意思地先一步开口解释。 “额……抱歉先生。”服务生解释,“这封信是一个月前一位客人放在我们这里的,他说在一个月后交给来这里喝茶的萨特努斯先生。当时我们问他萨特努斯先生有什么特征我们该如何确保成功送到。但他回答说没有特征也不需要保证,只要我们认为哪位男性顾客顺眼,那么他就可以是萨特努斯。” “虽然很冒犯,但我在给您送咖啡的时候不小心瞟到了您的护照并非有意。”服务员微微躬身道歉,转身退回了咖啡馆中。 许朝歌撕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信纸,信纸中夹着的是一张提前预订好了的火车票。 从莫斯科跨越九千多公里至海参崴的西伯利亚大铁路通票。 这是无声的邀请。 第四十五章 车票 “我查过这张车票的相关订单。”外放的苹果手机中传来芬格尔懒洋洋的语调,“购买者现在正在德国慕尼黑大学留学,是个老实巴交的大学生,人生经历单纯得像张白纸。所以应该使用的是盗刷来的个人信息,再往上查就要涉及到这一方面的职业掮客了,况且这年头的车票离一人一票的实名制还差的远呢。听说你们国家半途补票的比比皆是,记住一路站台的名字被查到票就说自己票丢了,是从前一站上车坐到下一站。还有,你这任务是在莫斯科……” 没等对方说完许朝歌挂断了电话,把手中成堆的报纸被撇过一边。 一方面当地的所有新闻媒体对接连发生的三起恶性杀人案件都集体保持沉默三缄其口;另一方面又不厌其烦地翻出各种历史数据表示开春后是偷窃、抢劫等各种刑事案件的高发期,希望广大市民朋友注意个人安全。 个中举动很耐人寻味。 除了避免在民众中间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之外,显然当地警方也在试探连环杀手多次作案的动机。 正如有的凶手重回现场是为了回味成就感,有的凶手所追求的就是成为焦点与旁人的畏惧。 酒店单间的床铺上,莫斯科市区地图和一沓资料正放在许朝歌手边,面前摊开的是服务生送来的信件与火车票,床头柜上放着村雨和黄金沙鹰。 资料是许朝歌隔着大西洋一个电话让芬格尔帮忙调查的,代价是等到许朝歌回卡塞尔学院必须包他一个月夜宵。 考虑到回学校包夜宵不是什么“等我打完这场仗就回家结婚”和“这是我女儿你看她可爱吧”这种必死g,许朝歌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指定的调查对象正是那名送信封服务生。 对卡塞尔学院新闻部那群用键盘纵横天下的键盘侠来说简直小菜一碟,拍着胸膛表示既然您发话了,只要工资到位白宫都能干废。 果然不出一个小时的功夫,那名服务生所有资料连同他的银行卡密码都一起发许朝歌邮箱里了,让人不得不感叹专业对口之后狗仔的高效。 随手翻阅了一遍,只能说是平平无奇也毫无可疑之处。 许朝歌放下资料,回忆起卡塞尔学院给他准备假护照的情景,当时校工问他更了解哪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好以此来安排化名和国籍,他犹豫了一下,想到芬格尔给他的那本昂热曾经用过的护照,于是在手机上打字。 “就说是来自希腊半岛的亚裔,萨特努斯?帕帕斯。” 但现在那封写着“萨特努斯先生亲启”的信件真的送到了他的手中。 虽然听咖啡馆服务生解释那人是没有针对特定目标而是进行广撒网,但这种巧合依旧让许朝歌保持着深深的怀疑。 “自己是被心理暗示了?还是真的只是单纯凑巧?”许朝歌打开信纸再次读了一遍。 信的内容大意是邀请收到这封信封人在某天前往莫斯科喀山火车站登上那一列西伯利亚大铁路的火车,并表示受邀者一定会领略到此生最美妙的风景。 算下来时间就在后天。 很莫名其妙也很扯淡。 西伯利亚大铁路全长九千多公里,一路舟车劳顿大约要耗费一个礼拜。除了极少数好奇心能害死猫的闲人或者刚好有出行需要的旅客以外,没有谁看了这封不知所谓的邀请信就真的会凑上去,甚至信件最后面的寄件人都没有落款。 不过很值得玩味的是信结尾最后一句话:“虽然我不知道萨特努斯先生您是谁,但我知道您会是萨特努斯先生。” 这句话落到旁人眼里只觉得云里雾里,心想谜语人滚出哥谭市。但在许朝歌看来毫无疑问邀请信的作者知道当年的紫色鸢尾花事件并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当年追杀危险混血种的昂热正是化名“萨特努斯”。所以写信人本身就有可能是现在复刻三起凶杀案的凶手,甚至ta对秘党与混血种的存在都可能有一定的了解。 最后一条推论对追查凶手本身而言不算是一个好消息。秘党肃清危险混血种的历史中,有不少处于死侍化边缘的混血种正是败给了自己的傲慢与无知。 陡然之间觉醒血统后他们并不了解秘党是何等的庞然大物,混血种的真实世界又是如何广阔。他们往往觉得自己已经是彻底的超人,龙血带来的力量让他们蔑视社会中既定的法律。普通人类在他们眼中如同鸡仔,挥舞着手铐追捕他们的警察也只是弱不禁风的幼童。所以哪怕面对明知的陷阱伏击他们依旧会选择强行闯入其中,试图把所有敌人全部砸得粉碎,让一切拜倒在他们的强权面前。 这一次就未必了,许朝歌面对的这名凶手并非是骄傲的猛虎而更像是一头老辣的独狼。耐心藏匿于丛林间瞄准猎人的咽喉,随时准备完成猎人与猎物之间的角色反转。 如果真的在猝不及防间闯入了那个被昂热形容为“就像换了一具身体”的尼伯龙根,那么失去完美血统的许朝歌无疑会很危险。 但总要试一试。 许朝歌伸手拿过村雨,对着房间中的灯光他用力拔出了一寸刀身,清亮如水的寒芒随着长刀出鞘而在房间中映照流转。 虽然并不知道这人当年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着何种角色,发出这封邀请信的目的是什么。但与其在市区内漫无目的地游荡等待着凶手在莫斯科千万人中露出破绽,不如像昂热当年一样提刀踏上那列火车一探究竟。 …… 莫斯科的九座客运火车站并非以所在地命名,而是以车辆发往方向命名。这就出现了列宁格勒火车站在莫斯科,而莫斯科火车站在圣彼得堡的有趣景象。 所以莫斯科喀山火车站就表示这里开出的火车通常都是发往喀山方向——那是西伯利亚大铁路的第一段。 喀山火车站是欧洲目前最大的火车站之一,每天可以接受上百列长途列车,游客吞吐量超过三千万人次。 如果能够站在天上俯瞰,会觉得静静在铁轨上整装待发的一列列火车如同藏剑于锋随机而动。 等待汽笛拉响之后滚滚洪流立刻奔向远方。 许朝歌站在火车站大厅中抬头仰望,他的头顶上是钢铁苍穹,往上是天空,雪后初霁的天空总是晴朗得透亮,阳光将将从东方喷薄而出,如同金子在蓝宝石上滚动。 肩膀与肩膀摩擦之间把洒下的阳光挤成破碎的光影,人潮汹涌如海,海中偶尔哗啦翻涌起的浪花就是尘世间的生气。 出示车票之后许朝歌顺利进入了vip通道,远离了大厅中喧闹熙攘的人群之后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宁静下来,好像独自一人潜入了阳光穿不透的海底。 他能看到远处穿着长筒靴和肉色丝袜的女人们长腿如林,而手握烟斗的络腮胡大叔把肺里的热气与烟气吐向清晨的薄雾,变成一团团的小孩骨碌碌地追打着……迎来送往的人们在月台上彼此拥抱、贴面行礼或者吻别。 有人分开,有人等待,有人相爱。 这是一场冬雪后的清朗早晨。 “请问是萨特努斯先生吗?”空旷的月台站牌前,带着红色贝雷帽挥舞着小旗子的导游小姐迎了上来。 她是一位标准的斯拉夫族人,拥有着一头如同金色绸缎般的长发,偶尔抬手拨动发丝便像是掀动波浪。一双灰色的眼瞳望向别人时总是仿佛带着一层幽深的颜色,如同薄暮时分穿过树叶的日光。 虽然罗马将斯拉夫人、日耳曼人、凯尔特人并称为三大蛮族带有贬义,但也确实挺符合她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的飒爽英姿。 得到许朝歌的点头确认之后她先是微笑着浅浅地鞠躬,然后再开口以流利的英语介绍:“您好,我叫薇拉,受雇于斯彼勒道恩先生,一路上充当你们旅游团的导游。” “请叫我萨特就好了。”许朝歌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后掏出笔记本写字,“我是抽中幸运邀请信而被选上的。能否请你详细说明一下旅游团情况?” “哦,真是不幸。”薇拉的视线落在许朝歌的喉咙上片刻很快移开,“算上您这个旅游团一共有七名旅客,据说都是斯彼勒道恩先生组织起来的。我们将沿着世界上最长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更跨整个俄罗斯,一路欣赏冰原、针叶林、贝加尔湖……” “能否介绍一下除我以外的其他六名同行旅客?” “当然,反正到时候你们总会认识的。”薇拉笑了笑,掰着指头给许朝歌介绍,“据我所知,桑达小姐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女高中生;芒多女士是一位美丽的吉普赛女郎;泰瑞先生是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作为作家的沃登先生文质彬彬;索尔斯先生是一位年龄很大的老绅士;弗雷德先生品味很挑剔;最后就是萨特您了,斯彼勒道恩先生特意嘱咐我说,他也不知道谁是萨特先生。您可真是位十足的神秘人呢。” 薇拉说完轻轻眨了眨眼睛望向许朝歌的黑瞳,好像日光澄澈,她的眼神中荡起一阵微澜般的轻笑。 许朝歌抚摸着背上的网球袋同样轻笑颔首。 第四十六章 乘客 旅游团的组织者手笔很大,一口气包下了四节豪华车厢与中间的餐车车厢。 每节豪华车厢都只安排了两张床铺,使用空间充裕甚至还配备了独立卫浴。旅游团加上导游薇拉在内正好八个人,意思是组织者自己并不打算参与这趟旅行——或者说ta就隐藏在另外七人当中。 后者可能性极大。 许朝歌背着行礼按图索骥找到了自己车票对应的床位,是f3车厢右侧,f3车厢两边分别是餐厅和f4车厢。 趁着薇拉还留在月台上挥舞红色导游旗等待其他人的空档,许朝歌一路打开了所有包厢的房门观察,f1到f4所有车厢的格局设施全都如出一辙,两侧尽头分别连通着其他车厢。 平平无奇没有给许朝歌留下任何线索。 一无所获的许朝歌选择留在中央的餐车座位上等待,他面前放着一杯冰水,装着村雨的网球包横放在他的膝盖上,也算是很委婉地避免了有人与他同座。 最先上来的是一位提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白人男性,手中另外还推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箱子被撑得鼓鼓囊囊的。他顶着一头浅棕色的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从许朝歌的视角看过去度数不浅,模样约莫三十岁出头,镜片后面浅蓝色的眼瞳很是灵动,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 穿过餐厅时他冲着一旁正在喝水的许朝歌和善地笑了笑,然后低头对照手中车票进入了前面的f2车厢。 沃登。 一个坚持以纸张和钢笔进行书写创作的老派作家,创作勤奋但收获应当寥寥。 如果说皮鞋和公文包的磨损处还有可能是因为勤俭节约的生活作风,那从眼镜框上的锈蚀螺丝可以看出他的经济条件确实不太宽裕。 许朝歌轻轻颔首,视线从沃登握着车票的右手小拇指上移开,那里是厚厚的茧皮与擦不干净的墨迹。 第二三位乘客是一起上车的,模样娇俏的少女搂着一旁的热辣女郎,前者是金发碧眼肤若凝脂的白人,而后者身段凹凸有致,肤色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 两人都只背着一个不大的背包,一路笑容灿烂,用的是西班牙俚语对话,所以许朝歌也听得不真切。 大概意思是少女缠着女郎要再玩一次纸牌占卜,而后者说占卜一人一天只能进行一次,但我们为什么不唱响音乐一起跳舞呢? 桑达和芒多。 薇拉口中介绍的女高中生和吉普赛女郎,只是没想到她们关系亲密,不知道是早就认识还是半路结缘。 许朝歌咬碎了口中的冰块,看着两人一起走进f1车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昂热说当年的紫色鸢尾花案源自一场不可能的爱情,那么游客中唯二的女性自然需要许朝歌抱有十二分的警惕。 薇拉口中的雇主斯彼勒道恩如果是行凶的危险混血种的话,那ta绝不会让无关人员参与进来,这样会破坏一直追求的仪式感。 所以毫无疑问车上的每一位旅客背后都隐藏着或深或浅的秘密。 相反如果真的是凑巧的话,唯一例外也许正是作为“萨特努斯”踏上这列火车的许朝歌自己。 原本应当在第四位上来的是一位有些邋遢油腻的中年大叔,但他在车门前仔细蹭干净了鞋底,又伸手捋直了破羽绒服下的毛衣才小心地踏上了豪华车厢。 所以后面的光头青年不客气地把大叔挤过一边,抢先登上了火车。 虽然光头青年浑身肌肉扎实,但离卡塞尔学院校工的程度相差甚远,和芬格尔更是云泥之别,在许朝歌眼里充其量是比较强壮的普通人。 很可惜,截至目前为止,所有乘客在许朝歌眼中发出的都是一样的星点微光,力量都是一样的孱弱。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光头青年右手上起了不少常年握刀留下的刀茧,如果以貌取人的话他肯定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一位。 和自己一样的f3车厢么? 许朝歌摩挲着膝盖上的网球袋眼神闪烁了一下。 “请问你也是旅行团的游客吗?”在车门前磨蹭许久的大叔终于走进了餐车,他挠了挠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站在许朝歌身边用英语轻声询问。 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表示无法说话,许朝歌点头肯定。 “真可惜,本来还想找你聊聊天呢。”大叔很是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到许朝歌对面,从兜里掏出一瓶伏特加灌了一大口,“哈——。” “我叫泰瑞,莫斯科本地人。朋友们都喜欢叫我‘酒鬼泰瑞’,因为他们总是被我喝翻到桌子底下去。当然我不酗酒,能喝酒和酗酒之间没什么必然联系,就像拳击手打架厉害但也不可能整天参与街头打架斗殴。” 面前这位是泰瑞,而据薇拉说索尔斯是一位老绅士,那么和自己同车厢的就是挑剔的弗雷德了,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相与。 “本来我正想趁着假期好好出门玩一玩,但没想到突然有人把车票和邀请信送上门,所以我干脆来赴约了。我就住在前头的f2车厢,如果想要找人喝酒的话我随时奉陪。不要担心火车上下酒菜太贵,酱油炒石头下酒,还有嗦钉子知道吗?那可都是曾经苏联男人笑对风雪的独特浪漫情怀……” 说到这里泰瑞冲着许朝歌挥了挥手,再次对瓶豪饮:“嗝——” “萨特先生。”车外有人在喊许朝歌。 薇拉扶着最后一位老人从月台向车门这边缓步走来,“能拜托帮我一下吗?” 许朝歌有些讶异地起身过去扶住老人另一边,虽然知道索尔斯是老绅士,但他没想到薇拉等待的最后一名乘客居然是一位看起来足足有八九十岁的老人。 “索尔斯先生今年已经九十八岁了。本来他的家人只当寄过去的信件和车票是无聊的恶作剧,但没想到老人家看到车票后坚持要来。” 刚把老人扶到f4车厢的床上休息,薇拉转身向许朝歌解释:“他的家人本来想一路陪护,但索尔斯先生用绝食这一举动拒绝了。所以我希望在一路上萨特先生能帮帮我。” 说着薇拉把额头“啪啪”地磕在摊开的双手上,然后双手合十,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灰色眼睛向许朝歌祈求:“拜托拜托。” 许朝歌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时轻轻关上了f4车厢的房门,关门时看见得到帮助承诺的薇拉把导游旗插到自己衣领后面,正在房间里很开心地雀跃握拳。 毫无疑问,索尔斯和昂热校长一样,他是1930年那一列风雪列车的亲历者,也是目前明面上最大的突破口。 许朝歌的眼神晦暗下来,所有人的信息在他心中一一浮现。 车门已经关闭,内燃机正消化着燃煤随时准备咆哮出发。 汽笛声悠扬,一串白烟在晴朗的天幕上划过,火车颤抖轰鸣,把顶上的雪花刷刷抖落。随着车轮和铁轨之间敲出巨大的碰撞声响,月台上的人群被远远抛在火车后面变成黑点。 旅行开始了。 第四十七章 索尔斯 列车穿行在山与山当中的铁架桥上,扑面而来的巨大钢架上仿佛横亘着低沉的云团,铁与铁碰撞爆发的声响在群峰之间来回兜转。 终于等到列车绕过一个山弯,抬头能够看见远处的巨大而荒芜的冰原,于是满目白色撞开银灰色,视线变得豁然开朗。 透过车窗从这种高度俯瞰,冰原上的裂痕与褶皱好像已经被抚平了,阳光照耀冰面随着视角的变换如同水波一样粼粼闪烁,又把山峰的阴影和灿灿金黄一起射落在餐车的座位中央。 车厢中腾腾的暖气好像把阳光都煮沸了,许朝歌摸到那一小滩流质般的阳光当中感觉有一些烫手。 而另一边的歌舞比上午十点半钟的如沸阳光更为炽热。 桑达怀中揽着手鼓纵情高歌,芒多伴着清越的民谣扭动腰肢与长腿,在众人面前且歌且舞。 音符起落间她肢体舒展舞姿妩媚,踢腿、扭腰、旋转,美得就像一朵被银蛇痴缠的红玫瑰。 一舞落下,泰瑞坐在地上敲起伏特加酒瓶作为热烈的应和,弗雷德吹响尖锐的口哨欢呼,沃登微笑着握住手机摄像,更远一点的地方薇拉扶着索尔斯轻轻鼓掌。 破冰的歌舞表演是薇拉提出来的,担当导游的她有义务在这漫长的旅途中进行控场。 桑达芒多听到这项提议之后把手举得高高的,另一边自来熟的泰瑞欣然响应,半数同意,剩下的其他人就顺理成章了。 许朝歌也不例外,轮到他时他上去问列车服务员借用吉他弹了一首paloma》,场边桑达和芒多彼此挽着手和声齐唱,泰瑞不会西语于是摇头晃脑抓住歌词的尾音表现点参与感。 气氛融洽之后各人的闲聊也多起来,三言两语之间抖落出来的信息不少。 比如桑达是舞蹈学院的在读学生,放在俄罗斯这种几乎每位女生都接受过芭蕾熏陶的国度里并不突兀。 芒多和桑达正是在不久前的一个狂欢舞会上认识的,前者堪称舞会女皇艳压群芳,绝妙舞姿让桑达深深叹服。 薇拉凑上去说自己小时候也梦想过成为芭蕾舞演员,但在报名的半路上还是觉得路边的烤土豆比较香所以拐了个弯就不去了。 沃登是一位推理小说作家,崇尚经典的本格派推理,接受这封邀请信是因为他正苦于创作的灵感枯竭,于是顺势出来旅行采风。 弗雷德自我介绍是一名法餐厨师,所以这就能解释他手掌中的刀茧和剃干净的光头是怎么回事了。 让所有人都格外注意的是酒鬼泰瑞,他居然是桑达父亲的好友也从小就认识桑达,大咧咧地说平时被自己喝翻到桌子底下去的倒霉蛋中就有她父亲。 除去一开始就形影不离的桑达和芒多,这是场中六人唯一的联系。 许朝歌和索尔斯没有参与到谈话当中,在人前他们一个是不善交际的哑巴,另一个大概已经老到满嘴漏风说不清话了。 是由薇拉指了指他俩帮忙向众人介绍,说年轻的那位萨特努斯先生是来自希腊半岛的亚裔,另一位是已经九十八岁高龄的索尔斯老先生。 但许朝歌注意到随着所有人闲聊的推进,一旁的索尔斯瞳孔在不断激烈震颤着,仿佛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危险一步步向这边迫近。 但他依旧挺直着背脊,闭眼又睁眼之后以一种莫大的毅力将所有彷徨和恐惧全部砸碎。 很有意思。 如果索尔斯真的是因为曾经情景、现在复刻重演而感到恐惧,那代表着索尔斯不仅是当年列车上的亲历者,更是秘党手中的漏网之鱼。 危险混血种没有杀死他,秘党的催眠以及暴力洗脑也没有让他忘记曾经发生的事。 许朝歌起身走过去将索尔斯搀扶起来,索尔斯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反抗,两人离开人群慢慢踱回到了f4车厢。 他安排索尔斯半躺在床上,把手中的英文纸条在索尔斯面前展开,上面以陈述肯定的语气写着:“1930年你在这趟火车上。” “no……no。”索尔斯嘴唇嗫嚅着,神情有些瑟缩不复刚才的坚毅,他努力把头偏过一边不去面对许朝歌的逼视。 一张又张照片被许朝歌依次拿起放在了索尔斯面前,照片当中的是紫色鸢尾花十二案和如今三起复刻凶杀案中惨遭毒手的受害者。 每一位受害者都有两张截然不同的照片。第一张是他们曾经日常生活的剪影,第二张则是他们被残忍杀害的血腥现场。 比起摄像技术尚不发达的1930年,对比冲击力最强烈的是如今的六张彩色照片: 蒲公英花海中长发女孩满脸幸福地从背后抱着男友——赤裸红砖墙上被钉死的光头尸体; 阖家秋游的烘焙师微笑着正把蛋糕分切给三个小孩——大厅灯盏上空洞眼眶下的血泪特写; 拄着拐杖的老人温柔地伸出右手在广场上喂食白鸽——莫斯科河的冰水中浮沉着的独臂男尸。 这些人从此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了踪影,谁还会记得他们曾经有过的喜怒哀乐? 记得他们曾经活过? “作为现在这列火车上当年唯一的亲历者,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时隔七十多年还要接受邀请上车,但我想你应该会是凶手目标的前几位。”许朝歌撕下一张白纸写道,“帮帮他们,想想你自己。” 索尔斯犹豫了片刻,伸出枯瘦如柴的右手接过那些照片仔细端详了很久。 面对手中的照片他的眼睛眨得很快,视线闪烁飘忽,焦点没有在任何一处停留。 但最终索尔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某种东西和刚才面对恐惧时一样,再度支撑起了他行将入木的身躯,让他坚定贯彻了自己的意志。 那沓照片被他扔回到许朝歌怀里,索尔斯慢慢摸索着躺下来,转过身去面对车厢墙壁,不再理会床边半蹲着的许朝歌。 收起照片,许朝歌把纸条撕碎后揉成团扔出车外,他起身看了一眼面对墙壁闭目假寐的索尔斯,走出f4车厢轻轻关上了门。 “索尔斯有某种倚仗能够确定自己并不在凶手的目标名单前列。也许他认为这一次的凶手会连当年的杀戮顺序一起复刻。” 其实许朝歌从一开始就没指望靠着几张照片就能撬开索尔斯的口,他只是旁敲侧击地试探,以此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他知道那一股支撑着索尔斯直面恐惧与漠视生死的力量是什么,那是足够与昂热的刻骨仇恨并驾齐驱的东西——是万物生而有之的贪婪、足以焚山煮海的欲望。 对许朝歌而言,现在他大概还有三天时间,凶手的血统不超过a级的话,以他的实力只要凶手敢行动,三十秒之内自己必定能放倒对方。 但列车一旦行驶到贝加尔湖路段,这起事件还没有解决,等到据说能够压制龙族血统的尼伯龙根笼罩下来,那才是真正的棘手。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哪怕三天之内没有找到凶手,时间一到设定的死线,许朝歌会将其余七人全部制伏交给秘党执行部,从而强行结束这场狼人杀游戏。 他从来不怕死人,但他不想再有人死了。 第四十八章 事发 继上午组织的破冰歌舞会之后,下午薇拉又邀请旅客共进下午茶,说这是连同三餐一起都包含在车票内的,属于不吃浪费。 但还是有几位旅客表示浪费就浪费,反正不是花自己的钱。 f2车厢中的沃登说自己需要整理文稿于是婉拒;和许朝歌同车厢的弗雷德说自己没有喝下午茶的习惯也拒绝了;索尔斯装死不想和许朝歌再打照面。 最后男性方面只有许朝歌和泰瑞两人参加。 下午茶必备的除了伯爵红茶、马卡龙之外还有就是贵妇小姐的攀比,为了刹住这股不正之风让下午茶有趣起来,导游薇拉很有先见之明的说咱们就轮着聊聊风土人情或者讲讲故事好了。 中间跳过不能说话的许朝歌。 薇拉自己开了个头,故事是并非来自欧洲民间,而是东方党项人的民俗。她给几人科普说党项人尚武而勇猛。同氏族的人须互相帮助,当受到外族人伤害时,必须复仇,未复仇前,蓬首垢面赤足,禁食肉类,直到斩杀仇人,才能恢复常态。 说到最后薇拉吐了吐舌头,解释自己当导游的梦想就是和马可波罗一样,去往世界上的黄金之乡。 芒多讲的是《十日谈》中第四天吉思梦达的故事,故事梗概是高贵公主和低贱侍从相爱,老亲王棒打鸳鸯杀死侍从,公主捧着爱人心脏服毒殉情,死前怒斥门第荼毒。 没读过《十日谈》的几人也被她的故事打动,纷纷代入可怜的女主角,跟着一起痛批封建大家长棒打鸳鸯。 轮到桑达时她支吾了一下,顺着芒多的爱情主题,把莎士比亚笔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复述了一遍,不过讲述的时候声情并茂,很能引发其他听众共鸣。 泰瑞就有些麻瓜了,站起来挠了挠头说我给大家唱一首歌吧,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唱的是《喀秋莎》或者《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结果泰瑞开口唱的居然是《妈妈要我出嫁》。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一家,第一个他是个不忠实的人呐,妈妈我不嫁给他……” 芒多没绷住,嘴里塞着的半块马卡龙掉到茶杯里溅起水花,桑达听到歌声的第一句直接笑得滚翻在桌子底下去了,只有薇拉算是见多识广,还伸手帮着泰瑞一起打拍子。 最后下午茶在欢声笑语中以泰瑞粗犷又多情的歌声结束。 入夜后车窗外的天地间都是漆黑茫茫一片,只在临近铁轨的数米之内还能看见皑皑冰雪。 因为无法欣赏窗外沿途景色,吃完晚餐之后各人都早早回车厢中休息了。 许朝歌洗漱完之后冲着已经躺在床上的弗雷德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伸手熄灭了灯光在黑暗中戴上眼罩假寐。 黑色眼罩底下黄金瞳悄无声息地睁开,他面对墙壁侧卧贴在枕头上。 血管中的龙血点燃沸腾,附近几个车厢内的动静全部被许朝歌收入耳中。 听上去略有一点夸张,但恺撒在卡塞尔学院内被戒律压制,不开启言灵都能够捕捉到方圆数十米以内的生物心跳动静,许朝歌跨越两到三个车厢的距离听到大声说话也勉强算是在理解范围之内。 索尔斯咳嗽吐痰的动静从隔壁f4车厢传来。 f2车厢内泰瑞和沃登应该已经休息了,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响。 f1车厢……f1车厢内两位女生很是热闹。 “芒多,你知道吗,我听隔壁家的玛莲娜说这几个月以来莫斯科出现了个连环杀手,专挑长的漂亮的年轻女性下手。”桑达压低的声音传来,用的依旧是西语。 “那你还敢晚上说出来?我一到晚上听到这种东西就睡不着觉了。”芒多回答。 “因为我们已经离开了莫斯科我才敢这样说,要是在莫斯科我可不敢提起。”桑达语气中透着几分俏皮,“还有,芒多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别,要是真的连环杀手来了我自身难保。把你推出去然后我跳窗逃跑。”芒多的声音里满是调笑意味,“桑达你离我远一点,别把奶油蹭我身上我刚洗了澡……” “不,就蹭,就蹭。” “话说回来,桑达。要是在这车厢里挑个人保护你的话,你会选谁?” “肯定是芒多你啦。” “我是说男的。” 桑达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给出了个不确定的答案:“那就弗雷德或者阿特努斯吧。” “为什么不是泰瑞,你不是认识他吗?”芒多反问。 “就是因为认识所以才知道他不行的呀……他唱歌都只唱《妈妈要我出嫁》唉。” “所以桑达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嫁呢?” …… 两人之间的打闹嬉笑最后慢慢平静下去,许朝歌耳边除去列车的轰隆作响只有所有人均匀的呼吸。 万籁俱寂。 丧失了参照物之后仿佛时间的流逝都失去了长短的意义。好像刚躺下就已经过去一夜,又好像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结果却刚刚闭眼三分钟。 夜色如同黑色鹅绒一般飘落下来,轻轻覆盖在列车的每个人身上,又变得浓厚深邃,好像要坠着把他们拖入更深的海底。 “啊——!” 忽然之间一声惊慌的大喊从隔壁f4车厢传来,打破了夜色的静谧。许朝歌第一时间掀起眼罩翻身下床,但当他踩在自己鞋面上的瞬间他愣住了——他体内的龙血不知何时已经被彻底压制冻结,自己再也看不到对面床上弗雷德的火光到底是如何。 握拳之间也没有了能够碾碎钢铁的伟力,这一刻他仿佛是天上仙人被剔去了仙骨贬谪凡间。 车厢内灯光被紧跟着起身的弗雷德摁亮了,他披起一件外套推开房门冲到走廊上。 “怎么……回事……” 落在后头的许朝歌尝试性地张口说话,这一次代表死亡的审判领域没有能够张开,但他依旧顺利出声。 来不及细想,按下内心的惊涛骇浪许朝歌跟着弗雷德身后冲出了车厢跑向隔壁。 他一脚踏在车厢底部铺设的红毯上感觉分外柔软,低头一看才发现从房间中大股涌出的血液已经打湿了鞋子。 f4房间,几乎被撕裂成两半的导游薇拉死在了自己的床铺上。另一边同车厢的索尔斯抱着被子瑟缩在墙角,他满脸神情呆滞,张嘴不断开合却发不出丁点声音。 许朝歌意识到了什么,他没有理会被眼前骇人惨状震撼的弗雷德,转身拨开接连涌进来的泰瑞等人,跑到f4通向其他车厢的车门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猛然将车门拉开。 入目的并非是连通普通车厢的走廊,而是吹过许朝歌身体的漫天风雪,在呼啸之间就灌满了整条车厢。 这一刻许朝歌的身体在风雪中一寸寸地冰寒下去,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秘党哪怕封锁整个贝加尔湖路段也一直无法进入昂热描述中的那个尼伯龙根了。 根本原因不是因为需要a级以上血统才有资格进入,也不是因为这个尼伯龙根一生只对一人开放一次。 而是因为那个尼伯龙根的入口根本不在贝加尔湖,而是就在莫斯科喀山火车站! 当他孤身站在月台上眺望其他站牌下那些来去匆匆的人群时,他就已经身处尼伯龙根了。 只是取决于尼伯龙根的主人何时发动。 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第四十九章 游戏 所有跟着他一同跑出来的旅客面对此情此景都惊呆了,许朝歌轻轻地叹息后伸手关上车门把风雪全部拒之门外。 沃登反应过来后疯了一样地狂奔到f1车厢尽头同样把门打开——映入眼帘的也同样是漫天风雪。 面前就是整条没入夜色如同被剪断的铁轨,脚底下没有头尾的火车仿佛飞驰在无始无终的虚无中,满载牺牲与祭品向着深渊滑落。 芒多瘫坐在浸红的地毯上努力摆弄着手中的三星手机,试图找到那不可能出现的信号。 “见鬼。” 有人在低低地啜泣。 龙王。 许白帝的精神王域不行。 副校长的戒律也不行。 除去曾经觐见过的奥丁以及从未出现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的黑白双王,能够以自身意志将规则凌驾于许朝歌血统上的应当只有四大君王。 但哪怕尼伯龙根的规则也应该一视同仁,没道理许朝歌被压制了血统但车上隐藏的危险混血种没有。 以那足够把人体撕裂的力量来看,混血种丧失了血统之后有能力动手杀死薇拉的,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凶手即危险混血种,他掌握的是类似“青铜御座”这种纯粹增幅身体的言灵,哪怕血统被压制但平时潜移默化的影响也足以把他的肌肉力量拉高到几倍于常人的水平。 第二种可能很简单,是这个尼伯龙根的主人亲自动手。 许朝歌更偏向后者,抛去到底要多少倍的力量才能撕开人类身体不谈。 自己即便血统被压制冻结,无法做到平时一样的单手破铁门,但身体素质依旧要比常人更强,凶手经过f3车厢到f4车厢杀人不太可能瞒过自己。 但为什么选择的是薇拉?因为她是在许朝歌之前第一个进入尼伯龙根的吗? 许朝歌伸手轻轻按在怀中的沙鹰上面,他在思考是否有必要用弗丽嘉子弹将所有人打晕过去,事情停滞之后还能出现什么转折? 龙王真身降临吗? “没有用的。”低沉而沧桑的声音在f4车厢中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咳咳。” 似乎已经从刚才的巨大冲击中缓过来了,索尔斯抱着那团被子慢慢沿着墙壁移了出来,在他身后脸色灰白的弗雷德正扶着泰瑞的手臂干呕。 “都过来吧。”索尔斯走到餐车中坐下,许朝歌沉默地抬腿跟上,另一头的沃登也从地上爬起来,芒多和桑达分别用手背揩干净眼泪一起围了上来。 发现所有人都就位后,索尔斯把被子抖落开来,底下层层包裹着的是一颗焦炭般的骷髅头。 “你们六人当中有杀人的鬼,也有追杀鬼的猎人。”索尔斯将骷髅头捧在手心中环顾四周,骷髅头随着他的动作宛如活物一样巡视着面前的游客。 满座死寂,气氛诡异,所有人都静静等待着目光焦点处这位九十八岁的老人讲述过去的故事。 “1930年我曾经上过这列火车。那时候没有人在幕后包下四节车厢和餐车,但一切都是这样巧合。”索尔斯继续说,“当时最头上那节车厢中住着的同样是两位女性,一位是芭蕾学院的学生,另一位是随处流浪的吉普赛女郎。 第二节车厢中住着的是小说作家和酒鬼。 第三节是猎人和凶手,恰巧的是猎人的名字也叫萨特努斯,而凶手也是一名厨师。 最后一节车厢中的是一位独自旅行的导游和老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许朝歌和弗雷德身上。 “所以弗雷德就是杀害薇拉的凶手?”泰瑞吓了一大跳一脸惊恐地往后拉开了和弗雷德的距离。 弗雷德面色苍白没有解释。 “难道就凭借这三言两语就能定罪吗?”沃登反驳道,“给我们寄邀请信和车票的人明显想复刻曾经在这列火车上所发生的事,但如果他是凶手的话为什么要留下知道这一切的索尔斯?” 所有人都没有争辩,在没有证据之前这是没有结果的吵架。 “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的?”芒多向索尔斯问。 “因为我就是第二节车厢内的那位酒鬼啊。”索尔斯放下骷髅头,在众人面前轻轻掀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来的是瘦骨嶙峋且枯槁的身体,无数细密的黑紫色纹路如同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好像一幅狰狞而恐怖的纹身,但那其实是皮肤下的血管。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吗?九十八岁,这是我年轻时每日酗酒的梦里都不敢想象的年纪。”索尔斯放下衣服接着说,“这是一场神明的游戏,不论是猎人、凶手还是其他人都是游戏中的玩家。游戏结束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凶手和猎人之间有一方死亡;第二种是凶手杀死了除猎人之外的所有人。游戏结束时依旧存活的玩家会得到一次祈求神明的机会。” “所以你当年向神明祈求了永生?”弗雷德问。 索尔斯点了点头,他垂首望向桌上的骷髅头:“车上原本一共有八人,在接连死去四人之后,猎人抓住了凶手并杀死了他,所以我和另外一名乘客都幸存了下来。我许下的愿望是永生,但我没想到的是以这种不人不鬼的方式,我失去了嗅觉、味觉、爱念……我甚至再也没办法品尝朗姆酒的芬芳、感受红唇的甜蜜。再柔软的丝绸和肌肤在我摸来都是和砂纸一样的粗糙。” “另外一人呢?” “另外一人是作家,他很大胆也很贪婪……他向神明祈求说想要成为神明。”索尔斯拍了拍骷髅头的天灵盖,“后来他就成了这样。” “我不明白,这场游戏中的‘抓住’指的是什么概念?猎人把手放到目标上然后喊出‘我抓到你了’?”桑达音调陡然拔高一截,自认为发现了游戏盲点,“如果比较简单的话那我们为什么不配合猎人结束这场游戏?” “杀死。” 索尔斯淡淡地回答:“所以一旦猎人动手就意味着有人要死了,选择错误就代表有无辜的玩家死了。从结果上来看,猎人并不是其他人的友军。” “谁告诉你的游戏规则?那位神明说的吗?” “哪怕祈求愿望时我也没见过祂,所以游戏规则是根据事态发展推测得到的——也就是猜的。”索尔斯视线从众人脸上掠过,他幽幽开口,“算上凶手我们上一次死了五个人正好超过一半,所以也许存在第三种第四种很多种通关答案……但你们敢赌吗?” 鸦雀无声。 最后他抬头对上许朝歌的眼神:“如果按照我推测的规则,你知道猎人通关获胜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吗?” “杀死所有人。”许朝歌用钢笔在餐桌上写,“规则中凶手想要获胜并不需要反杀猎人,言外之意是猎人才是这场游戏中的最强者。” 索尔斯颔首肯定了许朝歌的回答:“确实,从逻辑上来说只要没有把凶手留到最后,猎人挨个杀过去就能获胜。” “记得我说过列车上一共死了四人吗?其实凶手只杀了两人。在第一起命案发生之后猎人立刻枪杀了一人,第二起命案之后猎人再度拔枪但同样选错了目标。”索尔斯的声音很轻,好像回到了七十多年前,再次面对那根犹带硝烟的枪管。 “猎人下手很干脆利落,绝不是优柔寡断之辈。我能够看得出来,如果付出所有人的生命能够达到他的最终目标,他会毫不犹豫地献祭所有人。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把他称呼为‘警察’的原因,他不是守序的执法者。” 许朝歌没有反驳,不论那天的下午茶气氛多么融洽,教书育人的冠冕又是如何堂皇,昂热胸膛中的心脏永远只为复仇而跳动。 不择手段、在所不惜! “但他停住了。所以我猜测一定有某种惩罚让猎人不敢把所有人统统杀死。”索尔斯解释,“到底是何种惩罚我自然无从知晓。” 是记忆。如果没错的话,昂热当时只要杀死一名无辜乘客那么他的记忆就会丢失一部分。 而对他来说,如果没有记忆,那么所谓支撑起整个余生的仇恨也无从谈起,这是比凌迟处死更让昂热无法接受的惩罚。 但昂热为什么失去的是关于这个尼伯龙根记忆的原因?除此之外他还失去过什么?他在游戏结束后又向所谓的神明祈求过什么? “当时列车上的死亡顺序和死法是什么样的?”沃登推了推眼镜问。 “凶手杀死了导游、女舞蹈生……猎人枪杀了吉普赛女郎、老人。”索尔斯敲着桌子回忆,“凶手的手法很残忍,导游左手被斩断后流血致死、女舞蹈生则是被开膛破肚掏出心脏。被猎人杀死则温柔得多,一颗钢芯子弹溅起一朵血花。” “薇拉导游第一个死了,接下来就是女舞蹈生桑达了……我还是觉得弗雷德是凶手,把他扔出去!”泰瑞脸色憋得通红喘着粗气,他猛地朝着弗雷德扑过去,一边用自己肥硕的身躯压住对方,一边扭头向许朝歌高喊,“你他娘的不是叫萨特努斯吗?你难道不是猎人吗?赶紧过来搭把手把他扔出去!” 许朝歌眼神微动,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前去一脚将泰瑞踢翻在地。 泰瑞痛呼一声整个身体弓成熟透的大虾一般,很久才踉踉跄跄地起身。弗雷德趁机挣脱了压制爬起身来躲过一边,沃登张开双臂横插在两人中间试图努力调停。 “所有人都依次和我单独聊聊吧。”许朝歌忽然说话了,他走上前一手扶起了被自己踹飞的泰瑞,一手从怀中掏出了那把恺撒的黄金沙鹰。 “如果这列火车上有一位猎人的话,那我就是猎人。” 第五十章 询问 第一场询问。 “索尔斯先生,上一次游戏中的猎人向你讲起过十二起惨案吗?”许朝歌看向坐在对面床上的索尔斯,“我给你看那些照片时你有些惊讶,但并非是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血腥画面冲击。” “说过。游戏开始后,他给所有人都看过那些照片,哪怕没有游戏,追捕犯下这些惨案的凶手也是猎人的目标。但也仅此而已了。”索尔斯回答,“很抱歉,我是在等游戏开始才能向你吐露这些,在此之前如果你已经抓住了凶手,那么游戏可能无法开启。我需要再次祈求神明让我真正活着。” “你们上一次游戏一共进行了多长时间?” “三天三夜,凶手分别在第一夜第二夜下手,最终在第三夜被猎人杀死,迎着第四天的晨曦,这列火车冲出了风雪。”索尔斯补充道,“那位猎人根本没有和我们配合,他单打独斗只是用我们钓鱼,最后钓到了凶手。” 许朝歌点了点头,没有再问,搀扶起索尔斯走出了房门。 第二场询问。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开枪杀了我。”弗雷德把双脚搁在床边的木桌上望向许朝歌,“我的嫌疑最大也最小。” 许朝歌点了点头承认了弗雷德的说法,嫌疑最大是因为如索尔斯所说,1930年的列车上,凶手就是和猎人同车厢的厨师。 嫌疑最小则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床铺间隔只有一两米的距离,很难想象在不动用言灵的情况下有混血种可以做到在许朝歌身旁做到这一切。 “比起你,我更怀疑杀死薇拉的是藏在列车上的第八个人。毕竟撕裂人体的力量已经超越了常规人类的范畴。”许朝歌轻轻弹了弹手中的车票发出脆响,“比如寄出这些邀请信的斯彼勒道恩先生。” “如果祂是索尔斯口中开启这场游戏的神明,那我们不可能找得到祂。”弗雷德说,“为了游戏推进下去,所以我们当中一定有一个凶手,哪怕他现在其实根本还没来得及动手。” “你觉得会是谁?”许朝歌问。 “泰瑞或者你。”弗雷德无所谓地随口回答,“他咬定我的话我总要咬回来吧。” “那我呢?” “谁知道你是真猎人还是真凶手?”弗雷德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嗤笑了一声,“侦探电影里常演,看起来最可靠的就是最危险的。” “你在登上列车之前认识沃登他们吗?泰瑞为什么要盯死你。”许朝歌问。 “我谁都不认识。”弗雷德耸了耸肩,“谁知道疯狗为什么咬人呢。” 第三场询问。 “这就是你登车时带的那个行李箱?” “我不说你们应该也要检查,所以还不如主动一点,反正都是些衣服帽子。”沃登是推着行李箱进来的,他当着许朝歌的面随手把花花绿绿的衣服、帽子、鞋袜一件件翻出来又塞回去。 “你觉得杀害薇拉的凶手是谁?”许朝歌仔细观察着行李箱中的衣服,问了一个废话问题,“给个直觉性的答案也可以。” “反正不是我。”沃登想了想,“直觉来说应该是泰瑞吧,他太急了,好像想把弗雷德打成凶手就万事大吉一样。” 许朝歌把玩着手中的黄金沙鹰点了点头。 第四场询问。 “你们两个是被粘在一起了吗?” “车上现在就剩我们两个女生了,难道不应该互相照顾吗?”桑达瞪大了眼睛,芒多赞同地颔首。 “桑达你是莫斯科本地人?” “嗯,我和泰瑞都是。” “听说过最近莫斯科出了什么案子吗?”许朝歌抛出了曾经偷听到的话题。 “听说是个专挑女性下手的连环杀手!”桑达打了个哆嗦,然后才意识到了什么,“萨特努斯先生你是不是就是为了追查那些案子来的?” “不然我的配枪哪来的许可证?”许朝歌拍了拍手中的沙鹰——其实他就是非法持械,“你有什么信息可以分享的吗?” “这我哪里知道呀,警局里肯定比我了解的详细多了。”桑达嘟起了嘴看向身边的芒多,“芒多你呢?” 芒多同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那你们知道这个连环杀手是挑已婚妇女下手还是未婚?” “不知道,只是听说是女性。”桑达压低了声音,“我猜他肯定是为情所伤才会选择报复,听我邻居玛莲娜说,现场太血腥太惨烈了。” “为情所伤?你们两人有恋人或者丈夫吗?”许朝歌又问。 “没有。”桑达抱紧了芒多的手臂,“我是不婚主义者,要是结婚也要和芒多结婚。” 芒多抚摸着桑达的金色长发轻轻笑了。 第五场询问。 “你把弗雷德留在外面,如果他是凶手的话其他人现在都很危险!” 泰瑞双手握拳捶打在桌面上发出“砰砰”响声。 “如果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正好我出门杀了他就行,根据索尔斯的规则,只要你们当中还有一位活着凶手就赢不了。”许朝歌坐在床上冷冷看着对面的泰瑞,“我不在乎。” “那我现在立刻就自杀让你赢不了!”泰瑞嘶吼道。 一瓶伏特加冲着许朝歌脸上扔出来,被他伸手接住了。 “你很爱桑达吗?”许朝歌放下手中酒瓶轻声说,“我们五人共进下午茶时我一直坐在旁边观察你,唱《妈妈要我出嫁》时你的眼里只有桑达一个人。你是有意挑选了那首歌。” “放屁。” “不要着急否认,我曾经有一位好友和你一样,所以我对你们的这种眼神再了解不过了,爱如潮水却自惭形愧。 在月台上准备登车时你蹭干净鞋底的泥土,其实也是为了等她走进车厢再上车,猝不及防之间你没有做好和桑达打招呼的准备。”许朝歌继续说,“但你自己也知道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她凭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一贫如洗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酒鬼——难道因为她慈悲吗?” 那些只能深藏在每个午夜梦回枕头底下的秘密,正在被许朝歌用一种平淡而确凿的语气血淋淋地剖开。 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戳破了泰瑞的伪装也戳破了他的心脏,每一句话都深深扎入他的胸膛并搅动当中血肉。 “世界上有三种东西是藏不住的,贫穷、咳嗽与爱情。” 许朝歌在五场询问中第一次从床上起身,站在了被询问者面前。 “你爱桑达。” 泰瑞喘了一口粗气,红着眼睛猛地推开身前站着的许朝歌,大步朝门外走去。 “喂。”许朝歌在他身后喊。 “干嘛……”泰瑞应声回头。 “你的职业是不是和他一样?”许朝歌没有说出到底是谁,但泰瑞明白了,点头确定。 “砰!” 下一刻一声枪响打断了他动作,一泼鲜红色在他胸口绽放。 “借你身体用一下。”许朝歌把装满红色弗丽嘉子弹的弹夹退了出去,重新填入另外的钢芯子弹弹夹。 门外走廊上响起混杂的急促脚步声,他拉开网球袋拔出了村雨。 第五十一章 忒修斯 许朝歌一手提刀一手拖着胸口染血的泰瑞走出了车厢,走廊上弗雷德等人堵在另一头神情紧张地注视着他的行动。 “泰瑞……他死了?”桑达指着泰瑞瘫软的身体声音略带有些颤抖,“他是凶手吗?” 问完这个问题之后没等许朝歌回答,她已经开始向四周不停张望,似乎是希望找到游戏结束之后那位能满足祈求的神明,好尽快结束这场噩梦。 “我还以为你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指控我随意开枪杀人。”许朝歌松开手里攥着的衣领把泰瑞扔在地毯上,抬腿轻轻踢了踢无力垂落的手臂。 他的语气有些玩味:“我听说你不是很早就认识泰瑞吗?几个小时之前你们还在一起唱《妈妈要我出嫁》,大家笑得很开心。” 桑达咬着红唇没有说话,面对许朝歌的凉薄讽刺她向后缩了缩把半个身体躲在芒多后面。 还真是不可能的爱情——你看,她甚至不在乎,所以又何谈爱意呢? “可惜不是。”许朝歌轻轻笑了笑又说。 不知道在回答桑达的问题还是在自说自话。 一语双关。 “索尔斯先生,之前你们是怎么处理被猎人误杀的玩家?”许朝歌视线越过众人落在最后的索尔斯身上。 “扔下列车。”索尔斯回答。 许朝歌点了点头转身拖着泰瑞向f4车厢尽头的车门走去。在他的身后所有人神色各异但都欲言又止。 打开车门之后风雪如同奔向新鲜血肉的饿狼一般狂涌而入,许朝歌拎起泰瑞在风雪中站定,一手把他的身体推入夜色之中。 “等等……”几声不同的劝阻打断了许朝歌的动作。 出声的分别是沃登芒多还有桑达。 许朝歌扶着大半身体已经空悬在外的泰瑞,转身望向身后的几人:“桑达、沃登……难道是想要做葬礼上对遗体的最后告别吗?绕棺仪式还是哀悼致辞?” 芒多轻轻推了推挂在自己身上的桑达,沃登同样偏头看向她。 “我是想说,能不能先保留泰瑞的遗体,等一切都结束之后他还能埋在故乡的白桦树底下。至少能让泰瑞生前的好友有个祭拜的坟墓。”桑达吞吐了一下,最后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 她向着泰瑞微微躬身:“对不起。” “你们都是这样觉得吗?”许朝歌视线扫过走廊,所有直视他那双黑瞳的人都好像对上了一架已经上膛的双筒猎枪。 沃登点了点头,之后所有人都一样颔首表示了赞同。 “那就把他的尸体和薇拉一起放在f4车厢好了。”许朝歌收回泰瑞并关上了车门。 地毯上的血迹已经暗红结痂,原本柔软顺滑的绒毛被濡湿又干透后变得钝涩,泰瑞的身体在上面压出一条长辙。 f4车厢房门打开又关上,许朝歌再出来时手中只握着村雨,其他旅客已经围在了离房门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暴民绑定强推局吗?”许朝歌单手拇指推动刀镡缓缓拔出一寸刀刃,他挑了挑眉,“你们是想联合起来先杀了我吗?” “萨特努斯,我希望你接下来能稍微保持克制,起码在开枪射击某人之前要让我们知道你的理由。”走在最前面的沃登又向前迈出一步,他身上宽大的高领风衣把其他人都护在身后,“如果和凶手一样随意杀死玩家,这是在把我们往对立面推——何况我们也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凶手本身。” “在我询问泰瑞相关信息的时候他情绪表现出极大的起伏,并且试图以伏特加酒瓶袭击我,这个理由够吗?”许朝歌随口给出了自己的理由,“如果你不信的话我车厢里还有他扔过来的酒瓶。” “那么你的自卫完全得当。”沃登沉默了片刻,转身向后扬了扬双臂,“都回去各自车厢去吧,如果害怕的话今晚大家可以先聚在餐厅里将就一晚,我们可以用分组抽签决定轮流守夜。” “萨特努斯先生,你要一起吗?”沃登最后扭头问。 许朝歌摇了摇头,手腕轻抖,重新将村雨纳入刀鞘,最后他重新推开了f3车厢的大门。 几人中只有索尔斯逆着走向餐车的人群没动,站在原地似乎犹豫了半晌,他扶着墙壁又同样挪进了f3车厢。 “上一次我就是这样活下来的。”索尔斯说,他躺在原本属于弗雷德的床上。 薇拉死去的地方和他的脸颊只有一墙之隔。 …… 时间把万物的声响动静蒸发干净,于是难熬的夜色在悄无声息之间越加浓烈。 沉睡着的泰瑞忽然被人轻轻翻了个面。 那双粘腻的手掌在他肌肤上游走,如同蜕皮后满是粘液的蛇。 根根汗毛直立起来,毛孔收缩浮现出细密的疙瘩,他的身体在止不住地轻颤,让泰瑞痛恨为什么那一枪麻醉剂的功效不够让他一觉痛快睡到天亮。 “别吓他了。”f4车厢中的灯光忽然全亮了,怀中抱着村雨贴墙站在角落里的许朝歌出声打断了手掌的试探,“是活的。” “沃登先生。”他收回了摁下开关的右手。 蹲坐在泰瑞身旁的男人缓缓站起身来,推了推眼镜望向许朝歌,他的视线落在对方脚底下的一小片碎雪上,于是了然地点了点头:“你是从车顶上过来的,所以我一直呆在餐厅都看不到你出来。” “你是怎么知道车上的凶手是我?”沃登问。 “车上的凶手是你的话我们大概已经打起来了,因为你就不需要这样拖延时间。”许朝歌摇了摇头,一步步向沃登走来,手中村雨随着他的迈进而出鞘,“这趟车上的薇拉不是你杀的。但莫斯科城里三起命案是你犯下的——你是在等其他人突然从门口撞进来,然后正好发现我想杀你?” 沃登沉默,一股必死的杀机锁定了他,让他只能跟随着许朝歌的脚步节奏而步步退后直到贴在门上退无可退。 他甚至不敢打开房门转身逃跑,因为全身每一处颤抖的肌肉都在告诉他只要转身那么自己一定会被斩断成两截。 许朝歌停住时手中的村雨离沃登心脏距离不过一尺,刀尖闪烁的寒芒落在两人眼里同样熠熠逼人。 而沃登背在身后的双手同样藏在风衣衣摆中攥紧。 “你们的言灵都是‘忒修斯’,言灵序列表上第五十五位。那是一个纯粹的肉体系言灵,拥有者能够完美融合其他人的各种器官组织——这就是为什么上一次我的老师明明知道凶手的模样却无法第一时间抓住他。”许朝歌轻声说,“你们都是用那些受害者的器官替换了自己的器官,就像忒修斯之船不断拆解又替换零件。” “但你还是……” 一刀斩落,污血从村雨刀刃上溅起。 沃登瞳孔骤缩,只觉得刚才迎面而过的是缝隙中的一线流光,等到他右手中的钢筋随着整条右手臂堕地之后,他才猛然感受到彻骨的剧痛。 “你听说过无限制格斗术吗?”随声音响起的又是一刀劈落,沃登仓促之间抬起左手中的钢筋试图格挡。 螺纹钢被炼金刀具干脆利落削去一截,连带着他胸口上血肉翻卷。 “创始人认为打架就应该无所不用其极。”许朝歌第三刀落下,沃登翻身躲避,背后被村雨划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花飞溅。 “他喜欢在开打前疯吼恐吓敌人抬高自己士气。”许朝歌第四刀追上沃登穿透了他的胸膛把整具身体钉死在房门上。 “我吼不出来,但用话术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还是可以的。”最后一刀许朝歌翻腕横斩破开沃登的半截身躯,随着胸腔的破开里面脏器混着血液淌出。 混血种的命也是够硬的,哪怕没有言灵,断了只手连肠子都流出来了但还能大喘气,大概是小名都叫狗蛋或者铁柱。 除了刚才故意以对话诱导对方分散注意力,拔刀相向时许朝歌从没有废话的习惯,他上前想要一刀斩断沃登的喉咙。 被凌厉刀光逼在角落里泰瑞翻身正要庆祝正义战胜了邪恶,就在许朝歌挥刀的下一刻,一柄长刀穿透了实木板狠狠戳向许朝歌心脏。 许朝歌一脚踹在墙壁上翻身倒退。 房门被猛地撞开了,在看见来人之前,一梭子弹先一步无差别地扫向f4车厢。 许朝歌落地后立刻矮身翻滚顺势踢倒了书桌作为掩蔽物。 泰瑞重新咕噜滚到床边瑟缩着躲避。 子弹扫过床铺与桌椅木屑和棉绒飞溅,从墙壁上反弹回来的跳弹打在薇拉尸体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小麦色肌肤的吉普赛女郎收回了插在房门上染血大马士革刀,她手中转着打光子弹的史密斯森威左轮手枪走进了房间。 “现在我们能好好谈一谈了吗?萨特努斯先生。” 泰瑞看见走进来的是芒多睚眦欲裂,把手揣进怀里正准备掏家伙和芒多拼命。 “放心,桑达不会死。”许朝歌站起来剑身横拍打断了泰瑞的动作,“我老师曾经和我说当年1930年发生的惨案是因为一场不可能的爱情。” “我开始以为是泰瑞。但其实是你和沃登才对。”许朝歌说。 第五十二章 答案 “不可能的爱情?他们两人难道是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吗?因为家族世仇所以相爱却不可能在一起?”泰瑞回过神向许朝歌问。 薇拉几乎被撕裂成两段身体还在床铺上;垂死的沃登瘫坐在房门下;泰瑞满脸疑惑地注视着许朝歌的背影;芒多持刀在手笑意盈盈。 血液声嘀嗒,f4车厢内一片寂静,不论是疑惑或者戏谑,所有人都在等待许朝歌说出答案。 “爱情并非在他们两人之间。如果非要用文学作品形容的话,这个故事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而是《特莱庞的爱情》。”许朝歌说,“芒多你喜欢桑达,而沃登爱着弗雷德。对吧?” 宛如平地惊雷。 “你怎么看出来的?”芒多没有否认。 “主观一点来说,你没有发现沃登一直护着弗雷德吗?不论是泰瑞质疑弗雷德是凶手,还是在走廊上面对刚刚杀死泰瑞的我。”许朝歌说。 “太牵强了啊。”芒多否定了许朝歌推测,“护着弗雷德也可能是出于推理小说作家的严谨,和你对峙则是因为舍己为人的品质。” 许朝歌伸出村雨向着沃登轻点了点:“那就客观来说——他的手机应该还在他口袋里,你可以看看录像里有什么。” 手机很快被翻出来了,没有密码,芒多擦干净血污之后顺利点进了视频录像中。 除了几张随手照下来的沿途冰原风景之外,手机里只有一段视频,拍摄的是白天破冰歌舞表演当中,桑达唱歌芒多跳舞的那一段。 但视频的焦点并不聚焦于桑达和芒多中的任何一人,他忽略了那倾城的舞蹈而是自始至终落在了轻轻鼓掌的光头弗雷德身上,镜头没有一刻移开过。 当时许朝歌和索尔斯正好远远坐在他们身后。 捂着胸腔濒死的沃登在寂静中低低地笑出声来,大口大口的血液随着他的笑声被一起咳出来。 “不用自嘲,爱情神圣而崇高,无论多卑微的爱情都不值得嘲笑。只要相爱,连神明都会站在我们一边。”芒多关掉视频将手机塞回沃登的口袋里并轻声说,“那么我呢,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喜欢桑达的。” “猜的。”许朝歌偏头看向了泰瑞,“你的职业是什么?” “作家,我的职业也是作家!虽然是个没人看更赚不到钱的死扑街就是了!”泰瑞摊开一直揣在羽绒服中的手掌回答,他的手掌不起眼的地方同样有厚厚的笔茧。 “所以啊,芒多。”许朝歌摇头,“要素重叠了呀。想要全盘复刻1930年火车上的往事,为什么一列火车上会有两位作家呢?” “因为我把泰瑞当成作家,但自己就是作家的沃登则把泰瑞当成了当年的酒鬼。”芒多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觉得有双方同时进行复刻。” “但你又为什么怀疑复刻一切的第二个人会是我?” “我没来得及怀疑,是你自己现在跳出来的。”许朝歌鞋底踩在从沃登身上流出来的血迹上面,用力碾了碾,“我只是用泰瑞的身体钓了一次鱼而已,然后沃登自己就上钩了。” “按照索尔斯说的,算上在列车上死去的两人,1930年紫色鸢尾花凶手一共杀死了十四人。哪怕是在列车上与追杀自己的猎人短兵相接,但凶手依旧使用了同样的手法,撕裂肢体,取走受害者的一部分——导游左手被斩断、女舞蹈生被掏出心脏。 如果只是为了杀人的话,割断喉咙刺破心脏戳穿脑干……才是最简单高效的。如此大费周章,我想他应当是需要这些东西,比如他从别人身上夺来的左手、心脏快要不行了,又必须要换上新一轮的。同样沃登大概率不会放过泰瑞的身体。” “呵,那个金发姑娘的头发被你织成了帽子,你从我眼前带着几件衣服一起晃过去不会以为这样我就发现不了吧?”许朝歌凝视着沃登镜片背后的眼瞳嗤笑,“烘焙师原来是近视眼吗?” 芒多重重地叹息:“即便我们已经相隔如此之久。毕竟他是我的弟弟啊,我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呢?” “但已经有很多人因为你们一家三口而死去。”许朝歌说,“你们的母亲呢?” “1918年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波兰人时隔123年才重建国家,随后苏波战争又爆发,我父亲又是个穷酸作家……总之那时候我们很穷,于是我的母亲为了养家糊口瞒着丈夫做了街边流莺,直到有一天……后来他爱上了一位男人,准确来说他最先爱上了一道菜,进而爱上了厨师。那时候他每天都要光顾那间餐馆…… ……厨师严词拒绝了表白并怒骂他。但他并没有恨厨师而是爱的越发深沉,他倚仗着血统提供的能力日夜跟踪厨师,杀死那些被厨师称赞过的人,利用言灵换上他们的肢体器官,期待有一天凑齐了所有厨师口中最美好之物的自己,能够得到维纳斯的垂爱。” 芒多略过了中间的一段故事,但许朝歌全部明白了。 无非是暴怒的丈夫觉醒了血统,杀死了床上的妻子和顾客。然后所谓的爱情已经完全扭曲成为病态,进而酿成了紫色鸢尾花惨案。 一场不可能的爱情。 而难怪秘党也无法查到凶手的杀人动机与目标选择。 荆轲都想不到因为自己的一句“女子手美”会害死对方。 许朝歌看向已经垂垂欲死的沃登想到了对此毫不知情的弗雷德,他又怎么能想到也许因为自己路上随口称赞的一句“这女生头发真漂亮”就害死了对方? “最后他等来的不是爱情,而是你们组织的杀手。走投无路之下父亲带着我们被逼上了这列火车,他其实不想上这列车的,因为他深爱的厨师就在车上。我们两人中途下了车,他最后留在车上想要在死前去找厨师表白。”芒多说完了她父亲的故事。 不论过程如何曲折,最终故事的结果是他们都死了。一个被昂热当作凶手杀死,另一个死在对神明的祈求中。 “我一度以为你们就是猎人网站上的猎人,但我后来加入猎人网站才发现并非如此。”芒多凝视着许朝歌,“你们组织比我想象中庞大得多。请问你能否告诉我,杀死我父亲的是谁?” “我的老师。”许朝歌给出了回答又反问:“我记得你的父亲名义上是一共收养了三个孤儿——他一直把你当男孩养吗?” “是的,他一直把我当男孩养。我如今这副模样多少是拜他所赐。”芒多上下摩挲着手中刀柄点了点头:“当中有两人就是我和沃登。还一位……” “还一位就是你们的备用器官库,只是他比较幸运,在你们父亲案发之前,你们两人都一直没有觉醒言灵。”许朝歌打断了芒多的话,“后来他成为了一位大学教授,他的一生很幸福,儿孙满堂,颐养天年。” “杰克是个好孩子。”芒多似乎在回忆,她语气中有些怅然。 “好孩子有很多,比如在你们长大之后,那些你和沃登分别收养的孤儿难道就不是好孩子吗?”村雨刀尖在地上划出一连串火星,许朝歌漠然出声,“但他们还是被杀死了,你们使用他们的脸、眼睛、心脏、手脚……又以他们的模样活着,就好像他们还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我其实只杀了四个人,都是女生,我需要她们的身体。剩下我收养的孤儿也有一段幸福的人生。”芒多抬刀对准许朝歌,“如果世界上确实有地狱的话,你说烹煮我的油锅温度比起沃登来,会更低一点吗?” “我不知道。”许朝歌屈起手臂用衣袖轻轻抚去了村雨刀刃上的血迹,“我知道现在要做的是送你们下地狱。” 第五十三章 斩杀 角落里瑟缩着的泰瑞耳边好像听见青瓷碎裂一般的脆响,随即是一声金戈交鸣的碰撞。 村雨刀口反转,在瞬间就从正中间剖开了被甩出的最后半截钢筋。 这是来自沃登蓄势已久的最后一击。落入陷阱中的垂死之兽尚有最后一爪,何况人乎? 钢筋被切分两半后依旧余力未消,狠狠洞穿了车厢的玻璃窗户射向黑夜中的风雪。 在瞄准许朝歌心脏而来的钢筋后面,是带起一片锐响同样挥向他的命门的长刀。 芒多迎着碎裂窗户外涌入的风雪向许朝歌扑杀过来,她手中刀身上的云纹在高速带动之下如同一挂海浪泼洒,仿佛要把许朝歌彻底淹没,连人带刀一斩两断。 横剑封于身前的许朝歌堪堪架住了芒多的一刀,在面前芒多双臂推力的作用下他步步后退直到被抵在车厢墙壁上。 大马士革刀和村雨的刃口在速度与力量的碰撞之间擦出一串的灿烂火花。 “同样不能点燃黄金瞳的情况下你赢不了的。”许朝歌最后一步踩在地板上立住了,他的眼神透过刀刃锁定在芒多原本妩媚的眉宇之间,如今那里是一片嗜血的狰狞。 “忒修斯”更侧重于生物肌体的兼容性,作为科学怪人或者说缝合怪的蓝本,这一言灵对肉体的提升远不如“青铜御座”来得多。 从施加在村雨刀身上的力量感觉来说,都同样冻结了龙血的情况下芒多的身体素质顶多相当于成年男性的两倍左右。 这种力量也许足以让她搏杀训练有素的特种兵,但并不能够作为她直面许朝歌的资本。 芒多没有被许朝歌又一次的话术干扰,索尔斯的故事说的很明白,猎人才是这场游戏中的天花板战力,单纯作战来说她大概率不是许朝歌对手。如今在沃登的掩护下她获得了先攻的机会,所以绝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但她的先攻没有起到预想中的效果,许朝歌在刀与刀相抵之间调息恢复得很快,原本被推过中线的刀刃又被他屈臂发力反推回去,大马士革刀在芒多的勉力之下依旧被村雨寸寸压落。 芒多手臂血管一点点苍白下去,那是肌体承受巨力后输血不足的外显。她顶着头上犹如泰山压顶般的力量,喉咙中发出不甘也狂怒的嘶吼。 中国古代传武切磋时讲究留三分力气,这余地是留给对手也是留给自己。但芒多在生死之间已经豁出去了自己的一切,如果面前的对决具化成牌局的话那她此时压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 showhand。 陷入角力当中的芒多眼角甚至都因为极度发力而崩裂,殷红的血痕顺着她两侧面颊流下,最后在下巴尖上汇成血滴。就像有看不见的红蛇在一点点舔舐她的皮肤。 此时她的血液依旧鲜红而并非是如同沃登一样的污血,代表着她死侍化程度不及她的弟弟深。 或许芒多说得没错,那些被她剩下的孩子也会有一个美好的人生。但不管下地狱等待她的是硫磺还是油锅,对许朝歌来说犯下了罪孽总是要先下地狱的。 如果上帝的归上帝,那就让撒旦的也归撒旦。 上半身陷入僵持泥沼的芒多当机立断,一记凶狠的抬腿屈膝试图撞向对手下体,但被许朝歌先一步伸腿牢牢卡住了她的大腿内侧。 此时他们两人简直是面对面纠缠在一起,彼此之间能够感受到对方打在自己脸上的吐息。 僵持没有多久,如果上一次游戏中猎人比凶手强的话,那么现在的猎人应该比两位凶手加起来还强。 许朝歌抖动手腕大力振开了村雨上的大马士革刀,他紧跟着抽刀旋身,芒多被他的一推向后踉跄露出了周身破绽,只来得及倒转刀身迎上去疾风骤雨般挥落的村雨。 村雨斩在大马士革刀上弹起又落下,芒多横刀防守一步步后退,许朝歌面无表情跟上挥刀,并以一种伐木工匀速挥砍原木的方式一刀一刀斩下。 钢铁之间迸溅的火星仿佛要把暖光的灯光都烫烂。大马士革刀刀身上豁口肉眼可见地崩开。 这是楚子航自己很喜欢用的刀法,抛去了花哨技法之后又回到了力量与速度本身,只要挥刀者的速度和力量够快,那么可以在敌人手中刀身的同一位置砍下无数刀,直到最终一刀两断。 最后随着一声哀鸣,那柄满布美丽云纹的大马士革刀被斩断成两截抛飞出去。许朝歌手中的村雨刀刃切断芒多的右臂,没入肌肉最后卡在骨头之间。 许朝歌一脚踩在芒多的肩头用力拔出村雨,没有任何犹豫再次一刀朝着那如同天鹅般细长柔美的脖子挥下。 污浊的鲜血随着刀刃划过泼在房门上发出滋滋声响,饱经摧残的实木板上被腐蚀出坑坑洼洼的小洞,一股恶臭的气味在车厢中弥漫开来。 沃登身体摇了摇,背对着许朝歌,最后嘴角抽动着,努力向自己面前的姐姐咧出一个满是血污的微笑。 两段尸体就这样倒在芒多身上。 垂死的沃登在最后关头从角落里扑出为他的姐姐挡下了这一刀。 芒多怀中只抱着一段尸体,她用单手在地上慌乱地摸索着,想要找到另一段尸体把沃登重新拼凑起来,但最终她只能用左手抱着断裂的血肉无声地流泪。 血泪从她的面颊上滚落显得一片狼藉。 许朝歌能够感受得到芒多的愤怒悲伤与绝望,如果放在现实中她大概早就在咆哮中堕入了龙血的深渊,彻底蜕变成为死侍后试图杀死许朝歌。 但在这个被压制了血统的尼伯龙根里面,她甚至没有把灵魂卖给魔鬼的机会。 就像许建邺故事中的那个男人所说的一样,很温和的安全,也是很残忍的剥夺。 他走上前想要完成补刀。 芒多突然说话了。 “能说两句遗言吗?”她问。 许朝歌原本很讨厌这个环节,但此时他忽然想到了暴雨中那位的执剑人,于是停下脚步点了点头。 “我一直以为我最后会为了爱情而战,像火炬一样为值得燃烧的人而燃烧。”芒多望着许朝歌轻声说,“就和我父亲一样,为了得到那个厨师的爱情而死在你的老师手中。” “现在你做到了半句,他也一样。”许朝歌回答,“你们都为彼此燃烧过了。” “如果我杀人是为了给自己续命。而爱上桑达是因为我从小被当成男孩养。那你知道沃登为什么会变得和我父亲一样吗?”芒多低头抚摸着沃登的浅棕色短发又问。 “很容易猜得到。大概是他当时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亲暴怒之下杀死自己的母亲。”许朝歌平淡地说,“那应该是个很悲惨的故事。” 芒多点了点头:“听说你们东方文化里信奉转世轮回。你说我下辈子能做个好人吗?”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总之不要再和龙血扯上关系就行。” 芒多思考了一下,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对着许朝歌闭上了眼睛。 “还真是狼狈啊。”许朝歌看着面前的花脸姑娘轻声道,他上前一步手腕翻转村雨再次毫不犹豫地刺穿了芒多的心脏又拔出。 鲜红的血液失去了刀身的阻挡从胸膛中潺潺流出,很快又打湿了许朝歌的鞋面。 “又何必当初?”他摇了摇头。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寂静的车厢里有人轻轻地鼓掌。 许朝歌偏头向角落里望过去,但泰瑞正一脸惊恐地伸手指着自己对面。 对面是正从床上坐起来的薇拉。 第五十四章 薇拉 薇拉伸手揽过了另一边的身体,凑到被撕裂的断口处。 血肉如同早春吐绿的枝叶般很快纠缠交织在一起,血液由暗红转为鲜艳,死去的心脏重新迸发出生命力。尸僵被抹除了,祂的肌肤变为羊脂玉一般的白,舒展的肢体挥舞起落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却震撼的力与美。 最终薇拉差点被割裂成两段的身体就这样完好无损地重新愈合在一起。 “这是什么怪物啊!”泰瑞目睹眼前匪夷所思的场面崩溃地抱头惊呼。 如果说之前许朝歌和芒多的对话是把他过去几十年的认知极限砸了个粉碎,那么现在发生的这一幕就像是又把粉末搅了搅再冲进下水道里。 随着薇拉从床上直起身来,窗外一只只手臂从黑暗中浮现,戳穿了原本就碎裂的玻璃伸入车厢内胡乱拍打,试图抓握住什么。 玻璃碎渣在手臂的拍打下四散飞溅,有很多落在了许朝歌周围,低头看去地上反射着灯光连成明晃晃的一片,里面倒映着无数的薇拉和他自己。 在车厢内昏黄的暖光灯映照下那些手臂肌肉全部泛着如生铁一般的青灰色,细密的青黑色鳞片覆盖了大半条手臂一直蔓延到指腹。黑色的指甲尖锐而锋利,让人下意识就想到淬毒的剑刃,又或者嗜血野兽的犬牙。 这就是尼伯龙根的君王麾下越过龙血界限的迷失者,死侍。 火车依旧披风斩雪飞驰在望不见始终的铁轨上,许朝歌感受着吹过自己面颊的风速揣测此时的速度。 60km/h、80km/h、100km/h……最后超过250km/h直追实验室中动车的理论速度,火车仿佛要一直加速加速向更深的黑暗中冲刺,把时间希望命运所有的一切都一起扔到滚滚气浪背后。 失去了玻璃窗户的庇护,在这种速度下狂风把泰瑞狠狠甩在了一侧墙壁上。许朝歌反手将村雨连同刀鞘插入地板,身体钉死在狂风中睁眼凝视着薇拉。但完全暴露在外的死侍群依旧宛若附骨之蛆,死死咬住了这列通往地狱的火车就像咬着一盒铁皮罐头,只要打开罐头里面就是让它们垂涎的新鲜血肉。 “甜美可口……” “血肉……” “吃掉,消化……” 它们在呢喃,它们在等待,它们在狂欢。 血振纳刀后洗练如新的村雨在车厢中斩出一道迷蒙的月轮,所有越界探入车厢内的手臂在呼吸之间见月而断,尺余高的污血从龙鳞和手骨喷射向天花板后又洒落,所有试图就近薇拉的血滴全部被尽数消弭。 挥出这一刀之后许朝歌大口喘息没有去看战果,现在疯狂和疑惑同时充斥了他的胸膛,拼死一战的决意和试图洞悉的理智在他耳畔交替鼓噪。 他不明白为什么能够有龙王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连奥丁张开的王域都不可能压制他的审判更无法冻结他的血统,当年楚天骄面对高架桥上的履凡神明至少还有迎着暴风雨拔刀弑神的机会。 但以现在斩断死侍爪牙都力有未逮的他自己,在高度疑似龙王的薇拉面前大概弹指可灭。 来去之间的风雪席卷走了所有温度,车顶的暖光落在许朝歌肩头仿佛是冷彻的冰盖,厚重而森寒。 “真是羸弱啊。”风起雪落的呼啸声中,薇拉的语调肃穆也凛冽,祂如此说出世界便如此执行,无形的枷锁再一次扼住了许朝歌的四肢百骸把他压得更低更加羸弱。 祂向许朝歌面前迈出一步,原本应当是无形的权与力在薇拉的一步之间被具现了,许朝歌偏头环顾左右,发现一根根自虚无中伸出的锁链在他的前后左右缓缓浮动,逡巡之间结成了一个让人窒息的茧房。 锁链茧房上方悬挂着无数无鞘之剑,所有剑尖同样指向中央的许朝歌,在一瞬之间能够将他轻易剐杀。 这一刻薇拉在许朝歌的眼中仿佛与整个世界合而为一,锁链、剑刃乃至天地都随祂心意而动,就像冰块融化在水中,自此祂无所在处,也无处不在。 强大,不能理解的强大,超出许朝歌认知范围极限的强大。 青铜与火之王。 大地与山之王。 天空与风之王。 海洋与水之王。 不论现在站在许朝歌面前的薇拉真身是哪一位,但这种远远超出常理的力量让许朝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绝望。 如果恺撒说的没错,他根本无法想象昂热的挚友,梅涅克?卡塞尔到底是如何的天纵奇才,能够做到与这种存在同归于尽的。 而昂热在1930年又是如何从这列火车上活下来的? 锁链茧房收缩,天地四合倾覆,3e考试梦中的画面应验了,这一刻驻剑躬身的许朝歌在与整个世界为敌。 下一刻许朝歌甚至没有看到薇拉出手,一柄匕首在他腹腔中“结”出,随后是大刀、长剑、阔斧……所有落在许朝歌身上的武器都不知是如何挥出,更不知道是从何而来,但现实中是巨大的动能洞穿了他,把整具身体一下又一下狠狠凿入对面墙壁之中。 红宝石般的血液如雨泼洒。芬芳甜美的气息催促着更多的死侍翻越窗户闯入车厢当中,凑近一些的死侍匍匐在薇拉脚下,更远处的则撕咬分食着泰瑞的血肉。 连最后一滴血液都被吞入腹中之后,它们转头望向钉死在墙壁上的许朝歌,龙化后狰狞削痩的脸上都流露出同样的饥饿与渴慕。 被一柄短矛截断了脊梁骨的许朝歌只能垂头,再无力抬起。他渐渐模糊的视线落在满地明亮的玻璃碎片上,以他的角度能够从碎片中看到有按耐不住的死侍试探着向他洒在地板上的血液伸出指甲。 他就要这样死去了吗? “你后悔吗?”忽然有人轻轻地在他耳边问。 那声音轻柔如春风化雨,完全不同于薇拉语调的冰寒。 原本已经被钉死的许朝歌忽然能够重新抬头,他茫然四顾试图寻找到声音的来源,但入目的只有恍若雕塑的死侍和薇拉。 离他最近的死侍手指只差几寸距离。 整个车厢在声音响起的一刻就像是被松脂包裹住了,变成一团封印了时光与万物的琥珀,代表权与力的锁链停住、剑刃凝滞。 世界都与许朝歌隔着无垠的距离。 “什么?”许朝歌不明白。 “你后悔吗?”那声音又问,不知道是从视线中的哪个角落响起,但却如同棒槌砸落在牛皮鼓面,“砰砰”重响落在许朝歌心脏的节拍上。 好像他曾经做过什么足以让天塌地陷的决定却遗忘了,现在那个决定本身时隔千年万年后过来追讨他了,问他后不后悔。 该死……某种不可触碰禁忌被提及了,许朝歌只感觉无数蛇蟒咬穿自己头盖骨之后钻入脑髓中翻腾,神经被搅碎成渣痛如骨髓,似乎一万个雷池同时塞入了自己的耳道,从半规管到耳蜗满是咆哮与雷鸣震响。 “我不后悔啊!”许朝歌忍受着剧痛咬牙抬头吼出了这一句话,他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但他这个人从不后悔。 选好了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一路上有山翻山有水涉水,谁敢在他的路上砌墙,那就把墙砸了用砖堆成坟墓再把那人塞进去。 他不后悔。 无边的黑暗中,如同一双大日陡然升起,全身完好无损的许朝歌翻身从床上坐起,他的对面是弗雷德正酣然入睡,而薇拉静静坐在他的床上注视着他。 两人眼中都流转着如出一辙的灼热金黄。 第五十五章 梦境 许朝歌会被薇拉随手蹂躏至濒死,并不是因为祂本身多么强大足以令天地任由挥斥,而是因为那根本是一场由薇拉所构筑的梦境,其余人则是祂在梦中的点缀。 因此在纯粹以精神存在于梦境中,混血种自然也无法点燃肉体中的龙血,释放言灵更是无从谈起。 这就如昂热所说的,为什么自己会在某一瞬间感觉到像是换了一具身体。 意识到梦境存在的清醒者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地支配蒙昧无知的愚夫。天大地大世间任何一种力量都不及梦境中的想象大。 无论是撕裂身体又瞬息痊愈,还是命令死侍嘶吼令天地倾覆,一切全都遵循薇拉的意志,万般权柄由祂驱使。 破开黑夜中茫茫风雪的火车没有随着许朝歌的醒来而停歇。只要面前的尼伯龙根主人不允许,那么这场雪会一直持续到地老天荒。 面对滔滔重压,审判的领域在初代种的精神王域中撑起。 重压的一角被意为死亡与毁灭的权柄戳破并再也无法补上了,仿佛夜色下无边狂澜之间陡然升起了一座灯塔,灯塔踏海摩天永世伫立。 薇拉的王域只保持在周身的丈许之间,而许朝歌的审判领域范围更加狭窄。这代表着双方彼此的力量在此刻极度压缩,已经攀升到了一个令人咋舌恐怖的高度。 一半车厢中杀机四溢胜负生死只在方寸,而另一半车厢中还有人入眠在梦中安睡。 似乎是连灯光都被扭曲了,许朝歌能够看到有灰色的波纹在自己身旁闪烁,现实中绝大多数物质一旦撞入波纹中央,只会在瞬间泯灭成一道灰烟。 如果现在换成是其他不到a级的混血种在不到一米的距离前直面龙王尊驾,大概他们会在弹指之间被源于王域的重压碾碎脊骨倒地毙命。 来自四面八方的精神力量卷带着万钧之力如同浪潮般狠狠拍碎在许朝歌身前,向面前拒绝跪拜觐见的不信之徒施以惩戒。 而狂徒面对神明的震怒,拔刀后回以轻蔑的冷笑。 不过许朝歌拔出的并非网球袋中的村雨。他右手并指上撩,指尖上吞吐着一寸猩红的血芒,纵然横亘在自己面前的是连死神也要退下的叹息之墙,许朝歌依旧有自信能够一指洞穿。 这是他自灵视梦境中取得的无厚之剑,应当是无形的审判之剑自此有了可以承载死亡与毁灭的实体,所以无物不可断,无人不可斩。 薇拉没有闪躲,敛目低眉静静注视着代表死亡的审判沿着自己胸膛一线而上,最终没入了心脏后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死亡落空了,好像刚才许朝歌斩中的依旧是梦境的镜花水月。 “nothingforsometing。”薇拉玉白的手掌在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了许朝歌的手腕,这一刻祂又从梦幻中重回现实并且锁死了许朝歌,两股巨力相互缠搅试图把对方带入自己怀中。 但两人并非是为了拥抱。 许朝歌左手中缓缓从虚空中拔出猩红血剑切下,血剑从两方领域中擦出璀璨的火光。而另一边薇拉的手掌悄无声息完成了彻底的龙化,一枚枚盾形龙鳞从皮肤底下生长叩落,狰狞的龙爪同样抓在了血剑剑格上。 “无中生有,你的审判已经开发到这种程度了吗?”这一次薇拉张口吐出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每一个音节都好像是冲着许朝歌砸落过来,带着君王久居上位的威严。 “你身上有尼德霍格的气息。”祂继续说,“但你不是尼德霍格,你也不是我们。” “这不重要。”许朝歌手中长剑抵住薇拉的骨头,推动对方一步步向前,他摇了摇头轻声说。 随着薇拉的后退,铺设在地板上的红毯被洞穿了,祂后退的每一步都踩出一个个木坑,透过木坑许朝歌看见的并非是钢铁机械而是一片深邃的红色。 即便是已经撞穿整面墙壁但许朝歌没有停下,他抵住薇拉接连f3、f4车厢三面墙壁最后彻底把祂推出整列火车外。 薇拉松开抓住剑格的爪子全身后仰栽入风雪之中,在松手的瞬间祂面对着许朝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之后就蓦然消散了,好像河畔的一缕青烟随风散落在垂柳之间。 有人伸手轻轻鼓掌。 许朝歌应声转头,在他眼中身后的火车又一次破碎了,连带着当中似乎已经睡死过去的所有人。 整个世界如同镜面般皲裂,细密的裂痕从他的视线中心一直向四处蔓延。包括他自己身躯在内,触目所至的任何地方都变成了一面将要碎裂的瓷壁。 微笑着鼓掌的薇拉轻轻向着面前皲裂的瓷壁吹出一口气。 她嘴角淡淡地往上扬起,红唇娇俏鲜艳,鼻头和脸颊都是嫣红的,模样和大雪时节呵气暖手的孩童们别无二致。 但那一口腾腾的白气落到许朝歌眼前,仿佛承受了莫大重负的世界就此崩碎。 无边的黑暗紧跟着层层叠叠地倒卷上来,恍惚之中许朝歌抬头睁眼,但他看到的依旧是f3车厢的天花板而并非记忆中最后一刻的窒息黑暗,似乎自己一直躺在车厢的床铺上并不曾动过。 梦醒之后还是梦。 “多么可悲啊,就像海浪中失去了船锚的小帆,再也回不到真正的现实。”坐在床上的薇拉抚摸着被褥低低地叹息,“即便你能够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但你甚至无法找到我,所以又如何能向我挥刀呢。” 梦,各不相同但无穷堆叠的梦,许朝歌确定哪怕这是自己第二次从床上醒来,但依旧被拘禁在了薇拉的所构筑的梦境中。 纵然他在梦中能够把拔刀弑神一千次,也无法真正撼动现实中薇拉的御座。 这种权柄远远凌驾于言灵学介绍或者许朝歌自己感受过的镜花水月、森罗万象、食梦之貘等等言灵之上,说是铸梦但简直像是创造出一个随心所欲的世界,大概只有《火影忍者》中的无限月读才能与之一较高下。 “不用试图通过点亮黄金瞳来证明自己是否身处梦境中,你刚才已经尝试过了。何止是黄金瞳,只要愿意,我能在梦中赋予你远远超过尼德霍格的权与力。”薇拉灰色的眼瞳中如同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金芒,磅礴的重压扫过,黄金瞳瞬开瞬合,“还有,作为客人的你们,在梦境中每一次死去都会丢失一部分记忆——所以你知道这些人最后在现实中会变成什么样吗?” “婴儿。” “只要有人被你拖入梦境中一次次杀死,那最后就会丧失所有记忆变成白纸一般的婴儿。”许朝歌回答。 “我更喜欢称之为可悲的白痴,只能像垃圾一样死去。”薇拉坐在床上把玩着自己象牙般的手指,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半躺着的许朝歌,“他们大概是没有重新牙牙学语的机会了。” “所以你现在应该可以很简单地杀死我,但你没有,我不明白。” “让我们做个交易吧。” 薇拉俯下身把脸贴近许朝歌,红唇在他耳边微微张合出声,好像情人之间的低语:“把你的身体给我,作为交换,我会给你这个梦中一切的权柄,在这里你就是无上的神明。” “然后就像个可怜的囚徒一样被永远困死在这趟风雪列车上?”许朝歌说,“我想你一定曾经对我的老师也这样说过。 “但他拒绝了。” 第五十六章 双生子 “你没有自己的身体,至少现在没有。”许朝歌闻声了然地点头,“否则你没必要提出交易,我不认为作为初代种龙王的血统会逊色于一位混血种。” “前半句对了,我现在的确没有身体。”薇拉把手掌撑在许朝歌胸膛上感受着那颗心脏强有力的跳动,祂的视线一寸寸地审视着肌肉与棱角,满头如瀑般的金发自然垂落,车厢中微微有风动,发梢带着一股清香随之吹拂过许朝歌眼睫与鼻翼。 “我的身体它被夺走了……被偷走了。”薇拉仰头对上许朝歌的视线,“作为初代种的四大君王,御座上其实端坐着的是一对双生子,你们知道吗?” 面对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瞳,这一次许朝歌漠然地摇了摇头。 “不用这么冷漠。”薇拉鼓励似的拍了拍许朝歌的肩膀,好像片刻之前生死相向的不是他们一样。 “比起屠龙伟业难度翻了个跟头来说,我更关心的是不是还能准时在六十岁退休,但我认为资本家不会放过这种能够做空的消息,所以八成还得延迟退休——官方宣传里大概叫时代转型的阵痛就是不知道还得痛多久……”许朝歌摊开手掌说,“你是比较喜欢我用这种语气吗?” 薇拉听见许朝歌的回答,点了点头“噗嗤”一声捂嘴笑了,那头金发随着她的笑容如同风吹麦浪般摇曳。 “乐景衬哀情是诗人常用的手法”许朝歌眨了眨眼睛没有太大反应,“薇拉,你还真有够悲伤的啊。” “我学过你们龙族的通史,书上说你们龙族是不死的,因为你们在长眠中苏醒的第一件事是重新构建自己的骨殖瓶,身体被杀死后你们的精神和灵魂会回到骨殖瓶中长眠等待下一次苏醒……周而复始无限轮回,因此在人类的历史上你们的身影总是阶段性地闪现。”许朝歌继续说,“如果是人类偷走了你的骨殖瓶,那么捕获龙王的惊天事件在混血种之间是瞒不住的,按照人类的视角来看你们一身都是足以换十五座城池和氏璧。所以答案很明显了,你自己说过的。” “是啊,我的哥哥,祂比我先一步醒来,之后祂拿走了我的骨殖瓶,大概已经吞噬掉了。”薇拉低低地回答,“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连同灵魂一起吞噬对方。” “但你依旧好端端地活着。”许朝歌伸手拨开了一缕垂在自己眼前的金发,入手依旧是如同丝绸一般柔软的触感,“还是说你们灵魂被吃掉了都可以重新复活。” “因为龙王之间是不一样的。我在四大君王之中代表的是最极致的精神与灵魂,大地与山之王中的那一对则分别代表最极致的身体与智慧。”薇拉低着头说,“你听说过权与力吗?” “在我看来大概是言灵与血统之间差别,言灵能做到很多超出常理的事情但龙族血统才是最根本的。” “准确来说是钥匙和大门……双生子其中一位代表着权另一位代表着力,前者能创造匪夷所思的奇迹,而后者则拥有毁天灭地的伟力。”薇拉解释说。 “就像运筹帷幄的谋士和冲锋陷阵的将军。”许朝歌给出了自己的“所以你代表着权的部分,这种权柄让你失去骨殖瓶和身体之后,依旧能够以灵魂的形式在自己的尼伯龙根中自由游荡并挑选适合自己的身体。” “但我不明白,你的故事无论多悲惨都不可能让我愿意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你,我是人类而你是纯血龙族,根据我所接受的教育,龙族与人类中间隔着无数代的血脉世仇,曾经有无数人族被你们当作奴隶和食物。屁股决定脑袋,你本来大可不必和我说这么多。”许朝歌双手交叉抵住自己的下巴注视着薇拉,“所以你在为接下来足够打动我的理由埋下铺垫。” “你知道龙王们的真名吗?”薇拉忽然岔开了话题说起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只知道你们在历史中诸如阿提拉、李熊之类的化名。”许朝歌回答,“以君王或者辅佐君王的名义,向人间重新展示你们的权力。”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康斯坦丁。 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耶梦加得。 天空与风之王,李雾月、还有我……但没有天空与风之王了,现在只有,奥丁。”薇拉轻声说,“双生子以互相吞噬的方式将权与力最终融合,在融合完成的那一刻就代表着至高神明的重现。比如芬里厄和耶梦加得吞噬对方都将变成死亡女神海拉。而天空与风之王的融合最后铸造的是风暴雷霆中的奥丁。” “奥丁……”许朝歌伸手从自己的手腕处抚过,他记得那一晚的暴风雨夜自己从尼伯龙根死人国度中杀出,但楚天骄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你身上还留着奥丁的烙印,只有两类人才有,第一种是和奥丁结有死仇的大敌。第二种是躲过了长枪昆古尼尔必杀一击的漏网之鱼。 上面暴雨的味道就像腐烂的鱼腥味一样,无论用多少鲜血和年岁都遮盖不了。所以祂一定会再度找上你。”薇拉伸手向许朝歌发出了邀请,“把你的身体给我,我们会一起亲手杀死奥丁。” “但这个故事所表达出的只是仇恨,而并非悲伤。”许朝歌凝视着薇拉的表情,一字一句地掀开了故事中的另一层面纱,“除非你们之前是如此地深爱着对方,所以才会为现在的结局而悲伤。” “龙也有感情吗?”许朝歌继续问。 “如果作为曾经奴隶的人类都有,比人类具备更高智慧的龙族为什么没有?比如某个死小孩一直都期待着祂的兄长能够吃掉祂,而祂的兄长总是回答会的会的会的却怎么也舍不得下嘴。”薇拉笑了笑,“但就像你们人类中同样有凉薄之辈,权与力是没有人可以拒绝的金苹果。” “不错的故事。”许朝歌起身推开了面前的薇拉,“但是我怎么会知道你需要一具身体到底是向兄长发起复仇还是迫不及待地把灵魂也送给祂……何况,我的复仇何必假手他人。” “我还以为你和你的老师是同样不择手段的复仇者……不过你也没有其他选择,我们可以在这个尼伯龙根的梦境中互相耗费千万年……直到永远。”薇拉收回一直贴在许朝歌心脏上的手掌,“我可以等待下一位够资格的觐见者,而你没有退路,这就是我的条件。” “那就是谈判破裂了。”许朝歌微微颔首,右手猛然戳穿了薇拉柔软的腹部并把一路从下到上撕裂整具身体。 “如果我的老师在这个梦境中能够找到让自己重返现实的锚,那我同样可以。”许朝歌在谈话中第一次贴近对方,他轻轻在薇拉的耳畔说。 第五十七章 三位一体 斑斓的梦境又一次无声地破碎了。 天和地之间相距格外渺远,显得在其中跋涉的人类奴隶如同被炙烤后蜷缩起来的焦黑蚁点。原木和巨石被三五成群地从一头扛到另一头,看上去如同细碎的火柴或者方糖,但抬眼又能够看见地平线尽头神殿与巨大雕像的雏形,都是由一块又一块方糖似的巨石堆积而成,最终却仿佛撑起了天地。 站在现在的高度,无垠冰原上吹来的风似是女人的低泣,凄清而无力。放眼望去白色的褶皱是应当高耸的山脉,而中间被划去的一道道浅灰色的痕迹则是裂谷。 伫立于高天云端上的许朝歌望着脚下冰原的眼神无悲无喜,有人轻轻环臂抱上了他的腰身,暖暖的微醺从背后舔舐着他,好像是此间唯一的温暖。 他从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就算整个世界都和自己泾渭分明已经形同陌路,但至少还有人愿意站在你的身后张开双手拥抱你。 许朝歌回头时身后看到的却只有青灰色的凝滞天穹,云和星辰都像是被杀死后镶嵌其中,于是永不再流动,好像那股温暖只是因为孤独而塑造出的自欺欺人错觉而已。 当他把视线重新投向冰原大地上时画面又变了,刚才还只是雏形的神殿与巨像都已经拔地而起,炽热而盛大的火焰拱卫着二者,人类奴隶们戴着镣铐对着火焰后的建筑五体投地顶礼膜拜,他们在齐声颂唱着恢宏的圣歌,在赞美在献祭也是在祈求。 久久的无人应许之后,那些奴隶没有失望而是更加狂热,他们密集如蚁行,从四面八方蹈入烈火之中纵舞高歌,至死方休。 那么热切、那么虔诚、那么悲伤……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聚散。 “他们在祈求落下的太阳重新升起再度照亮冰原。”有人在许朝歌身后轻声说。 “只有你还没有向他们许诺过,但现在的你暂且失去了许诺的资格。”声音继续响起,“我们曾经许下过热与光、蜜与糖……” “为什么我会失去向他们许诺的资格?”许朝歌这一次没有试图回头,他静静注视着面前冰原上的祷告者,他们仍旧在以自己性命作为牲祭向心中的神明祈求。 “因为你被玷污了,现在是祂的血脉主导着你的自我,言灵就是自我的外显。而你的本我被封印遗忘了,现在的你并不纯粹。”那声音说。 许朝歌手臂裸露的肌肤上传来与刚才同样的熏熏温暖,好像身后的人伸出双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 “如果现在的我是自我,那么你又是什么?我的另一个人格、我的另一段过往、还是除此之外的超我。”许朝歌问,“弗罗伊德认为一个人有三个自己。本我、自我与超我。本我代表潜意识的欲望,自我是现实意识,而超我是完美准则。你是向往完美的超我吗?” “人类心理学家的描述并非完全恰当,但可以是。”声音轻轻笑了笑,“不过和苦心孤诣追逐完美不同,你曾经如此排斥我。所以,要融合吗?” “听起来就像是古玩一条街上小贩们坐地起价。”许朝歌笑了笑后反问,“融合后我又能得到什么呢?他们的侍奉和追随吗?” “真实的路。”声音如此回答,“你现在不是迷失在了天空与风之王构建的风雪幻境中吗?” “你又要怎么证明你不是薇拉,正在试图哄骗我交出自己的身体。”许朝歌不为所动。 “许朝歌,你自始至终面对他们的问题都没有回答你的老师到底是谁——希尔伯特?让?昂热。还有夏弥、楚子航、楚天骄、苏小妍、路明非……需要我依次报出那些曾经在你前十六年生命中留下过痕迹的名字吗?” “那我要庆幸我这人平时挺慎独的,还有路明非当时塞给我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许朝歌耸了耸肩,“那就融合吧。” 源自苍茫荒野中的风夹着雪吹过,浓稠的黑雾被风吹出覆盖了整个冰原,地上的一切在雾气中都衰败下去。 火焰被熄灭后只剩一堆灰烬与枯骨;冰原化成水又渗入干涸龟裂的大地;藤蔓植物从神像底下生长出来又很快凋零…… 风雪和黑雾吹卷到许朝歌眼前撞碎成了无数幻梦一般的气泡。 这些气泡许朝歌眼前应声浮现又瞬间破碎,生灭之间筑起了一架连通彼岸与此间的彩虹桥。 彩虹桥以划破长夜的第一缕熹微晨光作为开始;而最后的景象是投入熔炉中的老人,熔炉上是大树密密匝匝已经枯死的枝桠。 中间的是曾经的美好和荣光。 真是黄金一般的时代。 “选一个吧。”那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最后沁入许朝歌的骨髓当中消失不见。 许朝歌伸手面前从流转的彩虹桥中捞出一个气泡。 气泡破碎之后涌出来的是如潮一般的声光电色。 天空被染成了黄金。 六条巨龙拉着车架从扶桑奔向虞泉,车架上放着光团,透过散发着无穷光和热的光团能看见其中三足的金乌。 两匹天马拉着金色的车架,天马鬃毛之间洒落下无数光亮,车架上装着的是炽热火块,车上的女人用巨盾护住了火块以免其落入凡间。 更远处是四匹背生双翼的火马同样拉着车架自东向西奔向俄刻阿诺斯的彼岸,车架上端坐的男人头上带着硕大的太阳金冠。 这一刻冰原的青灰色天空上出现了无数轮太阳。 “现在我们的赦令对你解封了。” 伴随着声音响起的是无数呼啸与雷鸣,许朝歌抬头望去,皇皇太阳一轮接一轮全部坠入深海,在最后一刻爆发出焚山煮海的光和热。 龙袍琉冕、执剑披甲、抚琴拨弦……迎着太阳许朝歌身后照亮出无数各不相同的人影,恐怖的力量随着人影一同加诸于他的身上,外露的威能将黑雾与风雪尽数倒卷。 代表完美的超我重新归位,许朝歌一步步走下云端,虚无的空气在他脚底凝实成台阶,黑雾被驱散,他最后走到曾经冰原上躬身抚摸着大地。干裂的泥土在他的掌心当中重归于湿润,冰水浸透又冻结,茫茫的冰盖以他手掌为原点向四周扩散蔓延,直到将整个世界重新冰封。 “咔擦。”许朝歌轻轻掰断了他手掌底下结出的第一块冰块。 新结成的冰面如镜光滑,许朝歌端详着眼前的坚冰,轻轻呵出一口白气,重新擦干净之后隔着冰面的另一边出现的是正坐在床上注视着空荡荡床铺,等待他再次从梦境中醒来的薇拉。 薇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视线移开从床铺移开,对上了冰雪世界中的许朝歌。 “我还以为你最多也只能够顺利抓住船锚回归现实。”薇拉轻声说,不大的声音穿透了两方梦境之间的壁障落入许朝歌耳朵里。 “原来其实你只构建了两个梦境啊,我还以为这一次看到的会是无穷无尽的梦境海。”许朝歌端详着手中的冰面回答。 “不,其实是三个。”薇拉随意挥手,许朝歌手中的冰块如同融化的蜡烛一般消融殆尽。 伴随着冰块同时融化的是这个夹在薇拉两个梦境中的世界。许朝歌抬头向天穹望去,从最高的中央顶点开始,好像是炽热的火星落在了灯笼上面,世界四方如同薄纸一般被点燃了,显露出背后的第三个梦境。 天上降下的并非暴雨或者狂风,而是无数半透明的镰鼬,刺耳的嘶鸣从四面八方响起,声音里满是渴血的躁动。 “聒噪。”许朝歌站在由镰鼬掀起的旋风中轻声训斥,旋风就此崩散,镰鼬仿佛受到某种不可违逆的诏令就此全部死去。于是一切都安静了,他的视线越过镰鼬眺望远处流淌着熔岩的雪山,这一次雪山上并没有黑色的巨龙振翼咆哮,在雪山脚下匍匐着一具依旧无头无尾的龙尸。 七口冰棺压在龙尸的肚皮底下,里面封印着六位车上的乘客,而原本装着许朝歌的冰棺已经空了,薇拉正坐在冰棺上。 她赤足散发。 第五十八章 极诣(第四更) “我记得在喝下午茶的时候你介绍过,说党项人受到外族伤害后必须复仇,复仇期间需要蓬首垢面赤足。”许朝歌一步步踩过地上成堆镰鼬的尸体向雪山走过来,他的步伐并不大,但落下时却又一种缩地成寸的效果。 “这代表着你已经把你的那位兄长视为外族人了吗?”许朝歌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停住了,伸手遥遥向薇拉劈出一记手刀。 手刀挥落带起的气浪一路仿佛要斩断天和地和所有试图挡在面上的阻碍。 “因为祂已经是奥丁而非李雾月。”薇拉微微偏头,手刀就此落空,撞在身后的雪山上凿出一道几乎把雪山当头切分的裂缝。 整座雪山在颤抖,雪崩如同狂澜一般咆哮着,数十万吨冰雪眼看要把龙尸都吞噬,薇拉打了一个响指,于是冰雪温驯地依次倒流回到原位,雪山裂缝愈合消弭,一切尽归原状。 “不用再试探了,类似这种虚假的手段对我们彼此都没有作用。”薇拉松开手指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在梦境中分享我的权柄。换作其他人哪怕能够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中也无力改变这一切。”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告诉你?”许朝歌笑了笑但并没有直接了当拒绝。 “我们可以交换。”薇拉指了指六口冰棺底下其他乘客。 “在第一场梦境中我作为猎人成功击杀了凶手,这样说起来其实你还欠我一个祈求。”许朝歌转而提起薇拉在最开始布置的谜题,“芒多和沃登以为是自己发出了邀请信,但事实上每一次的旅客都是你自己精挑细选的吧?” “为自己这场望不到尽头的梦境增添一些波澜而已。”薇拉点了点头,“脱离了这个尼伯龙根之后我能做到的事情不多,但从梦境中给他们一点点暗示就行。所以你是想用祈求换回他们吗?” “不。”许朝歌否定了薇拉的提议,“我要用祈求的机会换回我老师萨特努斯遗失在这里的记忆,再和你交换六名游客的生命。” “很公平。”薇拉说,话音落下地面上裂开六道直抵无尽深渊的裂口,除了她身下坐着的空置冰棺之外其余六口冰棺全部被吞没。 一个水晶球被薇拉远远地跑过来,水晶球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跨越数百米的距离落在许朝歌怀里。 许朝歌接住水晶球上下打量了一眼,里面随光流转的切面中映照出的是清亮如水的刀剑、满世界燃烧的大火、恶鬼和猛虎的纹身,还有昂热的身影。 “你作为奥丁曾经的妹妹那你一定知道昆古尼尔。”许朝歌收起水晶球说。 薇拉点了点头:“传说中的必中之枪。其他武器是先攻击然后命中,但对昆古尼尔而言在戳刺的前一刻已经在宿命中锁定了对方,这是一件因果律神器。” “那我现在一样。”许朝歌说,“我想要分享你的梦境,于是我就能分享你的梦境。” 赦令?极诣。 和审判一样,同样是以纯粹精神力量发动,但并不需要吟唱龙文,因为其本质超脱了由龙血赋予的言灵。 极诣的唯一作用就是锚定使用者所认为的现实。只要许朝歌认为是这样,那么现实当中就是这样。他认为自己可以分享这种虚幻的权柄,那么他就可以。 不过在“认知”与“达成现实”二者之间需要耗费许朝歌海量的精神、体力还有某些副作用。现实越容易达成那么这种消耗就越小,比如他认为楚子航今天一定比懒狗芬格尔更早起床,这应该只需要他开口的力气;而如果想直接锚定锁死面前薇拉的死亡,那可能付出现在许朝歌一条命都远远不够。 “我听过这种力量。”薇拉呼出了一口气跳下冰棺,“祂让别人不要死,那么被拯救者就一定不会死——其实反之亦然,但有时候掌握这种力量者自己想不到。” “如果我真的任何实体都不剩的话,大概你现在随时可以从容离去。”薇拉转身背对着许朝歌开始歌唱,祂的口中发出古奥的音节,没有全部死去的镰鼬再度发出令雪山震颤的嘶吼作为伴奏,整个世界都回荡着颂唱和聒噪的鸣响,天地间是一片纷扬的苍茫。 同时天地四方都锁定了许朝歌,随时要阻止他使用极诣逃离。 随着颂唱的进行,一阵律动的“砰砰”声响忽然插入了颂唱和嘶吼当中,成为了异军突起的第三声部。许朝歌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律动的来源,是雪山下那一具无头无尾龙尸的胸膛。 血肉、鳞片、尾巴、头颅。 原本应该彻底死去的心脏在薇拉的战歌命令下再度跳动,通体生青色的巨龙血肉重生振荡双翼,抖落了上面永世不化的冰雪,气浪掀起的雪花跨越数百米距离落在许朝歌面前立刻分作两半。 透过风雪他注视着面前的薇拉一边旋舞一边褪下了作为人类的遗蜕。女孩的皮肤和血肉随着祂的舞蹈颂唱而消散崩解,金发委地在冰雪中铺开,让人情不自禁就联想到色彩极其惊艳的油画。那双灰色的眼瞳掉在地上,在地上压出两条不规则鲜红血迹,一路骨碌碌滚进雪中消失不见。 渺渺的青烟从那具金发及腰的斯拉夫女孩的身体中飘起,最终又从高天之上倒灌龙头中。 于是在一片白色荒芜之间陡然燃起了两盏金黄汽灯,灼热逼人的光芒融化了风雪向许朝歌逼视过来。 这一刻融合了龙尸与君王灵魂的古龙突破了生与死的界限。 在复活的巨龙背后无数惨白色的手掌捅穿了冰雪,成群死侍蒙受君王的召唤从冰山中爬起。它们的具体模样隐藏在黑色的斗篷之间分辨不清,爪牙抠在压实的冰面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划痕,嗜血的眼神聚焦于一处,令人不寒而栗。 一线猩红飒沓,瞬息之间就斩断了来自龙侍黄金瞳的威压。传达死亡旨意的审判之剑再度出鞘。 许朝歌迈步跨入了风雪气浪当中,手握血剑的掌心中如同有烟花燃烧,极诣与薇拉梦境权柄相互抵消之后,可以分出胜负生死的方法重新回到了三尺剑锋下。 风雪之中死侍从古龙两侧扑杀而出,阵势一如草原上狼群在头狼指挥下直取面前少年的喉咙与心脏。完成了伴奏的镰鼬同样冲天而起,密集如潮的旋风劈头盖脸切落。 尼伯龙根、死人国度在这一刻彻底露出了獠牙。 许朝歌拔剑奔袭,审判领域撑起到极限。 最先扑落的是集群的镰鼬,它们的旋风外壳在瞬间就被审判领域中的死亡绞杀,随后是折断的膜翼和骨头被切碎成一蓬灰白细雪。 细雪甚至落不到许朝歌眼前就被泯灭了,同样泯灭的还有轰然撞上领域薄膜的死侍。它们的黑色斗篷立刻化作灰飞,探入其中的手爪如同塞进了绞肉机中,骨头连着皮肉一起被打断粉碎,污血洒落在冰面立刻被冻结成黑块。 站在雪山上俯瞰,许朝歌就像是切分黄油的热刀,一路毫无凝滞感地突破了镰鼬与死侍。 偶尔有巨大的九头镰鼬在血肉堆积的掩护下成功接近他的身前一丈,但是许朝歌甚至没有挥剑,九头镰鼬对上他的黄金瞳后所有头骨齐齐爆裂,这一刻规则的力量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碾碎了祂的骨头,极诣之下神明可杀。 风雪之中无数灰雪与血肉狂乱飞舞。 腥风血雨的歌舞迎来最盛大的一幕,风起雪落之中许朝歌猛然撞上巍峨不动的古龙。 审判领域在龙鳞之上激起星火如雨,半透明的血剑斩断腐朽的血肉切入龙骨之中。 古龙付出一只龙爪的代价卡住了审判片刻,酝酿已久的龙炎如山谷激流轰落,天地四方的梦境之力挤压着许朝歌迫使其分出更多的精神运用极诣应对。 许朝歌手中长剑瞬间消散又在另一只手中浮现,极诣的锚定下原本就不长的吟唱时间直接被省略了。许朝歌逆着龙炎冲天而起,空悬的赤金色瀑布被血剑逆势生生切开。 古龙脖颈上的鳞片翻卷,留下一道丈许长的伤口。 许朝歌屈膝落地,身后被刺痛的怒龙放声咆哮,炮弹般的风雪接连砸落在审判领域上,以强大动能逼迫许朝歌步步后退,在雪地中犁出一道深深的沟渠。 更多更强的死侍爬出,它们的身影覆盖了整座冰山就像粘在蜜糖上的蚂蚁。 在许朝歌面前无数黄金瞳点燃摇曳,看起来好像是天上的星河倾落,簇拥拱卫着中央真正的太阳。 古龙很强,同时具备龙躯与君王灵魂之后,威能已经大大超过了言灵全开的许白帝,危险程度不在昂热之下。 并且因为龙躯已经死去一次的关系所以审判的撕裂流血效果并不能见效,一次一丈长的伤口听起来骇人,但相比山高的古龙实在相形见绌。 许朝歌倚仗着极诣与审判当然能打,但需要付出不菲的代价,如果古龙不阻止他离开的话他并没有非战不可的理由。 “为什么要阻止我离开?”他凝视着面前如山般的古龙轻声问。 古龙口中重新燃起赤金色的火焰作为回答。 第五十九章 事了(第五更) 整片大地都是黑红色的,偶尔能看到底下冰雪原本的白。好像有人拿着半块番茄在画板上随意涂抹,之后又兴之所至地泼上了一整瓶百事可乐。 许朝歌轻轻睁开眼睛,他的身旁四周都高高堆叠着来自死侍的残肢,底下的碎块分明,再垒高一点的骨和肉并不是那么匀称,而是成块成团。血肉当中掺杂着镰鼬碎裂后留下的灰白骨粉,最大的九头镰鼬幸运地留下了半块身体,串一串大概还能当作孜然口味的排骨。 很显然许朝歌后面的切削不如最开始那样得心应手,长久地维持整个审判领域对他而言还是不小的负担。 他手中猩红的审判长剑依旧完好无损,不过持剑的手掌心中满是细密的血痕,更多的爪印和削剐伤口分布在他的胸前和后背,古龙龙尾在他腹腔造成的贯穿伤口被他使用极诣强行愈合了,但是代价不菲。 最后的也是最强的敌人现在已经濒临死亡,原本如山脉高耸的龙躯静默匍匐在污浊的血河之中,背脊上黑色的鳞片被一路剜去了小半,那是许朝歌翻身在龙脊上的杰作。祂的一只龙眼上蒙着厚厚的血翳,审判透过眼珠搅碎了古龙的半个脑袋。最致命的创伤在龙首下方,将近一半的脖颈都被斩开了再也无法吐出龙炎,透过那道可怖的伤口能够看到另一边喉咙中枯白的肉壁在微微起伏。 迈出第一步的许朝歌因为疼痛而有些踉跄,但很快挺直了脊梁拖着血剑走向古龙。 他仰头凝望着另一只没有被他戳瞎的龙眼,对视的双方眼中都只剩下一层淡淡的金芒,如同天将破晓之前远山峰顶上的一线渺渺微光。 此时互相之间相距不到十丈的二者都还有最后的力气。 龙躯的弱点在于心脏大脑与脊梁,背脊和大脑被重伤后只剩下锁在骨笼当中的心脏。现在心脏中正从每一根肌肉纤维中榨出力量共同酝酿成石破天惊的一击。 面对着古龙的锁定,许朝歌一动不动地横剑于腰身中间,这是一个不太标准的居合姿势。他的目光缓缓巡视,伴随着古龙的喘息而轻轻转动,试图勘破对方想要从哪里下手。 龙爪拍击、龙牙撕咬、龙翼削斩……还是从仅剩的半边喉咙里吐出最后一口龙炎? 许朝歌没有等待很久,生命流逝一旦超过某个极限哪怕是龙躯也无法挽回。 古龙右边的龙爪高高挥舞拍下但只是佯攻。最后时刻它真正使用的并非暴露在许朝歌眼中的爪牙,一直隐藏在龙躯背后的龙尾挥动之间带起纱雾一般的冰雪,巨大的动能仿佛把沿途的空气都要压破,一圈实质性的涟漪以龙尾最尖锐骨刺为圆心荡起。 许朝歌瞬间再次以极诣对自己的身体下达了命令,这一刻他双膝微曲再次爆发出了不逊色战斗刚开始的极速。古龙必杀一击的龙尾拍碎了雪和残影就此落空。 另一边快若流光的许朝歌没有避开拍落的龙爪,而是选择了直直向前冲锋。 一直紧贴大地的心脏终于完全暴露在许朝歌眼前,许朝歌瞬息之间跨越数丈距离兜头撞入冰雪后面巨大的龙躯当中,极速与巨力的共同作用下将硕大的龙躯撞得踉跄后退几步。 原本应当厚实到足以抵御寻常手枪射击的龙鳞被血剑轻松破开了,过程顺滑一如吴刀破新橙。再坚固的骨头里护住的都是同样柔软的血肉心脏,何况骨头也护不住。 许朝歌手中剑刃扭转,握住剑柄像他之前翻身骑在龙背上一样,顺着整条龙身向上狂奔,要把整个颀长的脖颈尽数撕开。死亡的领域在剑刃之上抵近释放,如果这是网游的话这一发贴心审判下去,大概古龙头上要飘起一片的真实伤害带暴击。 古龙高高扬起脖颈四处摆动似乎想要甩开许朝歌的撕扯,狂怒也无力的哀嚎震起大地上纷纷扬扬的雪花,那双龙瞳之间满是绝望和颤抖。 面对古龙眸中闪现的类人情绪许朝歌没有犹豫,砍起漂亮的吉普赛女郎都不会手软又何况是模样狰狞的龙族。 他抓住插在古龙下颚处的剑柄翻身荡起,顺势拔出血剑成功落在那对淡金色的龙瞳之间。此时一人高的熔岩龙瞳几乎和他贴脸相对,许朝歌甚至能够感受到眼睑开合的瞬间带起的风压。 审判长剑第二次被他狠狠灌入古龙眼珠之间并搅动。 随着一声响彻四野的哀鸣,古龙最后的大脑也被完全摧毁,庞大身躯堕地后掀起的气浪将附近的血肉全部推开。 许朝歌长舒了一口气慢慢松开手中血剑,他没有把握认为摧毁这具龙尸就代表着杀死高高在上的四大君王中的一位。但至少失去了又一股强力臂助的薇拉已经没办法继续阻止他打破第三个梦境。 失去执剑者精神维系的血剑就此消散,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最终时刻,那只应该已经被搅碎的龙瞳微动,许朝歌从龙瞳中读出的并非生灵即将投入死亡拥抱的惶恐、畏惧,甚至不是当时许白帝脸上的好奇…… 那是让人难以理解的解脱与窃喜。 不等许朝歌做好准备,梦境世界已经地动山摇。 最先倾颓的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即便在死侍浪潮中都没有垮塌的雪山终于崩碎了,海啸般的冰雪向四方冲下,在越过某个界限时却又十分突兀地消弭无形。 随后是冰原大地,深不可测的裂隙在大地上蔓延开来,俯瞰如同一张致密的蛛网。大地就此分为无数块,和水杯中消融的浮冰一样向着深渊倒下,不论是番茄汁又或者百事可乐,黑红全部被更深遂的黑暗吞没了。 天穹最后倾覆下来。 许朝歌在车厢床铺上睁开了眼,在他的床头正放着一个流光溢彩的水晶球。旁边地毯上滚落一地的是从桑达到索尔斯六人,其余人都依旧陷入在沉睡之中,不知道他们在梦中死去了几次,又失去了哪些记忆。 他伸手解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副亮银色的手铐给芒多和沃登拷在一起。 这玩意是执行部黑风衣连同文件提供的,据说是出自装备部之手,黑风衣临走之前还特别多嘴叮嘱了许朝歌一句说拷上了犯人之后离这东西远点,放心犯人是绝对跑不了的…… 搞得许朝歌云里雾里。 许朝歌拎起网球袋翻身越过地上人群推开了车厢房门。透过走廊上的窗户看过去这列火车并没有按照列车行程表里说描述的那样正飞驰在西伯利亚大铁路上。 相反它静静地停在了这个荒芜废弃的木制车站中。 被杂草爬满的铁轨上还留下了两行列车压过的崭新痕迹,只能说这枕木和铁轨都足够结实,否则一行人怕是还做着梦就翻了车。 但如何把这群人送回莫斯科也是个问题。 许朝歌摩挲着网球袋四下寻找,希望在某个角落里能发现被人遗忘的推车或者木板…… 一无所获,但两束车头灯射出的金光照亮了废弃月台上的黑暗。 只看见一个腰长腿更长的姑娘正踩着双恨天高冲着这边招手,她手边扶住的车门并非劳斯莱斯或者宾利,而是一辆拖斗硕大的拖拉机。 第六十章 游戏答案 车载音响里《尼伯龙根的指环》已经唱到第三幕,盖世英雄齐格弗里德再次铸造了神剑并成功杀死巨龙,巨龙的鲜血染遍了他的全身,只有背部肩胛下的一小块被落下的树叶遮挡,为日后的阵亡埋下了致命伏笔。 唱词时而婉转时而激昂,像是河水一路流经浅滩,在卵石上激起形态各异的浪花。 歌剧掀起的浪花中偶尔掺杂了些许不和谐的杂音,比如音响中唱: “天地间有哪一族是从地心里生出来的?” 回答:“吱嘎”“吱嘎”“突突突”“突突突”。 “哪一族类是住在地上那一面的?” “吱嘎”“吱嘎”“突突突”“突突突”。 “哪一族类是住在云霄中的呢?” “吱嘎”……“突突突”…… 后半段是拖拉机发动机的声响,而前半段是从副驾驶座上传来的咀嚼薯片的动静。 “薯片,你能不能别跟着哼唧了,以你的艺术修养我猜你压根听不懂在唱什么。”开车的酒德麻衣终于忍受不了喋喋不休的动静,偏头瞥了旁边的苏恩曦一眼。 “是是是,毕竟我这种看起来就像是商学院优秀学生的乖乖女。比不上你,三天能勾搭四位明星一起欣赏百老汇经典剧目。”苏恩曦满不在乎地咬碎了手中的薯片,发现包装袋已经空了之后,干脆提起袋子把所有碎渣全部倒进了嘴巴里。 她吹弹可破的肌肤瞬间鼓成一圈,好像冲出水面吸入了大量空气的河豚。 酒德麻衣的视线越过苏恩曦搭在中控台上的双腿,落在那张嘴角还留着一圈薯片碎渣的俏脸上。 “我记得你以前吃相挺斯文的。” 苏恩曦摆了摆手:“这是对资本家惨无人道压榨工人剩余价值的反抗罢了,凭什么我要被他一条短信就从东京帝国酒店撵到这荒郊野岭的莫斯科郊外啊?” “我也不想这样,要知道一天之前我手里握着的还是新西兰小牛皮缝制的方向盘行驶在第五大道上。”酒德麻衣淡淡地回答,手中拖拉机的方向盘猛地划出一个大角度,后头拉拽着的拖斗撞在坎坷的土路上发出丁零当啷的撞响。 “但这就是契约,我的朋友。”酒德麻衣伸手切歌,“要往好处想,至少老板还给这台拖拉机加装了一等一的burmester音响。” 《尼伯龙根的指环》跳过了阴谋揭幕,来到了江户时代的日本,变成了一首慢版的《樱花歌》。 “再好的音响也顶不住拖拉机突突啊,现在就好比你手里拿着油泼辣子冰淇淋还在纠结旁边毛肚火锅的香气掩盖了你冰淇淋的甜美——况且你们花的难道还不是老娘我辛辛苦苦赚的钱?”说到这里苏恩曦越加来气,“给一次性的拖拉机装柏林之声,买黑石官邸当猫宅,按照这个剧情发展,以后是不是就要快进到买下满编第七舰队的弹药库到太平洋上放烟花了?” “放心,大是大非上老板一向很拎得清,我想如果有一天发射战斧导弹的按钮送到你手里,一定是需要你把导弹塞进龙王嘴里。”酒德麻衣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就把我这种死宅留到紧要关头再上演英雄登场啊,接人这种活计雇个人就够了也需要我参与吗?” “确切来说是在龙王的尼伯龙根门口接人。”酒德麻衣纠正了她的说法,“连老板也不知道等下出来的会是什么——我们的小怪物,还是获得了全新身躯的四大君王之一。” “老板干嘛非得让人来接他一程。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苏恩曦叹息。 “谁又能知道呢?”酒德麻衣单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撑着自己额角,口中跟着家乡的古谣轻轻哼唱。 “如果小怪物被龙王干翻了,需要奶妈团收尾。先不谈我个战斗力0.5的加上你个战斗力勉强够5的够不够给龙王塞牙缝。但老板甚至没让我们抄家伙。”苏恩曦再次长叹,“还真是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 “长腿,这一次你手里的档案是从哪儿到哪儿呀?”长叹过后苏恩曦用手肘捅了捅开始八卦,“别介,老板从没说过不让咱们互通有无。毕竟咱们签的契约都已经严苛到黄世仁都要落泪的地步了。” 虽然酒德麻衣她不懂《白毛女》,但她懂地主和资本家,于是明白了苏恩曦口中说的大概是一个形容老板抓着打工人下死手的类比。 “天空与风之王、紫色鸢尾花案、七人游戏,没了。”酒德麻衣说着干脆将文件全塞到对方手里。 苏恩曦从一直压在自己背后的包包里抽出一卷a4纸和半截铅笔,无视了拖拉机的颠簸开始写写画画。 “萨特努斯。这个名字来自希腊神话中农业之神saturnus,代表星期六。 索尔斯。这个名字来自北欧神话中的雷神thor,代表星期四。这两个名字是最容易看出来的。”苏恩曦敲了敲铅笔笔头,随着思考她的眼中亮起一层金黄,如同薄雾中点燃的马灯。 “按照这个逻辑来看接下来可以找到的应该是这个——沃登。很接近北欧神话中神王奥丁的古音woden,献给祂的是wednesday星期三。”苏恩曦的目光在剩下四个名字中来回扫视,“芜!我说怎么一直都找不到你——弗雷德,唯一一个贴近奥丁伴侣frigga的名字,frigga''sday即星期五,可能是因为性别原因名字改变了。” “过半了,那么泰瑞则是星期二tuesday,这是为了纪念北欧神话中战神tyr,官方翻译是提尔,嘿嘿,和我一样最开始学英文的时候读成了特瑞。” “最后两个是星期一monday和星期天sunday,分别是芒多和桑达。这里我倒是看出来了,和希腊神话中广为流传的太阳神阿波罗或者赫利俄斯不同,北欧神话里太阳神是苏尔女神,月亮神却是男神曼尼。”苏恩曦点了点头放下了手里的铅笔,“结合紫色鸢尾花案来看,凶手不是弗雷德就是芒多,或者两者都是,他们两个对应的和神话中性别正好相反。” “也有可能是沃登,奥丁和弗丽嘉是七人中唯一的一对夫妻。”酒德麻衣说,“剩下格格不入的就只有我们的小怪物了,大家都是北欧神话里的阿萨神族,你一个罗马神话或者说希腊神话里的跑来凑什么热闹。” “不不不,我们还需要注意的是这个。”苏恩曦手中的铅笔从“帕帕斯”底下划过,“papas,代表希腊教会教区牧师的姓氏。如果那场游戏里存在一位神明的话,七人真正能够沟通神明的只有小怪物。” “从尼伯龙根里走出来的到底是神明还是怪物我们很快就知道了。”酒德麻衣一脚刹住了拖拉机,一路“突突突”的声响终于偃旗息鼓。 她抬腿踢开车门下车,走入静谧的黑夜当中扶着车门远眺,车灯在密林中搭起两座黄金桥,有优雅的人声在朦胧月光下轻轻哼唱。 面前荒芜的木制车站已经开满了细碎的白花,更多的是深绿与浅绿色的枝叶,花和叶之间静静停靠着数节无头无尾的车厢。 第六十一章 欲望 许朝歌依次把沉睡不醒的六个人扔进了拖拉机拖斗里面,怕不保险掏出黄金沙鹰一人给了一枪弗丽嘉子弹,枪口移至拷在一起的芒多和沃登两人时还扳机扣到死,特别多给了几枪。 拖斗里的男女老少像鱼舱里半死不活的鲶鱼一样蹦哒了几下。 两座拖拉机轮到他自己上车时已经没有座位了,苏恩曦拍了拍自己的座位示意两人可以挤一挤,丝毫没有男女授受不亲不清的认识,看起来就挺没谱的。 如果许朝歌知道开拖拉机的那位前男友能凑整整一个加强连,而苏恩曦连个正儿八经的的恋爱都没谈过,平时口号喊的却是“人生苦短及时性感”。 两相对比起来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许朝歌还是摇头婉拒了苏恩曦的提议,挎着网球袋单手抓住扶手站在了踏板上。 “唉唉唉,你怎么不问问我们是谁啊?” 搭上许朝歌之后拖拉机“突突突”地重新发动,苏恩曦从副驾驶座上探出一小半身子问许朝歌:“你就不好奇我们是秘党的人、世家门阀的人还是第三方势力吗?” 说着苏恩曦还把屁股底下的a4纸抽出来往许朝歌面前推了推——显然蓄谋已久,还真是互联网时代人人都光屁股。 许朝歌摇了摇头表示还真不好奇,既然找上门来就定有所求,要是这拖拉机真的一路把他送回酒店门口立刻拍拍屁股走人,那才奇怪。 况且在他眼里面前的两人虽然是混血种但都挺弱的,长腿的那个不知道能不能扛住自己认真一拳,但嘴边还有一圈薯片渣的肯定扛不住。 要是苗头不对再拔村雨就行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的原因,没人比你们更懂如何把天聊死。”面对许朝歌的无动于衷,苏恩曦捂着脸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在今天短短一个小时之内叹的气简直要比一个礼拜内加起来的还要多。 她缩回身去,轻手轻脚地从座椅上的背包里掏出了一瓶伏特加扔给许朝歌,自己打开另一瓶刚拧开瓶盖就被人眼疾手快地狠狠按住了。 “你包里要是有带伏特加的空间还不如多带两包薯片。”酒德麻衣拽过酒瓶卡在对方摸不到的挡风玻璃下面。 “薯片吃多了身体会发胖的嘛。”被抓包的苏恩曦讪讪笑了笑,另一边许朝歌向她扔过来了一包东西,苏恩曦接住一看才发现是薄荷味的口香糖。 “薯片,要是有什么应该交代的话,那你现在可以讲了。”酒德麻衣抓着方向盘淡淡地说,“我不觉得你这种管家婆龟毛女会舍得给自己订东京帝国酒店。” “小妞你是吃我的不仅不嘴软还专揭人短啊。”苏恩曦伸手想去挠酒德麻衣但还是被镇压住了。 许朝歌低头单手清着手机短信没有去看她们,这种自觉全是被苏小妍和夏弥两个没分寸的傻白甜或者白切黑练出来的。 另一边打闹过后,苏恩曦清了清嗓音重新望向许朝歌,这一刻面前染着栗色头发的女人忽然从宿舍里嘻笑打闹的抠脚女大学生,摇身一变成为了用支票劈开华尔街五大投行大门的金融精英。 许朝歌若有所思地抬头与之对视。 “交换吗?”她问,“秘密交换秘密。” “比如。”许朝歌将手机屏幕反转展示给她看。 “海伦失踪前最后三个月的人生轨迹,交换你在尼伯龙根的遭遇。” “但它现在已经塌了,我不觉得还有探索的价值。”许朝歌单手打字。 “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苏恩曦以一种斩钉截铁的态度回答。 “抱歉,没有兴趣。”许朝歌收起了苹果手机冲着苏恩曦摇了摇头。 远远莫斯科城里的灯光已经在望,拒绝了苏恩曦交换申请的许朝歌从踏板上翻到拖拉机后面拖斗里,一手一个抓起了芒多和沃登跳下了车。 他从兜里抽出几张卢布纸钞,用伏特加酒瓶压在了拖拉机上,拖着两具睡过去的身体走向了另一条路。 “麻烦挪点地方。”男人的声音把酒德麻衣两人目送许朝歌远去的视线一起拽了回来。 苏恩曦向着酒德麻衣的方向靠了靠,一片西装衣摆落在了另外半边座位上。 一只纤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掌拿起了伏特加和卢布:“哦?法国的greygoose,被称为世界上口感最好的伏特加。不过我还以为薯片你会入乡随俗试一试战斗民族的生命之水。” 苏恩曦缩了缩脑袋,心想自己只是有酒瘾可没有吞刀子的习惯。 “我们就这样让许朝歌离开吗?”酒德麻衣问,“他拒绝了我们的申请——不过我们真的需要资料对那个尼伯龙根进行探索吗?” “难道谁能把他留下来吗?你?我?她?”声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继续回答,“不需要,主人离开后的尼伯龙根就像错过花期的花田,不值得为此专程赶赴欣赏。” “那我们为什么要交换。”苏恩曦同样不明白,“这场行动从头到尾似乎没有到非我们出动不可的地步。” “可是不借用你们的眼睛,我又怎么能够看到这一切呢?”掌声轻轻地响起,“交换只是一个让他不会起疑的幌子,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把海伦的那份资料送到许朝歌的手中。” “你们眼中的许朝歌是个什么样的人?”声音向两人反问。 “血统高贵强大、护短但生人勿近、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不能说话倒聊起来还挺唠叨的……”男声在自问自答,“但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许朝歌现在还是一个没有欲望的人。” 酒德麻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确实,在外生活十六年后刚入学卡塞尔,许朝歌他不可能像秘党或者门阀那些继承者一样对龙族有天生的仇恨。事实上他和龙族之间最大的仇恨是奥丁,加入卡塞尔学院的最大动力也是因为楚子航而不是他自己。 在仕兰中学读书时他一直保持着克制,信奉无比平稳的中庸之道。既不和他的同龄人一样试图显摆,而他的血统天生高贵,又不需要向某个特定的人证明自己。有句话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但我在他的眼睛里丝毫看不到。” “所以这就是要把海伦那份资料送给他的理由。在即将拉开的大幕底下,无法掌握的无欲者是不能入场的。” 灰雁伏特加打开后被扔向空中,剔透的酒液如同雨水般落下,许朝歌留下的几张卢布同样抛洒进酒液,一团盛大的烟火在漆黑的夜幕底下猛地炸开。 “所以我们要点燃他心中的这团火。” 第六十二章 归来 撑起黑伞的银发老人站在月台上等待着。 远1000列车如黑龙出水般破开了枝叶繁盛交相辉映的红枫林,大雨噼啪落在两道大灯亮起的金光里朦胧一片。 他离开和他归来的那天,好像天上天下都下着大雨。 车门开启之后,穿着黑色防雨冲锋衣的许朝歌箭步猛地扎进了雨幕当中。 “像我当年一样。”昂热走上前把黑伞移到许朝歌头顶,微笑着点了点头。 什么? 许朝歌偏头望过去,一时之间不太明白昂热这句话里的意思。 “下雨时没伞的孩子总是要比别人跑得更快一点。”昂热解释说,“何况我们这样的人也不能指望有人会来送伞。” 扯了扯冲锋衣稍微抖去了上面的一层水珠,许朝歌从怀中掏出那个封装着记忆的水晶球递给昂热。 “给我的礼物吗?”昂热伸手想去接住,但在手指触碰到球面的一瞬间,原本璀璨流光的水晶球整个雾化了。 茫茫的白雾在两人的注视下渗透进皮肤底下消失不见。 黑伞外满天满地落下的狂流在一刹那间停住了,水流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同时卡在了一个音节,圆润的雨珠被拉成了长条梭形。许朝歌抬头望去只觉得有无数挂瀑布连通了天地和青色的云团。 时间零的领域不受控制在瞬间张开,即便昂热闭上了双眼,但许朝歌依旧能够感受到肩旁传来的灼热。 许久之后昂热才缓缓重新睁眼。 “不好意思,失态了。”昂热抖了抖手腕振去了伞面上的雨水,他伸手帮许朝歌紧了紧肩膀上的网球袋,“人老了总是容易为那些往事感怀,虽然明知道故事结局已定,但还是会懊悔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不够拼命。” “可惜这次的任务出自我那位老友的私人委托,如果是执行部下达的任务,守夜人论坛上大概会把你从龙王尼伯龙根里全身而退的英雄事迹炒上天——新闻部里的狗仔通常在执行部也有人脉,他们一向吃得很开。以后英灵殿的墙壁上也许还可以多一幅油画供后人瞻仰,名字就叫《少年斩龙传》。”昂热先为许朝歌打开了黑色凯迪拉克的车门,配上黑服黑伞与老绅士的模样,神似一等一的塞巴斯蒂安。 “你觐见了御座上的龙王吗?”重获记忆的昂热问。 许朝歌坐在副驾驶上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哦,忘了你可能也不记得了。”昂热微微颔首,关上了车门,绕到另一边收伞后坐进了驾驶座里。 但他还没来得及踩下油门,远处环山公路上绕出了一辆满是街头涂鸦的灰狗巴士,车门打开后芬格尔先举着块雨披跳了出来,落脚时踩中的正好是块水洼,水花溅湿了牛仔裤腿惹得他像只猴子一样大呼小叫,又踮起脚尖试图保住还没完全湿透的鞋子。 芬格尔身后是撑伞穿着校服的楚子航,楚子航脚下的皮鞋仔细地越过了水洼,另一只手中还提着一把长柄雨伞。 “芜湖~”昂热吹了声口哨冲着身旁的许朝歌挑了挑眉,“我收回之前的那句话。原来只有我没人送伞啊。” 说着昂热摁下喇叭,又拍了拍许朝歌的肩膀。 “青春正好。” 确实挺好的。 听到喇叭声响起,芬格尔第一时间视线就锁定了凯迪拉克的车牌,于是连滚带爬忙不迭地冲到车前。 昂热降下了车窗玻璃向后扬了扬下巴:“人我已经接到了,你们直接上车吧。” “得嘞!”芬格尔一手撑起雨披,转身冲着楚子航招手,“楚师弟,搞快点搞快点,这边昂热校长有请。” 楚子航不如芬格尔自来熟和厚脸皮。卡塞尔学院的校长对他来说只是守夜人论坛中的传奇,今天猝不及防之下的相见让他略有些拘谨,所以他向昂热问好之后把雨伞递到许朝歌手里就不说话了。 “校长你这车还加装了座椅加热啊?”暖烘烘的座椅熨烫得芬格尔浑身哆嗦,这厮舒坦地扭了扭屁股开始和昂热套近乎。 “反正是校董会出资,不花白不花咯。” “确实,薅资本家的羊毛那能称之为薅羊毛吗?那叫做无产阶级拿回原本就应该属于自己的生产资料。”作为最佳捧哏的芬格尔选择性忽略了自己的出生地是老牌资本强国,把胸膛拍得啪啪响,一副重铸无产阶级荣光我辈义不容辞的模样。 后视镜里的昂热笑了笑一脚踩下油门,车身在瞬间跨越了从零到百公里加速所需要的时间,仿佛劈砍的黑色利剑一样斩开了面前的风雨。 雨水像是铺展来的塑料膜,整张向车前挡风玻璃笼罩下来,开到最大档的雨刮器呼哧呼哧响个不停,频率直追快节奏的乐队指挥棒。 “老实说像我这样的百岁老人可拿不到驾照,所以我现在正在无证驾驶和危险驾驶。”昂热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剪开了雪茄并用加热好的点烟器点燃。 “没有的事。”芬格尔适时地回答,“我要有您十分之一的驾驶技术,放f1方程式赛道里那我随便秒杀舒马赫。” “我哪儿有什么技术啊。”昂热摆了摆手,“都是时间零的功劳罢了。” “一样一样,都是您的所以不分家。”芬格尔很是谄媚。 “其实时间零还有另一个名字,敬畏这种力量的人称之为永恒。好像拥有这个言灵的人真的能抓住永恒从此寿与天齐一样。”昂热顶着扑面而来的暴雨降下了车窗,把车内的烟气散在雨里。 “但其实时间零也快不过时间,世上没有什么能快过时间。”昂热摇了摇头,驾驶着车身漂移入弯,透过后视镜能看到车尾溅起一米多高的水墙。 在昂热的一言之后车内陷入了粘稠的安静中,许朝歌撑着车窗的右手抵住脸颊,楚子航低头整理着手中的雨伞,连作为最佳气氛润滑剂的芬格尔都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俱往矣。”很长的一段沉默之后楚子航忽然说话了,“往事何足言道。” “这道理谁都懂,但谁又能真的活得这样洒脱呢?”昂热掐灭了雪茄淡淡地说,“施耐德部长特意向我提起过你,楚子航。” “你在他安排的入学体测中表现得非常好,完全配得上3e考试后诺玛给你的a级血统评价。他觉得唯一让你白玉微瑕的是和同伴搭档作战时你不够信任对方。在你眼里没资格涉入任务的同伴,你大概会安排他去跑腿买甜甜圈。”昂热点评道,“但我觉得这是很棒的优点,你喜欢独来独往所以必须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起这种选择。猛兽总是独行,成群结队的则是绵羊。听说狮心会一直在招揽你,现在加入了他们吗?” “我目前正在跟着苏茜学姐处理狮心会搏击部干部的交接事宜。”楚子航回答。 “刚加入就能当上干部吗?还真不赖。”昂热又看向副驾驶座上的许朝歌,“你呢?准备加入你舍友的学生会还是加入你死党的狮心会?” 许朝歌摇了摇头。 “是没想好还是不知道?”昂热在学院雄鸡雕像前刹住了车,“也许你们都可以去狮心会的档案室里看一看,那里留存着历代混血种精英的宝贵经验。” 谢过昂热的顺风车后,三人下车站在石板路上目送着凯迪拉克的远去,芬格尔举着雨披吹着口哨四下张望,大概是为了表示自己刚才在车内什么都没听到更不会乱说。 卡塞尔学院笼在潇潇的雨幕里,古建筑砖墙的缝隙里生长出花朵也是湿漉漉的。 许朝歌按住额角暂时没有去想昂热获得的记忆到底是什么,狮心会档案室里又埋藏着什么珍宝。 他撑开雨伞迈步走向了学院食堂方向。 空持千百偈,不如吃饭去。 第六十三章 从前从前 “今天和楼下王姐一起去市场买海鲜,我水平不行但王姐砍价差点把卖基围虾的新手老板砍哭,我就跟在后头说我也买一样的。”——2008.3.09,10点03分。 “刚从河边广场扭秧歌回来,累死我了,不过在我的带领下我们附近的夕阳红舞团成功击败对面那条街的队伍。不会真有懒狗现在还没起吧?”——2008.3.10,8点14分。 “喂喂喂你人呢你人呢!不会真的被哪个金发碧眼的小妖精勾魂了吧?再不回话我要打911了。”——2008.3.11,10点26分。 “楚子航说你们学校从大一开始就要着手准备毕业论文,果然国外大学宽进严出不是开玩笑的。过两天要是从深山老林出来了记得给我回个话。”——2008.03.12,10点01分。 …… 许朝歌顺着qq历史消息一路看完了夏弥发过来的信息,伸手想在键盘上打字但还是停住了,算了算芝加哥时间比北京时间慢了14个小时,自己刚从食堂回来现在是接近下午一点,也就是夏弥那边现在快到凌晨三点了。 他又看了眼之前夏弥发送信息的时间戳,大多是在上午十点发的,显然夏弥是很仔细地提前算过了。 “唉,好累啊。” 正当许朝歌准备关掉qq点开守夜人论坛时,另一边带着小红帽的动漫少女头像忽然亮了起来,随后整个聊天框都抖动了一下,显示对面戳了戳许朝歌灰着的维尼。 敲了个问号手指还悬在回车键上没按下去,对面先一步长篇大段地发出来一大段话。 显然是之前就已经在文本里编辑好了的。 “哥哥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下半身都瘫在床上不能动弹。这一次我去看他,明明他才是哥哥,结果他抱着我喊姐姐姐姐不撒手。 我爸妈说以后哥哥就要拜托我照顾了,但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也死在了他前面,那他又要怎么办呢?别看他胖胖的憨憨的,但他就是个死笨死笨的小孩唉,对他来说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坏人还不把他拉出去割腰子啊。 我现在真的好想回到小时候啊,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也没什么可操心的,每天读读书吃吃喝喝没有一堆破事往心里搁。恶作剧用鞭炮去炸别人汽车轮胎,还有大妈解围说我们都只是小屁孩,这大过年的鞭炮爆竹多喜庆啊…… 话说你还记得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学校组织生物考试吗?学校当时用大巴车把我们拉到海洋动物园去,每个人发一张门票一张试卷,试卷答案全在动物园的动物上,大家可以组队寻找答案也可以单打独斗。带上吃喝的零食简直就是秋游。 学校为了防止有早恋的学生趁机约会,所以每次都是从三个年级里分别选三个班,教导主任大概是心想我们年级都不同八成是凑不到一块去。 然后我们两个班正好分到一块,我们就一起跑去看海豚表演,后面走到玻璃隧道的时候你当时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一直背对你挡在你面前吗?本来我想能不能找条大白鲨吓吓你,看你会不会大吃一惊吓得跳起来。结果运气不好都没有一条鱼靠过来。” 默默看完了需要下滑进度条才能拉到底的文字,许朝歌无声地叹了口气删掉了屏幕上的问号。 “我记得那时候我们最喜欢吃汉堡炸鸡,因为自己买不起。但苏姨说鸡都打了科学怪人的激素,身上长着八个翅膀四条腿,这是垃圾食品不让我们吃。那次说是生物考试其实更像是秋游,苏姨破例给我们准备了一兜的kfc香辣鸡腿堡,结果我就吃了一个,剩下的全被你吃完了。” 这句话发出去之后聊天框疯狂抖动起来,简直像是有人在电脑后面拧紧了发条又松开。 无数熊猫发怒的表情瞬间刷满了整个屏幕。 “你小子再不说话我还以为你被别人卖身为奴了。心想要不要拍马杀到南方种植园里去捞人。” “我又不会摘棉花。”许朝歌发了个翻白眼的黄豆表情过去,“怎么你爸妈会突然说要把你哥交给你照顾?” “可能他们也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力不从心。”夏弥回答,“但我真的挺怕他们谁又查出什么不治之症来,那太狗血了。” “我这几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想到我哥哥的样子。他吃着薯片看《海绵宝宝》一脸傻乐的模样。可能是听到了我爸妈谈论医药费不够又要去借钱的事情,他掏出一小堆北冰洋瓶盖和医生说,这是他攒了好久的宝贝请问能换多少钱。” “难道痴呆残疾的小孩就应该去死吗?”夏弥又问。 “不会啊,大家都很爱他。我在这里读书一年有几万刀奖学金,等下我打到你卡上。”许朝歌说。 “算了吧,整的你好像要包养我一样。” “大姐我还是未成年,对未成年下手罪加一等啊。你有这种危险的想法是在法律边缘试探你知道吗?”许朝歌发出一串省略号表示无语。 “但我也是未成年唉。这波是抵消两清。” 隔着屏幕和整个太平洋,许朝歌都能想象到打出这句话的时候,夏弥应该是躲在被子里像偷到灯油的老鼠一样窃笑。 “唉,不过话说回来你来这学校小半个月了,有没有女生追你啊?”夏弥揭过了这个话题换了个方向问。 “怎么可能,在仕兰中学读了这么久的书都没人追我,这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更没这种瞎子了。”许朝歌选择性地把学生会芭蕾舞部长和狮心会的长腿学姐全部扔过一边,言之凿凿地打字。 “你的明妃不是和你如胶似漆这么多年?除了他能半夜一句话叫你出来上网,我就没见你对其他人这么上心过。”夏弥拿路明非的名字做文章调侃。 “这是因为他包我网费和营养快线唉。”许朝歌撇了撇嘴,“要是李大爷养的那条狗可以包我网费和营养快线,它晚上叫唤两句我也能从床上爬起来去遛狗。” “还有,你那边都三点多了你还不去睡觉吗?平时经常喊熬夜是女人天敌的是谁呢?我暂且不知道好了。”许朝歌催促夏弥下线睡觉。 “哎呀我睡觉只要一闭眼很快的啦。”夏弥说,“最后问你个问题嗷,你认真考虑别嘻嘻哈哈地。” “比如你要是天上下凡的仙女现在要重返天庭了我要不要和你一起走?” 许朝歌手指弹钢琴一样从键盘上划过去。 “说了别嘻嘻哈哈。”夏弥又发过来了一个熊猫发怒的表情。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许朝歌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文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打字:“只能在你要死之前尽力试一试能不能救你。” “如果不能呢?” “我不知道。”许朝歌回答,“就像很多人看着别人的爱情故事都唏嘘不已,说要是自己一定会干嘛干嘛——但这种设想是不作数的。面对生死和爱情的人,仿佛是面对肉骨头的饿狗,都一样是没办法保持理智的。” “你这样的人也会没办法保持理智啊?”夏弥追问,“再极端一点的情况,如果我身上绑着一颗还有三分钟就要爆炸的核弹,核弹开关连着我的心脏,只有心跳停止核弹才不会引爆。你会怎么做?” “你是想问如果有一天杀一人才能救天下,我会不会杀一人吗?” “不是一人,是我。”夏弥那边犹豫了一下打出后半句,“就我、楚子航、苏小妍、路明非这种对你很重要的人。”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许朝歌敲下了回车,“不和你瞎扯淡了,我要去睡午觉,下午还有课呢。” 第六十四章 因果与极诣 许朝歌向后推开座椅,按住额头轻轻揉了揉,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恺撒吗? 起身准备去开门的许朝歌愣住了,片刻后他摇了摇头重新瘫坐回座椅里面。 不是门外在敲门,而是有人在他脑海中用手指搅动他的神经。 在他眼中的世界像是两张叠在一起的照片,宿舍套房的房门和城堡的大门重合在一起,上一秒眼前是刷上崭新红漆的实木,下一秒又跳到满是锈迹的青铜。 城堡外面是遮天蔽日的马其顿方阵,无数杆六米长的大枪仿佛要刺破琼宇,如林耸立。 国王该下达出征的命令了…… 谁是国王呢…… 又不是他,他是许朝歌目前就读于卡塞尔学院才念到大一年级正磨刀霍霍向巨龙…… 许朝歌仰头喝干净了桌上的冰水,从旁人的人生幻境中挣脱出来。 他闭眼回神了片刻,松了一口气。这是来自极诣的副作用,当时在太阳底下融入他身躯的无数人影不是错觉或者梦境,许朝歌每动用一次极诣就代表同时需要消化某道人影人生中随机的一部分,长度随着极诣倒转因果的难度而递增。 把别人的喜怒哀乐揉杂在一起全部吞下肚去,能够消化的部分变成一个无所谓的屁放掉,不能消化的部分则经年累月淤积在心底变成一堆沤烂腐臭的泥。 “历史上人类的光辉意志不是这么好承受的。你使用他们灵魂的力量跨越现实,自然也要承受他们灵魂的重量。”一只灿金色的蝴蝶穿透了许朝歌的肩胛骨从血肉中飞出,“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我终于想起来了。” 蝴蝶飞到空中,振翅降下金色的光雨后消失不见,赤足的薇拉撑着伞在光雨底下走出来。 祂果然没有随着龙躯再一次的死亡而死去。 “极诣。”她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尘土,全然不顾面前已经点燃了黄金瞳的许朝歌,自顾自地说,“不用尝试审判能不能杀死现在的我——这么强大的言灵,答案当然是可以,但很难,前提是你要打得中我。所以你要不要试一试先对着自己的肩膀来一发审判?” 薇拉漂浮在离地一寸的地方,直接穿透了许朝歌的身体坐到了电脑桌上。她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在聊天文字底下一行一行地虚划过去,全部看完之后她想要移动鼠标滑轮把记录往上翻,但手指同样穿透了鼠标落空了。 简直就和《魔兽争霸三》里由侍僧变成的阴影一样,不被现实干扰但也无法接触现实。 “极诣这种力量已经溯源到了规则的本质,但同样有其他规则限制它,比如你们人类科学家发现的能量守恒定律。就像奥丁能够掌控因果,手中的昆古尼尔永远能够做到‘未发先中’,代价是他自囚于超脱一切现实的尼伯龙根当中。 在那里,世界被具现成了滔滔的大河,而祂则是岸上的渔夫。网住上游的某条小鱼之后下游自然也不会再有这条鱼的存在。同样当祂从代表过去的上游掀起波浪,意味未来的下游必然被涟漪搅乱——这就是所谓掌握因果的真正面目。 所以你在达成极诣所锚定的现实之前同样需要付出点代价,按道理这代价应该和奥丁的永世自囚一样沉重,但有人已经提前为你垫付过了。”坐在电脑桌上的薇拉晃悠着两条半透明的长腿微笑起来,“但他好像高估你了,别说代价了,以你现在的状态哪怕是连捎带的利息都付不起。” “所以你想说什么。”许朝歌抓过桌上的白板写字。 “极诣是你在祂的尼伯龙根能够真正威胁到奥丁的利器。”薇拉说,“要交换吗?我寄宿在你身体中为你平复极诣的副作用。涉及到精神方面,大概把全世界的人和龙都算上,也找不出比我更在行的了。”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你把奥丁的最后一击让给我,亲手杀死奥丁就是我需要的代价。我们有共同的复仇目标不是吗?”薇拉从桌上飘过来,悬浮在许朝歌面前注视着他的黄金瞳。 “我想杀死奥丁死亡的那一刻对你来说意味着取而代之。”许朝歌在白板上回答。 “龙王吞噬彼此后进化的顶点都是一样的,祂吃了我的身体后成为奥丁,我吃了祂同样如此。”薇拉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但至少对你来说新生的奥丁更干净不是嘛?给你带来仇恨和留下烙印的又不是我。” “就像常规热武器发展至今日依旧很难威胁到龙王。真正屠戮依旧需要君临顶点的审判固然可以屠戮龙王,但这并不包括端坐御座上的奥丁,因为在那个尼伯龙根里祂即为超脱。除非你真的能够强大到杀死概念。”薇拉从许朝歌身前离开又飘到宿舍另一面墙壁的飘窗外面,还在下的雨水笔直地穿透了她的身体,同样无法把衣角打湿。薇拉穿着完全由光线织成的华裳在雨中独自跳着华尔兹。 许朝歌望着窗外薇拉在雨中饶有兴趣地旋舞一幕,摇了摇头。 “就这样拒绝了吗?”方才还在雨中的薇拉下一刻重新闪现回到许朝歌面前,她伸手试图插入许朝歌的心脏,似乎想掏出他的心来看看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双手再次从背后直接透过去了。 “留着奥丁烙印者必定重归奥丁的死人国度。命运丝线发源于urd,被丈量于verdandi之手,最终在skuld处剪断,世间万事万物的命运皆是如此,无可违逆。” 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影响现实的薇拉不满地瘪了瘪嘴:“谁也不知道命运会在哪一刻降临,又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如果有一天你的小女朋友被拉入了奥丁的尼伯龙根,你手中空有审判的利剑却不知道应该挥向何方。” “不用着急否定或者说你那时候自然会用极诣和奥丁拼个你死我活。”薇拉提前打断了许朝歌的反驳,“将来的事时好时坏谁能想到呢。比如你只能用最后一次极诣就会迷失自我,这时候一边是举起昆古尼尔的奥丁,另一边是身上绑着核弹头的女朋友。你要把极诣用在哪里?” 许朝歌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 “身为混血种,除去奥丁,你的敌人足足还有七位不是吗?”薇拉微笑,“当然,我也是。” “奥丁能够离开那个尼伯龙根吗?”许朝歌问。 “记住,有人嘲讽祂是被放逐在现实之外的可怜虫,但本质上祂只是为了权与力而选择自囚。所以祂当然可以暂时离开,只是看愿不愿意而已。”薇拉眨了眨眼,“当然奥丁离开祂的尼伯龙根就意味着祂不再超脱于现实了,岸上的渔夫下河游泳之后,水中虎视眈眈的鱼群就迎来了机会。那时候斯莱普尼尔也不再是无法撼动的神之坐骑、八足神骏。只要你的速度够快,坐上泥头车踩下油门都能创倒祂。” “那昆古尼尔呢?还能做到必中必死吗?” “那是个世界规则中的bug,只有bug才能对付bug。”薇拉打了个响指,“答应我之后你也可以是bug。锚定死亡,因果倒转之间的碰撞,那是谁都没办法预料到的场面。” “很酷。”许朝歌慢慢写字。 “所以你要接受吗?”薇拉张开双手想要拥抱他。 “我是说你现在好像根点燃了的仙女棒。”许朝歌举起白板在薇拉面前晃了晃。 无数星星点点的光屑从她手臂之间落下,她的五官笼在一团迷蒙的光晕里让人看不真切,远远忘过来真的挺像根花火迸溅的人形仙女棒。 “那就是拒绝咯。”薇拉冲着许朝歌做了个鬼脸,花火落下之间重新飞出那一只薄翅上金纹璀璨的蝴蝶。 许朝歌手掌中陡然亮起红芒试图抓住蝴蝶,但同样穿透了过去。 蝴蝶扇动翅膀绕着那团红芒进进出出几次,神似挑衅,然后才猛地扎进许朝歌肩膀中消失不见。 第六十五章 打架 “我其实一直不太认同昂热校长的教育理念。所以如果不是他指名要求我兼任今年实战演练课的任课教授,我是不会陪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的。 在我看来如果想要把龙族尽数扼杀在历史的故纸堆里,那么我们的训练场应该要比北欧神话中的英灵殿更加严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举着教育和传承的虎皮圈养并磨砺你们,但却一直不敢真正下狠手把你们的爪牙磨断。 斗而不狠,争而不厉,优而不胜,贵而不精!” 百慕大草坪上,大一新生列阵肃立,所有人背脊绷得笔直犹如随时令而破土的翠竹。 但在发声训斥者眼中他们朝气蓬勃、昂扬向上、百折不挠……难堪重负。 拖着氧气瓶小车的施耐德绕着新生们巡视,面具下透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森寒。 与其说他在审视检阅,不如说他正在案板上拣选一块值得入口的好肉。 “也许你们会觉得自己足够优秀,放在卡塞尔学院之外都是混血种中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乃至不世出的皇帝。”施耐德冷笑了起来,空气透过他伤疤密布的气管发出“嘶嘶”的动静,像是风妖在浓雾中的枭叫。 “但能够向次代种乃至四大君王挥刀的是传奇、是theone、是真正的天命之子。但你们还远远不够格,对比我所要求的战士而言你们只是残渣和蝼蚁。” “那么施耐德教授你眼中的合格战士应该是什么样的?”队列中有人按耐不住率先提问。 很常规的打压教育,简单、老套,不过架不住总有争强好胜也自视甚高者上钩……或者他们明知道施耐德在等待一个反面教材,但他们依旧认为自己是例外,所以格外经典。 “出列。”施耐德扫视了人群一周,满目凛冽。 第三排中间一个浑身肌肉鼓涨把校服都撑得绷起来的拉美裔男生拨开前排,越众而出。 “莱恩斯,a级血统,狮心会自由搏击部成员,推测掌握的是言灵?不朽,是一位实打实的力量型混血种。曾就读于卡塞尔学院在里约热内卢开设的预科班,不过在此之前,他是一名混迹于地下黑拳的拳手,同时在不少街区帮派中挂名,负责出面摆平一些暴力问题。 所以称得上是搏斗经验丰富。执行部正是在一场斗殴火并中发现了这颗好苗子,那时候他举着对方五个人撞破了一面铝合金门。心理测试合格之后被收编,学院人称灰熊力斯,小有名气。” 恺撒偷偷偏过头给许朝歌介绍。 许朝歌比出一个大拇指对恺撒极其丰富的信息渠道表示肯定。 心里想的是不愧有少年皇帝之名,知人善用。芬格尔在收集情报这方面怕是都没恺撒你强。 “芬格尔在守夜人论坛上更新了卡塞尔学院在校大部分a级混血种基础信息,浏览内容需要分级付费解锁,每个人信息价值不等,但他会按比例给被收录者一定经济回报。不同意收录的话他也不会收录。”恺撒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了许朝歌的眼神,接着小声解释,“所以上面还没有楚子航的信息。” 许朝歌咬了咬后槽牙,原来还是自己太年轻。 说到狗仔这方面,普天之下大概是香港记者一档,中间空出三档,再上面才是端坐在王座上的芬格尔。 “一百个俯卧撑。”施耐德挥下手中的教鞭狠狠甩落在莱恩斯脚边,激起一片草叶碎屑。 莱恩斯一声不吭地趴下开始以极速完成俯卧撑。 “许朝歌,出列。”施耐德视线越过人群落在正侧耳听恺撒科普的许朝歌身上。 没想到突然被点名,许朝歌赶紧摆正姿态,面前的人群温顺地分开让出条通路,所有人目光聚集在学院在读唯一s级身上。 施耐德拍了拍许朝歌肩膀,绕着他走了一圈,然后才向大一新生宣布:“方式由你们自己决定,摔跤也好剑道也罢,甚至是拉开一千米用器械对狙。在战斗开始后能够在许朝歌手里撑过三十秒的本学期实战演练课视为合格,超过一分钟视为优秀。如果有谁能够获胜,我会直接向校长上报,要求把获胜者的血统提升到s级。相反,坚持不到三十秒的,这堂课全部重修,明年来过。” “报告,一百个俯卧撑完成!”莱恩斯连手上的草叶都没有拍,直起目光炽热地看着许朝歌,一副已经跃跃欲试的模样。 站在两人中间的施耐德无声地退开一步,如果这是在正规的拳击擂台上那么裁判的后退就代表着比赛正式开始。 所以莱恩斯狠狠踏步向前,整个人如同锻造锤实的铁锤向许朝歌逼迫过来。面对此情此景原本应该同样予以强硬还击的许朝歌避开了,他没有去看对方伸出来想要握手的手掌,而是把视线投向施耐德并握拳举了举。 气氛僵持住了。 “他在问导师你是不是在开玩笑。”站在人群里的楚子航声音传来。 “为什么这样问。”施耐德摇了摇头平静地回答,“当然不是。” “因为他用力一拳下去对面很可能会被打死——至少会骨折影响后续学习。” 楚子航摸了摸自己的肋骨,依然感受到一阵幻痛,时至今日面对许白帝当初的一击他依旧没有把握能够接下,如果当时对方没有留手,瞄准的不是村雨而是他的心脏,那他大概率已经死了。 “请务必全力。”莱恩斯深吸一口气,双拳碰撞带起砰砰的声响,“我想知道a级和s级混血种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许朝歌终于把视线投向面前这位敢于率先出声挑衅施耐德权威的勇士,能够看出来对方并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单纯的好奇与渴战。 从街头斗殴里爬出来的人大概就是这样,以力开道无惧无畏,如果不能把他打趴下那么他怎么都不会服气。 那就打趴下吧。 许朝歌伸手握住了莱恩斯重新伸出的手掌。 一股对常人来说沛莫能御的大力从手掌中传来,似乎想把他的手骨都碾碎。 同时在手掌相握的刹那间莱恩斯出拳了,拳风在空气中炸出脆响,带起的恶风向许朝歌腹腔袭来。 地下黑拳时是没有打招呼这种选项的,如果有人和你打招呼那代表战斗已经开始了。 方寸之间爆发的力量重重轰击在许朝歌身上。 “中了——他没有躲开那就是有恃无恐——但我可以抢攻掌握节奏——云?” 莱恩斯看见了雨停之后依旧积聚在天上,挥之不去的青灰色云团。 腹部上仿佛要把自己五脏搅碎的痛楚让他一阵阵浑噩。 原来我已经被打飞出去了啊。 他努力思考了很久,终于明白过来,就此干脆利落地晕厥过去。 满场寂静。 只剩下施耐德大力鼓掌的声音,随后好像是点燃了爆竹的引线,人群中爆发出激烈又错落开的掌声,一时之间百慕大草坪上如同水入油锅般炸响。 许朝歌正面扛住了莱恩斯的一拳,随后同样踏步挥拳,于是对方就飞了出去。 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严阵以待的医务人员冲进草坪确认莱恩斯状态后直接就地包扎,然后抬上担架跟随急救车送往校医院。 “看来我需要改变一下战斗规则了,这样下去否则急救车都不够用。”施耐德说,“给你们三十分钟,进入教学楼空置楼层布置战场,三十分钟后许朝歌会进入。你们的目标是依靠地利坚持到下课铃响。” “请问能退出吗?”摩拳擦掌的人群刚要散开,当中的楚子航举手申请。 “理由。” “不想打。打不过。” “可以,到时候我会给你额外安排考试。”施耐德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还有谁要退出吗?” “哪怕挨打也是教训啊,怎么能轻易放弃这种机会?”恺撒手中转着沙鹰轻笑,带头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许朝歌挑了块干净地方坐下等待着时间倒数。 第六十六章 暴血与代价 “获得了昂热校长许可之后我去了一趟狮心会档案室。” 楚子航走过来同样坐到了许朝歌旁边的草地上。 “档案室里面封存着许多羊皮卷、古代文献以及私人笔记。考虑到时间原因所以我对前两者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不过我借阅了几本可以带出的笔记。” 一本牛皮封装黑灰色的笔记本递到许朝歌手里。 “这些笔记出自卡塞尔学院建校以来的历代狮心会精英成员之手。作为私人物品里面的文字记载相当繁琐,但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个名词,血统精炼技术,又或者叫作暴血。” 许朝歌翻开笔记本扫视了一遍。果然在笔记的中后半段,夹杂在随笔、资料以及日程之间,“血统精炼”和“暴血”这两种专有名词以高频率反复闪现。 “但我第一次接触‘暴血’这个名词并不是在这些笔记上。”楚子航沉吟了片刻转头望向许朝歌,“还记得在丽晶酒店和我们先后交手的那个女孩吗?她当时把我当作了就读卡塞尔学院的学生。面对我的阻拦时她提到了‘暴血’和‘升格’,联系上下语气不难猜出这个血统精炼技术到底是什么。” “让混血种体内原本与生俱来的龙血进一步向真正的纯血龙族靠拢,从下到上、从c到b、从b到a、从a到s……一路从地至天。”楚子航说。 如果这项暴血技术真有这么强大,那么在混血种当中人人如龙并不是奢望。难怪在许建邺的言灵故事中那位和尼采一样自比为“太阳”的男人会为此不惜犯下叛族之罪。 不过正如薇拉所说,一切都有代价,规则也会被规则所束缚,所谓的无中生有也只是有人在暗地里代替偿还。 在梦境故事里那个男人也是把这种方法形容为“将灵魂卖给魔鬼”。 许朝歌合上笔记等待着楚子航的后半段话。 “这些笔记的主人不仅是狮心会的历代精英,同样也都是执行部的执行专员。取得笔记之后我查过他们的相关资料,他们的人生履历十分相似。 入学时他们的血统都在b级与a级之间,一开始他们的表现相对其他同等级混血种没什么不同,只能说是良好或者优秀。但在大三和大四的战争实践课时他们无一例外迸发出令人侧目的能量,毕业之后顺理成章地加入执行部充当中坚骨干,血统特别强大的一两位则成为了当时的王牌专员。” “最后他们都在执行某个任务的过程中人间蒸发,有单人任务也有多人任务。”楚子航平静地结束了他的讲解。 最后一句话算得上是意味深长。 在前往莫斯科之前昂热要求他感受一下卡塞尔学院的校园生活,所以这学期大一学生们的第一节近身格斗课许朝歌还是上了的。 海豹突击队校工们在上课的时候顺嘴简单介绍了一番秘党执行部,说那里才是好男儿真正建功立业的沙场。上阵杀敌之前战士都会提前立好遗嘱,执行部也不例外。 战争实践课和执行任务之前,参与者都会签署一份遗体遣返书,遗体指定送到哪里又让谁签收,总之要么衣锦还乡要么马革裹尸。 这份协议挺管用的,刨除掉某些针对复苏纯血龙族的大规模作战。对比秘党和危险混血种两者悬殊的实力,至少有60%的阵亡人员在拼凑入殓之后能够以全尸的形式魂归故里,另外有30%的牺牲者还能保有部分肢体。剩余10%的倒霉蛋大多是在执行单人任务的过程中遭受了不可抗拒力——比如要是许朝歌在薇拉的尼伯龙根里被古龙杀死,最后档案上的结果大概也是个人间蒸发。 专员出任务碰到龙王的概率在秘党可查的历史中算得上是百年难得一遇,往上追溯是昂热所遭遇过的两起惨案。 甚至明面上目前秘党关于觐见次代种的记录都是空白,而这些笔记的主人统一人间蒸发的结局确实耐人寻味,总不会所有专员最后的结果都是给复苏的三代种送了菜。 “我猜测是执行部或者说秘党不愿意让人们知道他们的真正结局。”楚子航翻开了另一本笔记,某两张书页之间夹着他特意放下的书签。 “与其说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死亡之路,我更愿意把它形容为通往深渊的滑梯。也许在路上还能停滞不前,但坐上滑梯就代表只有滑落这一个结局。我每一次使用它都是让滑梯再度加速一次。但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比起对深渊的恐惧,我居然越发期待滑梯到底之后,我会在那里得到多么强大的力量。” 手指从那段记录心情的随笔上划过,楚子航平静地读完了后又随手翻过很多页笔记。 后面泛黄的纸页上留下的不再是黑色的英文字母,而是杂乱无章的人体涂鸦。 有的长着骨翅飞行,有的在尾椎骨处增生出粗大的尾巴,还有的伸出双手,十指成为了触目惊心的利爪…… 涂鸦凌厉但栩栩如生,从线条的间断点来看,作者在涂鸦时用力极深,不少地方钢笔甚至划破了数张纸,显示出他心境的极大波动。 “看样子暴血走到最后会把使用者变成死侍。”楚子航抚摸着涂鸦轻声说,“就像我们当年在那里看到的,各种各样的死侍。” 这就是力量的代价。 许朝歌凝视着楚子航没有劝诫也没有警告,他很清楚楚子航自始至终都不是在用与不用的选择中徘徊。当他看到暴血的强大后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现在这只是对许朝歌进行尘埃落定后的通知。 “即便有前人探路但暴血这项技术涉及到精神与物质,所以终究只有少部分人才能掌握。在来上课之前我已经向诺玛提交了一个月的请假申请,有施耐德部长的同意流程很快,假条已经下来了。”楚子航说,“村雨又要交给你了,麻烦你按时保养。” 许朝歌微微颔首,随后伸手指了指施耐德,他正站在另一边草坪上眺望着远处钟楼顶上的白鸽起落。 “作为执行部部长他当然知道暴血。”楚子航点了点头,“他对我说的原话是‘把灵魂卖给魔鬼不丢人,丢人的是卖不到一个好价钱’。” “如果我变成了这样,杀死我之后不要把我埋葬,把我烧成灰之后随手撒了吧。”楚子航犹豫了一下,“我在宿舍里提前留下了不少旅行照片、手写信还有视频,记得按时寄给她。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投身科研满世界地跑……跑了几年最后有幸为人类事业献身。” “死亡的地点记得编个好去一点的地方。最好是比较发达的伦敦巴黎柏林之类的,不然我妈到时候又要难找公共厕所了。”楚子航站起身,伸手拿过了许朝歌怀里的笔记本,连同他自己手中的那一本一起叠放在腿上。 他慢慢站起身来,没有管现在是否到了下课时间,直接向着百慕大草坪外面走去。 远处施耐德手中握着的计时器传来蜂鸣,许朝歌同样起身朝着教学楼走去。 第六十七章 神兵 卡塞尔学院,四区教学楼。 “这里是j小队,门口正常。”无线电频道里传来了例行汇报的声音。 “正常。”j小队汇报十秒之后另一批暗哨的声音跟着响起,频道内重归寂静。 四区教学楼分有一扇大门两扇侧门一共三个出口三条楼梯,为了方便作战,他们在另外两个出口竖上了“例行检查禁止通行”的警示牌同时拉上了封锁线,只留下一个大门保持畅通。 按照s级的骄傲和尊严那么s级很可能遵守。只是苦了教学楼内还在上课的其他人,走下楼发现门口好端端地被堵了,实属摸不着头脑。 在恺撒的指挥下实战演练课的学生被分作了不同的战斗小组,顶着过路人惊讶的眼神卡死了各个枢纽隘口,彼此之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一旦发现目标保证能够第一时间互相支援,对其进行饱和式火力打击。 负责监视教学楼大门的j小队必须保持每分钟一次的例行汇报,以免被许朝歌在一个照面内放倒后无法及时给其他小组提供警报。 而盯梢j小队的暗哨则是后手,作为第二重保障。 所有战斗小组手中枪械都已经上膛,弹夹里满是冰窖敞开供应的弗丽嘉子弹。他们腰间则是成串的震撼弹与闪光弹。 当然只是一个架势,不论是哪种炸弹,引爆后能冒出来的只是一片无害的白烟。 同时每个人都带上了战术目镜和防毒面具,以免在密集空间作战被挥发的麻醉气体干扰。 如果不是时间确实仓促,甚至有人提议从装备部顺点单兵火箭筒和迫击炮出来。 在短暂的战术会议上也有人提出质疑,这种武装对抗对超级混血种到底能不能起作用。不如所有人原地化整为零和s级玩捉迷藏打游击,毕竟教学楼内还有其他课程在进行,如果能混入其中,他抓四十八头猪都不止要抓十五分钟。 相应的论据是芬格尔撬开校工嘴巴从里面挖出来的一个实战案例。 案例中敌人信息被抹去了,但结果是三十秒之内大厅内直面敌人的作战队员全灭,楼道中埋伏的战斗小组同样没有一合之敌。 但反对方则拍着枪管冷笑驳斥,说案例中交战因为当地禁枪,所以双方使用的都是炼金刀具,冷兵器作战混血种之间的血统的优势自然被无限放大。但现在时代变了,我们还能在依托地形在二楼架起联排机枪瞄准一楼,进行立体空间打击。 所谓七步以外枪快,七步以内枪又快又准,马克沁机枪问世之后游牧民族都变得能歌善舞。大家都被戒律压着不能使用言灵,不信s级还能翻天不成? 会议讨论出的最终结果是否定了分散打游击的战术,选择集结主要力量和s级大马金刀地正面刚一波。 毕竟对面s级是人少打人多,冷兵器打高科技,优势应当在我。 混血种是人不是怪物,别看破世界记录和玩一样,但被刀砍还是会流血、被车撞也会飞、被人顶着胸膛射一梭子弗丽嘉子弹该倒也得倒。 大家都这样,所以推己及人想来s级也差不多……吧? 但指挥官远没有其他人那么乐观。换上红色作战服的恺撒松开了耳麦眉头紧缩,一只手不停切换着手中平板的监视画面试图发现某些异常。 但从一楼到七楼的楼道与各间教室内一片平静,偶尔有没上课的学生进出或者在走廊上晃悠。 许朝歌已经浪费了三分钟,现在离下课铃响起只有不到十二分钟,所以这种平静本身就代表着某种异常。 没人会异想天开认为许朝歌会放弃,让他们轻易过关。 楚子航搏击部干部的位置就是从莱恩斯手里抢下来的,而后者被瞬秒。所以他说打不过许朝歌那就是真的打不过。 指挥室里的气氛随着时间分秒的流逝而被拧紧。 如果说他们现在是为了努力不挂科同舟共济,那么迟迟没有露面的许朝歌就如同舢板下划过的巨大阴影,平静幽深而令人颤栗。 “嗡……” 指挥台上,开启振动模式后一直保持静默的手机忽然屏幕亮起来,一条突如其来的短信打破了室内的压抑。 恺撒视线落在发信方备注上,眼神陡然一凝,他拿过手机解锁划开,点击读取短信。 “这场战斗所造成的破坏由你承担吗?”——许朝歌。 虽然短信的内容很莫名其妙,但提前发出这样的招呼,代表对方极有可能在一分钟之内发动袭击。 “全体注意,s级随时可能发动突击。”恺撒在无线电公共频道内向所有人下令。 “当然。”他同时摁下了发送键。 “轰!”巨大的轰鸣声在恺撒的脚下炸响,好像有巨人朝着整个教学楼腰腹处挥出一拳,把这幢钢筋水泥建筑打得一个踉跄。 “j小组汇报情况,q小组汇报情况。”恺撒按住耳麦大声命令。 “大门口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不论是监视大门的j小组还是作为暗哨的q小组都陷入了茫然之中,声响动静是从他们头上传来的,但他们面前除了晃动的大门之外并无异常。 “他在三楼!”耳机中传来最顶楼狙击小队的惊呼,“他从草坪上助跑起跳撞进了三楼!” 三楼? 在卡塞尔学院这种小龙人遍地跑的地方,女生从罚球线外两步起跳暴扣的场面屡见不鲜,乔丹和卡特在这种神迹面前都只能黯然神伤。 身体素质更优秀的女生能够以一米八的身高轻松摸到三米九五的篮板上沿。放眼nba历史长河,据说也只有远古神兽威尔特?张伯伦能够做到。 而a级战斗型混血种的身体素质只会更强。别说摸到,甚至起跳和篮板上沿平肩也不是不可能。这也是为什么篮球足球这种运动在卡塞尔学院并不流行的原因,不懂就问,三分线外起跳扣篮算几分? 但从一楼跳到三楼意味着许朝歌至少腾空跨越了六米的高度。 “撞入?” 撞破玻璃还是撞开混凝土墙? 恺撒不敢再往下深想,他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后下令:“目标在三楼,自由开火,自由开火!” 但底下楼道响起的枪火声比恺撒想象中更快安静下去,从三楼一路往上所有的动静几乎是转瞬即逝。 最终在他耳中最大的声源变成了飞速接近的心跳声、代表着身体无尽力量、犹如雷霆震怒一般的心跳! 恺撒举起沙鹰双枪朝着楼梯猛然扫出一梭子子弹,身旁几位同伴手中冲锋枪扳机扣死。 全覆盖的火力瞬间封死了面前所有死角,想要凭借肉身杀进来几乎是天方夜谭。但下一刻,枪管弗丽嘉子弹组成的弹幕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难以分辨出先后顺序几乎同时破碎。 红雾被狂风搅散后,恺撒发现打碎子弹的居然是一柄剑道馆中使用的练习竹剑。 就像古装剧里喜欢用枪身拨开箭矢攒射的画面衬托将军的勇武。只有剑刃轮转得比弹幕更快得多才能造成这种效果。 没有招呼、没有问候、没有宣言! 磅礴的力量和之前碾过三到五楼走廊一样,竹剑斩碎弹幕后碾过了包括恺撒在内的全部敌人。 此时坚韧的竹剑简直是高速旋切的螺旋桨,接触到剑身的瞬间所有人都被弹飞了出去,撞在两侧墙壁上晕厥眩晕。 镰鼬带来的听力感知在这种极速与巨力之下毫无用处,因为在反映过来抽刀回击之前恺撒已经被抽飞出去了。 甚至让人在意识模糊的最后瞬间产生后背要比身前先痛起来的错觉。 当剑刃轮转的风声停止后,许朝歌轻轻挥了挥竹剑,长出了一口气。 在他面前,七楼楼道里的狙击小队高举把枪械高举过头,表示投降认输。 许朝歌笑了笑,俯身捡起一把掉落的冲锋枪把所有投降者全部突突了,片刻之后晕过去的“阵亡”者身上升起代表震撼弹爆炸的白烟。 诈降还没玩明白。 白烟之中走廊两边响起“踏踏”的脚步声。被他遗漏过去,在一二楼驻守的j小队和q小队在两头遥遥锁定了他。 枪声没有任何犹豫再度响起,但这一次走廊中并没有砍碎子弹的红雾飘起,许朝歌在枪响的瞬间一跃而下跳出了走廊。身后弗丽嘉子弹在墙壁上射出一片斑斑点点的血迹。 电光火石之间他抓住扶手直接荡入了五楼。 六楼仅剩的两支小队再次想要调转枪口但已经来不及了,许朝歌从五楼“阵亡者”身上扯下几颗震撼弹从下方抛入了六楼。 碍于规则,即便装备战术目镜两个小组队员也需要闭眼两到三秒。而许朝歌重新爆发出刀劈子弹的极速,杀上六楼解决了这场战斗。 红雾消散,枪管沉默,一切尘埃落定。 许朝歌站在“尸横遍野”中手持竹剑一下下补刀。 “对你来说撞碎混凝土墙壁更难还是砸烂钢铁更难?”走廊上响起拖沓的脚步声。 施耐德手中拎着一节断裂的钢筋走到许朝歌面前。 许朝歌停下手中动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试过所以不知道。 虽然对他来说肉身破墙也许可行,但他没那么头铁也没那么蠢。能够顶着戒律用言灵那为什么不用?所以破墙的真相是,在跳起接触墙壁的瞬间,他其实动用了审判把面前的墙壁切开,失去整体性的混凝土墙壁自然被轻松撞破。 “校医院今年创收有你三分之一功劳。”施耐德随手扔下钢筋,走过来拍了拍许朝歌的肩膀,“有兴趣加入执行部吗?” “恐怕不行。”冰冷的声音在走廊另一侧传来,怀中抱着教案的曼施坦因教授越过倒地的“尸首”走过来,出声打断了施耐德的询问。 “许朝歌同学他可以是卡塞尔的学生,学院会很欢迎这样的优秀学生入学。但他绝对不能为秘党效力,这是我们双方共同保持的默契,也是许阀的底线。” “你这是在挑起战争,施耐德部长。”他说。 第六十八章 交流赛 “我不惧怕战争。”施耐德回答。 “这种话你之前已经说过一遍了——但他们同样也不惧怕。世界上又不止你们执行部这一群疯子,别把自己看得太重。”曼施坦因教授伸手指了指远方灰色的天际,“交流学习和委命效力是两个概念。许阀乐得他们的继承者在海外长些见识,但绝不会允许他成为执行部的一员、成为秘党手中的刀或者走狗。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屠龙这种事也要讲政治吗?”施耐德转头,视线向曼施坦因逼视过来,一如挥落铁镐试图凿开坚冰。 “当然。就像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说过的,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曼施坦因教授轻轻点头,“昂热校长和你之间的差距就在这里。他拥有复仇者的怒火和战士的决心,同样还有政治家的手腕。而你只有前两者。” “手腕是握刀人才需要的,作为刀匠我只负责磨刀。”施耐德略带惋惜地再次上下打量了许朝歌一眼,拖着氧气瓶转身想要离去。 “但私人的请求是允许的。”曼施坦因继续说,“你或许可以偶尔拜托许朝歌。在世家门阀大家长的眼里,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这是开拓人脉所必须的。” “互相帮助。”施耐德咬着重音重复了四个字。 “不然呢,总归是有代价的。教父在女儿盛大婚礼的那天满足了三位寻求帮助的客人,客人就要给教父以回报。”曼施坦因教授结束了这个话题,他偏头错开了施耐德的目光,从怀中教案里抽出一份葱绿色的信件交到许朝歌手中。 “许朝歌同学,现在政治交到你手中了。” 信封已经被打开过了,上面烙着一个硕大的印章,图案是由两条盘旋巨龙构成的阴阳太极图。 黑白之许。 许朝歌很快读完了全文,大意是由许阀牵头,以四阀的名义邀请秘党麾下的年轻一代精英混血种进行一场交流切磋,两边人数限定为四人。 至于规则并没有直接说明,热武器还是冷兵器,单挑还是团体战,允不允许特别能打的直接上场一穿四……邀请信中一概没有提到。 交流赛时间在一个月之后,但地点既不是许阀的京城或者秘党的波涛菲诺,而是希望秘党自己在南韩与日本之间随意指定一处。 指了指信纸上两处等待选择的地点,许朝歌向曼施坦因教授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没什么值得奇怪的。”曼施坦因推了推镜片解释,“棋手、棋子、棋盘还有做棋盘都不够资格的。国家和混血种势力之间的划分同样如此。彰显的是门阀与秘党的傲慢,也是二者并立的强大。” “邀请信一共有两份,第一份是送到昂热校长办公桌上的只有他一人看过,他在读完之后要求我把这一份转送到你手中。校长的意思是由你担任队长,在卡塞尔学院里面挑选信中所要求的三人。不用着急拒绝,校长的原话是说此行对你大有益处。” 曼施坦因顿了一下:“当然许阀指定了你必须参加这场友谊交流赛,而昂热校长定下的地方是日本。因为有你的存在,所以的确称得上是友谊交流赛。两方的输赢都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不要有什么非胜不可的负担,当作一次放松心情的旅游就行。毕竟我们请了外援,而他们让了一位主力。” 许朝歌轻轻点着头笑了笑,即便没有两方同时指定自己,他最近也会想办法暂时离开卡塞尔。肩胛骨处寄生的龙王薇拉始终让他放心不下,现在祂看起来只是一团无害的精神体,但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 当然昂热口中所谓“大有益处”听起来就像是挂在拉磨驴子嘴巴边上的胡萝卜,和老板画下的“好好干给,公司上市之后你升职加薪”大饼没什么区别。 “日本?”一旁被曼施坦因叫住后还没有离开施耐德冷冷地笑了起来,似乎对比赛地点的选择颇有兴趣。 “昂热校长不会无的放矢,这两股顶尖的力量落到哪一方头上都。足以把当地的天捅破。既然选择日本而不是南韩,那代表在他眼中,日本分部需要被好好敲打了。” “也许吧。”曼施坦因教授应承下来,面上的神情不置可否。 近年来日本分部的蠢蠢欲动所有知情者都看在眼里。 日本混血种的超级电脑辉夜姬将诺玛的数据入侵阻拦在外,代表最强力量的执行局另立门户,最后随着秘党扶持的亲信陆续被清理出局,孤悬于卡塞尔学院本部之外的日本分部已经形成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局面。 如今被送去日本分部学习的卡塞尔学生受到的待遇越发出格,执行部专员执行任务或多或少要受到一些当地混血种的打压。 这种现象在二战结束日本分部刚成立时简直是不可想象的,那时候他们只会奉上好酒好肉和暖床的大和抚子,好让秘党的精英混血种留下血脉。 “只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激发出相应的野心,显然他们自认为已经掌握了足够撼动秘党的力量。”施耐德说,“日本混血种曾经见识过昂热校长的力量,但他们依旧一意孤行。所以我很好奇那种倚仗会是什么。” 还能是埋在东京湾底下的高达或者高中生不成? 许朝歌把信纸叠好收进怀里,心里默默想。 “也许是觉得雄狮已老,昂热校长不再是那位杀得日本混血种流血漂橹的传奇剑圣,秘党也失去了曾经在美洲大陆上全力东进的决心。”曼施坦因随口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永远不要低估一位复仇者的决心。”施耐德说,“权力者的贪婪也是如此,二者都是一样的不可阻挡、至死方休。” “这种事谁知道呢?”曼施坦因淡淡地说,“不过门阀那边的参赛名单已经出来了。” “谁?” “李赤皇、刘扶南、陈陌陌……还有上次和你交手过的许白帝。他们分别出自四阀,血统远远凌驾于精英混血种的a级之上,绝对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如果门阀派出的全部都是许白帝一级的人物,那么秘党这边基本只能等着许朝歌孤独carry了。 要是交流赛规则限定为单挑积分制,那卡塞尔学院这边可以趁早15分钟点了。 在许朝歌看来整个学院上下没有任何一位学生散发的光热能够比得上当初的许白帝,甚至就连接近都做不到。 算上她那自愈能力拉满的言灵夸父。不是代表“无尽死亡”的审判正好克制对方,对许朝歌来说绝对是一场苦战。 如果不是知道卡塞尔学院只是秘党下辖的一部分,那他就该怀疑秘党凭什么能和诞生了许白帝这种怪物的门阀平起平坐了。 “这四人的资料很少,诺玛收集整理之后会直接发到你的邮箱里。你最好尽快选好队伍里剩下的三个人,门阀已经率先明牌,如果秘党不能及时回应的话,怎么都是落了下乘。”曼施坦因抖了抖手中教案,把它们重新理好之后向许朝歌颔首嘱咐。 之后他像来时一样,越过倒地的人体向着楼梯走去。 施耐德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许朝歌一眼,他拖着小车选择了另一个方向离开。 地面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断续呻吟,恺撒的手指和眼皮都在轻轻跳动着,似乎在努力挣脱这个由弗丽嘉带来的醉梦。 第六十九章 人选 雨歇云散之后,稀薄的阳光透过洞口洒进教室。数十名还没脱掉作战服的大一学生簇拥着当中那个几乎破开了整面墙壁的大洞,他们抚摸着裸露的钢筋和混凝土碎块,口中发出咋舌的惊叹。 俯身在走廊扶手上,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竹剑砍子弹砍太多了,许朝歌回头望过去好像看到了一团高低流动的红雾,眨了眨眼睛之后面前的又变成了一群叽叽喳喳的红毛鸭子。 “所以你想要邀请我参加这场交流赛?”同样把身体重量都压在扶手上,恺撒偏过头说,“还有两个人选呢?” “楚子航……”许朝歌在手机九宫格上打出下一个名字后犹豫了一下,环顾卡塞尔学院上下,他委实找不到足够优秀与自己也相熟的第四人。 如果芬格尔愿意的话芬格尔当然可以。但不愿意揭开面具的芬格尔去了日本也只能在小队里充当逗哏活跃气氛。 他也许在关键时刻靠得住,面具一摘化身杨过,襄阳城勇救郭靖。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不把这厮打死他就一直是没脸没皮的样子,牛头人战士从不摘下他的面具。 许朝歌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选择上。 看出了许朝歌的踟躇,恺撒拿过平板连上学院内网,随即键入守夜人论坛。他点开了被芬格尔置顶的红标贴,正是他之前介绍过的,囊括了学院大半a级精英混血种,需要逐级付费解锁的战力盘点。 许朝歌接过平板逐页滑动浏览。 “狮心会会长或者学生会主席?”许朝歌指了指排在红贴上半部分的两人,把平板凑到恺撒眼前试图让对方给点意见。 “b级任务完成得很多,其次是a级任务,再往上就没有了。二者都是天资驽钝难堪大用之辈。常规战斗他们或许得心应手,但涉及到你这个层次的混血种,他们作用有限。”恺撒摸着下巴摇了摇头。 “陈墨瞳nono?”许朝歌滑到另一个让他觉得有意思的对象,这是帖子中芬格尔唯一没有确定言灵或者推测言灵的a级混血种。照片中带着四叶草耳坠的红发女生可能掌握着很强的言灵,也可能弱到连游泳都能抽筋。 恺撒眼角跳了跳,虽然现在作为诺诺的正处于“相互熟悉阶段”的准男友,但他对自己小女朋友的了解也着实有限。 大半夜她从二楼窗户里跳出去可能是为了开着法拉利去盘山公路兜风,也可能只是为了吃一口食堂夜宵里的猪肘子。 至于为什么跳出去,她上一次会用浪漫主义回答,说因为这样比较酷。下一次就变成了现实主义,说这样最方便。 总之很百变。 如果说女人对他而言就是一本书。寻常书本看见目录或者书名,乏味的内容就尽收眼底。那么诺诺就是书架上让恺撒无论如何也读不懂的一本。 至于这本书最后会不会成功落到他的床头犹未可知。 大概没人知道诺诺为什么会同意芬格尔收录信息的请求,就像没人猜得到她耳机里下一首是到底是唱诗班的圣歌,还是斗地主的“得得得得得得”。 她明明不缺钱、不用树立威信也不喜欢找人干架。 “我不建议你选择诺诺。她不是战斗类型的混血种……好吧也不是科研类型的。如果硬要说的话她大概是玄学一派的巫女,作用仅限于在旅游景点摸着石砖告诉你,一百年前曾经有一位小贩在这里做生意。” 许朝歌视线从平板上移开,若有所思地看了恺撒一眼,刚才对方的模样和仕兰中学里柳淼淼给人介绍她的楚师兄没什么不同。 呵,爱情。 “如果是要去日本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被许朝歌穿甲弹一样的眼神盯得有些受不了,恺撒抛出了自己的备选腹稿,“选在日本进行交流赛的话,规则自然不可能是王对王将对将的单挑,如果是在东京或者大阪这样的城市,那么错综复杂的环境会给战斗带来很大的变数。所以我想一个当地的向导很有必要。” “谁?”许朝歌手指在平板上轻敲。 “还记得楚子航入学体测时站在我们旁边的男人吗?”恺撒手指在平板上拨动,跳到剑道部专区把部长的信息调了出来。 许朝歌看着照片上的人脸,瞬间回想起被楚子航执着补刀,又在剑道馆外和芬格尔唇枪舌剑的温和男人。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光热确实称得上一句优秀,但在这趟日本之行里仅仅是优秀依然不够。 “时任卡塞尔学院剑道部部长,风魔武藏。”恺撒缓缓说出了他的前缀和姓名。 风魔这个姓氏让许朝歌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是日本剑道,而是高来高去的忍者以及忍者中极为著名的风魔小太郎。 后者作为日本历史上的著名忍者,带领风魔之里活跃在战国时期,据说最终被德川家康下令族灭。 “日本风魔家族隶属于日本分部,他们世世代代接受的都是泯灭人性的忍者训练。比如让孩童双臂脱臼上百次又复原,最终达到抹除攻击死角的目的。或者让人用两根手指头在房梁吊上一整天,下方铺满生锈的铁刺……”恺撒说,“作为风魔家族一员的风魔武藏原本也不例外。但他从小就对家族中这种摧残肉体、抹杀人性的训练手段不屑一顾。” “相反他热衷剑道并在这方面具备极高的天赋。八岁那年他战胜其他同龄族人时,仰赖的还是他与生俱来的a级血统。但到了十二岁他已经能够凭借手中真刀,实打实砍翻那些接受忍者训练多年的同龄人。并且每次胜利之后他一定会大声嘲笑无用而残忍的忍者训练,并对剑道推崇备至。” “风魔家族既对他这种数典忘祖的行为表示愤怒,但也舍不得真的去扼杀这种剑道好苗子。所以在他成年之后尝试把他送往其他剑道家族学习。” “但他最后却来到了卡塞尔学院。”恺撒双指放大平板上的信息,示意许朝歌把视线焦点落在最底下的那一段名人轶事上。 “关于风魔武藏就读于卡塞尔学院有个不知真假的小故事。”恺撒继续说,并伸手指了指上面的文字示意许朝歌自己看。 在出发前往其他剑道家族之前,风魔武藏向族长辞行。席间他向族长问了三个问题:“天底下最快挥刀是谁?”“天底下最强剑圣是谁?”“天底下最强混血种是谁?” 在彼时的风魔族长眼中,武藏的三个问题都有一个相同的答案——“希尔伯特?让?昂热”。 作为日本分部成立的最大推动者,当年昂热在跟随密苏里号登录日本之后,单枪匹马以手中折刀彻底挫败了一国混血种的锐气。 风魔武藏所遵循的剑道是超越最强然后成为最强。于是他在席间拔剑立誓要超越这位活着的传奇。 所以他最终拒绝前往其他剑道家族转而接受另一方的邀请,选择只身一人远渡重洋,来到卡塞尔学院就读。 很有趣。 许朝歌轻轻颔首。 “一位不彻底的反叛者。”他在手底下如此评价,“我们去见见他吧。” “你要对他考较一二吗?”恺撒双手环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发问,“卡塞尔学院学生对剑道部部长职位被分部篡权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还能这样自我贬低的吗?”许朝歌笑了笑,在键盘上敲字,“我只是想打他一拳。” 第七十章 风魔武藏 和施耐德部长不同,出身忍者世家的风魔武藏奉行的居然是鼓励教育。 “这一剑的弧线很美,但如果你挥剑以腰腹发力而不是光靠手腕发力,那是不是会更美?” 身穿藏青色和服,衣袖如云起落,手中合拢的折扇一路轻点过去,男人笑吟吟地纠正学员的持剑姿势以及发力方法。 站在道馆外面的樱花树枯枝底下,许朝歌和恺撒对视了一眼。 “卡塞尔学院中能够得到风魔武藏称赞的,九成以上都是血统和能力远不如他的。对待和他自己相差仿佛的混血种,他一直保持着嘲讽和奚落的态度。”恺撒解释,“因此在守夜人论坛上,他的风评两极分化得厉害。有人认为他虚伪至极,通过称赞那些平庸者从而获得道德上的满足,就像漂亮女生身边总有绿叶闺蜜。也有人认为他是锄强扶弱的义士,不畏强暴却怜悯弱小,和血统的阶级分明格格不入。” 出身忍者世家却修习剑道、拒绝家族安排选择卡塞尔学院、以及违背日本“强者至上”的理念去赞美弱者却嘲讽强者…… 还真是彻头彻尾的矛盾体。 “所以他怎么评价你的?”许朝歌打字问。 “说我天赋异禀但生性怠惰,即便是皇帝大概也很难成为明君或者雄主,相反还有可能是下一个爱德华八世。”恺撒耸了耸肩膀,“总之他认为我是一条懒狗。” “在下并非是针对恺撒阁下一人。”手握折扇的风魔武藏踩着白袜与木屐从道馆中迎出来。 他微笑着在数米开外的檐下站定,轻轻躬身向许朝歌做出了邀请入内的姿势:“学院花团锦簇,却满目破败。” 上下两句话连起来翻译大概就是——我不是针对恺撒,我的意思是,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许朝歌微微颔首,没有顺着武藏的邀请踏入剑道馆,而是向他竖起来一根手指。 一拳。 直面许朝歌的风魔武藏在瞬间就看懂了他的唇形。 在教学楼走廊中面对许朝歌的突袭时,恺撒只看到了蒙蒙的红雾和破开红雾后薄如蝉翼皎如月轮的斩击。 这一次他死死盯住了许朝歌的行动试图看清楚。 许朝歌动了,于是风雷炸响。 不论是场中的风魔武藏还是旁观的恺撒,在他们的视角里现实画面似乎出现了如同胶带电影一样的卡帧。仿佛许朝歌瞬间消失在空气中变成了一团朦胧的烟雾,下一刻又有两个许朝歌跨越了数米远的距离同时出现在樱花树和剑道馆屋檐下。 在陡然爆发出的极速下,两人最直观的视觉都被屏蔽了,常规对战中傲视群雄的感知能力在这一刻就像个笑话。 太快了。 恺撒听到了拳头带起的骇人风声,那是比他释放的风妖镰鼬更暴躁的尖啸。而面对这一拳的风魔武藏感到扑面而来的是狂潮、是雷霆、是死亡! 和服底下松垮的肌肉面对生死重压完全绷紧,风魔武藏眼中亮起的是和火焰一般的金芒。黄金瞳亮起龙血燃烧沸腾。 面对这势不可挡的一拳,他手中折扇决然劈落。 风魔武藏不知道这一拳会落在自己身体的哪部分上,头颅、心脏、喉结还是胸膛? 但这不需要知道,敌人的剑要从哪里来又要怎么样杀死自己全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要如何杀死你的敌人! 在来到卡塞尔学院之前没人教过风魔武藏这些,但那些死斗厮杀中被折断的骨头就是最好的课本。 这一刻他劈落的折扇和流派无关和技法无关和胜负无关,他要以最纯粹的力量与速度劈开面前的死亡! “咔擦”。 剑道馆内赶出来的旁观者发出惊呼。 狂潮过境。 风魔武藏茫然地持扇四顾,手中的折扇劈落并没有落空,但他没有劈开死亡也没有被死亡吞没,最后一刻狂风吹散了他的鬓发相错而过。 竹制的折扇断裂了,断口平整能够看见当中的纹理。竹扇的下端依旧好好地握在风魔武藏手中,但上半部像是被利刃切过一样整个掉落在泥土里。 许朝歌没有去管面前的风魔武藏有何感想,他收拳后捡起了地上的半截折扇打开。 竹扇的正面是一片海潮旭日,当中能看到的并非弄潮人,而是半个笔势雄健的“斩”字。翻过另一边则是在潇潇竹林之中写着“爱”字的一大半,卡在“友”的一横中断了。 “还真是像怪物一样强大啊。”风魔武藏低头喃喃。 和入学时被昂热校长随手蹂躏的轻松写意不同,方才许朝歌爆发出的威势实属他此生仅见。 不讨论言灵的强大与否,单论力量和速度纵然是本家当代的天照命也无法比肩。 风魔武藏追随过那位天照命斩鬼,自忖面对蜘蛛切与童子切双刀索命也不至于一触即溃。但哪怕能够立刻重来一次,脱下木屐竹扇换上甲胄真刀整装以待,他依旧没有把握挡住一拳。 绝对的差距面前,北辰一刀流也好二天一流也罢,又或者是其他剑道名家技法,全都不堪一击。 把自己的言灵算上,面对许朝歌的追杀又能搏出几分生机? 可是对方同样也有言灵。 因为本家血统的缘故,天照命体内的龙血比例已经达到了一个夸张的比例,把秘党设定的临界血线甩在身后。那面前的许朝歌体内的龙血比例到了哪种地步?60%、80%、90%……又或者更多?这种骇人听闻的血统带来的又是怎样的言灵? 秘党所奉行的亚伯拉罕血契难道已经成了一纸空文?他们到底在卡塞尔学院当中放入了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没有再细想,立正后脸上没有了一贯的轻笑。风魔武藏收腹向许朝歌躬身:“阁下大才,在下弗如远甚。” 许朝歌再次点了点头,随手将另一半竹扇扔给风魔武藏,面上看不出满意与否。 “你这能腾个地方谈谈吗?”恺撒从樱花树下慢慢走过来,他笑着拍了拍风魔武藏的肩膀,看起来两人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我这里可没有罗曼尼?康帝。”风魔武藏无奈地摊开了手掌。 “喝茶就行。”恺撒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 “所以你们是想请我加入?” “我们两方可能会把整个日本的混血种世界都搅乱,波及到你的家族也在所难免。” 茶桌上摆着仿制的曜变稻叶天目茶碗,旁边点起的炭火炉上架着一把平丸型龙纹铁壶,龙身在火舌舔舐中泛着金红,仿佛矫矫欲飞。 沸水轻吟。 “虽然我不通茶道。但以往这样的时节里,我会在故乡的樱花树下点起小火慢慢地烹茶品茗。看着粉红色的花瓣飘落,在青瓷茶盏当中浮沉。面前的花径上有穿着和服的少女撑伞缓缓走过,她们美得如同初云出岫。” 把茶碗用沸水烫过一遍,风魔武藏一边沏茶一边叹息。 “故乡的樱花又开了,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于是许朝歌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樱花树枯枝。 芝加哥的纬度和北京相近,但受南下的北极涡旋影响,气候要冷得多。卡塞尔学院又是坐落在远郊的深山中,海拔升高温度降低。 因此虽然已是三月末,但剑道馆后院的樱花树枝桠上只有小小的几个花苞,遥看若无。 “只要买票登机,航空公司能把你送往世界上的任何一座城市,何况是东京这样的国际空港,那里的航线简直密如蛛网。”恺撒轻轻吹开碗中碧色的茶水,“一切都只取决于你想不想而已。” “是啊。”风魔武藏懒懒地靠坐在树底下,伸出手指搭住热气腾腾的碗沿,视线看向对面的许朝歌和恺撒二人。 “我有没有和恺撒你说过,当初为什么练剑?”他忽然问。 “没有。守夜人论坛上都说是因为你剑道天赋足够高。”恺撒回答。 “宫本武藏要是接触不到剑道,那再高的剑道天赋也只能当个农夫。何况是我这个风魔武藏。”他不无自嘲地说。 “三岁之后我离开了父母,和姐姐一起被送到某个学校集中接受忍者训练。”风魔武藏把玩着手中茶碗,光线经过茶水的折射照出碗底的星空花纹,绚烂得好像装进去了一整个宇宙。 “其实我们不会什么查克拉和忍术,能做到神鬼莫测主要都是言灵的功劳。在我看来忍者本质上是一群神经病抱团取暖,明明用不了三身术整天也是在锻炼身体,但就是要编出个忍术和传承的名头。” “三岁到八岁的锻炼虽然出格但还能接受,无外乎跑步、摔跤、吊单杠偶尔被大人毒打一顿打断骨头,挨打的时候告诉我们这是为了家族的荣耀。所以我不在意。”风魔武藏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茶水,“但后来八岁那年我们接到了第一个演习任务,一栋危楼里藏着二十个目标,我们需要杀死自己抽到的号码对应的目标……一开始杀死是打引号的,教官说派发的手枪里是让人睡过去的麻醉弹,毒药作用是让人昏睡不起。” 风魔武藏重新在自己杯中斟满茶水摇了摇头:“但他骗了我们。” “我找到到我的目标时还挺高兴,那是比我大四岁的亲姐姐。”风魔武藏继续说,隔着一桌之隔许朝歌能够很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眶中绽出条条血丝,模样狰狞。 “她原本躲在一个柜子里,看到我之后她当时也很开心。因为那时候我们已经快要半年没见了。 我先上去抱住了她,问她这么长时间去哪里了?为什么到这里来充当我的任务目标?她笑了笑回答说自己年龄到了所以升学了,学校组织出游所以过来顺带当一下。 就这样我们聊了挺长时间的,直到任务时间快要结束了,我说姐姐我不能和你再聊了,现在我要杀了你来完成任务。等你醒过来我们一起去吃寿司吧!然后我怕用枪打她会痛,就让她吞下那些粉末。 她拿着粉末看了我好久,最后抱着我亲了亲,告诉我要乖要当个好孩子,如果能回家要听爸爸妈妈的话……” 故事的结局已经昭然若揭,恺撒沉默了片刻想问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后来我从她身上搜出了一把匕首。等到再到广场上集合的时候,人群里有很多都不是和我年龄相当的小孩,而是和我姐姐一样比我们大好几岁、离开了许久又重新出现的族人。最后教官告诉我们,这个任务是双向的,杀了对方的人就能活下来。” “这个任务其实是双向的。” 风魔武藏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本来就是一群血统可能失控的危险混血种,杀死对方证明了自己价值就能作为人活下来。死掉的就是真正的鬼,活该被抛弃。他们这样告诉我,所以我还应该感激。” 说到这里风魔武藏一手扶着脸颊低低地笑了出来,他的另一只手垂落在茶桌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如怒龙,五指用力抠出道道划痕。 “亲手杀死我的姐姐之后,五年的学校……哦不,五年的关押、观察生活结束,我回到了父母身边。不过我已经不认得他们了。五年当中的四年半一直是我的姐姐在照顾我,但她已经死了。”风魔武藏说,“我想要向风魔家族复仇,但复仇就需要力量。如果继续接受忍者训练,那么登临顶点也只是带上面具成为下一任的风魔小太郎。所以我改名武藏,抛弃忍术选择了剑道。” 所以才会这样矛盾吗? 就像那把折扇,一边写着要血洗家族的“斩”字,另一边又要带着姐姐留下的那一份“爱”好好活下去。 “有人问起来我不能说因为仇恨,我只能说因为我是个剑道天才不学剑道浪费。” “但你的剑道天赋并不高。”许朝歌沾了沾茶水,伸手在桌上写。 风魔武藏端详着茶桌上的字迹很久,不知道是因为倒着看需要时间,还是在沉思。 直到茶水在桌上干透,字迹再也分辨不出意思。 他轻轻点了点头。 “天赋只能算稍可,没有名师甚至没有老师指点,所以我学剑学得很苦。”风魔武藏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我之所以能够战胜风魔家族的同辈是因为我不能输,我要是输了那就没有继续往上爬的可能了。” 他沏上第三碗茶轻声说:“好在日本的宫本家族虽然转型成功,但剑道方面已然式微,当中并没有剑道大家能够看出这一点,不过相应的我在那里收获寥寥。之后我听闻昂热校长的传奇剑圣之名选择来到这里。” 恺撒偏头给许朝歌递了个眼神,许朝歌端起茶碗点了点头。 “所以你要加入吗?”恺撒最后问。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他伸手将第三碗茶水轻轻洒落在了樱花树下。 第七十一章 交流学习 头上的天空好像被鸟居切成了碎块,雨水从笠木上淅淅沥沥地落下,融化在山林间的风中,拂面而来让人觉得绵密而微痒。 披着羽织的橘政宗没有撑伞,他站在苔齿横啮的神道台阶上向这边招手。 与一般风烛残年的寻常老人不同,他的眉目如同刀剑刻画,一双黑瞳深邃而平静,让人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贝加尔湖上的微澜。 没人知道当西伯利亚的寒风吹过时,湖面会掀起怎样的波涛。 “老爹你不用特意在这里等我的。”源稚生走到橘政宗身旁,把手中黑伞撑过他的头顶。 “好,知道了。”橘政宗含笑点头。 源稚生看着自己老爹脚下踩着的一片干燥空白,再次出声叮嘱:“是要记住。” “好,知道了。”他迈步走上神道台阶,但还是这样应承。 有些无奈的源稚生只能摇了摇头,撑着黑伞陪橘政宗一路慢慢地走。 “底下人说猛鬼众小动作不断,黑市里又有违禁药品开始流通,所以最近执行局出任务的频率越来越高,你有好好吃饭吗?” “局里人手还算宽裕,所以也没有紧张到一定要用寿司或者汉堡裹腹的程度。” “即便是天照命不好好吃饭也会得胃病的。”橘政宗伸手轻轻揽住了源稚生的肩膀微微低头,模样像和儿子低头讨论午餐应该吃点啥的父亲,“说到吃饭,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到东京银座吃饭吗?” “记得。那时候我还是个刚从山里出来的野小子。就像小鹿离开了鹿取小镇,大城市餐厅华丽的装潢和侍应生的服务都把我吓了一跳。”源稚生回想起以前的困窘,眼神中有些追忆和怅然,“之前我打完篮球连汽水都喝不起,只能趴在水龙头接水喝。” “所以突然之间去那种高档餐厅吃饭,有什么感想?” “感想?”源稚生蹙眉。 橘政宗揽着他的肩膀轻笑:“比如我此番来东京一定要活出个人样,在执行局建功立业以后天天都能吃到这样的料理之类的。” “这种感想倒是没有。那天进门时我想的是,要是稚女也在就好了。” 稚女啊…… 这个名字仿佛触动到了陈年的伤口,两人就此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等待着疼痛被时间重新舒缓抚平。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风雨一路穿林打叶的潇潇声响,草腥味和花香在雨雾中浮动,裸露在外的手腕与脚踝处传来沁人的微凉。 “不要想太多了。斩鬼是蛇歧八家的宿命,我们捍卫的是正义。”足足十几息之后,橘政宗率先从往事带来的汹涌情绪中抽离了出来,他很生硬地换了个话题,“这次的任务有没有受伤?” “除非是猛鬼众的龙王或者王将出手,不然这种级别的鬼还不至于让我受伤。” “有能力和有心气是好事,但放在斩鬼这条路上却未必了,彻底抛却了人的部分,转而化身为食人厉鬼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作为老爹的橘政宗向自己的养子又啰嗦嘱咐着。 “老爹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哪里有什么心气呢。我梦想的是等到斩尽恶鬼之后,一个人去法国天体海滩上卖防晒油。”源稚生说话的声音轻而淡,像是吹拂过他们二人的山间雨雾。 “真希望我这老头子也能看到那一天啊。”橘政宗叹了口气,“到时候我坐飞机去看你,躺在沙滩上一定很像个上了年纪但贼心不死的色大叔。” “会有那么一天的。”源稚生握住伞柄的手指微微用力,“那我多努力,让老爹你在那时候还不至于成为讨人嫌的色大爷。” “但现在真正讨人嫌的来了。”一直领先小半个身位的橘政宗停住了,于是撑伞的源稚生也跟着停住了。 “源家主。”他偏过头这样说。 印象里,在源稚生前二十多年人生中,橘政宗私底下几乎没有称呼他为“源家主”。 源稚生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在自己就任源家家主职位时。 明面上他是在蛇歧八家其余家主面前正式继承源氏家主之位。在所有人的簇拥和注视下,橘政宗把代表源家的龙胆家徽挂在他胸口,神社中响起整齐划一的掌声。 但实际上他第一次接过家徽是在与橘政宗饮茶时,对方忽然躬身奉茶,说请满饮此杯,源家主。之后他挂上龙胆家徽成为了源家家主。 那杯茶对源稚生而言重若千钧,搭上了蛇歧八家的未来搭上了他的正义也搭上了他的人生。现在又有什么事能够比得上那时的重量呢? “我们要向猛鬼众全面开战吗?”源稚生问。 “猛鬼众虽然是本家的肘腋之患,但我们血出同源,所以算是祸起萧墙。”橘政宗掀开羽织从怀中掏出一沓照片和信件,“但现在有外人拔刀仗剑而来,要踏破我们的门户。” “希尔伯特?让?昂热于昨天亲自致电犬山家主,说一周之后卡塞尔学院中的四名优秀学生将来到日本分部交流学习。这是秘党提前发过来的照片和基础资料。” 照片上的是恺撒?加图索、楚子航、风魔武藏……以及最后的许朝歌。 源稚生的视线从信件和照片上依次扫过去,落在当中某一条信息上不自觉地瞳孔收缩震颤。 “他的言灵难道也是审判吗?”源稚生随手扔下黑伞指着照片问。 些许时间他肩头的风衣就结上了一层漉漉的水珠。 “血统和失音二者之间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但我并不能确定。”橘政宗俯身捡起了黑伞后颔首,“从收到昂热通知起,辉夜姬全力排查过他的资料,但在秘党诺玛的封锁下我们收获寥寥,和秘党给的资料相差无几。唯一知道的他是被卡塞尔学院在中国一座沿海小城里发掘的,不仅是s级也是昂热的弟子。” 源稚生摸开了糊在照片上的一层迷蒙水雾,仔细审视着:“我一直都以为‘皇’是本家特有的。” “怎么会呢?自那位始皇帝令徐福东渡之后,这片土地才算有了真正的文化。”橘政宗回答,“所以凡是我们所有的,他们必有。” 蛇歧八家之中所谓“皇血”真正的来源,是在黑王杀死白王的六个纪元中,伊邪那岐潜入行刑之地与濒死的白王达成契约,取得了白王的“圣杯”与“圣骸”。白王的掌控精神的权柄也一同被赐予了,从此白王后裔即便体内龙族血统超过人类血统也能保持清醒和自我意识。 于是才塑造出了血统能够远胜过临界血线的“皇”。 但真正说起来,如果白王在赐予“圣骸”之前就留下了混血后裔,那么从血统来看,他们日本混血种才是后来的谋逆者。 “失控的绘梨衣能够把半个东京送上天,如果他所掌握的言灵真的是审判……秘党是要像1945年一样再次把一颗核弹送到日本来吗?”源稚生神情肃穆地收起了那沓照片,“他们的来意是什么?总不会是高中生的春游吧,虽然他的确还没满十七岁。” “名义上是交流学习,但上一位s级登陆日本,蛇歧八家从此对秘党俯首称臣。犬山家主正是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亲历者。”橘政宗回答,“现在这是第二位了。” “老爹你有什么安排吗?” “让犬山家主接待,暂且先各自哄着吧。”橘政宗把黑伞送到源稚生手边示意对方接住,“你就让他们在执行局里挂个名,跑的任务最好远离东京,从北海道到冲绳岛都行,权当旅游。不要涉及到猛鬼众和违禁药品。” “这两者是底线吗?”源稚生点了点头。 “不是,这两者是可以议价的空间,实在无法避免的话,他们触碰也就触碰了。”橘政宗回答。 源稚生最后犹豫了一下:“如果s级的言灵真的是审判,我想安排他和绘梨衣见一面……也许秘党有能够稳定血统的办法。” “放手去做吧,她是你的妹妹,那也是我的女儿。” 第七十二章 关于言灵的闲聊 芝加哥时间,早上六点。 依稀还有一勾月牙挂在远处钟楼塔尖上,白鸽在晨风中振翅飞过,咕咕的声响似乎被拉长了,反衬出四下的幽静。 拎着豆浆油条小笼包的苏茜走在鹅卵石小路上,平底长靴在凹凸不平的卵石上敲出“哒哒”的声音。 早睡早起决不熬夜,这是她一贯的作息习惯,放在狮心会成员当中只能说勤勉,至于宵衣旰食夜以继日的另有其人。 等到她绕过人工湖畔天色已经大亮,高远的天幕像是一面擦去了浮锈的铜镜,光线从外面透出,入目越来越明朗。 透过薄雾,已经隐约能够看到诺顿馆最顶上的天窗。 在上一次自由一日中,即便学生会的恺撒胸肌浮夸到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可惜好汉架不住群狼。虽然略有颓势,但作为团体胜者狮心会依旧保有对诺顿馆使用权的垄断。 轻轻在办公室门外敲了敲,苏茜等了片刻后推门走了进去。 楚子航躺在椅子上刚睁开眼,正静静望着天花板等待意识完全清醒。他的眼瞳是亮金色的,里面仿佛有星星点点的火焰熄灭又点燃。 等到他反复睁眼又闭眼之后,眼底流淌的金色才尽数收敛。 “小笼包里面加了蟹粉,豆浆是半糖的。”苏茜一边把两人的早餐分好,一边向楚子航建议,“诺顿馆二楼有住宿房间,作为搏击部的干部你可以申请一间。” “不用了,只是这段时间比较忙而已。”楚子航叼起一根油条,顺手用一本文件压住了自己之前在翻阅的资料。他理了理手腕上的袖扣,拿起钢笔重新在搏击部的入部申请上勾勾画画。 “如果没看错的话,我昨晚离开的时候你就在批复这堆申请。”坐在办公桌另一边的苏茜抬头扫了他的桌面一眼,忽然出声发问,“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楚子航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于是微微坐直了一些。 “第一遍审核下来招新人数不够,要从被筛下的里面选几个重新补上。”楚子航淡淡地回答。 “我们狮心会的宗旨是宁缺毋滥,如果实在没有合格的人选可以空置。”苏茜点了点头,“你的资料当时就是由我经手的。需要帮忙吗?” “谢谢,不过马上就批复完了。”楚子航谢绝了苏茜的帮助,顿了顿,他问,“芬格尔在守夜人论坛里标注你的言灵是“剑御”?” “剑御本质上是通过磁力操控金属发动攻击。中国古代剑仙的御剑飞行很多都是通过这个言灵。传说中有混血种用这个言灵能做到飞剑杀人千里之外。我想那大概让龙王转世亲临都做不到这么夸张。”苏茜回答,“比起剑仙我认为掌握这个言灵的混血种更像是刺客、斩首者,如果荆轲有这个言灵那么根本不用藏匕于图,始皇帝的佩剑就是他的武器——虽然同样无济于事。” “就像脑后藏剑的刺客聂隐娘吗?实际上她可能只是在发髻中藏入了一块铁片。”楚子航补充道。 苏茜听到楚子航的推测眼前一亮。 “在曼斯教授言灵课上时曾经就有过类似的讨论,哪些传奇故事中的人物表现出了混血种言灵的特征,当时我们的重点是哪个言灵能够和《阿拉丁神灯》《七龙珠》里的许愿能力挨边,是‘先知’还是‘幸运’……我居然遗漏了聂隐娘!刺猿猴刺猛虎刺飞鹰,最后白日当街刺杀无人能发现。确实很像开发到深处的剑御。” 她饶有兴致地和楚子航继续探讨:“如果把聂隐娘当成是混血种,她为什么要嫁给只会制镜的丈夫?难道血之哀不用非得限定在混血种之间才能舒解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楚子航偏了偏头没有立刻回答,某些东西在他脑海里一直撕扯着他的神经,发出钝痛。 “也许是爱?”他缓缓说。 “也许吧,但最后她为丈夫谋取一个足够生活的虚职之后,又选择离开了丈夫独自远游。事隔经年与故人之子相见也不过是相逢甚喜。”苏茜对楚子航的回答不置可否,事实上这个问题她自己仓促之间也没有答案,“那就是还不够爱。” “他或许有某种非要离去不可的理由。”楚子航低头喃喃自语。 不过苏茜没有听到楚子航最后的自语,她在电脑上敲击了几下,然后从屏幕背后探出头询问:“你的言灵呢?我记得申请表里你的言灵一栏是暂无。” “施耐德部长说这是正常情况,所以让我不用着急。以前卡塞尔学院里有过这种类似的案例吗?混血种通过了3e考试但是还没有觉醒言灵。” “不多,但是确实有。”苏茜轻轻把垂落的发丝撩到耳朵后面,向楚子航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楚子航没有细究下去,他听得出女孩的回答背后应该藏着一个十分有说服力的实例佐证,足够支撑起她确凿的语气。 “说到言灵,如果你有得选,言灵表当中121个言灵你最想要哪个?”苏茜转而一边小口地吸吮着小笼包里的蟹黄汤汁,一边问起楚子航,“我对现在这个言灵就挺满意的了。如果真能选的话大概会我选镜瞳,开发到一定程度可以复制言灵。” “时间零。”楚子航轻声回答。 他的语气坚定没有任何思考任何犹豫,仿佛已经在脑海中把这个答案揣摩过千万次,在他背后有莫大的力量支撑着他做出这个选择。 随着答案出口,楚子航仿佛在瞬间回到了那个暴雨倾盆之夜。死侍们的手爪按在那个箱子上眼看就要得手,那个男人发出高亢的爆音,于是时间的流动变得缓慢,风和雨都变得粘稠起来,他想要努力把手抬起来但手动得很慢很慢,整个空间里只有男人挥刀的速度一如既往地迅速。 泼洒的黑血与倾落的暴雨之间村雨快若流光。 在奥丁口中这股力量叫作言灵?时间零,拥有它的混血种血统都挺难得。但对楚子航来说时间零的意义并不在于有多强大有多珍惜,而是如果自己能够继承这个言灵,那个男人留在这个世上的东西就又多了一点。 “我还以为你会从那些究极言灵里选择,比如审判、莱茵、烛龙、归墟……或者位列最顶端白王专属的言灵神谕。”苏茜随口猜测,“是因为昂热校长吗?毕竟究极言灵的力量是虚无缥缈的,但时间零的强大在剑道课上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近在咫尺的榜样确实会给人很大的动力。” “是这样的。”楚子航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苏茜的说法,他推开座椅站起身来,从申请表底下抽出另一份文件,没有再继续和苏茜讨论。 “几天之后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时间不定。所以相关的文件要多麻烦你了。”楚子航整理好桌面把代办的文件推过去。 “等我回来请你吃夜宵。”他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右手袖口上有油渍。” 坐在电脑前的女孩看着楚子航推开办公室门离开之后,忍不住摇摇头轻笑了一声,抽出湿巾擦干净了袖口上沾上的油渍。 第七十三章 狩猎 “参加友谊交流赛也要签遗体遣返协议吗。” “我只负责接洽工作,如有异议可以向上级反应。” 来自执行部的专员手持四份文件堵住了飞机舷梯,恺撒挑了挑眉,一马当先在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了带头作用,大家都直接签字登机。签完字每人从专员手里领到了一个牛皮纸袋。 上了飞机倒也没有巧笑倩兮的空姐站在门口问好,说欢迎乘坐某某航空航班,祝您旅途愉快。 等到他们安稳落座,湾流专机已经咆哮着冲上云霄,巨大推背力把所有人都摁在座椅当中,发动机发出轰鸣声响,简直是雷霆在云端怒号。 整套登机流程下来风格和执行部的惯常手段一样冷硬而凛冽。按这种风格来说牛皮纸袋上应该刷上血淋淋的“s”或者“ss”。 但纸袋上一片空白,打开纸袋后各人抽出自己的资料扫视了一遍,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读罢文件最先有动作的还是恺撒,因为没有保密条例,他直接把纸袋倒转将所有资料都倒在了自己面前的桌面上。 “门阀想要和蛇歧八家直接开战吗?”他伸手拨开了照片和纸张,手指在金丝楠木桌面上扣的笃笃响,“狩猎蛇歧八家家主。每杀死或者击败一位外家家主积一分,内家家主积两分。” “蛇歧八家是日本的八支混血种家族的共同利益体,也是日本暗面的绝对霸主。内三家的橘家、源家、上杉掌握着日本精英混血种的力量。而龙马、樱井、宫本、犬山、风魔这外五家则涉及到军火、博彩、风俗等等行业……无论在政界、黑道、军队他们都有巨大的影响力,必要情况下他们甚至可以动用自卫队,总之就是能量巨大。”风魔武藏补充道。 “里面有遵循古法传承的家族,比如风魔家族依旧世代训练忍者。也有根据时代发展转型的家族,宫本家族现在的重心不再是磨练剑道,而是专注科研,他们所主持的‘岩流研究所’承包了整个日本下水管道的设计工作。” “这封文件是执行部经手的,也就是说秘党也同意了。”楚子航抱剑颔首,“看来之前我们签的遗体遣返协议看来挺有用的。” 最后三人一起看向坐在舷窗旁没什么动静的许朝歌,也是小队名义上的队长。 “挺不厚道的。”许朝歌摸出一支派克钢笔在纸袋表面上慢慢地写。 恺撒看到字迹微微点头:“确实,学院装备部甚至没有给我们补充给养。” “不是这个意思。”许朝歌否定了恺撒的说法继续写,“想想看人家还要在东京成田机场给我们接机,我们现在正在谋划如何放倒他们。挺不厚道的。” “我们此行要和大半个日本混血种圈子开战,你不担心吗?”风魔武藏显然不够了解许朝歌的个性。 “比赛规则又不是真的要求我们把所有蛇歧八家的混血种都干趴下。只需要击败当中的八个人而已。哪怕我摆出一副谁都不服的样子,刚下机指名道姓挑战八家家主,他们大概也要赔笑着劝我年轻人莫要动怒。” 许朝歌写完这段话后扔下了钢笔。一旁的楚子航眼神中若有所思:“这场比赛里真正陷于不利地位的还是门阀的四人。门阀和日本分部之间并没有表面上的和平,所以他们只能处心积虑地谋划行刺。” “行刺?可是蛇歧八家家主血统普遍在a级左右,半数以上战力都能配得上他们的血统。任务目标都如此,何况他们出入皆有大量护卫负责安保。”风魔武藏试图用蛇歧八家的强大来反驳楚子航。 “但现实是秘党和门阀才是并立两极的强权霸主,蛇歧八家无论在日本本土多么风光依旧是蜷缩于世界的一角。规则是门阀自己提出来的,这代表他们有绝对的自信。”恺撒淡淡地说,“他们认为自己是猎人,蛇歧八家只是逃窜的猎物。” …… “猎物?他们也配?”红瞳的少年嗤笑了一声,他把其余照片都撇过一边,只留下中间的一张,“除了这位执行局的局长还有点意思,其他的小白兔也配当我的猎物?” “李赤皇,要不这些人全都交给你?我正好想去趟秋叶原。”许白帝翘着二郎腿,手中拿着psp正打着《空之轨迹》,嘴巴里不时吹出个硕大的泡泡。 “可以。”李赤皇还真的应下来了,他捻起一张照片弹了弹,抬头望向机舱另一边,“你们挡住秘党的人就行。我记得他们那边也就是一位s级加三位a级的配置。加图索家族的那位少年皇帝没有经过加冕之前充其量也只是高贵一点的庶民,除了许朝歌其他人全都不足为虑。许朝歌虽然强,但你们三个人应该能做到吧。” “momo。”许白帝忽然提高了声音。 “来了来了。”一名裹在绿色军大衣里的女生闻声一路小跑过来,扎得高高的马尾随着跑动起落,“我一个人肯定不行,不过再加上扶南哥应该可以困住他。就是要提前布置。”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让你帮我接手一下。”许白帝把psp直接塞进女生怀里,伸手去揉了揉对方的包子脸,“飞机上有空调,momo你怎么还穿这么多啊。” “因为我又不像你们身体好,我冷啊。”momo瘪了瘪嘴,低头摆弄起被摊牌到手里的psp。 “那行,许白帝你负责秘党的三个a级混血种,许朝歌交给刘扶南和momo。”李赤皇听到陈陌陌的承诺后,手掌中蓦然窜出一条火舌扫过桌面,瞬息之后上面的所有资料都化为了灰飞,但木制的桌面连半分烧焦的迹象都没有。 许白帝扫了一眼桌面,略微有些诧异:“在特定区域内瞬间附着极高的温度,我记得以往一直是属于青铜与火之王的权柄。” “这种常识只存在于门阀之外。在先祖把言灵开发到足够掌握固态君焰之前,混血种也一直以为固态君焰永远都只会为拱卫龙王而燃烧。”李赤皇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到言灵方面他们还差得远呢。如果当年不是四阀祖宗事变,世家门阀何至于封山。混血种虽然改变不了历史大势,在战争中作用也有限,但放在局部战役中有奇效,当年总不至于打得那么艰难。” “据天枢推测,日本这种蛮夷混血种当中还流传着白王血脉,往上追溯是不是你们许阀干的好事?”李赤皇看着许白帝,一双红瞳里满是不屑与张狂,“我记得你们许阀上一代的许长安就是和人私奔了,导致现在的许朝歌还流落在外。但你甚至没有资格继承他的名字。” “你又想打架吗?”许白帝对上李赤皇的挑衅,点燃了黄金瞳,磅礴的威压在机舱中横扫碾过,“上一次我的夸父能突破你的火焰把你打趴下,这一次就同样能。” “行,那我们再试试。”李赤皇推开座椅起身,同样点亮龙血之后,一双赤金色黄金瞳裹挟着炽热的温度向许白帝逼视过去。 “安啦安啦。”温和的男声从前排座椅上传来,一直躺睡的男生被打扰了清梦,只能起身走向火星撞地球的两人。 他身上穿着的居然是一身素白的长袍,衣袖随着动作起落,显得出尘而飘逸,只是头顶戴着的熊猫眼罩显得格格不入。 “放放狠话差不多得了,拆了飞机大家都表演万米高空跳伞是吧?”他插到两人中间推着李赤皇重新坐下,“我刚在梦中起了一卦。” “结果呢?” “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安贞之吉,应地无疆。”他说。 第七十四章 接机 “见鬼,我穿的这双皮鞋好像小了。”男人不安地跺跺脚,皮鞋踩在地上一滩还没干透的水渍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 “你可以吐槽gi的背包都是只卖个牌子的一次性用品,但ferragamo手工定制的皮鞋不应该出现尺码不符这种低级问题。”另一个男人手指夹着根没点燃的香烟淡淡地评价,“除非这鞋不是你的。” “接机任务下达得太仓促了,一个半小时之前我还在涩谷欣赏放贷的雅库扎和别人玩切手指的游戏……这是樱从她的衣柜里翻出来借给我的。天知道一个女人衣柜里会有这东西。”抱怨的男人回答,“我有这钱宁肯多喝几杯。” “哇偶……”第二个男人口中发出乌鸦般的怪叫,“真有够让人羡慕的呢。” “噤声。”距离一米开外,撑起巨大黑伞的矢吹樱冷冷打断了两人眼看要跑偏的闲聊,“他们要来了。” 巨大的湾流飞机从天边划过,机翼带起两道白练般的长长气浪,穿透夜幕的大灯把云层烫成金色,噪作的轰鸣声犹如闷雷,透过细密如雾的夜雨看过去好像有睁眼的怒龙即将降临。 “1945年9月,我们只能以土地和女人向来此的秘党跪拜乞降。那时候我还是个挤在人群里给美军拉皮条的少年,为国家赚取外汇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扭曲而卑微的光荣。为了完成这项光荣的任务也为了养家糊口,我挨过很多次毒打,美国大兵会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付钱,但我必须找他们要钱,不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效仿。我记忆中最深的一次是我被他们推翻在樱花树下围殴,还未成年的女孩躲在门后偷偷地哭。她涂着廉价水粉的脸颊白得像死人一样。”站在黑伞下的老人向身旁的源稚生讲起过往,他的故事透着自嘲与凄凉,但勃发的豪情一如雄狮巡狩。 “现在太阳已经升起,长夜就要过去。”他最后说。 “所以这就是犬山家主的理由?原本那些豪车里应该坐着娇俏美丽的少女等待问候贵宾。但在最后你还是放弃了动用自己扶持的那些美人前来接机。” 倚在悍马保险杠上的源稚生面上无悲无喜,他指间香烟点燃的明灭火星映照出那张略有些阴柔但俊美的脸庞。 在他和老人身后是撑伞的矢吹樱,远一点侍奉的是夜叉和乌鸦,再远处是数以百计全身黑色西装的本家若众,狰狞的纹身从袖口和衣领中露出,人群身旁首尾相接的宾利、迈巴赫与劳斯莱斯如一挂丝绸绵延。 仿佛裹挟着万钧雷霆的湾流从天而降,从扰流板到起落架依次打开,经由装备部之手而焕然一新的斯莱普尼尔与跑道之间擦出连串的火花。 他们离得太近了,已经远远超出了成田机场划定的安全距离,湾流俯冲带起的磅礴气浪甚至把持伞的矢吹樱吹得一个踉跄。 就在那把黑伞快要倾斜的刹那,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臂握住了矢吹樱的手腕。 源稚生一手把那支柔和七星摁灭在车箱盖上,一手支撑起矢吹樱。 “我在这里。”他从对方手中接过黑伞轻声说。 矢吹樱轻轻点了点头,背过双手重新把后背绷直。 飞机停稳、舷梯放落、舱门打开,按照惯例接下来的环节应该是捧着满天星的美少女上前送花迎接,花朵饱满露水晶莹。 但上前的是源稚生,也没有捧花。 他手持黑伞,另一只手松垮地揣在裤兜当中,正视着前方向湾流一路逼视过来。 原本在驾驶位上斥骂源稚生是不是大脑有问题的飞行员在这种目光注视也消停了,他悻悻地收回了中指不愿意再和日本分部的疯子纠缠。 作为日本蛇歧八家当代天照命的源稚生有双让人难以对视的眼睛,直视者便如同直视皇皇大日。因此在平时他几乎不会正眼看人,但今天不论是谁第一个从舱门上走出都会对上他的眼神。 这是对秘党来人的警告,如果血统不够胆魄不够能力不够的话,最好接下来一段时间安静地完成“交流学习”就从哪里来重新飞回哪里去。 但当他把视线投向舱门时对上的却是一汪幽深无底的深潭,源稚生对上那双黑瞳时只觉得天地倒转让人忍不住溺死其中。伴随着踏落的脚步,一路积攒下来的威势瞬间土崩瓦解。 而在许朝歌视角里,许久未见的薇拉正静静跨坐在飞机舷梯上,她的手臂夜风中随意舞动,口中随意哼唱着歌谣,朦胧的金光之间星屑纷落如雨。 她唱的是《古事记》中伊邪那美对伊邪那岐唱过的歌谣: “八千矛之大御神,汝者妾之大国主,汝既身为御男神,是故巡岛之碕碕。 故有数妻居各所!然妾者为卑女神,除汝者外另无夫。 身居绫垣飘垂下,其下苎衾柔被内,沙沙鸣响栲衾中。 我俩相互为缠眠,汝抚卑妾皙酥胸,栲纲白嫩妾玉手。 以妾玉手枕以眠,展汝双腿休憩矣! 望汝尽饮丰御酒!” 来者不善。 他听着渺渺的歌声站在原地,按耐住了点燃龙血立刻给薇拉一发审判的冲动。 不过源稚生听不到这些也看不到这些,他看到的是许朝歌面无表情地和自己对视。在认出面前的是卡塞尔学院在读唯一s级学生后,他瞬间就收起了轻视。 学院本部和日本分部一直有互相交流的惯例,所以许朝歌部分事迹他略有耳闻,但不论是剑道馆外奔雷一刀还是吊打整堂实战演练课学生的故事,源稚生都一直保有相当程度的怀疑。 但显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接下来走出来的是恺撒和楚子航,风魔武藏则落在最后面。 “源家家主啊。”恺撒越过站在舱门口没动弹的许朝歌,走向舷梯向源稚生伸出了右手,“恺撒?加图索,本次交流学习小队队员。我听说你还前往卡塞尔学院进修过,算起来应当是我们的学长。” 源稚生结束了单方面和许朝歌的对视,他收回视线握住了恺撒的手掌并微微鞠躬:“初次见面,在下源稚生,卡塞尔学院2003级进修班毕业。欢迎各位光临日本分部考察。” 他用的是和恺撒一样字正腔圆的中文。一个意大利人和一个日本人在日本的初见使用中文,还真是全世界都在讲中国话,孔夫子的话让全世界都听话。 “学长你好。”跟着走下来的楚子航同样伸手和源稚生握了握,“楚子航。”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问候的柔和,像是平平斩过的刀刃然后归鞘,干脆利落地结束。 “楚君是一位剑道大家吗?”源稚生注意到了楚子航另一只手中怀抱的村雨,是一把好刀。 “算不上大家,只是略懂一二。”楚子航微微颔首后给风魔武藏让开了身位。 风魔武藏没有上前握手也没有鞠躬,他很简单地向源稚生点头致意:“局长。” 不是源家家主也不是学长,而是风魔武藏曾经挂名过执行局的局长。 三个人分别使用了三种不同的称呼,这让源稚生略微遗憾自己无从知道许朝歌会如何称呼自己。 揉了揉眼睛的许朝歌最后走下了舷梯,歌舞一曲之后的薇拉再度消失不见,空荡荡的舷梯试图证明刚才的一切只幻觉。 “许君。” 等到源稚生最后和许朝歌握手问候之后,恺撒的视线从身前黑压压的人群中扫过。 “蛇歧八家好大的阵仗,接机的场面比秘党校董会召开会议还要大。” “贵客登门,蓬荜生辉。”披着黑色羽织的老人走上前稳稳地握住了恺撒的手,“日本是一个极度追求仪式感的国家,我们信奉足够大的场面才能显示出对客人的尊重。” “比如你们在剖腹之前都讲究介错之美?”恺撒问,“听说最好的介错人能够做到让死者断首仍在项上,垂头若睡。” “当然,日本人对美的追求是无处不在的,哪怕是死亡与毁灭也不例外。”犬山贺哈哈地笑了,他剑眉飞扬百无禁忌,“从死亡中我们衍生出了物哀文化,不论是初樱还是残樱各有美丽,如今正值樱花盛放之时,何日能够与各位携手同游花丛方是快事。” 人老如鬼的犬山家主接住了恺撒的诘难,大家边聊边向那一水豪车走去,话题从樱花到富士山,从富士山又到温泉,言谈之间都快要订好接下来的行程,总之相谈甚欢。 许朝歌跟在几人身后,目光从源稚生到远处一百多人身上逡巡。 “许君有什么问题吗?”似有所感的源稚生忽然回头望向许朝歌。 他点了点头,掏出手机开始打字,然后调转屏幕放到源稚生眼前:“我们打一架吧。” 第七十五章 前奏 黑色的劳斯莱斯在新宿区的街道中穿行,许朝歌向车窗外看过去,路灯的高度不足以照亮更上面的楼层,因此在雨雾中看过去整座城市好像是割裂的。 高楼的上半部分漂浮在一片灰黑之中,显得精致而美好;就近能够看到的下半部墙体则是划痕斑驳。 橘红色的灯光下有行色匆匆的职场人走过。他们撑着雨伞却把西服搭在手弯中,领带和腰带都有些松垮,偶尔扫过劳斯莱斯的眼神里闪烁的也不是羡慕,更多的是麻木与自嘲,偶尔望向青灰色的天空时却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渴望。 许朝歌记得有人说,在经济泡沫吹得最绚烂的年代里,日本人无不自豪地宣布,东京的地产价值足够买下整个美国。 那时候他们挥舞着公司签发的支票赶赴一场又一场的盛宴,没有把接待款项用完者甚至会被上司视为交际狭隘、能力不足、难堪大任。 日本东京如同《圣经》中流淌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机遇、财富、幸福仿佛俯拾即是。狂热的人们争相涌入想要一睹这座黄金之城的真容。 然后一切都破碎了,只留下一地狼藉之后草草收场,东京这座城市褪去了华美的衣裳,裸露出底下择人而噬的狰狞模样。 但依旧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工业化和城市化从乡下赶到东京。只是他们不再是往日的朝圣者了,而是知道东京的真实面目,却还要抛去一切向灯红酒绿的上游攀爬。 忍耐饥饿、劳累、困窘,抱着幻想最后成为一根被点燃的柴薪。 这让许朝歌无端想起了一句话: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也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其实比起纽约来说,东京也一样。 哪里都一样。 “招待不周,唐突了许君。”劳斯莱斯前座上的犬山贺微笑着致歉,打断了许朝歌的联想。 “许君是学院在读的唯一s级混血种,在实战方面一向傲视群雄,强大自然会产生寂寞,见到局长难免一时技痒。”一旁的风魔武藏为许朝歌解释说。 “少年赏花只觉花团锦簇,老人却更为即将到来的残红而神伤。许君今年还未满十七,年轻人有意气之争的朝气是好事。”犬山贺略有些感慨。 许朝歌从钢铁森林起伏的弧度上收回了视线,他偏过头轻笑着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风魔武藏和犬山贺的说法。 “犬山家主也在卡塞尔学院进修过吗?”许朝歌摸出手机打字问,“阁下的中文说得很好。” 犬山贺看着屏幕上的字符摇头失笑:“自学而已,让许君见笑了。” 他说完这话后微微顿了顿,又说:“我也曾经梦想过前往卡塞尔学院进修,可惜年少为琐事蹉跎,而岁月向来不饶人,转身已是现在这样的佝偻老人,有心无力,有缘无分。” “但阁下依旧是当世最强刹那。”许朝歌继续打字,“我听说日本分部首任部长正是阁下。” “外人奉承的虚名不足为道。所谓首任部长也只是靠着资历与昂热校长厚爱侥幸忝列其中,实在惭愧。”犬山贺笑着说,“现在屠龙肃叛的大业已经交付到源家主手中了。打打杀杀不是犬山家的长处,我们更多的是掌管风俗产业,为本家提供经济支持。” “这样说,源家主是一位有手腕的人。” “不是如此也入不了许君的法眼。”犬山贺回答,“真是期待少主登门拜访许君的场面啊。” 最后两人当然没有在机场打起来,在察觉到异常之后,源稚生身旁一直侍立的三人立刻围了上来。 君辱臣死在日本武士道文化中占据着很大的篇幅。面对日本分部豪车如流云的盛情款待,身为客人的许朝歌却发出了邀战,这种行为完全可以视作挑衅,拔刀为之而战的家臣们先天立足于道义无可指摘。 放在江户时代,真要按照道义来说,接下来就是两方翻脸刀剑无眼。 但时代变了。 源稚生越过簇拥的家臣向许朝歌伸出了右手,他们在雨雾中重新握手对视。 松手之后源稚生就接下了许朝歌的战书,说等到卡塞尔学院一行人回程的前夜一定携酒登门拜访。 “少主?”许朝歌在手机上敲下问号。 “源家主是我们本家大家长之子,未来将要继承大家长之位带领大家走下去。”犬山贺解释。 “难怪他有诸多家臣拱卫。” “与其说是拱卫我更认为是一种联系……” 犬山贺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之间面前的十字街口上传来一声巨响,只听见刺耳的抓地摩擦声音,一台车厢极长的货车横亘在车队面前停下,车身把整个街道封锁后不再动弹。 足足绵延上百米的车队被迫拦停,但所有车辆都没有熄火。前后充当护卫的车辆三扇车门依次打开,本家的黑西装们手掌摁在腰间,锐利的视线扫视上下四方。 前面的悍马车门打开,乌鸦和夜叉走出来,一路骂骂咧咧地朝着趴窝的货车走去。 雨夜静谧的大街上全是“八嘎”和“马鹿”的叫骂声。 “遇到一点突发情况,还请贵客莫怪。”犬山贺再次向许朝歌道歉,“事情应该很快就能解决,许君放心。” 说着他打开了车载的联络电台,传出来的是源稚生的声音。 “是犬山家主吗?我们正在清查这辆货车的底细,行车路线已经重新规划完毕,到时候请继续跟车,劳烦你们车上的客人稍稍等待。” 背景音是赶回来的两人对话。 “要我说这种十多米长的货车就不该进入市区。” “要你说可没用,你能在哪里说上话,国土交通省、东京都交通局还是日本警视厅?而且这辆车就是本家的货车,你没看见车上装的是什么吗?” “一车的塑料黄皮鸭子?靠!我还以为是从哪家的玩具工厂送出来的。不过小姐对她自己的东西……” “好的好的。”犬山贺应声之后很快就摁灭了电台,似乎不希望许朝歌听到其他的东西,他转头微笑着解释,“我们稍微绕路,不会耽搁给许君接风洗尘的时间。” 但他回头的瞬间就被一股威压按倒在车座上,犬山贺几乎是下意识点燃了黄金瞳以对抗自己所面对的汹涌龙威。 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抖,仿若大雪夜里赤身裸体地行走在无人的荒野上,而寒风中传来摄人心魄的狼嚎。 尸山血海中练就的杀戮本能让犬山贺羽织下隐藏的短刀瞬间劈出,刹那直接攀升到七阶没有丝毫犹豫,哪怕后座上的是来自卡塞尔学院的s级,斩错了就斩错了,接不下来只怪他有名无实,无非是到时候鞠躬道歉说一声“斯密马赛”。 这原本应该劈开风雷的一刀被摁住了,短刀在空中划出的迷蒙光影只有一寸,连音爆的动静也在瞬间消弭。 一只铁钳般的手掌后发先至,稳稳握住了他挥刀的手腕。 “来不及了。”从头到尾一直噤声不语的许朝歌忽然说话了,他松开犬山贺推门下车,那双黄金瞳在雨夜中如同初升的朝阳般夺目。 “他们已经来了。” 在许朝歌眼中,街道两侧的高楼上燃烧着数道比源稚生更盛的光团。 他们呼啸着从天而降,仿佛陨石砸落。 第七十六章 困阵 被砸中的豪车全部狠狠地震颤,包括前后挡风玻璃在内的所有车窗尽数破碎,重压把玻璃碎渣像子弹一般迸射出去,不幸被扎中的黑西装们鼻腔中发出短促的闷哼。 推门而出的源稚生和许朝歌对视了一眼,两人身上爆发出同样噼里啪啦骨骼炸响的声音。 “普通人应付不来,让你的人离远点。”许朝歌拔出了猩红血剑,一个威严且肃杀的领域横扫向四方,落下的雨水被尽数搅碎,狂舞的死亡擦着所有人衣袖过去,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源稚生也忍不住骇然。 不论是能够抗衡龙文的干扰在审判领域中口吐人言,还是无中生有虚空拔剑。同样是审判言灵,但许朝歌比被本家雪藏已久的上杉绘梨衣开发程度无疑要深得多。 源稚生认真看了许朝歌一眼,手中双刀从花纹繁复的刀鞘中拔出。清亮的刀身在空中划出流水般的曲线,他放声大喝:“所有人,全部撤离。” 但已经来不及撤离了。 下一刻最先被砸得整个陷落下去的车厢中发出狂笑和吟唱,火焰轰然爆发犹如红蛇狂舞,躲闪不及被吞没的人在火中挣扎,但几个呼吸之间哀嚎的动静就低了下去,留下的只有碳化的枯骨。 黑影破开了第二辆车直奔源稚生而来,柏油沥青地面随着黑影的掠过而崩裂,古刀在迸溅的碎石中划下索命的凄迷清光,清光背后的两道金芒简直让人触之生寒。 但有东西比黑影更快。 第三辆车的车身被整个如同书页一样从当中撕碎了,巨力将两扇车门甩飞盘般向源稚生站的地方甩过去。车门旋转着带起呼啸的爆鸣,一路被切削过的人体脆如蝉翼,极速之下车门的边角处都模糊成朦胧的一团。 三头相比源稚生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怪物。 在最后一人撕裂车门并将其甩出的瞬间,许朝歌认出了对方,是曾经和自己交过手的许白帝。 在所有许朝歌接触过的混血种中,她堪称肉搏战巅峰。如果源稚生不会审判的话,他丝毫不怀疑源稚生会被许白帝一拳一拳活活砸死。 以伤换伤在许白帝的言灵下就像个笑话。 想想看门阀的手段还真是暴戾,没有阴谋没有诡计没有筹划,简单拦路之后当街杀人,和飞机上他们预想的刺杀相差甚远,说狩猎蛇歧八家那就是狩猎蛇歧八家,以绝对的力量碾过去,一路上不臣服者注定败亡。 许朝歌体内龙血沸腾轻吟,他踏步向前,雨夜原本的细风在他的衣摆之下犹如狂龙。街道两侧的行道树与绿植尽数折腰倾倒,流云般的豪车警铃大躁,被撕碎的枝叶在风中如雨纷扬。 伴随着许朝歌一路奔袭向前的是浩浩荡荡的死亡,挡者立死,无可违逆。 飞来的车门在他面前切落成碎块,变成新一轮的弹雨向四周无序地飙飞,在空气中发出尖啸,穿透车身或者钉入混凝土墙壁。 之后是那道斩下必杀一刀的黑影。 但在触及到审判领域的瞬间,黑影足尖点地收刀翩然擦过去了。 相错的瞬间隔着翻飞的碎石和铁片,许朝歌看到的是一张日本能剧面具,面具是代表鬼怪的“般若”。 由女人嫉妒幻化而成的般若恶鬼没有理会许朝歌,在惊鸿一瞥之后他向源稚生径直索命而去。 许朝歌同样没有多此一举地拦下对方,如果不是为了避免楚子航和恺撒被战斗的余波牵连,他根本犯不着给蛇歧八家当打手。 他直直杀入沸腾的火海之中,贪婪吞吃一切的火焰撞上审判领域,瞬间被切得七零八落。但很快散落的火焰又蓦然凝聚了,一道流淌的火红色薄膜铺展开来,暂时迟缓了许朝歌的脚步。 斩落的猩红血剑切开薄膜,后者迅速又愈合,但许朝歌依旧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前进,审判领域抵住火焰薄膜,一步一步将面前赤金瞳的少年逼退。 一股风暴突破审判领域从背后向许朝歌袭来,他手中血剑于腰身处斩出环断,将火焰与风暴一齐逼退。 嘀嗒的血液流下,落在马路上烙出一个焦黑的印记,全身龙鳞覆盖的许白帝收起手爪凝视着他。死亡和重生的力量短暂地焦灼过后,她手掌中被斩开的伤口重新愈合完好。 三人之间的沥青已经被加热到熔融态,无数红线在流动如浆的沥青中浮沉,滚烫的气浪当中散发着驱之不散的恶臭。 “你就是许朝歌?”纵火的红瞳少年站在许朝歌身前,他的脚下踩着一辆迈巴赫的前盖,淋漓的铁水流淌下来,鳞片纤毫毕现的红蛇在他周身游弋。 这是完全和“君焰”与“天地为炉”不同的火系言灵,起码据许朝歌所知,特性极端爆裂的君焰做不到这样的塑火以形。 许朝歌没有回答,他偏头望向身后,源稚生与般若恶鬼战成一团,刀剑极速碰撞之间产生了璀璨的火树银花。 手握村雨的楚子航和双枪在手的恺撒掩护着幸存的众人退出了这条街口,倒也没有和苦情戏里上演的那样,遇到明明自己不可力敌的对手也一定要和兄弟并肩上。 “你在担心我们剩下的人去了哪里?”他笑了笑,“放心,我们此行的目标自始至终不涉及到你的队友。” “我们要在这里解决源稚生,所以为了避免你继续插手,必须先给你送上一份小礼物。” 他一手指地,除了被审判领域蛮横镇压的地方,在许朝歌四周无数火柱裹挟着沥青喷涌而出,像是广场上盛大的喷泉,蒸发的腾腾雾气如浪汹涌。 许朝歌跺脚踏碎了大片地面,审判全开,瞬间飞跃了与纵火者之间的距离,但在他接触到雾气的瞬间猛然发现这并不是水雾,而是挥发的水银蒸汽。 没有用的。 水银对生物体确实是剧毒,算是为数不多能够威胁到纯血龙族的物质,但以许朝歌的身体素质在水银蒸汽中短暂停留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一剑又一剑劈落,火焰薄膜只能破碎又聚拢,每一次的空档他与面前少年的距离都在逐渐拉近。身后的许白帝似乎慑于审判的撕裂特性,只能偶尔提供不痛不痒的协攻。 “艹,刘扶南你动手啊!”被许朝歌突入身前一米处的少年猛然高呼。 “唉,可是还没到指定位置。”许朝歌耳畔传来无可奈何的叹息,“不过你马上要被他砍死了倒是真的。” 话音落下,那些水银蒸汽猛然凝滞了,在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作用下,无数气雾在空中聚集重新变成银白色的液滴。 但那些液滴以一种违背物理学定律的姿态在空中漂浮移动着……就像无数星辰! 对方少年脚下的无数红线拔地而起,在星辰映照下向二人激射过来,牢牢捆绑在他们的四肢与脖颈上。许朝歌一直以为代表着极致温度的红线其实根本不是少年的权柄! 缠缚着红线的二人同时被锁定了,作用在红线上的蛮力被分流成了无数道疏导向地面,许朝歌第一时间尝试用审判斩切。但审判和作用在薇拉身上一样,径直穿透过去了。 天上无数银白星辰兜转,渺渺茫茫的水银蒸汽隔绝了四周,地上则翻涌着无数红浪。 “别挣扎了,刘阀和陈阀翘楚联手布下的阵法。以秦始皇陵里的水银山河星辰图作为参考,我们知道很难拦下你,所以提前在这段路的下水管道里灌入了大量水银,还搭上了我李赤皇作为阵眼,你解不开的。等许白帝宰了源稚生就行,不会波及到你朋友。所以咱们两个还是坐下来聊一聊吧。”他笑了笑说。 …… “呀!”苏恩曦把嘴巴里的薯片嚼得吱嘎作响,一边在耳麦中呼叫,“长腿长腿,我们的小怪物被困住了,许白帝被解放出来了,那源家主岂不是危险了?蛇歧八家怎么一点作用都没有啊?” “这种级别的战斗不是常规混血种能够插手的。况且这不正是写在老板剧本中的剧情吗?”酒德麻衣把一双长腿伸出在天台外面晃荡,她低头注视着脚下满目疮痍的街道,只见一团迷蒙的水银蒸汽笼罩了半条街,那些价值千百万的豪车已经被残火烧成了一堆空壳或者铁水。 另一头三人战团中并非是许白帝和般若联手对付源稚生,事实上场内他们三人各自混战,般若逮着机会向许白帝下死手也没有丝毫犹豫。 即便源稚生和般若二者有意无意地联手,但胜利天平依旧在逐渐往许白帝倾斜。王权在强强对话中并不出色,相反夸父、或者说八岐这个言灵提供的自愈能力实在变态,一身龙鳞的许白帝顶着三把名刀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拳换一刀换两刀乃至换三刀,换到就是赚到。 “既然门阀起阵了,看来老板的故事要到第三部分了。”酒德麻衣淡淡地说,“我总感觉我们在玩火——薯片你说这一次我们站的立场是不是正义的大伙伴啊?” “这种事谁知道呢?我只知道老板对这次破格的重视。”耳麦中传来的依旧是嘎吱的咀嚼声,“我也感觉咱们要被小怪物打脸了。” 第七十七章 入场 整条街道在轰鸣与爆破声中颤抖,不时有整块的玻璃落下,摔落在地面上砸得粉碎。 “情况不太妙啊,许朝歌看起来是被困住了。”望着街道中氤氲而不散的水银蒸汽,恺撒皱眉,“再这样下去,源稚生要被那女人打死了。” “本家的支援已经在路上!”一旁的乌鸦伸手示意。 “你们能调来重机枪或者迫击炮吗?一般的枪械根本没办法对他们产生影响!”恺撒尝试性地远远向战团中扫出一梭子钢芯子弹,但刀刃剧烈的交锋在外围形成了一个致密的圆,子弹没入其中被瞬间撕碎了,被攻击的三人甚至没有理会这一切。 而其他人手中上膛的手枪根本不敢效仿他随意开火,不是所有人都有恺撒的射击技术,同样他们也承担不起误伤源稚生的后果。 “可以,但是需要至少半个小时以上,本家掌握军火的龙马家主正在参与政府会议,他才刚刚中断会议接到电话。” “只有这种效率?那你们可以提前考虑源家主棺木的材质和尺寸了。” 乌鸦的回答让恺撒嗤笑了一句,他伸手探入校服外套背后,用力握住了名为狄克推多的猎刀刀柄。 “这种情况下强攻很难起作用。”楚子航拉住了恺撒的手臂,他凝视着远处粘稠的雾气说,“如果是困住许朝歌的是阵法,那一定有阵眼和布阵者。阵眼存于内而布阵者在外,我们要做的是找到布阵者干扰他,解放许朝歌之后那女生打不过他。” “搜索的人有很多,里面多我一个不多。我知道他们很强,阵中会很凶险,但总要试一试。”恺撒看着焦灼的战团和朦胧的白雾沉声道,“我听说过你们中国一位将军的名言,他说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带队的队长既然已经冲进去了,那我无法说服自己置身事外。” “护持阵法的混血种实力应当不低,如果你现在毫无价值地投入战斗消耗掉了,难道你要指望日本分部去替许朝歌解围吗?”楚子航松开了恺撒的手,侧身退开一步。 某种程度上来说恺撒完美得就像太阳,但这种完美得唯一缺点是他太骄傲了。任何有损自己骄傲的事情他都无法视若无睹,他可以去死但是他的骄傲不可以。所以楚子航只能用风险和实际情况来说服他。 恺撒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下心中的躁动,缓缓松开狄克推多。 乌鸦听到两人的对话猛地向身后举起双手高呼:“所有人,分散到附近寻找可疑人员,允许开枪!” 但有人比他的命令更快行动。 一直沉默不语的矢吹樱从那一身职场白领的装扮中整个“跳脱”出来,黑色织物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上面插满了锋利而削薄的金属刀刃,整个人好像一条美得妖艳也危险的黑蛇。 楚子航微微偏头,在樱行动的那一刻他感受到有尖锐的风划过自己的脸颊。 “忍者?”他望向风魔武藏。 “把这当作日本人的传统艺能就行。”而风魔武藏注视着樱淡淡地说,眼神中透出些许追忆。 在众人眼里樱好像搭乘气流,每当她要下坠的时候就会轻轻托举一下,最后她踩着楼层突出的地方辗转腾挪消失在楼宇窗户之间。 “fxxk!”一直和援军保持联系的乌鸦猛地向对讲机一顿痛骂,整个对话过程中他使用的都是日语。 风魔武藏笑了笑,他用中文把乌鸦的日语大体翻译了一遍:“本家支援的各路人马被猛鬼众伏击了吗?看来当中潜伏的内鬼不少啊。多年不见他们不但没有被绞杀干净,相反都已经成气候了。” “猛鬼众?”恺撒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词,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乌鸦的面部表情,里面透着的是不悦与愠怒。他似乎意识到在不经意间,己方一行人被卷入了日本本土两大势力的争斗当中。 夜叉莽撞地直接嚷嚷出声:“猛鬼众的货色没有这种本事当街杀人,他们只会被我们满日本地追杀。” 确实没有这种本事。 作为知情者楚子航和恺撒当然知道,突袭的三人中充其量只有带着能剧中般若面具的那一位出自所谓的猛鬼众,其余的来自门阀。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趁机从蛇歧八家口中敲出点东西。 “不过事实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了。敢于拦下本家天照命当街行刺,还能够精准伏击本家的队伍,整个日本除了猛鬼众还有哪股能够摆上台面的势力?”风魔武藏语气中浮动着讥讽。 夜叉还想要反驳对方,但乌鸦伸手拦住了他,并抢先向楚子航和恺撒二人深深鞠躬:“斯密马赛!请容许我们之后向各位贵客解释。” “看来你们日本人鞠躬的速度比你们办事的效率高出不止一筹。”恺撒聆听着两侧楼道中嘈杂的脚步声冷冷地评价。 就在这时,森然冷寂的夜雨之中,一颗信号弹从右侧天台上升起,又噱然爆开。 接下来是第二颗从左侧天台上升起。 大大的笑脸烟花交相辉映,瞬间映红了小半块夜幕,久久不落。 “哦?你们终于有点作用了。”恺撒注视着天空中的两朵信号烟花,反手拔出了狄克推多。一旁的楚子航则在轻轻用衣袖擦干净村雨的刀刃。 “不是我们放的烟花。”乌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们使用的是最简单的彩色烟雾,本家没有这种信号烟花。” 这时对讲机中传来了搜索人员的汇报声音。 “右侧大楼十九楼、左侧大楼二十一楼有异常情况。”风魔武藏轻声翻译说。 这无疑是一场有预谋的邀请,两人神色凝重地对视一眼。 “去不去?”恺撒问。 “去。”楚子航点了点头。 “你左我右。” 他们持刀背对着对方,各自向烟花盛开的地方奔去。 “那是什么?”留在原地的乌鸦尽量保持冷静,在无线电频道中调度着手底下众人,他忽然心中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天台。 在他的视线中有两道黑影分别从左右侧高楼的天台上一跃而下,如同黑鹰坠落。 …… “长腿,三无。开始行动。” 天台上,耳麦中没有平常的说笑,传来的是苏恩曦淡然的指令。酒德麻衣随手把射空的信号枪扔过一旁,她没有任何犹豫,整个人直直向脚下的街道栽倒下去,她的两条长腿挂在安全绳上,一路顺着绳索倒滑向下。 在她身后交叉背着两把忍者刀,腰间则是压满子弹的格洛克手枪,一支玻璃管被她牢牢咬在口中,如同红宝石一般璀璨的血液在玻璃管中荡漾,映照着她已经炽热的黄金瞳, 在速降至预定的高度后安全绳卡住了,她猛然向内一荡,拔出手枪接连射击打破防盗玻璃。整个人伴随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成功撞入房间内。 在她闯入当中第一时间她没有继续使用手枪射击,而是取下口中咬着的玻璃管,打开木塞之后猛然向室内泼出。 房间中云蒸雾腾,数名蛇歧八家的成员沾染上水雾后在地毯上哀嚎,银白的纹路爬满了他们的皮肤。 酒德麻衣没有犹豫,一枪头一枪胸口,手中双枪齐发终结了他们的痛苦。 血液泼洒在云雾中陡然气化了,红色的纹路瞬间侵蚀了银白色的雾气,好像有红墨水在清水中弥漫开来,甚至就连尸体上的银白纹路都渗透出红色。 “薯片。长腿已经就位,我的对手是谁?” 酒德麻衣无视了满地的尸首,她推开房门来到铺着红毯的走廊上,一边询问一边拔出了背后双刀。 “恺撒?加图索。” 第七十八章 阵法之变 清亮的月光透过窗上的薄纱后也变得昏沉,过于宽大的白色衣摆在榻榻米上漫散开来,如潮如浪。 满室茶香寂寂。 但室内并不平静。 “呀,我们的阵法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棋盘上将帅相对,双方车马炮犬牙交错,每一枚棋子上都拴着一根银线交织在一起,但不知从何而来的红色正把所有丝线尽数染透,最终如同满浸鲜血一样。 刘扶南把熊猫眼罩再次向额头上推了推,他有些讶异地看着在棋盘当中上演的这一切。 裹着绿色军大衣的陈陌陌望过来皱了皱鼻头:“问题是出在星斗方位上吗?把这几吨水银灌进去还是猛鬼众他们帮忙,仓促之间我们很难去找到足够多的夜明珠和人鱼,只能用水银充当星辰,活灵更是没有。” “不是。”刘扶南伸出左手尝试去触碰,但过于锋利的红线在他的指腹上勾出一道血痕,“有人动了我在‘乾’‘坤’两个方位上的布置。” “那岂不是全乱了?”风水与阵法同宗同源,布阵的刘扶南如此一说,陈陌陌立刻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阵中的李赤皇他俩不会有事吧?” 刘扶南抬头看了陈陌陌一眼,摇摇头哑然失笑:“momo呀,也就你小丫头心善,要是你亲哥在这里,他巴不得当场开瓶香槟,高呼李阀的狗好死。换作是许白帝她也最多冷哼一句,说死了就死了。” 陈陌陌有些不好意思了,俏脸微红呐呐地不开口。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脸皮薄禁不起我这样夸——其实我们四个都带着各自的任务对不对?” 刘扶南从怀中摸出块玉珏,一边按在红线上试图厘清楚脉络走势,一边说:“飞机上的那一卦是我故意讲给你们听的,‘西南得朋,乃与类行’,在日本东京的西南方位有这座极乐馆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一下飞机直奔极乐馆来了。”(地图来自龙族幻想的图片)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陈陌陌问。 “千年以降,日本从来只有蛇歧八家而没有猛鬼众。这个新生的混血种组织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突然壮大,很难不让老头子们产生兴趣。”刘扶南解释,“刘阀之前就派出过不少族人和猛鬼众接触过,直到我们确定了一件事,momo你应该也是冲着这个来的吧?” “藏骸之井。”陈陌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轻声说,“伊邪那美被封印在黄泉国度,但龙王是不会死的。陈阀有风水推演法,如果能够接触到祂的骸骨,可以从中逆推到其他东西。” “海洋与水之王的权柄,言灵?溯?这言灵确实强得有点过分了。不过我刚一套话你就全都说了,所以陈阀应该派你哥来的。”刘扶南叹了口气,“藏骸之井的存在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哪里算得上什么秘密。陈阀的任务是只要你接触到祂的骸骨就行吗?那还挺简单的。” 对面的陈陌陌被刘扶南的调侃气得脸颊鼓鼓,原本的包子脸变成了发面馒头。 “其实所谓的友谊交流赛都是幌子,免得秘党起疑,毕竟咱们都在彼此的观察名单上。门阀派我们过来一探圣骸究竟才是真正目的。至于为什么比赛规则上面,狩猎的是蛇歧八家家主而不是猛鬼众的王将龙王,纯粹是因为蛇歧八家负责守护封印圣骸,和我们这群摸进来准备搞事情的剪径匪徒不是一路人。”刘扶南揭开了比赛的真正面目。 “涉及到那位白色皇帝,没有多少混血种能够保持理智,我们也不例外。”刘扶南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具体的就不和你聊了,免得牵扯到宗族戒律。猛鬼众的王将和龙王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特别是王将,真身不知道缩在哪里,影武者倒是一套又一套的。总之你在这里记得跟紧我们三个。” “那你还带着我们找上门来,岂不是与虎谋皮?” “momo你搞错了,有我们在,他们才是与虎谋皮。”刘扶南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但他们不得不谋,不然我们就宰了王将,他有多少影武者我们就杀多少。” 他一字一句,恍若是把这句话钉在了地上。 陈陌陌有些踟躇了,这是她第一次出门完成家族任务,自以为身负不可告人的机密任务,因此自己都像是个心怀鬼胎的小贼,一路上谨小慎微。 专精风水堪舆的陈阀在世家门阀中也算难得的温和派,所以她从来没有见识过刘扶南所说的这种雷霆手段。李赤皇提议直接当街劫杀蛇歧八家时,只有她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而其他三人神色中都表示自然如此。 “你需要帮助吗?”深感自己与大家格格不入,陈陌陌只能换了个话题,她一手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仔细端详着刘扶南手中的动作。 “出大问题了。” 刘扶南一路横移的玉珏突然崩碎了,他一手按在红线上,再抬起时手掌中已经全部都是鲜血了,碎玉嵌入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陈陌陌见状亮起黄金瞳,手指刚刚伸出但是被刘扶南躲开了。 “没必要。” 他慢慢把碎块一点点拔出来,取过茶桌上擦手的白布随意绑住伤口,指着棋盘上的红线说:“秦始皇陵中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历史中人鱼的原型是龙王们用炼金术制作的尸守,这种方式是封印灵魂保存肉体。而人鱼烛则相反,烛火之所以千年不息,是因为燃烧的是灵魂。 而我布下的这个山河星辰阵只有水银,没有将人鱼的灵魂练成活灵,所以它是死的,但正符合需要,在我们的计划里,搭上李赤皇作为阵眼能够困住许朝歌一刻钟就行。许白帝会尽快解决源稚生。” “那现在呢?”陈陌陌盯着棋盘上的红线蹙眉问。 “现在这个阵活过来了。”刘扶南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以为那人的目的是破坏阵法让许朝歌脱困,所以想重新梳理紊乱的阵法。但那人却在‘乾’‘坤’两处给阵中加入了活灵。” “对比起门阀的阵法以及秘党的炼金术,二者本质上相同,都是对物质运用。虽然炼金术注重的是作品能够长久流传,阵法可能只作用在一时,比如这个阵法的寿命只有一刻钟。但活灵都是其中的关键,有没有活灵的阵法完全是两个概念。”刘扶南说,“古籍中曾经记载,青铜与火之王的最高杰作‘七宗罪’当中,就藏着一头无比恐怖的活灵。” “那这个阵法它现在……” “它现在会杀人。”刘扶南拉了拉熊猫眼罩,“一切取决于当中活灵的强度。” “那应该没什么事了,李赤皇和许朝歌加起来即便不能杀死次代种,联手撑过十五分钟总没什么大问题。况且现在次代种的活灵也太罕见了,三代种都少有。”陈陌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轻轻出了一口气。 “但愿如此吧。”刘扶南握紧了手中白布,静静凝视着血液淋漓的红线。 他最后有句话没有告诉陈陌陌,能够轻易改写自己阵法的人,怕不是那么好打发走的。 第七十九章 杀阵 “李阀出过皇帝,听起来挺风光的,但同时也是一种负累。毕竟在封建制度下,庙堂与江湖向来相看两厌,中央集权则意味着地方失势。当了混血种的皇帝自然知道混血种的强大,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所以李二对除了他那一脉的其他族人下手都挺狠的。嗷,他好像就是我的祖宗,那没事了……” “闭嘴。” 许朝歌打断了李赤皇口中关于世家门阀荣光的讲述。 阵中,充当星辰运转的水银液滴陡然顿住了。 许朝歌顶着红线的牵拽微微抬头,能看到浮在蒸汽之间拳头大小的液滴正在由银白转为血红。 紧接着好像束缚水银液滴的无形丝线齐齐松开,被染成血红色的液滴在蓄力后猛然挣脱了既定的星轨,以极速在缭绕的雾气中狂飙碰撞。 它们做着永不停息、毫无规则的布朗运动,水银液滴的轨迹充斥了上下左右天地四方。 团团液滴之间的碰撞并不是无声的,相反似乎有什么鬼魂藏在凝结核中,它们在颂唱着自己的苦难与悲惨,并立誓要将这种不幸加诸于他人身上。 一时之间凄厉的哀嚎声音甚至压过了被带起的风啸,恍若天阴雨湿之间群鬼恸哭。 “这地方变了。”许朝歌凝视着面前的李赤皇发出质问,“它们会掉下来。你们干了什么?” “刘扶南你在搞什么?”李赤皇望着此情此景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傲慢从容,他放声喊出布阵者的名字,试图得到回答。 没有回答。 好像觅食的狼群终于发现了近在咫尺的羔羊,在碰撞到达某一时刻,空中运行的水银液滴划定了繁复的轨迹,轨迹尽头正是相对而坐的两人。 裹挟着洞穿一切的威势,无数液滴化作道道红芒朝着两人兜头倾落。 在极速作用下,它们甚至产生了如同真正彗星一般的摇曳尾焰。 李赤皇瞳中的赤金色爆燃,体内龙血在瞬间拔升到顶点,细密的剑盾龙鳞从他的领口和衣袖中爬出,将整副身体完全包裹。 曾经直面过许朝歌审判的火焰薄膜重现,火海撑起扫过四方,但这一次他却在内侧。 下一刻,血红水银与暗红色火焰之间碰撞出剧烈的爆鸣,无数火星火花火浪被一同溅起,它们又被李赤皇言灵的力量再度聚拢在一起,那是胜过任何流星雨的惊彩绝景。 高温将水银液滴蒸发成红雾,红雾之中有无数怨憎的灵魂在痛苦中被燃尽。但前赴后继如同陨落星辰的液滴终究还是穿透了火焰薄膜,数不尽的血红色水银液滴划破火海,在两人的黄金瞳中倒映出璀璨的道道流光。 领域如同泡沫般在火焰之间漫展开来,审判接替构筑起第二道防御,漏网的流光被无处不在的死亡追上并切落。但破碎的水银并非被万有引力牵扯着坠地而是重新升腾起来,雾气穿过两重领域的封锁重新在空中化作血红星辰。 偶尔有零星的水银成功砸落在两人身上,李赤皇的龙鳞上烙出微红或深红的印记,但没有龙鳞庇护的许朝歌皮肤上则被烧灼出焦黑的血口,水银毒素侵入肌体之中阻止龙血带来的愈合。 “你不会升格吗?”李赤皇问,他的声音沙哑,口中吐出浓郁的黄雾,满是硫磺气味,“就是秘党的血统精炼技术。” 许朝歌维持着言灵不为所动,他闭眼又睁眼,水银和伤口在这瞬间就一同被抹去了,除了那身焦烂的校服之外再看不出痕迹。 之后许朝歌松手让血剑重归于虚无当中,整个审判领域注入了主心骨之后都在剧烈地震颤着,锋锐的切裂落在捆缚着两人的红线上,空气都被振荡出尖锐的蜂鸣。 审判每一次落下都看似穿透了红线,只能在地面上切落出裂痕。但在仔细观察之后会发现,缠缚着的红线伴随着一次审判的穿过便透明一分。 正如薇拉所说过的,对于祂这样的存在,审判依旧可以杀死,但是很难。 重复切割之下一条条红线终于到达了濒临断裂的节点,但有更多的红线从熔融的沥青中暴起,死死缠缚住他们的四肢与脖颈,把他们牢牢钉死在地上,一如附骨之蛆。 “撤掉你的言灵。”许朝歌注视着复苏的红线,向李赤皇冷冷命令道。 “我们会死!”李赤皇拒绝了,“理由。” “你说过,这个阵法以你为阵眼。万事万物都要遵循能量守恒定律,那么红线运动所耗散的能量不可能无中生有,作为无机物的水银不太可能成为能量的来源。”许朝歌说,“所以是你的力量在维持这些红线。” “艹,刘扶南多少有点不靠谱了。”李赤皇骂了一句,“你确定能在我们被砸死之前砍断这些红线吗?”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我自己不会被砸死。”许朝歌淡淡地回答,“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 “你都不会被砸死那没道理小爷我会。”李赤皇仰天长啸,伴随着他的发力,四肢被红线拉得猛然后折。 整片火焰薄膜轰然高涨,顶着无数坠落的水银向外推出去足足三米多远。 当火焰燃烧到极盛一刻,红雾中那对赤金色双瞳突兀地熄灭了,与满天血红水银对撞的火海同样在瞬间消失。 许朝歌直面着从天而降的索命红芒,龙血在血管中爆鸣,属于规则的力量附着在审判剑锋之上。 李赤皇只觉得眼前白光频闪, 缠缚着两人的红线应光而断。 卸下枷锁之后他抬头望向许朝歌,但对上的却是一双茫然失神的眼睛。 那股茫然只存在于一刹那,许朝歌的黄金瞳再次被冰冷和果决灌满。他没有再管李赤皇,而是猛然踩碎了脚下的地面,爆发出极速,在水银泼洒倾落之前向红雾外撞去。 但就在这时,红雾之间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 脚步声渐近,一股更甚于上次被古龙锁定的危险感强迫许朝歌停下,但他却没有在红雾中看到任何光热。 一双锃亮的皮鞋踏出了红雾,满天的水银液滴第二次停住了。 它们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动力,极动与极静的转换只在一眨眼之间,距离许朝歌最近的一团液滴就漂浮在他额头一寸远的地方。 …… 狄克推多破开了忍者刀的架势,巨大的力量压着其中一柄重重磕在酒德麻衣肩头。 以往按照恺撒的性格,遇见酒德麻衣这种脸蛋漂亮得让人印象深刻,但身材比脸蛋更让人印象深刻的绝世美人,他很难按耐住打个招呼聊上两句的欲望,也许他们还会好好谈一谈音乐和死亡。 用他种马老爹的话来说,这叫作人类对美好事物原始的渴望与欣赏,比如东方人灯下赏名剑与美人的风雅。 但现在恺撒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他挥舞着狄克推多斩下斩下再斩下。 无论是挥刀的风声、踏落的脚步声、还是对方胸腔中的心跳声,这些细碎的声响被言灵成百上千倍地叠加在一起。镰鼬在走廊中尖啸,把对手的每一步讯息都忠实地传递给恺撒。 “该死。”酒德麻衣终于在恺撒疾风暴雨的强攻中被迫让开了身后的房门。 恺撒一脚飞踹在忍者刀身上,把酒德麻衣踹得向后踉跄几步,他转身用狄克推多斩断了门锁打开房门。 “我劝你离那些雾气远点。否则地上的尸体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隔着洞开的房门,酒德麻衣第一次和恺撒搭上了话。 “这是什么?”恺撒看着房内的迷雾问。 “先是水银,再是龙血。”酒德麻衣看了一眼房中氤氲的雾气淡淡地回答。 恺撒单手握刀解开了校服扣子,随后把外套随手甩落在地毯上,他拔出腰间的黄金沙鹰朝着雾气试探性射击。 毫无作用。 “我觉得银色的沙鹰也许更适合你。”酒德麻衣注视着枪口吞吐的火焰说,“起码不会这么浮夸。” “从金到银到铜,我有一套完整的配色。”恺撒接连扣动扳机,在轰鸣的枪声中回答。 酒德麻衣耸了耸肩:“还不赖。但我不建议你继续尝试了,子弹对大雾是不起作用的。” “但对你应该起作用。”恺撒调转枪口对着酒德麻衣说。 “sir,我只是个打工的。”酒德麻衣瑰丽如珠宝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满不在乎的笑意。 第八十章 安全阀门 “小男孩?” 站在凝滞的水银暴雨之间,许朝歌沉默了。 在严阵以待的空隙中,他预想过从红雾中出来的会是狰狞的龙族或者强大的混血种,前者以尼伯龙根的古龙为蓝本,后者的模样大概是昂热校长那样。 但都不是。 他很难把面前穿着黑色小西装、满脸人畜无害的小男孩和那股致命的威胁联系在一起。 男孩大约只有十二三岁,脚下穿着锃亮的方口小皮鞋,西装上还系着结白的丝绸领巾,眼瞳掩映在额头碎发下,当中泛着一层薄凉的金意。 这种金意和许朝歌许白帝他们熔岩般的黄金瞳相差甚远,似乎不具备任何威慑,一如艰难点燃龙血的d级混血种,甚至往下。但在瞬息之间被定住的一切无不说明了男孩的可怕。 许朝歌侧头回望,的确是一切都定住了,不论是地面上流淌的熔融沥青还是天空中倾落的血红水银,又或者站在他身后一丈远处狂奔的李赤皇。 他抬手尝试去触摸一团水银液滴,水银并没有挥发渗透入他的皮肤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形状,指腹微微用力下去能够感受到一股弹力,入手微凉。 不是时间零。 昂热曾经给他讲述过,即便在时间零领域内,看似世界的一切都迟缓如蜗牛挪动,但物质本身的动能是不会被改变的。小男孩使用的是时间零,那么血红的水银液滴应该会和之前一样,撕裂许朝歌的皮肤,灼烧出焦黑的伤口。 如果说之前在昂热的演示下,时间零当中的整个世界如同被卡帧拉长了,那么现在它就像是被塑封的老照片,触摸上去总是隔着一层薄膜。 “故人久别重逢,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说吗?”男孩向许朝歌摊开了手掌散漫地说。 我们很熟吗? 许朝歌脑海中冒出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不过从肩胛骨处传来的灼热感立刻让他明白了过来。 无数金屑在这个凝滞的世界中洒落,薇拉翩然落在对峙的二人之间。 这一次祂并非朦胧一团,光芒在祂身上勾勒出和服的轮廓,广袖衣袂铺展开来,簪起的长发上插好木梳,让人不禁想到红雨底下飘摇的芍药。 “我和您这样的大人物之间,又怎么能称得上是故人呢?”薇拉向男孩微微躬身,祂提起衣袖捂着嘴娇嗔。 “是血仇才对。”祂说。 “那还真是遗憾啊。”男孩的眉目间透着隐隐的哀伤,但很快又重新变回了那副明快的模样,“嘿,少年,有兴趣来我手底下做事吗?” “不来你会杀了我吗?”许朝歌面无表情地问。 “当然,我就是为了杀你来的。只是看见这副好皮囊,有些见猎心喜。”男孩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怎样?我现在给了你可以化敌为友的机会哦。” “您现在还有这样的力量吗?”薇拉插进来问,祂看着满天的红雨嗤笑,“如果真的像您说得这么容易,为什么您还要借助自己的血液作为媒介才能降临呢?” “人艰不拆呐小妞。”小男孩伸手想去触碰薇拉,但被祂敏锐地躲开了,“谁让我的宿主不在这里,而契约者又实在弱小。” “对您来说弱小与否从来不是问题,您甚至可以改写血统。”薇拉说,“规则对你们这种存在而言就是用来打破的。” “规则是用来打破的——这倒是没错,但打破规则也需要付出代价。”男孩的视线从薇拉身上转向许朝歌,“底物决定产物,如果把我的女孩们的血统暂时拔擢到外面源家家主那样确实可以,再往上就需要额外的代价了。但你没看到源家家主都快被人用拳头打死了唉。”(没黑源稚生,他磕药之前自己说的,对比起古籍里记载的皇,他还差很远很远。) “您的宿主呢?”薇拉浮在许朝歌身旁又问,“能配得上您的宿主想必要胜过他。”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一路人。”小男孩伸手轻点着自己的下巴似乎在思考,片刻后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不过他还不是你的宿主唉,小狗狗你好像连契约者都没有。” “真可怜。”他笑了笑,抬起手掌齐肩平举,向许朝歌笼罩过来,“你的答案呢?” “我拒绝。”许朝歌注视着小男孩,摇了摇头。 “真可惜。”他说,举起的手掌猛然一握。 满天的暴雨流星向着许朝歌轰然倾落。 审判领域扩张到极致,许朝歌口中吟诵着古奥的龙文,伸手拔剑。 “取消。”小男孩看着许朝歌的动作微微颔首,又打了一个响指。 代表死亡的领域在这一言之间如同被戳穿的泡沫一样,轻描淡写地破碎了。 无往不利的言灵?审判就此取消。 没有切削阻拦之后,水银液滴接连撞碎在他的皮肤上,转瞬间他浑身一片焦黑。 “言灵对他而言是没有用的,连不可阻拦的神级言灵湿婆业舞都会被他打断,他们的力量凌驾于言灵之上。”薇拉虚拍了拍许朝歌的肩膀,“用赦令。” 第二个领域被撑开了,许朝歌身上的焦黑伤口在刹那间愈合,那些水银穿透了他的身体在地面上砸落出斑斑点点的焦痕。 这一次没有龙文的吟唱,无数人影在他身后层层叠叠,许朝歌眼神中的金芒彻底熄灭,但被那双黑瞳注视着,小男孩都隐约感觉到刺痛。 赦令?极诣。 只要你付得起代价,那么这股力量代表着言出法随。 许朝歌所认为的现实是没有水银液滴落到自己身上,那水银液滴就不会落在他身上。 “有趣。” 小男孩望着那些轮廓模糊的人影放声狂笑,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他做出这种评价。 在他的视线当中,那些人影各自握着无数断裂的黑线,跟随着许朝的心念而准备将黑线衔接在一起。 “不许!不许!不许!”他大声呵斥。 人影在呵斥声中震颤了,连接手上黑线的速度明显放缓,但依旧坚决。 两股溯源到规则本质的力量在空中碰撞。 “连你也要称他为大人物,那他到底是什么怪物?融合的完全体龙王?白王?还是黑王?”许朝歌偏头向薇拉问,“我尝试过用极诣去洞悉他,但反馈过来的消耗我现在根本承担不起。” “如果笼统地说,你可以称他为神明。”薇拉衣袖轻抚,祂摆正了姿势,踩着许朝歌鞋面正视着许朝歌,“你能杀死古龙,在混血种当中已经强得不可思议。但他可以用一个响指秒杀古龙。我说过他能改写混血种的血统,拥有如此伟力的,纵观整个龙族历史也不超过三位。即便有极诣的帮助,但以你现在的力量也很难和这样的神明抗衡。” “所以?”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可以帮你作弊平复极诣的副作用。另一方面我当时没说,你的身体对极诣的副作用是有预防机制的,就像超过阈值的痛苦会让人直接晕厥过去。哪怕极诣没有副作用,你现在的身体使用极诣也不能超过某个界限。”薇拉说,“但我可以帮你绕开这道安全阀门。不过我只能同时做到一种。平复副作用便无法绕开安全阀门。” “那么代价呢?” “我要亲手杀死奥丁。”薇拉向许朝歌伸出了右手,“如果是谎言,在极诣的作用下我的谎言无可遁藏。” “我接受。”许朝歌轻轻握住了薇拉的手掌。 “平复副作用还是绕开安全阀门?”薇拉问。 “安全阀门。” “你想要杀死他吗?那我必须提前告诉你,你现在所看到的只是由他血液衍生出来的投影。” “安全阀门。”许朝歌重复了一遍。 第八十一章 失控 东京新宿区街道。 樱红长刀接连挥落,和服广袖掀起花一般的狂潮将二人一起笼罩,仅存的昏黄路灯灯光似乎都被切碎了,他们的身影犹如夜雨中的薄雾,只能看见龙鳞与刀刃、刀刃与刀刃之间溅起无数花火。 般若一边挥刀一边发出破碎的轻吟与狂笑,他身穿的是十二单和服,那是平安时代公家女子在神道祭祀或者婚礼庆典上的正式礼服。 不过这种极其隆重的礼服现在已经被三人各自的鲜血浸透了,原本应当是花团锦簇,一如盛春之景的“菊模様銘仙”上血污而残破,又照出一分镜花水月的哀艳。 蜘蛛切劈斩振开樱红长刀,同时在间不容发之际童子切勉强橫于身前,封住了轰落的一拳。 巨力透过刀身振荡,全身细密的外伤再度崩裂血流不止。源稚生手腕酸麻差点弃刀松手,童子切的刀刃如同弹簧拨片止不住地颤抖,他咽下喉中一口腥甜的血,借机想要翻身拉出战团。 但许白帝更快,她欺身而上散拳成爪,连同部分刀刃一起摁住童子切的刀柄,蛮横地抵住源稚生一路撞破墙壁,踏下的每一步都跺碎了水泥地面,随之拍下的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掌击。 被甩在两人身后的般若口中怒笑,本应沉重的十二单和服在极速之下仿佛失去了重量,足底连点追身而至,手中长刀瞄准许白帝龙鳞披甲的脖颈猛然斩落,樱红刀刃如同血染。 许白帝微恼,纵然夸父的自愈能力再强她也没试过被人斩开半个头颅还能否痊愈,她侧身带起尖啸的风压,原本应该拍碎源稚生的一掌狠狠拍在长刀上,此刻她眼中的金意如同永固的熔岩。 出自名家之手的炼金武器在一掌之下哀鸣不断,绯红色的纹路扭曲如同活物在挣扎。长刀刀刃切开她的手掌,但伤口又瞬息愈合,只有龙血溅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来自蛇歧八家若众的暴雨弹幕适时向着许白帝倾落,战团崩散之后他们终于等到了插手的机会,在乌鸦的指挥下各式手枪一并开火。 钢芯子弹撞碎在龙鳞上射出一个个红印,只要不是手炮一类的枪械抵近发射,常规口径的手枪甚至无法破防,但子弹的动能逼迫着许白帝步步后退。 源稚生吐出一口鲜血,起身架刀肃立,般若在空中翻腾几圈发出愉悦的大笑,血污的八幅折裙委地。 被弹雨不间断干扰的许白帝厌烦了,部分现代手枪一个弹夹内甚至能填充超过三十枚子弹,近百把手枪足够维持几分钟的弹幕,刘扶南和她说过,这个阵法只能维持十五分钟,而现在时间已经过半。 她偏头看了一眼街道另一头的蒸汽,不知当中发生了什么情况,雾气已经全部染红了,透着诡异与血腥。 解决他们。 许白帝体内龙血暴动,升格之法再度踏上一个台阶,她的背部隆起两团血肉,似乎有东西要从中生长出来,骨骼突破头骨在外铸成狰狞的面甲,高等血统带来的精神王域向僭越尊驾的蝼蚁当头镇落。 所有被囊括进去的混血种只感觉咽喉发紧如同被钳制,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简直像是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他们只能遵循着血统的森严阶级倒地不起。 只有血统足够高的源稚生和般若还能向许白帝拔刀,但也感受到一股威压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不是想要杀了源稚生吗?”许白帝偏头向般若问。 但般若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手中长刀刀尖稳稳指向许白帝眉眼之间。 只有我才能杀死他。 “好,我明白了。”她明白了般若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你们一起吧。” 源稚生面对许白帝的宣告瞳孔剧烈收缩,浑身骨骼轻响,将龙骨状态调整至最佳,他手中双刀横于胸前,全部精神集中在许白帝身上。 另一边的般若啧啧轻笑,伸手从腰间把肋差一寸寸拔了出来,沉淀在血液之中的药力被深挖出来,恶鬼面具底下的两簇金芒迎风高涨。 场内气氛已经来到冰点。 忽然一道火龙咆哮着从红雾中杀出,打破了场中的对峙。 龙鳞剥落的李赤皇伴着火焰被狠狠摔在街道当中,他整个人都躬成了一只熟透的大虾,身上却满是新鲜的烧伤。 许白帝第一时间挡在了李赤皇身前,她也没管能不能仓促移动会不会导致其他严重后果,直接伸手把陷进柏油路面当中的李赤皇硬生生拽了出来。 只听见李赤皇“哇”地一声,内脏碎片伴随着血污被共同呕吐出来。 “许朝歌脱困了?”许白帝问。 “他失控了。”李赤皇大喘气地说,“逃。” “审判失控了?”源稚生猛然想到了某种可怕的情景,他举目望向红雾。 但他看到的并非是涌动的审判领域,而一道佝偻的人影在红雾中慢慢直起身,从红雾中走出来。 许朝歌。 但眉眼间的狂傲不羁与许朝歌平日里相去甚远。 他望向众人张口,不过脱口而出的却是古奥繁复的龙文,满地的碎石、玻璃、弹壳、甚至是鲜血都在瞬间被赋予了极大的动能,突破音障爆发出巨响,就连逸散的红雾都被刮起的飓风吸入。 飓风带着死亡的判决向街尽头席卷而来。 所有人没有丝毫犹豫,纷纷纵深攀越上楼房。 在一阵轰鸣之后,红烟散尽,整条街道好像被飓风犁过,柏油沥青和水泥都消失了,翻卷出底下泥土的颜色,惨死的若众血肉糊在泥土当中,两侧高楼的地基裸露出来小半截,深达数米,好像有神明从云端伸手把土地挖走了一大块。 临街三楼的窗边,许白帝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掌,上面的血肉已经被剥蚀干净,白森森的指骨上纠缠着些许肉丝。直到言灵的力量僵持过后,血肉才再度重生。 “他变得和你们蛇歧八家的上杉家主一样了。”一旁持刀的般若微笑,面具底下传出轻佻的声音,“不能说话,因为出声就会被审判这个言灵给扭曲成龙文。” 源稚生豁然抬头,想要重新倾耳聆听,但那股声音已经消散。 “你们在红雾里做了什么?”许白帝向瘫坐在窗沿上的李赤皇问。 “没做任何事,是阵法出问题了,布阵的水银由白转红,从困阵变成了杀阵。”李赤皇捂着腹部艰难地回答,“但杀阵也不至于此。就在我们联手快要突破阵法的时候,许朝歌忽然停在原地低头不说话,再抬头的时候就变了一个人一样。我想上去搭话,但被他一拳打飞了。” “一拳?”许白帝想要确认,换作是她决不可能一拳打飞李赤皇。 “就是一拳。”李赤皇回答,“并且他挥拳的时候,我的言灵都动摇了,火焰居然不受控制倒卷向我自己。” “审判难道有这种作用吗?”许白帝喃喃出声,但没有人能回答。 “他想要离开。”源稚生视线锁定在街道那头的人影身上,后者抬头向这边望了望,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而是转身离开。 他重新握紧了蜘蛛切与童子切。 “你想死吗?”般若看出了他的想法,讥讽般问,“你以为你是谁?” “新宿区常驻居民在三十万左右,整个东京城市圈人口超过一千万。”源稚生淡淡地回答,“不管是作为蛇歧八家源家家主还是作为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我都无法放任他在东京街头游荡。” “为了你的正义吗?”般若冷笑。 源稚生没有回答,他手握双刀一跃而下,向着许朝歌袭杀而来。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永远这样。”般若起身振刀,跟在源稚生身后跳下,他的广袖在两侧楼房上留下巨大的阴影,如同巨大的黑鹰扑落。 “你还能动吗?”许白帝看着李赤皇。 “他们都上了,我总不能当个看客吧。”李赤皇脸上扯出个微笑,黄金瞳涌动,细密的龙鳞重新生长扣落。 “那我们去试一试。”许白帝起身,龙血沸腾,周身龙鳞披挂,背后两团隆包破开血肉,巨大的膜翼沾染着鲜血迎风展开。 第八十二章 击溃 不羁的雄狮自黄沙中扑出,圣洁的公牛从天而降、高墙上的女神吐出恶毒的诅咒…… 跨越几千年的无数画面在许朝歌脑海中来回闪现、起落重叠。现境与迷梦一时之间交织幻灭,如花蝶共舞。 许朝歌记忆中依稀记得自己挥出了两拳,一拳他没有留力直接把面前小男孩戏谑的笑脸整个打烂,第二拳打飞了什么……狮子?还是人? 他怔愣了一下,再回神过来时,面前已经是浓烟散尽后的血色地狱。 人体的碎块与残肢的尺寸没有超过一个拳头大小的,像是被塞进过刀口锈钝的搅拌机,血肉涂抹在泥土一片狼藉。 谁干的?我,许朝歌。 谁死了?蛇歧八家的打手。 后悔吗?我后悔个锤子啊,他们都是把人塞进混凝土搅拌机里不眨眼的黑道唉,如果世上有天堂和地狱的话,当中的每个人至少都是八层起步吧?想想看自己权当是为民除害了…… 不过紧接着另一个更为直观的理由说服了他自己,没有罪与罚没有因与果,他说,“杀了就杀了,需要理由吗?” 是啊,需要理由吗? 艰难地回想起了前因后果的许朝歌摇摇晃晃地转身,周遭的钢铁高楼在此刻给他带来一种应不暇接的不适感,就像阳光下晃眼的光斑落在了自己瞳孔里。 他不属于这里,有道声音告诉自己说,他的国家在数千年之前数万里之远,那里有盘桓的城墙与倾颓后重立的神像。 无关乎逻辑和思考,许朝歌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 他还没来得及走远。 两柄古刀自上而下当头劈落,但响起的尖啸却只有一处。当先的刀刃清亮如水,另一柄刀身上蜘蛛一般的纹路在猎猎的风声中显得模糊而狰狞。源稚生的执行局风衣在雨夜中高高扬起,虽然刀痕密布,但分毫无损内衬上浮世绘的辉煌盛大。 那是旭日出于海潮之上,代表着无尽的光辉,那是朝气与锐意。 许朝歌猛然转头,在他眼中并非是源稚生当头斩落双刀,而是一头雄健的公牛狂奔而来,试图以头顶犹在滴血的牛角置他于死地。 记忆中他上次面对公牛是怎样做的? 许朝歌开始回忆。 抓住牛角,和公牛角力,再把它整个摔翻在地。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探入凛冽刀光之中,在源稚生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以赤手空拳握住了两把日本国宝级绝世名刀的刀刃。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前十六年的人生里,自己还不至于格局小到和耕田的老黄牛怄气。 火星在皮肤与剑刃之间迸溅,源稚生预想当中切肉斩骨的一幕并没有出现,许朝歌的掌心中甚至没有生长出暴血之后的龙鳞,但他生生用空手真正接住了白刃! 曾经遍尝死侍、混血种乃至其他异类鲜血而无往不利的名刀,被许朝歌轻易握住了。无论是斩杀土蜘蛛性命的“蜘蛛山中凶祓夜伏”,还是饱食酒吞童子痛苦的“童子切安纲”,此刻二者落在他手中与路易十四的钝刀没什么不同。(以前西餐刀具是双面开刃,坊间传闻从路易十四开始使用钝刀避免客人当桌决斗) 我要接住。 许朝歌心中默念。 于是现实是他接住了。 随后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力将源稚生连刀带人整个掀起,狠狠掼入地面,砸起尺高的气浪。 如果单纯以力量作为标准,日本分部执行局中有人曾经调侃,说源稚生龙骨状态下应该是台千斤顶转世成精,无论对面有多少恶鬼,局面多么崩坏,就没有他顶不住的时候。 但可惜今天千斤顶碰到液压机,纵然你是能擎天的钢柱今天也得被老实按回去。 源稚生扑地之后,般若的第二刀接踵而至,那是一道凝实如红色匹练的刀芒,带起的风压躁狂喧嚣,这代表着刀刃挥落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许朝歌面对刀芒加身巍然不动,他的双脚钉死在地面上。风和雨从脸庞擦过,扬起额头上的碎发,在眼瞳中倒映出吞吐红信的蛇蟒。 他沉步攥拳紧握,骨骼发出一阵愉悦的爆鸣,如果是正常状态下这一刀已经算得上是极速,但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让许朝歌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拳是必中的。 落到刀刃上就砸断刀刃,落到骨头上就砸断骨头! 他想。 出拳。 拳头破开了狂风破开了匹练,最后不由分说地砸落在刀刃中间。 般若面具背后金芒大放,双手握刀眼眸里满是不再退后的决意,但他的意志并不能如同许朝歌一样转移物质。 第二重劲力、第三重劲力依次在刀刃上爆发。 这完全违背了物理定律,不论距离多么短,只要试图发力必定需要一段空间,咏春中的寸劲也不外乎如是。 但许朝歌的拳头抵住刀刃接连发力。在般若的感觉中,对方的力道一如开闸后奔流不息的洪水,冲击在自己的刀刃上一浪高过一浪。 直到他手中的樱红长刀发出最后的一声哀鸣,刀身连脱手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整个崩碎,被他抓在手中的仅剩光秃秃的刀柄,炼金术封于刀身当中的活灵随之一起泯灭。 突破刀刃的一瞬之间,避无可避的巨力轰击在般若的胸膛,将他和李赤皇一样轰飞出去。 传来的触感依次是,坚硬、松软、还有最后的垮塌。 超级混血种的龙骨状态在许朝歌的一拳之下被打成骨折。 尖啸炸响,一对大翼卷起狂暴的气浪掠过许朝歌的头顶,那龙鳞披挂的怪物如此卓绝如此完美,简直胜过人类历史上的一切飞行造物。 滚滚白色的蒸汽从龙鳞的缝隙之间涌出,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细密的夜雨,总之身体的高温将一切液体蒸发殆尽。 有蓝红色的火焰从大翼背后蔓延开来,周围的空气在滚烫的热力之中扭曲波动。 三度推动龙血的许白帝以一对膜翼向许朝歌切落,在她的设想中不论对手是躲还是挡,拥有制空权的自己一定把握着先机。 禁空。 许朝歌如此下令了,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压实凝固,无边的重压从四面八方,整个向挥舞着膜翼的许白帝挤压过来。 许白帝就像冰块中的游鱼,失去了迅捷失去了机敏,被突如其来的重压砸得一个踉跄。 她只能接受正面与许朝歌搏杀的现实,挥动尾脊骨中生长出的龙尾扎向对方的胸口,同时完全龙化的双爪向许朝歌肩膀猛然抓下。 还留手吗? 甩鞭效应之下龙尾的末端很轻易就突破了音障,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空气涟漪以最尖端为中心荡开。而许朝歌简单格挡拍开了龙尾,不管不顾挥落下的龙爪,伸手住了一张膜翼。 在许白帝呆滞的眼神中,龙爪穿透了许朝歌的身体简单地挥空了,对方明明贴近在几寸远的地方,自己却像是拥抱着空气。 “撕拉。” 许朝歌很轻松地将一片膜翼撕下,然后抓住伤口整个将许白帝远远甩飞到高楼当中去。 还剩最后一个。 他歪了歪头看向不远处火海中的李赤皇,那里狂舞的火焰如蛇如龙。 “杂碎。”他说。 脱口而出古老语言被扭曲成龙文,轰轰烈烈的死亡将火海吹得倒卷而回。 许朝歌没有去看一言审判之下,对方到底是生是死。他扶着额头慢慢转身离开,消失在雨夜中。 第八十三章 失踪 “哦哦哦哦……” 耳麦中那边传来成串惊呼,模样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自始至终视线锁定着走廊的尽头,血液从她额头滴落下来,但她脸上保持着一以贯之的平静,仿佛耳边只是闲极了的公鸡扑棱着翅膀打鸣。 街道上传来爆破般的轰鸣,空气搅乱后产生的大风一路破窗破门,在静谧的走廊上狂舞高歌。 楚子航眉头微皱,手中村雨汇集了空气中的水分,在刀刃上沁出清冽的水。他轻轻振刀,血液随着清水一同在白瓷地板散落出一串淡红色。 蛇歧八家的打手们登楼逐个搜查写字楼里的办公室,遇上锁死的玻璃门他们就把玻璃门砸烂,恶狠狠地把零星的加班社畜拖出来打晕,直到在这里撞上了索命的死神。 等到楚子航赶到时,入目的场景是少女在走廊上高高跃起,以膝盖抵住抛飞起来的对手胸膛,膝撞凶狠落地。 她借着膝撞的力量再次弹起向着楚子航扑杀过来,像是被风吹起又飘落的枯叶。那动作舒展而优雅,比起置人于死地的格斗术更像轻灵曼妙的独舞。 村雨迎着落叶般的少女向上撩砍。两把长刀席卷起乱流发出轻鸣,在空中交错而过,只留下一簇血花在走廊玻璃上即开即灭。 两人见面便交换了一招,二度起跳的少女处于旧力已消的阶段,所以楚子航稍胜一筹。 他的右肩衣服堪堪被划破,但少女额头已然见血。 “哦……哦买噶!”耳麦中的公鸡打鸣终于连成一句完整的惊叹,“队危,速归。” “我有事,要先走了。”少女抬起右手摁住耳麦说,“下次再打。” 她毫不拖泥带水地收刀转身,用刀柄猛地磕破一旁的玻璃窗户,全然没有顾及方才还拔刀相向的楚子航是否会追击。 “别碰红雾,自己会散。”她抬腿跨上窗沿,顿了顿又对楚子航说,“他们先开枪的。” 说完她纵身跃出窗户,张开双臂下的滑翔膜翼,乘着夜风消失在重重楼宇之间。 楚子航上前几步,推开了此前一直被少女拦在身后的房门,揣在兜里的手机在这时忽然响起铃声。 “我这边结束了。”接听之后,手机那头传来恺撒散漫的声音,“红雾散了。” “一样。”楚子航看着眼前如丝如缕逐渐抽离消散的红雾,向恺撒回答。 “刚才我这里拦路的是个漂亮得像妖怪的妹子,你呢?”说到这里恺撒吹了声口哨,语气里不无得意,“可惜最后扔了颗烟雾弹顺着牵引绳跑了。” “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楚子航说,“你的镰鼬也抓不到她的心跳吗?” “心乱了,枪慢了。”恺撒自我调侃了一句,他那边传来拖动重物的动静,“楼下的战斗结束了吗?” 楚子航捂着口鼻推开了房间中的窗户,当看见那道泥土翻卷,将整条道路都完全摧毁的惨状时,他握住耳边手机的手掌猛然收紧。 “先别急着给蛇歧八家收尸了。”楚子航拽了拽少女遗留下的绳索,“出事了。” 他轻声说。 “出事了,出大事了呀!” 酒店温泉扑腾起尺高的浪花,水面上薄雾弥漫。苏恩曦半趴在池中的巨大卵石上高呼,月白色丝绸浴袍浸湿之后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 “长腿还有零,你们快回来啊,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我的哈雷在东京市区已经飙到一百四十迈了。”酒德麻衣淡淡地回答,“你能帮忙搞定警察吗?” “你的意思是给你支付罚单还是报销一辆摩托的钱?这种小事都都以后再说。”苏恩曦手掌把水面拍得啪啪响,“但现在的问题是会有多少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天气预报上显示,明天东京还是阴雨天气所以谁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酒德麻衣猛然刹住了狂奔的哈雷,轮胎咬死后在路面上划出一道数十米的焦痕,她伸腿蹬地,鞋跟与地面之间摩擦出连串的耀眼火星。 “许朝歌失控了?” “比这更糟,我们失去了关于他的一切踪迹。”苏恩曦对着放置在卵石上的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但不论怎么样切换镜头,始终没能找到人影。 “你不是在此之前让人黑进了新宿区的交通系统吗?”酒德麻衣说,“这方面你一直没出过纰漏。” “何止是黑进交通系统,我预先的布置里包括过往车辆的行车记录仪和店铺中的私人摄像头。”苏恩曦回答,“我甚至安排了一场暴力收贷的戏码,目的就是为了给源稚生身边的家臣安装窃听器。” “有猜想吗?”酒德麻衣翻身下车,一边问苏恩曦一边直直推门走进路边的一家711便利店。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不会日语,百度的) 值夜班的店员听到清脆的风铃声音正要招呼顾客,抬头才发现走进来的居然是一位气质碾压维密超模的长腿美人。 但不等他想说些什么,酒德麻衣撕下他贴在墙壁上作为装饰的东京地图,抽出一张“福泽谕吉”扔在了柜台上,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我发现小怪物消失之后的十秒内就调动了摄像,所以有两种可能。第一,因为我只布控了周围三千米以内的监控,所以十秒之内他已经离开了这个范围。” 苏恩曦把手机加在耳朵与肩膀之间,推开薯片给自己杯中倒满了红酒并一饮而尽:“第二,有某种力量在十秒之内抹去了我们的监控。但我们的人员并没有给我任何异常反馈,这种情况放到武侠小说里大概是用刀把人砍成两半,那人不仅没意识自己已经死了甚至还活了百十年!网络层面上大概只有《终结者》里的天网能做到,诺玛和辉夜姬都不行。” “那就是不存在。”酒德麻衣卷起地图重新踩下油门轰然加速。 “老板呢?老板出现了吗?”她又问。 “没有,一切都跑偏了。小怪物失控是在计划当中的,我们接下来的剧本应该是让上杉家主出场,让他们彼此拥抱感受到世界的温暖产生羁绊!老板有办法抚平他的失控。但现在老板没有出现,他的失踪谁都没想到。”苏恩曦烦躁地暂停了接下来的步骤。 “他会去哪里?”酒德麻衣问,“你不是应该有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物侧写画像吗?遇到这种情况他会去哪里?” “如果他是龙血失控,那么你现在不能用常人的逻辑和死侍讲道理啊!”苏恩曦表示自己过往的资料完全派不上用场,“危险混血种或者死侍会找到人群密集的场所渴饮鲜血!” “也就是说一定要死人才能找到他的踪影?”酒德麻衣转入另外一条马路,低速沿着街道逡巡。 “我已经雇佣了几位航拍摄影师说用进行东京夜景实时直播。”苏恩曦说,“不过别报太大希望,因为猛鬼众在狙击蛇歧八家的缘故,他们不希望混血种显于人前,所以我们是非法拍摄,能找到的人也少——喂,长腿你走错道了!” “我正在新宿区进行低速巡视,希望能找到他。”酒德麻衣说,“比起找不到他的踪迹,我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 “东京的机车暴走族正面撞上了这头游荡在夜色中的怪物。” 第八十四章 麻生真 已经快接近凌晨一点钟了,麻生真站在屋檐下缩头缩脑地抬头望了望青黑色的天空,迷蒙的小雨还在如织如缕地飘洒着,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透过凄迷的雨雾,能够看到点亮了航灯的飞机正带着闷雷般的轰鸣声划过头顶天空。 如果能有机会从天上俯瞰的话,现在的新宿区应该像是一片黑色的海洋吧。人世间星罗棋布的灯光交错成海中断续的荧光蜉蝣,随着有人开灯关灯而浮沉不定。 而倚靠着广告牌的自己也会是荧光中的一点。 ——还没有乘坐过飞机远行的麻生真放飞自我这样想象着。 可能是因为又搞砸了一份工作的缘故,她伸手尝试托住绵密而微凉的雨雾,突然有些伤时伤己。 确切来说麻生真并不是东京人,她生活在埼玉县与东京之间的一个小镇上,行政规划属于埼玉县管辖。但因为小镇距离新宿区只有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所以与奶奶相依为命的她时常来东京打零工。 今年刚年满十五岁的麻生真只能算是不合法的童工,连一般要求十六岁高中生的便利店都不会招收她。反倒是一些比较龃龉的场所愿意雇佣她,因为更加便宜也乖巧。(龙三里说她刚刚高中毕业) 切果盘、洗酒杯、端小菜、清理沙发上客人留下的酒渍……种种杂活都在麻生真的工作范围之内。其实这一切换作是成年的伶俐青年人也许能做得更棒。 比如教会麻生真切果盘的那位棒小伙还会用各种花哨的手法打开啤酒瓶,一套操作下来行云流水,让初来乍到的麻生真把手掌拍得通红,不住地小声赞叹着“斯国一”。 但留恋于此的客人是很抗拒这种穿得一身笔挺的棒小伙,锃亮到反光的皮鞋和纤尘不染的西装小马甲很容易照出他们的秃顶和啤酒肚,进而深感自惭形秽。 一如封建王朝的皇帝们总是不愿意后宫里出现其他带把的男人。 所以哪怕棒小伙的果盘切得再好,开啤酒瓶的手法再高超,他也只能在无人的后厨挥斥方遒了。 颇有一股怀才不遇,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意味。 于是其貌不扬、带着黑框眼镜、马尾辫永远扎得整整齐齐的麻生真才有了打黑工的机会。她的工资只有正常员工的三分之一,但至少能够让她有个“总有一天会把学费攒齐的念想”。 不过今天这个念想也被暂时掐断了,连平凡模样和黑框眼镜也没能起作用。 有人放着言笑晏晏、弓腰就露出深邃事业线的大姐姐不摸,结果想趁她躬身提供擦鞋服务的时候揩油,可她现在还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唉。 这里的“十五岁”并不是为了强调法律在这方面对她还有额外的保护,一旦被抓住了至少几年起步。 而是代表着她还怀揣着没有被粗糙冰冷的现实磨干净的粉色少女心。在每个躺在榻榻米上听着奶奶绵长呼吸声的夜里,麻生真总会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幻想。 有时候是自己一觉醒来,会来到彩云之国成为名门小姐,随后被引荐为刚刚登基的国王的老师;或者是有一天龙神选中了她,于是她怀揣着龙之宝玉在樱花飘落的平安京与八叶相遇;最多的是隔壁转来一位笑容永远温暖的邻居,他的名字叫月城雪兔或者矢野元晴……(注1) 如果她已经高中毕业了大概就会忍着客人的骚扰把皮鞋擦干净吧。因为那时候她大概已经承认了世界上没有穿越、没有龙神、邻居家没有温暖的阳光男孩,只有把皮带系在肚脐眼往上的大叔。 可她现在还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唉,所以她当然要反抗咯。 麻生真轻轻握拳,在心底又默念了一遍,好像是在自我鼓励绝不后悔。 反抗的结果就是本应该持续到五点的工作,在凌晨一点就提前结束了。 这意味着她还要在偌大的东京捱过至少四个钟头,然后才能赶去车站搭第一趟回小镇的公车。 正值四月,从东京湾吹来的夜风落到麻生真身上还有几分寒意。她紧了紧外套,思绪从漫无边际的随想里抽离出来,默默祈求着不要感冒,以免要去看病。 这时她忽然听见远处轰鸣的引擎声音。 “不会是机车暴走族吧?” 麻生真有些惶恐地把身体蜷缩在昏黄的广告牌背后,外套裹着整个身子,努力让别人觉得那只是角落当中的一团阴影。 在她生活的小镇上就有这样一队暴走族,他们把改装车的油门转到底,挥舞着链锤和棒球棍招摇过市,把蹬着脚踏车的爷爷辈警察甩在后面。 还好,在雨雾中呼啸而过只是一位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大姐姐。 麻生真从广告牌后面伸出头来,目送着哈雷摩托喷出烟气远去,眼神里满是羡慕。 真好呀。 她想。 如果有一天她变得有钱,她也要…… 麻生真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行不行,有钱之后应该先给奶奶攒一份养老和医疗基金;然后预备好未来的学费和生活费;再给家里添上新的冰箱和电扇……还是空调吧! 所以有钱不行,如果有一天她变得很有很有钱…… “喂喂!” 正在出神之际,塑料广告牌被人不耐烦地拍响了,内部通电的零件“哗哗”晃荡。 “小妞滚过去一点。”口中叼着半截香烟的男人不耐烦地把麻生真推过一边。 他臂弯里搂着的浓妆女人娇笑着出声劝阻:“哎呀,人家还是小孩子呢,你别这么粗暴啦。” “呵呵,还小孩子呢。这种地方这种时候,怕不是个揽不到客的流莺吧?”男人深吸了一口香烟不屑地哼哼了一句,“长成这样,怪不得没生意。” “小朋友,要不要叔叔我照顾照顾你的生意啊?”男人低头凑近,冲着麻生真的脸庞吐出一口烟雾,“100日元怎么样?” “哎呀,哪有你这样说人家小孩子的啦。”脂粉刷白的女人扑在男人怀里,偏头向麻生真递了个眼神,转头千娇百媚地轻拍着男人的胸口,“你这人真坏……” 麻生真感激地向女人微微躬身,弯腰把外套遮过头顶,顶着细密的小雨跑出了躲雨的屋檐。 但是自己能去哪里呢? 一开始是小跑,然后是快走,最后撑起外套在雨中缓缓彳亍的麻生真略有一些彷徨。 她借着高楼上的灯光带看了看手表,现在才一点三十,如果在雨中等到五点,即便神明有心保佑,也一定会进医院吧? 打了个哆嗦的麻生真抬头,试图找到一溜足够躲雨避风的屋檐,但那样的好去处并不常有。 抬头直视太久,两侧高楼像是倒塌倾轧过来一样。风声吹过街道,切切错错地响,好像有脚步声隐藏在风雨中。但麻生真多次回头,入目总是寂寥无人。 她想起了在小镇郊外走山路的时候。 那次是去祭拜爷爷的坟墓,因为奶奶打起精神好不容易亲自来了一次。所以一边烧纸一边絮絮叨叨对着墓碑说了很多的琐事,心情、家庭、现在、曾经。 回来的路上天色阴沉得厉害,很快开始刮风下雨,傍晚的光景如同深夜一样漆黑。 她们搀扶着走在泥巴小路上,奶奶为了安慰有些害怕的麻生真,于是一句一句教她唱起取自《万叶集》的古谣(注2): “人云磐代崖,犹遗松枝结。 不知归路人,是否再得瞥。” “滋贺大海湾,微波水漫漫。 欲见昔时客,人烟已杳然。” 夜雨下,女孩清丽的歌声破碎在噪作的轰鸣中。 在反应过来之前,七八辆改装的机车已经把麻生真团团围住。 暴走族怪叫着起哄,所有人发色夸张,或蓝或黄或红,他们打着银白色的唇钉耳钉,双臂满是刺青纹身,身上穿着造型怪异的夹克,夹克上是成排成列的铆钉。 麻生真被他们轰着油门堵在空旷的人行道上。 有的骑手调转车头从马路上故意撞向麻生真,但在最后关头刹车发出尖锐的声音总能成功刹住。巨大的惯性把机车后座甩高,他趁机松开握把,拉扯着脸部肌肉向麻生真做出可怖的鬼脸。 引擎吞吃着柴油爆发出怒龙般的吼叫,尖锐的刹车声音接连响起但又迅速消失,他们如同狩猎的狼群一样将可口的猎物环伺其中,闪烁着红芒的尾灯一如蛇蟒狰狞的眼瞳。 麻生真鼓起勇气试图冲破重围,但遮风挡雨的外套反倒被人整个抽走。 这些暴走族们放慢车速把外套抛给彼此,口袋中的卡通发卡被甩落下来,轮胎碾过后就轻易地破碎了。 她要怎么办? 麻生真捂着耳朵有些绝望,她后背紧贴着墙壁停在原地慢慢蹲下,失去外套之后她只能把脑袋埋在曲起的膝盖上,希望这群暴走族玩够之后就会离开。 或者巡街的警察也好、加班的白领也好、哪怕是醉醺醺的大叔也好……总之上天能不能赐下什么东西好结束这场噩梦。 于是转机出现了。 轰鸣的油门声忽然集体远去。 麻生真错愕地抬头。 只见街角处慢慢转出来一位身形消瘦的少年。他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墨绿色衣服,看起来应该是附近某家夜场工作人员的制度。 他一手捂着额头,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贴在眼睛上面,一路不急不慢地向麻生真这边走过来。 发现了新猎物的机车暴走族随手把外套扔开,欢呼着向少年一拥而上。 因为少年是直直地走在大马路上,所以狼群可以轻易把他围拢在中央。 有人疯狂地按着喇叭,有人同时握住油门和刹车发出怪响,还有人按耐不住伸手试图把少年拽倒。 “喂,快跑哇。” 可能是认为少年也是和自己一样,被人从店里直接赶出来。 本应该安静溜走的麻生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她起身冲着被暴走族围在当中的少年大喊。 “聒噪啊……” 试图把一段漫长的记忆从自己脑海中剥离出去,被轰鸣的油门声惊醒的许朝歌脸色骤变,恍惚又恍惚当中,他看见的是七八只让人厌烦的青蛙努力蹦哒着跳上他的裤腿。 率先向许朝歌伸手的暴走族发出凄厉的惨叫。 连源稚生都无法抵御的巨力在瞬间整个握碎了他的手骨,手掌软软地摊烂如泥。 许朝歌将他从车座上狠狠拽下,惯性与怪力拖拽着他的身躯,让他半边身体在柏油路面上猛烈摩擦,直到血肉模糊。 失去驾驶者的机车撞入临街商铺发出巨响,许朝歌伸手拽起暴走族,将其整个砸向地面。 鲜血和哀嚎没有让这群半大小子退却,伴随着这种暴走族的名词除了暴力往往还有禁药,血气上涌之后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 他们从许朝歌身侧冲过,在挎包中取出不锈钢砍刀与手斧,身下机车油门转到最大,如同冲阵的骑兵一般咆哮着杀向许朝歌。 杜卡迪monster、本田cb400、雅马哈xjr400、铃木jmpulse400、暴徒400、川崎zrx400……(注3) 这些被额外改装过的暴力机车所迸发出的能量远胜于古代战场上驰骋的战马。超越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和三百多斤的重量叠加成恐怖的动能,足以将任何妄图以肉身阻拦他们的蠢货送上西天。 但他们面对的是同样暴走当中的许朝歌。 第一辆撞上许朝歌的机车如同撞上了铁壁,在暴走族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磅礴的动能就此消失在许朝歌掌心当中。 手斧下意识挥落还停留在中途,但掌握手斧的人已经被连车带人整个掀飞。 许朝歌跃起的速度比机车倒飞出去的速度更快,他一脚将车灯整个踩烂再度起跃,迎着亮起的数道堂皇大灯发起孤身的反冲锋。 细雨当中人影抛落,每一辆接触到许朝歌的机车都如同风中草芥一般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机车引擎的咆哮,金属爆裂的动静、骨骼折断的脆鸣、撞击产生的轰响…… 没有跑远的麻生真回头看到这一切惊呆了,对她来说往日只存在于魔幻电视剧中的一幕,此刻在现实中血淋淋地上演了。 尘埃落定。 许朝歌收拳转身,远远望着麻生真。他上下扫视着对方,偏了偏头似乎在短暂地思考,过个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上前捡起了被扔在地上的女士外套,把它团成一团轻轻顶在了麻生真的头顶。 第八十五章 家臣们 东京,源氏重工。 夜叉攥着一罐冰凉的朝日啤酒趴在阳台上吹风。 正是黎明和长夜交替之际,缠绵悱恻的夜雨和晨雾的分界并不清晰,让人生出一种昼夜轮转只在眨眼之间的幻灭感。如果一定要划出一道间隔,仿佛是远处林立的高楼关上了led灯,于是天亮了。 总之天光清浅微淡,不起波澜。 阳台上虚掩的合金门被人打开了一道窄缝,困锁于楼道中的风打在脸上有微微的刺痛,似乎要比外边更冷几度。 推门而入的矢吹樱走到夜叉身边站住,她今天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绯红色风衣,高高扎起的马尾上簪着一方黑色的薄纱。 “少主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对他而言这种程度的骨折和脏器出血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樱手中同样握着一罐啤酒,她拉开拉环抿了一口,等到苦涩和回甜一起落腹后才出声告知夜叉,“我们正在寻找失踪的许朝歌。辉夜姬接入了东京80%以上的公共摄像头,用以筛查任何符合条件的可疑人员。警备队目前以反暴恐演习为由对部分街区进行戒严。必要情况下龙马家主会动用自卫队的力量予以支援。” “以那条街道为中心,我们已经封锁了数个街区,对外解释是车祸造成的爆燃引起了地下天然气管道爆炸,因此下水管道必须进行大修。正好附近几乎都是办公楼,所以没太费工夫。不相干的目击者由专门的心理催眠师负责处理。关于本家和猛鬼众的冲突,东京警视厅给出的定论是小规模的帮派械斗和武装暴走族非法集会。” “还是有好消息的。猛鬼众的损失肯定在本家之上的,我们还抓住了几头可以交流的鬼,撬开他们的嘴巴应该会得到不少有价值的情报。”樱想了想,又补充道。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的,我不关心也搞不明白这玩意。弟兄们阵亡抚恤金的条子不是我批的,钱也不是我发的。倒是以后哪天我也会成为里面可以领钱的一员。”夜叉灌了一口啤酒,伸手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乌鸦那家伙的遗照你们准备好了吗?” 樱点了点头,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一张五寸的黑白照片递给夜叉。 “豁,这不是我们上次一起去北海道泡温泉的合影吗?”夜叉凝视着只有乌鸦上半身的照片,拍着栏杆忽然明白过来,“当时那家伙一手摄像完之后乌鸦那家伙还拿着照片特意和我讨论,人的两只眼睛怎么不一样大。我回答说这算个屁的问题啊,你小子不想想自己裤裆里的两颗……” 不过这句话没说完,夜叉意识到了还有樱站在边上,于是悻悻地又往嘴里灌了口啤酒,端详着手中照片,自顾自地笑。 “我记得,带我出来混的那个大哥说,你小子现在就要想好,踏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可言,所谓的金盆洗手只存在于外行人的想象里。事际上只要你表现出半点要放下权柄退隐山林的苗头,仇家就会拎刀排着队想把你给剁碎喂狗。”夜叉的声音很低,散在风声中断续不明,像是在说给樱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点头的时候就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不管是你是我是乌鸦还是少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也只能是个道理,所以总归还是会难过。”夜叉咂摸着口腔中的酒味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和乌鸦都会死得轰轰烈烈,比如在身上绑满炸药包把一群鬼送上西天。但结果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死掉了。审判冲过来,他变成一地碎肉,最后只能从泥巴里翻出半块腰带头当作衣冠冢。” 夜叉比出一个手势,把两根手指头摁在栏杆上,从这头移到另一头,最后“啪”地一声按住,模仿的是几个小时之前审判掀起的死亡飓风浩浩汤汤地掠过街道,把被精神王域镇压的蛇歧八家若众尽数杀死。 “卡塞尔学院的其他人呢?”他收回手问,“恺撒、楚子航、风魔武藏。” 樱轻轻皱了皱眉头:“大家主亲自吩咐过,对他们依旧要以礼相待。” “我只是莽不是蠢,没想去找他们的麻烦。”夜叉嘟囔着,“干我们这行的都是罪有应得,一百个人里枪毙一百个可能有无辜,但隔一个枪毙一个只会有漏。” 樱小口啜饮着啤酒没有回答,她看到了夜叉握住栏杆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知道吗?”没有得到答案的夜叉也不在意,他把中心放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栏杆上,又换了一个话题,“我觉得都干这种事了,就应该要百无禁忌、及时行乐。现在乌鸦人没了,不说钱不钱的,他这人连一张遗照都没准备好,还得让人专门去旅游合影里截出来。” “你准备了?”樱问。 “那肯定。我枕头底下压着的除了匕首就是遗书了。”夜叉回答,“银行卡密码,遗产分配,黑道帮会的势力组成、还有哪家红灯区的妹子比较正点……不过说起来我和乌鸦不一样,我好像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他想了想,举起啤酒罐轻轻磕在了樱的酒罐上:“我很喜欢的一句话,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与君共勉。” 樱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啤酒转身离开。 依旧趴在阳台栏杆上的夜叉偏头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合金门背后,那一抹绯红不再。 他吹着口哨慢慢从口袋里摸出另外一张五寸照片来。 照片是夜叉偷拍来的,本来只存在手机上面,他刚刚才打印出来。 照片上面是穿着黑色西服的乌鸦抬头伸手,轻轻抚摸着一件女士绯红色风衣的衣袖。 那天夜叉在百货商场里转悠,正好看见乌鸦在女装区挑选衣服。他比较着不同品牌之间的服装布料、走线设计,最后在这件风衣前面停留了许久。 后来在家族的新年聚会上,大家互相之间交换礼物,樱收到了乌鸦随手塞过来的一个礼盒。 想想看那时候乌鸦的神情也挺搞笑的,明明喝着酒唱着歌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一定紧张得要死吧。 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不能用“我好中意那个女孩,她好漂亮”这种话的,流氓们谈到女人的口气应该是“嗨嗨,我认识个姑娘,长得不错,只要你给她吃的她什么都会帮你做。”(引号中为江南原文) 嗨,还真像只大雨里打湿了翅膀飞不起来的狼狈乌鸦唉。 夜叉忽然想起了他曾经和乌鸦一起看过的一部电影,《色戒》。 老实说他俩一开始是冲着女主角的床戏去的,听不听得懂都无所谓,这样才符合黑道流氓的气质。 后来电影演完了把网页拉到下面,有人把一段话复制粘贴在评论区,那段话是小说的原文:“他一脱险马上一个电话打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枪毙了”。 乌鸦和女主角一样,连同其他人一起,在“一网打尽”的四个字里,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死掉了。 夜叉继续吹着小调,把啤酒罐又轻轻磕在栏杆上,他举杯,顿住,然后一饮而尽。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有雨,人们也常说雨过天晴,但今天无雨无晴,林立的高楼之间,只有晨风细细吹过。 第八十六章 公车上 东京的盛世繁华与小镇的清幽恬然,都被一条四车道宽的柏油马路轻巧地串联起来。 马路两旁是横平竖直的耕田,淡黄和浅绿色错落相间铺开。风攀越山岗懒洋洋地吹过来,系在车窗把手外面的飘带波浪似的抖动,分不清到底是因风而动还是因车而动。 大抵是因为正在驶离东京雨区的缘故,天色越来越亮堂,麻生真倚在车座上,看着青灰色的积雨云被棉花糖般的白云轻轻推开,露出背后的熹微晨光。 今天的司机大叔看着搭车的麻生真有些讶然。一半是因为以往最守时等候早班车的小姑娘破天荒地迟到了,另一半则是因为跟在麻生真身后的许朝歌。 大叔大概是把这家伙当自己男朋友了吧。 麻生真有些无奈又赌气地盯着霸占了自己靠窗座位的许朝歌。 古早言情小说里,灰姑娘救了被仇家追杀至重伤的霸道总裁,于是两人相知相爱的套路虽然屡试不爽。但真等到麻生真在现实里撞上了这类似的一幕,她的第一反应除了报警还是报警。 可她不敢报警也不敢带着许朝歌堂而皇之地走进警察局。 毕竟对方刚刚赤手空拳把一队全副武装的机车暴走族打得生死不知唉。 要是对方发现自己有报警的想法会不会凶性大发,一怒之下直接让自己血溅五步? 因此麻生真只能顶着团成一团的外套尝试着问:“何かお役に立てることがあります?” “hello,mayihelpyou?” “你好,我、帮你?” 但纵然麻生真搜肠刮肚使出了百般解数只差汪汪叫或者喵喵叫了,可惜许朝歌自始至终都凝视着她不为所动。 黔驴技穷的麻生真试探着后退一步,许朝歌就踏出一步。 最后她只能接受自己被人“挟持”的现实。只是这“劫匪”有够衰的,连车费都是自己掏的。 “等到家让奶奶报警吧。”麻生真捂着脑袋想,“但他会不会攻击奶奶啊?自己怎么一时鬼迷心窍习惯性就上了回家的公车呢?” “应该不会吧,毕竟要不是那群没长眼睛的暴走族先挑衅他,他好像不会搭理人的,那严格来说应该算自己的救命恩人咯!” “如果他让我以身相许怎么办?我抵死不从会不会被他先xxoo再ooxx啊?唉,其实这家伙是真的帅,像钻石一样布灵布灵的。” “唔,不能想了不能想了……”埋头在臂弯里的麻生真小脸通红,以动漫的形式展现大概是原地化为蒸汽机,头顶滚烫嘟嘟冒烟。 许朝歌并不知道旁边少女心事的百转千回,他把头搁在车窗玻璃上闭目冥想,经过半夜时间,被极诣强行塞进自己脑袋中的记忆不仅没有被舒缓反而如一锅沸腾的卤汤般愈演愈烈。 幻听、幻视、画面叠加。 无数道声音齐声颂唱之下,他的真名都仿佛模糊了。 他杀死黄沙中的雄狮! 他杀死神兽芬巴巴! 他杀死众神的天之公牛! 那些人赞美他,女神宁松之子、乌鲁克的统治者、伟大的万王之王、苏美尔人的君主与英雄——吉尔伽美什! 许朝歌许朝歌许朝歌! 他在心中向那些颂唱者咆哮出自己的名字作为宣战与回答,猛然睁开了双眼从座位中直直站起。 没有颂唱也没有赞美,耳边的声音只剩公车引擎有气无力的呻吟喘息,细碎的鬓发被风吹起又落下。 一旁的麻生真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你做噩梦了吗?”她有些担心地问,先是用的日语,然后是英文,由于掌握的中文实在有限,说到一半她放弃了,重新用英文问了一遍,“你做噩梦了吗?” 从东京往小镇去的早班车很是空旷,除了后座上的他们二人,前面车厢里的三两名白领打扮的男女都靠在车座上补觉。司机大叔正专心致志地抽烟,没有人发现这突兀的一幕,只有老旧的座椅随着一路上的颠簸而轻颤。 许朝歌缓缓坐回座位上,没有回应麻生真的关心。 他垂头把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像是一头在争夺首领中斗败了的孤狼。 和门阀两位混血种打。 破解布下的炼金杀阵。 挨个把源稚生他们锤翻在地。 最后收拾干净暴走族。 中间还放了若干次审判。 经历多场战斗,许朝歌本就已经风尘仆仆了,卡塞尔学院材质上好的校服经雨水浇透又被高热的体温烘干之后,板结出一块块的污渍。 而脑海中两股记忆交织对撞,更使得他狼狈而茫然。 这幅模样落在麻生真的眼里,令她本能地生出一份对许朝歌柔软的哀怜,这一刻女人的温婉暂时压过了她对怪物的清醒认知。 她试探着伸手抚摸着许朝歌的后背,接触到肌肉群的一瞬间,麻生真一位自己摸到的是一块炽热的钢板。但她没有移开手掌,而是轻声唱起了童年的歌谣。 “去吧,孩子们。 去采野蒜,去采野蒜。 在我去的路上,芬芳的橘花。 上枝因鸟栖而凋零,下枝因人采而稀疏。” 许朝歌绷紧的后背肌肉在麻生真的安抚下逐渐舒缓下来。他直起身向对方点了点头致谢。 哼唱着歌谣的麻生真看到这一幕,眼神陡然明亮起来,能交流那最好不过了。 “你能听懂日语吗?”她问。 犹豫了一下,许朝歌还是点了点头。当初和路明非鬼混在一起时两人上网找资源百无禁忌,衰仔都能靠着动漫和各位老师的熏陶,被网友赞叹一句“君は日本语が本当に上手です”,他许朝歌自然也行。 等等,路明非又是谁?他的唯一挚友不应该是被创造女神制造出的恩奇都吗? “你是脑袋痛吗?”细心的麻生真从许朝歌略显挣扎的面部表情中发现了端倪,“那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干脆就不要再想好了。” 麻生真稍微向许朝歌贴近了一些,原本就能闻到的隐约花香瞬间真实可感。 仿佛有一朵纯白的小花就开在触手可及的枝头。 许朝歌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不能说话,他为什么不能说话都有些记不清了,大概说话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哦,你不能说话吗?”麻生真看着许朝歌的眼神又变了。 许朝歌在她心中的印象从一开始是怪物、降格到劫匪、再到难以交流的铁壁男、现在大概是可怜的残疾未成年人了。 “你是不是失忆了?”把从许朝歌出现到现在,所有的表现叠加在一起,麻生真大胆地做出了假设。毕竟连徒手扔机车这种操作都出来了,加上一个“失忆”的标签也不算太离谱,《花样男子》各国改编版从车祸到晕倒再到失忆应有尽有。 “你想去哪里?需要我帮助你回家吗?”麻生真没太敢提送许朝歌去警局的事,毕竟人家看起来是失忆又不是真的傻,她只能迂回着试图把这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甩出去。 许朝歌望着眼前里时而是白色兔子、时而是女生模样的麻生真,轻轻摇了摇头。 在他不时闪现的幻视里,源稚生是公牛、般若是蛇蟒,驾驶位上的大叔是头肥头肥脑的大白猪,而白领乘客则是狐狸以及老鼠。 相比起来,还是兔子更可爱一点。 第八十七章 早餐 在这座距离东京新宿区只有二十分钟车程的小镇上,却有另一番迥异于愁云惨淡的光景。 长风吹动了晾在庭院竹竿上的衣衫,透过纱窗看过去,掀起的衣摆好像与云齐高。 被薄薄的纱窗筛过一遭之后,洒落在榻榻米上阳光的浓淡恰到好处。微渺的尘埃在光影中交织编排,于是光芒也被丁达尔效应赋予了具象的模样,仿佛此间万物都恬淡而静好。 早餐的诱人香气在朝阳中氤氲蒸腾,在弥漫开来的香气背后,少女与老人的眉眼温柔。 麻生真握着筷子双手合十颔首,照例说了句“いただきます”,然后夹起盘中的一大块玉子烧嗷呜一下送进嘴巴里,一双筷子从桌子上扫过去,高起高落风卷残云。 老人向迟迟没有落箸的许朝歌做出了一个用勺子吃饭的手势,等到看见客人动手之后才慢悠悠地吃起自己的那碗茶泡饭来。 “贱民的食物。”吉尔伽美什前半生的那段暴君记忆作祟,许朝歌在心底不合时宜地嘟囔了一句,不过盛情难却,还是勉强咽下了饭团。 饭团刚刚出炉还是热的,米饭在牙齿略微咀嚼过后同时兼顾了细腻与丰盈,舌头翻卷之间,偶尔触碰到鲜甜的鱼肉末完全就是一种惊喜,再用一口味增汤把二者一同押入喉咙,不多时胃袋里便传来一阵烘烘的暖意。 “也还行吧。”他干脆两口并作一口消灭了饭团,这一次仔细品味过之后不等老人继续邀请,许朝歌主动向第二个饭团伸出了筷子,“其实挺香的。” “好吃吧。大米是镇上村民自己种的,鱼也是渔民新鲜打捞上来的只在早市上卖,饭团是奶奶用心思做的。”麻生真不无骄傲地说。 大概是前后不一致的行动出卖了许朝歌的心思,坐在矮桌对面的麻生真把嘴巴埋到碗沿低下,正在切切地偷笑出声,玉子烧的汁液从她淡红的唇角流出。 “真!我说过了,一定要好好对待上天赐予的食物。”老人不悦地伸出筷子轻敲着麻生真攀在桌沿上的手指,“刚才也是的,怎么能不等客人动筷子自己一个人就先吃起来呢?” “我知道啦。”麻生真把手指缩回去,逾越地从自己的餐盘中夹起了一块玉子烧送到许朝歌碗里,“喏,这是给你的赔礼道歉,清水先生请收下吧。”(不写成清水桑是因为我觉得听起来怪怪的) 她向许朝歌眨了眨眼睛,特意在“清水”的音节上加上了重音。 清水照之,这是麻生真自作主张给许朝歌起的名字,姓氏是她随意选的,名字则来自她比较欣赏的日本演员“香川照之”。 关于许朝歌的来历,麻生真在车上说,你这样跟着我的话我也不好向家人交代,如果不明不白地把你带回家的话,不论是我奶奶还是邻居大概都会报警。那就只能假装你是我的哑巴同事,兼职的时候因为保护我才被小混混打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我为了表示感激之情才特意请你一定要来家里做客。 正好许朝歌的衣服上还残存着打斗的痕迹和被水银烫烂的豁口,稍微再加工修饰一下,也能够佐证麻生真的说话。 听到自家孙女的这番解释,老人很自然地把许朝歌领进浴室,等许朝歌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脱下的校服和运动鞋都已经被清洗后晒起来了。麻生真隔着帘子把崭新的浴袍和内衣物递进来,不无怨念地说这是动用了自己打工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零钱买的。 筷子起落之间,早餐已经进行到最后的扫尾阶段。 “清水先生是从小就不能说话吗?”老人放下碗问。 许朝歌点了点头,把麻生真夹给他的玉子烧塞进口中。 “那可真是遗憾啊,上天让这般璀璨的美玉也有微瑕。”老人叹息,又问,“清水先生是东京本地人吗?” 许朝歌望向麻生真,她正悄悄把一根手指探出过桌面,轻轻摇动着提醒。 于是咀嚼着玉子烧的许朝歌也跟着摇了摇头。 “那应该是在东京上学吧,清水先生已经这么高了,是在上高中吗?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独自生活,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 点头,点头,最后一个问题许朝歌迟疑了一下,再轻轻点头。 “清水先生在学校里有喜欢的女孩吗?我知道的,现在念书的孩子们心思啊,就像春天里抽条吐蕊的花一样,即使被大人们压住了,也会顺着裂隙生长出来。”老人絮叨地说,“你和真都是这样的年纪啊,就像三四月的樱花一样,正值花期呢。” 麻生真终于听出自己奶奶问题中的不对劲来了,再问下去恐怕就要问到许朝歌家里有几口人、父母工作是什么、未来规划是什么样、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婚后想生几个小孩这种究极问题了。在一问一答的间隙里,八成还要顺带着介绍麻生真自己各方面的情况。 “我吃饱了。”麻生真站起身来出声打断了问话,她干脆利落地把桌上碗筷收拾干净,从老人手里接过饭碗又把许朝歌的碗筷夺过来,一股脑地全部扔进水槽里面,穿上围裙就开始洗碗。 “真在家里和在外面就像是两个人呢。在家里就是这样莽莽撞撞的,平日里没有客人能看见,今天让清水先生见笑了。但是如果没有这样的真,我和这幢老宅子就实在太寂寞了。”老人看着忙前忙后的麻生真,笑吟吟地说,“我的儿子去得很早,总不能耽误儿媳妇吧,也许是缺少父母的陪伴,真一直挺胆小的。其实真她走在外面从来不敢抬头和路人对视,只顾着埋头走路,我都很担心她会不会一头撞在电线杆上。神明保佑,真这孩子还是平安健康地长大了,虽然没有像那些大户人家的子女一样神采飞扬光彩照人,但对我来说,这样的麻生真就是最好的麻生真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也撑着膝盖从榻榻米上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水槽边上扶着麻生真的肩膀轻轻把她转了个身。 “好啦好啦,像洗碗这种小事还是交给像我这样的老太婆吧。真和清水先生晚上工作赚钱都辛苦了,吃饱了饭就快点回房间好好休息吧。” 麻生真被推得转过身来,坳不过老人只能擦干净手,不过脱下围裙交给老人的时候,她随即意识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奶奶,你什么时候收拾好了房间?是在我出去买衣服的时候吗?” “我没有收拾房间啊。”老人打开水龙头,洗着碗回答,“那时候我还忙着清洗清水先生换下来的衣物呢。” “那他要睡在哪里?” “就让清水先生和我们以前一样啊。” “什么意思啊?” “我才刚起床又不用睡觉,让清水先生睡我的位置不就好了?”老人刷着碗筷,理所应当地说,“只要换一床被褥就好了。” 第八十八章 枕头大战 早晨八点不到,天上天下阳光明媚。靠着房间里临窗的一侧,偶尔还能够听到自行车铃声叮叮咚咚地响起,鸟鸣声清脆欲滴。 许朝歌盖着被子躺在榻榻米上,准备睡觉。 “你睡着了吗?” 旁边的被褥里忽然一拱一拱的像是封印了一条不安分的毛毛虫,麻生真向这边探头探脑地窥视。 还真是个小女生啊,要是成年日本人的话和旁人相处时大概会很有分寸感吧,听说他们哪怕是自杀都不愿意给别人造成影响,投林上吊的最佳、桥上一跃解千愁的也行,烧炭会让房子变成凶宅就不如前两者了,如果是卧轨导致地铁或者新干线无法按时到达的话,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这是自己以前从哪上面看的呢?《读者》还是《意林》…… 当试图挖掘出过去的记忆时,许朝歌大脑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现在的思维混沌得很,来自吉尔伽美什和原本人生的两部分记忆交织在一起,有重叠也有缺失,人物和场景走马灯似的轮转,从两河流域无垠风光到黑网吧同样也无垠的风光一路兜转不停。 算了,不想了。 闭目的许朝歌放弃深究,他从被窝里伸出右手随意挥了挥算是回答。 “我也睡不着。”麻生真趴在枕头上小声说,丝毫没有发现“也”字用在这里不太对。 “你怎么这么能打?暴走族都还不够你打的。”麻生真问,不过脱口而出之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语言描述有问题,于是她换了一个词语,“这么厉害。” 许朝歌心里想凡夫啊凡夫,怎么有这种勇气敢质问君王的。况且这要我怎么来回答你,我一开口你怕是要去黄泉比良坂问伊邪那美,或者灵魂被涅伽尔捉去冥土之国了。 不过麻生真也许本来就只是把许朝歌当成了不会有应声的树洞,没指望从这里得到答案。她问话之后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仰望着天花板不再说话了,细密的睫毛刷下来,长发挡住一侧的脸颊,让许朝歌看不清她的眼神。 “我要是也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哪怕给大人物当保镖都能挣好多好多钱吧。”她说,“然后我就不用担心学费和奶奶了,如果可以选的话我想去……” 麻生真不说话了。 这样的姑娘哪怕能徒手打爆轰满油门的机车暴走族,想的还是给别人当保镖一个月能赚多少,如果你告诉她当保镖得接受专业训练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不行,那她大概又会掰着指头数工地里一块砖能赚多少日元了。 许朝歌望着麻生真的枕头想。 不记得谁曾经和许朝歌说过的一句话,枕头是最容易的抑郁地点。 看起来小白兔也不能免俗地抑郁了。 许朝歌又想了想,伸手把枕头从脑袋底下抽出来,扔到麻生真脑袋上。 “干嘛?”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的麻生真被突如其来的枕头砸了个结实,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梁,抱着枕头偏头看过来。 许朝歌指了指她怀里的枕头,麻生真没好气地把枕头扔回来。但许朝歌接住枕头之后,不仅没有任何表示,反手又把枕头重重往麻生真头上招呼。 被一而再地撩拨的麻生真这才明白过来。她狠狠把枕头砸回去,又穿着睡衣从被窝里爬起来,攥住自己枕头的一角往许朝歌头上招呼,顺手捡起被子上许朝歌的枕头。 虽然让麻生真拿枕头锤他一百年怕是也难以破防,不过许朝歌还是蒙头躲在被窝里面满地乱滚,趁机伸出手揪住枕头把麻生真拉得踉跄。 一时之间两个枕头抡得虎虎生风,房间里都是枕头砸在被子上的“砰砰”声音,榻榻米上脚步咚咚地从一头响到另一头。 砸了十几下之后麻生真也累了,盯着被包成木乃伊一样的被褥不做无用功了。 等了等发现没动静之后,许朝歌才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头来。 他虽然闷在被子里但脸不红气不喘,和外面趴在两个枕头上气喘吁吁小脸通红的麻生真对比鲜明。 “给,你的枕头。”麻生真抽出枕头还给许朝歌,她抿了抿嘴唇,把散落的发丝捋过耳边,又想了想说,“谢谢你啊,我心情其实也还好啦。” 麻生真扯过被子披上,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 “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些失态了。” 她怀里抱着枕头向许朝歌道歉,好像一下子又从十五岁的元气少女,变成了那种人们刻板印象中的传统日本女孩了。她像是一幅挂在房中作为点缀的仕女图,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一个方向,如果没有风去吹动她,那她也不会出现在风里。 两人只是偶然地对上一眼又错开,只有阳光吹动窗帘洒落下来,如同神明穿针引线,在地上织就一排细密的金色针脚。 “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和朋友一起打枕头大战。”短暂地沉默之后,麻生真开口说,“不过我这种人好像是越长越胆小,慢慢地就变成奶奶口中的样子了,和朋友们渐行渐远,习惯一个人低头走路。” 许朝歌心里微微一动,麻生真说是如此,但他心里很清楚,常人的胆量在大部分时候总是维系在外物上的,最直观的外物无外乎力、权、钱。所以麻生真其实哪里是越长越胆小呢,不过是因为越长大越加注意到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 从别人的嘲讽讥笑中知道了,别人有父亲母亲,自己没有。 从别人的展示炫耀中知道了,别人有漂亮裙子,自己没有。 从别人的谈论分享中知道了,别人有特长技能,自己没有。 …… 但是没有这些东西又不是麻生真的过错,孤独和贫穷这两件事情,她过去决定不了,现在也弥补不上。她在别人谈起这些自己不曾拥有过的东西时,永远是礼貌地微笑然后沉默或者回避。 她还能怎样呢? 凡人的脊梁总是要靠一些东西撑起来的,命运把那些东西从她身上拿走了,所以谁又有立场去责怪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总是低头总是卑微总是小心翼翼? 麻生真凝望天花板的时候,其实没有心中任何情绪的波动起伏,她的眼睛里只是倒映着天花板上茫茫的空白。 这就是为什么许朝歌要故意往麻生真脑袋上扔枕头的原因,他和夏弥小时候就经常把衣柜里的枕头扔得满地都是,然后一人蒙着一床被子挥舞着枕头把对方砸倒在地。 那时候他和夏弥都很开心。 所以他希望像小白兔一样的麻生真也能开心。 夏弥…… 想到这里,许朝歌的脑袋又开始了钝痛。 其实也说不上彻底的失忆或者忘记谁,不管是原本记忆中的夏弥、楚子航、苏小妍,又或者在吉尔伽美什记忆里的恩齐都、伊什塔尔。他脑海中都依旧留着各种各样的人物标签和轮廓,只不过很难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形象。 “现在这种天气还是有点冷的。”麻生真撇下自己的被子,先帮许朝歌重新整理好被褥,“别着凉了。” 然后麻生真揉了揉自己的枕头使得它重新蓬松起来,她钻进被窝里向许朝歌眨了眨眼。 “晚安,好好睡。” 第八十九章 踪迹 “你是怎么重新找到许朝歌踪迹的?” 雾气蒸腾的浴室里,酒德麻衣一边把热水浇过自己肩头,一边向苏恩曦问:“你不是说过,有某种力量类似我的冥照对光线进行干扰,导致监控摄像头全部对他无效吗?” “事发地点附近有一群机车暴走族集体暴毙。那时候蛇歧八家忙着收尸扫尾,猛鬼众正在撤离,所以是我们的人最先到场的。根据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显示,暴走族他们大概是被一头赤手空拳的人形暴龙活活打死的。从轮胎刹车留下的焦痕判断,对方直接摁住了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暴走机车。除了小怪物还有谁能称得上是人形暴龙呢?” 全身都没在水中的苏恩曦吐着泡泡回答。 “全死了?”酒德麻衣向苏恩曦确认。 “全死了。”苏恩曦点了点头。 “这种事楚子航和恺撒都做不出来。前者主张绝对的以罪定刑,遇见杀人犯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对手吊死在教堂顶上,但故意伤害罪那就只会打断骨头。而后者同样会认为如果上帝的归上帝,那法律的自然归法律。 哪怕暴走族把油门转到底,挥舞砍刀咆哮着往脸上冲过来,他们枪膛里的子弹第一时间也只会瞄准机车的轮胎。 连杀鬼如杀鸡的源稚生也很难做到拔刀就砍,他通常会先掏出执行局的证件徽章晃一晃,说你被捕了——事实上在街道上打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里,应该只有李赤皇和戴面具的那位会从一开始就直接下死手。 阵营九宫格里他们大概是守序邪恶或者中立,和邪恶守序起步的秘党门阀老家伙们还差得很远。不过失控的许朝歌就未必了,两次用审判洗地这种事他正常状态下干不出来,一般他更喜欢抡剑上去砍人,砍翻人也挺留情的,显然脑袋里还有遵纪守法的概念。” “哇偶……”酒德麻衣充当了捧哏轻轻地鼓掌,“你对他们很了解嘛薯片啊。” 苏恩曦得意地扬起修长的天鹅颈,等待掌声落下继续说:“所以我能想到做出这一切的只能是失控的许朝歌了。不过其实这样也很难确定他的去向,好在地上发现的一枚卡通发卡成为了突破口。” 她伸手从衣物底下翻出一个警方用来装证物的小塑料袋交给酒德麻衣,里面封装的是一枚被车轮碾碎的发卡。 发卡是蓝色的哆啦a梦,大大的笑脸被碾去了一半,伸出的圆手也不翼而飞,剩下一只在裤裆里……在次元口袋里掏啊掏。 “发卡上泥渍很浅,说明并不是之前有人遗留下来的。而是除了暴走族和许朝歌之外还有第三方在场,九成以上是个女生。用的是这种卡通发卡,推测年龄大概率在12到22岁之间。发卡是被碾碎的,代表和暴走族发生过冲突而不是一伙的。” 苏恩曦继续给酒德麻衣分析:“那片街区风俗产业盛行,一个年轻女生深夜出现在那里,要么是流莺要么是哪家夜场的工作人员。” “所以?” “所以我调查过附近所有夜场是否有女性工作人员独自离开。凌晨一点到三点正是这种场所的人流高峰期,工作人员不太可能单独离开,除非当天晚上发生了某些不愉快的事情。”苏恩曦说,“因为样本比较大,经过筛查之后最后有六名符合标准的年轻女性,她们大多数是和我猜想的一样,也有因为家中突发状况离开的。” “然后你派人跟踪了她们所有人?”酒德麻衣手中翻看着发卡,下意识说。 “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监控摄像头看不到许朝歌但可以看到其他人。分析目标的面部表情和行为就很容易锁定目标,只要最后再实地去验证一遍就行。” 水流哗啦啦地溅起,苏恩曦从浴桶中起身,她擦干净手掌拿起了一旁的平板电脑,手指划开相册翻出一张照片给酒德麻衣看。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孩怀中抱着湿透的外套,正回头望向自己身后,眉眼中透出的神情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麻生真,年满十五岁,和奶奶相依为命,在距离新宿区不远的一个小镇上生活。她之前是那片街区中一家夜场雇佣的童工。当时因为擦鞋时有咸湿顾客揩油,反抗顾客后被经理赶出去了。因为她本来就是非法的黑工所以也没有合同之类的保障,连开除或者辞退这种词都用不了。” “那揩她油的顾客呢?” “八成是被侍应生好声好气地道歉再送个果盘作为赔礼吧。”苏恩曦想了想说。 酒德麻衣耸了耸肩:“听起来让人无话可说,但是现实就是这样艹蛋。不过这女孩十五岁就敢在这种地方做事,也是胆子够大。” 苏恩曦轻轻摇头说:“长腿你说错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麻生真平时属于胆小到卑微的那一类人。朋友屈指可数,能够称得上好友的甚至一个都没有。上学时她被高年级的学长调戏也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向任何人提起。” “所以她不是胆大,而是贫穷,或者说,贫穷让人胆大……甚至铤而走险。”苏恩曦说,“麻生真这种女生的社会经历简单到乏味,在镇上的初中——也就是你们的国中念书,周五周六坐公交车来东京新宿区打黑工,到了早上五六点钟再坐首班车回到小镇,白天就在家里补觉和帮助奶奶做家务。” 贫穷让人卑微,但又让人铤而走险,因为他们这种人除了性命好像也没有其他可以豁出去的东西了。 这句话说得挺对的,也挺讽刺的。 酒德麻衣这样想。 “那么现在她枯燥的人生经历要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酒德麻衣拎着装有破碎发卡的塑料袋轻声说,“为什么许朝歌会选择跟着她?” “恐怕除了当事人之外谁都不知道红雾里发生了什么,所以太过精确的心理分析也无从谈起。” “但薯片你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办法。” “唉,长腿你这样奉承我,我很慌的。上次你说过类似的话,然后转头就炸塌了半座金字塔,我给你收尾收了半个多月。”听到这话,苏恩曦嫌弃地往另一侧挪了挪,不过因为浴桶空间只有这么大所以象征性远大于实际意义。 “事急从权嘛,比起金字塔里的死侍跑出来,还是炸塌金字塔更简单一点。毕竟后者可以用现代炸药解释,前者的话一旦被公之于众,生物学都要被改写一大段的篇章。” 酒德麻衣划开水面揽住她的肩膀,一双缱绻潋滟的眼瞳盯着苏恩曦,大有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意味。 “得了,你别这样看我。”苏恩曦被盯得有点浑身发毛,她伸手把酒德麻衣的脸颊推开过一边说,“我请过几位微表情分析方面的专家,把许朝歌刚从红雾里走出来时的面部表情截图给他们进行分析。” “那么专家们的结论呢?” “意见很不统一。务实一点的专家说,他看到了许朝歌的愤怒和狂傲,抽象的则说他很迷茫像是走出乡村来到繁华都市的孩子。如果结合在一起,大概是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四分霸道三分悲伤三分迷茫。” “你搁这读你小言上对霸道总裁的描述呢?”酒德麻衣把一捧水泼在自己的胸口。 “我也觉得挺扯淡的……不过有一点这些微表情专家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苏恩曦放大平板上的截图说,“小怪物所在的地方让他很没有安全感,所以他想要离开。” “应该是许朝歌让整座东京一千多万人没有安全感吧?”酒德麻衣凉凉地回答,“他要是突然抽风,鬼知道有多少人要被送上西天。” “总之他们是这样说的,我个人觉得也挺对的。”苏恩曦摊开了手掌,“我给你放过了许朝歌最后离开之前和源稚生他们交手的场面。他基本上是在一合之内把人掀翻,然后又不补刀只是想快速离开。其实他面对那群机车暴走族也是一样,把人干趴下就行。只是常人没有超级混血种的身体素质,承受不了他的一拳。” “离开和安全感……看起来他就像是失忆了。”酒德麻衣总结道。 苏恩曦打了个响指:“英雄所见略同啊长腿,我也觉得他是失忆了,至少是脑海中很混乱。否则他不可能撇开其他卡塞尔学院成员独自玩失踪,特别是里面还有楚子航。” “是英雌。”酒德麻衣纠正,“所以他遇见能够让她有安全感的麻生真于是就跟着对方。” “这种剧情可太经典了。”苏恩曦没管自己话语中的纰漏,她看着从某个路边监控摄像头上截出来照片轻笑,“懵懂的小白兔和失忆的狼少年,我昨天刚看到一本小说里类似的情节。好像现在的小言里都喜欢这样写,不过也确实挺受广大读者欢迎的。”(2008年) “毕竟书里面二十个字能铺开的排场,现实里花二十个亿都不一定能做到。”酒德麻衣把长腿架在浴桶边上,细细地涂着护腿霜,“比如,给珠穆朗玛峰装电梯好方便总裁的小娇妻登山。” 如果旁边有异性能欣赏到这香艳的一幕鼻血大概能喷射三尺,可惜霸占了另一半浴缸的苏恩曦只会嫌弃她的腿太长老是戳自己肚子上。 苏恩曦掰着指头数了数,酒德麻衣说的这种段子还真是二十个字。 “钱不钱的倒是无所谓,小言里的霸总很多还没老娘我有钱呢。除了给珠峰装电梯、给长城贴瓷砖、给太平洋加盖这种离大普的事情,其他正常一点的事情二十亿做不到的事就砸三十亿呗……主要还是帅不帅,现实和书里这方面对比起来简直是降维打击。”苏恩曦晃了晃她的平板,相册里面是一水的偷拍截图,从楚子航到源稚生再到许朝歌,各个都是冷面肃杀的主。 “怎么没有恺撒?加图索?”酒德麻衣欣赏着苏恩曦的藏品说,“卡塞尔学院里的少年皇帝也入不了你苏大小姐法眼吗?” “各有所爱啦。多数人喜欢你这种长腿大胸,哪怕不踩高跟鞋气场也有一米八的御姐,但也有人喜欢商学院乖乖女生一类的。”苏恩曦把玩着自己濡湿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现在就比较中意冷面杀胚,刀起刀落突出一个干脆。等什么时候又更青睐阳光大男孩再把他加上。” “那喜欢前者的肯定比后者的多。”酒德麻衣往苏恩曦胸口上插了一刀,“毕竟咱们在沙滩上晒太阳度假的时候,我从没见有人毛遂自荐想给你抹防晒霜。”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长腿你杀人还要诛心啊?”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老板的故事跑偏了,我们总不能擅自狗尾续貂吧,好像也只能原地待命了。”酒德麻衣在浴桶里泡软了身子,双手从水里举起来伸了个懒腰。 “哪能是狗尾续貂啊,实际上他的剧本我觉得也就是一样的狗毛,狗尾配狗毛绝配。”苏恩曦嘟囔着。 酒德麻衣没管对方有些放肆的吐槽,她推了推苏恩曦撺掇着说:“这时候的日本正是旅游旺季呢,要不咱们去公费旅游怎么样?一人一件八重樱和服撑着纸伞从樱花树底下有过,人比花娇唉!最不济也可以去银座逍遥快活,一路买买买把黑卡刷爆。” “神特么公费旅游,花的还不是老娘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一聊到钱,苏恩曦的神经瞬间绷紧,“我才不要当你的绿叶,咱们两个穿一样的和服也是找你搭讪的人多。” “怕你不知道和你说一下,不是找我搭讪的人多,是只有人找我搭讪。” “好哇你个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死东西,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苏恩曦把酒德麻衣扑倒在浴桶里去挠她的小蛮腰,不过很快又被对方反手摁了回来,自己被挠得咯咯笑。 一时之间,浴室中水花飞溅橘势大好。 “咳咳。”有些虚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请注意点影响呐,我可爱的姑娘们。” 上架感言 明天上架。 既然这本书扑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4400收藏的话,按20:1的收订比算,有个200的均订就算成功!其实同人自带流量所以收藏虚高,100~150差不多了,别崩成100:1就行,haha。 明天上架会多更5章,也就是2+5=7章。大家愿意的话赏个首订就行。 加更的话累计打赏10000点加一更。 累计30张月票加一更。 月票感谢(以投票前后顺序,多次投票合并计算): 风间琉璃yi的2张 威风堂堂头的2张 书友20171224120435864的2张 炼莘尘的一张 鸟人不会飞的一张 化身化身的一张 书友20200515182102404的一张 拉美西斯五世的五张 书友20170709004852881的一张 扬眉的一张 顾陌墨的一张 巴山夜雨小顾道人的八张 书友20190802173638327的一张 九微公子的一张 chaoshastur的两张 千羽冥圣的一张 吾欲狂战天下的两张 听白不语的一张 苍穹炎焚天的一张 青栀香如酥的两张 引古的一张 白井早九的一张 书友20201128192806691的一张 霍尔沃德的一张 鸡腿是我的你把爪子收回去的两张 伊人低语惹人醉的一张 zl是狮子的一张 书友20190408213816454的一张 猎户zero的一张 你就这的一张 清璨的两张 太始之光的一张 橘子进的一张 柴某人丶的一张 月九的一张 十七夏夜的两张 世界二周目的一张 天市中的一张 凯风自南的一张 abysswatcher的三张 源project的一张 蠹星的一张。 打赏感谢(感谢规则同上): 感谢克苏鲁小说的100点 感谢风间流离yi的1500点 感谢木示大人的1000点 感谢洛晴澈的500点 感谢书友20201128192806691的200点 感谢化身化身的1500点 感谢白井早九的2200点 感谢书友20180813010754939的600点 感谢蠹星的200点 感谢猎户zero的700点 感谢巴山夜雨小顾道人的10000点 感谢涫雪的100点 感谢听白不语的1500点 感谢哆啦咪发发dd的100点 感谢闻说山海的100点 感谢书友20210622091413966的100点 感谢书友20201128192806691的100点 感谢莫道无花的100点 感谢鍂林沝炏圭的200点 感谢月九的2000点 感谢十七夏夜的200点 感谢凯风自南的1500点 感谢abysswatcher的1500点。 手打id难免会存在错漏,大家勿怪。 感谢大家的支持。 聊一聊接下来的剧情 首先明确我不会切书。 因为订阅实在太惨。均订不到90。85还是多少来着。所以我想应该是大家不爱看,那要不要我就加速剧情,把既定的支线全砍了,然后转型换种写法。 主线:接下来的主线大概是老板引爆了海底尸守群。歌舞伎(如果有支线的话,那就不是接下来这一次)所有人聚集抵抗尸守的过程中,王将用梆子声导致绘梨衣和风间琉璃暴走(他想趁机削弱压在猛鬼众头上的门阀四人,刘扶南带着陈陌陌到处堪舆神胚胎,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二人失控之下,下意识攻击卡塞尔学院小队。 许朝歌被迫用极诣锚定了楚子航几人的存活,但过度使用极诣让本来就到达临界点的记忆错乱(之前为了给老板一拳引入了吉尔伽美什这位有三分之二神性的英雄)。诓骗主角融合的薇拉,趁机暴起操控了主角的身体,遁入富士山,准备用暴血将主角身体强行推进为龙躯登基归来(有个伏笔就是主角是不能暴血的,和主角背景有关,这是主角逆风翻盘能苏醒的原因)。 然后是王将发现了同样有资格容纳神血、甚至效果更好的许白帝。贪婪之下让他谋划如何获得许白帝的身体过滤神血。然后被刘扶南逮住爆杀,趁机种下了炼金阵。 陈陌陌用风水堪舆之术比原著中提前找到了神胚胎的所在地,并且故意告知了猛鬼众和蛇歧八家,因为光靠他们四个没办法挖穿土壤释放胚胎。得知消息后赫尔佐格和原著一样,直接操控蛇歧八家和猛鬼众两方争斗,加速到收割阶段。 赫尔佐格用绘梨衣的身体过滤神血试图变成白王(绘梨衣不会死),但刘扶南到场直接开启命阵篡夺赫尔佐格二十多年的成果。(刘扶南的言灵是将可以捏造出炼金活灵,命阵是把他自己炼成了活灵,只要有无意识的龙躯,他就能作为活灵鸠占鹊巢) 不过陈陌陌的任务是阻止刘扶南(门阀之间是血仇。而且她没有表面那么傻白甜,我在前面特意把她往这方面写夸张了),她直接对绘梨衣使用了言灵?溯,强行把绘梨衣扭转到全盛时期(原著里我记得抽血的时候绘梨衣还没死,结茧被白丝杀死的),不论赫尔佐格还是刘扶南的算计都为绘梨衣做了嫁衣。 但龙血使绘梨衣变成白王,无人能挡。最后是许朝歌吞噬薇拉,带起富士山的无数熔岩和绘梨衣决战紫禁之巅,日本剧情结束。(不会杀绘梨衣) 接下来是支线要不要全部砍掉的问题。 支线:楚子航和李赤皇在一场蛇歧八家针对猛鬼众的作战里,两人狭路相逢。楚子航顶着对方的言灵?祝融,强行暴血开启君焰。从而获得了李赤皇的欣赏和邀请,参加门阀的某种仪式(如果没这条支线的话,门阀篇我提一嘴让主角带着去就行)。 风魔武藏和风魔小太郎言灵对轰平分秋色,风魔武藏以剑道胜过家族世代的忍术。最终决战中他第一个赶到现场,带着姐姐的遗志,以性命突破风间琉璃的封锁,重伤赫尔佐格,这位玩弄蛇歧八家族人命运的罪魁祸首。 恺撒结识了上杉越,与对方进行交流,最后两人守住鬼齿龙蝰和尼伯龙根的入口,他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皇,上杉越还给他捅了不少秘闻(我设定里白王也有残缺的尼伯龙根,也就是黄泉比良坂)。 路鸣泽的剧本里,麻生真的演唱会最后开在了须弥座,当时有龙种塞壬因歌声暴动,许朝歌直接打沉了不沉之须弥座(没别的目的,只是我想把它打沉)。最后麻生真的结局是进入日本最好的艺术高中读书,有企业赞助她的学业,她和奶奶搬到了东京,彻底远离了小镇上的机车暴走族(这就是为什么说拯救,我觉得只有彻底把麻生真从那地方捞出来才行,不会因为生活困窘而去软色情网吧。) 下一章的歌舞伎五方聚会,咱们是直接走主线还是荡开一笔把部分支线也走一下? 第九十章 酒与和服 随着声音的响起,空气里跟着多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正是他最常用的那一款。 “老板你应该没有偷看吧。” 酒德麻衣趴在浴桶沿上懒懒地问。 “别担心,我想看的话会直接走进来的哦。”他站在画着《夕颜棚纳凉图》的屏风后面说。 “就是这样才让人更担心好吧。”苏恩曦看着相隔只有一个屏风的身影吐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变态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态,想想看还是后者更可怕吧。” 男声不置可否地轻笑,熏熏的日光灯把他的体形拉长,在屏风上投下一道细而薄的影子,影子无声地击掌。 “嗒嗒”的脚步声应着他的击掌而响起,不知何时已经候在浴室外的和服少女们排队鱼贯而入。 炉火、和服、发簪、木屐、鲜花、美酒……如果说击掌之人对酒德麻衣她们而言是不可违逆的君王,那么现在少女们正捧着各式的恩赏,要把御座的荣光一同赐福给二人。 少女们脸上都画着古老而哀艳的妆容,眉宇间是与年龄不相符的隐约忧伤,她们的皓腕正如屏风上面月下纳凉的美人一般纤细,和服衣袖起落之间,柳腰上挂着的翡翠勾玉琳琅。 她们低头行过觐见礼,放下手中木盘之后,又再度行告退礼,最后才逐一退出了浴室。 自始至终少女们不乱视、不言语、不妄动、不僭越。 等到少女列队退去之后,苏恩曦伸手从木盘上捞起酒瓶。 “来自托卡伊产区的奥苏葡萄酒,被写在匈牙利的国歌上。希望这瓶天降甘霖能让二位女士感到愉悦,喝到微醺就回房间里找我吧。” 他似乎看见了苏恩曦的动作,于是屏风上的人影也向二人遥遥举杯,之后又如同散开的薄雾般消失在暖光之中。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符合他的风格。”苏恩曦打开葡萄酒,“来时不动声色,中途大张旗鼓、走时云淡风轻。” “果然这一次老板送来的不是香槟,如果是香槟的话应该是他最爱的巴黎之花美丽时光。”酒德麻衣把玩着酒杯,透过琼浆般的酒液欣赏当中如梦如露的光晕涟漪。 “长腿你怎么知道老板这次不会送来香槟?”苏恩曦品味着贵腐葡萄酒的甜美甘醇,听到酒德麻衣的感叹不由得微微挑眉。 “因为在常人眼里,香槟代表胜利。”酒德麻衣淡淡地回答,“但我们没有胜利。许朝歌失踪,突如其来的麻生真,这都打乱了我们的布置。” “即便不是香槟,那为什么是奥苏这种贵腐酒呢?”苏恩曦好奇地追问,“是因为贵腐酒更甜更适合女性吗?” “因为关于aszu和eszenxia这两种最顶级的贵腐酒,有个不知真假的故事。传说以前的匈牙利国王在临终之时,他们的嘴唇上会被涂上这两种少量的贵腐酒,如果他们没有因为品尝到这种美酒而展露微笑,那就表示他们已经真的无药可救了,因此二者也被称之为回春酒。” “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原来老板这么讲究。”苏恩曦把烤肉味的薯片塞进嘴里说。 “上一次护送许朝歌楚子航去丽晶酒店和卡塞尔学院洽谈的时候,他送来的是意大利的阿玛罗尼。考古学家认为这种酒可能比较接近耶稣化水为酒这一神迹中酒的味道。”酒德麻衣想起了那一瓶露珠晶莹的红酒,“那时候在车上他吟诵了一段改编自《圣经?创世纪》中以扫和雅各重逢的唱词,并送来了阿玛罗尼,随后许朝歌和许白帝这对堂兄妹拔剑相向。” 酒德麻衣红唇微启,吐出一口犹带芬芳的酒气,说:“现在老板送来了回春酒,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大概是补救咯,想方设法如何能让他编纂的故事起死回生。” “听起来就像是编辑勤勤恳恳地试图挽救大纲已经崩掉的作者,以免他一直故故故个不停。”苏恩曦叹了口气,“最后变成鸽子。” “也就是说我们打工的苦命人还得对上那群动不动徒手扫街的超级混血种。”苏恩曦轻咬着唇,又咽下去一口酒液,“毕竟混血种方面咱们手里的资源有限,只能和上次一样搭着猛鬼众和门阀的顺风车,试试借力打力。可是好难啊……” 酒德麻衣瞥了一眼苏恩曦伸手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 “上去拿刀和人对砍的是我和三无又不是你,你这个躲在屏幕后面敲键盘的,你还要发什么牢骚。” “但和你们对砍的是恺撒和楚子航,不是我看不起这两位,但的确只能说混血种之间亦有差距,况且就恺撒那样只要是漂亮妹子……我上我也行啊!” 酒德麻衣端着酒杯面无表情地加大了拧耳朵的力度。 “疼疼疼撒手撒手撒手……”苏恩曦忙不迭地道歉,“妞我错了妞,我上我不行。” 酒德麻衣松开手指,含着一口贵腐酒哼哼。 “可是摊上这样的老板真的挺让人头秃。”苏恩曦摸着自己通红的耳垂,她用手肘戳了戳酒德麻衣又问,“看上去我们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简直就是幕后黑手,但其实是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面跳舞。” “别太担心这个问题,我们是契约者,我们不会有事。”酒德麻衣说到这里,握着酒杯稍微顿了顿,“只要老板愿意的话。” 窗纸被吹动,天空迅速地阴下来了,能看到经冬侥幸未落的枯叶盘旋着,风声中仿佛传来东京湾上浪潮的苦咸。 因为接入了循环系统,浴桶当中始终保持着温暖,而酒店的恒温系统也是有品质保障。热力从每一个舒张的毛孔渗入四肢百骸,但不知为何苏恩曦忽然感觉到阵阵袭来的寒意。 “真是煞风景啊长腿。”苏恩曦喃喃。 她起身跨出了木制浴桶,用浴巾擦干净身体,抖落开炉火旁边的和服穿上,转身伸开两只衣袖向酒德麻衣展示。 少女送来的和服有别于传统和服的色彩缤纷,布料上只有更为素雅小纹。 “这种和服的款式叫什么?”她问。 “这是中振袖,是日本未婚女性出席比较正式的场合穿的。”酒德麻衣起身同样擦净身体穿好和服,她上前仔细为苏恩曦重新系好腰带,“在江户时代,和服的布料必须由幕府指定,并且禁止平民穿着过于华丽的服饰,因此出现了这种素色小纹和服。上面的小纹还是最高贵的行儀样式呢。” “戴般若面具的那人穿着的是什么和服呢?” “是十二单,那是极其尊贵极其正式的礼服。” “那么已经出嫁的女人应该穿哪种和服呢?” 在酒德麻衣为苏恩曦梳头的时候,苏恩曦忽然提问。 “是留袖。”酒德麻衣回答,“等到很久很久以后,你再来日本找我,那时候我们也像这样挤在一个木制浴桶里泡澡,把浴巾和和服搭在身边。等到樱花纷落如雨的时候,我们会穿着留袖在樱花树下散步,没有人会再来找我们搭讪,我们就看着身穿振袖、被人搭讪的姑娘们一起怀念从前。” 她们用木盘上的楠木发梳互相为对方梳头,把披散的长发盘成高高的发髻,再簪上桃红发簪。 打扮完成之后两人真的就像是江户时代的少女,穿上白袜踩着木屐一路踢踢踏踏,顺着屋檐下的落樱小径走向房间。 “我们一定都要活到那一天呐。” 在飘落的樱花下,她们把手握在一起,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上各自捧着一束粉色的百合花。 第九十一章 计划 “从此,公主和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童话讲到尽头,故事书被合上了,说书人向贴墙供奉着的神像微微鞠躬,“今天的故事就到这里吧。” 他起身拿起神像前供奉的苹果咬了一口。这是莫大的亵渎与不敬,如果这世间真的存在神明,那祂一定会降下神罚的火焰将僭越的狂徒焚为灰烬。 “想杀了我吗?”他把咬了一口的苹果又扔回了神像前,“如果你有这个能力的话。” 可惜,没有。 他的脸上流露出森寒的杀意,室内陷入长久的静默对峙当中,直到木门被人拉开,阳光洒满了实木地板。 “你们好啊,我的女孩。”他转过身来打招呼,杀意已经尽数隐去,转而换上的是温柔又明媚的微笑,“真好啊,你们还是这样的年轻漂亮。” 刚刚拉开木门,苏恩曦和酒德麻衣都吃了一惊。 虽然老板有时候耍宝耍贱、有时候歪眉斜眼,但不论旁人看到的是哪种形象。他本质上都是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帝王,或者纤尘不染超凡脱俗的神明。 所谓的和蔼可亲与嬉笑打闹,都只是一种御下的手段或者是百无禁忌带来的骄傲。 不论是帝王还是神明,二者都不该是狼狈的,更不能在人前流血。 但他现在的一边脸颊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更多血红的擦伤密布,一直延伸到额头上,如果要把伤口彻底包扎好,大概他的整张脸都只能露出一只眼睛了。 “老板你这是被人摁在地上摩擦了一顿吗?”苏恩曦上前伸手戳了戳纱布,“谁?小怪物吗,他有这种本事?” “这种伤是抽象化的,其实也没到被摁在地上摩擦的程度,我觉得被打断根肋骨,看起来还不如现在这样帅,所以就保持现在这样咯。” 他用指甲挠了挠没有包扎纱布的脸颊,没有计较苏恩曦的大不敬举动:“之前没注意,确实被他打到了一拳,我本来想搞一个类似绯村剑心x伤疤造型的,可惜伤得比我预估还要更严重点。” “就像老板你的故事后半段同样出了点偏差。”酒德麻衣面无表情地说,“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喂喂喂,这是你们应该负责思考的问题唉。”老板拍着大腿强调,“不然我雇佣你们来干嘛呢?” “我要纠正你一下,不是雇佣。没有工资,不受劳动法保护,必须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待命,这样压榨员工,到时候挂老板你的路灯肯定特别高。”苏恩曦抱怨。 “但我刚才还为你们提供了一级棒的洗浴服务!”老板先是高声反驳,然后语气低低地商量,“要不我马上给你们涨工资?休假……设立年假和休息日怎么样……薯片长腿,别走好不好,我可全指望你们赚钱跑腿了。” “你的洗浴服务如果不用随时担心被偷窥那就更好了……算了,不想再说你。”苏恩曦换了个话题,“我们下一步的工作还是想办法让上杉家主和小怪物相遇吗?” “当然。”老板收敛了刚才的耍宝模样,他挥了挥手,隐藏在天花板上的投影布落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放映仪开始自动播放录音带,把画面整个打到幕布上去。 上面显示的是在雨夜之中,许朝歌摆脱监视后一人踽踽独行的情景。雨雾笼罩着他,他垂首散发,整个场面显得凄清又寂寞。 画面平稳运镜速度恒定,一直保持在许朝歌身前一米的距离,也不知道老板是怎么样把这份影像搞到手的。 “如果没有给许朝歌建立足够的羁绊,又怎么可能确保他和我们的方向一致?他只会成为像现在这样的雨夜浪游人。”他说,“无法揣测、不能掌握,这样太危险了。” “羁绊?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国中二年级。”酒德麻衣叹气。 “虽然有些中二,但这就是现实。如果没有风筝线的羁绊,那么我们又该如何收回风筝呢。”老板耸了耸肩。谷 “楚子航、苏小妍、楚天骄、路明非、还有夏弥……这些人和许朝歌之间的羁绊还不够吗?”酒德麻衣有些疑惑,“这些人里面不论谁有难许朝歌都得两肋插刀拔刀相助吧。影响他们,进而影响许朝歌不是轻而易举吗?” “因为你以上所说的任何一个人都背负着其他的命运,还不能在这里就成为点燃许朝歌的火把。”老板摸着下巴否定了酒德麻衣的说法。 “苏小妍、夏弥也是吗?她们两个不应该只是普通人……” “不要问。”老板严肃地出声打断了这句还没说完的话,“她们的用处都不在这里。” “既然你说还是要让上杉绘梨衣和小怪物相遇,那我们继续按照原本的计划行动吗?让绘梨衣打游戏参加抽奖,奖品是东京迪士尼乐园一日游从而诱惑她翘家离开源氏重工。再用类似的手法把迪士尼的门票送到小怪物手里。” 苏恩曦继续说:“源稚生还在卧床养病,必定不可能陪同绘梨衣去,到时候我们配上完整的恋爱指导团队,可以一路直接助攻这两人。” “以前是这样,但现在麻生真出现了,那我们的计划也应该随之变动。”老板打了个响指,投影幕布上的画面陡然跳转到麻生真过去的生活照片。 她上学念书、兼职打工、整理内务……她用尽全力地、如同杂草一样倔强地活着。 “她的人生寡淡得可以,我找不出有什么值得做文章的地方。”苏恩曦挑了挑眉说,“难道你想让我们找人绑架麻生真,许朝歌一路过关斩将,最后神兵天降完成英雄救美和独闯龙潭的成就?这种路数连小言都不会再写了。” “一成不变寡淡的人生才最容易收到外界的冲击。”老板偏过头向两人说,“你们看出了点什么吗?” 酒德麻衣和苏恩曦的目光在投影幕布展示的画面上逡巡,试图从静态照片中挖掘出点线索。 最后是从小接受过忍者训练的酒德麻衣率先发现了端倪。 “她一直在唱歌。”她读出了麻生真的唇语,“日本小调、流行音乐、俳句民谣……” fo “她会唱的歌很多。” 苏恩曦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低头回忆片刻,再肯定地说:“我查过麻生真的资料,上面没有任何关于她梦想的记录,也没有她登台演出过的。涉及到梦想心愿这方面她很随大流,女同学们梦想成为医生护士的多,那她也在职业规划调查上写想成为医生或者护士。” “但她埋在心底的梦想大概就是能够好好唱歌,自由自在地唱歌。我们为什么不给她这个机会呢?”老板摩挲着自己脸颊上的纱布说。 “当小兔子踏出了自己的舒适圈,那可能吞没她的风浪可太多了。”酒德麻衣评价道。 “唉长腿,我记得你就是东京音乐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吧?怪不得当时在莫斯科对我的音乐素养很有意见。”苏恩曦眼前一亮,“打入内部就靠你了。” “别,我现在大概也就会唱樱花歌最前面laxi了。”酒德麻衣举手投降。 “不用麻衣出场。我们的宝贝美人怎么能随便示于人前呢?”老板露齿轻笑,“地点和人选我都已经决定好了,细枝末节就留给你们补充了。” “谁?” “你们知道最近在日本很火很火的那位伶人艺伎吗?”他反问。 “风间琉璃。”酒德麻衣轻轻吐出了这个名字。 第九十二章 偶像爱情故事(第三更) 大门敞开,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酒德麻衣大步入场,她身上的黑色套裙笔挺,特意画长的眼角修长锋利,走起路来两条长腿起落如刀。 短暂的沉默之后,大厅中翘首以待的众人不约而同地鼓掌,作为对面前如此妖娆美色的最高致意。 早已习惯欢呼与掌声簇拥的酒德麻衣走到场中举手示意安静,于是掌声跟随手势即起即停,她冷冽如杀人妖刀的气势在这一刻压服了在场待命的所有人。 “在座的诸位都是部分领域的顶尖人才,这也是我们节目组之所以不惜用三倍高价聘请你们的原因。我是本节目导演酒德麻衣,这是副导演苏恩曦,接下来请各位自我介绍。” “大泽智久,负责舞台美术。” “山下申一,造型设计师。” “三间唯,模特。” “铃木良治,情感咨询师。” “武宫贤司,没什么工作,混日子的。”最后一位留着长发的艺术家笑了笑,“听起来这是一档音乐爱情类节目。” “准确的说是关于一位音乐少年追梦的真人秀。”酒德麻衣拍了拍手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本节目的主线故事是来自小镇的两位少男少女来到东京兼职打工,他们偶然间结识了另一位少女。随后三人被点燃了心中深藏的音乐梦,于是他们一同踏上逐梦之路,最终圆梦并收获爱情。节目中的演员采用的都是贴合背景故事的素人,他们只知道自己在参演节目但对剧本一无所知。” “那我们的工作内容是?”大泽智久举手提问。 “调度车在前线工作,我们需要的是诸位的宝贵经验。 节目组会提供场地和登台机会。大泽智久先生需要策划如何利用这些资源,为他们提供最完美的舞台。 山下申一先生你的工作则是通过造型设计,让原本自卑的主角们在舞台上足够光彩夺目。 三间唯小姐作为模特,负责试验山下先生设计出的女生造型。 铃木先生和武宫先生则需要负责少男少女之间的情感部分,如何将他们之间的情感在音乐逐梦之路上极尽升华。 当一切都水到渠成时,我们将会举办最后也是最盛大的音乐比赛作为梦想与爱情的共同见证。”酒德麻衣说。 “有三位男女主的话我们应该怎样处理他们的情感问题?”铃木良治举手提问,“是根据他们之间的发展而推动,还是从一开始节目剧本就有固定搭配?” “节目投资方有特意要求的感情路线。”苏恩曦听到提问精神一振,上前打开了大厅中的投影,神似给华尔街金融巨鳄们兜售理念一般,对着ppt开始讲解。 “这是男一号。出生于东京北面的一个小镇上,最显著的特征是哑巴,对周围一切嗤之以鼻。他在我们准备架构的乐队中充当着吉他手,虽然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听觉与指法,但其本身对音乐方面并无多少兴趣,属于浪费天赋的骄傲者。” “女一号,绘梨衣。东京本地人,同样也是哑巴。但与男一号不同,她存在着严重的社交障碍。常年无法融入社会,导致她对现实生活存在一定的认知偏差,且对一切事物都抱有极大的好奇。她在节目当中负责为音乐伴舞。” “女二号,麻生真。同样出生于小镇,与男一号自小相识,她是三人中唯一的正常人且热爱音乐。但因为家庭的困窘导致内心卑微敏感。” “节目的结局就是男一号与女一号终成眷属,而女二号最终在音乐路上逐梦成功。”苏恩曦总结道。 酒德麻衣紧跟着提出要求:“剧本中的第一幕是三人的初遇,但节目组没有多少时间耗费在相互熟悉阶段,所以我们需要让他们之间的相处尽快融洽。” “浪漫与自然二者很难在短时间内一起达到。”铃木良治发言,“我们还需要三人更详细的资料进行规划。” “身材尺码、个人喜好等相关资料随后会一并送到。”酒德麻衣微微颔首。 “哇偶,男女主的颜值都可以出道成为superidol了,杰尼斯没有发掘他们还真是让人遗憾。”作为造型设计师的山下申一关注点有些不同,他欣赏着幕布上的两张称得上是绝世美人的脸,口中不住地赞叹,“经过稍微雕琢之后,他们在舞台上一亮相必定会让观众惊叹。不过我担心这样会失去逐梦音乐的初衷。” 混血种里面十个有九个都是俊男靓女,连芬格尔打扮一下都称得上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唯一剩下的一个是倒霉的施耐德。 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普遍来看,只要不堕落成死侍,那血统越高颜值也越高。以许朝歌和上杉绘梨衣的血统来说,不论男女确实都当得起一句“绝世美人”的称赞。 “不必担心因为男女主的颜值而导致喧宾夺主。”酒德麻衣向他强调,“怎么帅怎么来,怎么美怎么来。” “明白。”山下申一点头。 “这个剧本听起来真有够励志的。”武宫贤司轻笑出声,“爱情、梦想、缺憾、天赋者、努力者、少年热血、青梅竹马、天降女友……各种要素齐备,感情主线投资方已经规划好了倒是没有什么难点。” “不。”酒德麻衣否定了他的说法,“投资方是个能逼死人的强迫症。所以他要求男女主不仅最后要在一起,并且女二号要爱上男主,而男主同样对她有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特殊情愫。达到happyending,但又让观众有足够的遗憾回味。这是整个节目中的难点也是重点。” “玩暧昧吗?考虑到男女主的不同寻常人的地方,那确实挺不容易的。”武宫贤司打了个响指,“不过这样才有挑战性嘛。” “在我们的策划帮助之下,三位演员们会度过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当一切酝酿就位之后,在最合适的时间,神圣的音乐殿堂大门将为他们敞开……” “本事务所可以为他们准备全日本任何一家音乐厅。”角落中年轻男人骄傲地起身,“不论是三得利大厅、东京歌剧城音乐厅、还是举行红白歌会的nhk大厅……导演你可以完全放心。” “很好,我要求在最后时刻到来时,至少有三所够资格的音乐厅以供挑选。”酒德麻衣看了一眼腕表环顾大厅,“在节目正式开始拍摄之前,大家还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 “那么这档节目的名字是?”三间唯问。 “偶像爱情故事。idollovestory.”酒德麻衣回答。 第九十三章 安排(第四更) 日头生长到树梢上面了,许朝歌听着从枝叶间簌簌吹过的风声醒来,枕头上疏影横斜一片斑斓。 麻生真大概是因为情绪大起大落所以还没有醒,许朝歌能听到她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这时楼梯上传来了特意放轻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了,麻生真的奶奶在墙边往里小心翼翼地张望,看到已经醒来的许朝歌于是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 老人向许朝歌招了招手,从手边端出一盘寿司和一块白板。 她先打开马克笔在同样崭新的白板上写字:“寒舍粗茶淡饭还请清水先生不要嫌弃。这块白板是送给您的礼物,多谢您对我们家孙女的照顾。” 想了想之后她又提笔接着写:“请务必收下,多了一个可以交流的朋友,真应该会很开心吧。” 老人写完这句话,不由分说地把白板塞到许朝歌手中,留下寿司又轻轻拉上房门下楼去了。 许朝歌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把被子披过肩头,他想先写字试一试马克笔和白板之间的顺滑度。 写什么好呢? 他先是随手划了几道波浪线,擦掉,开始写自己的名字。 许朝歌、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许朝歌…… 两段记忆对半开,于是名字也对半。然后是那些在自己记忆中出现,烙下过标签记号的人名。 楚天骄、苏小妍、楚子航、路明非、夏弥夏弥夏弥…… “这是汉字吧?”忽然有一根手指伸过来,指了指白板上的名字。 麻生真打着哈欠坐在一旁,看着许朝歌写字,一边不住地点头打着瞌睡。 “你还是很困吗?”许朝歌擦掉了白板上的名字,写字问。 “嗯,没太睡好,可能是因为淋了雨,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她揉着眼睛回答。 许朝歌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错过了午饭饭点,那盘寿司大概就是两人的午饭了。 “你要不吃个寿司再睡一下?”他建议道。 “不行不行。”麻生真摇了摇头,从盘中拿起一个寿司咬了一口,另一只手在老式手机上敲打发送着信息。 随着接连的几声叮咚响,麻生真抿着嘴唇,露出一个微笑,她把手机屏幕转过来给许朝歌看。 “我联系了一个朋友,他能给我介绍一份周末的兼职。今天下午我得去参加面试。” “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在东京也是在干兼职吗?”许朝歌问。 面对这个问题麻生真有些扭捏,但还是点了点头说:“我在那里打零工。”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工作类型和今天下午应该差不多。” …… 其实差挺多的。 许朝歌在维尼熊玩偶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挥舞着迪士尼乐园的宣传单站在大街上以笑娱人、迎来送往。 在他旁边的是装着麻生真的跳跳虎。为了符合动画设定这家伙一直蹦哒个不停,模样滑稽得很,属实敬业又好笑。 麻生真到东京干兼职,那许朝歌自然没办法独自赖在她家里。正好他在麻生真奶奶那里的背景本来就是干兼职的高中生,所以一起穿上了玩偶外套开始发传单。 如果他的记忆足够清晰的话,许朝歌大概会在“迪士尼这种级别的游乐园是否要派发传单”以及“迪士尼是否会非法雇佣童工”这两个问题上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现在迪士尼在他的脑海里的标签只是一个陌生的游乐园。 无良游乐园派发传单和偷摸把童工塞进大型玩偶里面,想想看也能接受吧。 “前方导播车报告,女二号已经派发了十五分钟传单,是否有必要进行替换。” “roger。安排下一队人马换下两人,理由就用跳跳虎这个角色对宣传人员运动量要求比较大。” “替换人员已就位,抽奖福袋将于三分钟后抵达他们附近。” “roger。联系迪士尼园内管理人员开始活动预热,保证当他们登场时现场气氛到达高潮。” 酒德麻衣耳麦里传来的调度中心与前方导播车的对话。她站在窗前俯瞰着阴云底下的东京,横平竖直的街道上人群来去如蚁。 “游乐园内舞台搭建已经完成,前方工作人员正在聚集起游客。” “门口出现小范围拥堵,需要调派两趟摆渡车。” “后台的美容室有没有准备好!赶紧把定妆照发到造型师的手机上!” “登录天气预报网站,我们需要根据最近几天的天气确定备选地址。” 大厅内人声鼎沸。抱着文件或者拎着各式服装的工作人员匆匆而过,鞋跟敲击在光可鉴人的瓷砖上带起响亮的脚步声。侍应生的托盘上满是香槟和红酒,每个人都在出言谏策,不遗余力地为接下来的故事添砖加瓦。作为节目组挂名导演的酒德麻衣反而被排除在最热闹的中心圈外面。 “你说他们的感情会顺着老板划下的轨迹发展吗?”苏恩曦手中端着杯香槟走过来缓缓说,“我觉得不会。” “怎么说起这个?”酒德麻衣偏头看了她一眼。 “因为我对爱情这玩意没什么概念,理解起来比炒美股难太多了,起码后者不论涨跌总有条能看见的线。”苏恩曦说,“不过其他的东西还是看得出来的。即便小怪物的状态不对,但他看麻生真的眼神里一直很平静,和你看那些八块腹肌前男友的眼神没有什么区别。” 酒德麻衣一愣。 “我觉得老板的掌控欲太强了。一直以来我们都围绕着小怪物谋划如何尽可能地影响他,不过如果最终目的是为了屠龙,其实像卡塞尔学院一样和他保持良好关系,达成合作也可以,昂热就是这样做的。但老板总是想方设法,试图以某种情感捆绑住小怪物。”苏恩曦压低了声音,“一次失败之后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在你的眼里老板是蠢人吗?” “不,如果他是蠢人那我们这群在蠢人手底下接受差遣的又算什么呢?”酒德麻衣很确定这一点,“在我眼里他是彻头彻尾的暴君。暴君的想法就是这样,挡在他面前的人要么臣服要么去死,没有第三种选择。他惦记上的工具就会想方设法拿到手里。” “比起这种性格使然的解释,我更相信老板所图甚远。”苏恩曦说,“他确实想要屠龙,但不止是屠龙。所以仅仅和小怪物合作是不够的,他有理由必须紧紧握住这把刀。” “讲真的我有点害怕了。”她说。 “没什么好害怕的,别忘了我才是上去和人拔刀对砍的,哪怕是下地狱这种事情也应该是我先下吧。”酒德麻衣回答。 她夺过苏恩曦手中的香槟一口饮尽,跨步抬腿重新向大厅中央走去。 “这是我们最后筛选出的舞台烟花样式,请您定夺。”工作人员把一叠烟花照片送到酒德麻衣面前。 “前三个都挺好的,但这种小事下次你们自己决定不要再来烦我了。”酒德麻衣随意看了一眼,把照片扔回去。 “三间唯小姐的定妆照您是否要过目?”另一边的化妆师把服装向她展开。 “让山下申一全权负责,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预计活动结束时间会到晚上八点左右,晚上空闲时间是否需要利用起来?” “不用,太过频繁的动作反而会让人起疑。” 酒德麻衣杀出重围在长桌尽头坐下,仿佛含着刀剑般的眼神扫视全场,说:“谁能告诉我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抽签,他们正在进行福袋抽签。我们已经内定好了一等奖。他们会获得迪士尼门票。”有人调出了现场画面。 第九十四章 奇遇(第五更) “一等奖!” 米老鼠高高地举起了右手宣布,架好的礼炮应声齐齐喷响,无数彩带洒落在许朝歌两人的肩头和发上。 周围卡通玩偶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被簇拥在当中的麻生真激动地鼓掌,她又摇了摇许朝歌的衣袖,于是许朝歌也跟着鼓起掌来。 两人才刚刚工作十五分钟,就有换班人员过来接替工作,说十五分钟之后你们再来换班。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跳跳虎的皮套里太闷热了,这个角色的活动量又比较大。 脱下头套,还有发丝粘在脸上的麻生真大大吃了一惊,心想这外资企业福利待遇这么好?临时工都能做一休一,不由得对那位给自己介绍这份工作的朋友高看了几分。 随着换班人员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摇着魔术匣子的米老鼠,说最近迪士尼游乐园在搞活动,游客和工作人员都可以进行一次抽奖,奖品是从卡通人物手办,到食宿全包的迪士尼乐园当日通票,过期作废。 麻生真狐疑地问,这玩意连临时工也可以抽吗?那岂不是人人都抢着来给你们当跳跳虎发传单。 米老鼠回答说,这箱子里的中奖率低的很,谁来基本上都是给最后的幸运儿当分母,无所谓的。本来这种合同都没签的临时工是没有抽奖资格的,不过这玩意是我看谁顺眼给谁抽奖,只当个游乐园里的彩蛋,你们好歹也算是同事,抽吧。 许朝歌伸手随便一抓,魔术匣里的金球稳稳抓在手掌里。 不等麻生真追问这个金球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奖,是什么奖?礼炮响起,彩带就先落下来了。换了一批人的维尼熊和跳跳虎围着他们鼓掌欢呼。 “一等奖唉!”排着队的麻生真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一双眼睛亮闪闪的,里面倒映着的都是园内提前点亮的灯光。 他们换下了玩偶皮套,准备以游客的身份准备排队入园。 正是半下午时候,东京迪士尼乐园一贯地游客盈门。四月天里行道旁的樱花树开得热烈,从天际垂落的阴云也压不住这一树应季的繁花。 直到许朝歌在白板上写字说:“要不你把这两张门票盖在眼睛上?” 麻生真这才小心地把一张门票分给许朝歌,另外一张小心地装进口袋里。 进园之后,从没游玩过迪士尼乐园的两人都有些踟躇,放眼望去连路灯上装饰的都是米老鼠的头饰,里面每个人都顶着米奇或者米妮的发箍,他们手里拿着造型各异的甜品。有人攥着通红的血包饮料还让麻生真吓了一跳,以为迪士尼乐园里的吸血鬼生存权合法化了。 当麻生真远眺主城堡时,她眼中的光芒在脚跟的起落之间就消失了。 “怎么了?”许朝歌竖起白板。 “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麻生真低头踢了踢脚,又把鞋子缩了回去。 “这是游乐园唉。”许朝歌写,“过山车和旋转木马要是知道有人在游乐园里都开心不起来,大概也会有挫败感吧?” “也不是不开心啦。毕竟一等奖门票不仅免费还包食宿。”麻生真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说,“就是觉得我这样的人不该来这种地方,本来还不如把门票低价卖给其他人。” “乐园大门敞开做生意,有什么该不该来的。”许朝歌蹙眉反驳,“如果你把门票卖了,二十年之后你大概还会遗憾自己当初没有踏进那扇大门。” 在转瞬之间他似乎抬头看见了什么,在白板上又写下了一句话。 “不过好像确实不止你一个人觉得自己不应该来这里。” 麻生真看着这句话愣了一下,再回神想问是什么意思时,许朝歌已经把白板夹在肩膀下,撇下自己大步走向了另一边。 …… “前方导播车报告,因为道路拥堵花车暂时无法到达指定地点。主人公呆在原地没有走动的意思。” “roger,如果目标继续停留在原地,五分钟之后安排导游以实习的名义免费带领他们进行游览。” “男一号和女二号分开了,他走向了一对陌生人。” “roger,保持观察,注意安全距离不要被发现。” “情况有些不对……” 酒德麻衣摘下耳麦,抓起对讲机发号施令:“接入前方导播车信号。” 下一刻在大厅中展开的投影剧烈晃动了一下,画面当中出现了犹如言情偶像剧中的一幕。 带着熊猫眼罩的男人正和拿着白板的许朝歌对峙。 前者穿着宽袂广袖,脸上保持着春风化雨般的微笑,而许朝歌双手抱臂面如寒冰。 女生张开双臂插入两人当中,神情有些惶恐但还是坚决地护住了身后的男人。 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但人人都能从中嗅到某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是我们的男一号抓包了现实里出轨的女友?” 本职就是处理情感问题方面的铃木良治,对此情此景分外眼熟。 “我们为他安排好的奇遇还真的变成奇遇了。”有人笑着摇了摇头。 但大厅中还来不及爆发出更进一步的谈论,酒德麻衣动作更快,直接掐断了前方信号,投影仪偃旗息鼓。 “好了先生们女士们,这一幕和你们的本职工作无关,涉及到演员的私事,我们的节目组会负责处理,保证能让节目继续下去。”她拍了拍手掌说,“我希望你们提出的方案能够精益求精,帮助我们达成最后的happyending。烟花、舞台、造型,能够确认一遍的就再确认一遍!快快快,跑起来。” 在她的指挥下,大厅中重新流动起来恢复了刚才的热闹,地板照旧被踩得哒哒响,杯中香槟反射着璀璨的灯光。但众人的窃窃私语之间,难免总会有意无意地提到投影上的场面。 酒德麻衣和苏恩曦没有理会闲言碎语,彼此对视了一眼,两人推门而出。 “薯片,他们两人的资料。” “很少,都已经在这里了。”早有准备的苏恩曦递过去了一台平板电脑。 “门阀。”看到当头两个大字,酒德麻衣瞳孔微微收缩,“刘阀刘扶南、陈阀陈陌陌。为什么他们两人会有心思出现在迪士尼乐园?李赤皇正面承受了一发审判,现在还生死不知地躺在病床上吧?蛇歧八家也发疯了一样正在逐个拔除猛鬼众的据点,他们应该是自顾不暇!” “不知道,不清楚。”苏恩曦回答,“如果没有老板特供的档案,就我们自己搜集到的,有关门阀的情报少之又少。这两位我们也只是大致知道其中一位擅长炼金阵法,另一位则是专精堪舆风水。至于掌握的是什么言灵就不清楚了。没有相关的人物背景资料,连构建一个合乎逻辑的预测模型都做不到——你想过去?” 她伸手拉住了酒德麻衣的手腕,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他们三个人都是超级混血种,一旦发生冲突后果你知道的。” “整个迪士尼乐园毁于一旦。”酒德麻衣说,“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去。” “你又要怎么阻止他们?”苏恩曦追问。 酒德麻衣沉默着甩开她的手掌。 “还是通知猛鬼众、蛇歧八家、卡塞尔学院三方面吧,希望他们能够来得及阻止火星撞地球的场面。”苏恩曦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这样横生枝节,老板的剧本只能到此为止了,不然都得玩完。” 第九十五章 圣骸 簇簇玫瑰花旁人来人往,偶尔有游客往这边好奇地张望,不过好在游街花车上的白雪公主与米老鼠的吸引力更胜一筹。 但如果他们看到的是许朝歌眼里的场景,那无论多么美丽的公主都无法阻止他们逃命了。 刘扶南轻轻拨开面前的陈陌陌,向着许朝歌躬身揖礼:“在下刘扶南,初见时的怠慢之处,还望包含。” 许朝歌望着蛇身人首的异类俯下,巨大的压迫感仿佛带起无数飞扬的沙尘,让他也不由得眯了眼睛。 “蛇身人首。”他在白板上写。 插在两人中间的陈陌陌看到白板上的字迹愣了一下,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刘扶南。 “别担心,距离完成还差得远呢,没有初代种级别的鲜血浇灌,我的命阵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刘扶南朝她笑了笑说。 “当时是你布下的水银阵。”许朝歌写字,“所以我要打回来。” 他缓缓放下白板。 “公平交易,一阵换一拳?”刘扶南微笑着向许朝歌伸出了一根手指头,“但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你也不可能真的打出这一拳,不如换种……”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话,许朝歌屈肘挺膝,踏步踩碎了脚下石板,他的眼中金芒暴涨,仿佛瞬间有无尽熔岩于眼底喷发。 短短数米距离弹指即至,中间的空气都被巨力打出一声爆响,许朝歌的膝盖狠狠撞向刘扶南胸口,落下的手肘势如奔雷,朝着他的肩膀轰然砸下。 不以身体素质见长的陈陌陌在一个晃神之间视线中就失去了许朝歌的身影。 等再捕捉到时,看见的已经是刘扶南双腿没入地面,在石板上犁出两道及膝深渠,他的双手密布银丝,有一半在许朝歌暴起的一击之下已经崩碎,剩余的一半根根都在剧烈振颤着。 少数围观人群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陈陌陌一双黄金瞳陡然亮起,她一手背对着人群伸出了手掌轻轻滑动,一手虚按向泥土翻卷的沟渠。 被压实的泥土在难以言喻的伟力下重新蓬松舒展,散落的土壤填回沟渠,四溅的石屑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组合拼凑成石板。 整条道路重归几秒钟之前的原样,而人群没有任何异动,明明见证这匪夷所思一幕的常人却有些茫然。他们感觉自己的时间忽然被减去了一段但又只能归咎于幻觉,于是重新回到了簇拥着花车,对着白雪公主拍拍拍的模样。 混血种的世界重新隐没于迷雾之中。 陈陌陌脸色一白,纤弱的身体晃了晃,黄金瞳转瞬即灭。 言灵?溯。 和许白帝的夸父(八岐)、李赤皇以火塑形的言灵一样,作为陈阀翘楚的陈陌陌,她的言灵同样不在秘党已知的言灵序列表上。 但这个言灵的力量足以称之为变态,将选定的物质回溯到特定时间之前,根据回溯时间长短、作用物质的范围不同,耗费的体力与精神也不同。 “贱民的规则只是个笑话。”目睹这一切的许朝歌捡起白板写道,“打你还挑地方吗?” 他说着又转向一旁有些虚弱的陈陌陌:“水银阵里也有你的手笔。所以你也欠我一拳。” 刘扶南晃了晃身体,半跪在地,缓了缓之后才站起身来:“我本来想用两个故事换你两拳,现在你只剩一个故事了。” 他抬头用手背轻轻擦去了嘴边的血迹,抬头与许朝歌对视。 此刻迪士尼乐园道旁亮起的路灯灯光从他背后照过来,他眼中笑意流转,依旧是云淡风轻。如果不是点亮了黄金瞳,仿佛刚才挨了许朝歌一膝撞一肘击的不是自己。 从某方面来说,他作为一座门阀的未来继承者远比喜怒于形的许白帝李赤皇他们更加合格。 许朝歌盯着他的眉眼片刻,最后写字:“说吧。” “选一个吧,是关于蛇歧八家,还是关于猛鬼众。”他摊开了手掌反问。 “蛇歧八家。”许朝歌选择了自己听过更熟悉的一个。 “蛇歧八家的血统来自白王赐予的骨血,白王后裔拥有精神权柄,连混血种的血统普遍都比四大君王的后裔更高。他们世代守护封印着那块圣骸,以免白王借此重生灭世。” 刘扶南简明扼要地向许朝歌讲述完了蛇歧八家的来历,三言两语之间就说尽了门阀可能需要花费数百年、无数鲜血才换来的信息。 “你们为此而来。” “难道你面对那位君主的遗产可以不动心吗?”他说,“蛇歧八家又何尝不想监守自盗?他们数百年如一日地投资地质研究,为此专门成立的岩流研究院和丸山建造所只是为了把圣骸挖出来再一把火烧掉?只不过因为所有人都还没找到真正的神葬之处。” “所以你是故意告诉我这些的。”许朝歌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但凡是混血种,面对这股诱惑就不可能保持平日的淡然。不论是蛇歧八家的大家主,还是猛鬼众的王将。但不知何种原因他们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克制。老派势力蛇歧八家从不赶尽杀绝,而不断扩张的猛鬼众又吞吃有度。直到我们的入局打破了这两股本土势力之间的平衡,猛鬼众才敢当街劫杀蛇歧八家的源稚生。” 刘扶南坦然地承认了自己是故意把消息泄露给许朝歌:“门阀和秘党很强,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把王将和橘政宗宰了又能如何。白王的骸骨依旧沉睡在不可知的地方,只有把水搅乱才好摸鱼。他们大可以一直拖到我们这些外人离开再继续对圣骸的追寻,所以我们需要给他们相当的压力,表示他们再不动手我们就把宝贝找到拿走了。而你的入场对我们而言是种帮助,一位超级混血种加入搜寻队伍,想必两方一定坐立难安。” “如果我没有兴趣呢?”许朝歌写道。 “我们会把消息透露给卡塞尔学院的其他人,他们一定会入场,那时候你就不得不有兴趣了。”刘扶南说。 许朝歌蹙眉刚想问为什么。 但脑海中传来的痛楚打断了他的问题。 他闭眼又睁眼,略微感到有些茫然。 “这里是迪士尼乐园,既然来都来了,不带着你的朋友四处转转吗?”刘扶南向许朝歌身后,同样面带茫然的麻生真扬了扬下巴。 “清水先生,这是你的朋友吗?”麻生真大概是看到两方的谈话已经到快要结束,她很懂读空气,直到现在才走上来询问。 “こんにちは。”刘扶南微笑着向麻生真微微躬身,“难得来一趟,我们也要去坐过旋转木马了,祝你们两人玩得开心。” 他说完之后拉了拉额头上的熊猫眼罩,向陈陌陌招了招手,两人汇入了追逐花车和公主的人群。 天色阴沉,夜晚仿佛也因此早来了几分。 许朝歌抬头望向灯火通明的主城堡,通电之后,那里的每一簇或圆或尖的房顶都被刷成了梦幻的粉色。 有风把园中的樱花吹落,花瓣笼罩了半座城堡,在夜幕下纷扬飘洒,如同一场迟来的春雪。 第九十六章 音乐表演(第七更) 男人们拜倒在铁血机车和皮裤长腿之下,而迪士尼童话中永远年轻、永远花枝招展的公主们则是败倒。 二者组合起来的威力不亚于密集的粉尘再加上火种,爆炸的魅力谋杀了一众路人的眼球,也让无数少女的童话梦碎了。 可爱在性感面前确实一败涂地。 “他们打起来了,但没有完全打起来。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坐在哈雷摩托后座上,苏恩曦长出了一口气,她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扶着酒德麻衣的柳腰软软趴下来,还特意用脸颊在对方的后背上轻轻蹭了蹭,模样像一只安心下来的猫。 酒德麻衣摘下头盔挂在后视镜上,随意甩了甩马尾长发,伸手取出挂在腿上的注射剂重新收好。 苏恩曦眼疾手快,劈手把整个挂包都抢了过来:“古龙血清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就是把灵魂出卖给魔鬼,还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吧。” “总会有用到的时候。”酒德麻衣任由她把血清收起来并不阻拦,“况且你的灵魂难道还在自己手上吗?” “真的毒舌得可以啊长腿,也不知道师承何处。”苏恩曦趁着对方扶着摩托的时机伸手想去掐酒德麻衣脸蛋,“你不去参加rapper之间的battle简直就是在浪费人才。” “我没有freestyle怕是过不了海选,现在应该登台演出的另有其人。”酒德麻衣摁住耳麦翻身下车,向大厅中询问,“我们的主人公们到哪里了?” 在天空中爆开的荧光烟花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数十盏搭建好的大灯跟随着烟花的发射而同时点亮,一时之间好似有新的太阳升起把光亮投向四方。 迪士尼乐园的主城堡前居然搭起了一座华丽的高台,舞台仿佛是由剔透的水晶堆砌而成,台面和巨大的led屏幕播放着同样的动画,舞台前是成排如同喷泉般的火焰,与观众的欢呼遥相呼应。 在米奇米妮唐老鸭的簇拥下,主持人头戴高飞的帽子,大力挥舞着手臂。 “观众朋友你们准备好了吗?这里是无门槛、无评委、全体游客都能参与、想唱就能登台唱的第一届迪士尼童话歌王争夺战!让我们的掌声继续,比赛继续!” 隐藏在人群之中的托带头鼓掌,随后是暴雨泻地一般的掌声响起。 许朝歌轻轻推了看着台上歌舞正愣愣出神的麻生真一把。 “你不再考虑一下吗?”他写,“我给你弹吉他伴奏。” 麻生真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依旧摇了摇头:“不了,我只是觉得唱歌好玩而已,根本没经过专业训练还是不要上台让别人笑话啦。” “可是她都上去了唉。”许朝歌指了指正在准备候场的一个女生。 那是麻生真班上的音乐才女,放在整个国中里地位大概和当初仕兰中学的柳淼淼等同。 其实本来麻生真被主持人的三言两语就说动了。游乐园方面提供场地舞台、服装化妆、乐器伴奏、没有任何考核任何门槛,报名以后就能上台唱歌,一天当中观众投票第一的还能获得迪士尼乐园的年票……如果能让奶奶也来这里看一看那多好啊。 可是就当麻生真想要举手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位在学校中被众星捧月簇拥的女生。 女生没有嘲笑麻生真,甚至还和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问她是不是也想参加这种别开生面的比赛,让她也要一起加油。 但就是这一声友好的问候,让麻生真悄悄收回了脚步,摆了摆手说自己就是随便看看。 轮到女孩上台时,她唱的是极为经典的《北国之春》,虽然嗓音条件只能说是中上,但技艺在同龄人中绝对算是纯熟。歌唱的是亭亭白桦树,不过放在如今仍有几分寒意的时节也算应景。 果然一曲结束掌声阵阵,女孩谢幕时看到了台下人群中的麻生真,还特意向这边握拳做出了个“加油”的手势。 麻生真点了点头,抿唇回以一个轻笑。 “你晚上肯定后悔得睡不着觉。”许朝歌写完最后一段话,耸了耸肩也没有再劝。 当他收回白板,望向台上时却愣了一下。 台上赫然是刘扶南和陈陌陌。 …… “我们的女二号似乎迈不开第一步啊。”大厅内专家们急得团团转,“是否提高第一名的奖品,除年票以外特别追赠现金奖励?” “不行那样太露骨了,也不符合这个舞台的初衷。” “安排人嘲讽或者鼓励女二号呢?” “绝对不可以,女二号非常惧怕类似的手段,刚才你没看到吗,哪怕同学的一句话都能让她打消上台的念头,何况是更加强烈的刺激。” 酒德麻衣听着耳麦中不休的争吵眉头紧锁,所有人都没想到麻生真会这么抗拒迈出第一步。 “又有一个坏消息嗷。”苏恩曦举起望远镜暗中观察,“来自门阀的那两位混血种也上台了。一人抚琴,一人吹笛,曲子听不太清,不过像这样合奏,猜一下应该是《凤求凰》或者《高山流水》,曲子就降维打击了。” 酒德麻衣心底一沉,混血种在乐器方面易上手也易精通,除了要想成为传世大家确实需要运气和灵性,单论技法足以碾压绝大多数普通人。 果然,随着琴音落下,舞台下的观众先是寂静,随后爆发除了远胜于之前任何一次的欢呼与掌声。 “这是明晃晃踢馆来的啊,如果没办法胜过……不,只要没办法接近他们的水平,哪怕我们把第一名黑幕给女二号也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女二号还会被观众的嘘声轰下台去。”苏恩曦一边望着舞台,一边头疼地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但我们现在甚至没办法劝动她上台。” “等等。”苏恩曦猛地一拍大腿眼神一亮,“她上去报名了!” …… “你要去报名?”许朝歌有些惊讶地看着麻生真。 对方刚刚出去接听了一个电话,前后态度变天壤之别。 “嗯。”麻生真点了点头,默默把老式手机揣回兜里。 “怎么突然就回心转意了?”许朝歌写字问。 麻生真低着头没有回答。 这时候台上主持人正在高声宣布:“最后一轮报名还有三分钟,结束之后本次童话音乐比赛报名彻底截止。” 许朝歌当机立断,扯住麻生真用身体拨开人群,顶着后面一堆的骂声抢先挤到报名处。 “姓名、歌曲、需要乐器……” 报名填了三两个选项就完成了,但当许朝歌准备把麻生真推进通道,就回到观众里去。麻生真却突然抓住了许朝歌的衣袖。 “奶奶也想听一听你的吉他。”麻生真微笑,“所以一起吧。” 第九十七章 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比赛后台人来人往,化妆师忙着给参赛选手梳妆打扮,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脂粉腻人的味道。 许朝歌和麻生真刚刚走进通道,还不等他们东张西望观察情况,立刻就被迎面撞见的两名工作人员催促着推入了化妆间。 看见被推进来的许朝歌,原本百无聊赖正转着剪刀玩的理发师眼前蓦然闪亮,旁边几名女助手的神色里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饥渴。 瞬息之间许朝歌已经被摁在了座椅上,手里的白板也被人轻轻接过。 女助手麻溜地扬起白布一盖。洗脸的、护肤的,各种仪器轮番登场,然后有人“啪”地一声给许朝歌脸上敷了层成分不明的面膜。接着就是理发师手起刀落,碎发纷纷扬扬飘落。 一时只听见化妆间里脚步声纷沓,剪刀开合“咔咔”地响。 从助理到理发师,他们整套的动作干脆利索,远比许朝歌记忆中粘着“啰嗦”“办卡”“会员”等等标签的托尼老师专业得多。 最后擦脸的毛巾抖落,如同大幕掀开。女助理和理发师同时鼓掌,一脸欣慰地发出赞叹,仿佛几人合力雕琢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绝世名作。 “考虑到您的蓄发比较长,所以我们选择的是狼尾造型,面前垂下来的这两条束发可以避免与外人的直接眼神对视,从而拔高您的神秘感。”理发师笑容满面地解释,“妆容方面,因为没有事先通知所以我们自作主张,采用的是冷淡禁欲系。比如把您的眼角画长,凸显出五官的深邃感。可惜现在因为时间的关系没办法完成染发,如果有机会的话您以后可以尝试雾面蓝的发色。” 许朝歌似懂非懂地点头,他转身刚被女助理送出了化妆间,一把早已准备好的雅马哈吉他就塞进了他怀里。 而从对门化妆间刚走出来的麻生不仅化了妆,还用一条碎花百褶长裙换下了那条一尘不变的外套,手里则多了一个话筒。 “gogogo,马上就轮到你们这一组了。”衣领上别着麦克风的工作人员挥舞着手稿催促,“还有两三首歌的时间,候场、去候场。” 麻生真微微鞠躬致谢,向舞台那边低头一路小跑。 许朝歌紧了紧吉他的弦,略略试了几个尾音后也跟了上去。 …… 荧光烟花散落,舞台后竖起的巨幕息屏,这一次灯光和火焰在熄灭之后久久没有重新亮起,连舞台背后粉红色的主城堡似乎被都调低了几个亮度。 那一位头顶高飞帽的主持人没有上来报幕,模糊的阴影中米奇和米妮依旧在轻轻摇晃着双手。 “这就完了吗?” “不应该吧,不是还问有没有报名的吗?” “也许是觉得弹琴吹笛的那一对表演太好了,所以只能提前结束?” 台下带着各式卡通发箍的观众议论纷纷,人群中的动静由点及面,扩散向四方。他们手中免费的荧光棒也再次放下,正当有人想要抬腿离开时。 一段舒缓的吉他独奏扫过黑夜中只剩下点点星光的舞台。于是所有繁杂声音都重新被梳理了,如同山风将万壑松涛全部吹向一处。 “downbythesalleygardensmyloveandididmeet. shepassedthesallygardenswithlittlesnow-whitefeet. shebidmetakeloveeasyastheleavesgroworee……” 清澈如深泉的歌声在吉他独奏中响起,有哨笛声伴奏,将歌唱者送上舞台。 随着脚步踩落,黑暗的通道里亮起橘黄色的暖光灯,舞台也重新被歌声点亮,映照着脚步开出一朵朵粉色樱花。 麻生真缓缓唱着悠扬而宁静的歌谣走上了舞台。 她闭着双眼没有去看台下观众有何反应,但伴着哼唱的旋律,总是抿着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微微翘起。 “inafieldbytherivermyloveandididstand.” 在那河边的田野上,我曾经和我的爱人并肩站在那里。 从我不记事的童年起,我们一起守望过漫天的星辰升起又落下,她总是会笑着把年幼的我高高举过头顶,说这样就能和星星握手。 “andonmylearningshouldersheidhersnows-whitehand.” 她把她雪葱般的手臂,轻轻搭在我的肩头。 时光啊慢慢流淌,伴随着我的成长,如今的她已经没有叶芝笔下美人的荣光。但在我心中,她的花朵,永远是昔日不曾衰败的模样。 “shebidmetakelifeeasyasthegrassgrowsontheweir.” 她说当田埂上长出青草的时候,生活会很容易度过。 我曾经日复一日守候着泛黄的草茎,期待着来年它们新绿。但不知何时起,我却惶恐那一年年的过去,我想时光慢下来吧,寒冬或者盛夏,不论停留在哪里,让我再多看看她。 许朝歌在舞台的阴影中跟着旋律拨弦,他静静望着不远处的麻生真。 她曾经总是戴着黑框眼镜,扎起高高的马尾,把身段藏进灰扑扑的外套里。她和奶奶在并不繁华的小镇上相依为命,时常搭着老旧的公车来到东京赚些零钱。 都市的霓虹下,千万人潮汹涌,没有人关心女孩雀斑下的脸颊也会因为羞涩而泛红。 但现在她站在了樱花之上,面前是星光如海。 那里有夜风流连,把她身上长裙层叠式的裙摆吹起,露出底下光滑纤细的长腿,于是花瓣舒展。这一刻,她在缱绻打下的光影间如同终于盛放的樱花,歌声便是那一股让人为之驻足的花香。 观众手中一根又一根荧光棒高高举起,戳破了一块又一块的夜幕,最后点点的光亮汇聚成一片粉色的星光海洋。荧光的海洋随着婉转歌声起伏而轻轻荡漾。 之后暗淡的主城堡在歌声中也被刷亮了,巨幕上樱花开落,整座迪士尼乐园仿佛伫立在无尽的花海当中。 有荧光烟花再次划破了夜色的寂寥凄清,天空中同样是无数烟火连绵。 好像天上天下都为她开满了鲜花。 所有观众都沉浸在歌声之间,被这一首《downbythesalleygardens》带回到从前。 那里的花园永远有鲜花绽放,小径的尽头处站着一生的所爱。他们并肩看过田野上的春去秋来,白雪上留下两串足迹。 可是日升月落,后来再没有了结果。 歌曲的尾音落下,全场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麻生真鞠躬致谢,之后又同样小跑着退回了通道中。 她这时候才退去了舞台上的从容,潮红的不安姗姗来迟。 许朝歌和她击掌,收起吉他走在她旁边。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想上来唱歌吗?” 麻生真突然发问,她又很快自问自答。 “我之前在台下接到奶奶打过来的电话。她想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留饭。听到了有人在台上唱歌的声音之后,她又问我是不是在演唱会现场。我就给她解释了一遍这个比赛。她问我为什么不上台,我说不想唱……” 然后你奶奶就说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接着劝你上台唱歌? 许朝歌随手拨弦弹出一串音符,表示自己有在注意听。 “然后奶奶就说,这么好的机会,可惜她不能来到现场。她最后说,真呐,拜托你去帮奶奶唱一首歌吧。”麻生真轻轻说,“就唱一首《downbythesalleygardens》吧。她说,这首歌的原作是叶芝的诗,也是自己唯一收到过的情诗。” 第九十八章 提速 “我在东京音乐学院读书时,各年级总会有类似的神仙人物,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开口总能技惊四座。麻生真就是这样,如果没有剧本她可能需要打很久的零工去攒音乐学院的学费。” 远处渺渺歌声落下,酒德麻衣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合着旋律轻拍的手掌:“老板的剧本帮助她踏上了这条捷径,但路尽头等待着的大概不会是雪肤花貌的情人了。得失就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老板还是个一板一眼的商人?”苏恩曦问,“货架上的商品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不,我的意思是老板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因为他永远强买强卖、一意孤行。”酒德麻衣回答,“本来总有一天麻生真会靠自己攒够学费。” 苏恩曦还么来得及再说话,这时候酒德麻衣的手机响了,屏幕亮起却没有来电显示。 “嘿,姑娘们。逐梦少年们的第一步迈出得怎么样了?”手机另一头传来了老板欢快活泼的声音。 “略有波折,但结果还算在我们的规划之中。如您所料,麻生真的嗓音条件确实出类拔萃。”酒德麻衣向他汇报,“我们按照计划准备把第一名的奖品赠送给她,主持人会以私人名义向两人赠送海底世界的门票。” “换一种吧。”老板下令,“比如歌舞伎的演出门票,那位号称能够以一己之力拯救歌舞伎这种艺术的风间琉璃,我记得他两天后不就有一场答谢粉丝的演出吗?” 酒德麻衣和苏恩曦两人都吃了一惊:“按照我们的计划风间琉璃在第五幕才会出场,现在我们刚刚完成序章。资料显示他有三成以上的可能就是猛鬼众的龙王,那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超级混血种。” “不用讲数学概率,他就是龙王。”老板说,“那时候当街劫杀源稚生的正是他。” “太仓促了!”苏恩曦的音量陡然拔高了一截。 “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啦,出了点谁都不想发生的意外,我的合作伙伴想要搞事了。所以我们的剧本也得跟着提提速了。”老板懒懒地回答,“我记得上杉家主本来就定于第一幕出场?” 合作伙伴? 这种词语从老板口中说出来无比陌生,能和暴君合作站在同一边的,应该也只会是同样的暴君。 “如果把围绕许朝歌展开的一切当成风险投资,那位充其量也就是一小股东罢了。”老板似乎听出来了两人的惊讶,于是出声宽慰道,“资本捉襟见肘,还是以技术入股的。” 风险投资、股东、资本、技术入股? 对苏恩曦而言原本应该是随手拈来的名词,现在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来不及细想,面对老板的问题,作为丫鬟的苏恩曦必须马上应声:“是的。” 苏恩曦说出了自己的布置:“虽然蛇岐八家大多数情况下只会为上杉家主提供局域网,但有时候为了方便她追番,也会开放联网的权限。这时候她偶尔会打一些网络游戏,我们经过长时间的潜伏,在cs里稍微能和她搭上几句话了。最近我们在为她描述源氏重工之外的精彩世界。不过她反应很寡淡,回答一般是回答英文字母0。” “为什么是cs?像她这样的小女生不应该更喜欢粉色少女系游戏吗,比如索尼的碧琪公主系列?”老板的重点跑偏了,他这种人向来因为无比的骄傲而天马行空。 “可能因为杀死侍杀到人麻了?”苏恩曦猜测道。 “光用说的,听起来不太靠谱。但我知道薯片你一定还有多手准备咯?” “是的,按照以往规律来看,蛇岐八家会在近日对上杉家主进行例行体检,她趁机偷跑出去的概率达到了80%以上。过去她走不出几个过红绿灯就得回家,是因为蛇岐八家的监视,还有她本身缺乏这种能力。而这两者我们都能解决。” “那就带上她一起吧。”透过手机依旧能听到老板笑吟吟的语气。 “三方会谈?”酒德麻衣皱眉,似乎在衡量三位超级混血种撞在一起地崩山摧的场面了。 “不是三方,是五方。”老板纠正了她的说法,“把风间琉璃演出的门票分几张给门阀和卡塞尔学院的小队,可以适当透出点许朝歌的踪迹给恺撒他们。” “剧本这是从小清新的《逐梦音乐圈》突变成了科幻巨作《东京陆沉》吗?”挥挥手能用几百亿美金让小国破产的苏恩曦也不禁吓了一跳。 “怎么会呢?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之前,他们几方同样也打起来了,但结果只是需要翻修一条街道和部分建筑墙体。”老板举例论证。 “但当时许朝歌不会随便开审判洗地,代表蛇歧八家的也是血统稳定的源稚生,而不是需要靠药物维持正常的上杉绘梨衣!” “别担心,能够让东京陆沉的只有传说中的‘神’。但即便是曾经的‘神’现在也只是冢中枯骨而已。”老板保持轻笑,“真是讽刺啊,从前被人高高在上以牺牲供奉的神明,现在也成了盘中待宰的牲畜。” 他结束了通话,酒德麻衣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老板想干嘛?”苏恩曦提拉着衣领透气,率先开口问,“中途修改剧本可不是他的风格。” “受迫性的吧。”酒德麻衣说,“合作伙伴这种词从老板口中吐出来,还真有够让人毛骨悚然的。世界上有一位想要搅风搅雨的暴君就够了,再多一位那简直是灾难性的。” “不是说那只是小股东吗?”苏恩曦说,“还是技术入股。” “这是对他而言。想想看,能够和老板这种级别的人物谈笑风生的,揉捏我们应该是要多轻松有多轻松。”酒德麻衣说,“比起谈论这位合作伙伴相关事宜,我更关心如何让那场歌舞伎安安稳稳地开始又结束。” “风间琉璃现在确定是龙王;上杉绘梨衣是蛇歧八家压箱底的核武器;门阀几位继承人的血统同样高得可怕;最后还有失控后开无双的许朝歌。”酒德麻衣挨个把他们的血统罗列了一遍,“最后的神又是什么。” “既然是吃白菜的命那就别操着白宫的心。”苏恩曦说,“我们只负责把他们送到指定地点,打生打死不在我们负责范围之内。就算是上演了超级赛亚人在都市这种剧情,被普通人看了个遍。有人在亚伯拉罕血契红线上反复横跳,也是秘党他们该头疼的事情。” “挺没品的。”酒德麻衣把视线投向乐园里点亮的火树银花,“不过确实说得对。” 第九十九章 三人会议 名为醒神寺的洞天福地并非坐落于东京任何一处的山野之中。 而是建在源氏重工的第三十楼。 矢吹樱拉开了一处极其隐蔽的暗门,阳光从露台上透了出来。 源稚生沉默地从朱红色的鸟居下走过,在他眼中的花岗岩墙壁上雕刻着诸般鬼神。 但不论是高天原上庄严的天照、月读、须佐之男,还是盘坐在骷髅与尸骸之间的妖怪。 原本镌刻的应该是百鬼夜行之图,但所有或神圣或狰狞的在沉静肃杀的源稚生面前,此刻都暗淡了。 樱和夜叉都留在原地待命。他独自上前穿过假山流水,看见了黑白两色的石桌拼接成圆形的太极图案,而石桌旁早有人在等待着。 银发老者向源稚生轻轻招手,沉郁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浮动着……直到某个座位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fight”。 不知火舞香肩半露甚至长袍委地,在这种庄严肃穆之所实在有伤风化。 换作是其他不够资格的人胆敢在大家主与执行局局长面前打电动,大概已经被从三十楼的露台上扔了下去,但她是上杉绘梨衣,蛇歧八家中内三家之一上杉家家主,更是源稚生的妹妹。 至此橘家、源家、上杉家三家家主聚齐。 “下次再玩吧。”源稚生站在少女背后耐心地等待着游戏结束后才开口。 他伸手拍了拍少女肩膀又说:“等我有时间会陪你玩的。” 少女点了点头乖巧地收起游戏机,她在源稚生面前一贯乖巧。 三人围绕着石桌而坐,桌上点燃着炭火与铁壶。 铁壶上雕刻的鸦天狗在火焰的舔舐下仿佛振翅欲飞。 东京湾的海风吹过来,空气中隐隐透着腥咸,五六楼之间打通的隧道里响起滚滚雷鸣,那是东京都政府修建的高速公路从源氏重工大楼中直接穿过。 《天阿降临》 桌上炭火滚烫,沸水轻吟。 橘政宗起身为源稚生沏茶,他们之间都没有讲究茶道礼节,水沸了就泡茶,茶水放温了就喝,茶碗上的竹雀纹转到哪边是哪边,更不讲究顺时针逆时针。 橘政宗最后抽出腰间金色的古帛擦了擦手,又把古帛随意扔在了桌子上。 上杉绘梨衣则摸出一罐可乐自顾自喝,偶尔坐在座位上不自在地扭动着身体,想着好无聊啊自己要不要偷偷拿出游戏机再打一局。 两人沉默着推杯换盏,饮茶如饮酒。直到源稚生摁住了橘政宗想要加水的动作。 “老爹,我想不明白。”他问橘政宗。 “你是指我为什么阻止你召开蛇歧八家的家主会议吗?”橘政宗缓缓坐下。 “嗯。”源稚生点了点头说,“猛鬼众已经猖狂到当街劫杀本家家主了,我们支援的队伍每一支都被精准狙击阻拦,足以看出来内部有问题。这股气焰我们如果不能打压下来的话,那些观望的个人和组织恐怕都会改旗易帜。” “稚生啊,有人告诉过你吗,你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呐。”橘政宗凝视着源稚生的眉眼,轻声回答,“我想推动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最大动力,不是因为猛鬼众气焰嚣张蛇歧八家产业遭受冲击。你这样唯一心愿是去法国海滩卖防晒油的人,是不会在乎其他人的眼神和看法。能束缚你的只有你的责任与使命。”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举碗饮茶。 “乌鸦死了。许朝歌是直接凶手,但在这件事当中他只是一把最后砍下去的刀。”源稚生说,“所以我怪他,但猛鬼众也难辞其咎。” “如果你召开家主会议你要怎么向众人说明这件事?”橘政宗反问,“我们已经和猛鬼众僵持太久,全面开战胜负两说,一旦有任何异动都会影响全局。况且对他们而言乌鸦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个理由根本不足以打动他们。虽然织田信长或者丰臣秀吉的马夫也是红人,但天下赶马的马夫何止这一个。” “我会以大义向他们说明。” “好,那现在我假扮除你以外的七位家主,你尝试着用你的大义说服我们。”橘政宗放下茶碗。 源稚生起身退回来时的小道上,重新向太极石桌走过来。 上杉绘梨衣趁机掏出游戏机又一次开始“fight”。在她的观念里既然要追求场景重现,那各种元素就一定要贯彻到底啰,所以她打两局拳皇根本不算摸鱼,完全是在帮助源稚生进入状态。 源稚生整理好和服,向着石桌边上的“七人”深深躬身。 一息、两息、三息…… 长久的鞠躬会让所有家主都感到意外,他们应该要站起身来,不知道自己现在要避开还是应该上前扶起源稚生。 因为他是少主也是蛇歧八家内定的下一任大家主,更是血统高贵到被族人尊称之为天照命。 本家的人相信蛇歧八家未来会在源稚生的带领下走向兴盛,彻底摆脱欧洲秘党的钳制,重铸史书中先祖们移山填海的荣光。 于是代表场中七人的橘政宗同样神情肃穆地站起,并且微微侧身躲开了源稚生的鞠躬。 他如同一位演技卓绝的演员,瞬息之间已经完全代入了不同家主们的角色。 “承蒙大家信任,在下能以源家家主之名忝列席间。上任执行局局长已有数年,武家儿女素日行事粗野,仰赖各位多方帮衬方才得以维持工作。晚辈小子涉世未深,许多事情不能尽善尽美,给诸位添了许多麻烦。”源稚生讲出了自己的腹稿。 “身先士卒阵斩恶鬼。是我们犬山家仰赖源家主才对。”橘政宗模拟犬山贺鼓掌回答。 接着应该是各位家主纷纷出言附和,在没有彻底图穷匕见之前,他们没有道理拒绝和源稚生互相抬高。 橘政宗接着重新回到自己的立场开口:“稚生啊,把你想说的都讲给大家听吧。蛇歧八家成员之间血出同源,家主们会理解你的。” “全面开战吧。”源稚生低头说,“我们,和猛鬼众。” 没有情感的铺垫也没有故事的缓冲,源稚生开门见山抛出了自己召开会议的目的。 “为什么?”橘政宗代表其他家主发问,“源家家主和犬山家主被猛鬼众当街劫杀,本家支援部队被精准狙击,猛鬼众的气焰确实已经嚣张到极致。但本家的实际损失并不高,两位家主依旧安好。我认为只是把这股气焰打压下去就好了,没有必要全面开战。毕竟我们的敌人永远是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神,而不是和我们血出同源的亲人。” “但只要不斩断猛鬼众,蛇歧八家就永远会有源源不断的新鬼产生。”源稚生反驳,“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必须对血统可能不稳定的族人采用最保守策略的原因,猛鬼众会用血统进化药剂引诱他们堕落。” “他们本来应该有和在座的各位同样的精彩的人生,而不是在神户深山里的寄宿学校活到老死。”源稚生说。 “这是在所难免的牺牲。地狱的大门一旦打开,总有人必须第一个上阵。而不是纠结为什么要有这个第一人。我们已经追寻真正的神葬所上百年,岩流研究所和丸山建造所的足迹遍布日本全境。也许就在这段时间我们会取得突破性进展。”橘政宗回答,“蛇歧八家封印神明从来不是请客吃饭、其乐融融,流血牺牲在所难免。” “攘外必先安内。”源稚生说,“何况猛鬼众的成员在追逐龙血的道路上迷失太远,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同胞,反而已经将自己视为了明天的纯血龙族。” …… 养父与儿子隔着一层虚假的障碍辩论,橘政宗的回答立场从犬山贺的偏安转到宫本志雄的科研……两方都如同带上了陌生的假面,彼此的理念终于可以随意地碰撞。 但橘政宗他始终没有阐明作为蛇歧八家权利最大的大家主,自己的立场是支持还是反对。 “如果这就是蛇歧八家根植于血统中的宿命,我们也应该斩断宿命……” 源稚生很快就意识到了某种现实,说到一半的驳斥卡死在口中。半晌之后,他摇了摇头沉默地坐回了石桌边。 还在打着游戏机的上杉绘梨衣忽然发现背景音消失了,她抬起头好奇地打量了沉默的源稚生一眼,又扫过似笑非笑的橘政宗。最后视线还是被拉回到屏幕里的游戏上面。 “稚生啊,看来你明白我的态度了。” 续水也已经滚烫,橘政宗起身再次为源稚生沏茶。 “是啊,我刚入戏太深真的以为是在和其他家主们辩论。”源稚生苦笑,“后来我才反应过来,我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您对话。是您在找理由反对,而不是其他家主。” 橘政宗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劝慰:“现在还不是时候。蛇歧八家人太多了,东京也太大了。你作为本家的少主,数万人直接仰赖你生存,几十万上百万人会因为你而受到波及,当本家全力运转时连日本这个国家都要跟着起舞。所以你不能计较一人一时的得失,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是如果没有足够多鬼的鲜血撒在乌鸦的坟前,明年我又要用什么去祭拜他呢?”源稚生把双刀压在石桌上说,“我意难平,也不想平。” “和猛鬼众全面开战以及拔除猛鬼众碍事的据点是两回事。”橘政宗劝慰源稚生说,“蛇歧八家对猛鬼众的报复早就开始了,我们的讨伐名单上再多一处猛鬼众的据点也没什么问题。” “恰好他们有一处地方在政商两界高层中无人不知。”橘政宗拍着他的肩膀说。 “老爹你是指极乐馆吗?” “可以带上卡塞尔学院的人。这本来就在我们的安排当中。” 第一百章 猛鬼众 东京半岛酒店。 楚子航背对着玻璃坐在窗前擦拭着村雨,窗帘是拉着的,他的面前放着黑匣。恺撒躺在沙发上自斟自饮,茶几上的红酒已经喝到一半。大屏幕里费雯?丽和罗伯特?泰勒正在上演着时隔多年的重逢,当中的万种悲喜让人不胜唏嘘。 恺撒看了看手腕上的玫瑰金潜水表。他掏出手机开始放歌,挑选的是夜愿乐队的《wishmaster》,因为这首歌没有前奏、张嘴就唱而且劲够大。 楚子航同样从风衣中摸出小型信号干扰器放在了地上。仪器会自动捕捉空间内的高分贝声音,通过加工后释放,从而干扰房间内可能存在的窃听器。 “乘坐校长的斯莱普尼尔从芝加哥到东京只需要七个小时。”恺撒开口插入了躁动的音乐当中,“现在是晚上十点,距离许朝歌失踪在东京街头已经超过了二十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乘坐转机横跨太平洋三次。” “二十个小时不仅能横跨太平洋,以许朝歌的血统和言灵破坏力足够让半个东京陷落。总之现在没有他的消息就是好消息。”恺撒补充了一句。 “风魔武藏接受风魔家主的召见又离开了多久呢?”楚子航翻转手中刀柄,仔细审视着刃口上熠熠的寒芒,他以另一个问题应对恺撒的问题。 “时间略晚一些,但相差不多。”恺撒回答。 “蛇歧八家的超级电脑辉夜姬屏蔽了我们与诺玛的联系,我尝试通过欧洲部分国家的服务器中转,全部失败了。” “我两次在酒店附近散步时都感觉到有人监视,不过他们好歹满足了我的要求送来了红酒和咖啡。” 他们各自互通信息。 “那我们就是正在被软禁。”楚子航了然颔首。 “也不到软禁的那一步,目前他们应该还处于监视阶段。”恺撒说,“蛇歧八家切断我们与诺玛的联系大概是为了避免许朝歌失控失踪的消息传回学院,他们想要尝试自己解决这起事件。” 2k “还真是大动肝火。”楚子航淡淡地点评。 “意料之中,蛇歧八家在这场劫杀里损失惨重。”恺撒轻描淡写地回答,“被糊在泥巴里的人有多少先不论,起码那一水的豪车都烧成了空壳。” “所以我们现在枯坐于此什么也做不了?” “并非什么也做不了,而是取决于我们想不想做。再等四个小时,如果蛇歧八家依旧没有动静的话,我们直接掀桌子。”恺撒说,“从许朝歌使用言灵洗地开始,这件事就很难善了。蛇歧八家应该要给枉死的下属们一个交代,所以很可能会用许朝歌开刀。” “不,不会。”楚子航否定了恺撒的说法,“《菊与刀》上说日本是一个极度慕强而凌弱的民族。他们见识过许朝歌的力量应该感到畏惧,找到他的结果大概是赶紧把我们送上飞机。” 他很难得的一次性说完了一段话。 “关于民族性的分析可能你是对的。因为出生于意大利,所以我的确不太了解日本这个国家。”恺撒说,“但我了解源稚生。” 楚子航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 “被许朝歌言灵波及,死去的乌鸦是他的家臣。但现在已经不是江户时代之前了,我能看出来源稚生把两位家臣都当作了自己的兄弟。哪有黑道头子的兄弟死了而不会复仇的道理?” 恺撒撩起了黑色风衣,把插在肋下枪套里的两把沙漠之鹰拔出。 楚子航思索了片刻,收刀入鞘。他打开了面前黑匣,把压满弗丽嘉子弹和汞核心破甲子弹的弹夹一一扔给恺撒。 黑匣中除了最常规的子弹、破片手雷、大口径手枪以外还有二十磅c4塑料炸弹。 所有弹药全部出自装备部之手。按照守夜人论坛里对那群疯子行事风格的描述,这些像橡皮泥一样可以在手掌心随意揉搓的小玩意爆炸产生的威力,应该足够把上下几层楼都炸穿。 虽然装备部的风评在学院本部不佳,人憎狗厌程度直追无处不在的新闻部。但执行部的专员不得不承认,任务过程中除了诺玛无处不在的支援,另外还能带给他们最大安全感也只有装备部的出品了——当然有多安全就有多危险。 “叮咚。” “叮咚。” 走廊上忽然响起的门铃声中断了恺撒装配弹夹的动作。 村雨背在后背上,由风衣盖住。楚子航收起黑匣,转了个身拉开了窗帘,由背对改为面对着落地窗,似乎在欣赏着夜色中如同璀璨灯海的东京。 恺撒将手机静音,放下风衣衣摆,端上酒杯起身开门。 “很冒昧打扰二位休息。”门口站着的是身穿执行局风衣的源稚生,他面色略微有些苍白,矢吹樱和夜叉跟在他的身后。 三人都是身穿着日本执行局的风衣,蜘蛛切和童子切就插在源稚生腰间位置,刀身没入风衣当中只露出古拙的刀柄。 “进来喝一杯吧。”恺撒侧身虚引,“我刚开了瓶皮埃蒙特产区的巴罗洛红酒,正好可以庆祝源家主痊愈。” “谢谢,但我们还有要事。”源稚生婉拒了邀请,“如果以猛鬼众的鲜血庆祝应该会更好一些。” “猛鬼众?”恺撒想起了风魔武藏故意翻译出来的名字。 “是的,今夜本家将对猛鬼众之前的袭击展开报复。我正是前来询问恺撒阁下和楚君是否有同行的兴趣。”源稚生说。 “你是打算复仇吗?”楚子航走过来站在恺撒身边提醒,“那三名混血种都很强。” “关于这一点,如果有兴趣的话,那就边走边说吧。”源稚生说。 门内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等他们从房间中再出来时,楚子航头上多了一顶黑色棒球帽,而狄克推多的皮套则固定在恺撒大腿外侧。 “猛鬼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脚步声被绵软的红毯吸收,反衬出恺撒向身旁源稚生发问的清晰声音。 他们途中遇到的所有侍应生全都半跪下来,向红毯上的五人行着古老而庄重的礼。 “日本危险混血种自发形成的黑道组织,一直是本家最大的敌人。”源稚生边走边回答。谷 与其说他在尽量言简意赅,不如说他仍然想把真实的部分敷衍过去。 “是出自蛇歧八家的危险混血种吧。” 恺撒直接挑破了那一张自欺欺人的窗户纸,他想起了在芝加哥无花无叶的樱花枯树下,风魔武藏说起过的那个故事。 “是的。” 走到酒店大门外,源稚生拉开了悍马车门,他顿了几秒钟才轻轻点头,坐进了副驾驶位置中。 夜叉被挤在卡塞尔学院两人组中间。充当司机的矢吹樱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这台钢铁怪兽发出沉雄的轰鸣撞进了夜色下如织的车流当中。 “听说你们秘党会把危险混血种投入切尔诺贝利监狱。”源稚生点燃了一支柔和七星,他降下车窗把烟雾吐在狂风当中,“本家也差不多,明治维新之前我们会使用惨无人道的黑牢关押他们。现在稍微文明了一点,有血统失控风险的族人在小时候就会被甄选出来,统一送到深山中的寄宿学校接受全封闭式管理。”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忽然叹息,他掸去烟灰接着说:“虽然说是教育,但能成功从里面走出来,重新回到人类社会太阳底下的混血种寥寥无几。” “风魔武藏就是其中一个吧。”恺撒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支雪茄点燃,馥郁的香气顿时压过了柔和七星的烟草气味。 “我看过他所参加那场试炼的档案。”源稚生说,“任务要求低年级的学生第一次动手杀人。而高年级学生则被告知只要杀死自己的猎物就能回家。” “但其实只要动手,他们就一定会在里面被关上一辈子,因为这反倒证明了他们的确是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家伙。最终只有风魔武藏的姐姐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了他的自由。” “有够扯淡的。” 恺撒评价道:“用命令和诓骗去测试小孩的安全与否,最后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后,就可以言之凿凿地宣布他们都是不值得拯救的危险混血种……像高高在上的政客一样让人恶心。恐怕如果风魔武藏继续留在日本分部的话,他还会被当作一个值得大加宣传的典型案例。说你看啊只要好好改造,本家就会大发慈悲地给你们重新做人的机会,那谁谁谁就是这样出来的。” 他嗤笑着:“我只听过nba球迷给支持的球星贷款总冠军,吹某某无冠超鲨鱼一冠超乔丹。没听过法官给嫌疑人贷款犯罪,说虽然你现在才三岁但你在十八岁时很可能杀人放火,所以为了保证其余人的人身安全,我们现在就要判处你终生监禁。” 恺撒如此冷笑,对蛇歧八家的所作所为表示出极其辛辣的嘲讽。 他一贯这样,正如恺撒的母亲曾经摸着他的头发所说的:恺撒一直是这样善良的孩子。 反倒是另一边靠窗的楚子航置身事外不为所动,他对源稚生的讲述以及风魔武藏的故事都兴致寥寥。他只是怀中抱着村雨,静静看着悍马从喧闹的大街上飞驰而过,把零落的树叶卷在尾气里。 夜间的东京五光十色,充满着一股妖娆的魅惑感,而走马观花中能够让人一眼看到的总归是鲜花而不是牛粪,于是在楚子航眼中更显得梦幻而迷离。 道路旁边的霓虹与车辆的尾灯在他无悲无喜的眼底渐次掠过,仿佛长天上的雁阵在湖面投下波澜不惊的剪影。 和恺撒不一样,从鹿爸爸给他开门的那天起,楚子航他很早就懂得了这个世界是残酷冰冷的,只有命运偶尔会施舍般向众生洒下微光与糖。 “这是本家的私事。”源稚生面对恺撒的嘲讽生硬地回答,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语气又软下来了,“既然猛鬼众已经出现并且做大,那么争论这些全都没有意义。” “好吧,那让我们换个话题。你今夜邀请我们两人加入对猛鬼众的打击行动,是出于什么目的?”恺撒指间中夹着燃烧的雪茄,他换了一个话题摊开手掌提问。 “算是给上面一个交代吧。总得让你们学到点什么。”源稚生把香烟在烟灰缸沿上轻轻磕了磕,“夜叉,你一般逼供会怎么做?” “啊?”突然被少主点到名字的夜叉猛然一惊,他掰着手指回答,“扔进慢速搅拌的混凝土搅拌机里,死犟着不说的话最后就凝固成一根水泥柱。或者让他叼着烟头在身上泼满汽油,烟头燃尽还不开口那就会被点燃的汽油烧死……” “行啦行啦。”源稚生挥挥手打断了夜叉的讲述,“以前卡塞尔学院交换生来到日本分部,我们会让他们从蛇歧八家的黑道打手做起。带着他们去夜总会收保护费,告诉他们怎样能把人打痛但又不会达到伤残标准,比如隔着字典用铁榔头砸胸口……但这些并不适合你这位西西里岛的黑道少公子,黑手党给人刷房子的凶名赫赫在外啊。” “呵。”恺撒对此不置可否地轻笑。 “这些黑道手段说是逼供但透露出来的意思是不把人命当一回事……所以我们想了想日本混血种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贱如草芥的人命了。”副驾驶座上的源稚生转过头来问,“二位,你们杀过有血统失控风险的混血种吗?” 刚刚进入卡塞尔学院的楚子航轻轻摇头。 而恺撒微微点头。 “普通混血种呢?”源稚生追问。 点头。 “普通人中的凶徒呢?” 摇头。 “我杀过。”源稚生把烟蒂在烟灰缸中摁灭说道,“哪怕再问下去,有没有杀过普通人,我大概还是要点头。” “因为对面那三位混血种实在太强,所以这是把我们当作杀人的刀了吗?”恺撒有意把门阀两人划入了猛鬼众的范畴,向源稚生施加压力说道,“你的一套套说辞下来过于冠冕堂皇了。” “本家与猛鬼众对峙多年,只听过龙王和不知是否存在的王将。我和他们交过手,他们并不心齐。”源稚生掌心朝下压着膝盖上两把古刀淡淡地回答,“把龙王交给我就可以了。” “我才是刀。” 高速掀起的大风从敞开的车窗灌入,刮在源稚生脸颊上一如刀剑贴面而过。 他默默回想着在几小时之前,在会议上那些关于是战是忍的争执。 但他一意孤行。 开车的矢吹樱把视线从前方空旷的马路上收回,略略偏向一旁的源稚生。 这辆悍马最终要开去哪里只有她和源稚生知道。 那是猛鬼以血为酒,吞噬人心后狂舞高歌的极乐之所。 第一百零一章 男女 满地月光如泠泠流水。 贴满金箔的电梯门打开,樱井小暮脱下高跟鞋,赤足踏入铺着榻榻米的和式房间,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响。 有人在素白屏风后唱着缱绻的歌。 “寻觅复寻寻,辗转红尘无仙踪,莫非是幻梦; 辗转红尘呵无仙踪,莫非是幻梦? 问苍穹,贵妃何处?苦寻香魂影。 ……” 屏风上勾勒出如烟雾般的人影。 他在月光中且歌且舞,唱的是坂东玉三郎最近新编的歌舞伎《杨贵妃》,但音色比起原唱更为清丽哀伤,好像一树繁花散在风中,万种风情最难留住。 血红色的广袖和服随意起落,银白月光从刺绣的大朵大朵彼岸花上掠过,这场歌舞让人不禁想要流泪,即便台上腰若纨素的是男人,因为他美得是如此惊心动魄。 真正日本歌舞伎中的美人都是男子,他们以一生去观察并揣摩女性的美,最后在舞台上绽放的是超越性别的绝代芳华,歌声在举手投足之间足以倾倒台下众生。 而樱井小暮正是芸芸众生之一,即便她已经听过太多关于自己容貌的赞美。 人们常常说如果在江户时代之前,盛装华服的樱井小暮走在路上时,武士们会为了她拔刀怒而杀死其他的觊觎者,而她最后只会轻笑着从血泊中走过,像是妖艳的红莲。 但比起面前这样的美人,樱井小暮只觉得自惭形愧。她自忖是山溪中的清水,不过是偶然侥幸借得了九天之上夜月的美。 真正的美丽的是面前的男人,当他在天守阁上起舞时,连流云和长风也要为之驻足。 《杨贵妃》的余韵落下,男人闭目盘膝而坐,睁眼时猛地吐出一口猩红的鲜血,白木屏风上顿时绽放出斑斑点点的红梅。 樱井小暮顾不得繁复礼节,她急急以膝行的方式上前,跪坐在男人身边,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请您还是去看看医生吧。”她低声劝。 “不碍事。”男人从衣袖中取出一支玻璃管打开,仰头饮尽了当中色彩斑斓的药剂,“蛇歧八家的源家主来了吗?” 他随意把玻璃管捏碎成渣子,伸手在白帕中擦净,一双眼眸中金芒如同大潮起落。 被许朝歌一拳砸断的骨头和受伤的脏器,在龙血以及进化药剂的催化下,正在归位修复。 “已经在路上了。执行局局长标志性的悍马座驾,此时正飞驰在东京与大阪之间的公路上。”樱井小暮俯身跪在地上艰难回答,在男人的一闪而逝的血统威压下,她简直卑贱得如同蝼蚁。 “他带着哪些人?”男人完全敛去了眼中的金色。 “矢吹樱、夜叉。他的影子和家臣。”樱井小暮把早已准备好的照片送到男人手中,“还有卡塞尔学院本部的恺撒?加图索和楚子航。后两位都是单凭血统就能达到a级的优秀混血种。” 男人用修长的手指拂过照片上的一张张面容,最后停在打开车窗抽着香烟的源稚生脸上,他绽放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 “我们要疏散楼下那些客人吗?” “酒精、美人、财富、贪婪、罪恶……要是缺少了这些,极乐馆又何以称之为极乐?当他们踏入极乐馆时就应该做好这种觉悟,这里是黄泉极乐之所,徘徊于此的只有孤魂野鬼。”他说,“如果极乐馆存在于今夜为止,那就把哀嚎当作挽歌,让他们一起陪葬吧。”谷 “是否要通知旁边的贵客请求帮助?”樱井小暮请示。 “不,这只是我们的私事。”男人说完犹豫了一会,他轻轻摁在自己的额角,再次开口说,“把他身边的其他人拦下来,让他单独来到这里。能做到吗?” “是。”樱井小暮深深叩首应声,她没有回答能不能。对她而言只要是面前男人的吩咐她向来竭尽全力,纵然粉身碎骨。 “女人,别死了。”男人说着,把一个檀木盒子轻轻放在榻榻米上。 樱井小暮收下盒子,随后伸手缓缓攀上了男人的肩颈为他摩肩按背。 极乐馆中有幸接受过樱井小暮按摩的客人都称赞这是神明的赐予,所有人都能在她的按摩下得到从未有过的安睡和宁静。 这是樱井小暮付出过极大代价艰难换得的,但却只能让男人如钢铁般的肌肉稍微放松一些,不再绷紧如满月弓弦。 “王将出现过吗?”男人忽然问。 “没有。” “有指示吗?” “没有。” “呵,他不会真的被人给宰了吧。” 男人讽刺地笑了,他想起了许白帝当时接二连三地把“王将们”喉咙一一扭断的场面。她端坐在高高垒起的尸堆上,出现一个新的王将她就飞奔过去杀死一个,镶嵌入血肉中的面具无法摘下,就干脆连着脑袋一起打爆。如果对方不是从一开始就张口投降,那她不会再给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直到那个自始至终带着能剧面具的男人举手投降,露出两排黑齿嘴巴里发出谄媚又无奈的笑。 真好啊,自己何时能如此呢? 他长长地叹息,并非是羡慕许白帝的力量,而是她不可撼动的决意。 自己同样尝试过杀死王将,但当再度出现的下一位王将向他温柔问候时,他总会从心中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直到精神崩溃,在命运面前重新俯首帖耳。 男人一念及此有些烦躁,于是端起矮桌上加冰的烈酒一饮而尽。他反手搂住樱井小暮,放肆地亲吻着她的红唇。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毫无美感与技巧,是如此暴虐如此狂躁。男人的口腔中带着血和酒的腥甜,啃噬着女人的红唇一如暴风骤雨席卷过境,仿佛要把樱井小暮整个吞吃下肚。 但这样的吻依旧让樱井小暮如坠云端神情恍惚。她下意识地搂住男人的腰身,两人享受着彼此的温暖,相拥着久久沉默。 “女人,你很累。”男人的声音极尽温柔,如同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和我一样。” 樱井小暮没有回答,极乐馆开业以来她几乎不眠不休,猛鬼众的最高领袖王将素来神秘,仅仅指导大方向。而面前的男人除了杀戮和歌舞伎之外不过问琐事。随着她在组织中地位的扶摇直上,与之俱来的是各方压力与恶意。如果不是靠着龙血与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支撑,她大概早就倒下了。 仿佛要融化在温暖之间,樱井小暮猛然惊醒,她意识到这个拥抱已经太久,松开手想要放开男人,但自己娇小的身体依旧被搂住了。 “再抱一会。”男人把头埋在樱井小暮怀中说,“不要放开我。” 他说后半句话的声音低沉无力,好像是对拥抱着的樱井小暮说的,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第一百零二章 极乐馆 从东京到大阪原本需要七个半小时车程,但在矢吹樱狂躁的驾驶技术下,被压缩成了不到六个小时。 现在堪堪到凌晨四点,皎皎明月将落未落。赌场酒吧这种地方的客人往往会在倦怠之前爆出最后的狂欢。 大阪郊外的山中,极乐馆。 这是两个月之前新开的大赌场,以无上限的赌注和号称能够满足任何愿望两大特点,迅速在日本黑白两道高层风靡开来。 精致的小桥跨越了当中的一道山溪,连接了山中的大屋与马路。桥上穿着漂亮和服的少女们微笑着迎来送往。 大屋前后显眼的地方就能看到有许多肌肉虬结的男人在巡视,他们穿着统一的西装制服,敞怀持枪,至于隐蔽的暗哨只会更多。 但尊贵的客人们并没有因此感觉到被冒犯与不安,只要不触犯这里的规则那他们就是绝对安全的,荷枪实弹的男人是保护他们的。 日本是一个极其讲究规则的国家,整个国家像是一部复杂而严谨的机器,当中的每个人都被打磨得恰到好处,是这部机器上的零件,被规则约束着高速运转。 和高高在上掌握着黑道法律的蛇歧八家不同,本家要讲究盗亦有道,甚至还需要给打手们提供医疗保险和养老金。 但金钱就是极乐馆唯一一条规则。 贵宾室会对赢钱足够的客人敞开。在那里赌场会奉上陈年佳酿,由年轻貌美的女经理红袖轻卷,挑灯斟酒。喝到微醺时她会询问客人有没有什么心愿,说任何夸张离谱的心愿都可以提,比如和美人共度良宵、让仇人家破人亡,或者某些更为血腥疯狂不可于人前言说的愿望……但只要你赢的钱足够并且把钱转入极乐馆的账户,在这里你就可以得偿所愿。 源稚生把烟蒂扔在皮鞋下踩灭,缓缓结束了讲述。 “如果我的愿望是要成为世界之王呢?”恺撒问。 他眺望着山下溪水旁灯火通明的大屋,能够看到红色的水晶玻璃和深红的大理石地板,魅惑的光在其中摇曳,远远望过去极乐馆一如盛放在忘川河畔的红莲。 “大概没有人敢这样莽撞地问,越线之后无声无息消失在极乐馆中的客人也不在少数。”源稚生回答,“毕竟他们是猛鬼众,不是真正的神明。” “极乐馆接受客人和庄家直接对赌吗?”恺撒关注点又偏了,他言谈之间略有些遗憾。 “为什么会想到问这个?” “既然极乐馆以无上限赌注闻名,正常玩扔骰子比大小或者玩21点的话有人应该能把这里赌到破产,他们出千的话也能掀桌子。”恺撒想起了当初在学院寝室里许朝歌的手法和古德里安教授的言灵,笑了笑没有继续解释。 “有作战计划吗,强攻还是潜入?” 另一边楚子航出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他关心的问题听起来比恺撒更务实得多。 “樱。”源稚生偏头看向站在身后的矢吹樱。 眼神交汇之下樱心领神会。 她打开悍马车后备箱取出一个硕大的手提箱,打开后向几人展示,里面是成捆打包好的美元。 “大手笔。”恺撒轻轻鼓掌但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不愧是日本黑道的排面。” “这种箱子比较大,一箱里面有两百万美元。”源稚生合上手提箱说,“既然在赌场里赢到足够多的钱就能进入贵宾室,那没必要走《真三国无双》里清小怪打boss的流程。” 夜叉也拎着两个同样的手提箱走过来,分别把装有两百万美元的箱子递给恺撒和楚子航。 “《真三国无双》是什么?”没有童年的加图索少主一时无法搭上话。 “日本koei公司开发并发行的三国类动作游戏。”反倒是楚子航接住了源稚生抛出来的梗,“因为玩家和最终boss交手之前需要清理大量小兵,所以也被戏称为割草无双。” “楚君看起来不像是会涉猎这方面的人。”源稚生说。 “我有一个朋友。”楚子航淡淡地回答,“学长你呢?” “我也有一个朋友。”源稚生微微一笑,他举起手提箱向两人示意,率先向山坡下的极乐馆走去。 …… 沉重的雕花铜门被推开了,立刻有女服务生娇笑着上前招呼几人。 小钢珠哗啦啦落下的声响充斥了整个赌场大厅,骰子在跳动,杯中红酒如血,荷官分发着骨牌和扑克,女孩们发出让人血脉喷张的欢呼…… 大厅中的极尽奢华与各式花枝招展的美人都不需赘述。 恺撒回头看着镌刻在大门上的雕花说:“在各种浮华烟花之地,也会雕刻火焰与恶鬼的浮世绘吗?我还以为赌场的门上画的都是低胸装的舞女或者堆起的金山。” “极乐馆的掌权人大概正坐在最高的地方,笑看着赌徒们被狂赌深渊吞没。”源稚生不置可否地说,“踏入此门就相当于踏入地狱。在赌场上刻下警醒世人的地狱画卷,想想看还真是讽刺。” “你这样的黑道少主说这话也挺讽刺的。”恺撒耸了耸肩。 源稚生看了他一眼:“大家彼此彼此。” 几人并不着急下注,他们没去理会占据了赌场大厅半壁江山的柏青哥,弹珠游戏风险不可控并且后台可以直接通过电脑操控。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先围绕着21点、德州扑克和猜大小单双的台子观察。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提前去收集消息的夜叉匆匆赶过来。 “极乐馆关于进入贵宾室有一个明确的标准,需要赢到至少十二亿日元。”他压低声音说。 “也许你多带几个箱子我们现在就能推门了。”恺撒听到条件后,把玩着手中金灿灿的筹码轻笑。 十二亿日元大概相当于一千万美元出头,对坐拥大半个日本黑道的蛇歧八家来说不算大钱。 “我觉得还是用他们的钱买他们的命更好。”源稚生回答,“你们想好了要玩些什么吗?” “21点。”楚子航指了指当中的一张赌桌。 在宿舍里恺撒向芬格尔解释时,说卡塞尔学院有人能记住八副扑克牌。楚子航回去之后试了试,短期记忆他可以记住十副牌,必要情况下能记到十二副。 而荷官的洗牌必须当着所有客人的面进行,发到一半后剩下的一半弃之不用。如果能记住所有的牌加上简单计算,胜率无疑会大大提高。 “赌大小好了,我这人运气一贯还行。”恺撒漫不经心地用大拇指把筹码抛弃又接住,“有人说带着一美元去拉斯维加斯赌大小,连赢二十八次整个城市都是你的。你给的本金足够多,每次只要把身家全压上去,和庄家对赌连赢三次就能翻倍到一千六百万美元,足够让贵宾室开门。” “那我就德州扑克吧。”源稚生点了点头,带着樱和夜叉走向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大厅中无数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来了他们每个人的选择。 “你觉得他们各自会有什么愿望?” 顶楼的和式套房内,男人轻抚着女人绸缎般的头发说。 趴在他膝盖上的樱井小暮没有出声。 “总归是爱与恨,又或者是权与力。”他自问自答。 第一百零三章 21点 “补牌。” “补牌。” 21点的牌桌上,楚子航重复着扔出筹码、开口补牌、偶尔取回筹码的动作。 十万美金一枚的金色筹码在他手中轻若无物,抛在赌桌上眼睛都不眨一下。 半个小时之间这名少年拨开了赌桌旁围观的人群,带着两百万美元的筹码坐在了庄家的正对面。 楚子航坐下后没有理会服务员送到面前的红酒,而是先拿起了放在一旁的21点规则手册大致翻阅两遍。 在美女荷官洗出八副牌开始新一轮游戏的时候,他抛出两枚金色筹码宣告入场。 不论手气如何牌面如何,楚子航永远只抛出两枚筹码,不分牌、不投降、不买保险……先是输多胜少,筹码量最低的时候只剩不到五十万美元,但随着他逐渐熟悉这种游戏,手边的筹码又被再度拉回到一百万左右。 桌面上的牌堆要见底了,荷官稍微松了一口气。 当对面黑发黑瞳的少年坐下时,耳麦里的指令是在这一台庄,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赢到十二亿日元。 做不到的话第二天自己会被卖到东南亚去。而相反如果能榨干净对方的筹码自己则可以踏入贵宾室,为那些真正的贵客提供服务。 现在牌桌上只够再发最后两轮到三轮牌了,哪怕对方把所有筹码全部压上去,两轮下来全胜他也只能赢到四百万美元,距离十二亿日元也就是一千万美元还相差甚远…… 何况自己还有后手,洗牌的是庄家,虽然完全操控牌堆中的每一张牌是天方夜谭,但作为浸淫此道的老手,掌握最后两轮牌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那两轮牌就是自己的倚仗也是自己的棺材本,连着两轮给自己发到21点,那先天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可以把对方筹码清空直接击飞! 新的一轮开始了。 楚子航牌面上的两张明牌是一对十,这已经20点了,他此前从没拿到过这么大点数的牌。超过21点视为爆牌,所以20点几乎可以爆杀所有牌型。 这种手法作为勾引客人下重注的手段屡试不爽,即便明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庄家的陷阱,但哪怕那些资历深到被人砍光了手指的赌徒都很难经受住这种诱惑。 在他们眼里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翻盘的最后机会。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赌博就是这样。 而赌桌上,庄家一张明牌是国王k,另一张暗牌则是a。 在21点规则中,kqj和十统一算成10点,a牌则可以随意当成1点或者11点。 而在前两张牌就能凑成21点则被称之为“ckjack”。在极乐馆里,没有英式规则的“五星”反杀21点,所以这种牌型绝对是最大的,哪怕对手同样是“ckjack”,结果最多是双方握手言和。 甚至对面那少年没办法孤注一掷买保险,去赌她到底是不是“ckjack”,因为她的明牌是一张k而不是a,只有庄家明牌a点才满足买保险的要求。 手握这副牌型她是绝对不可能失败的! 加注吧,加注吧,足足20点的大牌,不要再玩那种无聊的二十万美金游戏了,把一百万全部allin吧…… 美女荷官内心在低语。 楚子航云淡风轻地扔出了两枚金色筹码,又扔出两枚。 “分牌。”他说。 这是坐上赌桌后,他第一次说了“补牌”之外的话。 荷官如遭雷击。 什么?他要分牌? 其他赌徒同样发出的低低惊呼,没人能理解楚子航诡异的行为。 21点分牌的规则很简单,只要玩家前两张牌点数一样,比如一对8,一对k……玩家就能再下一单同样的赌注,然后把两张牌拆开成两副牌,各自要牌再和庄家拼点。 这固然可以获得两倍的赔率,但只要其中有一副牌输了,那就视为全输。 一般人提出分牌是因为赌场限高,想要玩刺激的赌徒会选择分牌多次下注,而比分牌更大的场面是拖着全赌场的赌桌一起和庄家对赌!(参考龙四) 但极乐馆是没有限高的赌场,想要赢得多那就把身价性命一起压上去就好了,丢出两枚筹码然后要分牌,拆开的还是20点的大牌,委实让人难以理解。 他想干嘛? 难道想凑两个21点反杀庄家?但这样除了帅之外,也只能收回八个筹码,没有其他用处。 所有人都在疑惑。 没有反杀。 分别补在两张十后面的依旧是一张十、一张十,足足四张连在一起的两副20点。原本应该让围观群众惊掉下巴。 但荷官颤抖着翻开了她的暗牌a,两张牌21点,组成ckjack,把场上的筹码尽数吞吃。 “赶上了吗?”窃窃私语的人群外,突然有人喊话。 “你来得正好,最后一轮了。”楚子航回答。 “可以。”恺撒抱着一堆金灿灿的筹码强硬地挤到了赌桌旁边。 “喏,加上我原来的本金这里一共是八百万。”恺撒把筹码全部堆到楚子航面前,“极乐馆想在最后一轮再把我的筹码清空,所以之前他们放长线钓大鱼不会强行作弊。但他们没想到我会半路开溜,听骰子声音也挺费脑筋的,还是交给你吧。” 他冲着摄像头微笑,右手双指并拢,靠在太阳穴边上向外一甩,做出了经典的两指敬礼。 “一张十,还是一张十。” 还没有发牌,楚子航切出恺撒的四百万筹码推到了桌面上,他屈指敲了敲桌面说。 一张十被发在了他的面前,随后是第二张十。 和他所预见的一样。 牌面和倒数第二轮如出一辙,但这一次并非在之前就刻意安排好的。 在美女荷官的计算里,第一张十是发给楚子航的第二张牌,而第二张十是自己的明牌! 在楚子航要求分牌之后,楚子航补了两张牌,原本20点最多也只能补一张牌的容错率被撑爆了! 荷官的王牌“ckjack”现在被强行错开! 原本应该是暗牌的a现在变成了庄家的明牌,下一张……下一张只是一张六。游戏规则规定超过16点之后庄家无法补牌,她的17点会被楚子航的20点压死。 即便把a当作1点,现在7点的话要强行补到21点也根本不可能,因为她知道,后面跟着的牌是aakq! 无论如何凑数,最多达到19点或者爆掉,她始终没办法胜过楚子航的20点。 这少年可以清楚记得八副牌,甚至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布置! 她为自己精心准备的两副天牌“ckjack”。一副扑空、一副被楚子航付出少量代价就错开消弭无形。 好在对面那少年也许是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仅仅压上了四百万美元,他应该是需要留下翻盘的火种,其实只要他把筹码全部压上,自己就会输得一干二净被卖去东南亚! 下一赔一,四百万变八百万。反正这一轮他不会赢到一千万了,自己等下立刻结束这一轮,其他的让后面的人头疼吧。 但不等荷官松一口气。 “分牌。”楚子航把剩余四百万全部压上。 “什么?” “分牌。”他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两张20点选择分牌的奇景再度出现。 a……还是a。 荷官手中分牌的木片轻轻地掉在桌上。 “我在翻阅极乐馆21点规则的时候注意到一个细节。其他赌场分牌之后不承认ckjack,但这家赌场承认。我猜应该是因为黑杰克下二赔三,赔率1.5,比下1赔1的赔率更高。这是你们为了鼓励赌徒们下注而故意设定的。” 楚子航伸手翻开了荷官盖在桌上的那张暗牌六,这也断绝了荷官同样是ckjack的可能,而在牌桌上ckjack比普通21点更大,即便庄家补到21也是输。 10+a,ckjack胜。四百万,下二赔三,赢庄家六百万,算上本金共计一千万美金。 分牌,两副,再加上楚子航剩下的一百万。一共是两千一百万美元,足够把楚子航和恺撒一同送入贵宾室。 “其实什么时候结束这一轮游戏的权力掌握在你的手上,这是发牌荷官的特权。” 楚子航和恺撒抱着筹码站起身来。 “但你太贪婪了,你想把我当成证明自己的踏脚石。但你忘记了,贪婪是置人于死地的原罪,这里,是地狱。” 第一百零四章 邀请 庄家手中的两对被同花顺压死。 客人们爆发出惊呼和赞叹。 源稚生吐出口烟圈,毫不客气地把手中的半截柔和七星香烟戳灭在赌桌上。 汗涔涔的荷官面如金纸,瘫坐在地上萎靡不振。 身后夜叉伸手把桌面上所有筹码一扫而空。 恺撒是强行开挂,利用言灵?镰鼬把骰子摇晃的声音放大上百倍,并且在庄家动手作弊之前抽身而退。 楚子航是凭借高绝的记牌能力和对人心的把握,从荷官给自己安排的两副21点天牌中洞察了她的贪婪,选择毕其功于一役。 比较起来,源稚生用两百万美金赢到一千多万的过程很是乏味,一是本金足够多,而是他技术的确强。 对他这种超级混血种而言记扑克牌不是多困难的事。牌好就跟,牌差就扔,永远选择最高牌效的稳健打法,而牌堆越少他能把控的牌型就越大。 最后牌河见底,他成功用一手难得一见的同花顺完成通杀。 一枚金色的筹码被抛进夜叉手中敞开的布袋里面,鼻梁上架着一副女士墨镜的恺撒走了过来,他的眼瞳中隐约还有未彻底消弭的金色。 特定的声音经过言灵?镰鼬的作用会被数百倍放大,骰子撞击四壁发出尖锐的巨响,而挖出点数的一面落地的声音更为沉闷。对点燃龙血的恺撒来说这些动静简直如同雷霆震落。 在他旁边,怀抱着大堆筹码的楚子航一言不发。 两人都已经达成了十二亿日元的目标。 “你们那里多少?” “两千一百万。” “我们赚的钱够了吗?”源稚生伸手从布袋中掏出一枚金色筹码,夹在两指之间端详着。 “看样子是够了,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这么着急。”恺撒伸手探入风衣,看着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黑衣男人,脸上流露出轻笑。 他想起了进来之前源稚生和楚子航的对话,于是开了个玩笑说:“难道我们还是要割一遍草?” 肃杀而狰狞的气息充斥了纸醉金迷的极乐馆。 原本惊叹于恺撒他们所博取赌资之大的客人们纷纷退后了,被金钱与美人点燃烧红的神经在冷却下去。面对怀中枪械已经上膛的男人们,生死的欲望终于高过了对金钱的贪婪。 识趣的客人争相退出了青铜大门,门上雕刻的恶鬼注视着他们来而又去,在地狱中走过一遭。石板桥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车辆喇叭互不相让,有人脱下高跟鞋赤脚快跑,大阪山中原本的鸟鸣风吹被压过了,一切显得嘈杂而喧嚣,远没有他们来时的从容安然。 “你们以前的规则不应该是赌到十二亿日元的客人能够被迎进贵宾室吗?难道现在欢迎方式又更改了?”源稚生嘲讽道,“无礼的畜牲。” “这种话从蛇歧八家的天照命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让小暮感到由衷的喜悦。” 婉转的女声响起,正面的男人们应声温顺地让出道路,披着如血红衣的樱井小暮越过人墙站在了几人一丈远的地方。 她明眸皓齿,长袖善舞。 只是初见面,女人的美便如同接天的狂潮般扑面而来。 她的眉眼间妩媚而多情,即便衣着复古且保守,但依旧可以从款款扭动的腰身处窥见身段的曼妙。樱井小暮虽然只是静静注视着众人,眼神中却藏着欲说还休的万种风情,对视之下让人仿佛听见了情人的呢喃低语。 成功在极乐馆中立足的没有庸人,哪怕是最底下以笑娱人的服务员。何况樱井小暮能够以女子之身让这些荷枪实弹的男人做到令行禁止。 恰如同雨后山中生长出的色彩斑斓的菌菇,她表面上看起来有多么美味,事实上就有多么危险。 “毕竟在绝对正确的本家眼里,我们只是见不得光的蛾子。”她听闻源稚生的斥骂并没有动怒,眼中满是薄凉的笑意,“或者是鬼。” “在下樱井小暮,是这座赌场的经理。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各位贵客到贵宾室一叙?”她向着几人屈身行礼,“为贵客实现心愿,是极乐馆唯一能做的事。” 源稚生的视线忽略了那张宜喜宜嗔的容颜,落在了她肩头的红衣上,那是男人的衣服。 他心中微微动了动,无端想起了那些旧人旧事。 “是无论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吗?” “当然,无论什么样的愿望我们都会尽可能地满足您。”樱井小暮躬身向几人揖礼。 “包括让你们猛鬼众去死吗?”源稚生又点燃了一根香烟说,“要是包括的话,那就去死吧。” “如果您能付得起代价的话当然可以。只不过一千万美元买猛鬼众的命可还远远不够。”她声音轻柔,而杀意森寒,“上一次有位客人的愿望是亲手为自己被逼跳楼的父亲报仇,他付出了十二亿日元和左手的尾指。那么,天照命您又能为了斩尽天下的恶鬼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不绝于耳的咔咔声从响起源稚生身上响起。 几十把手枪枪口第一时间指向场中央的五人。只要樱井小暮一声令下,之后就是枪膛中底火炸裂,弹雨倾泻而出。 “多年以前我就已经付过足够的代价了。”源稚生轻声说,“如果你真的知道。” 他直视着樱井小暮的眉眼,但从中窥见的依旧是虚伪客套的微笑。 “小暮又怎么会知道您口中的代价是什么呢?天照命阁下的金口玉言对小暮来说过于深奥了,还是请您跟我来吧。”樱井小暮躬身邀请。 恺撒和楚子航眉头皱起,他们本就是好胜心与自尊心极强的那种人,同样是把赌桌上的荷官赢得心惊胆战,但此刻却被樱井小暮的邀请明确摒弃在外,这让他们心底多了几分不悦与薄怒。 只听见刃口磨过金属发出冷冷的锐响,狄克推多和妖刀村雨齐齐出鞘,映照着极乐馆中瀑布般洒落的光线,刀身上泛起彻骨的寒意。 两双熔金大灯般的黄金瞳点亮了。 “同样赢到了一千多万美元,樱井小姐你不准备过问一下我们的愿望吗?”恺撒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他双目如电直视着樱井小暮,“比如和你共度良宵之类的。” “如果恺撒先生的愿望是这个,那么我这位弱女子也自然应该尽己所能地满足您。”樱井小暮轻笑颔首,“但现在请暂且容我先带着天照命去赴约吧。” “让他来见我。”但源稚生没有挪动脚步,他指间夹着燃烧着的香烟说,“你们猛鬼众的龙王,又或者是最上面的王将。” 樱井小暮闻声收回了脚步,她转身认真地凝视着源稚生:“我觉得您还是跟我来比较好。” “是威胁吗?” “不,只是单纯的建议。” “那我们就是没得谈?”源稚生望着樱井小暮,毫不留情地把视线顶了回去,在他眼中同样金芒密布。 对上黄金瞳的樱井小暮如遭重击,她被这股威压强行摁住后退数步,直到那只仿佛抓住了自己心脏的手掌松开。 她摸着衣袖中的檀木盒子大口喘息着。 “让他来见我。”源稚生重复了一遍。 这是双方谈判的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樱井小暮不能给源稚生一个满意的回答,那么接下来就是枪火齐鸣,流血漂橹。 《青葫剑仙》 第一百零五章 龙血 “喂,李赤皇,我得提前说好,这一针下去你可能会死。” 极乐馆顶楼的另一套和式套房中,许白帝关掉了游戏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从角落里拖出一个旅行包,在里面翻出个一个长条楠木盒。 打开盒子后,黄色丝绸中静静躺着的是一根医用注射器,旁边则是一瓶深黑色、堪比原油的粘稠液体。 “这是我的东西我自己当然知道。”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李赤皇轻轻点头,“但是不注射古龙血清的话,我也同样会被审判杀死。” “你有这个觉悟就行。” 许白帝伸手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露出底下可怖的身躯。 从腰身往下,李赤皇双腿上的一半血肉被审判切割殆尽,黏连的筋膜与森森白骨清晰可见,即便他一直维持着暴血状态,沸腾的龙血也只能让死亡不至于扩散开来,还不足以让他痊愈。 “这种程度的审判对我来说还能扛住几发的,只要不被许朝歌的那柄剑砍到问题都不大。”许白帝拍了拍床沿说,“但你们好像正面挨一发都挺难。” “常规次代种面对审判,一发伤两发死,少部分可能挨得住三下。”李赤皇说,“我能挨一下不死已经很幸运了,祝融毕竟不是夸父,也不是所有混血种都和你一样。” “你要是能三度升格血统的话,过段时间应该也能痊愈。”许白帝把古龙血清摇匀注入注射器内。 “那得等到回去参加洗血仪式之后了。”李赤皇回答,“不然我现在这种状态贸然升格血统,九成九会直接变成死侍,然后被你顺理成章地宰掉。” “有辉夜姬把天枢和诺玛挡在外面,我其实现在宰了你,再把人头往隔壁一扔,李阀也没证据说是我杀的。”许白帝笑了笑说。 “但血统不会允许的。别忘了上一次的‘天变’是怎么来的。”李赤皇面对许白帝的调侃依旧波澜不惊,“我死之后,你没办法控制对补全血统基因的渴望,所以你一定会吃了我,和彼此吞噬渴望进化的纯血龙族一样,到时候你就会化龙。” “你也许可以试一试白王的精神权柄能不能帮你保持冷静,阻拦住这种诱惑。或者你是不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李赤皇补充道,“但你们家的大爷爷是前车之鉴。他在四方院子里还好吗?” “挺好的,过年前的那段时间我去看过他,他还在种着花花草草。”许白帝狡黠地笑着说,“不过你忘了一件事,我又不是许阀少主,门阀之间的诅咒在我面前是不成立的。我可以杀了你,血统也不会逼着我去当食尸鬼。” “那你们许阀的‘龙心’在谁身上?”李赤皇皱眉不解,“你是凭借天生血统就有这么强?” “momo这小姑娘没有龙心也能有溯这种言灵,我能觉醒夸父又有什么好意外的呢?又不是非得靠那东西拔擢才能让言灵进化。”许白帝甩了甩马尾说,“你可以猜一下许阀的‘龙心’在哪里,失踪的许长安,外面的许朝歌,还是就在我身上?” “无所谓,没什么好猜的。”李赤皇望着天花板说,“你要想杀我早下手了。赶紧帮我打血清吧——记得到时候按住我再打一次锁定剂。” “确实,注射古龙血清的话,你至少还能搭配使用锁定剂。你变成死侍的概率虽然不到九成九,但也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 “就像给抽卡游戏充钱还得看公司是什么样。有的公司一半概率是真的有一半,有的公司一半概率约等于零。” 许白帝学着电视剧里护士打针的手法,屈指在管壁上弹了弹,她又有些疑惑地问:“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momo给你来一发言灵。还露出半截身子骗他们两个,说自己其实还好。溯这东西挺邪乎的,生死人应该不行,但肉白骨倒是很简单。” “momo也还没进行洗血仪式,溯这个言灵她现在负担不起。”李赤皇淡淡地说,“打吧。”谷 “我还以为你会说是因为李陈两家的血仇?” “是李阀和陈阀之间的血仇,不是我和她之间的血仇。”李赤皇催促道,“打吧。” “现在你又学会切割了?知道丁是丁卯是卯,怎么在飞机上家族的荣耀倒是张口就来。”许白帝嘟囔着,“我数到三。” “好……三!” 许白帝猛地把针头扎入了李赤皇脖颈,注射器强行推到底,把古龙血清尽数注进他体内,涓滴不剩。 随着血清的注入,李赤皇体内仿佛点亮了一轮的太阳,狂躁的力量从他身躯四肢百骸中奔涌而出,巨大的力量甚至撼动了一直压制住他的许白帝。 随着全身血液循环,将血清送入到机体各处。不断依靠龙血自愈,又不断被审判撕裂的血肉终于迎来了转折, 细胞在强烈的刺激下疯狂分裂,垂体分泌出各类激素,白骨上肉芽肆意生长,血管神经肌肉依次重现交织。 李赤皇眼中的黄金瞳不受控制地猛烈颤动着。 被褥连同榻榻米都一起被点燃了,超过五百度的金红色火焰爆燃,将李赤皇躺睡的整张床全部笼罩。 须臾之后,李赤皇已经痊愈的身体直接跨过了人龙的分界。先是皮肤异化,埋藏着血管的皮下组织突变,青黑色的剑盾形龙鳞爬满了李赤皇全身;之后是骨骼突出,头骨再度生长形成面甲,背部隆起两团鼓包,腿部出现反关节的外附骨骼,就连指甲都化作利爪。 龙血在狂欢轰鸣,最后终于走到了进化之路的又一个高地。 背部鼓包被撑破,血雨泼洒,翼展超过三米的大翼在月色中尽情舒张。 大翼狰狞,上面粘液与血丝密布。 李赤皇以手成爪,猛然掏向许白帝心脏。 但许白帝眼中同样金光大放,龙爪划落在龙鳞上摩擦出剧烈的火星。 血统直接二度升格的许白帝伸手攥住了李赤皇的手腕,瞬间把对方扯过来,狠狠一拳轰在他的腹部。 仓促之间李赤皇凶性大发,一口从许白帝肩头撕下大块血肉。 地板被巨力撞碎了,李赤皇把身躯从混凝土中拔出,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嘶吼,他承受住许白帝的一拳看起来毫发无损。 “我现在懒得和你打,你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去活动一下手脚。” 许白帝拍了拍自己肩头瞬息愈合的伤口,她指了指脚下的地板。 李赤皇望着许白帝的眼神中,浮动着剧烈的挣扎。最后他双翼收拢,带起无尽的火焰,一头猛然扎穿了楼层之间的天花板。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第一百零六章 暴走 “天照命您何必至此呢?” 樱井小暮抬手,将刚才在踉跄后退时垂落的发丝重新挽过耳后,她轻轻咬着和服,眼中烟波流转,红唇和衣袖尽皆如血。 “五。” 楚子航打断了樱井小暮的话术,面无表情地开始倒数。 他没有特意压低声音,在此刻落针可闻的极乐馆中,以场内混血种的身体素质,所有人都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的最后通牒。 “四。” 所有枪口齐齐压低,从大脑到心脏。在楚子航的倒数声中,黑衣人手枪的准星将他当头笼罩。扳机被压住轻轻颤抖,上面的每一根手指都仿佛重若千钧。 但只要樱井小暮没有下令,那根悬系住平衡局面的弦就不会崩断。 “三。” 樱井小暮抬头望向源稚生,她已经做好被那双黄金瞳震慑的准备了。但站在中间的男人敛目低眉,把视线投向脚下的大理石地板,依旧在不动声色地抽着即将燃尽的香烟。 显然他的决意与楚子航不谋而合,无可动摇。 “二。” 楚子航的黄金瞳在激烈颤抖着,一如沸腾的熔岩,当中涌起了无数浪与潮。血管中的龙血被推向新的高度,在无人注意到的手腕与后背皮肤上,密密匝匝的龙鳞逐一生长。 随着暴血的推进,他的喉中繁复的龙文正在本能的酝酿,连楚子航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从未展现过的言灵即将露出狰狞的爪牙。 “一。” 他轻轻吐字。 极乐馆的灯光熄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下来。但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头顶的天花板吸引。 那里有无数藤蔓般扭曲生长的红色丝线,形成了唯一的光源。 伴随着红线蔓延开来,滚滚热浪自极乐馆顶楼一路向大厅奔涌而下。 “散开!” 恺撒率先反应过来,放声高呼。他甚至来不及把狄克推多插回去,只能单手猛然拔出沙漠之鹰向头顶扫射。 镰鼬带回了心跳声,如同怒龙般咆哮的心跳声! 有什么东西正破在破墙砸楼,从上到下直直朝着赌场大厅坠落。 天花板在恺撒出声提醒的下一刻崩裂了,无数碎石裹挟着火焰向四周随意迸溅。 持枪黑衣人没来得及反击就被碎石射中,身上瞬间形成巨大的贯穿伤。碎石上面的火焰如同粘稠的热油,随之凶狠地咬住了他们的西装和血肉。 更多的碎石与火焰砸落在赌桌、座椅和地板上,柏青哥中的弹珠发出激烈的碰撞,机器发出蜂鸣,灯光凄厉地闪烁。 场面好像是撒旦带着三分之一天使叛出神国天堂的那一刻,他们变成了天与地之间的流星,在大地上撞出巨大的豁口。 满地半熔融的岩浆流淌,汇聚成金色的河流,当中的光芒比极乐馆昔时的灯光更为璀璨。 无尽的火浪中,有人振荡双翼,仰天发出痛苦的嘶吼。 他没有理会在火焰中挣扎的众人,漫无目的地在赌场大厅中独自游荡,火焰拱卫着他,在他脚下如同盛开的花路。 进入龙骨状态的源稚生随意用刀鞘拨开了射向自己面前的碎石,他望着火焰中人立而起的半龙生物,眼瞳骤缩。 “李赤皇?”看过门阀四人资料,恺撒没有再顾忌的源稚生,他先一步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是,龙形死侍?” 大翼、龙尾、咆哮,如出一辙。 楚子航没有见过三度暴血的许白帝,面对这种状态下的李赤皇,他瞬间回忆起了笔记中的那些简笔画。 龙化的李赤皇随意挥手带起满天热浪,将附近一切尽皆吞没。 “你们快跑,把外面的悍马发动起来。”源稚生转身向四人吩咐,“我来拦住他。” 他双手分开如同护崽的母鸡,各自持刀掩护着几人后退。 矢吹樱和夜叉依言立刻后撤。以他们两人的血统即便选择留下也于大局无益,阴流这个言灵带起的气流甚至吹不到对方面前,暴走的李赤皇带起的焰浪瞬间就能吞没二人。 火焰中的李赤皇感受到还有生物没有死去。他偏头望向尝试逃离的几人,锃亮的黄金瞳中满是渴血的暴虐。 巨大的双翼振荡,李赤皇在瞬间以肉眼难以分辨的极速撞向源稚生手中的双刀。 在他的身后点燃的火焰如同海啸狂潮。 下一刻,古刀刀刃猛烈震颤,蜘蛛切与童子切在龙爪上摩擦出镁条燃烧般的炫目火花。 源稚生准确地架住了李赤皇,他借力扭动腰身,翻转身躯猛地一脚踹在对方胸口,两人一触即分各自倒退。 但在区区两三秒的接触时间内,高温就已经让源稚生的头发都受热蜷缩了,皮鞋鞋底正面接触到李赤皇的只是一瞬,同样也被烫穿烧烂。 源稚生拍灭了风衣上的火焰,他握刀的手腕处留下了一块淡黑的烧伤,在龙血的高速自愈作用下迅速变淡。 表面上是平分秋色,甚至源稚生趁着李赤皇龙化后战斗技巧大跌的机会还踹了他一脚。但源稚生本来就在重伤后只静养了一天,方才对撞之后现在肋骨还抽搐作痛。 如果继续打下去,他的言灵又不是肉体强化类,光是李赤皇周围超过千度的火焰就足以把源稚生烧成焦炭。 但哪怕被烧成焦炭也要拔刀,矢吹樱和夜叉没有彻底安全之前,他必须锁住李赤皇。 对源稚生而言,家臣们把性命托付给君王,君王就有责任守护好他们。 来吧,他伸手撕去了半截衣袖,摆出了心形刀流的起手式,带着双刀轰然撞入李赤皇怀中。 “猛鬼众这群狗娘养的,怎么在赌场里藏着这种东西?” 恺撒口中怒骂,面对李赤皇的扑杀他边退边开枪,为源稚生提供些许聊胜于无的干扰。 沙鹰的枪口喷吐着火焰,但金属子弹在接近李赤皇身前一米之内全部被熔化成铁水,滴落在焦裂的石板上发出滋滋声响。 “他周围的火焰温度恐怕已经接近一千摄氏度了。”楚子航注视着火焰的颜色,神情凝重地分析。 “那你说怎么办?” 恺撒踩着燃烧的赌桌起跳,险之又险地躲过了李赤皇随手挥出的一道火线。 “更换枪械或者更换子弹。”楚子航回答,“他的言灵是某种火焰,金属掌控是青铜与火之王才具有的权柄。常规手枪之所以没办法对他造成伤害是因为动能不够,金属子弹在洞穿火焰之前就被熔化了。所以我们要么提高子弹的速度要么提高子弹的熔点。” “你们猛鬼众既然有本事养男人,还有本事养几架火神炮吗?”恺撒朝着一旁瘫坐在角落里的樱井小暮喊话。 “抱歉啊恺撒先生。”樱井小暮从血红和服的衣袖中摸出了檀木盒子,她向恺撒俏皮地眨了眨眼,“极乐馆是让客人实现心愿的地方,可惜目前还没有哪位的愿望和火神炮有关。” 明明胫骨都已经被碎石打断,疼痛让樱井小暮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但她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坚持有礼有节地回答恺撒的训问。 望着天花板上破碎的洞口,樱井小暮微微有些失神,手中下意识攥紧了男人给他的试管。 她拔开木塞,想要将药剂一口饮尽。 但一只纤长的手掌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药剂被劈手夺去,戴着般若面具的男人把试管摔碎在火焰中。 男人把樱井小暮整个抱起,纵身掠过火焰把她放在了楼梯转角处。 在那里,百无聊赖的许白帝正单手撑住脸颊,看着火海中疯狂对撞的两人。 “保护她,我欠你一个人情。”男人向许白帝请求。 “可以。”许白帝微微颔首,“这种状态下的李赤皇我处理起来都很棘手,你小心别被打死了。” 她另一只手中,正漫不经心地旋转着一根已经空了的注射器。 第一百零七章 厮杀 青黑色的龙爪锁死了古刀,狰狞大翼呼啸着向敌人的肩颈处挥落,膜翼最顶端的骨刺如同烧红的钢针。 源稚生手腕处骨骼爆响,他果断松手弃刀,踏步沉肩,以八极拳中顶心肘的姿态撞入李赤皇胸口。 八极拳本就以刚猛暴力闻名,顶心肘与铁山靠作为当中的两大杀招更是凶狠绝伦。 龙骨状态下的巨力贴着剑盾龙鳞零距离爆发,哪怕是注射古龙血清后龙化的李赤皇都不由得踉跄倒退数步,在大理石地板上踩出熔融的破洞。 不过原本足以击穿钢铁的一肘落在他的胸口却效果寥寥,一小片龙鳞被手肘顶碎之后,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李赤皇脚踝与小腿骨骼扭转出一个令人咋舌的角度,他在硬生生承受住这一击之后很快站定。 背后的大翼随意挥舞振动间掀起无数风火浪卷,外骨骼面甲在颤抖着,李赤皇摸了摸胸口上的红印,朝着源稚生咧出一个可怖的微笑。 和那些被火焰瞬间吞没或者只会狼狈逃窜的蝼蚁不同。在他眼里,现在终于迎来了一位足够有趣的对手。 另一边的源稚生伸手撕碎了自己身上被点燃的西装外套,与李赤皇接触的瞬间,高温就在他的肘部与肩膀处烧出一片焦褐的伤口。 血肉和当中的神经在来不及反应之间就碳化了,血液同样汽化蒸发,甚至没有痛感传输到他的神经中枢。 幸亏李赤皇本身也不是以身体素质见长的混血种,否则在眼前的这种龙化状态下,不会暴血的源稚生根本没有和他角力的资格。 但以超越临界血线的血统为基础,在古龙血清增幅之后李赤皇的身体素质依旧全方位压制了源稚生。如果不是因为理智的缺失,导致他无法使用出十成十的力量,源稚生现在只有败逃一条路可走。 但即便看上去两度交手都略优,事实上源稚生依旧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的佩刀蜘蛛切和童子切已经被李赤皇甩过一旁,常态下清水般的刀刃如今在火焰中烧得通红,刀身上的纹路扭曲如垂死之人的爪痕。鲜红的火光凝聚在刀尖上,仿佛是被熔化后垂垂欲滴的铁水。 来吧。 源稚生露出上身块垒分明的肌肉,用撕碎的西装布条在拳头上缠出两个简易拳套。 他偏头看了看身后,矢吹樱和夜叉已经推开火红色的青铜大门离开,这才终于放下心来,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蠢蠢欲动的李赤皇身上,摆开了拳架。 和他所最精通的心形刀流一样,决绝霸道的罗刹鬼骨之下无物不可斩。源稚生所修行的拳法同样是刚猛的八极拳和泰拳,配合他龙骨状态的巨力,一拳足以把常规死侍的心脏打爆。 下一刻,李赤皇咆哮着重重踏在地板上,双翼聚拢形如一枚尖梭,整个人变成一道火线,瞬息间横跨了半个赌场大厅。 黄金瞳爆燃,源稚生沉腰出拳。 但有人出手比他更快。 焰浪之中仿佛升起了一勾明月,从天而降的躁狂风压一时之间吹灭了两人脚底的火焰,一把造型古朴的太刀横斩在李赤皇聚拢的双翼上,爆发出巨大的金铁交鸣,火星稠密。 代替源稚生与李赤皇对撞的男人倒飞而回,他在空中翻转腾挪,屈膝落地卸去了庞大的力道。 “猛鬼众的龙王,还是王将?”源稚生偏头问,“为什么帮我?” 戴着般若面具的男人没有回答,他嗤笑了一声,甩开了身上着火的和服,露出底下只穿着素色单衣、削瘦而苍白的身体。 他手腕翻转,刀尖遥遥对准了那对大翼的中线。 “情况不太妙。”恺撒卷起衣袖,捂住口鼻试图阻挡吹来的烟尘,“这样下去大厅里的氧气马上要被耗干净了。” 楚子航同样用手帕捂脸,他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火场说:“从李赤皇现身到现在才三分钟,以他的状态我们赌不起这个言灵可以持续多久。” “你想到了什么能解决的办法吗?”恺撒凝视着场中对峙的三人,向楚子航问。 对方在理论课程上一直是认真听讲、专心做笔记的好学生,态度和成绩甩开恺撒老远。 “把他引入极乐馆外面的山溪当中。即便水源不能阻止他继续放火,也可以避免大理石地板熔化崩碎造成二次伤害。”楚子航回答说,“至少也要是足够宽敞的空间,再强的混血种也要呼吸。” “问题应该不大。”恺撒颔首接受了楚子航的提议。 “其实直接跑就行。樱和夜叉已经离开了,我们两个跑的话随时可以跑,李赤皇的注意力不在我们身上。”楚子航反手握住村雨刀柄,“你想跑吗?” 但不等恺撒回答,一道汹涌的火浪朝着两人兜头笼罩。 听见滚滚风声的恺撒瞳孔一缩,他抬腿猛地踹飞了一张赌桌砸向火浪。一旁的楚子航翻身躲开,手中村雨频闪挥砍,数刀之间刀刃绞灭了残存的火焰。 “看起来我们现在也被他盯上了。”冲出火浪的恺撒笑了笑,用力握紧了狄克推多的刀柄,“还真有够看不起人的。” 在两人面前,赌场大厅中人立而起的龙形怪物正缓缓转动脑袋,向他们同样露出一个森寒的笑容。 源稚生两人的攻势在他转头的瞬间飒地展开,般若恶鬼的刀光如潮,而源稚生的拳肘带风。 浓烈的杀气像一堵高墙一样压向李赤皇身前。 “加图索家的男人从来不会当逃兵。你呢?” “我发过誓,我再也不会独自逃了。”楚子航隐去了自己的往事,轻描淡写地回答,“上吧。” 似乎两把火红的折扇在李赤皇面前打开,矫如虎豹的楚子航踩着赌桌踏步跃起,经暴血提升后的身体素质在这一刻领先了恺撒。 村雨的清光从腰间的龙鳞处闪现,来势凶猛,看起来想要把李赤皇在当中腰斩成两半。 如果对方要用爪子或者其他东西阻挡的话就正中了他的下怀。一旦被村雨粘上接下来就是楚子航最擅长的断刀十三连斩,这种技法乏善可陈,无非是借助刀刃回弹的力量,让之后落下的每一刀都比上一刀更加凶猛沉重。 对于一般人来说十三这个数是虚指,代表数量之多,而实际上能达到的少之又少。 只有那些真正的刀术大师才能以完全相同的姿势和轨迹,在对手刀刃的同一位置接连砍出十三刀。 但对作为精英混血种的楚子航而言,十三连斩决不是自己的极限。血统觉醒之后他尝试过,在全力状态下自己足足可以挥出两百多刀,能够把原始森林中数人都无法合抱的参天古树直接砍成两半。 但下一刻,村雨刀刃落在李赤皇身上传来的反震力量,几乎让楚子航无法掌控。 楚子航的连斩还没开始就被扼杀了,那一根由尾椎骨衍生出的龙尾狂暴地拍在村雨上,连刀带人将楚子航整个人踉跄震退。谷 跟在他身后的恺撒侧身闪避躲开了横扫的龙尾。源稚生的拳头砸向李赤皇的腹部,般若的太刀则以唐竹的姿态劈落,而他使用的阿萨辛寸手刀同时也锁定了敌人脖颈处的龙鳞。 李赤皇只有两个爪子,而龙尾刚刚扫出怎么想都无法救驾,这一阵的连绵攻势他必须吃下! “砰!”观战的许白帝右手原本攥紧的五指蓦然一松,她的口中发出枪弹出膛的拟音。 “轰!” 一道贯通了天花板与地板的火焰喷泉在恺撒面前彻底爆发,橘红色的火环瞬间把空气加热,磅礴气浪与火焰冲击把三人掀得倒飞出去。 果然,在三人的刀剑与拳脚临身的刹那间,战斗本能挖掘了李赤皇血统中的言灵。 他根本没有理会斩落的刀剑,而是仰天咆哮,血管中龙血被推向更深的地狱。在他脚下熔融出坑洞的地板彻底炸裂,爆炸激射出的碎石在恺撒脸颊上划出深深血痕。 般若恶鬼反手将刀刃插入地板中,在冲击波的推动下划出一条数尺的豁口。 源稚生双手交叉护在自己身前,细密而滚烫的碎石从他身躯和手臂上擦过,带着巨大的动能与高温,擦出一道道血痕和黑印。 “咳咳。” 烟尘弥漫,火焰四溅,恺撒撞塌了一张赌桌,缓了缓气之后拎着猎刀重新翻身站起。 “你要感谢最基础的热胀冷缩。”楚子航横刀拦在恺撒面前,“要不是因为温度陡增,导致空气受热膨胀产生巨大的推力,你大概率是要被烧死了。” “你要干嘛?”恺撒擦去了嘴角的一丝血迹,他望着眼前的楚子航大吃一惊。青黑色的龙鳞在楚子航的手背上和领口下方生长出,龙鳞上闪烁着锋锐的光泽,一股残酷与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 楚子航没有向恺撒解释,他埋低身体,收刀于腰际,向不远处正在张狂大吼的李赤皇撞去。 “破。” 满天火焰中,他本能地向中央那根火焰喷泉大声吼出了第一个龙文。 潜心修炼一个月的血统精炼技术后,此时楚子航体内的龙血彻底沸腾。 精神层面上,代表龙族暴虐的一面暂时压过了人类的一面。镣铐松绑后,龙族的基因活跃,龙血进一步提纯,向秘党划下的临界血线进发,把龙化特征悉数反馈在混血种的身上。 暴血时,楚子航眼中的黄金瞳剧烈震颤着,一如濒临喷发的火山。 汹涌的龙血仿佛是在强行推动着楚子航前进,他无意识地吐出了一组深奥的龙文音节,将自己的言灵吟诵到底。 “好极了。”许白帝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包薯片,她望着场中点燃的第二团金色火焰,伸手在樱井小暮的和服上擦了擦。 《第一氏族》 而樱井小暮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因为磅礴的光和热在瞬间充斥了她的视线,回神之后她才发现刚才自己视网膜上好像只留下一片空白,而眼睛又确实酸涩。 仿佛刚才有数枚凝固汽油弹在这座地狱火场中炸响。 红黑色的爆炸云团正在冉冉升起,云团底下是流淌着的赤红火焰。冲击波与轰鸣声将极乐馆四面残存的玻璃全部震碎。 “言灵?君焰。”许白帝嚼碎了薯片,口中轻轻吐出了这个名词,“秘党言灵序列表中足以排到第89位的危险言灵。哪怕在青铜与火之王所掌握的权柄中,君焰也是独树一帜的存在,让人难以忽略。看上去他的血统有点难得。” “但光凭借君焰这个言灵可是远远没办法撼动祝融的啊。”许白帝喃喃自语,“因为李赤皇那家伙的言灵本来就是由君焰升华而来的。” “闪开!” 耳边传来镰鼬带来的回声,有恐怖的心跳和风声夹杂在君焰的爆鸣中。 恺撒手中双枪连续扣动扳机,六发子弹在0.2秒中之内向楚子航身侧爆射而去。 这一刻恺撒超水平发挥,能把他留在卡塞尔学院中的枪械记录再拔高一个层面。双枪的射速几乎媲美了低阶刹那,弹道相互交叠组成一片弹幕,枪口的火焰接连点燃,简直像是绽放出了两朵血红的花。 暴怒的嘶吼响彻了大厅,一道夭矫的身影从黑红爆炸云团间杀出。风声的锐响当中,两只龙爪直直向楚子航的心脏与大脑掏来。 村雨翻身封于胸前,脑袋尽量偏向一侧。楚子航在间不容发之际选择了最正确的做法,索命的龙爪如同射出的铆钉,狠狠钉在刀刃上击打出连串火星。 好在炼金刀具的质量顶住了,不至于让龙爪穿透刀刃后在楚子航胸膛留下血口。 而因为此时李赤皇的主动拥抱,恺撒射出的子弹在熔化之前终于射中了他胸口的龙鳞。 沙漠之鹰的口径还不足以突破龙鳞的保护,但随之而来的动能却无法被轻易抵消,他无可避免地出现了一分僵硬。 楚子航在对方略微停滞的一息之间,险之又险地躲过了拍下的龙爪,但从锁骨往下至腹部却被龙爪划开巨大的伤口。 高温同样烧毁了伤口处的神经,封住了血液不至于漫流。 楚子航干脆利落地切下被火焰咬住的那一块血肉,村雨向李赤皇下颚撩出,抽身后退。 在他身后般若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长吟,越过楚子航的头顶,手中太刀向李赤皇头顶劈落。 攻敌所必救。 捡起了两把古刀的源稚生同样拍马杀到。 如果按照刚才的对敌经验,目前龙化状态的李赤皇应该调换目标。 但没有。 身披龙鳞的李赤皇以肉身强行顶住了三刀。 泼洒的黑血和剧痛反倒激发了他的凶性,他不管不顾地只取楚子航,流露出不死不休的意味。 “他有问题!”坐在楼道内的许白帝猛地站起身来,“李赤皇想吃了他?” 第一百零八章 相食 “早知道当时就再让天枢查一下了,吸引李赤皇发狂,这家伙不会也是哪家的直系血脉吧?” 许白帝一手撑着下巴思索着。 她当然不可能坐视李赤皇成功,不论吞噬之后是化龙又或者其他结果,许白帝都无法接受。但她并没有着急出手,而是审视着大厅中咆哮着厮杀的众人,视线格外侧重暴血后龙鳞覆盖的楚子航。 在她手中有一根银色针管随意转个不停,那是和之前古龙血清配套使用的锁定剂,再搭配上李赤皇自己之前特意留下来龙化前的鲜血,有一半的概率能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 “别死了啊。我只保你的身体不被李赤皇吃掉,至于死不死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望着仿佛业火红莲盛开的大厅自言自语。 战圈当中,源稚生侧身擦过斩切的大翼,手中蜘蛛切与童子切双刀刀刃深深嵌入李赤皇骨头中,斩出大片黑血洒落在火焰中。 与此同时,般若一如鬼魅从火焰中浮现,他仿佛毫无重量般撞入李赤皇怀中,的太刀甚至直接没入了对方的肩甲处,炼金刀具从身后整个贯穿而出。 但此时,龙化的李赤皇眼里根本容不下这两人。只见他随手抓向自己身体中的刀刃,带起的高温火焰喝退两人,逼迫对方弃刀抽身,龙尾同时横扫,沛莫能御的巨力瞬间清空周围。 他背后双翼彻底展开,狂风呼号掀飞一切。李赤皇甚至没有浪费时间去拔出体内的刀剑,好让伤口处的血肉重新愈合。他身上钉着透骨的刀剑,以不死不休的姿态向楚子航张开了狰狞的拥抱,胸膛中有无数的骨刺凸起。 一旦被他拥入怀中,下场甚至比千刀万剐更为凄惨,那种场面是血肉投入了轰鸣的绞肉机中。 极速! 超出镰鼬反馈和神经反射的极速! 即便李赤皇目标并非自己,但这一刻旁观的恺撒简直回到了卡塞尔学院教学楼的走廊上,面前轮转的竹剑破开红雾与弹幕,仿佛死神镰刀索命,向自己当头劈杀下来。 君焰,君焰,君焰! 求生的本能比大脑的命令更快,即便在近距离和密闭空间内释放君焰,是言灵课堂曼斯龙德教授上三令五申的大忌。 他说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此时脑海中空白一片的楚子航已经无所顾忌了,冗长的龙文被他压缩到极致,从喉咙中倾泻而出。 原本这种危险言灵一次释放之后,就会抽掉楚子航的半管体力。但暴血后对身体五维数据的提升让楚子航不可思议地完成了君焰的连珠怒放。 一团一团的火焰在李赤皇身前炸响,凝固燃烧弹在两人中间轰然爆发,火浪无差别地向两边吹卷,把李赤皇和楚子航一同吞没。 一度暴血后的龙鳞勉强阻拦着火焰的灼烧,但没有龙鳞覆盖的血肉依旧被烧出可怖的伤口。 另一边火焰中传来的并非哀嚎或者嘶吼,而是李赤皇狂喜的放声大笑。 稀薄的风声穿过他鳞甲覆盖的喉咙,发出荒野中夜枭般的凄鸣。 他在高歌,他在赞颂。 “如此孱弱,如此可悲……如此鲜美!” 原本正在无序扩散的黑红焰浪忽然凝固,应该向混乱度增大的熵增过程被陡然逆转了。仿佛这一刻有云端的神明伸手攥住了燃烧的君焰,于是火焰也随之被赋予了栩栩如生的形体。 狂舞的火龙从君焰中脱出,缭绕着李赤皇的身体如同蟠龙绕柱。那双流动的龙眼随着龙身的盘绕而游移,但自始至终都牢牢锁定了楚子航。 当中腥芒毕露。 一片横亘了整个大厅的暗红色火焰薄膜伴随着火龙的游弋而飒沓展开,将其余闲杂人等全部拒之于外。 这一刻李赤皇所把持的火焰权柄令人侧目惊叹,哪怕在纯血龙族中都称得上可怕。 全力爆发的李赤皇结束了刚才与源稚生两人的热身游戏,祝融这个能够以火塑形的言灵,在几人面前终于展现出了它真正的威能。 如果说位于言灵序列表顶端,专属于龙王的烛龙,其代表着青铜与火之王一脉最极致的破坏力。 那么现在李赤皇所释放的祝融则代表最细微的操控力。 它没有办法像烛龙一样,焚山煮海,一怒火烧三千里,把火焰的温度提高到三千摄氏度以上甚至接近太阳表面,让世间万物都在龙王的火焰下臣服哀嚎。 但祝融以其可怕的操控能力,为使用者提供了超过烛龙的普适能力,如果龙族的炼金技艺存在可以看到的巅峰,那么祝融这个言灵是炼金宗师们攀登巅峰的绝佳助力。 “抓住我的血肉。” 李赤皇轻轻抬起好似有甲胄披盖的龙爪,指向不远处半跪在地,正大口喘息的楚子航。 丈许长的火龙随之脱手而出,阻拦在两人当中的君焰望风披靡,尽皆被火龙吞噬,同化成龙身上的片片龙鳞。 凡存火种,结为眷属。 如果此刻李赤皇掌握的是烛龙,那么只会把极乐馆连同山脉,甚至是整座大阪变为人间火狱。 被烛龙囊括的一切都会被夷平,更不用说特意保全当中的某一目标。 但对李赤皇而言,现在有了形体的火焰是他最好的防御,也是最好的武器。 被拦在外面的恺撒手中沙鹰噪作,但射出的所有子弹在被火焰薄膜吞没熔化,波澜不惊。 百盟书 火龙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咬住了楚子航的腰间。剧烈的疼痛让楚子航整个身体开始猛烈颤抖,像是有数把烧红的钢叉在脑浆中搅动,神经因剧痛而麻木。 一度暴血后他释放出的君焰温度不到1500c,而凝固汽油弹之所以被禁用正是因为那惨无人道的燃烧过程。相反烛龙的极致高温并不会带给生物体这样的痛苦,一般会将生物瞬间化作盐柱。 吞噬了君焰的火龙温度并不及李赤皇周身浮动的火焰高,因此给了楚子航短暂挣扎的机会,但这种挣扎却带来了无比的痛苦。 “新鲜的肉……” 一击得手,龙化之后的李赤皇爆发出满足的叹息,他双翼连闪,两只龙爪死死钉入楚子航的两侧肩膀,骨刺和火焰同时将对方吞没。 以恺撒的视角看过去,只觉得楚子航已经被完全烧成了火人。 “vaffanculo!” 恺撒眼睁睁看着李赤皇一口咬在楚子航脖颈上,骂出了一句经典的意大利国骂,他甩开双枪拔出狄克推多想要正面硬撼那一层火焰薄膜。 但所有人都低估了被龙爪钉住的楚子航。 狮心……龙心! 绝境当中,暴血悄无声息地二度推动,如果说开启暴血等于乘坐着滑梯堕入死侍的深渊。那楚子航第一次开启暴血,干脆直接翻出滑梯向深渊栽落。 獠牙与骨骼再度生长,剧痛濒死下身体绷直的楚子航同样猛地一口撕咬在李赤皇胸口的贯穿伤上。 两方的血肉在各自体内被瞬间分解吸收。 熔炉在楚子航、李赤皇两人体内点燃轰响。 再也没有比这更血腥的拥抱了。 他们在撕咬、他们在咆哮、他们在相食! 第一百零九章 红莲君焰 “可不能让李赤皇你真的吃了他啊。” 在两人拥抱,血腥相食的一刻,比大厅中燃烧的火焰更加盛大的黄金瞳点燃了。 龙鳞、骨头、大翼! 龙血沸腾,各类龙化特征依次在许白帝身上浮现,许白帝瞬间跨上了三重暴血的台阶,撑破上衣的龙翼振荡,向火焰薄膜中的两人俯掠而去,大风甚至一度压低了沿途的火浪。 她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隔开众人的暗红色火焰薄膜。 粘稠如液的火焰在白色龙鳞上蔓延,但言灵?八岐带来的再生能力迅速压过了火焰的破坏。 满目血红的李赤皇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自己独断专行的领域中闯入了不速之客,他从楚子航身上抽出龙爪挥出,爪尖上的鲜血在刹那间焚灭干净,数条火龙向着许白帝劈波斩浪而来,其势翻江倒海。 随着龙爪的拔出,又一次受创的楚子航发出一声痛吼,他尝试着再度吸附火场中的粉尘并通过高温加热,但李赤皇咬住了他的脖子吸吮着血液。 已经二度暴血的楚子航凶性大发。他以手成爪,从钉入李赤皇体内的太刀附近掏出大团血肉并吞噬。 突破薄膜封锁,许白帝冷冷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她面对来势汹汹的火龙,张开龙爪准确扼住了火龙的长颈,高温火焰与手掌中的龙鳞零距离接触,烫灼出滋滋的轻响,烧裂开一半的龙鳞又转瞬愈合。 言灵只能提供自愈能力,而不能让她豁免疼痛,但许白帝矗立于翻滚的火海之中不为所动,仿佛当中亘古不动的礁石。她伸手发力,那些能够以君焰为食的狂龙一瞬间就被巨力拧断了。 许白帝的黄金瞳燃烧到了极致,高绝血统伴生而来的精神王域向李赤皇压落。 她悬于空中,一如云端的神明正在审判痴愚狂悖的世人。 大厅中,纵然身体陡然承受血统的重压,但李赤皇依旧没有松开怀中的楚子航。 他甚至变本加厉一口撕下对方肩膀处的大块血肉,喉咙中闷响如雷,是在向许白帝发出护食的警告。 “真以为谁都和你们一样,跟野狗似的抢食?”许白帝嗤笑,“不过确实有效果,刚才你的祝融还只能塑形一条火龙,现在随手就能挥出几条,真让你吃了他还不知道要整出什么破事。” “死!” 暴怒的李赤皇没有回答许白帝的挑衅。他张口咆哮,龙文凝聚成了最简单也最直接的音节,将烧尽一切不臣者的命令传达给领域中的所有火焰。 在恺撒眼眸的倒映中,少女身上原本扑灭后的残存火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最终她整个人都成为了一轮在凌晨升起的煌煌大日。 这哪里是她所说的数条火龙,得到全新基因补充的李赤皇现在似乎能够点燃一切。 这一刻,他即是传说中火神祝融行走于世间的化身,所触碰到的万物皆焚。 被火龙缠绕的许白帝,陡然在空中甩出一个弧度。在火焰点燃之后,龙骨大翼的燃烧速度第一次略微超过了她言灵的修补。 她尝试带着火焰强行突破李赤皇的封锁,但李赤皇在自己周身凝聚出了一道暗黑色的火环,火环静静流淌着,当中是密度极大的君焰。 火环遭到俯冲而下许白帝的破坏,君焰接连爆炸,即便只能炸碎对方身上的外骨骼和龙鳞,但庞大的动能还是让许白帝踉跄后退,而更多的火焰没入火环中壮大,让她始终无法逾越。 “好强。” 看着此情此景,恺撒心中猛然一惊,他是见过许白帝当时是如何一个人压着源稚生和般若打,而现在的李赤皇居然能够让她暂时无可奈何。 “既然是吞噬进化,那同样撕咬下李赤皇血肉的楚子航会发生什么?” 恺撒忽然意识到了这个极其关键的问题。谷 下一刻,血红色怒放的火焰很快给了他答案。 那是楚子航释放的君焰,如同一朵地狱红莲般的君焰。 他记得在卡塞尔学院学习言灵学时,曼斯龙德教授向台下学生以科学的方式解释君焰,说这个言灵的本质是将周围一切粉尘吸附集中,同时通过高温加热产生猛烈的粉尘爆炸。下一步就是解析突如其来的高温是究竟如何产生的。 不过因为受制于粉尘的密度,君焰的作用直径通常不会超过五米,一旦超过这个距离爆炸的威力就会显著下降。又因为加热温度的关系,君焰的温度同样很难超过八百摄氏度。 但现在恺撒何止看到了教授口中“微不可察”的粉尘聚集。赌场中一切还没有被焚烧殆尽的残破物件都在晃动,从玻璃碎片到赌桌的边角,从熔融状态的弹珠到岩浆中的碎石,似乎全部蒙受了某种感召。 以相拥撕咬的二人为中心,掀起的粉尘如同风龙卷一般将直径五米处全部笼罩,连那一圈火环似乎都被牵扯晃动。 “躲开!” 从源稚生到恺撒,目睹言灵逐渐成型,所有人心头猛地漏了一拍,仿佛生物机体的本能下意识提醒自己远离规避危险。 释放前奏的酝酿都已经如此猛烈,真正释放的威力又会如何恐怖? 如果说之前楚子航的君焰点燃的是相当于250kgtnt的凝固汽油弹。那么现在他在点燃的,难道是当量超过1300kgtnt的战斧导弹,甚至是高脚柜炸弹? 思路客 来不及细想。 除了已经突入火焰中的许白帝,场中众人纷纷四散而逃。 般若掠过火焰抱起樱井小暮一头撞碎墙壁踏入山中,源稚生和恺撒分别就近翻身跳出窗户栽倒在山溪里。 就连许白帝都深吸了一口气,躬身沉腰,双腿扎进地板当中,一双骨翼在身前收拢,双臂交叉护住心脏和头颅。 血红的海啸过境。 仿佛是潜藏于地底的怒龙升天,朱红色的极乐馆在雷鸣的爆炸声中失去了面朝大路的一半。 爆炸产生的气浪烟尘向四面八方扩散。溪水溅起丈许高的水墙,停在马路上的悍马被整个掀飞在地,山林中树木的枝叶飒飒作响。 鸟兽奔散。 夜叉下意识长大了嘴巴,耳朵里传来的是连绵的白噪音,他用手背试探性地擦了擦眼睛,满手的血丝。 气浪扫过之后,世界上好像没有风了,一切静谧得像死。 恺撒第一个从水底浮出,他重重吐出一口血沫。 旁边源稚生摁住自己的肋骨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很抱歉……” 废墟中传来咳咳的动静打断了他的道歉。 许白帝收敛起破败的骨翼,全身上下伤口以极速愈合,她踢开一旁的石块,从里面把依旧抱在一起的楚子航和李赤皇翻了出来。 两人赤身裸体,浑身都是血口伤痕,已经褪去了暴血后的龙化现象。 “老娘还以为你是真的不怕死。原来龙化之后还知道小命要紧啊。”许白帝没好气地踹了李赤皇一脚,“结果还不是自己先认怂了,用言灵把人家的言灵塑形之后往天上扔。” 第一百一十章 食尸鬼与食物 “这位李赤皇的言灵看起来不像是君焰?但我记得,言灵序列表上和君焰相差仿佛甚至序列号更高的火系言灵,大概只有‘天地为炉’和‘烛龙’了。” “换个问题,不是所有混血种都和你们加图索家族的种马一样,别说言灵了,碰到长得漂亮的女人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的血系源流都告诉她。” “好吧。”恺撒耸了耸肩,“为什么他们吞吃了彼此的血肉之后会变得这么暴躁……这么强大?” 恺撒蹲在坍塌下来的半截横梁上,向旁边还在废墟里忙活的许白帝询问。 许白帝把针管从李赤皇脖颈上拔出,发力按了按对方全身上下正在退去的龙鳞,又摸了摸脉搏。 另一边她只是扒开楚子航的眼皮看了看瞳孔,确认两人都还有气之后,她十分相信混血种的自愈能力,拍了拍手就懒得管了。 “你就是恺撒?加图索?”她做完这一切后偏过头来反问。 “如假包换。”恺撒点了点头,吐出口烟圈回答。 三分钟之前他从自己身上布条似的风衣口袋里摸了摸,竟然奇迹似的摸出了一根存活下来的雪茄,立刻乐呵呵地就着满地余烬点燃。 他抽着雪茄放眼望去,夜叉和矢吹樱临时贡献的风衣只够遮住楚子航和李赤皇的下半身。现在自己周围除了胸肌还是胸肌,各个块垒分明,连楚子航这厮都深藏不露,胸肌虽然并不浮夸,但腹肌绝不在大卫雕塑之下。 两人裸露出的肌肉上满是啃噬和撕裂的伤痕,仿佛在刚才各自以肉身与雄狮猛虎搏斗过。 而他们就是狮虎。 “别看了,你以后也会这样。”许白帝起身又踹了一动不动的李赤皇一脚,她望着恺撒淡淡地说,似乎对秘党校董家族的秘辛也略知一二,“既然你是加图索家族的少主,那你迟早会知道的。” “什么意思?”恺撒皱眉。 信息层面上的不对等让他有一种被人随意拿捏的不适感。 “单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愿意的话,有一天你也可以和他们两个一样,吞吃目标的血肉完成进化。到时候你的言灵会比现在上不得台面的镰鼬强得多。”许白帝向地上盖着执行局风衣的两人扬起下巴,“不过你要小心,等到那一天自己可别被谋逆作乱的贼子给吃掉了,加图索家族的储君殿下。” 她说完之后嗤笑了一声,并非针对镰鼬这个言灵,而是特意在“谋逆作乱”和“储君殿下”八个字上加强了重音。 “你指的是像贝奥武夫家族那样通过沐浴龙血提升血统吗?” 恺撒夹着雪茄一怔,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秘党中最为尚武的贝奥武夫家族,传说他们的族人都会生吞龙血结晶以提升血统。 “混血种之间哪有那么温和。”许白帝对贝奥武夫家族世代相传的做法不屑一顾,她又强调了一遍,“是像他们这样一口一口吃掉彼此。” “你是说食尸鬼么?” 另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身穿单衣的男人抱着昏厥过去的樱井小暮重返废墟当中。 他面上的般若面具在楚子航最后爆发的言灵冲击下撕去了一角,露出光滑如刻的下颌线条与薄唇。半截焦黑的长发随意垂落下来,让他整个人显出一种颓丧的感觉。 “像你这样说倒也没错。从他人的基因中攫取自己所需要的部分,达到补完自身的最终目的。本质上就是食尸鬼。” 许白帝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他的说法,她又补充道:“但不是所有混血种都有成为食尸鬼或者食物的资格。” “现在作为食尸鬼的食物都需要资格吗?” 从废墟中翻找出蜘蛛切与童子切,源稚生闻声也走了过来。他赤裸着上身,没有去管胸膛上的血痕与焦黑印记,伸手拔刀削去了自己头上焦黑的发丝。 他向许白帝发问,但视线却牢牢锁定了对面戴着般若面具的男人。谷 “不然作为混血种,大家随便找个同伴啃一口就都能变成超级赛亚人?想变成悟天克斯还需要耳坠和舞蹈呢。”她说。 “成为食尸鬼需要资格,成为食物也需要资格——这两者本来就是相互对应的。如果你们具备最基本的高中生物知识就会知道,催化反应中的酶存在特异性。吃错了东西,那大概就需要担心朊病毒。”许白帝幽幽地说,“当然吃对了东西的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黎明前的夜风从极乐馆的废墟上吹过,在许白帝的一言之后场中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所有人都回想着之前燃烧的火龙与绽放的红莲,怪物们嘶吼着相拥而食。 那是让人胆寒的力量,但想要握住这种力量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如果没有外人阻止,如果楚子航没有最后爆发,李赤皇在彻底吃掉他的食物后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变得和许白帝所说的一样,那最后活下来的还是恺撒?加图索吗? 恺撒眼神微眯,他深深吸气,用过肺雪茄烟气的猛烈刺激,强行把自己从这个问题上拽了出来。 “提醒一下,除了那两位小不点,在场的所有人都有成为食尸鬼或者食物的资格。”许白帝指了指远处侍立的矢吹樱和夜叉。 “不用着急用你们坚守的骄傲或者正义反驳我的说法。”不等其他人出声否定,许白帝先一步冷笑着摇了摇头,“论骄傲和霸道,李赤皇不再你们任何人之下。但面对这种补全龙族基因的诱惑,此前一切的坚持都像个笑话,来自血脉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理性。他当时和抢食的野狗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一样。”她最后说。 “真好啊。” 忽然有人大笑。 戴着般若面具的男人轻轻舒展开手臂,他且歌且吟,搂着怀中的美人在银白的月光下蹁跹起舞。 舞步曼妙而灵动,之前他那足以开碑裂石的身体在这一刻忽然柔软下来,变得如同一汪缠绵的春水。 百盟书 月光仿佛在单衣之上又为他披起了一件华裳。樱井小暮的腰肢落在他手掌中,同样随着他的舞步而起舞,远远看过去犹如一座精致而诡异的人偶。 在破败死寂的极乐馆废墟上,在清冷微寒的山月下,有木偶师带着他的提线木偶登台演出。 仿佛是倾国倾城的妲己在燃烧的鹿台上跳起的最后一舞。 男人唱的是日语,恺撒听不懂。但他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是歇斯底里的疯狂,还有当中颠倒众生的绝美。 舞蹈没有持续太久,他大概只跳了当中的某个片段,一舞结束,男人扶着樱井小暮向观舞的众人轻轻躬身行礼。 “这就是我所渴求的呀。” 他伸手摘下了脸上的般若面具,整个捏碎。 “让我吃掉你,或者由你来吃掉我。”他望着手握双刀的源稚生,轻声说。 源稚生握住蜘蛛切与童子切的双手不断轻颤着,手背上因为巨力而青筋暴起。 他忽然回忆起了自己在哪里曾经看过这样的舞蹈。 是在自己重返鹿取小镇的那一夜,在女生宿舍的屋顶上。 源稚生揭开了瓦片,看见底下被女生簇拥在中间、云中绝间姬那绝世的舞。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逢 当般若面具脱下的那一刻,能够拔刀和源稚生对砍的超级混血种忽然变成了犹带稚气的邻家少年。 甚至以恺撒的视角来看,如果可以完全忽略年龄因素,用来修饰面前这张俊秀脸庞的词语不应该是“少年”,更加恰当的用词应该是“男孩”。 前者涉世未深,而后者根本不谙世事。 少年他是如此的轻盈如此的皎洁,一如吹过所有人衣摆的山风与天上亮堂的明月。你只能在这渺渺风月当中听到山溪清泉流响或者鸟鸣悠扬。 污浊的世俗还来不及把成年人的重量加诸于这风吟鸟唱之中。 “哥哥啊。”少年薄唇轻启,再次吐出了这尘封多年的称呼。 还真是睽违已久。 从那个人死在蜘蛛切的刀尖上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喊过自己了。即便是乖巧的绘梨衣也只会在便签纸上写字。 源稚生想要开口,但他忽然觉得自己口中艰涩异常,仿佛有太多的过往横亘在他的喉咙之间,凝噎不去。 不论是以乌鸦的阵亡向橘政宗提出召开家主会议,还是以历练见血作为借口拉上卡塞尔学院二人。 其实自始至终,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驱使着源稚生撇下蛇歧八家族人,选择星夜从东京奔赴大阪极乐馆。 也是为什么自己并非直接拔刀突袭,而是选择盛装出席,带着六百万美元赌资叩门的理由。 这个理由自己无法向他人说起,但又确确实实如同一根剃不干净的木刺扎进了源稚生心中。 他想要见一见般若面具背后的那张脸。 在所有人躲避许朝歌的审判洗地时,戴着般若面具的龙王说:“你以为你是谁?” 他回答说自己是蛇歧八家少主,是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总而言之是无所畏惧的守护者是正义的大伙伴。 但源稚生那时候应该还可以回答说,自己还是某某的哥哥,作为哥哥有责任和义务。 可惜他没有。 “唉……”他出声应和了少年的问候,但更像是在叹息。 手握双刀的源稚生久久沉默着,最后只能向对面的少年回以一声时过境迁后,月下的喟叹。 在从东京到大阪,一路飞驰的悍马车中。源稚生当然设想过,如果摘下面具的龙王,他真的是曾经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弟弟,那么事隔经年后重逢的两人之间会说些什么? 以微笑或是沉默? 以刀剑或是清酒? 但当一切真的发生在眼前时,他设想过的种种腹稿与对策全部一击即碎。 源稚女没有质问当年为什么要杀死自己、没有泪如雨下泣涕涟涟、也没有发誓两人形同陌路不共戴天…… 他只是温柔而轻声说,哥哥啊。 源稚生却只能叹息,无法回应他的问候。 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要说些什么,比如两人在鹿取小镇上相依为命的时光、带着饭团去山顶看流星、贿赂飞行员偷开飞机……又或者是那个幽深的地下室,两人最后的秘密基地。 他自认为这些往事早就被锁在鹿取神社的枯井之中。但源稚生今天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并且是如此沉重如此繁多。他现在该从哪里说起、又该如何说起? 他不知道。 “稚女啊。”源稚生只能轻声说。 “唉。” 和他的踌躇沉默不同,名唤源稚女的少年很快应声接住了源稚生的问候。 他站在月光之中,抿唇笑得眉眼弯弯,比起猛鬼众生杀予夺的龙王,摘下般若面具的源稚女更像是男装的女高中生。 少年没有那些电视明星妆后惊心动魄的美丽,却一如清水般恬淡而素净,在月光下折射出无穷多的色彩。他笑得温婉,任谁也不能否认他的美好。谷 恺撒和许白帝端详着面容相似的兄弟二人,只是静静地看着都没有出声。 “但其实我更希望哥哥你能叫我风间琉璃啊。” 少年牵引着怀中的樱井小暮,向源稚生行礼。 他自称风间琉璃。 “作为鬼的源家次子已经被天照命给亲手杀死了。”少年微笑着说,“他是井中枯骨,而现在活着的是风间琉璃,一位歌舞伎爱好者,也是猛鬼众的龙王。” “你们本质上有区别吗?”源稚生问。 “也许没有,谁知道呢。”他回答,又说,“其实我的意思是,你就当源稚女已经死了吧。” “好。” 源稚生凝视着少年,久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他下意识伸手抵住刀镡拔出一寸刀刃。但当指腹处传来凛冽的寒意时,他才恍然回神,很快又松手合上了刀鞘。 “我杀过很多人,也斩过很多鬼。但只有寥寥二三人知道,我亲手斩杀的第一头恶鬼是我的亲生弟弟。”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说:“自此之后,我很多次做梦都会梦到他。有时候他穿着血红色的狩衣,问我为什么不和他拥抱而是杀了他;有时候他站在枯井里流着血泪向天空伸出双手,祈求有人救他出去,而我在井口扔下了火把;最多的是他胸口流血插着刀刃,倚门向我招手,微笑着和我说,哥哥你回来啦……梦醒之后我无数次后悔杀死了我的亲弟弟。” “但我从不后悔斩杀血统失控的恶鬼。”源稚生话锋陡转,仿佛是两块大理石在互相敲击,他的语气冰冷而坚硬,“我如果不斩鬼,那么用什么来祭奠那些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女生呢?” “但他是你的亲弟弟。”少年拨弄着自己的发丝,他幽幽地凝望着源稚生,一双黑瞳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 思路客 “他为什么不能成为你的例外?” “抱歉,我的正义没有例外。”源稚生说,“如果让我重新来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杀死他,但我一定还会挥刀。” “所以现在蛇歧八家的天照命想要再杀死他一次吗?”少年挑眉问道。 “稚女,我不想和你动手……如果你能回家的话。”源稚生沉默了片刻,他换回了最开始的称呼,轻声说。 “家?” 少年仿佛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他扶着额头笑得前俯后仰。 笑声在极乐馆的废墟上四散开来,落入漆黑的树木枝桠之间,显得凄凉而寥落。 “我的家在哪里?深山里的鹿取小镇、东京的源氏重工、还是神户的寄宿学校……甚至是蛇歧八家的黑牢或者切尔诺贝利监狱?”他直起身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有这个东西吗?” “至少曾经有过,”源稚生双剑带鞘横于胸口,“本家执行局专员。你被捕了。” “这次不是以天照命的名义吗?”少年摇头失笑,他将怀中的樱井小暮轻轻放在废墟中,再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太刀,“那好,我拒捕。” “来啊!”他发出歌舞伎中狮子精的嘶吼。 两道银芒乍现。 源家长子与次子。 蛇歧八家的天照命与猛鬼众的龙王。 他们咆哮着拔刀斩向彼此。 “咔擦。” 两只手分别顶住源稚生的胸口以及源稚女的刀柄。 许白帝在间不容发之际强行插入了两人当中,以巨力制止了这场械斗。 “怕你们不知道和你们说一下,白王血统的混血种几乎不存在血统失控的可能。除非你也是能口吐审判的怪物。”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间琉璃 风间琉璃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失意的女孩有幸在东京街头偶遇风间琉璃,那么他会是全日本最棒的牛郎。 只需要一碗拉面的钱,他就会带着女孩四处游览,陪女孩说上几个小时的情话,临别时甚至会赠予对方价值不菲的瓷器与鲜花。 如果歌舞伎爱好者在某家剧院里看见风间琉璃登台表演。那么台下观众会领略到什么是天生的伶人,何为让人心碎的美丽。 表演结束后各路名家大师涕泗横流地拥抱着他,赞美说歌舞伎这门古老的艺术终于在风间琉璃手上活了过来。 但此刻的风间琉璃,他语气中既没有情话的温柔也没有唱腔的婉转,只剩下化不开的森寒杀意。 “你想要阻止我?” 他手握太刀冷冷地注视着许白帝,一双黄金瞳中如同埋藏着火山,当中满是喷薄的怒火。 传说龙族有三尺逆鳞,触之必死。 而毋庸置疑,风间琉璃的逆鳞即是源稚生。 他手背青筋绽出,尝试继续将太刀向下压,但许白帝死死抵住了刀柄,更胜一筹的血统稳稳压制了风间琉璃的暴动,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发力的空间。 “三。”许白帝忽然歪头开始倒数,向左右相持的两人下达最后通牒。 另一边源稚生本就战意寥寥,他率先默不作声地收回了双刀。 “很好。”许白帝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同样收回了自己之前卡在源稚生胸口的手肘,“一。” 旁观的恺撒只听见仿佛有刀刃切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随后是一声闷雷般的爆响。 风间琉璃左手蓦然松开太刀刀柄,四指并拢以锋锐的指甲刺向许白帝心口。 但许白帝更快。 奔雷般的拳头狠狠轰在风间琉璃刺出的左手上。 一如玻璃窗破碎,骨裂声脆响。 电光火石之间,同样是龙骨状态的爪与拳一触即分。 许白帝收回的拳头上鲜血溅落,而另一边风间琉璃的左手手指则在拳头巨力的轰击下扭曲出各种夸张的角度。 “你凭什么敢反问我?” 许白帝劈手从风间琉璃手中夺过了太刀,她把自己手背上残存的血迹抹在刀刃上,以刀尖斜斜指着对方的水月。 风间琉璃任由许白帝伸手夺刀,没有反抗。 他伸出右手把自己左手手指逐根拧齐归位,原本被火焰灼烧得焦黑参差的发丝,此时随着他的动作正在无声无息地重新生长出来。 龙血已经沸腾,此前埋藏在血液当中,进化药剂的药力正在被他主动挖掘出来。 来自超级混血种的威压在废墟上浩浩汤汤横扫开来。 “你再动手的话。”许白帝在飞扬的尘土中注视着面前异动的风间琉璃,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会打死你。” “试试?”风间琉璃缓缓挽起了手腕处的袖口。 “等等。”源稚生伸刀插入当中,隔开了剑拔弩张的两人。 “如果照你所说,白王混血种不会失控,那么日本的猛鬼众是怎么来的?”源稚生神情格外认真地注视着许白帝,“稚女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严谨一点来说,是在精神允许的血统阈值内,白王混血种不会失控。”许白帝一边说着,一边把太刀随手插在废墟当中,她抬头看了源稚生一眼,“你们蛇歧八家应该知道,在纯血龙族中,白王的权柄是什么。” “精神。”源稚生回答。 他仔细思索了片刻,再次开口说:“掌握精神权柄的白王是龙族的大祭司,而祂的后代同样享受到了血脉传承中的这份殊荣。每一代白王混血种的佼佼者,即便自身血统已经远远超出了临界血线,但他们依旧能够以精神权柄保持自身的理智。这就是蛇歧八家能够诞生出‘皇’的原因。” “但曾经有人告诉我说,这份约束龙血的精神权柄也是有极限的。一旦超出某个界限同样会堕落成为血统失控的恶鬼。”源稚生说,“这也回答了为什么蛇歧八家在涌现大批血统优异后代的同时,总会有许多恶鬼伴随出现。” “严格来讲,告诉你这句话的人没有说错。虽然我不太了解炼金或者阵法,但最基础的部分常识我还是知道的。地风火水分列四方是没办法形成稳定结构的,炼金领域中最值得深究的图形是五角星或者六芒星。”许白帝解释说。 她接着在废墟中用脚尖随意划出两个图形的轮廓,给场中几人科普最基础的炼金学知识:“目前炼金领域普遍分为两派。构建五角星的炼金术士们认为白王的精神权柄永远位于最上层,作为四大元素的统率与制衡。而黑王尼德霍格的权柄则是需要五种力量合而为一,极尽升华之后才能淬炼出无上的权柄。这也是炼金术所追寻的。 偏爱六芒星的另一方则认为在地风火水与精神这五方之外,还存在着独属于黑王的另一种权与力,这股力量隐藏在迷雾当中,与白王的星位相对。有人说是啃噬世界树的毁灭,更多人则认为是分立初代种的创造。两方争论不休,但都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假想。”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源稚生蹙眉不解。 “精神高于地风火水,但本质依旧是五方力量之一。如果四大君王的混血种后裔会跨过临界血线堕落成死侍,那么白王后裔同样也会。只是因为精神权柄的存在,把这个极限拉高了不少。白王后裔失控的极限大概是和许朝歌一样口吐审判。”许白帝轻描淡写地说,“但可惜,我不觉得你们两个当中有谁的血统超过这个极限。” “我现在都没有堕落。所以至于你们,又哪里会有资格堕落。” 许白帝屈指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敲了敲。 这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骄傲。 恺撒几乎忍不住要为她的这一句话鼓掌欢呼了。 “那稚女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源稚生忍不住走上前一步,皱眉询问。 “什么样?他现在不是很正常吗?能够逻辑清晰地与人交流,喜欢清唱歌舞伎,被人挑衅了也会想要拔刀砍回来,我说要打死他他也会掂量一下是否真的会被打死……总之比满脑子都是新鲜血肉的野狗好多了。”许白帝无所谓的回答。 “但他曾经杀死过十多名无辜的少女!” 源稚生仿佛回忆起了某种梦魇,他猛地挥出刀鞘指着一旁沉默的风间琉璃,大声反驳。谷 “难道你自己杀的人很少吗?”许白帝嗤笑着回答。 “我杀过,但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当时他甚至还把受害者制作成了标本。和那些追求仪式感的危险混血种别无二致!” “也许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真实的原因我哪里知道。”许白帝摊开了手掌,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只是告诉你,以我的血统为标杆,他没有堕落的理由。他自我介绍说是猛鬼众的龙王,那么你这个问题应该去询问最上面的王将。也许他才是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 禁药? 源稚生一怔,他想到了目前黑市上那些从猛鬼众流出进化药剂。 但作为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他最近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源稚生自然见过不少吞服进化药剂后的混血种。 在药剂的作用下,他们体内的龙血被进一步提纯了,身上同样会出现龙鳞、外骨骼等醒目特征,更有甚者双腿会合并成尾巴的雏形,这代表他们正在从人形向蛇形乃至龙形死侍进化。 但源稚女的身上并没有这些特征,他静静地站在月下,一如邻家男孩。和许多年前在班级门口等待自己放学时一样。 反倒是李赤皇和楚子航刚才的表现更像是吞服了禁药。 “不太可能。”源稚生否定了许白帝随口的猜测,“稚女他身上太正常了。” “如果不是磕药,那也许是额叶切除手术或者胼胝切断手术。”旁听的恺撒忽然出声,提出个人的观点。 “前一个手术被称为诺贝尔医学奖的黑历史之一,因为实在有违人道主义。而后者俗称为裂脑术或者脑桥中断手术,目前应用于极其严重的癫痫病人。”恺撒说。 “还请您能详细说明。”源稚生眼前一亮,转头向恺撒微微躬身请教。 “人类大脑每个半球一共有四个叶,额叶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切除额叶之后人体会失去许多功能,包括一大部分性格,只剩下生物体的残存本能。换言之,做了这个手术之后,人类会有独立自主的个体变成活着的行尸走肉。”恺撒解释道。 “但稚女他现在的意识很清醒。” 源稚生说着抬头望向一旁的风间琉璃。 他一言不发,听着场中三人的对话只是冷冷地微笑,手指搭在胳膊上不紧不慢地敲着某种节拍。 “是的,他现在表现得和行尸走肉截然不同。不过经历这种手术的人会成为无比良好的催眠素材。因为他们已经丧失了自己的意识。” 恺撒打了个响指,越说越顺畅:“在我们卡塞尔学院本部,有一位非常优秀的心理咨询师,他的言灵是催眠。平时他负责对执行任务归来的学员进行心理疏导,但更主要的作用是作为防止混血种世界显于人前的一道保险。 凭借着专业素养和言灵能力,他可以在被催眠对象的意识中强行构造一段虚假的记忆。而催眠对象接下来的行动逻辑则会遵循这种记忆。 我们对这种催眠进行过跟踪调查,比如他告知催眠对象说,你看到的不是现实中的死侍,而是电影当中的某个片段。那么当电影即将演到这个片段时,被催眠对象同样会流露出不安和恐惧,即便他并没有真的看过那一段。” 《仙木奇缘》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么很遗憾。源家主你的弟弟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仅仅是一具躯壳。风间琉璃和源稚女并不是同一个人,刚才和你对话的,也只是由一段虚构记忆衍生出的意识。也许鸠占鹊巢的风间琉璃本体此刻远在天边。” 源稚生低下了头,他听到恺撒的这个解释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第二种手术呢?”他怀抱着希望,再次轻声问。 “虽然略有不同,但通常将胼胝体切断手术也称为脑桥中断手术。”恺撒点了点头继续说 “胼胝体是左右脑的重要联结,也是作为脑信息传递的重要通道。上世纪四十年代,医生们为了治疗某些因外界物理创伤而无法用药物治疗的癫痫病人,采用了切断病人大脑中胼胝体的方法。手术后的效果明显,病人的癫痫似乎不再发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逐渐发现经过胼胝体切断手术的人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 “比如?” “比如病人使用右手去口袋拿烟,然后放左手里准备点烟,左手却又把烟放了回去。又比如,有实验员让病人的左眼看到笑的指示,等到病人按指示做了之后,再问他为什么会笑,他却答不上来,且否认自己看到过任何东西。甚至会觉得是仅仅是因为研究员的行为让他感觉好笑。” “这种分裂行为一言以蔽之,他的脑海中通过手术产生了第二人格。”恺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也就是说,源稚女是你的弟弟,风间琉璃也是你的弟弟,他们只是一体两面,同一个人的不同人格而已。” “你到底还是不是稚女?” 源稚生猛然拔刀指向风间琉璃,大声质问。 “重要吗?”风间琉璃微笑着等待他们结束对话,之后才凉薄地开口,“他曾经活过,但你已经亲手杀死了他。” “如果你现在想要抓住我或者杀死我,那就拔刀吧。”他说。 “弟弟……你我之间何必至此。” “但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啊。”风间琉璃回答,“哥哥,我现在是从地狱归来的般若,由人心化作的般若恶鬼。” 源稚生迟迟没有拔刀,他只是紧紧握着古刀刀柄,痛苦而挣扎地看着面前的风间琉璃。 “我们能聊一聊吗?” “没什么可聊的。”风间琉璃立刻拒绝了。 “不。”许白帝忽然伸腿踹开了废墟上的一块混凝土板,“我倒是觉得你们确实还有些东西可以聊一聊。” 她握拳砸开了极乐馆地下室的大门,踏入了坍塌后狭窄的通道。 恺撒第一个跟了上去,随后是眉头紧锁的源稚生。 风间琉璃敛去了讥笑,同样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两侧的铁门被人徒手拆掉了。 这里曾经是极乐馆为贵客们实现心愿的重地,也掩埋了那些无法于人前言说的龌龊、病态与疯狂。 在血迹斑斑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一具又一具的人体,他们高矮胖瘦几乎一模一样,而且脸上全都统一戴着日本能剧当中的王公面具。 “比如这是什么?”她向身后的几人问。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王将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恺撒就跟在许白帝身后走进地下室。他半蹲下身伸手抓在能剧面具上面,试图发力把面具从人体的脸上拽下来。 但手掌中传来的不小阻力令恺撒微微有些疑惑。凭他的感觉来说,那些面具似乎已经与脸部血肉融为一体,他如果强行要把面具揭下,那结果只会把整张脸都一起撕下来。 “王将。”风间琉璃开口回答。 他落在队伍的最后面,独自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一个人远远地看着面戴公卿面具的一地人体,神色中有一闪而逝的瑟缩与畏惧。 “按照你们说的,王将不是猛鬼众的首领吗?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王将?”恺撒皱眉,他撇开了手边的人体,又调换了一个目标。 “每一次王将和我见面时就是这种模样。他永远带着能剧中的公卿面具,脸色惨白嘴唇血红,只要微笑就会露出让人恶心的黑齿。”风间琉璃冷冷地解释。 “我杀死过他很多次,但每一次他都会面带相同的微笑重新出现,一如既往地和我打招呼,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克隆体?还能够长到这么大?难道你们日本人已经有一套纯熟的克隆技术和生物体催熟手段了?”恺撒望向源稚生。 “不是克隆体。准确来说,这些都只是王将的影武者。他其实根本没有杀死过真正的王将。”许白帝把两具人体摆在一起,撸起他们的衣袖露出底下皮肤,摆在所有人面前一起进行对比,“王将是一只肮脏又卑劣的老鼠,所以总爱给自己打洞留后路。这东西我打进极乐馆的时候就宰过不少,但全都是假的,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王将躲在哪里。” “这些玩意儿乍看上去彼此之间一模一样,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看出来不小的差别。”许白帝的手指分别在两具人体身上按压揉捏,她把二者的手掌掰开,示意恺撒和源稚生仔细观察,“除非这些人本身就具有某种肉体系言灵,否则骨骼很难进行变动。摸骨可以发现这些人的身体其实都不相同——比如这家伙还有些脊柱侧弯。” 恺撒轻轻吐出一口气:“如果不是克隆体的话……” “那么在这里每有一具王将的人体,就意味着有人因他而死了。” “寄生在尸体上的蛆虫。”许白帝吐出了这个评价。 她随意环顾了一圈地下室,望向满地人体的目光里都是嫌恶,仿佛看到的都是腐败生蛆的烂肉。 “但他自诩为食尸鬼。”风间琉璃忽然说,“就和你之前说的食尸鬼一样。” 地下室中的所有人都看着他。 “王将认为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在彼此吞噬的食尸鬼。不同之处在于,是吃人和被吃;是光明正大地用膳还是畏畏缩缩地偷吃。 按照他的理论,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例外。这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则,强者吞吃弱者,卑微者以血肉向权利者献祭换取生存,如果不甘心被吃掉的话……那就只能抢先把别人吃掉。” 随着风间琉璃的讲述,仿佛所有人都看到,有笑呵呵的食尸鬼端坐在垒高的尸体后面。他摩擦着刀叉,欣赏着面前的饕餮盛宴,脸上正露出令人反胃的微笑。 “差不多得了。自以为洞悉了世界的基本规律,其实说穿了还是国中二年级最喜欢的一套。”许白帝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只是和一般的中二少年不同,王将他有机会和能力把自己的理论付诸于实践。” “我说的食尸鬼是真的食尸鬼。至于王将对你讲述这种理论,其实大家活了这么多年,该知道的都知道。但总有人后知后觉却偏偏自命不凡。有朝一日偶然醒悟过来发现了这种道理,于是迫不及待地到处在人前显摆。一副我发现了世界运行的规则我好牛皮的样子……按我家老祖宗的话说,就是读了点书,但是不多。” “所以在我看来他还是见不得人的蛆虫。”许白帝最后说,她转向了蹲在人体旁边的两人问,“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他们的体态应该都经过了严格的遴选,高矮胖瘦别无二致。至于指纹掌纹这种显著的标识都被人为磨掉了,皮肤同样被刷白以遮盖瑕疵。牙齿也是一样,矫正之后全部涂黑。既符合日本古代王公贵族的习惯,也能遮盖牙齿表面的不同痕迹。”源稚生说,“想要鉴定出他们的真实身份的话,可以通过采集dna使用现代科技,那得使用精密仪器了。” 恺撒凑近人体,鼻头攒动仔细嗅了嗅,说:“身上没有福尔马林的气味,王将应该不是通过某种方法借尸还魂。我更倾向于催眠,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实施额叶切除手术之后,再通过言灵与心理学手段,把虚假的记忆注入对象脑海中,让他们遵循相似的逻辑进行日常活动。如果能掀开面具的话,我们也许还能看到颅骨上面,术后留下的孔洞。” “言灵?催眠、森罗、食梦貘……又或者白王混血种其他的精神系言灵。能达到这种目标的言灵不算多,但的确存在。”源稚生身为白王血裔的天照命,很快如数家珍地报出了一连串的言灵。 “你说你杀死过王将很多次,难道你就没有发现过这些人体的蹊跷吗?”恺撒望着风间琉璃问。 风间琉璃偏过头没有回答。 事实上他对王将的恐惧似乎是根植于自己的意识最深处。在每次杀死王将之后,风间琉璃总会惶恐到难以自制,尝试撕下王将的面具就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勇气,根本没有心思去理清这些疑点,而新的王将很快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鼓起勇气杀死王将、撕不下面具陷入死局、王将重生自己信心崩溃。 相同的剧情一次次的周而复始循环上演。直到他彻底厌倦、惶恐,从心底就全盘接受了“王将是杀不死的”这一观点。 “蹊跷之处还不止这一些呢。”许白帝伸手撕开人体的上衣,露出底下惨白的肌肤、细密的龙鳞,还有青紫色的血管。 他们赫然已经开始往死侍方向进化了。 “他们挺抗揍的。起码我一拳下去只是脑袋开花,而不是全身都像烟花一样爆开,所以这些影武者要么是混血种要么经历了其他的手段。”许白帝说,“但现在看起来是后者。” 源稚生和恺撒望着此情此景,皆是面沉如水。 如果说催眠他人、抹杀意识、取而代之是在践踏正常社会的法律和道德。那么批量生产死侍就已经彻底越过了混血种世界的铁则。 铁则之所以被冠以这种称谓,那是因为打破者必定要迎接铁一般的审判。 “现在我有点赞同风间琉璃的说法了。”恺撒凝视着那些龙鳞轻声说,“还真是彻头彻尾的食尸鬼。”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兄与弟 黎明前的冷风四散游走,在山涧中发出清幽的长吟。 许白帝站在高高的废墟上,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张刚才强行撕下来的面具。 在她旁边,醒过来的樱井小暮披着条风衣抱膝坐着。而注射过锁定剂和鲜血的李赤皇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另一边恺撒坐在昏厥的楚子航身旁,他口袋里已经没有了雪茄,口中只能叼着一根点燃的柔和七星。 矢吹樱和夜叉两人远远站在石桥上,看守着从地下室中搬运出来的死侍化人体。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给源稚生和风间琉璃让出了足够的独处空间。 而他们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彼此相似的眉眼,久久相顾无言。 “我记得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山风,这样的夜色。”源稚生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伸手在风中虚握,似乎想抓住一缕不可能抓住的夜风。 “哪一次?”风间琉璃手指轻轻挽住了自己生出的长发,他问。 “每一次。”源稚生说,“山下镇上灯火摇曳,漫山遍野都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夜风在雨中吹开几圈涟漪。我们坐在山顶的草地上,一起顶着雨披,等待着流星或者日出。” “流星来了吗?” “来了,但你当时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连手里的饭团都没有吃完。”源稚生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日出呢?” “天气预报说是大晴天,可惜半夜突然下起了雨,我们带的雨披不够大,于是商量决定要不要下山回家。”源稚生顿了顿,说,“后来雨没有下上一夜,天亮了之后阳光明媚。我们那次没有看到,但太阳总会照常升起。” “真好啊。”风间琉璃满足地感叹,“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念念难平,回忆锐起。 “如果你想的话……” “可惜太晚了,我现在已经不想了。”风间琉璃打断了源稚生的试探邀请,“那座枯井太冷也太黑,在里面看不到流星也看不到日出。” “其实当时我也不想要它们。”他继续说,“我想的是如果有人能抱抱我就好了,那人的怀抱里没有刀刃,是温热的。” “可惜当时没有,那么以后也不用再有了。”风间琉璃摇了摇头,他松手将脑后长发随意披散开来。 他的身形削瘦,衣衫单薄。在风与月夜之中,仿佛一树随时就会开败的樱花,极美而脆弱。 此情此景,心已僵沉。 “你恨了我好多年。”源稚生沉默了片刻,还是吐出了自己明知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愈演愈烈,无以排解。”风间琉璃指着自己的心脏,“有人其实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杀他,如果你抱着他哭诉说哥哥是为了正义也是逼不得已……他可以和你相拥而泣。但我不会问这种问题,我只是想把你捅出的那一刀还给你。” “所以也不算纯粹的恨。多少掺着抹不开的杂色——如果长不过执念,那就算是他对你的执念。”他说。 此恨经年深,此情度日久。 “好。”源稚生说。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刹那之间,凄迷如富士山雪线的刀光划破了夜色。 蜘蛛切的刀刃穿透了源稚生的胸口从后背透出,饱饮鲜血后,刀身上狰狞的纹路栩栩如生。 源稚生手腕翻转,刀刃在自己胸口搅动,直到刀柄整个转过一周,他随后才抽刀拔出,一泼红雨洒落在废墟上触目惊心。 “放心,以天照命的血统这只是小伤。”矢吹樱下意识就要跑过石桥,但被夜叉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够果断,但不算好手段。”许白帝随手捏碎了面具,口中啧啧有声。 “日本男人都像他一样抽女人烟吗?”另一边的恺撒摇了摇头,口中吐出一口烟气。谷 “当年老爹赠给了我这把蜘蛛切,没想到在我手中,它刺出的第一刀会是那样。”源稚生面色刷白,他撑着自己的膝盖抬头,平视着对面的风间琉璃,“我和风间琉璃两清了。” “还不够。”风间琉璃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的那一刀是从心脏过去的。” “好,心脏。”源稚生干脆利落地再次举刀。 只见清光乍现。 风间琉璃手中太刀出鞘,稳稳地架住了源稚生反手倒刺向自己蜘蛛切。 “这一刀我自己会来取,不用你多事。” 太刀刀刃大力磕在蜘蛛切刀身上,风间琉璃逼退源稚生,冷冷地说。 “那不管你是不是第二人格,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源稚生吐出一口鲜血,捂住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回答,“那么……稚女,跟我回去吧。不管是哪种手术或者服药……那都并非出自你本性。” “回去之后呢?”风间琉璃轻笑着回答,“猛鬼众会怎么想,蛇歧八家又会怎么想?该杀的不该杀的,我已经做太多了,杀人盈野的屠夫放下屠刀之后难道真的可以立地成佛?” “哪怕佛允许,世人又允许吗?” “不是以猛鬼众龙王的身份,是以另一个身份。”源稚生说,“除了大家主之外没有其他人会知道我来了极乐馆。对外宣称源家次子海外留学多年之后回家,或者我们根本没必要告诉他们。” “所以作为蛇歧八家天照命的你,现在又选择放弃你正义伙伴的立场了?”风间琉璃嗤笑。 他的手指戳着源稚生的心脏问。 “我没有放弃,也不可能放弃。”源稚生又强调了一次,“我只是觉得那不是你的本性。” 或许是因为恺撒的猜测,或许是因为地下室中王将的影武者,又或者只是源稚生单纯地需要一个可以说服自己坚守的正义、去开口挽回的理由。 “难道你知道我的本性?” “因为我们曾经幸福过。”源稚生轻声说,“看着流星划过头顶,等待着日出之后的光明。” “在我心里,稚女你一直是个仔细温柔的人啊。” 谁知我知你,我知你知深。 “起码现在不是了。” 风间琉璃凝视着源稚生,久久之后才说。 他收刀入鞘,面无表情地向樱井小暮招手。 披着风衣的女孩乖巧地跳下废墟跑向他。 天空传来螺旋桨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要把风月一起绞碎。 风间琉璃单手握刀抱着樱井小暮,另一只手拉住了直升机上垂落下来的软梯。 “两天后我在东京有一场歌舞伎表演。”他在攀上直升机之前,转头最后向源稚生说。 他只是单纯的通知,并没有进一步邀请。 钢铁大鸟呼啸着掠过云层,山路上传来车队引擎沉雄的咆哮。 源稚生目送着直升飞机在自己视线中变成黑点。 他伸手向天空振刀,不知是挥别还是单纯在血振。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没好气地弹了弹蜘蛛切冰寒如雪的刀刃:“老伙计啊,你也是有够厉害的。” 《我的治愈系游戏》 而蜘蛛切的刀刃发出轻鸣作为回答。 第一百一十五章 病房内 无边无际的火焰,火海中传来怪物的咆哮,可是一切偏偏冰冷彻骨,又寂静如死。 本能明确地表示,自己刚刚经历了一个无比繁杂的梦境,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空无一物。 无比巨大的落差与幻灭感,令楚子航从长梦中醒来,但他没有立刻睁眼。 从皮肤感受器反馈来看,身体下是柔软的枕头和床铺。楚子航缓缓调整呼吸,浑身肌肉保持着原本的放松状态,直到分辨出鼻腔里传来的消毒水刺激性气味,手腕的肌肤处能够感受到此时身上穿着某种全棉材质的衣物。 医院,特护病房里很安静,能听到走廊上零碎的脚步和窗框上风铃的脆响,还有不甚锋利的水果刀在果肉上切削时发出的木木声音。 “别睁眼。”削苹果的人忽然说话了,似乎观察到了梦境和清醒状态下,楚子航眼皮下眼珠轮转的不同,她说,“先戴上这个。” 因为彼此之间打过交道,对方摧枯拉朽的暴力给楚子航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很轻易就听出了正在自己床边削苹果的人是谁。 “自我介绍一下。许阀,许白帝。” “卡塞尔学院2008级新生,楚子航。” 互相介绍完毕之后,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被她随手扔到了病床上。 楚子航伸手摸索着接住,指腹下面传来一种冰冷和光滑的触感,那是一副墨镜。 要这东西干什么? 楚子航有些疑惑,但没有拒绝对方的提醒,依言戴上了墨镜,毕竟许白帝想要对自己不利的话,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摄人心魄的黄金瞳被镜片遮住了,透过墨镜望过去对方的身形有些模糊,旁边另外一张病床上,李赤皇正静静看着窗外,神情同样看不太清楚。 楚子航眨了眨眼,再度确认了一遍。的确不是许白帝给的墨镜有问题,而是他的眼睛有些不对劲。 “永燃的黄金瞳最开始会给人体的视觉系统带来一定程度的负担,算是血统不稳定所导致的一些微小的副作用。”许白帝解释说,“适应几个小时就行了,视力会重新恢复正常,到那时候野生动物园里的老虎狮子都不敢和你对视。黄金瞳催生的生物信息素会让其他动物对你产生本能的畏惧,放在古代这被称为龙威。” “永燃的黄金瞳?”楚子航咀嚼着陌生的词语组合,一时之间略有些困惑。 “自己看看镜子吧。”许白帝咬着刚刚削好的苹果,抬手用刀尖戳了戳床头柜上的镜子。 楚子航顺着指引扭头望过去,墨镜随着动作滑落在鼻梁上,以他的角度能够很清楚看到自己眼瞳中一半的爆燃金芒。 本来在龙血沸腾时才会主动点燃的黄金瞳,不知从何时起就长亮着,再也无法熄灭。 “你刚提到了,血统不稳定?”楚子航把墨镜重新推回原位,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血统的变化而表现出超格的情绪波动,反而很平淡地把话题拉到了普通混血种避之不及的禁忌领域。 “你还记得自己在极乐馆晕过去之前正在干什么吗?”许白帝像仓鼠一样啃着苹果反问。 “暴血,释放言灵,言灵应该是君焰,还有……咬他?”楚子航说到最后,语气中浮动着思索。 他用手指轻轻抓了抓自己的掌心,心中回想着狮心会的笔记和档案中关于血统精炼技术的描述。 堕入深渊的滑梯、无可逆转的死侍化……是因为自己第一次暴血就推进到了二度,还是因为暴血后堕落的速度本来就这么快?那些前辈如果遇到相同的情况,哪里来的机会还能赶在彻底堕落之前,创造出一干彪炳的战绩? “应该说你们两人在相互撕咬吞吃。”许白帝纠正了他的说法,“龙化的李赤皇被血统吸引想要吞噬你,而血统二度升格后你失去理智,做法同样如此。” “血统吸引?”楚子航听到又一个陌生名词为之一怔,似乎他与李赤皇相食的实际原因,并非是他死侍化后对血肉的渴望压倒了自身理智。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在历史上,纯血龙族总是极度热衷于掀起漫长的战争。因为战争中的战胜者能够把败者连皮带骨吃干抹净,靠着吞噬彼此补全基因,进而提升血统获得进化,如果一路吞噬足够强大,最后就能够达到跨越代际的目的。” 许白帝的手指在房间中的两张病床之间游移,来回打量着病床上的二人说:“对血统精纯的混血种而言也是一样,吃掉对方、补全基因、获得进化。强大的力量固然充满诱惑,但这些混血种无一例外会由人向龙跃迁,彻底失去作为人的意识,失去意识后你还是你吗?所以这无异于自杀,还是在自杀之前为他人做嫁衣。所以说,混血种其实没几个愿意做这事的。” “我的血统评级只是a级。放在卡塞尔学院算是优秀,但也仅此而已了,执行部不缺少这种水平的执行专员。如果我会受到血统吸引的影响,那么其他人当然也会。”楚子航皱眉剖析道,“那么只要安排高血统的混血种一一厮杀、吞噬,进行养蛊。秘党很快就可以拉起一直足以向纯血龙族发起挑战的队伍,而没有必要仰赖卡塞尔学院。” “不,混血种的血统先天注定了,他们没有这种资格。”许白帝摇了摇头否定了楚子航的说法,“你在卡塞尔学院读过书,那应该知道混血种的血统评级来自哪些方面。” “龙血占比,在保证稳定的前提下血统越接近临界血线越好。但一旦超过临界血线的混血种会被秘党视为危险混血种,进行关押或者就地抹杀。”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背诵出自己在《龙族谱系学》这堂课上接触到的混血种常识。 “是的。龙血占比是影响血统评级的一大因素。”许白帝颔首肯定了楚子航的回答,但她话锋一转反问,“那么你觉得卡塞尔学院的希尔伯特?让?昂热现在能够击杀几代种?” “我没有权限查阅校长的相关档案,但结合侧面评价大致推测是三代种往上。不清楚昂热校长能不能击杀次代种,不过三代种应该不成问题。” “那么你觉得是作为纯血龙族的三代种体内龙血占比更大,还是作为混血种的昂热体内龙血占比更大?” 纯血龙族体内的龙血当然是100%,否则何以冠上“纯血”之名。而根据亚伯拉罕血契来说,混血种的龙血占比甚至无法超过50%。按道理两者的差距应该显而易见,但现实却大相径庭。 遇上昂热手中折刀的三代种,大概很难留下全尸。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他在许白帝的接连追问下,立刻意识到了影响混血种血统评级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你的意思是,血统纯度?”谷 “对,如何来评判一位混血种的血统,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血统纯度。”许白帝站起身把果核扔进垃圾桶里,拍了拍手掌,她说,“黑王尼德霍格直系混血种的血统纯度会远远凌驾于一般的纯血龙族之上,所以这种混血种遇到次代种以下的龙族,都是屠龙如切菜。” “也就是说我的血统纯度很高,足以与另外的高血统混血种产生血统吸引现象?” “你身体中的龙血占比其实不高,所以在秘党的血统评级中才会仅仅是a级,甚至可能不到a级,只是因为你表现良好而被四舍五入了。刨除掉返祖或者突变这种极小概率事件,看来你父母有一方应该是低血统混血种,或者干脆就是普通人。但同时你双亲一方血统纯度很高,这才导致升格之后你的血统纯度同样足够高。” 许白帝总结道。 “你的父亲是?”一直保持沉默的李赤皇开口了,他躺在床上侧头望向楚子航。即便虚弱,但他的表情依旧坚硬冷峻,让人不禁联想到大理石光滑的断面。 “姓楚。如果不是血统返祖的混血种,那父系是楚家的纵横捭阖,还是天骄无双……又或者是其他的哪一位?”他问。(楚天骄在执行部灰色名单有记录,他不算被遗忘) “你认识他?”楚子航豁然转头凝视着李赤皇,他右手抓着床单紧紧攥成一团。 那个在楚子航每夜入睡前,都会重复上色回忆起的名字,就夹杂在李赤皇随后提起的一串人名中,被轻描淡写地提及了。 随着李赤皇说出那个名字,记忆如同大刀当头劈斩落下,潮水般的刀光连绵汹涌而来。刀光里是自己骑在那个男人肩膀上看烟花、两人坐在桥边吃着冰淇淋花了脸,还有他教自己打篮球说这样是干拔那样叫三威胁…… 回忆起的每一帧过往画面都让楚子航神经钝痛,好像自己头颅浸没冰桶之中,那些回忆透过气泡和水面变得模糊而扭曲,在水中想要睁眼努力看清楚,但总是抓不住。 “你认识他?”楚子航重复了一遍,墨镜底下黄金瞳透着骇人的金光,如同火神将怒。 “哪一位?” “楚天骄。” “不认识。”李赤皇漫不经心地回答,“确切说,应该是知道。” “认识和知道,二者有什么区别吗?”楚子航开口说。 他发出的声音极轻而微弱,落在空荡的病房中被风一吹就散了。仿佛沙漠中行路已久的旅人,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期待,也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是绿洲还是海市蜃楼。 “认识的意思是我知道世界上有楚天骄,而楚天骄同样知道有我这个人。”李赤皇解释,“但知道的意思是我只是单方面对这个人略知一二。” “比如哪一二?” “楚天骄的人生概括很简单,他是楚家上一辈的翘楚,也是嫡系。但门阀世家中嫡系斗争才是最残酷的,而比起兄弟之间的争权夺利,楚天骄更在乎沉眠中的龙族是否会卷土重来。所以他选择远走卡塞尔学院进修学习避开了权力的斗争。之后就再也没了下文。”李赤皇很快就把一二说完了,“顺带一提,他和许阀的许长安相交甚密,而许长安就是许朝歌亲爹。” “谢谢。” 楚子航向李赤皇点头致意,这是他第一次在门阀的混血种面前道谢。 “但你其实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事情,除非你想铺垫些什么。”他直视着李赤皇的眼瞳说。 李赤皇没有回答,他把目光投向在病房中来回踱步的许白帝,似乎在征询对方的意见。 “既然铺垫说都说了,现在就不要假惺惺地问我。”许白帝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把李赤皇的眼神堵了回去,“我知道你想拉着他一起进行洗血仪式。这是你们青铜与火之王血裔的私事,不关我事。” “所以,你要参加吗?”李赤皇没有因为被点破心思而恼怒,他顺势向楚子航发出邀请。 “洗血仪式?” “你应该看过我们门阀四人的资料。”李赤皇说,“用你们的话形容,我们四个都是超级混血种,也就是一身龙血,远远把临界血线甩开。” “但你们没有失控。”楚子航意识到这铺垫应当和刚才提及的仪式有关。 “常规状态下我们不会失控。但如你所见,超出某个界限我还是会变成龙化后没有理智的怪物。”李赤皇没有避讳之前自己的龙化暴走,“其实我们同样也受临界血线的威胁。” “但‘洗血仪式’能够让你们稳定下来。”楚子航问,“这种仪式是什么?” “本质上和尿毒症患者进行的血液透析没什么区别。”李赤皇指了指病房内随处可见的医疗仪器,“但在体外洗干净的血液不会直接注入回我们体内,因为那样没有用。” “我们需要加上部分药引调理,才能让保证血液稳定。” “药引?” “龙血。”李赤皇轻轻吐出了名词,“至少是三代种的龙血。” “对你而言,独立猎杀一头三代种应该不算困难。”楚子航并没有被李赤皇轻易说动,“我在上学时看过部分复苏三代种后造成的环境破坏。但比较起来,当时的你更强大得多。” “杀三代种不成问题。问题是找不到这么多三代种。随着屠龙事业轰轰烈烈进行,哪来这么多三代种?”许白帝插嘴说,“所以想获得龙血很简单,一个字,抢。” “最开始就是简单粗暴地抢,后来因此引发了几场大战,最终产生了洗血仪式这种形式。从无所不用其极地抢,变成打擂台去抢。” 西红柿 “这就是李赤皇为什么需要拉拢你。一个足够优秀的青铜与火之王的混血种,实属难得。” 第一百一十六章 踪迹 “人呢?” “谁?” “门阀的那两位。许白帝、李赤皇。” “走了。” “亏我还特意准备了四人份的饺子呢。” 恺撒看着空荡荡的病房,神情中有些惋惜,他双手端着几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一时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搁。 “现在这是哪里?”楚子航手中滑着鼠标滑轮正在浏览网页,他听见开门的动静,这才抬头远眺,视线落在病房窗外的天空。 透过墨镜入眼所及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但能看出挂在窗檐边上的云团并非是均匀的。仿佛笔锋随意游走间,在水墨画上泼洒出浓淡不一的墨点。 从抵达日本的一刻到现在,依旧是个阴天。 “东京还是大阪?”他问。 “考虑到你当时的身体条件,所以就近安排在了大阪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这算是蛇歧八家在大阪驻点之一,因此不必担心混血种的存在泄露出去。源稚生倒是跟随蛇歧八家的车队回了东京,没留下来接受治疗。” “源稚生他怎么了?” “用佩刀给自己胸口来了一刀,看刀身上的纹路是蜘蛛切。”恺撒回答,“想想看日本天下五剑的滋味应该不太好受。” 他顺势用三言两语讲完了楚子航昏过去后发生的大小事情,从源家两兄弟相见、到极乐馆地下室中的发现、最后源稚生还给风间琉璃一刀。 特别当中恺撒给楚子航再度科普了一遍许白帝关于混血种相食进化的理论。 楚子航一直静静聆听着,不管恺撒所讲述的事情自己知不知道,他都没有去出声打断。 “蛇歧八家为什么没有出手留下门阀两人,还坐视他们进入医院又离开?”等到恺撒的讲述结束,楚子航最后才问,“当时正好地处大阪郊外,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应该能杀死李赤皇。” “衡量之后得不偿失吧,全盛状态下许白帝造成的破坏有多大,他也不敢轻易尝试。”恺撒回答,“源稚生握刀的手很硬,但处理别的事情手腕和日本艺伎一样软。猛鬼众的龙王抛下了门阀两人独自离开,大概等同于宣告他们彼此之间的合作破裂。作为宿敌的蛇歧八家源家家主可能不想再横生枝节,让门阀和猛鬼众彻底绑死。” “毕竟是抽烟都只抽女人烟的家伙。”恺撒如是进行点评。 “但他不知道门阀的目的是狩猎蛇歧八家家主。”楚子航补充道,“这决定了他们立场是天然对立。” “所谓的狩猎只是一个借口,我们也不知道门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算了,还是说说你吧。” 恺撒打量着楚子航,视线焦点主要落在他鼻梁的墨镜上。 “许白帝说你现在血统不稳定,黄金瞳点燃后再也无法熄灭。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恺撒回忆起许白帝翻看楚子航眼睛的场景,“暴躁、易怒、嗜血……有这种感觉吗?” “没有。”楚子航摇了摇头,“晕了这么久,就感觉挺饿的。” 恺撒耸了耸肩,一屁股坐在李赤皇原本的床位上,用手肘扫开床头柜上的零碎物件,将小心端进来的四盘饺子都放在了上面,率先掰开双筷子,手法娴熟自顾自先吃起来。 “为什么会有醋包,我记得没人和我说吃饺子要浇醋,难道南北差异?”恺撒口中嘟囔着。 醋包被撕开了,楚子航刚想出声提醒但已经来不及了。恺撒很外行地把整包醋都淋在了一盘饺子上,满屋都是陈醋的味道。 “豁,怪不得饺子算是你们中国的代表性食物了,确实挺香的。”加图索家规大概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传统,恺撒一边咀嚼着饺子一边向楚子航竖起了大拇指,模样看上去就挺拉夫的。 “据我所知意大利饺子是意大利传统美食。用中国的云吞皮就可以直接制作,口味应该是鲜咸口的。”楚子航淡淡地戳穿了恺撒略显浮夸的表演。 “赞美,你要学会赞美。”恺撒搁下筷子循循善诱,“哪怕是亚马逊流域原始部落里的小姑娘给你送上成分不明的果酒,你作为绅士也应该微笑着接过,一饮而尽之后还要大声赞美她的美丽和酒的香醇。” “哪怕之后腹泻三个礼拜?” “倒也不至于如此。”恺撒鼻腔中哼了哼,用筷子戳起一只饺子送进自己嘴里。 “我还差两个月才成年。”楚子航表示敬谢不敏,“这种彰显绅士风度的机会还是留给你吧。” “老实说我觉得你们在饺子里放醋算是败笔了。”恺撒在口腔中醋酸的作用下,五官不自觉地微微皱缩。 楚子航伸手握筷,夹起了只饺子放在醋包中蘸了蘸,然后面无表情地送入口中。 “门道挺多的。”恺撒拍了拍自己额头,“我成了晚宴上喝洗手水的印度客人了。” “吃饺子蘸醋不算门道,和吃薯条蘸番茄酱一样。”楚子航接着说,“你知道我们中国人什么时候吃饺子吗。” “团圆、春节、冬至。”恺撒笃定地回答,“意大利饺子算是一种小吃,但你们中国赋予了饺子更深远的意义。” “不完全对。”楚子航说,“中国有一句俗语说,上马饺子下马面。当亲朋好友离开之前,我们会煮一顿饺子作为送行。” “但我们现在还不能离开日本,想正经吃顿饺子起码得先找到许朝歌再说……” “叮咚。” “叮咚。” 电子邮件落入邮箱里发出清脆的提示音。 楚子航伸手重新端起了床上的笔记本电脑,键入邮箱点开刚刚收到的邮件。 “垃圾邮件?” “不是。” “在日本你又没有熟人,不会是诺玛给你发的邮件吧,难道你联系上了学院本部?”恺撒还在闷头吃着饺子,不抱太大希望,又随口问了一句。 “有人给我发了许朝歌的踪迹。”楚子航说。 恺撒闻声一怔,蹿步跨越了两张床之间的距离冲到电脑旁边。 邮件中有一张手绘图片,是梳着狼尾发型的许朝歌低头弹着吉他。而图片最底下则是一串网址链接。 “谁?蛇歧八家、猛鬼众、还是门阀?” “不知道,起码蛇歧八家和门阀没有表现出来。”楚子航一边回答,一边试图通过发件人反推,揪出屏幕背后的人。 但对方的踪迹在圣基茨和尼维斯不记名的服务器转了个弯,之后就消失在茫茫网络世界中。 “只能点链接了。”恺撒敲了敲屏幕。 点击、键入。 网页缓冲条迅速走完,一张脸色刷白的日本艺伎特写在两人面前浮现。 恺撒看着日文网址下的英文小字不由得一愣,他缓缓翻译念出了大小标题:“古老歌舞伎的新生——风间琉璃大师为感谢粉丝倾情献演。” 《镇妖博物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翘家 “少主,今天是给绘梨衣小姐进行例行体检的日子,是否需要我或者樱去代替看守?”夜叉向躺在病床上的源稚生躬身询问。 源稚生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本就和许朝歌交手受伤未愈,之后又与龙化暴走的李赤皇作战,最后还用蜘蛛切捅了自己一刀。 他又没有和风间琉璃一样服用进化药剂。源稚生不是不想吃下门阀两人,以他当时的状态,怕是要带着车队一起殒命。 “大家主呢?”源稚生问,“这次麻烦摆脱他去一趟吧。” “大家主今天需要代表本家参加一个重要的经济论坛,据说这个论坛牵扯到千亿以上的资产划分,风魔家主也要一同作陪。”夜叉回答。 “体检推后一天吧。”源稚生想了想,“通知下去,把绘梨衣离家出走的计划也推后一天。监视组时刻保持警惕,如果她想出去,发现后的第一时间禀报我。” …… 东京,源氏重工,希腊字母的ξ,代表着不可确定的楼层。 女孩冲掉满嘴的牙膏泡沫,刷好牙齿又擦干净头发,再一丝不苟地穿上神社巫女服然后束腰。 最后她把橡皮小黄鸭、绒布轻松熊还有各种各样的小怪兽和奥特曼一起装进纸箱。为了携带方便,那一把装饰用的樱红色长刀只能在纸箱上横放着。 在每一件玩具底下都用粗大的黑色马克笔写着诸如“绘梨衣のultraman”“绘梨衣のrkkuma”“绘梨衣のduck”之类的标签。 以蛇歧八家对她无微不至的保护程度,应该是没有敢和她顶嘴说“这东西又没写你的名字,怎么能证明这就是你的呢”。 所以这些特意写上去的标签的意思,更多是在侧面衬托出女孩对这些玩具的重视与在乎。 它们有的是陪伴自己打电动游戏、有的是陪伴自己泡澡吐泡泡,还有的要负责端坐在枕头上赶走夜晚的噩梦,就像守护公主的骑士一样英勇无畏…… 玩具有了被赋予的名字,就相当于成为了女孩的朋友。而真正的朋友不是说谁随手“哗啦啦”送来一大卡车的黄皮鸭子就能代替的。 对于女孩而言,纸箱中的所有玩偶朋友加起来,就构成了她所能触及到的大半个世界。 除了源稚生、橘政宗、医生护士之外的世界。 她把一切都收拾妥当,直起身伸了个懒腰,之后望着自己的准备措施,满意地点了点头。 未满十七岁的女孩终日困居于铺满古香古色的房间内,与电动游戏和玩偶为伍,模样看上去柔弱并且不谙世事。但只有蛇歧八家中真正够资格的人物才会知道,在源氏重工中到底生活着一头怎么样的怪物。(绘梨衣生日是1991.12.25) 如果刨除掉猛鬼众的龙王风间琉璃,那么女孩她就是全日本唯一一位,血统高到真正可能失控的超级混血种。 蛇歧八家上杉家家主,上杉绘梨衣,掌握着言灵?审判的白王血裔。 今天按照惯例,到了蛇歧八家给上杉绘梨衣进行体检的日子。 ξ层银色的安全门打开,绘梨衣面前的十二道保险栓会开闸,气密门解锁,方便医生护士进入。 同时这也方便了绘梨衣离家出走。因此体检的日子也是她例行离家出走,去大街上随意逛一逛的日子。 绘梨衣此前已经离家出走过十多次了,不过这当中最远的一次也不过是站在红绿灯路口望着汹涌的车水马龙发呆出神,回头向赶来的源稚生说,这个世界好大。 如果绘梨衣今天只是为了随意逛一逛,是不需要全副武装把自己的半个世界都一起带上的。 但是偶尔上网时,有人对她说东京的迪士尼乐园是多么多么精彩,有旋转木马和过山车,游园的花车上有漂亮的白雪公主和可爱的米老鼠…… 绘梨衣总是回答“哦哦哦”然后抓紧时间去看当季新番。谷 但有时候她看着动画片也确实会漫无边际地幻想,迪士尼乐园是不是就是故事的结尾,是不是那些童话里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着的地方? 所以绘梨衣今天终于决定去见识一下,当然她也绝对不会抛下自己的朋友。 厚度达到了二十厘米的金库门打开了。 奇怪的是今天的门外没有源稚生、橘政宗也没有医生护士。 按照以往情况,作为她哥哥的源稚生,与作为蛇歧八家大家主的橘政宗总要到场一个,负责监督体检的流程。这也足以彰显绘梨衣对蛇歧八家的重要程度……以及她一旦失控后带来的巨大风险。 而她每次都要抓住在体检中途、或者是体检结束医生撤离的时机才能开溜。其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女孩惯常的翘家行为只是蛇歧八家有意纵容的结果。 在绘梨衣以往翘家的一路上,或明或暗的所有监控摄像头会把她的行踪毫不保留地记录下来,而随时待命的监视小组也会在尽可能隐蔽的地方观察她。 撕开了伪善的本质,所谓的离家出走更像是监狱犯人们固定的放风时间。 不过今天源氏重工的通道内一片宁静。 绘梨衣抱着纸箱和长刀轻车熟路地穿过走廊,那些平日里昼夜不停运作的监控摄像头已经熄灭了警示的红灯。 它们向着少女低头俯首,仿佛臣民们觐见尊贵的女王。 绘梨衣几乎一路畅通无阻就推开了源氏重工底层的大门,混入底下二十层办公区域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她抱着纸箱有些彷徨,正宗的巫女服和樱红色长刀在人海中显得格格不入,让不少路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一次自己已经离家出走成功了,那么接下来应该去哪里呢? 东京迪士尼乐园。 对! 她从目睹东京繁华的茫然中醒来。绘梨衣拳头紧握,想起了自己早早定下的这一次离家出走的目标。 那么应该怎么去迪士尼乐园呢? 打车吗?地铁怎么样?还是走路? 挑了一个人流比较少的角落,绘梨衣放下装满自己朋友的纸箱,侧身挡在纸箱前面,掏出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仔细翻看着。 这是她之前在网上做的攻略,当中最主要的就是路线规划还有如何逃过本家的追查。 “tabeasoldastime tureasitbe barelyevenfriends……” 上世纪迪士尼经典动画《美女与野兽》的主题曲《beautya》的声音传来,一列画着女主人公贝儿的出租车在东京街头缓缓行驶过来。 绘梨衣合上小本子眼神蓦然发亮,她举起长刀赶忙向出租车司机用力摇晃。 《镇妖博物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初见 天台上,酒德麻衣看了看腕表,按动耳麦接入了通话频道:“薯片薯片,这里是长腿。我们派出的出租车已经接到了上杉家主,目前正在赶往迪士尼乐园,我们即将安排她走特殊通道,在按照预订时间截住许朝歌之前,会尽可能避免她和人群接触。” “roger。协助上杉家主出逃的一路上是否发生了任何异常情况?” 这一次的耳麦中没有薯片咀嚼的动静,传来的是苏恩曦的声音,干脆、利落。 “没有。蛇歧八家的确是以上杉家主的体检时间作为安全门密钥的轮转周期,这比攻破灯塔国的第七舰队轻松多了。而且源氏重工当中的ξ层人迹罕至,大多数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始终如一,连一只蚊子都不会多。根据计划我们暂时休眠了ξ层中的部分监控摄像头,调度大厅的监控人员只会看到提前拼接好的录像。上杉家主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游戏死宅,和许朝歌一样,没有去怀疑突然出现在街上、迪士尼主题的出租车是否可疑。” “roger。攻破密钥更轻松是因为辉夜姬的重心正抵抗网络渗透,算力被分散之后给了我们趁虚而入的机会。不过这种事还需要你扫尾,尽可能推迟蛇歧八家发觉的时间,同时一定要谨慎提防上杉家主失控。我这边会拖住橘政宗和风魔小太郎,你不用担心。经济危机波及全球,有愈演愈烈的态势,以蛇歧八家的体量必定会受到波及,这边我才是主导者。” “放心,我自己就是最后一道保险。”酒德麻衣拉开了放在脚底下的网球包,露出当中泛着寒光的狰狞器械。 “长腿你只要守住一上午就行,不到紧急情况不必使用古龙血清。风间琉璃歌舞伎表演的时间就安排在今天下午,至于到时候几方的超级混血种撞在一起会摩擦出何等剧烈的火花,那就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了。”苏恩曦耐心地再度叮嘱了一遍。 吞噬 “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一上午培养感情的机会?老实说这种安排委实太仓促了,还要考虑到迪士尼乐园的开园时间。在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能有什么突破性进展?”酒德麻衣略过了苏恩曦的唠叨,挑了挑眉问。 “这种话你得向老板抱怨,我只是个打工的。他信奉爱情这种事情只需要一次同频的心动就够了,命运在世界上安排了两万个人会和你一见钟情,只是取决于你们彼此会不会遇见。” “我觉得这话说的不对。” “哦?长腿你作为爱情专家有何高论?” 耳麦那头的酒德麻衣沉默了片刻。苏恩曦一边整理好桌上的资料,同时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对方的高论。 “长到现在的年纪,跟我搭讪的异性可能都有万八千个了,从五岁的幼稚园小屁孩问我吃不吃青椒,到五十岁的白发大叔问我要不要打个赌……跃跃欲试但没有勇气付出实际行动的更多。”酒德麻衣语气慵懒地说,“这还只是我已经遇见的,所以世界上何止两万个。” “你这种情况不叫一见钟情,只是单纯的见色起意。”苏恩曦感觉受到了来自对方的语言暴击,她抬头翻了个没人看见的白眼。 “差不多的意思,所谓一见钟情,不过见色起意。”酒德麻衣回答,“你觉得我们的男女主角彼此之间会见色起意吗?” “是是是,毕竟人人都爱酒德麻衣,你到南极去连企鹅都爱你,北极熊为了捍卫你甘愿和别的熊搏杀到满身血迹。”苏恩曦吐槽,“不觉得。我倒是认为这二位爷都不是看脸的主。” “哦,怎么说?”酒德麻衣追问。 “上杉家主面对最多的适婚男性是源稚生,帅得掉渣的本家天照命。而小怪物前十多年人生里最常见到的女生是夏弥,这姑娘漂亮得简直像个妖怪。他们接受美的阈值太高太高啦。” 苏恩曦吐槽完之后站起身来,她脚下踩着的是一双红底的louboutin高跟鞋,搭配着精英白领偏爱的dior套裙。 她把文件握在手中,眉宇之间满是自信。神采飞扬就如同握住了虎符的战神,要在属于自己的沙场上砍下不世功勋。 “老娘又要去给你们几个败家玩意赚零花钱了,顺便还得借着经济论坛的名头拖住橘政宗和风魔小太郎,属实当爹又当妈。” “得嘞,兔妈妈,我们保证守好这个家,你不回来之前绝对不会给大灰狼开门。” 酒德麻衣嘴巴里嘟囔着回答,她迅速将狙击枪组装完毕,再把长条形的狙击弹头压进枪膛,巴雷特m82a1狙击步枪的瞄准镜随着行驶中的出租车而游移,准星牢牢锁定着车身上画着的贝儿的如花笑靥。 …… “梦幻乐园、卡通城、明日乐园、探险乐园……这些地方昨天晚上我们都去过了,世界市集和动物天地还是算了吧,听上去就感觉不怎么样……今天上午我们先随便逛一逛,然后到外面吃饭后再去银座看歌舞伎表演。之后赶上公车回家,明天我还得上课呢。” 麻生真抻开了手中的导游地图,视线在东京迪士尼乐园的不同区域之间逡巡,同时口中喃喃规划着接下来的游玩路径。 大概是因为太过于兴奋的原因,昨晚麻生真在酒店套房客厅里给奶奶打了很久的电话,直到话筒都发烫了才恋恋不舍地结束。等到上床睡觉时又不知道辗转反侧了多长时间,总之现在脸上的眼圈都是淡淡的青黑色。 许朝歌夹着白板脸上不置可否,甚至没有提醒她,他们用音乐表演赢得的酒店套餐里包含了午餐。迪士尼乐园出手阔气得很,不仅主持人大手一挥送了大师级艺人的歌舞伎表演门票,就连他们两人上台表演的舞台服装,同样说送就送。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许朝歌很敏锐地洞察到了旁边这小姑娘的性格。 以恺撒的理论来形容,如果世上所有人都能够浓缩概括为一本书的话,那么麻生真这本书实在太好懂了。 既然人生经历乏善可陈,那么从中衍生出来的性格也如同小石潭中的清水,日光下澈、一眼空明。她下意识放弃了另外两个区域,无外乎是听到名字就开始害怕世界市集中可能让她难以负担的消费。 他跟着麻生真漫无目的地走着,同时举目四顾,但并没有发现刘扶南和陈陌陌的踪影。在舞台上吹弹过一曲《凤求凰》之后,两人就下台离开了,似乎来迪斯尼乐园并不是为了游玩,登台演奏也只是一时兴起。 许朝歌视线随意扫过,周围偶尔对上他眼神的游客都发出低低的惊呼。 不得不说昨天晚上的化妆师确实有一手,梳洗一新后换上新发型的许朝歌简直如同照破山河的万朵明珠。如果不是身处迪士尼乐园,在大街上免不了被明星事务所的星探追着几条街塞名片。 有不少未成年的小姑娘开始偷偷给许朝歌拍照,毕竟她们不在被打击的偷拍痴汉的范畴之内。也有些大胆的女孩也会上来主动请求合影,但麻生真先一步以许朝歌无法说话的借口代为交流,然后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 一路上在她的讲述中,许朝歌从自闭孤儿变成神经衰弱再变成高烧后的先天聋哑人……之后还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而许朝歌自始至终都冷着脸一言不发,看上去是在佐证麻生真的讲述,但其实他的心思并不在迪士尼乐园走马一般的各式景点上面。 他正在回想着关于刘扶南用来抵消他一拳的那些情报。 虽然只有三言两句,但仅仅只是白王圣骸这个名词就已经份量十足。 毕竟那是在龙族历史上双王并立中的一位。在恺撒的推测中,沉睡的四大君王中的某一位君王,就已经能够一手酝酿让希尔伯特?让?昂热痛不欲生也悔恨终生的惨案。 而白王在龙族中的地位与力量,更凌驾于四大君王之上,那是绝对的权力者,只有黑王尼德霍格才能杀死祂。 哪怕只是吉光片羽,只要一旦得到白王遗留下的圣骸,便意味着染指了白王的权柄,没有人知道这股力量到底会有多么可怕,但专属于白王的言灵?神谕正高高挂在言灵序列表最上面。 那是混血种已知的、最巅峰、没有之一的神级言灵。 世上大概没有混血种能够拒绝这种诱惑,这是一种根植于龙族血统中的进化意识,杀死最强、吃掉最强、成为最强! 这和生物体刻在基因中的繁衍本能一样,二者都是生理冲动,所谓个人理智的束缚对此作用微乎其微。 一股若隐若现的悸动忽然从许朝歌的血脉深处响起。 如果说点燃黄金瞳是龙血沸腾,平常状态下龙血静若寒潭,那么现在他体内的龙血如同深山中的泉眼一样,正在不停地咕咚作响。 有什么东西? 许朝歌豁然凝神,隐藏在衣袖中的手掌跟随着四肢百骸当中悸动的蔓延,情不自禁地握紧。 上一次略微有这种感觉,还要追溯到在丽晶酒店楼道内遇见了许白帝……又或者更强烈的一次,是公元三千多年前与恩奇都相遇。 那时候在他们相遇之前,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就已经强烈意识到了他们彼此的存在,并且心知终有一日他们会狭路相逢。(这是吉尔伽美什史诗中记载,这也是我为什么选金闪闪的原因,绝不是因为他太帅) 现在的这股悸动不如当时与恩奇都相逢,但更胜过与许白帝见面。 甚至这股悸动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增加,一如磁铁靠近而互相吸引。 许朝歌停住了漫游的脚步,他心有所感地抬头望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 随着日头升起而逐渐汹涌的人潮之间,一位奇怪的少女正站在米妮路灯旁边。 她身穿着只存在于cosy或者动漫中的神社巫女服,双手还抱着一个不算小的纸箱,纸箱上横着一把樱红色长刀。 也不知道负责安检的工作人员是怎么把她给放进来的。 少女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背后,没有梳好。头发是很少见的酒红色,从发根到发尾一路都是如此,看得出来是天然发色。 她的一双眼瞳并非一般日本人的纯黑,而是在黑色中夹杂着淡淡的玫红色。她的眼底湿漉漉的,像是清晨滚落在叶片上的露水一样清灵,但又带着琉璃空明的底色。虽说如此出尘,不过她看着不远处的旋转木马时,眼神中又带着一抹擦不去的好奇和欣喜。 看上去她整个人都仿佛是从山野间误入这座钢铁城市的小鹿,明明渴望着对面的那块嫩绿青草地,却为纷乱的繁华与嘈杂的声响所慑,踟蹰于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微风吹过,少女酒红色的长发飘扬,在静美之中平添一份生气。 “呀,好漂亮的巫女,像《犬夜叉》中的桔梗和戈薇,这是迪士尼乐园新推出的角色吗?” “不会啦,迪士尼新人物八成是黑人,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以后角色身上一定会贴满各种标签。” “我们要不要上去合影啊?” “不好吧,人家应该也是游客。走啦,那边白雪公主正在向我们招手。” …… 但和浑然不知的游客们不同,如果说李赤皇是雄狮、源稚生是公牛、风间琉璃是蛇蟒……那么此时的少女在许朝歌眼中一如云端持剑的神明。 危险,危险,危险! 很强大的敌人,只论危险程度更在许白帝之上。 许朝歌注视着少女,手背上的肌肤瞬间浮现出一层细密的麻痒之感。除了红雾中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那个小男孩,从没有人给他过如此之大的威胁预警。 似乎是对别人的观察极为敏感。 少女的目光同样越过人群向许朝歌这边张望过来,她忽略了其他闲杂人等,瞬间锁定了许朝歌。 她忽然迈开腿,抱着纸箱子向许朝歌这边走过来了。 “快点走。”许朝歌迅速在白板上写字给麻生真看。 随后他转身迎向了少女,同时默默伸手用白板挡住了自己的眼瞳。 无数星火在他眼底闪烁,如同强弓拉至满月,只待少女有所异动,便引弦而发。 但他等来的并非是少女凶狠的攻击,而是那个不由分说就塞进自己怀里的纸箱。 许朝歌单手拖住纸箱愣了片刻。 “你也是小怪兽吗?” 写着日文的小本本被推到了许朝歌眼前。 少女的那一双琉璃般的眼睛亮闪闪地注视着许朝歌,里面满是长夜独行后找到同伴的喜悦。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电动游戏 少女写在纸上的这句话,问得很是莫名其妙。 许朝歌愣了片刻,之后他放下了手中的白板,视线也从送到眼底的小本本上移开,转而和面前的少女对视。 他眼瞳里还带着未褪色的金芒。 少女很美,气质空灵而干净得出奇,与迪士尼乐园中喧嚣繁杂格格不入。这种美丽仿佛再进一分便羽化登仙;而退一分又美得世俗。 最后是眉宇间灵动的喜悦成了当中画龙点睛的一笔,于是完美到空洞的瓷娃娃便活了过来。 没有恶意,也没有战意。所以不关他事。 按照吉尔伽美什的思考习惯,以简单粗暴的逻辑理清了当中的关系。 许朝歌轻轻摇了摇头,不由分说地把纸箱塞还给少女,指了指白板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转身就想要离开。 然后他的衣袖就被少女拽住了。 似乎还带着点赌气、撒娇又或者单纯只是表达抗议的意思,拉住许朝歌不让走的那只小手还故意又摇了摇。 少女的一只手拉住许朝歌的衣袖,另一只手臂的手弯里艰难地搂着纸箱,同时还要伸长手臂,把写字的小本本放在许朝歌眼前再次摇了摇。 同样是那句话,但这一次许朝歌从字里行间看出了另外一种不同的意思。 “你也是小怪兽。” 少女这是再次向许朝歌强调了一遍。她好像认准了许朝歌不想放弃,就像行人在长夜中看到橘黄的火光,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总是靠近。 “所以呢?”许朝歌在白板上写字反问。 “小怪兽和小怪兽是伙伴。”少女松手并放下纸箱,在小本本上很快写字回答。 《控卫在此》 怪兽、伙伴? 前者是身怀龙血的超级混血种,而后者是根植于混血种基因中的血之哀吗? 许朝歌凝视着纸张上的字迹心中默默推测。 “你要证明你有成为我的伙伴的资格。”他没有去否定少女的说法,指甲轻轻敲了敲白板,思索片刻后他直来直去地写:“那先打一架吧。” 毕竟从英雄史诗里看,当初还是暴君的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两者之间就是不打不相识。 “我不会打架。”少女望着许朝歌的要求,皱了皱小巧的鼻头,她举着小本本问,“打电动游戏可以吗?” 她写完了字,躬身蹲下在和自己一同离家出走的纸箱当中仔细翻了翻,找出了几个ps2递给许朝歌。 …… 霸王丸喝下了葫芦中的烈酒,一只眼睛戴着眼罩柳生十兵卫放完狠话,屏幕当中的蒙面黑衣人裁判同时挥舞下红旗和白旗,游戏开始。 轻斩,轻斩。 游戏最开始的两三秒之内,双方都保持着最谨慎的试探。 电动少女是因为感受到对方的游戏水准一局比一局更强,从最开始连最基础的游戏按键都不清楚,到后来偶尔能摸到自己的血条一下。 而许朝歌则是因为单纯被电动少女连续碾压了十三局,身处下风自然容不得他大意。 三把长刀在ps2屏幕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游戏一开始两人的攻击就不约而同地直奔彼此脚下。 但霸王丸的手速更胜一筹,率先以弹刀格挡住了柳生十兵卫的中斩,振退双刀后造成对方一瞬间的僵直。 随后霸王丸猛然踏步戳刺,少女手中按键不停。铭刀?河豚毒发出中斩、接轻斩、再接重斩,之后很分奴地后跳拉开距离,不给对方丝毫反击的机会。 血花迸溅刀刀入肉,三刀之内柳生十兵卫血条直直被霸王丸砍下去了一半。 良好的平衡性和低容错让《侍魂》更加贴近真实的战斗,对决的武士们会用很长的时间去勘破对方的破绽进行试探。但真正能够分出胜负的却只在彼此的一念之间,由不得任何分神。 占尽上风的霸王丸高高跃起,但并非是暴戾的重斩劈砍,少女提前输入了指令,霸王丸在空中中段持刀防御。如果对手贸然进攻,被抓住破绽后生死立分。 不过饱经毒打的柳生十兵卫敏锐地读破了对手的想法,没有抢攻而是同样选择了站立防守,意图进行防守反击。 但显然久经沙场的霸王丸更胜一筹,落地之后指令一变,上撩重斩卡住柳生十兵卫格挡结束的时机,随后二连击攒怒,再接小旋风破防,怒槽攒满之后霸王丸发出一声沉雄的咆哮,“秘奥义?天霸封神斩”汹涌而来。 仿佛为这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屏幕在瞬间就陷入一片血红,柳生十兵卫身体在霸王丸的刀光剑影之中高高抛起血条清空,屏幕中打出大大的“一本”。 许朝歌面无表情地按键继续游戏,二番战一触即发。 开战之后两人没有再试探客套,霸王丸一跃而起后出腿,柳生十兵卫架刀防守但被紧跟着的一刀戳刺打退。 少女的动作永远比许朝歌更快一步。 两人一触即分,短兵相接只损失了一层血皮,在之前多次交手中已经算是完美处理。 拉开距离后柳生十兵卫双刀戳刺抢攻,试图建功。少女神情专注地锁定了对方的抬手动作,轻斩出手以攻对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游戏设定里河豚毒这把刀要更长一些,霸王丸的下劈轻斩来得更快,狠狠落在柳生十兵卫的下颚骨。 柳生十兵卫被破招之后直接抛飞出去。而霸王丸乘胜追击,跃起后在空中下劈,再接落地上撩轻斩,准确地压住了对手起身的一帧,把柳生十兵卫死死卡在墙角动弹不得。 随后霸王丸如同陀螺般开始旋转,奥义?弧月斩的刀芒尽数斩在柳生十兵卫胸口上面,带起大蓬血花。 一声惨叫之后,柳生十兵卫的血条再度被清空。 屏幕中打出硕大的“霸王丸”名字,黑衣裁判列队向胜利者致意,随后游戏结束开始记分结算。 迪士尼乐园吹过的微风把许朝歌额前的鬓发轻轻撩起。他长长地呼吸吐气,松开了手中的ps2,顺势整个人向后瘫坐在座椅靠背上。 不远处站在树荫底下的麻生真神情略有些担忧地望着这边。谷 因为有前车之鉴,所以麻生真没有走远。 不过她也没有太敢靠近,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许朝歌和少女两人一起坐下,随后神情逐渐丰富。 她亲眼看着许朝歌脸上表情是如何变化的。从一开始坐下时的饶有兴致,变成中途的眉头紧皱,最后转为现在的如释重负。 《侍魂》。 第十四局游戏。 霸王丸vs柳生十兵卫。 电动少女vs许朝歌。 霸王丸胜柳生十兵卫,电动少女胜许朝歌。 对方的神经反应极为出众,但相比起来手速并不算变态,起码赶不上许朝歌记忆中用红点玩星际的某个衰仔。 每每能够料敌先机是依靠着她对《侍魂》这款格斗游戏的惊人理解。整场比赛的节奏和距离尽皆在她的掌控之中,显然浸淫此道很久,结合年龄来看属实是卓有天赋的电竞美少女,当得起一声日本电竞之光。 一连十四局被暴打,如果每次都只差一点点,那许朝歌或许还会想再来一把努力争取一下。 但游戏中柳生十兵卫整整付出了二十八条命的代价,结果却连摸到霸王丸血条的次数屈指可数,加起来也不知道磨没磨掉对方的一条血槽。 相反玩性大发的少女以许朝歌为素材,实打实上演了一出单方面吊打的好戏。 要么卡住格挡动作的空隙,刀刀破防把柳生十兵卫打进僵直状态,接着跳起利刃华尔兹,秀一把无伤击杀。 要么特意放许朝歌满怒开大,再操控着霸王丸用“秘奥义?天霸封神斩”的初段无敌状态撞破柳生十卫兵的“必杀?喝咄水月刀”,把许朝歌卡在墙角摩擦。 甚至有一局柳生十兵卫是硬生生被霸王丸用空手技给打死的。如果这种情景放在真实的历史上,那么柳生十兵卫可以耻辱地去切腹谢罪了,属实辱没正统武士门庭。 直到最后,少女一再的蹂躏让许朝歌彻底没了按动游戏按键,再来一局的心气。 事实证明打多了单机魔兽,肆无忌惮地虐待所谓“冷酷的敌人”。用人族农民绕着对面家里建一圈箭塔这种事还是少做一点,毕竟在电脑npc上出的气到最后总归是要还的。 “我赢了。”少女见许朝歌没有继续游戏的意思,于是跟着放下ps2,她拿起小本本写字,“那么现在我们就是伙伴了。” 许朝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底还在反思自己为什么会一时鬼迷心窍,接受少女用打电动来代替打架的提议。 真刀真枪打架的话,哪怕是次代种他也能杀给你看,但被人在游戏里逮住一顿爆杀,他脑袋现在还是晕乎乎的。 “第一盘的时候结束你写字说三局两胜,随后是五局三胜。所以后面从第四盘开始都算你的学费。”她在纸上写。 “哈?”许朝歌立刻就想反手在白板上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心想自己现在还在为之前一时冲动的决定而后悔,什么时候同意要参加这种被暴虐的游戏课程啊,甚至还要付哪门子学费? 但当他拿起一旁的白板时,他才看见自己的确在上面随手画出的一个硕大的黑色对勾。 “这就是字据。”少女指了指许朝歌的白板。 此时,她一双琉璃般的眼瞳里面带着微不足道的戏谑和喜悦。仿佛是漂浮于深蓝海洋上的零碎浮冰,正在随着海浪起伏而浮沉,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融化消散,让人只能以为是一时的错觉。 但的的确确存在。 如果知道少女的故事,那许朝歌会明白,这种戏谑与喜悦的情绪对她而言有多么罕见。 少女天生长着一张无悲无喜的脸。而由于自从懂事以来,便长久被蛇歧八家圈禁。所以时至今日,她对源氏重工之外世界的印象依旧如同一张白纸。 在应该培养塑造出完整人格与世界观的年纪,她甚至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没有形成初步的认识,因此她就连面对生死也无比淡漠,情绪更是薄凉。 在蛇歧八家其余各位家主心照不宣的默契当中,即便少女表面上能够端坐在醒神寺的内三家家主席位中,还每次都能够为关系到家族各种兴衰成败的重大决定投出关键一票。 但她其实并没有被真正当成一位少女培养,在蛇歧八家眼里她只是一柄锋利到足以弑神的利刃,他们需要做的是保养刀刃而不是养育一位女孩。 但偏偏又极为讽刺的是,他们用来握住这柄利刃的握把,以免刀刃反伤自己的,却是所谓的“情感”——少女缺少的情感。 蛇歧八家们以“族人”与“爱”的名义与少女亲近,所以他们可以很轻易地获得少女的支持。家族会议上只要是源稚生或者橘政宗的决定,少女总是遵循。而无论多么棘手的任务,只要家主们会议讨论后决意通过,那么少女就会去完美履行。 但这种亲近太脆弱也太凉薄了。 就像平日里好生保养武士刀的武士浪人们。 他们终日以刀油、白布、鲨鱼皮,最大限度地维持刀刃的锋利,但当真正面临生死强敌的时候,如果抛出刀剑有用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抛出刀剑。 源稚生每次在执行局的任务间隙抽空会到源氏重工的ξ层,给少女带上某些可口的糕点,或者陪她打一会儿游戏。 这种陪伴、糕点、游戏正是他们为保养刀刃所付出的刀油白布鲨鱼皮。 说到游戏。 以许朝歌的敏锐感官,他能够察觉到打电动游戏这种事情应该是少女十分偏爱的活动。 至少她在纸箱中翻出ps2时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但即便是在她自己喜欢的打游戏过程中,少女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她脸上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绝对高手姿态,而手底下功夫同样过硬,各种花式吊打许朝歌。 仿佛她刚才真的只是例行公事一般,把打《侍魂》当成了许朝歌给出的考验。 不过现在少女的眼神更生动了一些,从由能工巧匠打造的完美人偶变成了美丽的邻家少女,有了人间的烟火气息。 “好吧,那么学费是什么呢。”许朝歌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在白板上写字问。 “旋转木马和过山车,跳楼机和海盗船。”少女低头在小本本上写,“绘梨衣都想去坐。” 第一百二十章 飞溅山 水花拍打在石头上发出的长鸣、划艇碾过轨道的动静、座位上男男女女兴奋又愉悦的尖叫、还有最后两排水墙高高溅起的声音…… 一切都是那么热闹而盛大,声光电色恍若日出喷薄。 等候区的座椅上,绘梨衣挽住麻生真的手臂,聚精会神地仰头注视着划艇上张开双手欢呼的游客,手里的巧克力甜筒攥得紧紧的。 她的小脸上浮着层胭脂水粉似的浅红,一如春雨中遥看草色,似无还有。 远远望过去她面上的表情仿佛依旧是一汪波澜不惊的平湖,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绘梨衣如同应季樱花一样柔软的薄唇正微微向下抿着,琉璃般澄澈而空灵的眼眸中仿佛有光华流转。 绘梨衣很开心。 一旁的麻生真手中同样握着一支草莓味的甜筒,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导游地图上勾画,一边微笑着向绘梨衣低低耳语着些什么。 而绘梨衣一边仔细聆听一边点头,偶尔还表示赞叹地轻轻鼓掌。 十五六岁的女孩们之间友谊来得就是这么迅速而奇怪,宛若某一刹那间的风吹花开,让人在抬头的不经意间就闻到了花香。并且她们好像一旦成为好友之后,就恨不得用502胶水粘在一起,连课间上厕所都不想分开。 三个人互相之间不过是短暂地自我介绍了一番,麻生真先说“绘梨衣真的好漂亮呀”,然后绘梨衣无师自通地在小本本上写字称赞麻生真高挑的身材…… 于是许朝歌就被无情地撇开一边,沦为了排队工具人。 事实证明在人际交往中不会说话不要紧,“不会说话”问题才大。 其实按照他脑海当中暴君吉尔伽美什的那部分记忆,许朝歌早就会拂袖离席不伺候了。 但可惜翘家的绘梨衣出手实在太大方了,随手就是一沓万元大钞,连三人手中的冰淇淋都是人家请的。相较而言,这比害怕强制消费而拒绝“世界市集”和“动物天地”的麻生真强太多了。 排队的许朝歌一口咬下了大半个巧克力球,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感受着口腔中的凉意与香甜,默默计算着按照队伍长度还有多久才能轮到自己。 不过如果许朝歌稍微了解上杉绘梨衣的话,他就会知道这姑娘能够随手甩出一沓福泽谕吉属实有问题。 毕竟绘梨衣自小生活在源氏重工的ξ层,出门的机会都少之又少,至于购物经历更是一次没有,哪怕去米其林三星餐厅吃饭也只需要签单,而捧着签名的经理还会表现得如蒙圣旨……因为餐厅就是蛇歧八家的产业之一,主厨和经理在她面前都要以“家臣”自居,能够服侍上杉绘梨衣是他们的荣耀。 所以她的日常生活中根本不需要用到钱,金钱货币这种概念在她印象中十分稀薄。 离家出走前她收拾东西时想到的只会是“自己要和小黄鸭一起洗澡”,而不是“自己没钱住酒店的话洗不了澡”,况且是像这样大笔的现金。 也只有跟在他们背后操心的奶妈团还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她们先是在网络上旁敲侧击为绘梨衣的离家出走给出参考意见,着重描绘了一番在当今社会没钱寸步难行的尴尬场面。进而提点对方进行“说走就走的旅行”一定要钱包充实,没钱也可以带上点值钱物件。刀也好花瓶也好,反正蛇歧八家财大气粗,绘梨衣把房间里的实木过道翘一块,放外面都能典当不少钱。 然后又安排出租车司机假装不经意地发现乘客纸箱里的古玩珍宝,当即一拍大腿表示客官这玩意儿我看上了你价格随便开……只要避开绘梨衣的“朋友们”就行,哪怕是那几个ps2也可以用“我想给我瘫痪在床的儿子带一个、今天是他的生日、可惜我要跑出租一直没时间买”这种扯淡的理由…… 混血种的感官确实很是敏锐,但只要保证演技纯熟坦荡无恶意就行,纯属欺负绘梨衣白纸一样的社交经历。 最后为了避免绘梨衣因为刷卡消费,而被超级电脑辉夜姬在网络上锁定,司机先生还特意提供了不连号的万元旧钞。 整套操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换谁不说一句专业。 可惜这种专业没体现在提醒三人购买fastpass服务上面。 过了小半个钟头,终于轮到了许朝歌一行人。 作为东京迪士尼乐园的热门项目,排队挺久的但其实也就相当于一个掺杂着卡通元素的激流勇进,划艇冲过一个又一个陡坡然后极速下落,在水面上刹住溅起丈许高的两面水墙。(没去过东京迪士尼,查的攻略)谷 “飞溅山”这个项目的划艇一次只能坐八个人,一共四排每排两人。 许朝歌单独坐在前座上,一手抓住前方护栏,等待着工作人员按下开关让划艇冲上轨道。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不过能听到后排其他人的窃窃私语,语气中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其实他本人对这种游乐园项目的态度一直是敬谢不敏,当然被人拉着实在要玩也行。 机括慢慢的运转,各式齿轮转动能够听到“嘎嘎”的声音。 等候区的工作人员打出了几个手势向中控台示意,许朝歌侧眼望过去,发现有新的候队游客坐在了他们三人刚刚坐过的座椅上。 他忽然开始无端地回想,上一次自己玩这种激流勇进还是在什么时候? 记忆很快告诉他那还是在初中毕业的暑假,作为一段学习生涯顺利毕业的庆祝,苏小妍带着他们几个去水上乐园玩。 他虽然推脱,但还是被人硬拉着坐在类似的座椅上,等待划艇升高。 记忆中的那时候,绞盘机括同样是这样“嘎嘎”地响,把划艇送上轨道。 盛夏天里的阳光透过迷蒙的水雾照在他的身上,是和现在的四月天一样炽热而绵长,鼻翼微动之间能够很轻易就嗅到身旁女孩的发香。 两旁水墙高高溅起,有人发出惊呼,他很偶然地偏头侧身,忽然就对上了一双宜喜宜嗔的眼睛。 那个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如影随形,一直陪了自己很多年的女孩。 好像她下一刻就会出现在飞溅山的岸边,拽着你的手不松开,莞尔地盯着你的眼睛说,怎么还在发呆是不是刚才太刺激了早知道不带你玩。 他忽然有点怀念和怅然了。 在许朝歌如今的记忆里,这些人物原本只是扁平的形象,带着三两个由过往记忆总结出来的刻板化标签。 但那个女孩她会笑着拍了拍许朝歌的肩膀,说看什么看啊,我还要再玩一次。 过往的回忆仿佛是岁月在曾经射出的冷箭,直到现在的这一刻才命中靶心,来得真叫人猝不及防。 时光啊就像潮水,带来一切,又带走一切。 而有人就在这潮起潮落之间静静注视着他的眉眼。 忽然真的有人在后座轻轻拍了拍许朝歌的肩膀。 夏……” 许朝歌心中微微一动,回头反望。 是坐在他身后的绘梨衣。 原来不知何时游戏已经结束,他们的划艇落下,正在水面上缓缓滑过。 “再玩一次。” 绘梨衣向许朝歌举起小本本。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寻人 “失踪了那就赶紧去找!” 披着病号服的源稚生拔掉了右手手背上的针头,一边从床上坐起一边向夜叉发号施令。 站在病床边的夜叉想要阻止他的动作,但源稚生坚定地摆了摆手:“没事,反正现在也只是输一些营养液和葡萄糖,以我的血统恢复起来也只是时间长短问题——你们查看过源氏重工三公里之内所有街口的监控录像吗?” “已经查看过了。”夜叉躬身回答,“除了部分提前就报修过的监控摄像头之外,在其余监控画面里并没有发现上杉家主的踪影。” “部分报修?”源稚生皱眉问,“这里有没有疑点。” “我查询过了,东京都交通局官网在两天之前就公布了一批在这几天会集中修理更换的摄像头。”矢吹樱一边为源稚生穿上风衣正装一边说,“我们正在从中梳理出上杉家主的大致轨迹。” “还有呢?” “还有上杉家主的这次翘家似乎不同以往。以往她离家出走的范围最多不会超过一两个红绿灯路口,但这一次她甚至把自己的玩具和铭刀都一起带上了。” 矢吹樱将在绘梨衣房间中拍摄的照片向源稚生展示。 之前被绘梨衣摆放在各处的玩偶全部都不见了。源稚生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当初给绘梨衣买的游戏机也少了几个,甚至原本成双入对的白瓷花瓶现在都被人顺手抄走了一个,变得形单影只。 “源氏重工内部的监控摄像呢?”源稚生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问,“难道我吩咐绘梨衣体检推迟一天的命令没有下达吗?他们还是按照惯例打开了安全门?” “命令落实了,中控室的人员表示他们并没有开门,上杉家主是自己跑出来的。同样ξ层的监控摄像头没有捕捉到她的踪影。辉夜姬迅速自检过后发现,中控室内当时在放映的是一段拼接画面,有东西黑进了我们的后台。”樱翻开了一页报告说,“能够抓住辉夜姬的漏洞……所以这完全可以代表有另一方隐藏势力,介入了上杉家主离家出走的行为。” “如果他们有歹意的话,目前形式已经非常严峻了。”她总结说。 “秘党的诺玛?” “不能确定,起码我们的人手反馈说,卡塞尔学院的两人还在从大阪赶回东京的路上。” “猛鬼众?还是那几人?” 没有人能回答源稚生这个问题。之前他们甚至连确定龙王的身份都无法做到,更何况实时监测对方的位置。 “纸条。”源稚生向樱伸出了手。 按照惯例,绘梨衣每一次离家出走之前都会留下一张便签纸条,上面写的都是自己要出去玩一会,让源稚生不用担心。 这一次也不例外,樱迅速双手递上了绘梨衣留下的纸条。 “哥哥,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和之前的语气一样,绘梨衣留下的纸条并没有透露出有用的信息。 “有推测过绘梨衣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源稚生默默闭上了眼睛又迅速睁开,他问。 “我们派人询问过路人,他们反应在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之前在源氏重工附近看到过一位很漂亮的巫女。”夜叉给出了答案。 “至少一个小时么?那有点晚了啊。” “没有少主或者大家主的命令,我们没有权限进入小姐的房间窥视。”夜叉深深低头应声,“这次是给上杉家主送水果时发现的。” “本家有其他家主提议过在绘梨衣的房间中安装监控摄像头,或者使用红外线热成像技术,这样在第一时间可以发现她失踪或者出现其他意外状况。”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又轻声说:“但绘梨衣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啊。” 病房中两人对自己少主的感慨保持着缄默,涉及到八家家主,他们并没有资格去逾越地贸然发言。 低叹之后,源稚生又思索了几息功夫,命令道:“以一到两个小时为界限,按照各种交通工具的行驶速度、路线,各自假想圈定绘梨衣的大致范围。以步行、公交车、出租车、地铁、新干线……作为先后顺序。” “绘梨衣没有足够的钱,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说。 樱点了点头:“智囊团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一点。经过计算大致范围已经圈定出来了,本家在外的过半成员已经中止手头的一切任务,加入搜索上杉家主的行列。他们接下来会按照您给出的顺序进行合理的人手分配。” “那还行。他们还算对得起蛇歧八家的名头。”源稚生微微颔首,“还有什么寻找方案吗?” “智囊团原本希望在全东京发起一个‘寻找巫女’的活动。活动主题是在今天之内,拍下路上穿着神社巫女服装的女孩。带着时间戳上传照片者都会得到一份伴手礼。而我们可以利用辉夜姬迅速筛查网上的所有照片,以时间戳和关键词进行抓取非常快。”樱给出了方案。 “原本?”源稚生咀嚼着这个词语微微皱眉,“他们没有真正实施这个计划?” “因为从四天之前起,日本互联网上就出现了一场二次元巫女cos展。”樱说,“这场cos展没有固定的舞台,并且包括所有可以上网的人群。人们只需要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传一张巫女与东京任何建筑的合影就行。活动结束点赞排名前十的上传者会获得一百万日元奖励。” 毫无意义,这又是奶妈团的手笔。 她们预见到了蛇歧八家可能使用的寻找手段,也知道一时半会无法改变绘梨衣的穿着习惯,时间上也不允许再通过各种迂回手段,像给许朝歌化妆一样为绘梨衣变装。 所以她们为了干扰辉夜姬在网络世界的的抓取进度,甚至故意在东京发起了这样一场二次元限定巫女cos展。 活动开始之后,最先出现的是正儿八经的coser穿着神社巫女服进行自拍或者他拍。之后为了网友的点赞,就内卷到了coser越漂亮越好,巫女服越正统越好,建筑名气越大越好。 最后有人另辟蹊径,开始围绕“巫女”和“东京建筑”这唯二活动的要求展示自己的p图技术。 一时之间二次元浓度超标的梗图乱飞。诸如桔梗一箭射穿东京塔,来栖川姬子挥舞着天保山大摩天轮,博丽灵梦双手举起晴空塔…… 偏偏每张图只要能做到别开生面,那都点赞爆高,把正经的巫女图压在下面翻不得身。源稚生翻阅着这群沙雕网友的创作,太阳穴直抽抽。 “显而易见的烟雾弹。”源稚生说,“这股势力在算计绘梨衣和本家。虽然暂且不知道他们最终目的是什么,但一定是来者不善。” “那我们怎么办?需要发出悬红吗?” “太仓促了啊,一旦悬红太高,机车暴走族和黑道小混混会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一拥而上。我不担心他们会伤害绘梨衣,我担心受到刺激的绘梨衣会暴走失控。”源稚生淡淡地下令,“他们活动奖金是一百万日元么?” “把那狗屁伴手礼扔了。”他说,“那就把我们活动的悬赏提高到一千万日元好了。只有第一名有份,必须是真人出镜的coser,必须与东京的现实建筑合影。” “哈伊!”樱躬身应是,她想了想又问,“您下午的行程需要取消吗?” “不用。”源稚生抚摸着手中蜘蛛切的刀鞘呢喃,“风间琉璃……还是稚女?”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歌舞伎 “什么嘛,果然还是要花钱的。”麻生真手中拿着几张塑封好的照片,翻来覆去地打量个不停。 她伸手很是仔细地抹开了上面残留的水渍,嘴巴里小声嘟囔着诸如“我就知道有额外收费项目”“花这种冤枉钱真的没必要”之类的埋怨…… 口头上说是如此,但麻生真脸颊上的酒窝却随着微笑而分明。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样,明明一边唠叨着不用买这么多礼物,一边却又流露出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窃喜。 除了绝大部分项目都有的fastpass之外,飞溅山项目还提供抓拍服务。 游客只需要支付一千日元左右,就可以得到一张自己坐在划艇上飞跃而下的照片。 当然这种消费并非强制性的,游客浏览过照片之后可以自由决定要不要洗出来。 麻生真本来已经准备搪塞婉拒了,但绘梨衣小手一挥表示自己要统统拿下,她甚至原本打算洗三份出来,三个人一人一份。 好在麻生真及时制止了这丫头的败家行为,循循善诱说有这钱不如我们去喝两杯热奶茶或者再来一份冰淇淋。 于是两人就手挽着手,一路小跑着去追流动甜品车了。 只留下许朝歌独自坐在乐园的长椅上,顺便守护绘梨衣带出来的纸箱。 他掌心里摩挲着那一支,在之前战斗余波中已经彻底坏死的iphone手机。 初代iphone使用的就已经是无物理键盘的屏幕设计,所以比起如今依旧鼎盛的诺基亚各款旗舰机而言,它显得更漂亮,因此也脆弱得多。 许朝歌指腹轻轻拂过屏幕上的裂痕,指甲在手机外壳上敲敲打打。 他低头沉思,但其实脑海中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任由意识放空,视线焦点落在当中的home键上没有离开,像是在等待忽然之间会有远方的某个人,用一条短信把漆黑的屏幕点亮。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许朝歌视线中突然出现了某种晃动的物体,很是蛮横地把他从怔愣中拽出来——那是一杯插着吸管的热奶茶。 他没有等到来自远方的短信,但等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 许朝歌收起手机伸手接过奶茶,向绘梨衣点头致谢。他让开了一边位置,伸手拍了拍长椅示意对方坐下。 “不开心。” 绘梨衣把小本本杵到许朝歌眼前。 电动游戏打了,激流勇进也玩了。自己在《侍魂》里被各种花式吊打都不能让绘梨衣满意? 是嫌弃排队时间太长,还是没第一时间玩到喜欢的项目? “迪士尼乐园不好玩吗?”许朝歌皱了眉,写字问。 “是许君不开心。”绘梨衣反过来同样用许朝歌的话强调,“迪士尼乐园不好玩吗?” 绘梨衣仿佛能够看透心情,她说得并非自己,而是许朝歌。 “挺好玩的只是排队时间有点长了……”许朝歌在白板上慢慢写字,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错开了绘梨衣的话题,“和你一起去的麻生真呢?” “排队买冰淇淋的人比较多,真让我先过来。”绘梨衣眨了眨眼,“如果许君不开心的话,一定记得要告诉别人哦。”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们是伙伴啊。”绘梨衣迅速又坦荡地回答。 “伙伴啊……”许朝歌低头勾了勾唇,在白板上反问,“那么绘梨衣有不开心的时候吗?” 女孩用笔头撑着脸颊仔细想了想,随即提笔在本子上写字。 “打游戏一直输了很多次; 午餐没有吃到五目炒饭; 泡澡的时候水温不够; 体检的时候要打针吃药……” 绘梨衣把日常生活中让自己不是那么开心的事情一条条列举完毕。 这些事情仿佛脚底的沙粒一样,琐碎而无人知晓、也从不会有人过问。 蛇歧八家中源稚生确实很关心她,这种出自兄妹之间的亲情很纯粹,但也只是关心而已。 他会抽空陪绘梨衣打游戏,但几乎从来没有向绘梨衣问起过今天的游戏打得开心吗。 他会带绘梨衣喜欢的食物回来,但很少询问到绘梨衣最近吃到的营养餐感觉如何、体检状况怎么样龙血是否稳定。 世上哪有没有烦恼的人呢? 哪怕斩断三千烦恼丝的和尚还是免不了为了“今天谁去打水谁去做饭”而吵得热火朝天。 所以这一切只能让绘梨衣自己向那些不能开口回答的朋友们说起。 “绘梨衣不开心的时候是向自己的伙伴诉说吗?”许朝歌问。 “当然!”绘梨衣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女孩低头从纸箱中拿起了一只黄皮鸭向许朝歌举了举,从他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看见鸭子底座上,还用黑色马克笔写着的“绘梨衣のduck”。 看上去这就是她口中的伙伴了。 许朝歌能够从女孩的字里行间窥探到她日常生活的某些注脚。 不能说话的怪物,还真是孤独啊。 许朝歌捂着奶茶,感受着双手间温暖的热量,轻轻叹了口气。 和自己一样。 …… 新干线列车飞驰在铁轨之上一路乘风破浪,流线型的白色车头向着阴云与地平线的交线滚滚而去,一如誓要扫破天地间沉郁阴霾的利剑。 “天要下雨了。”楚子航收回了远眺窗外的视线,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刚刚收到的气象局的通知短信,开口通知一旁的恺撒。 他的话音刚落,细密的雨点落在玻璃窗上打出噼啪的脆响。天气预报上说今天只是阴转小雨,但后面雨下得越来越大,现在这种程度的雨水砸在撑起的伞面上,应当能够让伞下的行人察觉到。 不多时玻璃窗上的雨滴连绵成片,接着就被车身外的狂风刮成一张透明的水膜,随着风声而起伏如潮。 “东京和大阪一样,阴雨连绵。看起来这两座城市不怎么欢迎我们这些偶然驻足的旅人啊。”恺撒望着车窗外的雨水有感而发。 “两三天的时间还不够锋面云散去。”楚子航回答,“这是很正常的气象。” “我印象中你在卡塞尔学院里面念的是工科?” “炼金机械系。” “真有够无趣的,你们工科生和女朋友过纪念日是不是只按照二进制过啊?”恺撒耸了耸肩说。 “我不会敲键盘写代码,这种事情你可以去咨询卡塞尔学院网络信息部那群技术宅,得到的答案应该更准确。” 楚子航手握村雨刀鞘,面上依旧无悲无喜,丝毫没有体会到恺撒抛出的玩笑,整个人看上去如同冰山严峻 “那么许朝歌呢?我记得曾经和他上过同一堂课。”恺撒又问。 “龙族谱系学。这是昂热校长亲自为他挑选的专业。”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我看他比你顺眼得多的原因。”恺撒说,“我们看到潮起潮落的情景会感叹大自然无可抗拒地伟力,海浪的来去之间简直像是波塞冬正以大海作为他的琴弦而奏乐歌唱。但你这种人总会一本正经地解释说世界上没有波塞冬,天神已死。这种潮汐现象单纯是因为月球引力。” “不是‘我们’。”楚子航没有理会恺撒地吐槽,反而纠正了他话语中不恰当的用词,“在我们国家地理是文科生学习的课程。所以许朝歌在这里大概也只会和你解释锋面云的形成,还有月亮盈亏和潮起晨暮或者潮起日半之间的关系。” “好吧好吧,我只是随口的一句感慨,老实说你没必要针对这句话进行逻辑分析。”恺撒象征性地向楚子航举手败退。 恺撒在卡塞尔学院中一贯以演讲与雄辩出名。 放在历史上,以恺撒的语言能力大概也能骂死个司徒王朗。但现在面对面瘫寡言的楚子航,属实是傻子克高手,他说一千道一万对面也只认死理,自己说不过也只能认栽。 于是恺撒干脆把谈论的话题转向楚子航擅长的领域:“你对那封电子邮件怎么看?” “如果日本没有第三方势力的话,那么电子邮件极大概率是来自猛鬼众。” 楚子航这一次没有拿“用眼睛看”这种能噎死人的话去回复恺撒,而是逐条和对方讨论。 他把手中的几张照片递给恺撒。 照片上是日本传统歌舞伎中妖娆的女形,还有那一夜拔刀劫杀蛇歧八家的般若。 一人身穿着绚丽缤纷的彩衣,一人穿着郑重繁杂的十二单和服。 恺撒心有所感,把两张照片上的主人公合在一块,对着太阳高高举起。 “我查询过今天下午在东京的那场歌舞伎表演。正巧主角是一样的盛装华服,所以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楚子航说,“于是我特别比对了二者的身形,包括小腿大腿比例、耳垂到下颚骨距离等等……刨除掉服装造成的影响,他们的重合度很高。” 恺撒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昨天晚上在极乐馆废墟上,猛鬼众的龙王说过他的名字是风间琉璃,他也通知了源稚生自己会在今天下午举报一场歌舞伎表演。确认身份这一步完全可以跳过。” “不。”楚子航摇了摇头反驳,“我记得你说过在极乐馆的地下室中隐藏着王将的许多影武者。如果王将可以有很多个,那么龙王为什么不可以?我们需要排除这种可能。” “行吧,你是对的。”恺撒想起了那些被催化向死侍转化的人体,作为军事指挥素养极高的恺撒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随后点头算是肯定了楚子航的说法。 “如果是猛鬼众给我们发送这封邮件的话,他们通知源稚生我可以理解,毕竟二者世代为敌。但风间琉璃为什么要邀请我们参加这样一场日本歌舞伎?”恺撒摸着自己的下巴问,“难道是一场鸿门宴,他们想要把日本分部高层战力和卡塞尔学院赴日的精英们一网打尽?” “基本不可能。”楚子航说,“设置鸿门宴也要有埋伏三百刀斧手的影壁,但这场歌舞伎表演选在可足足能够容纳数千人的歌剧院,门票已经被一扫而空,购买者的ip都分散在全日本各地,显然是某种极为松散的组织,或者干脆是非组织个体。一旦打起来,谁都没办法保证这数千人的安全。” “富山雅史如果摊上这种善后的任务,估计要被活活累死。他大概想不到连催眠这种低烈度的言灵都能榨干他的一切精力。”恺撒幽幽地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选择辞职。我听说日本人之间家族企业之风盛行,职场人在一家公司里一工作就是二三十年,他大概已经绑在卡塞尔这艘战舰上了。” “他一定会辞职。”楚子航敲了敲宣传单上的广告说,“因为歌舞伎主办方把舞台选在了银座,那是全日本乃至全世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如果他们在那里打起来让混血种的存在暴露在普通人眼前的话,那再来一千个富山雅史也不够用。” “所以通过反推可得,风间琉璃真的只是想让我们来欣赏他的歌舞伎表演?”恺撒右手握拳捶在自己左手掌心中。 来日本没有几天的时间,但他学起日本动漫经典手势倒是快得很。 “大概率如此。”楚子航颔首,“那么重点就在于他接下来的登台表演上了。他应该是想要通过歌舞伎告诉我们某些事情。” “我记得日本歌舞伎有最经典的十八番剧目。”恺撒说到了自己擅长的部分,按他mint俱乐部会员的身份,大概没有他看不到的戏剧表演,只是他想不想看。 “细说。”对日本文化不甚了解的楚子航求教。 “没法细说,在我印象里,台上每个演员的脸上都和刷白的墙壁一样我在意大利当时是带着模特看过,但现在只记得那个模特好腿好腰,至于台上唱的什么下一秒就忘了。”恺撒摊开手掌无奈地说,“所以今天下午,风间琉璃想要表演的歌舞伎是哪一出?” “不知道。”楚子航回答,“风间琉璃歌舞伎演出的剧目并没有提前在官网上告知观众,但门票依旧被买空了,导致我们只能去找黄牛买票。某种程度上可以凸现出他粉丝多么狂热了。” “粉丝?”恺撒有些惊讶,声音略微拔高了几个度。 “风间琉璃除了是日本出名的歌舞伎艺人之外,他还是全日本牛郎中的王座。从北海道到札幌,日本有无数女生为他痴狂。”楚子航报出了自己之前搜集到的资料。 “作为金毛最旺盛的雄狮,你的压力很大。”楚子航最后的一口槽直击恺撒的金发。 第一百二十三章 劝进账 正逢周末下午,根据日本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制订的交通规定,银座大道在周末全面禁止车辆通行。 也许这时的银座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稠密的地方之一了。 喧嚣的人声汇聚,在街道上盘旋不去,像是聒噪告死的乌鸦。天空上堆积的阴云仿佛群山巍峨耸立,遥遥压城倾覆而来。 “你之前来过东京银座吗?”恺撒望着面前十字路口的汹涌人海,他忽然问。 《仙木奇缘》 “没有。”楚子航摇了摇头,“在我印象里银座是非常著名的商业街,但也仅此而已。” “我也没有。”恺撒说,“东京银座,在能够代表日本的‘自然、历史、现代’三大景点中,象征着现代之美。银座有着“东京的心脏”的美誉,是全日本乃至全世界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能够与之并驾齐驱的大概是纽约第五大道或者巴黎香榭丽舍大道。” “所以?”楚子航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一段突如其来的讲解。他保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对恺撒的科普表示不置可否。 “富士山存在了成千上万年,京都建立了一千年,而银座兴起时间距今不到两百年。三者时间跨度差距不可谓不大。但如今在某种程度上三者已经算是并驾齐驱。”恺撒淡淡地回答。 “自从工业革命以来,人类正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对这个世界进行改造。你的言灵是君焰,释放爆炸的威力足以媲美凝固汽油弹,如果不是炼金作品,寻常金属刀剑在领域中会熔化成铁水。放在三百年前,对这种力量一无所知的凡人会将你视为火神现世并且顶礼膜拜。” “但是现在……”楚子航明白了恺撒的意思,他轻轻点头。 “但是现在你的君焰也只是凝固汽油弹了。只要弹药充足,一架现代轰炸机能够完成的破坏远远超出你释放君焰的威力。”恺撒说。 “在我们眼里,现在的龙王依旧强大得高不可攀。如果《圣经?创世纪》中,耶和华焚城灭国的真身确实是青铜与火之王,这种足以荡平一座城池的伟力远远超出你我能力的极限。混血种实在难以做到,可是现在寻常人类创造的沙皇核弹不仅可以复刻这种神迹,甚至这股力量还要胜过龙王。” “有时候我会想,昂热校长真是生不逢时,如果龙王再晚一百年苏醒。祂大概睁眼看到的是人类正手持激光剑虎视眈眈,准备把纯血龙族大卸八块。”恺撒轻轻地笑。 楚子航没有立刻表示赞同,他沉吟了几息之后,才缓缓开口:“看法很乐观,但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方面——同样作为智慧生物,纯血龙族统治这颗星球的时间远远超过了现在的人类。作为掌握着炼金术这种权柄的龙族,我们对祂们的能力知之甚少。祂们甚至可以创造尼伯龙根这种超出人类理解的空间。” “要给人类以时间。”恺撒轻声而坚定地说。 “一千年一万年没人敢夸下这样的海口。那我们争取让人类还能有下一个一百年。”楚子航微微颔首,迈步走进了银座大道。 …… “歌舞伎表演的观众们和想象中好像有点不太一样。”麻生真手中攥着门票,踮起脚尖冲着剧场大门口垂落的紫色步幔张望,“看起来有点像粉丝见面会。” “什么是粉丝见面会?”绘梨衣竖起了小本本不懂就问,“她们为什么脸上都这么开心?” “因为她们是去见自己想的人呐。”麻生真斟酌了片刻,确定用词之后再向绘梨衣解释,“朝思暮想、心向往之!想想看就很开心吧。” “soga!”绘梨衣了然地用力点头,“那么真酱有想见的人嘛?” 麻生真一边微笑着帮绘梨衣整理好了巫女服,一边回答说:“当然有啊。不过我可以天天见到她呢。绘梨衣呢?” 绘梨衣伸开双手以方便麻生真动作,她自己则歪着头思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想表达有但是不到这种朝思暮想的程度,又或者是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 面对这种问题她似乎有些迷糊。 “许君呢?”麻生真转向一旁的许朝歌问。 许朝歌微微颔首没有动作,他环顾四望,审视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群。 歌舞伎座。 这座歌舞伎剧场兴建于十九世纪晚期,粗略算来距今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从开业以来剧院数遭火灾与战火蹂躏,几经焚毁又重建。时至今日,沧桑如此。 许朝歌三人站在歌舞伎座的大门面前,抬头就能够看到背后高耸入云的钢铁大楼。 桃山风格的古老建筑与工业现代之美交相辉映。驻足于此,让人不禁有一种岁月如水匆匆而过的感慨,好像百余年间的千万人影正从自己身旁来去,而自己也将化作当中的一抹流光从后来人身边走过。 曾经有无数国宝级歌舞伎艺人在此登台演出,如果细数歌舞伎座的过往,能够很轻易地列举出一长串光耀歌舞伎历史的名人,因此这座剧场堪称是艺能界的圣地之一。 无论是高朋满座还是贵客盈门,甚至门票在放票后片刻就倾售一空……白发苍苍的剧院经理操持剧场几十年以来,亲眼见过无数演出爆满的场面,哪怕是内阁高官甚至皇室成员莅临也不足为奇。 但像现在这样,把售票口挤得水泄不通的观众竟然八成以上都是年轻漂亮女性,这种场面还真是经理有生以来第一次见,简直让人忍不住惊呼日本歌舞伎这种传统艺术在新千年里要重新焕发出生机。 倒是工作员工们很识时务,指着观众们额头上扎着的“风间命”之类的绑带,提醒经理说,热情的观众们并非多么欣赏部分剧目还使用着古日语的歌舞伎艺术,她们只是单纯热爱即将登台演出的那个男人。 虽然只是初次登上歌舞伎正式舞台的新人,但他之前在夜店舞池中的表演却赢得了不少歌舞伎大师的称赞。 大师们纷纷赞叹说自己会为了男人的表演而屈身光临喧嚣的夜店,即便灯红酒绿与传统的歌舞伎格格不入。但真正的艺术不因舞台而失格,反倒舞台会因为这种完美的表演而来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们说自己看见的不是表演,而是艺术的火种。由男人点燃的火种在未来三十年,一定能够以燎原之势席卷整个歌舞伎圈,乃至是日本传统艺能界。 舞台上帘幕低垂,幔帐背后有人正弹奏写三味线,轻吟渺渺如烟。 风间琉璃,带着他改编的剧目《新编劝进账》粉墨登场。 第一百二十四章 源家兄弟 落座之后只有片刻,场内灯光忽然全黑。观众席上的窃窃私语尽数自觉压下。 笛声悠扬婉转,大幕拉开,素服华妆的男人正横吹着竹笛,静静站在舞台中央。 “当年铁翼游苍穹,万里归来会二龙。 臣空守信,兄不相容。 寒刀今又两顾,游魂相隔几重? 天上影皇亦洒泪,世间骨肉可相逢。”(注一) 男人形销骨立,装扮贴近女相并且美得近乎于妖。不过从略微敞开的上衣底下,还能够看到线条分明的肌肉,证明台上与故事中的,确实都是一位男性。 “稚女。”贵宾室内的源稚生听着台上男人如泣如诉的吟哦,默默抓紧了膝盖上蜘蛛切的刀鞘。 《劝进账》是日本歌舞伎传统十八番中最著名也最优秀的剧目之一。如果在外交行程中有安排外宾欣赏歌舞伎表演,那么八成上演的剧目就是《劝进账》。 《大明第一臣》 故事讲述的是源氏夷灭死敌平氏之后,家主源赖朝成功夺取了政权。而他忌惮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源义经,于是想方设法要除掉对方。功勋卓著的源义经只能携带着部分家臣,假扮成山中修行的僧侣仓皇出逃。而左卫门受源赖朝命令,设卡盘查所有可疑的僧侣。 这个故事在日本流传甚广,故事当中的剧情以及人物的结局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 但整座剧场中,除了源稚生他一人之外,没有谁能够真正明白这段唱词中的意思。 不管是以“铁翼”代指那天他们偷开的直升机,还是所谓的“二龙”,又或者是“寒刀两顾”“游魂相隔”…… 风间琉璃在唱词中埋下了太多的伏笔和往事。 这出《新编劝进账》只是他特意唱给源稚生一人听的。 这时舞台上的灯光由清寒的月夜,变为了温暖的橘黄色。 传统《劝进账》表演的第一幕原本应该是左卫门登场设卡,在剧场中营造出一种紧张沉重的气氛。 但此时舞台上的第一幕音乐却是欢脱而轻快的。三味线应和着竹笛,一同吹奏起古老而温柔的童谣。 饰演源义经的风间琉璃与兄长源赖朝在舞台中央相对歌舞,代表着曾经他们相伴着成长,两小无猜。 随后是低沉的鼓声响起,鼓者在圆柱状的樱木小鼓上敲出激烈的节拍。原本相对而立的兄弟两人此时站在一侧,手脚动作整齐划一地共舞,象征着他们并肩作战携手荡平仇敌。 终于歌舞至高潮,所有的音乐蓦然一顿,如同金钗划列锦帛,满座寂静。 灯光暗淡,源赖朝退入幕布之后,独留在舞台上的风间琉璃唱腔一变,诉说着兄长的冷漠以及自己的冤屈。 在新编故事线中,风间琉璃结合了历史上源义经的法名。 说有阴阳师向源赖朝献卦禀报,源义经此人乃是天生的“遮那王”,在灭亡平家的作战中已经凶性毕露被称之为“魔王”,日后必定会弑杀亲友以求断情绝念而超脱。 苦于没有借口对源义经发难的源赖朝当即拍板,采纳了阴阳师的解卦,决定以此为借口除掉源义经。 在又一场歌舞之后,大幕落下,第一幕最后一个场景是风间琉璃长袖掩面让观众看不清表情,但有血泪在木地板上嘀嗒作响。 “如果不是曾经那么幸福,或许后来就不会这么痛苦。”座位上源稚生呢喃低语。 剧情来到了第二幕,重新以传统《劝进账》的脉络前进。 幕后乐器转轴拨弦得忽然急促起来,英武不凡的左卫门带着持刀的小厮上台,三言两语之间划定了关卡,严令禁止僧侣通过。 灯光随后把副舞台照亮,源义经率领着五位家臣们迈步走过木制的花道。 别出心裁的是六人全部统一戴着面具,因此也遮住了风间琉璃让台下女人们为之神魂颠倒的脸。 也许是为了不让能剧的元素过多干扰歌舞伎,面具全部都是最简单的白纸,只能通过尊卑顺序看出哪一位是风间琉璃饰演的源义经。 这时六人都已经知道了左卫门正盘查僧侣,他们分作三方对唱。 源义经率先立下决绝的誓言,与其被官兵捉住杀掉,不如立地剖腹以全名望。 而其余的四位家臣纷纷以手中刀剑表示,愿意献出自己的性命为主公搏杀出一条生路。谷 只有武藏坊弁庆说,让源义经假扮成为僧侣挑行李的小厮,自己会应付左卫门的盘查。 之后剧情来到了第三幕,安宅之关。 一行人从花道经过大幕走进主舞台,径直撞上了守关的左卫门。 武藏坊弁庆以自己是为寺庙奔走筹集善款的僧人为由,希望左卫门放行。 左卫门提出,如果是如僧侣所说的这样,那么武藏一定有记录了善款捐赠者、捐赠时间、善款数目的卷轴,请大声念出来吧。 于是剧情进行到最高潮,也是《劝进账》名字的由来。武藏打开空白的卷轴镇定地即兴编纂,再以善款不可亵渎的名义拒绝了他人的观看。 之后守关的左卫门接连以佛法真言、装饰含义、善恶人鬼等等方面考较武藏。 武藏沉着冷静,一一应对。 正当左卫门决定放一行人通关时,忽然有旁边的小兵指出,挑行李的小厮与源义经身形相似,左卫门立刻让他们站住,准备再度盘查。 源义经把斗笠压得更低,其余四位家臣手按刀剑准备奋身一博。 一时之间两边剑拔弩张。 只有武藏强行拦下了四人,随后大声斥责小厮,并举起金刚杖用力捶打对方。 这一举动无疑大大僭越了君臣之隔,彻底违背了武士道。但同时也让恪守武士道的左卫门打消了怀疑,认为家臣是不敢如此对待主公的。 就在一行人顺利通关还没有走多远的时候。 左卫门带着美酒迅速追了上来,要以佳酿向一行人道歉。 武藏弃碗以坛,开始豪饮。酒醉之后为左卫门献上了延年之舞,祝福左卫门福寿延年。随后他们才真正走远。 按原剧情而言,这里已经告一段落。 但风间琉璃新编的故事却并没有结束。在《延年之舞》这一幕表演的最后,左卫门含笑着饮尽了葫芦中仅剩的美酒,开口叮嘱左右侍从,在自己死后砍下自己脑袋送去给源赖朝大人赔罪。随后他面向主家方位,拔刀剖腹而死。 这时烟尘滚滚而来,风云激荡变色。 饰演源赖朝的演员,带着士兵追上了源义经六人。 他们彼此对立,领头的武藏开始泣血歌唱,他的唱腔再度变更,赫然回到了最开始的源义经声线。 他摘下了白纸面具,原来一直与左卫门交涉的武藏正是源义经,二者都由风间琉璃饰演。 也是他以故主的身份,得以让左卫门开关放行。只是左卫门之后甚感违背自己的武士道,于是在以美酒送别源义经之后,拔刀以死向源赖朝谢罪。 终于,大战最后还是爆发了。源义经没有如历史中的那样抵达奥陆。 他和源赖朝以刀剑厮杀在一起,两人围绕着舞台中间跳起危险的剑舞。 剑刃在双方身上留下血痕,红色颜料不多时就染红了全身。 最后是有“遮那王”之名的源义经更胜一筹,他比自己兄长更快一步,以刀刃撞入对方怀中。 但剑刃最终是从源义经腹部穿透而出的。 血液洒满了舞台。 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风间琉璃饰演的源义经在最后一刻错开了刀刃,只是刺穿了源赖朝的衣服。 他带着浑身血污死在了自己兄长的怀里。 “我不是遮那王,我不会变成弑杀亲人的魔王。”他闭上了眼睛,轻声说。 台下沉默了很久,最后掌声雷动。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王将的邀请 不管是清寒的月华还是金黄的暖光都已经过去,现在舞台中央打下来的灯光一片朦胧,表演获得了满堂喝彩,圆满成功。 风间琉璃再三向观众席鞠躬致意,他的花颜血染,素衣同样红透。在台下看过去,浅笑的艺伎气质介乎素雅的少年与惨死的枯尸之间,妖娆而诡异。 “你觉得这场歌舞伎表演怎么样?”在欢呼的人群中,李赤皇跟着轻轻鼓掌应和,一边向许白帝随意问起。 《仙木奇缘》 “还行吧。”许白帝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也就是说不太行。”李赤皇了然地颔首,立刻读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虽然我不喜欢他。但平心而论,不论是眼神、步法、唱腔还是情感……他有资格位列最顶尖的那一批艺伎当中。可以听得出来,他的这场歌舞伎应当是专门唱给某一个人听的,他的唱腔里仿佛藏着一整座濒临爆发的富士山,焚心以火。” “比起超级混血种,风间琉璃更像是天生的戏子。”李赤皇感叹。 “我的意思不是歌舞伎的舞台效果或者艺伎本身有什么瑕疵……我只是单纯讨厌悲剧。就像有很多人一直向我推荐《反叛的鲁鲁修》这部动漫,大力称赞说这是十年一见的神作。但我一直没去看。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这部动漫的结局。如果故事的结局注定是悲剧,那我宁愿不去看完那个故事。” 许白帝一言及此,微微摇头,她继续开口:“现实已经够艹蛋了,如果不是刘扶南特意叮嘱让我过来一趟,我不会把打游戏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刘阀的阵法讲究一步十算,刘扶南又是当中能把自己炼成命阵的狠人,他向来不会无的放矢。”李赤皇说,“比如刚到日本的时候,也是他带着我们前往大阪极乐馆和猛鬼众谈判。” “但是现在看起来所谓的联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我们和猛鬼众达成了短暂合作,但没想到当中的二号人物龙王是个重度兄控,不然我当时已经打死那位源家主了。”许白帝无所谓地笑笑,“其实当时在极乐馆的时候也可以,只是你昏迷过去拖了我后腿。我要是强行动手的话,可能你得和他一起死。” “别说得像是我坏了你的大事一样。你应该知道,我们狩猎蛇歧八家家主只是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李赤皇吐出了他们一行人中,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名字,“我们的最终目的都是白王。” “尊贵、伟岸、强大……根据可考证的龙族历史来看,白色的皇帝地位仅仅只在尼德霍格之下。”李赤皇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作为白王混血种后裔,你们许阀如果能够得到祂的力量,哪怕无法做到冰海残卷中对白王的描述,但应该可以很轻易地复刻当年秦王扫六合的不世伟业。” “少年,时代变了。” 许白帝面对李赤皇的试探,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在等待场内观众散去的间隙,她甚至无聊地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如果仅仅依靠着龙血的力量就能主宰世界,那么混血种也不必像如今这样藏头露尾,小心对世人隐藏着龙族的存在了。”许白帝讥诮地讽刺道,“作为李阀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你应该知道所谓的门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封建残余、脱产者、寄生虫、剥削者、老而不死之贼……”谷 李赤皇脱口而出的是大段的贬义词,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身对门阀进行任何程度上的遮掩修饰。 许白帝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是啊,如果混血种的目的诉求只是单纯想要杀死所有纯血龙族拯救全世界。那么向人类开诚布公,和国家机器进行合作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途径。但数千年以来,所有混血种组织都默契地隐藏着龙族的存在。 放在几百年之前,我们还可以用‘凡人实在过于孱弱在屠龙战场上毫无作用’这种理由敷衍过去,因为的确是这样。没有血统的凡人或者血统低劣者甚至没办法向纯血龙族拔刀。但现在凡人面对龙族又何须像当年一样拔刀,海湾战争给所有人都上了一课,现代战争原来还可以这样打——但我们依旧沿用着原始的手段。” “因为我们在举起屠龙利刃之前,就已经先一步举起了划分盘中美味的餐刀。如果一旦国家机器介入,那么各方混血种组织只能够舔舐旁边遗落的残羹冷炙,这是我们绝对无法接受的。”李赤皇轻声给出了答案,“这也是为什么哪怕秘党当年比蛇歧八家强大,却始终不会去扫平对方的原因。因为秘党也害怕蛇歧八家狗急跳墙,将所有秘密公之于众。” “屠龙是混血种共同的目标,也是永恒的利益。”他最后说,“我们是如此的卑鄙、如此的无耻、如此的贪婪。” “我说得对吧,这位先生。”李赤皇豁然抬头,将目光投向了旁边观众席之间的一处阴影。 “很对。李君您说得很对。”观众席上的阴影中,忽然响起了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有人轻轻地鼓掌,“混血种就是这样,屠龙这种事并不是听上去那么冠冕堂皇。在所有龙王都死去的那一天,大概也是全世界混血种开战的那一天。杀死尼德霍格的刀剑终将挥向混血种彼此。” 此时剧场里观众已经寥寥无几,大幕落下,灯光熄灭。原本少数留守痴痴等待的观众也只好无奈退场。剩下的零星几人在座椅过道之间徘徊,偶尔躬身低头,应该是在寻找不小心遗失的物品。 但除了许白帝二人之外,现在居然还同样有一位观众端坐在座位上,没有跟随人流散场离开。 他就静静隐藏在阴影当中,一直聆听着两人的对话交流。 即便许白帝和李赤皇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自己附近还有这样一位窃听者的存在。但他们依旧我行我素,言辞之间不加遮掩。 因为窃听者是王将,更因为他们是门阀。 “冒昧旁听一番高论,心中颇有所得,不知能否有幸邀请二位同品一壶香茗?” 座位上的人影缓缓转过身来,他戴着嵌入血肉中的公卿面具,露出两排黑齿向许白帝二人微笑。 第一百二十六章 源稚女 在许白帝与李赤皇两人依旧端坐于剧场观众席上等待的时候。 源稚生已接受主办方的邀请,他拒绝了夜叉和矢吹樱的陪同,选择独自踏入了剧院后台。 曲折的木制走廊中没有开灯,一片昏暗之中只有一盏橘黄色的灯笼在前方浮沉指引,让人想到《千与千寻》当中女巫的跳马灯,将源稚生领向更幽深的地方。 走廊两侧三步一岗,站着的全都是身形魁梧的保镖。他们身穿制式西装,在胸口统一钉着代表猛鬼众身份的黄铜徽章。 借着灯笼的光芒,能够看到徽章上镌刻着龙飞凤舞的图纹。 当源稚生大步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他们作为反叛蛇歧八家家族的恶鬼,并没有对本家太阳般的天照命表示不屑或者僭越。相反,他们按照平时对待猛鬼众组织高层的态度,同样向面前蛇歧八家的天照命深深鞠躬欢迎。 进退有度、训练有素、彬彬有礼。 虽然源稚生明知他们在本家制订的监察体系中应当属于不可控的恶鬼,在他们体内全都流淌着暴戾的龙血,在对力量和血肉的渴求作用下,他们随时可能暴起伤人、乃至是杀人。 但在此情此景之中,这些西装保安他们看上去分明和忠贞的武士别无二致。 他们就像之前上演的《劝进账》故事中的五位家臣们。既能够豁出性命,为主公拔刀死战;也可以口舌为刀剑,掩护主公顺利通关。 剧院后台的走廊不算很长,源稚生很快就看了尽头的那一扇木门。穿着月底八重樱和服的樱井小暮正跪伏在地等待,听到脚步声之后。女孩向他行了郑重的古礼,伸手为源稚生轻轻拉开了木门。 门后只有风间琉璃一人端坐在茶桌前。 他还没有来得及脱下血染的红袍,但却已经提前烧起了一壶滚烫的沸水,各色茶具一应俱全。 风间琉璃正侧身对着源稚生,手中握着一柄并拢的折扇,折扇应和着自己口中哼唱的小调,轻轻敲打在微红轻吟的铁壶上。 听到木门拉开的动静,风间琉璃蓦然扭头。他立刻就看见了源稚生。于是一双深邃的眼瞳当中仿佛亮起了两盏灯火,对视着只觉得面前的眼瞳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恨不得溺死在其中。 “哥哥,你回来了。”他起身轻笑着向源稚生问候。 此刻有明亮的灯光从风间琉璃背后,如同奔涌的白浪一般,向着源稚生茫茫而来。 其实以这种流明的光强,还远远不足以让源稚生视线受限,但他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微酸,在光影中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掩住了眼角。 在他的面前,模糊的光影之中站着的,好像不是一身血衣的风间琉璃。而是穿着麻布狩衣,跳完神社祭舞后向兄长问好的源稚女。 源稚生忽然明白过来,让他视线朦胧的光影,原来是来自很久很久之前。 “稚女?风间琉璃?还是猛鬼众的龙王?”源稚生站在木门边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你想让我怎么称呼你。” “都是。”风间琉璃向源稚生微微躬身一礼,他以折扇为引,示意对方入座,“哥哥想怎么样称呼我都可以。” 此刻他眼瞳中烟波流转,依旧是无比的光彩照人,却像是夜空中炸开的璀璨烟火,想让人忽略夜色的空旷寂寥,以此来掩盖最低下的一层渴盼。 “你刚才在台上表演的《新编劝进账》很有意思。”源稚生似乎还在斟酌,他走进房间中盘膝坐下。在矮桌对面,风间琉璃正一丝不苟地以专业茶道流程为源稚生奉茶。 “我们在鹿取小镇上生活时,你在歌舞方面的天赋就让人望尘莫及。无论多么复杂的祭舞你只要看一遍就能学会,并且跳得比任何人都更好。连当时鹿取神社的神官都希望未来由你来接替他的工作。”源稚生忽然聊起了往事。 “都过去了呀。”风间琉璃抿唇轻笑,他说,“鹿取小镇,哥哥你回去过吗?” 不等源稚生开口,他先一步自问自答。 “我最近回去过。小镇已经开始慢慢衰败了,神官去世之后,神社没有能力再开展培训传统巫女的活动了,围绕这一门营生生活的居民们也只能另谋出路。”风间琉璃说,“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去那一群女生当中跳那一场舞,我们的故事,还有鹿取小镇的故事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我不想聊这个……”源稚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轻轻摇了摇头。 “好吧,我们换个话题。歌舞伎中具体是哪一段能让哥哥略微感兴趣呢?”风间琉璃问,“是源义经放弃刺出最后一刀,选择以生命证明卦象的错误,最后死在源赖朝怀中的那一幕吗?” “其实不是最后,是你新编的歌舞伎开头。”源稚生微微摇头,“至少你的改编给了源氏两兄弟一段曾经的幸福回忆。” “那么哥哥你后悔吗?”风间琉璃用白绢擦干净茶碗,把竹雀的位置小心调整,最后弯腰向源稚生奉茶。 “这个问题你在极乐馆的废墟上已经问过了。”源稚生把玩着手中茶碗淡淡地说,“时间距离现在还不到24个小时,所以我的答案还是那样。你真的想听吗?” “不。我的意思不是哥哥你当初是否后悔杀了我。”风间琉璃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轻笑,似乎想要揭过那些陈年的恩怨,已经把当年穿透自己心脏的那一刀抛之脑后了,他又问,“我的意思是说。陪我一起在深山里面度过的日子,哥哥你现在重新回想起来的时候,有没有过后悔?” 风间琉璃说着摊开了手中折扇,以画着桃花的扇面轻轻掩住自己的半张脸,让人无法直接窥视到他底下的喜悲。 “我为什么要后悔那段时光呢?”源稚生轻声问。 “因为如果我们只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们没有那些一起在山顶等待日出、等待流星、等待长大的日子。你就可以和杀死其他恶鬼一样,干脆利落地杀死我。”风间琉璃以折扇做了一个拔刀收刀的手势说,“就像这样,把蜘蛛切捅进心脏再拔出来。上交档案之后就把我忘掉,不会在某年某天的夜里,偶然间还会想起,在自己身边曾经还有过这样一个人。” “我不后悔。”源稚生吹开了茶碗中的碧波,最后一口饮尽热茶。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后悔的话,我只是后悔陪你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太过仓促也太过短暂了。”源稚生轻声说,“稚女啊,回家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本家内鬼 “如果你需要一个回家的理由,那么现在我找到了这个理由。” 源稚生从口袋中抽出一份报告放在矮桌上,推到风间琉璃面前,说:“龙化的李赤皇是个谁都无法预料的x因素。猛鬼众的王将很可能没有想到整座极乐馆都会被人付之一炬,所以他的影武者还来不及转移,这就成了我们的重大突破口。” 风间琉璃敛去了笑意,他伸手拿起桌上报告迅速翻阅了一遍。 “恺撒?加图索的推测没有错。ct成像显示,这些人体的大脑中无一例外全部出现部分空洞,他们在生前确实都经过了额叶切除手术。”源稚生说,“我不想和人争论受催眠者犯罪后是否需要付法律责任。但猛鬼众的龙王如果真的是稚女的一个人格,那么稚女在我心中是无罪的。” 矮桌两侧分坐着容貌轮廓几乎一模一样的兄弟。原本只有截然不同的气质才能区分他们。 身为蛇歧八家天照命与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的源稚生,他像是一柄庄重森严的古刀,即便纳刀入鞘依旧维持着不怒自威的宝相。只有血雨腥风才能洗练如这般锋锐的刀刃。 而热衷于歌舞伎表演的风间琉璃更为清秀温婉得多,拂袖奉茶的一颦一笑之间如同豆蔻年华的少女,更像是秋千上的落红。哪怕一定要用刀剑来形容,也只会让人不禁联想到分茶的茶刀。 但现在的源稚生——这位恍若武士刀的男人,他浑身肌肉却在缓缓松弛下来。 像是经年累月在野外厮杀的猛兽突然遭逢了年幼时的故人,一时手足无措,只好茫然地回忆着当初到底是如何表达自己的亲昵。 源稚生同样在尽可能地向风间琉璃展示自己的诚心,很笨拙、但努力。 相反,随着对方讲述的深入,风间琉璃松开了挽着发丝的手指。他面上的神色逐渐冷峻下来,凝结成一汪寒潭。 “你们的手段肯定不止这些。”他冷冷地问,“还有呢?” “后来经过精细化的切割手术,我们成功分离了部分影武者脸上的面具,配合现代dna技术和辉夜姬的筛查,很容易就能够锁定他们生前的身份。最后一步是把这当中所有人的社会关系网进行整合覆盖。” “你们发现了什么?” “王将的影武者绝大多来自黑道社团和社会流浪人群。这二者哪怕发生失踪事件也不容易引起社会关注。”源稚生给出了结论。 “听上去这没什么值得奇怪的。雅库扎们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而官方涉及到社会上的流浪人群问题又一直装成看不见的瞎子。”风间琉璃轻描淡写地说。 “但有意思的是——影武者中,蛇歧八家附属社团的人数占比大大超过了猛鬼众。”源稚生手指抵住蜘蛛切的刀镡轻声说,“这些年来本家奉行怀柔政策,一直对猛鬼众的侵略扩张保持克制。所以明面上我们二者的黑道势力算得上平分秋色,按照最简单的概率统计学来说,影武者双方的占比也应该对半分布。” “大概是因为猛鬼众当中的成员都很珍贵。”风间琉璃起身为自己添茶。 他猜测说:“恶鬼们本来就是脱胎于蛇歧八家本身,而你们设置在深山中的学校又囚禁了大多数危险混血种,能够逃离寄宿学校的少之又少。就像在古希腊悖论中,没人能跨过芝诺龟的鸿沟。所以在和蛇歧八家的争斗中,猛鬼众此前才会长久处于下风,靠着家族血脉的怜悯而苟活——直到这一位王将的异军突起。” “现在看起来本家当中也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干净。”源稚生说,“如果那个女生当时说得没错,白王血裔混血种其实并不存在血统失控的风险,那么我们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呢?” 茶室中陷入长久的沉默。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如果白王混血种不存在失控的风险,那些为了恶鬼而设置的黑牢当中,又关进去过多少的无辜者?无物不断的蜘蛛切和童子切又错杀了多少还能够挽救的族人? “你的意思是,本家当中也有王将的内鬼,并且这位内鬼的地位非常之高甚至可以参与你们的决策制订。”风间琉璃的折扇在桌沿上轻敲,他思忖了片刻问,“你查过这些人失踪前的资料吗?” 源稚生点了点头:“查过,在调查过程中没有遇到任何阻力。这些人失踪的理由非常正当,事后经过确认后完全能够被本家接受。比如参与追捕失控的恶鬼、和猛鬼众进行小范围的摩擦械斗、处理其他国家偷渡的混血种等等……这些行动太容易造成人员伤亡以及失踪了,如果不是事先带着预设立场进行审视,很难发现这些失踪事件当中的蹊跷。” 《最初进化》 “他没有阻止你,代表他在布置这些时,就已经有足够的自信能够瞒过你。”风间琉璃说,“还真是有恃无恐啊,如果不是这场突然发生的意外,也许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你都不会发现这些问题。” “王将手中这枚旗子在蛇歧八家中的地位,确实是超乎预料的高,能够安排他中意的人选天衣无缝地失踪。”源稚生眼神如同寒冰微凝,语气中透着深深的警惕,“我现在甚至对其他几位家主都有所怀疑。” “你为什么觉得,在蛇歧八家中的那位一定会是王将的棋子?”风间琉璃望着对方,眼神戏谑,“按照王将狡兔三窟的个性,他的真身一定会藏在足够安全的地方,而遍寻全日本上下,又还有哪些地方会比你们的源氏重工更安全?” 源稚生悚然一惊,以他的个性确实在下意识就忽略了这种可能性。 “不要忘了,我作为恶鬼可是有多次击杀王将影武者的前科,所以他的真身绝对不会随意出现在猛鬼众。而作为天照命,你绝对做不出来随意拔刀杀人这种事情。按照你的性格,在宣判某人的死刑之前你一定会综合考虑他所立下的汗马功劳。”他轻轻微笑着鼓掌说。 这一刻,风间琉璃又戴上了作为台上戏子的面具。他的微笑中说不清楚是赞叹还是嘲讽,其间似乎有百转千回的愁结,但终究意味难明。 “你既然说自己一度怀疑过其他的家主,那就再说说看吧。”风间琉璃屈指敲了敲桌面。 “宫本家主和樱井家主作为中年少壮派,和猛鬼众崛起的时间对应不上。年龄方面有足够可能充当王将的应该是犬山贺、风魔小太郎、龙马弦一郎三人。” 作为哥哥的源稚生忽略了对方此刻的不敬之举,他凝视着碗中茶水,开口继续说:“当中犬山贺无疑是当中嫌疑最大的。他经历过二战,而额叶切除手术正是在上世纪四十年代问世。犬山贺是日本分部建立以来的第一批成员,不仅担任过首任分部部长,也是蛇歧八家仍然活着的、资历最老的一辈人。如果他在这段时间内进行其他操作的话,谁都发现不了。” “并且他现在所掌握的风俗产业和蛇歧八家的直接联系并不深。”风间琉璃补充道,“两相对比起来,作为反面例子的应该是宫本家族。你们的岩流研究所和丸山建造所几乎是专门为了寻找‘神’的踪迹而建立,作为事关蛇歧八家千年使命的战略要地,里面自然安插了许多骨干,所以当中的一举一动很难瞒过你的眼睛。” 作为蛇歧八家宿敌,猛鬼众的二号人物,龙王会知道这些信息并不值得奇怪。 “没错。” 源稚生颔首承认了风间琉璃所掌握的信息,他点头说:“进入新世纪以来,现在红灯区的风俗产业基本只需要一些血统普通的族人就可以维持秩序。 犬山家做最多的事情就是为本家的事业贡献一笔数量可观的金钱。至于其他事情,我们所知不多。他本人这些年似乎享受生活去了,包养了不少女孩,把她们捧成大众情人。 而且对于猛鬼众的态度,犬山家主正是怀柔派。如果假定他就是王将的棋子或者本尊,那么回想起来,猛鬼众的壮大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另外两位呢?” “龙马家主的情况和犬山家主类似。龙马弦一郎他负责本家的军火贸易,年龄勉强也足够,本家需要透过他这一层关系才能自如地指挥自卫队。换言之他私下有一股可以动用的武装力量,在这一方面的嫌疑,他甚至还要超过犬山家主。” “那么风魔家主的风魔之里也是他最大的疑点了。”风间琉璃顿了顿,“但我记得他的情史丰富,和现任的樱井家主不清不楚。” “既然已经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其他家主,那谁又能笃定所谓的风流浪子不是王将刻意的伪装呢?”源稚生回答。 “多么冠冕堂皇的觉悟啊。”风间琉璃忽然大笑起来,他坐在软榻上笑得前俯后仰,身上的红衣漫卷起落,狂放不羁。 “那么我亲爱的哥哥啊,你为什么没有秉持着这种觉悟,把你的养父、蛇歧八家的大家主橘政宗也一同纳入到这些怀疑对象当中呢?”他幽幽地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如果是老爹,那他作为本家大家主,全日本范围内他办不成的事情少之又少,他根本没有必要选择去扶持猛鬼众和蛇歧八家作对!”源稚生大声反驳,他的双手陡然抓紧了膝盖上的刀鞘,手背上青筋如同怒蟒绽出。 “你看,你总是这样。永远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甚至从来不给别人分辨的机会。”风间琉璃嗤笑出声,“如果我同意跟你回去,橘政宗要把我投入黑牢,那时候你又会怎么选呢?” “我不会同意。”源稚生摇头。 “那他要是压上自己的性命呢,拔出肋差,说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他不依不挠地追问。 面对诘难,源稚生这一次沉默了,他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思考。 “你果然还是这样。”风间琉璃眼瞳中倒映出凉薄的笑意,在矮桌上随口抛出了一颗震撼弹,“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橘政宗不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呢?” 什么? 源稚生豁然站起,不可思议地注视着风间琉璃,等待着对方的后文。 如果这条信息并不是在这种敏感话题上点出来的,那么源稚生最多也就表示一时的惊讶。但结合他们之前找内鬼的剖析,一切都显得微妙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情的?” “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风间琉璃挥了挥手,指着桌上的茶碗示意对方重新落座,“他偶然发现橘政宗的模样和传统日本老人的长相并不相同,这一点引起了他的兴趣。随后他花了大量的时间收集一切有关橘政宗的影像资料。结合外貌特征和早年间的口音,他认为橘政宗曾经在苏联长时间生活过。” “还有一个对你而言不太好的消息,你还想听吗?” “什么。”源稚生深呼吸强迫自己回归到冷静的状态。 “他分析说,橘政宗早年间的行为有很强的模仿痕迹,特别是口音。重音固定、升调降调、鼻元音、软腭音……这都符合斯拉夫语系的特点。如果不是这方面的天才,哪怕经过刻意纠正,一时也难以达到纯正本地人的地步。”风间琉璃将刘扶南消失前曾经告诉自己的原话,向源稚生复述了一遍。 “想想看你老爹的样子。日本人面部线条可远远没有他轮廓分明。而深陷的眼窝恰恰也是斯拉夫人的重要特征。”风间琉璃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源稚生重新坐下,他把突如其来的信息全部在心底掰开揉碎再消化,试图从中找到某个能够驳倒风间琉璃的角度。 “好吧,姑且认为你说的是事实,那么老爹辛苦隐忍二十多年是为了什么?不管是作为本家的大家主还是猛鬼众的王将,两个身份全都显赫至极,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 “当然是‘神’啊。”风间琉璃无视了面前暴怒握刀的源稚生。 他在源稚生彻底收起了好弟弟的样子,伸手取过一旁的烟枪,塞入烟丝后点燃,口中吞吐出大团的白色烟雾。 “神话中,毁天灭地,主宰众生的神。” 第一百二十八章 白王 不等王将摆出邀请的架势,清脆的骨裂声接连响起。在电光火石之间许白帝就已经跨越了剧场中数十个座位的距离,一手捏碎了王将的头颅。 “你听到了吗?他刚才居然说想请我们喝一杯茶。他以为他是谁,有什么倚仗能够像这样居高临下地发出邀请?” 许白帝一边向李赤皇随口说着,一边收回了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她在前方的座椅靠背上划出道道深浅不一的暗红色,仔细擦拭干净手掌。 她抬头环顾四周,现在的剧场大厅内,就连之前那些徘徊寻找的人影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所有安全通道处都是大门紧闭,只剩下安全门上绿色的荧光贴条在黑暗中倔强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我记得你之前在大阪的极乐馆就已经杀死过他很多次了,但没想到他还是这样喜欢装神弄鬼,就是不长记性。看来影武者的记忆并不相通。”李赤皇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听到了王将的邀请,他把双指随意搭在额前遮住了眼神,轻声嗤笑,“呵,这家伙应该是不太了解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以为单单凭借犀利的嘴遁能搞定一切。” “明明我这样做,怎么都算是为民除害,但你这话里话外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狡诈恶徒一样。”许白帝没好气地冲着对方翻了个白眼说,“要不要猜一猜,等下台上的幕布后面,会不会又冒出充当替身的其他影武者?” “没必要去猜,答案是一定会。”李赤皇笃定地回答,“他付出了一具影武者作为代价,仅仅只是为了和我们搭上话。那么所图一定不小,王将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弃难得的机会。” “所图不小啊……”许白帝重新坐下,口中发出幽幽的叹息,“那就只可能是传说中的神了。” “除了神之外,日本这种弹丸之地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呢?”李赤皇回以轻蔑的冷笑,“一方面他们渴望着神的荣光,另一方面他们又根本无力截留曾经的吉光片羽。可是偏偏又满心觊觎,寄希望于自己某时某日的突然觉醒。还真是愚蠢又贪婪的凡人啊。” 李赤皇的一言掷地,大厅四周墙壁上的方形音响忽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声。中控室喇叭重新启动时产生的试音鼓噪,如同千百只蜂蝶同时振翅,在场中听众的耳道内呼啸来去。 “咚咚”敲响的梆子声音在舞台上响起,又经由立体环绕音响被放大,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在片刻之间便充斥了整座剧院。 这股梆子声的节奏就像是水彩笔划过砂纸,艰涩晦暗。 那梆子声低沉而嘶哑,仿佛冷月下孤魂野鬼的啾啾烦怨,闻者只觉得有一股冷意正从自己的天灵盖上劈头盖脸淋落。 许白帝眉头微蹙,她脚尖轻轻在木制地板上旋了旋,随时都会暴起。 不过就在她正准备发力打爆墙壁上的所有音响时。李赤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举起单臂打了一个响指,赤红色的火焰随着响指的声音无风而燃,言灵在他的号令之下极为精准地吞没了所有噪作的音响,没有带起任何一缕无辜地烟气。 除了火焰灼烧产生的劈啪作响。一切都重归静谧,台上台下的三人或站或坐着对视。 直到不知从何处而起的一缕清风微微吹开,在舞台的幕布上掀起圈圈红浪。 “我一直以为今天能够欣赏到的歌舞伎会是《新编古事记》。” 戴着公卿面具的王将面上依旧风轻云淡,他没有提起之前邀请两人喝茶的事情,而是选择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应和着风声轻轻鼓掌:“但没想到上演的会是描绘源氏兄弟手足相残的《劝进账》。” “《新编古事记》?” 在对话中引进新的信息总是能够让听众产生兴趣。许白帝这次没有像之前一样,而是很是宽容地给了王将说出第二段话的机会。 “《古事记》开篇描述的就是伊邪那美与伊邪那岐创造岛国和神明的故事。他们彼此曾经是……”王将开口说,但介绍词还没有派上用场就结束了。 《剑来》 “他们曾经是一对兄妹,后来在命运的指引下,绕着天之柱重新相遇,结为夫妻。但最后伊邪那美因为生育火神难产而死。伊邪那岐追入黄泉中试图带回自己妻子,在漫长的等待中他难捱地点燃了火焰,却被伊邪那美彩衣生蛆的尊容吓坏了,立刻选择了慌不择路地逃窜。” 许白帝轻松地接住了王将的话头。她继续讲述起了未完待续的故事:“最终,这对追赶的夫妻在黄泉比良坂隔着大石头解除了婚约、并且反目成仇。伊邪那美成了一天要杀死一千人的恶神,而伊邪那岐建起一千五百间产房,让日本人口逐渐增加。” “您对日本历史的了解让人叹服。”王将向许白帝微微躬身,但再度被对方面无表情地打断了。 “你还有一句话的机会。”许白帝没有理会对方的奉承,毫不客气地说。 说两句话那么就是两句话,以她的个性丝毫没有给对方过度铺垫的机会。 “听见了吗?还有一句话的机会。”李赤皇伸手并拢,虚指着王将的头颅帮腔说:“我对你的茶话会一点都不感兴趣,如果不想再被许白帝抓住捏碎脑袋的话,你现在还剩下两句话的机会。” “神话中的伊邪那美就是龙族中的白王,蛇歧八家世代守护着祂留下的圣骸。根据传说,得到圣骸的混血种相当于得到了白王的力量。”王将说。 即便杀死面前的影武者也威胁不到王将的本尊,但这种稀缺的人力资源总是用一次少一次,何况源稚生现在已经开始大张旗鼓地追查失踪人口。 虽然依旧撼动不了王将的尊位,但多一事总是不如少一事。他对无法威胁到自己伟业的人和事,总是抱着极大的容忍。 在许白帝生死的威胁下,王将连珠炮一样说出了在她容忍限度之内的几句话。 当中透出的信息量不可谓不多,但其实作为四阀继承者,许白帝和李赤皇对日本混血种故事中白王的存在其实都心照不宣。 甚至刘扶南陈陌陌两人目前还正在日本各处游走,尝试通过古国的风水堪舆之术以此来确定白王胚胎的孕育之所,随时准备先一步刮干净地皮。 许白帝隐晦地向李赤皇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开始我们是因为对蛇歧八家同样的敌意白达成合作的。但没想到仓促之间的合作还可以钓出纯血龙族这种大鱼。”他顺势选择了假装对此番讲述并不知情,李赤皇冲着王将微微扬起了下颌,“请说下去。” “在龙族的历史上,白王的反叛被镇压,就连祂自己都被碾碎成灰烬惨遭吞噬。但是在黑王尼德霍格审判并杀死白王的六个纪元里。我们的祖先伊邪那岐冒死潜入了行刑的冰海当中,与当时被捆绑在青铜柱上的白王达成了一桩交易。为了便于日后复生,白王将自己的骨血赐予伊邪那岐,由此诞生了白王一系的混血种。而祂本身也成为了神话故事中,生灵之母伊邪那美。” 王将双手自然垂落,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一对梆子重新收回了衣袖当中,他继续说:“时至今日,祂赐予的骨血已经成为了一块残存着白王基因的枯骨。” “一块枯骨?”李赤皇很入戏地跟着皱眉。 “是的,蛇歧八家世代供奉并守护的只是枯骨。”王将轻声说,“但没有这么简单。像龙王这样的究极生物,哪怕是一滴血也能造成生物体的蜕变,随着基因的向下传递而生生不息。何况白王的尊位甚至凌驾于一般龙王之上——枯骨中依旧残存着祂的基因,只要契机来临,传说中的神明依旧能够向这片天地发出君临万物的咆哮。” “为了避免契机降临,神罚灭世。所以在得到白王的血脉力量之后,蛇歧八家才会选择封存了白王的骨血,以免落入贼人之手。”许白帝说。 “但也仅仅是封存而已,如果他们真的像表现出来得那么大公无私为全人类着想,早就应该把那块枯骨投入核反应堆中,或者绑在火箭上射入茫茫宇宙。但可惜,他们没有。”王将轻轻地鼓掌。口中发出嘲讽般的赞叹,“只要是智慧生物……不,只要生物机体意识中还残存着本能,那么没有谁可以逃过这种至高的诱惑。即便是天神。” “天神?”许白帝若有所思地反问。 “能担得起天神之名的,要么是四大君王……或者是尼德霍格。但这样的存在也无法抵抗白王的诱惑。毕竟连祂这种存在最后依旧选择把白王的灰烬尽数吞吃,以此来收复自己曾经赐予的权柄。”王将说。 “纯血龙族相食进化不足为奇。迭代向上推演,四大君王当然也很难有例外。”许白帝不以为意地摆手,“还有呢?” “单纯靠着遗留下来的骨骸,白王是没有办法重现世间的。祂只有通过和其他混血种结合才能达到补充基因的目的。而作为龙族的大祭司,白王先天就具备着胜过龙王的精神力量,所以祂还可以诱惑其他混血种与自己融合。甚至如今有历史学家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观点,伊邪那岐之所以会用肉身鲁莽潜入冰海,也很可能是受到了白王精神上的蛊惑。”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白王的伟力算是一念跨越冰海吗?”许白帝喃喃自语。 “虽然没有足够盖棺定论的证据。但后来伊邪那岐的做法也间接佐证了这种推测。在他老的快要死的时候,白王曾经种在他脑海深处的蛊惑种子终于发芽结果。史书上说,他每晚都会梦见自己美丽的妻子伊邪那美。但我认为是,在行将就木的前一刻,他梦见了曾经冰海青铜柱上的白王,那无可言喻的究极生物。梦中的白王还是那么完美强大,但他却垂垂老矣,只能依靠龙血续命。”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所以他最后选择与白王的骨血融合。成为了第一位献身者?”许白帝总结说。 “凡有一必有二。后来是须佐之男等等……但无一例外,与白王圣骸融合后,他们确实获得了远超混血种极限的力量。所以蛇歧八家根本不舍得把神的骨血付之一炬。”王将说。 “那么你们猛鬼众的目标想必和蛇歧八家截然相反咯。”李赤皇淡淡地说,“他们想守护,而你们想要夺取。那些注射进入猛鬼众成员身体中的龙血药剂是骗不了人的——你们在筹谋着向真正的纯血龙族进化。” “规范生命行为的铁则,除了向下繁衍的基因,不还有慕强的渴盼吗?”王将丝毫没有避讳,甚至低低地笑出了声,“世上再也没有比纯血龙族更美妙而伟大的生物了。成为一头龙就意味着获得了悠长的寿命和远超常人的力量。比如一百多年对希尔伯特?让?昂热而言,已经是刻骨铭心的大半人生。但千百年对龙族这种生物而言,只不过是一段必将重新归来的沉睡。即便龙族在战争中陨落,也可以通过茧化重新归来。” “所以你现在找上我们的目的是?” “请撕掉我们之前的同盟合作吧。”王将踩着完美的六方步在舞台上且歌且舞,他的唱词和之前的风间琉璃一样婉转而清丽。 但如果说风间琉璃歌舞伎的唱腔是缱绻与凄怨,以化不开的悲伤作为底色。那么透过王将的唱腔,能够轻松听出来,最下面有别于常人的,一抹昭著的疯狂。 “我知道你们能够在最大限度上榨干白王骨血的价值。甚至化身成为全新的白王取而代之……所以我的交易很简单。” 一舞完毕,王将踏出了最后一步,他背对着观众席等待了片刻,似乎在感受山呼海啸的掌声。 随后他终于抹平了随舞步而如潮涌起的余韵,转身向观众席鞠躬行礼。 “在你们等到白王骨骸,甚至是进化成为真正的白王后。你们当中的最大受益者能够洒下些许血液,帮助我们猛鬼众进化成了纯血龙族。” “交易最讲究公平。那么你和猛鬼众又能够给我们带来什么呢?” “最初的神葬所名为高天原,在灭世的狂潮里它已经沉入了不见天日的海底。而神的胚胎也已经从中消失不见,没人知道祂去了哪里……”王将顿了顿,又说,“全日本除了蛇歧八家之外,如果说谁最有可能找到神究竟藏在什么地方,那么大概只有猛鬼众了。” 他向着剧场天花板的吊顶高高举起了双臂,仿佛在舞台上拥抱着太阳。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合作 烟雾袅袅,如织如缕。 恺撒摩挲着指间雪茄的茄衣,沉默地看着楼下剧场大厅中王将的狂舞。 坐在一旁的楚子航正在用白布轻拭着村雨的刀刃,同样没有说话。 恺撒和楚子航都不会说日语,何况歌舞伎使用的又是古日语,唱词同样经过了唱腔异化。他们只能对照着临时搜索来的剧目译文,从风间琉璃的表情身段中尽力揣测出大致情节。语言隔阂导致两人是最早在表演中抽离脱身的一批人之一。 在歌舞伎表演结束之后,他们正准备起身趁着亮灯的机会寻找许朝歌的踪迹。但台上刚刚谢幕,侍者就已经把一封邀请函送到了两人手中,说二楼包厢中某位贵客有请。 邀请函上烙着的赫然就是门阀之一的家徽。 当中代表着炼金与阵法的刘阀。 随后他们就在贵宾室中等到了刘扶南与许朝歌,四人静静窥视着底下大厅中上演的大戏。 直到清脆的掌声打破贵宾室内的寂静。 刘扶南微笑着轻轻鼓掌,掌声把二楼贵宾室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 “那么,卡塞尔学院的各位,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蛇歧八家和猛鬼众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刘扶南出声说,“白王、骨血、胚胎。蛇歧八家负责封印守护,而猛鬼众想要复活神明求得进化。” “你们这样做的理由呢?”恺撒摊开了手掌,转身问,“把这种秘密分享给我们的理由。” “哦,关于这一点啊。我之前已经和许朝歌说过了。”刘扶南瞥了一眼旁边正躺在沙发上放空的许朝歌,他笑了笑并没有避讳恺撒的问题,“因为门阀也想得到白王的圣骸。但我们终究只是途径于此的候鸟,总有一天会离开日本,只能在离开之前尽可能团结一切力量咯。至于最后谁能得到圣骸,那就各自凭本事。” “可是你们有四位超级混血种,合作双方的力量不对等,我们最后大概率为你们做嫁衣。” “但这也是最优解。拒绝的话你们只会一无所获。而参与进来,哪怕最终成功的概率多么渺小,数学期望也比袖手旁观要大的多。” “门阀想和我们合作?但卡塞尔学院教学宗旨是杀死一切纯血龙族和死侍。”楚子航淡淡地回答,没有一口回绝。 “是的,因为昂热校长的关系,卡塞尔学院的教学宗旨的确如此,对龙族称得上是赶尽杀绝。不过秘党的纲领可能就不太一样了。”刘扶南挥手向着恺撒示意,“在这方面,也许你可以和加图索家族的储君讨教一二。秘党龙血家族的老不死们,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被指名道姓的恺撒凝望着燃烧的雪茄沉默了少许时间,他最后还是轻轻颔首,肯定了刘扶南的说法。 在他心中,宰执着整个欧洲以及半个美洲混血种社会的秘党家族,就是每个毛孔中都流着肮脏脓血的食尸鬼。 比起所谓的龙族复兴灭世,他们远远更在乎杀死一头三代种之后自己能瓜分到多少血肉。 校董会会议上那些摇响的铃铛。听上去声音清脆悦耳,但本质上和菜场小贩为了三毛钱的价格而讨价还价没什么区别。 “可是现在看起来你们想两头通吃?”恺撒说,“王将已经在和你们的另外两位朋友商讨合作细节了。” “不。”刘扶南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纠正了恺撒的说法,“谁说我们是朋友?”谷 楚子航和恺撒齐齐坐直了身体,他们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都读出了些许警惕和凝重。 “不用这么紧张。”刘扶南振袖伸手微微下压,似乎在安抚两人放松。 “如果卡塞尔学院有开设对外关系这一门课,那么你们应该会知道门阀彼此之间是世仇。门阀并不奉行互相结姻以维持血统纯度的那一套,因此比起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亲属关系,仇恨的重量会重得多。 所以我们当中不管哪一家得到了圣骸打破平衡,其他三家都不可能坐视不理。许白帝和李赤皇是实打实的武斗派,相比起来我和陈陌陌在正面作战方面差他们太远,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寻求合作。” “仅仅凭借三言两句我们不可能去相信你。”恺撒说。 “我所学的是炼金阵法,而陈陌陌精通风水堪舆。在四人小队里我们的任务是寻找神的胚胎可能存在的位置。”刘扶南拿出了一份文件交给楚子航。 “这是我们已经大致确定过的地方,因为时间关系所以我们只走访了东京周边地区。如果神的孵化场在东京的话,那应该就在圈定的范围内。至于上面信息的真假,按照逻辑再稍微结合实际的地质水文情况就不难确定。” 楚子航打开文件,入眼首先就是一张东京城市圈的地形图,数个大小不一的红圈圈出了目前可能是孵化场的地方。红圈中的区域囊括了从赤石山脉到多摩川、再到东京湾等各种地形地势,山河湖海应有尽有。 恺撒接过了文件大致翻阅了一遍,关于为何会圈定这些范围,他一时难以从古奥的文言文中得到答案,但看上去刘扶南为了炮制这份文件起码是下了功夫。 如果他提供的资料是真实可靠的,那么对卡塞尔学院的三人来说,这份文件无疑相当于参与这场谋夺神明圣骸盛宴的入场券。 相比于其他各方势力。 他们没有蛇歧八家坐镇本土的雄厚底蕴,没有猛鬼众暗中窥视几十年的深远谋划,也没有门阀过江强龙般的手段。 被切断和诺玛的联系之后,卡塞尔学院的所谓精英小队也只是无头乱窜的苍蝇,如果不是刘扶南直接向恺撒两人揭示了日本混血种的秘密,他们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恺撒和楚子航甚至一度想要潜入源氏重工着手偷取猛鬼众的相关资料,以调查王将对死侍的研究。 而现在有了这份大致的范围之后,他们即便没有其他闲余人手,也可以一人一蹲点一处,进行针对性的布控,而不用在人海浩淼的东京乃至全日本广撒网了。 “你不怕我们拿了文件翻脸不认人吗?” “加图索家族的骄傲让你很难做出这种事情。你可以去死但你的骄傲不可以。”刘扶南说。 恺撒耸了耸肩,合上文件夹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许朝歌,你怎么看?” 贵宾室内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躺在沙发上的许朝歌,等待他最后拍板决定。 “合作形式呢?”他慢悠悠地竖起来了一面白板。 第一百三十章须弥座 “很好。” 终于看见了此前一直沉默的许朝歌的表态,刘扶南满意地微微颔首,他抽出了一份海图摊开在茶几上。 “你们同意合作的话,我们的计划才能继续往下推进。” 他伸出手指在海图上轻点着说。 恺撒几人都被刘扶南额外藏着的这一手吸引了过去。 海图描绘的正是东京湾外的海洋区域,并且在当中的位置用显著的星号标记出了某个需要格外注意的地点——须弥座。 恺撒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搜肠刮肚试图回忆起任何有关信息。 “我刚刚给你们的文件上面,仅仅圈定的是陆上可能存在的孵化场。但事实上作为神,祂的寄居之所也有可能在日本近海。” 刘扶南说:“传说中,日本群岛就是由伊邪那岐以长矛从海水中凝结出来的。如果真实的话,神也应当随之一起出现在日本本土。而我们家的古籍中记载着,在东海曾经发生过一起无比恐怖的海啸,所幸海啸的目标不是我们的沿海地区而是东瀛。” “海啸?” “是的,虽然不知道数千年前的古人是怎么观测到的,毕竟连张衡的地动仪现在都无法完美复刻。但书上的确记载了一起仿佛灭世的海啸。”刘扶南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归墟还是湿婆业舞?”楚子航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海洋与水之王或者大地与山之王一系的究极言灵。这两种神级言灵代表着传说中在纪元结束时,都能够以滔天洪水清洗这个世界的灭世伟力。 “现在已经没人知道实际情况了。当时到底是因为自然原因引起了海啸,还是龙王释放了究极言灵所导致的?”刘扶南摇了摇头说,“假定是后者的话,比起海啸本身,我更愿意去细究背后的原因——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究极言灵?” “释放言灵当然是为了杀敌。”恺撒回答。 “那么又是什么样的敌人值得释放这种言灵?”刘扶南追问。 “神?”经过刚才的信息冲击,恺撒第一反应就是被日本远古传说彻底神话的白王。 “无论是言灵的释放者还是承担者。如果海啸真的是因为言灵导致的,以白王凌驾于四大君王之上的血统,祂总会是其中参与交战的一方。”刘扶南手指在整张海图上随意画出了一个大圈。 “自从那一场海啸后,就再也见不到神明现世的记录,仿佛神明随着海啸被一起卷入了浩瀚的深海当中。 而蛇歧八家和猛鬼众双方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在本土不计成本地赞助了非常多的建筑挖掘机构。如果你碰见过施工工地,你会发现那些挖掘机与钻井机终日轰鸣不休。 但时至今日他们依旧一无所获,根本没发现任何与神有关的线索——起码他们的行为逻辑中透露出来的是这样。所以很难不让人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海洋。”刘扶南的手指最后着重放在了海图中“须弥座”三个大字上,轻轻敲了敲。 “须弥座。本质上是用来进行长期海上作业的浮动平台,移动速度缓慢但自重极大,能够硬抗住海上十二级大风甚至是海啸。蛇歧八家在那一片海域投放了整整六座须弥座,必要的情况下它们可以用铁锁相连,构筑成一位海上堡垒以对抗风浪。好事者把它称之为不沉之须弥座,以此彰显其威名。” 提前做过功课,刘扶南对蛇歧八家的了解远远在卡塞尔学院的小队成员之上。如果不是他特意指出,恺撒几人根本不知道蛇歧八家的业务已经拓展到公海上面了。 “须弥座明面上是用来勘探采集海底石油或者矿产。但我们观察过须弥座的布防。每当蛇歧八家准备在海上实施某种重要计划,他们出动的武装力量甚至可以颠覆某些小国。 比如他们会专门组建风林火山战斗小组。风组负责在空中监视整片海域,并把所有不想干的船只赶走。 火组负责重火力支援,虽然看上去他们乘坐的仅仅是小型水警船,但上面的武器装备甚至足够拖住一艘小型巡洋舰。 林组伪装成渔船,上面装配着精密仪器负责监控周围海域情况……总之一次探索海底的行动,蛇歧八家甚至会出现数千人作为保障。 即便须弥座下面是咕嘟往外冒着石油的天然富油田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所以实际上蛇歧八家用它来做什么,应该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你的目标就是海上的须弥座?”恺撒皱眉。 “没错。相比起我们和蛇歧八家之间的摩擦,你们身为蛇歧八家贵宾的身份就有了用处。 一般人想要进入须弥座好像只能靠一对拳头硬生生打进去,不过可惜的是,许白帝是旱鸭子。 但你们不同。作为从卡塞尔学院远道而来的贵客,你们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须弥座进行考察。”刘扶南点头应声说。 “但哪怕我们登上了须弥座,也没有相应的手段勘察,那里到底是不是神的孵化场。”楚子航点出了他们面临的最重要问题。 “所以你们可以带上这个。”刘扶南拿出一套古老的司南罗盘压在海图上面。 方形的罗盘上面满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文字、符号。一只磁化的勺子正搁放在罗盘中央,勺柄固执地指着某一方向。 从罗盘本身到勺柄末端,整套司南罗盘上面满是磨损的痕迹和擦不干净的脏污。干涸的血丝在原本黄铜色的罗盘内部中游移着,甚至有些血丝试图挣脱平面的束缚强行撑起来。 整套司南罗盘仿佛是已经了拥有独立意识的活物。看上去让人只觉得怪异而惊悚。 “只要喂给这方罗盘一滴血液,在一定范围内罗盘就能够感应到血液的主人,勺柄自始至终都只会指向滴落血液者的方向。直到下一滴血液掩盖了上一滴血。” 刘扶南一边讲解着,一边用指甲划开掌心,将一连串的血液洒在罗盘上。 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般,困居于罗盘中的活灵品尝到鲜血后突然暴躁起来,尝试冲破炼金技术的束缚,但最终只能被重新镇压。 滴血过后,刘扶南伸手尝试将勺子调换了个方向。 勺子最开始动起来略有一些晦涩,但之后越转越顺,知道最后勺柄重新回到原来的方位,固执地指向刘扶南自己。 恺撒见状,拉下衣袖裹住自己的手指同样去拨动勺子。 勺柄滴溜溜地转,果不其然最后又来到了刘扶南的方向。 “有趣。”恺撒轻轻地鼓掌表示赞叹,“但我们要去哪里找到白王的血液呢?” “这方罗盘还有另外一个特点。如果可侦测范围内没有血液的主人,那么它会指向血缘上最接近的人。”刘扶南给出了答案,“蛇歧八家或者猛鬼众当中,还有哪位的血液更接近尊贵的白王殿下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鲜血 “是源稚生或者风间琉璃?”楚子航随口回答。 “确实。”刘扶南颔首称是,“但如果把白王后裔混血种的范围再扩大呢?” “许朝歌?”楚子航把目光投向自己身后。 “不,虽然许朝歌的言灵是审判,但是在许阀中他是属于黑王那一脉。” 而许朝歌凝视着茶几上的海图同样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正如刘扶南所说,当时在丽晶酒店与许白帝初见时,对方确实说自己是黑王直系血脉。 “是许白帝吧。”恺撒开口了,“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的血统应该比源稚生他们更高。” 刘扶南笑笑,第三次伸手探入翩卷的大袖中,取出了一管色泽瑰丽的鲜血,递给恺撒。 “这是我们在许白帝血统升格时采集的鲜血。以她的血统,放眼当今世界,无论怎么算,都是最接近白王血系本源的那一批混血种了。” “她知道我们的合作?” “这种事情本来就没瞒着她。只不过她没追问,我也没告诉她太多的细节而已。”刘扶南手腕轻旋,把手中的玻璃管又转了一遍,管底朝向外侧。 恺撒伸手接过玻璃管,凑到冷光灯下细细旋转着端详。 血液大概有10,挂壁的血液黏连着流下,在灯光中闪烁着炫目的光彩,看上去就如同最上等的红玛瑙。 “血统升格是什么?”恺撒随口问。 “就是你们秘党口中的血统精炼技术,简称暴血。”刘扶南转而看向楚子航,“听许白帝说,你昨晚在极乐馆中就使用了暴血,还是直接二度起跳?以你的血统在这方面还是要多注意一点,以李赤皇的血统他都不敢直接迈上第三级台阶。” “保险起见,我们能先试一试这个罗盘的作用吗?”恺撒用拇指顶住玻璃管上的木塞问。 “不要把血全都用完就行。司南罗盘对血统感应的激烈程度和洒在前面的血液多少直接相关。”刘扶南向恺撒做出邀请的手势,“请随意。” 只听见“啵”的一声,木塞被拔开了,恺撒小心斟酌着,轻轻向罗盘上滴下了一滴鲜血。 在二者接触的一瞬间,仿佛向沸腾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冷水,血滴落在罗盘上的勺子当中发出“滋滋”巨响。 原本盘面上的血线就像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全部都像蛇蟒一样扭动起来,勺柄紧跟着开始疯狂旋转,但最后却并没有按照预想中的那样,指着楼下大厅中许白帝的方位,而是指向了空无一人的墙壁处。 “那里是……”楚子航顺着罗盘的指引注视着空荡荡的墙壁。 “我记得是她们几个女生呆在隔壁包厢。”面对司南罗盘的异常,刘扶南也略显困惑地撑着自己下巴思忖,“房间里有陈陌陌,她的血统很高但不是白王一脉的混血种。还有的话就是许朝歌的两位朋友……” “里面确实有人的血统很高。”许朝歌竖起了白板告知其他人,“比你们所有人都更高。” “是我找到你的时候,和你站在一起的另外一位哑巴姑娘吗?”刘扶南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又是一位了不得的审判者。” “豁,许同学两日不见看来是走桃花运了啊?”恺撒调笑着吹了声口哨,他挤眉弄眼,用手肘捅了捅许朝歌,“那姑娘长得怎么样?有没有信心追到手?要不要我教你几招我当初是怎么追……” “蛇歧八家还是猛鬼众的人?”楚子航冷冷地开口打断了恺撒的谈兴,他的关注点一如既往的务实,“既然混血种是以亲缘关系传承血统的,那除了小概率的返祖现象,不太可能出现无背景的超级混血种。” “不知道。” 许朝歌摇了摇头,说来他和绘梨衣麻生真两人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虽然不知道绘梨衣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伙伴”,但按许朝歌脑海中标签化的记忆,硬要定义的话三人的关系应该归类为“临时玩伴”。 “天照命、月读命、须佐之男。”刘扶南幽幽开口,“如果按照源稚生是蛇歧八家天照命代入的话,那么现在日本神话传说中的三位大神应该是凑齐了。” “伊邪那美代表着白王,伊邪那岐代表着最初与白王达成交易的混血种。三贵神又各自有什么含义呢?难道仅仅是为了彰显他们血统的尊贵吗?”楚子航皱眉不解。 “没有足够的信息进行分析,只能算是扯淡。这种问题暂时押后吧,也许真相就是如你所说的这样。”刘扶南劝道。 楚子航把视线转向许朝歌,希望能从这里得到答案。 但解惑之后许朝歌放下白板,没有再多说什么。 心觉蹊跷的楚子航也只好把满腹疑虑暂时押下,伸手卷起了刘扶南的海图。 另一边恺撒收起了玻璃管,许朝歌则装好司南罗盘。 “好吧,既然罗盘异动的问题已经得到完美的解释。那么我们会继续堪舆陆地上可能存在的孵化场,而一探须弥座虚实的任务就交给各位了。”刘扶南没有阻止卡塞尔学院三人的白嫖行为,一边说着按下了手边的传呼铃。 贵宾室大门无声地打开,等候多时的侍应生躬身推着小车走了进来,小车上放着的是一瓶香槟以及一套六只高脚香槟杯。 “巴黎之花美丽时光。”侍应生手脚利落地打开了香槟,再度躬身后告退,“祝各位拥有一段如同美酒般的美丽时光。” “有什么事吗?” 恺撒给许朝歌递过来了一杯斟好的香槟,他敏锐地注意到了许朝歌自始至终漠然的表情在刚才出现了些许波动。 “没什么事。” 大门同样无声地合上,许朝歌这才收回了目送的眼神,摇头示意没有什么异常。 “那么,以这杯酒预祝我们找到神,杀死神。”刘扶南率先高高地举杯。 “只是从神话传说中捕风捉影,我们甚至连神的真容都不曾见过,现在这算是半场开香槟吗?”恺撒开了个玩笑,“要是真到了点球大战,必须分出胜负生死的时候,我自荐当门将守门好了。” “那到时候我会尽量快点一脚终结掉比赛,免得大家担惊受怕。”刘扶南微笑着碰杯,“cheers。” 许朝歌接过了香槟,四只盛着琼浆玉液的高脚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二章 饵 “进来吧,他们已经走了。” 寂静的贵宾室内,刘扶南正低头坐在沙发上,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正摆放着半瓶没有喝完的香槟。 他伸手抵住自己的额角,忽然散漫地出声。 随着“吱呀”一声,贵宾室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了。 刚才送酒的侍应生踩着地毯走到另一侧沙发上坐下,他口中哼着小调,一路脚步轻快又利落。 “多好的香槟啊,巴黎之花美丽时光,是我最喜欢的一款。让人仿佛能够从中品味到时光的馥郁和鲜花的芬芳。”侍应生毫不客气地握住没有用过的第五只高脚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我还以为你们能喝完这一瓶呢,真是可惜了我的精挑细选。” “他们说许朝歌精神状态不太好,所以喝完一杯酒之后就立刻离开了。”刘扶南回答。 “隔壁包厢的女孩们呢?”侍应生问。 “我不说,陈陌陌不会轻举妄动。至于另外两位大概跟着他们一同离开了吧。”刘扶南随口说。 “不得不说你把上杉家主安排在隔壁房间这一招太棒了!”侍应生轻轻鼓掌,“这样就可以把血罗盘的异动全都归咎到上杉家主身上去了。” “机缘巧合而已。”刘扶南从衣袖中再度掏出了一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罗盘,放在桌上。 “幸好恺撒?加图索和许朝歌不了解血统精炼技术,而作为唯一知情者的楚子航又是刚刚加入卡塞尔学院,虽然努力在补课但依旧缺乏最基本的龙血常识。” 刘扶南叹了口气,继续说:“否则他们很容易就能戳穿我的谎言。越靠近死侍的血统,往往龙血形态越是狰狞恐怖啊。龙化状态下,身体血管里流淌着的血液应当已经和原油一样了。” 第二根鲜红的玻璃管出现在他的手掌中,但伴随着管体在冷光灯下轻轻摇晃,一条一条黑线从血液当中翻出,细密的气泡在管壁上涌起又破碎。 这才是真正来自许白帝的血液。 “你这是给他们送上了一瓶危险的毒药啊。” 刘扶南打开瓶塞,作势想要把血液洒在罗盘上。 但侍应生比他更快一步。同样用指甲在指腹处轻轻一划,碎珠般的血液滴落在罗盘上。 “是鱼饵。”他说。 激响蜂鸣,红线扭曲的场面再次出现,但这一次勺柄却没有指向墙壁,而是无比迅速又坚决地指着坐在沙发上的侍应生本人。 “哇偶。”他咽下了香槟,口中低低赞叹出声,“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你们的手段真是高超,即便是现在这种状态下的我也能找到吗?” “因为它闻到了馥郁的芬芳。”刘扶南端起香槟杯,凑近在自己的鼻翼底下轻嗅着,也不知道是在感叹血液的味道还是香槟的美妙,他说,“炼金术从来不会骗人。”谷 “如果炼金术不会,那么龙血也不会。”侍应生回答,“我们这次为地狱中的恶鬼送上了一份大礼。” “海底的尸守群么,你安排这场暴动的意义何在?”刘扶南问,“如果单单针对楚子航和恺撒也就算了,但只要许朝歌在场,仅仅凭借海底的尸守群根本不可能杀死他们。” “那加上许白帝和李赤皇呢?他们不是刚才还在和王将虚与委蛇吗?”侍应生挑了挑清秀的眉头说,“只是把二位送上须弥座,这种小事根本不值一提,对我这位故人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许白帝很强,但你哪怕再加上源稚生两兄弟也不可能成功。那天晚上许朝歌暴走后的实力,我在录像上看过。” “我不止看过,我更亲身体会过。”侍应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一侧脸颊回答,“既然许白帝他们也不够的话,那就再加上那三兄妹好了。” 侍应生说这话时的语气飘忽随意,似乎各位超级混血种在他心目中仅仅是可以随意拿起又放下的物件。 刘扶南凝视着对方满不在乎的表情,在久久的沉默后才开口说:“看起来蛇歧八家和猛鬼众他们都在你在算计当中,最后只会变成压在天平一侧的砝码,以此来测算许朝歌的重量。” “嗯哼。”侍应生摇晃着香槟杯,面对刘扶南的评价神情依旧不置可否。 “我其实很好奇。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刘扶南俯下身撑住茶几两侧,眼神直视着对方说,“在这个围绕白王圣骸展开的漩涡中,看起来混乱但自始至终都有迹可循,其他各方的手段以及目的无比清楚。 抛除掉各位家主各自的人心,起码蛇歧八家明面上是想要找到神的胚胎,之后可能销毁可能封印也可能和王将想干的事一样。他们最大的倚仗是在日本本土深耕千百年带来的雄厚底蕴,以及掌握着两把钥匙。所以他们不需要和任何一方合作,哪怕原本可以成为盟友的卡塞尔学院也被他们蒙在鼓里。 猛鬼众王将想要找到胚胎,补全残缺的基因后再取而代之。在我们堪舆进度带来的重压下他才主动编了个借口寻求合作,说所谓想沐浴神血进化成纯血龙族,但实际上他只是想打探孵化场所在地。为了神的胚胎,他数十年来一直在研究血统进化药剂,以人体实验丰富他的实验进度。他的优势是基因库,还掌握着第三把钥匙。 门阀四位同样也是想找到胚胎。不过对我们而言,不管是活的神和死的神都可以接受,所以没必要像王将那样必须用钥匙开门。我们的长处是能文能武,短处是除此之外根本没人也没钱,哪怕找到孵化场都无法挖出胚胎。所以我们同样需要各方奔走找人合作。 至于卡塞尔学院的一行人,他们只是偶然闯进漩涡中的一尾鱼,晕头转向只能秉持着最简单粗暴的屠龙理念,白王复苏那就砍了白王,其他的尔虞我诈根本管不了。” 刘扶南顿了顿,盯着侍应生的双眼继续说:“那么你的目的呢?蛇歧八家、猛鬼众、还是门阀?你更贴近哪一个?” “我当然有目的,但不在白王身上——至少不在这个白王身上。你们的目光又何必仅仅拘泥于现在的一片枯骨呢?”他说,“当未来真正的神明复苏时,残缺的白王又算得了什么?” “尼德霍格?” “也许。”侍应生说,“但不论是不是尼德霍格,凡人的性命与之对比起来,都太过短暂也太过脆弱了。一如叶上寒露,不过是生于月光死于日照而已。” “如果你们看不到命运的脉络,那就让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侍应生向刘扶南举杯虚敬。 “祝你马到成功,我的合伙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六只杯子 已是日头将落未落时候,包厢中灭了灯,抬头望过去天边的阴云就像被窗檐切开,窗外隐约响起雷鸣,昏暗笼罩了房中一切。 偶尔有清风吹动云翳,光影黯淡,仿佛就连大厅中落在花窗上灯光都老朽了。 看上去今晚的东京又会有一场不小的雨。 房间大门被推开,一只小脑袋从门缝中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窥探。 “momo啊,别看了,直接进来吧。” 刘扶南微笑着向门口招了招手。 “我这不是怕你还在和别人谈论要紧事嘛,万一打扰到你的话就不太好了。”陈陌陌矮身钻进房中,直接小跑着飞身扑倒在柔软的沙发上,两条腿悬在空中荡个不停。 刘扶南注视着面前笑闹的女孩也不禁露出莞尔的神情。和刚才那位侍应生比起来,陈陌陌应该算是另一个极端,虽然看上去对方年龄甚至还要更小,但陈陌陌身上才真正有一股少女的娇憨气质。 “唉,累死我了。和那两位小姑娘打交道真是让人心力交瘁。一个是踹一脚都不出声的闷葫芦,一个是什么都不懂得哑巴。”陈陌陌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向刘扶南感叹说,“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动漫里的二次元少女根本没我想象中那么美好——她们打游戏的时候都像这样不讲道理的吗?” “讲道理?什么道理?” “比如打乒乓球到10-0的时候要故意让球绝不零封对面,篮球比赛里到了垃圾时间主力队员不能上场刷分,踢足球则是碰上老东家在进球之后会保持沉默拒绝庆祝……”陈陌陌越说越气,伸手攥拳狠狠砸在沙发垫枕上面,“想想看都好气啊,现在的小姑娘根本不讲武德。” “呀,这样说话怎么听上去老气横秋的。可是momo,你自己这都才几岁啊?”刘扶南哑然失笑,“十五?十六?” “今年马上就要满十六岁啦。”面对刘扶南的调侃,她不满地鼓着包子脸扫视着房内,最后视线落在香槟上面眼神蓦然一亮。 “别看了,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刘扶南看穿了陈陌陌的心思,他伸手抢先拿过茶几上的香槟,将瓶中所剩无几的香槟全部倒进了一旁的盆栽里面。 “唉,少喝一点更健康嘛。”陈陌陌故意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知道自己也抢不过刘扶南,只能惋惜地注视着好酒被白白浪费掉。 陈陌陌没了乐子,只好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轻点,数了数桌上高脚杯数目:“你的、恺撒的、楚子航的、许朝歌的……这是刚才和你见面的是那位神秘合伙人?” “嗯。那是个很危险的家伙,这种事情momo你就别掺合进来了。”刘扶南叮嘱了一句,“等得到圣骸之后,你有的是解析回溯的机会。” “你这么笃定能从他们手里抢到白王圣骸?”陈陌陌撑着腮帮好奇地问,“蛇歧八家、猛鬼众、还有卡塞尔学院。” “没有把握,尽量一试而已。”刘扶南把玩着手中的高脚杯笑着说,“现在我们似乎处处压制了王将,但只要他的本尊不出现的话,那最终的胜负犹未可知。我们现在掌握的资料只知道影武者,连他的言灵到底是什么、有什么其他作用都统统不能确认。 而另一边蛇歧八家大家主的橘政宗呢?看上去他已经垂垂老矣,比起王将这种潜伏的阴谋家来说,他显得格外安静又无害。 我调查过他的过往经历,橘政宗这个人所谓的高光时刻,无外乎都是在家族会议上拔出佩刀砍断木桌,向蛇歧八家族人下令说家族要铲除某某、斩断某某、诸君家族的命运现在已经交付到我们手中了……就连战前动员都这么一板一眼恪守传统家主之道。但这种安静又无害的人在蛇歧八家大家主位置上是坐不住的。谁知道在温和面具底下,藏着的又是另外一张怎么样的脸? 所以比起明面上和毒蛇正时刻吐信的王将,我更担心在将来某一天就会暴起杀人的橘政宗。” “听起来你对橘政宗评价很高,比王将还要更高。”陈陌陌微微颔首应声。 “momo你仔细想一想吧。橘政宗和王将他们同样是在十多年之前陡然崛起,两人各自一路攀到日本混血种两方势力的最高位置。 现在光是内三家的三位家主聚集在一起开个私人会议就可以影响日本混血种的命运,而橘政宗手中的源稚生和上杉家主格外顺从他的命令。换一句话说,整个蛇歧八家上下几乎就是橘政宗的一言堂。 相反另一边呢,王将所掌握的风间琉璃可是格外桀骜不驯。听许白帝说,他甚至多次尝试过击杀王将的影武者。而三号人物龙马看上去也更亲近风间琉璃,而不是他这个望之不似人君的王将。这样对比起来,王将也太失败了。”他说。 陈陌陌歪着头思索了一会,最后用力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是这样啊。” “源稚生和上杉家主他们看起来根本就像是两匹已经被驯服得温顺的宝马。和王将根植恐惧和敬畏的手段不同,橘政宗用亲情和温暖这种柔索栓住了他们。他这个老爹的地位在他们心中不可动摇。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可能直接和源稚生达成个人合作,而需要拉卡塞尔学院入局的原因。” “你还想过和源稚生进行合作?”陈陌陌皱眉不解,“门阀想要得到圣骸,而蛇歧八家不可能坐视不管。所以我们的立场和他不应该是天然就对立的吗?” “可以试一试,毕竟我从来没有露面,他又不知道我是谁。”刘扶南无所谓地回答,“不过按照橘政宗在他心中的地位,我使用的任何话术他大概都听不进去。或许只有另一位在他心中有特殊地位的人才能威胁到橘政宗” “另一个人?”陈陌陌立刻想到了某个人,“你是说风间琉璃。” “对,风间琉璃。”刘扶南轻轻放下香槟杯,挑了挑眉头补充说,“橘政宗来自前苏联,而并非日本本土人——这个信息是我发现的,但只有通过风间琉璃传达给源稚生才能真正让他听进去。旁人说起来只会让源稚生觉得这是在挑拨离间。何况我们已经铺垫了风间琉璃,哦不,应该说源稚女的无罪。” “你铺垫了什么?”陈陌陌好奇心大涨,自从和刘扶南来到日本,门阀潜移默化就分为了四人两组,刘扶南的一举一动始终在她视线内,但她并没有察觉到对方在此期间干了什么。 “你知道李赤皇被许朝歌的审判正面命中,直接重伤濒死的事吗?”刘扶南反问。谷 “有这种事情?当时他明明看上去好好的……他为什么没有和我说?除了夸父以外,我的言灵也可以对抗审判的死亡之力啊。”陈陌陌气呼呼地揪着沙发套说。 “因为李赤皇觉得没必要,你的言灵代价不小。他自己有古龙血清和锁定剂。短暂提升血统可以依靠肉体的力量强行愈合伤口。” “但是这样做他会陷入失控暴走。”陈陌陌语气中透着股微恼,应该还在气愤李赤皇的擅自行动,她又重重强调了一遍,“无可避免。” “所以昨天晚上大阪的极乐馆就在李赤皇的暴走当中毁于一旦了。”刘扶南肯定了陈陌陌的说法,他顺着对方的话继续说,“你还记得我们刚到极乐馆那天许白帝杀死了王将的多少具影武者吗?” “可能有十几具或者更多?我记得猛鬼众的人和影武者加起来叠成了一座小山包。但每当一具影武者死亡之后,马上从没开灯的甬道里又很快会走出新的一具,依旧戴着那张面具,看上去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来来回回持续了很多次。” 陈陌陌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掰着指头试图数清楚王将在自己面前到底起了多少次,但最后只能徒劳无功地放弃,冲着刘扶南悻悻吐了吐舌头。 “那你想过这些影武者要藏在什么地方才能够像那样不间断地出现,达到看上去像是死而复生的效果?”刘扶南向陈陌陌引导着提问。 “在极乐馆……地下室?” 陈陌陌脑海中下意识地就浮现出关于极乐馆地下室的种种传说。 不论是走投无路的凶徒,还是只为一睹传说的富商,又或者只是在那一晚单纯赢钱赢到足以让樱井小暮垂青的幸运儿…… 每到夜晚都有太多的赌徒奋不顾身地投入到这朵燃烧的彼岸红莲当中,他们带着数以千万记的日元推开那扇镌刻着恶鬼的大门。 大门背后有的人能够得偿所愿享受到了世间极乐,但更多的赌徒都只是成为了一根助燃的柴薪,唯一的作用是让欲望的火焰再度窜高。 即便是躲在门阀几人背后,向来不谙世事的陈陌陌都对此有所耳闻。 “除了那些凝垢着洗刷不掉血痕的地下室,极乐馆中还有哪里能够藏下王将的影武者呢?”刘扶南说,“只要掀了桌子,那么桌子底下的龌龊事自然会暴露。李赤皇暴走毁灭了极乐馆,那么地下室里王将的影武者就藏不住了。” “我们正面近距离接触过影武者,许白帝反馈说那些鬼东西的骨头捏起来还是挺硬的,如果只是混血种的话那么血统怕是不低。”刘扶南手指轻轻叩击在茶几上,勾了勾唇发出一声冷笑,“但王将能上哪里去找到一群高矮胖瘦、外貌形态几乎一模一样的混血种来混淆视听?所以只可能是王将使用技术手段将那些影武者进行了血统催化。” “王将太急了。”刘扶南又说,“如果不是他的影武者统统进行了死侍化的人体实验,我们也无法洞见到他真正的野心。他一直致力于让混血种跨越临界血线,但他又不是龙王,根本就没有权柄让死侍俯首称臣。所以他想干什么?” “补全基因。”陈陌陌下意识说。 “是啊,龙族基因补充这方面对世家门阀来说太熟悉了,每位族人几乎本能地就会联想到。而他补全白王基因只是为了向神明登天送上虔诚的牺牲吗?怎么可能。” 说到这,刘扶南嗤笑了一声:“所以他的最终目的只可能是取而代之。连许白帝得到圣骸最多也不过是吞噬消化,卡塞尔学院和蛇歧八家更不用说了。某种程度上看来,他比我们其他的所有人都更加疯狂得多。” “既然他会对无辜的陌生人进行这种手术,那么对至关重要的风间琉璃进行手术也顺理成章了。只需要把这种可能性摆在源稚生面前,他自然会继续深入调查努力试图帮助源稚女脱罪。”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陈陌陌听完了刘扶南的解释,伸手挥了挥提问,“怎么能够确定源稚生一定能看到呢?昨晚李赤皇他注射古龙血清之后暴走,但远在东京的源稚生可能并不在场。你如何算准他会在当晚远赴大阪?” “在许白帝和猛鬼众联手的当街劫杀中,他的家臣乌鸦死在了许朝歌随手释放的审判底下。日本奉行武士道思想,在黑道中尤甚。臣子以性命为君主尽忠,君辱臣死是一方面;反过来这意味着君主也要对臣子贡献的性命负起责任来。所以不管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其他的家臣,源稚生都会找上极乐馆。” “那为什么一定是当晚呢?你说李赤皇重伤濒死,那他大概撑不了多久,注射古龙血清只在一两天的时间当中,而相反源稚生可以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鞭策自己。”陈陌陌不依不挠地追问。 “蛇歧八家等得了,卡塞尔学院两人等不了。”刘扶南说,“同伴血统失控痛下杀手,你是蛇歧八家的话会怎么对待原本的贵客?” “总不可能下手把恺撒和楚子航也杀了吧,毕竟又没撕破脸皮,秘党和卡塞尔学院的面子不能不给。那顶多是软禁喽。暂时押后等找到许朝歌再一起处理,那时候商讨是关押还是遣返也不迟。”陈陌陌给出了一个不偏不倚的折中回答。 “蛇歧八家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恺撒和楚子航可不是会轻易接受软禁的角色。哪怕曾经轻视过他们,但在许朝歌惨痛教训下,源稚生如果不想再横生枝节的话,他最好转移矛盾。” “所以他才君子报仇不隔夜,当晚就去踹了猛鬼众大门。”陈陌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真有你的啊。” “走了,momo,马上剧场里要敲闭门更声了。”刘扶南长叹一口气,“在门阀当中生活,就是这样,也只能这样。” 刘扶南起身没有再说什么,双手背在身后,长袖委地。 他在昏沉光影中放声高歌:“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 陈陌陌静静看着刘扶南的背景,一双黄金瞳无声地点燃。 她轻轻抬手,一线酒液从盆栽中缓缓倒流而出,流入了桌上没人用过的第六只香槟杯中。 酒液晶莹剔透,陈陌陌握住酒杯,神情淡漠地仰头一饮而尽。 当她放下酒杯时,脸部肌肉又忽的松弛下来。陈陌陌拍了拍自己两侧脸颊,露出一个熟练又明媚的微笑。 《天阿降临》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星探 微风吹过东京的街头也吹过闪烁霓虹灯光,淅淅沥沥的雨水泼墨般地洒下,雨中有樱花四散零落,花香里带着来自东京湾上晚风的腥咸。 一张由宣传页折成的纸飞机在晚风中打着旋儿飘向远方,纸飞机的折痕当中还插着一张硬壳纸制成的名片,一路劈风斩雨宛如驾驶着战斗力的飞行员。 男男女女几人在檐下站成一排躲雨。 许朝歌收回了刚才扔出纸飞机的右手。旁边绘梨衣则注视着展翅翱翔在空中画出连绵曲线的纸飞机,一双淡红色的眼睛布灵布灵地闪。 直到纸飞机最终一头栽入垃圾桶,完成了完美的着落。她连忙拽着许朝歌的袖口请教到底要怎么才可以让折出来的纸飞机飞得又高又远又准——其实对她这种级别的混血种来说只要用力就行。 另一边的恺撒则是没有参与两个哑巴之间这种无声又热闹的讨论。他有些懊恼地弹了弹手中名片发出“嗒嗒”脆响,似乎把它当作了递名片的那家伙。 只有麻生真一人很仔细地把名片和宣传页都一起折好,收进了口袋中。 而楚子航凝视着手中的烫金名片,上书的“杰尼斯事务所”几个龙飞凤舞汉字映衬着居酒屋檐下的灯笼红光,简直是熠熠生辉。 此刻连他面瘫脸上一贯的冰山表情似乎都有些绷不住了。不是因为杰尼斯事务所的名头,而是被递上名片的人弄得破功。 如果一开始就想到了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只是个压马路试图撞大运的星探而已。他和恺撒早就反手把对方按在地上了,才不会使尽毕生所学的侦查与反侦察手段,带着一无所知的两位女生,连续五条街一路和空气斗智斗勇,试图放长线钓大鱼去找到那些并不存在的猛鬼众追兵。 在不久之前,当几人结束了和刘扶南的会谈,离开歌舞伎剧场穿过周末的银座,从如潮如海的人群中成功脱出后,发现居然有人一直跟在众人背后,似乎在全神贯注地观察他们。 楚子航和恺撒作为卡塞尔学院实战课程的优秀学员,又天然具备混血种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所以在男人缩头缩脑向自己几人张望的片刻功夫之内,就锁定了这名不速之客。 他们当时心照不宣地彼此对视了一眼,在歌舞伎剧院中听到了刘扶南透出的一连串信息之后,蛇歧八家和猛鬼众两者几乎已经在他们脑海中变成了应激性的预警词。 只要捕捉到任何可疑的异动,在第一时间总会不自觉地往这方面联想。 一路上他们默契地决定以身为诱饵,用后头的追踪者作为鱼线钓出背后真正的大鱼,看看到底是蛇歧八家的混血种在尾随监视,又或者是猛鬼众的恶鬼在伺机而动。 但没想到五分钟之前,就在他们一无所获准备翻脸正面动手的时候。 一直追在他们身后的男人终于抄小路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一行人面前,在众人或是疑惑或是警惕或是不悦的眼神中,他不由分说地拉开自己的钱包就开始派发名片和传单。 那副熟练推销的架势让人不禁就想到了饱经风雨沧桑的社畜,明明被榨干了剩余价值,但由于生活所迫,还是要摆出十二分的热情笑容给万恶的资本家打工。 在这种甚至可以说是谄媚的笑容中,恺撒和楚子航下意识想到应该是哪家创业公司正在进行地推和销售。 不过两人的心底依旧藏着深深的怀疑。毕竟哪里有员工会敬业到这种地步,居然愿意跟着潜在用户跑上五六条大街,哪怕明知付出的沉没成本很有可能打水漂。 但接过名片扫上一眼才明白过来,如果是这样一回事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据他自己所说,来人居然是日本最著名的造星公司、日本美少年的梦工厂——杰尼斯事务所的星探。他今天趁着周末在银座大街上逛街试试看能不能撞大运,不巧还真被他撞到了。 于是这位迟迟没有亮眼成绩的星探卯足了劲,立志自己一定要拿下这一票大的,好让公司里捧高踩低的同事刮目相看。哪怕前面五人横穿整个东京市区自己也奉陪到底。 算是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中。 在许朝歌五人当中有四位都是血统异于常人的混血种。并且如果单纯按脸来说,几人都完美佐证了“血统越高颜值越高”的潜在说法。 即便是剩下的麻生真在普通日本女孩里面,身材也绝对算得上高挑出众。 而日本作为全亚洲最大的文娱高地之一,j-pop伴随着二次元动漫产业迅速传播,连每年的唱片总销量都是位列于全世界第二。日后席卷在国内大江南北的韩流模式,本质上也是复刻日本造星的那一套。 两者互相结合起来,确实很有可能让他们被这群“蹲在各家演唱会厕所里的星探”注意到。 除了自己的名片和公司宣传页之外,这位星探一同奉上的还有谄媚到夸张的形容,开口后各种对五人的夸赞真的如三千尺飞瀑一样滔滔不绝。 比如——“听说你是江户时代最后的武士,东京霓虹灯光下的夜半游人,在冷漠凄清又寂寥的雨夜孤身带刀,去赴一场十死无生的约?” 恺撒一边说着,屈指一弹,很准确地把名片送入了不远处的垃圾桶中。他眉眼间满是调侃的意味,狭促地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楚子航,说:“怀春的少女梦想着遇见清冷的灵魂,但孤高清冷的灵魂却并不需要这种羁绊之所。” “那你还是非洲草原落日下唯一的巴巴里雄狮呢,漫步在东京街头就像是猛兽巡狩出游。”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向恺撒发动了其人之道,同样以星探的评价回应:“我记得他当时还特别强调说狮子就应该是金毛的。你的这一头天然金发就值得台下女粉丝的无数飞吻。加图索家族的少爷要是未来准备出道的话,我一定在台下鼓掌捧场。” “其实我还挺喜欢他的说法。如果你在欧洲转一圈的话,那应该会知道在西方文化里,用动物来形容人是一贯的传统。当中带着正面动物特质的形容往往被视为一种十足的赞美。” 恺撒面对楚子航的反口回呛,丝毫不引以为耻,甚至故意挺了挺胸膛继续振振有词地反驳:“懂不懂什么叫鹰的速度和熊的力量啊?” “比如你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像一头扎进烂番茄堆里又钻出来的鼹鼠?”楚子航从善如流并且活学活用,“尝到了甜头之后的洋洋自得——却不知道自己还有一脸汁水淋漓的红。” “正面的,比如老虎这样的猛兽又或者大象这样的巨兽!”恺撒着重强调,“就像历史中的那位狮心王一样,既是传颂他徒手掏出狮子心脏的传说,也是象征他的雄心和手腕!” “那么发情期求偶的老虎算哪种?”楚子航问。 “啧,你这种形容让我想到了某些不太好的东西。”很久之后恺撒才说。 似乎是被问住了,恺撒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忽然失去了继续拿刚才星探对几人评价做文章兴趣,他摇了摇头,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最后他们一起看向许朝歌,“王座上手握权杖宰执天下的暴君”,而暴君现在正用着一张油彩纸向两位女生展示纸飞机的四种……十八种折法,为了加深理解他偶尔还在白板上涂涂画画,勾勒出纸飞机的线条。 “喂,你有没有觉得再次看到许朝歌,他和之前好像不太一样。”恺撒结束了不正经的闲聊,他微微侧身向楚子航靠拢,同时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沉吟,“看起来一如既往,但其实真的很不一样。” “血统失控之后造成的惨状,我们在那条街上已经看到了。甚至后来被李赤皇摧毁的极乐馆又给这种惨剧增添了一个注脚。但许朝歌现在处于血统失控状态中,不论是纵向还是横向,他相比起来都太正常了。” “不过他目前为止确实表现得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楚子航说。 “言下之意就是未来可能有……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说,这许朝歌是谁通过某种手段假扮的吧?王将、影武者、手术、言灵?” “收起你跑偏的想法。我们之前都询问过了麻生真小姐。” 思路被纠正的恺撒没有反驳,他默认了楚子航的说法,在眼中浮现起思索的神色,似乎在回忆。 “是啊,根据她的描述,在许朝歌当晚离开之后好像只是单纯地失控了一点点时间。制裁了那群机车暴走族之后又恢复了正常。”恺撒轻轻颔首,“真小姐推测说许朝歌是失忆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不过在歌舞伎剧场里,他表现得根本不像是失忆的样子。看得出来,许朝歌看到我们没有任何惊讶,他依旧很清楚地记得我们林林总总的信息。”楚子航否定了麻生真的推测,“但他的确很大可能在记忆方面出现了某些问题。” “要不我们直接上去问一问吧?”恺撒建议说。 和之前指挥作战不同,他在这个话题上成为了虚心请教的角色。毕竟比起楚子航和许朝歌十多年的相处,恺撒于此处的确没有什么发言权。 “不。”楚子航拒绝了恺撒的提议,“你以为凭借许朝歌血统带来的五感,他会听不到我们的对话吗?” “他其实一直都听得到,只是他不想做表态,又或者是,他默认了我们的推测。” “一方面不想做表态,但另一方面又默认。我能从中读出的只有矛盾、非常矛盾,这又是何必呢?”恺撒喃喃说。 “矛盾……”楚子航抓住了恺撒随口抛出的某个关键词。 “他不会是人格分裂了吧?”恺撒被自己的猜测下了一跳。 楚子航眸光闪动,正要上前打断旁边几人的交流。 麻生真忽然先开口说话了。 “时候不早了,我要去赶公车了,请见谅。” 刹车的轻响由远及近传来,雨点穿透了两束橘黄灯光,当真显出几分潇潇夜雨的模样,麻生真踮起脚尖张望,确认是自己等待的公车之后,转头冲着几人礼貌地告辞。 绘梨衣拉着麻生真的手掌微微用力按了按,似乎二次元天然呆的少女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不舍。 许朝歌则点了点头,用手中折出来的飞机头轻轻敲敲手中白板上的日文。 恺撒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其实他听不懂日语,不过他恪守着加图索家族的男人应该时刻向天底下所有女性露出标准微笑的教条。 “好的,我记住了,到时候会把换洗的衣服一起给送回来。”麻生真挥了挥手,撑着雨伞一路小跑着赶向了远处的公交站台。 “这句日文是什么意思?” 麻生真离开后,恺撒才蹙眉试图从中分辨出自己能看懂的符号。 “几天之后麻生真要代表东京迪士尼乐园参加社区歌舞表演。”许朝歌随手擦去了那行日文,用中文向恺撒解释,“这是我们赢取附赠奖品必须答应的条件。” “附赠奖品?” “东京音乐学院一学年的旁听证。”许朝歌写字回答,“我很正常,记忆没有问题……但精神方面确实有一些小毛病。我说不清楚,你们也不要问。” 他收起了白板没有再写了。 楚子航凝视着白板上的黑字眼神微动,绘梨衣则看不懂中文,自顾自尝试用刚学会的方法折着纸飞机。 居酒屋的屋檐下一时陷入了粘滞的沉默中,只有两盏灯笼在斜风细雨中微微摇摆。 “这雨越下越大了,我们要不进去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吧?”恺撒打破了沉默,他没等剩下的几人答应与否,率先掀开了两扇半人长的帘幕。 纬度不低,海风阵阵。 四月初的日本东京颇有些凉意,居酒屋内的腾腾热气与酒气扑面而来,逼走了一身的微寒。 老板娘悦耳的“欢迎光临”声音如同是在大福中过了一遭,软糯糯地响过。于是仿佛“温暖”这种概念在这一刻瞬间生动形象起来了。 不大的居酒屋内觥筹交错,烧鸟的香味弥漫开来。 或是三五好友相约着盘踞一角,或是过路的行人偶然间觅得吧台佳座,又或者是怡然的食客按惯例自斟自饮…… 气氛比灶火烧得更加热烈。 忽然有人高声喊:“老板娘,青椒和鸡肉丸各两串,再来一瓶清酒。” “哎呀,上杉师傅,喝这么多酒,你今天不打算去出摊啦?”老板娘笑吟吟地为老人斟酒说。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断句与称呼 “前方情况通报,工作人员已经化妆成星探,顺利把杰尼斯事务所的宣传单送到了目标手中。” 酒德麻衣吹破了口中咀嚼的泡泡糖气泡,透过狙击瞄准镜时刻注视着对面街上居酒屋檐下几人的一举一动。 直到那位以本色出演的落魄星探功成身退,她们剧本上这一幕场景算是告一段落之后。酒德麻衣这才稍稍松开了悬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偏头冲着耳麦向对面报告。 “roger。我们和杰尼斯方面商讨结束,敲定了选秀综艺的拍摄方案。之后将会侧面引导麻生真参赛。” 坐在老板椅上的苏恩曦打了个响指,转动座椅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站起身来,手中握着钢笔痛快地虚划了几笔。 今天才刚刚参加了一场足以撼动大半个日本的经济峰会,她一身的职场ol装扮还没有来得及换,红底高跟鞋踩在白瓷砖上发出脆响。 “老板看起来还真是拍片上瘾,一环套一环。”酒德麻衣笑了笑,“这份综艺企划也是他一手制订的?” “这倒不是。他现在应该还在巴西的某片沙滩上享受着日光浴,还有从巴西少女大腿上搓出来的纯正巴西雪茄,哪来这种美国时间。”苏恩曦回答,“不过他倒是特意强调了两点命令。” “哪两点?”酒德麻衣好奇地问。 “第一是关于我们和杰尼斯事务所联合策划的综艺最终舞台地点。” “东京艺术剧场、东京歌剧城音乐厅、还是果园大厅等等?据我所知,这些都是被称为音乐珍宝盒的建筑。”作为日本本土人的酒德麻衣张口就报出了东京境内一连串的著名音乐厅。 “按照老板一贯的风格那就应该选最贵最好的,如果空气需要付费的话他都会选珠穆朗峰上的。虽然说古典音乐和综艺音乐有壁,前者向来曲高和寡。但不论墙壁多厚,只要挥舞的钞票够重,那就总能砸开。” “不,不是这些,甚至不是你能想象到的任何一座音乐厅。事实上老板他指名道姓钦定的地点根本不在日本领土范围内。”没有让酒德麻衣费劲去猜,苏恩曦给出了答案,“你听说过须弥座吗?” “不沉之须弥座?那不是蛇歧八家架设的海上作业平台吗?对外是绝对保密的禁地。”酒德麻衣诧异地问,“这种听上去就是天方夜谭的任务让我们怎么做到?难道他挥挥手就能让那片海域出现油田,然后你能够用合作开采的名义把我们的男女主角们一起送上去?” “谁知道呢?但处理这种扯淡的事情就是我们这些当丫鬟的命啊。”苏恩曦叹了口气,“反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头疼的事情以后再头疼吧。” “行吧。”酒德麻衣修眉一挑,放过了第一点,她又问,“第二点呢?” “第二,一定要在这条街上堵住他们一行人。” 堵人,就在这里? 为什么老板吩咐一定要在这条街堵住他们?明明这里除了那些还是二战前款式的房子和那些同样年迈的树之外,乍看上去根本没有任何值得额外注意的地方。 酒德麻衣困惑地自南向北扫视了整条街。街上开门营业的店铺数量屈指可数,在零星分布的几家居酒屋外,充当招牌的酒幡被雨水濡湿后,全都软塌塌地垂落下来,像是许久都不加打理的枯槁长发。 虽然和这条街相隔几十步的地方就是流光溢彩、恨不得用遍灯光条把自己裹成火树银花的高楼大厦。但此处和东京一切的繁华都格格不入。 仿佛街上的一切和这条街本身都被暴走的时代远远甩落在后头,只能在烟尘里无望地守候。 站在最高的楼顶上,酒德麻衣只觉得四下无人,花雨凄迷。 老板传达的这条命令更让她摸不着头脑。 “虽然我实在看不出这条街上有任何有趣的地方。但老板的安排本来也不是我们能读懂的,当个听话的打手指哪打哪就行。毕竟君心实在难测。”酒德麻衣随口调侃了一句。 “不是打手,是听话的女孩。”技术人员没有发出任何预警,但加密的通话频道中忽然插进了一道轻佻戏谑的声线,“从熟练的吐槽能听出来,麻衣你的中文水平确实很不错。” “所以?”在老板笑眯眯的夸赞中,酒德麻衣浑身寒毛乍立,只觉得自己被牢牢盯上了。 “我最近在重读《论语》,但可惜的是当时的人们不太讲究句读。所以我们读者只能因气求声地去理解,而千人千面,涉及到某些争议句子,各家学术观点不尽相同。”老板说,“而当中最为世人所熟知的一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麻衣你会如何来翻译呢?” 日本深受儒家文化影响,所以绝大多数日本人自然也对《论语》这门儒家的最经典著作有所耳闻。 而作为体质异于常人的混血种,酒德麻衣轻易就做到了熟读成诵。 她立刻就明白了老板出题的深意。 这句话的断句方式在民间一直争论不休,人们并不认可学术界给出的主流观点,反倒是将个人情绪附加在断句上,以此委婉含蓄地表达出来。 比如他们认为某种封建统治手段是愚民的,那么就会断句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即只可以让民众去做,而不能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另一种相反的断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众,若可任使,就让他们听命;若不可任使,就让他们明理。 两种翻译代表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她应该说哪种? “别想了。我只是随口一问。这句话至少有六种断句和配套的翻译,真写起来能作为材料完成一篇万字论文。” 听上去他根本没打算从酒德麻衣这里得到答案。 不知为何,老板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但传递出来的伤感还没来得及经由电信号扩散给听众,他的语气忽然又变成了轻松的调侃。 “玛丽亚正在给我搓雪茄呢,我可没功夫上一堂冗长的学术讨论课。”他说,“其实我要求必须在这里拦下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有头从几十年前活下来的老怪物偶尔会来这里小酌一杯。时间是每到周末或者节假日的晚上,因为那时候男生们省下了一星期的饭钱,都会带着女伴去吃顿米其林,而不是继续坐在木制厢车里吃拉面。”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的小怪物要碰到老怪物咯。”耳麦中传来了一声轻笑,“但愿他们会有共同话题。” 乱入的通话被掐断了,好像真的只是专程为了给两人答疑解惑而来,至于所谓的论语断句不过是一时兴起的随口提问。 但酒德麻衣和苏恩曦陷入了沉默之后,久久没有说话。 老板蛮横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一直都是这样大张旗鼓,但又让所有他驾临过的地方充斥着他的权柄。 “你说老板为什么这么关心许朝歌啊?” 半晌,酒德麻衣注视着眼底空无一人的街道,幽幽地开口问。 “谁知道呢?”苏恩曦说到这里稍微沉吟了一下,继续开口说,“在那句话的多种解释里,应该有一段话贴合老板方才的心境。”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她说。 如果民众可以被支使,放任自由是不行的,必须加以引导。 “但老板他想用过来人姿态加以引导的,可是不折不扣的怪物啊——不管是老怪物,还是小怪物。” …… “怪物。” 许朝歌在白板上写下了两个中文大字。 他抬头借着墙壁上贴着的长条镜观察着坐在吧台旁的老人,恺撒和楚子航的眼神也跟随许朝歌的视角而游移。 恺撒站起身,假装对镜整理头发,轻轻伸手调整了一下镜条的角度。三人的视线一起落在了老人的后背上。 老人的一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的是一身造型复古的白色麻衣,蓝色的围挡在后腰处系上了一个水手结,他的右肩上还掸着一条黑色毛巾。谷 看上去是再平常不过的老年人了。如果不是坐在吧台的客人身份,他更像是一名在烹饪间隙中得闲小酌一杯的厨师,喝干了杯中酒后就需要回到灶台前继续工作。 不过显然一杯酒是满足不了酒兴乍起的老人。 他独自坐在最靠近灶台的吧台位置,一边哼着日本民谣小调,用青椒夹住鸡肉丸,享受着烧鸟串和清酒。 “冰冷燃烧着的黑色太阳。”许朝歌收回了视线,又在白板上写下了自己刚一进门时看见的情景。 无论混血种血统优劣,他们在许朝歌眼中总该是一团有温度的光团,而接收了吉尔伽美什的记忆之后,源稚生这种级别的超级混血种更是有写特定的形体。 但居酒屋中的老人打破了以往的这种经验论。他只是在静静地燃烧着,许朝歌在一开始甚至都忽略了他,即便老人是如此的冰冷、恒定、强大。 许朝歌放眼看去,入目的仿佛是一轮由黑冰构成的太阳。 “走?”楚子航冲着门口的帘幕微微仰头示意。 “他看起来没有恶意,刚进来又立刻离开的话才引人注目。”恺撒摇了摇头表示反对。 “问题不大。”最后是许朝歌擦去了白板上的字迹,把白板贴墙竖靠一旁,算是决定留下,用实际行动一锤定音了。 三人从头到尾没有发出其他声音,彼此都是用动作和眼神交流着想法。 得亏老板娘在他们落座送上热毛巾和问候时,就了解到四人中有两名哑巴一名面瘫,否则青春躁动的少年少女都在不发一言地吃饭,那怎么想怎么诡异。 “fxxk。” 最后恺撒还是没憋住,就他一个人说话太奇怪了。所以他没有出声,而是伸手在桌上随意勾了几笔,结合落指时咬牙切齿的表情来推测,写出来的单词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在日本一行中,他这一路上算是接连遭受打击,至少碰见了不少于五位血统远胜于自己的超级混血种。欧洲秘党核心家族之一,卡塞尔学院校董会实权家族,加图索家族什么时候这么没有排面了? 如果这是抽卡游戏的话,游戏厂家是突然良心发现开了ssr概率限时up的活动吗?不然平常在秘党数十年一遇的混血种为什么比比皆是,连自己心血来潮推门想在居酒屋体会一下日本的风土人情的时候,都能碰上头怪物混血种? “我要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绘梨衣看不懂中文没有掺合进卡座中其他三人的眼神交流中,她从落座开始就一直在孜孜不倦地钻研菜单。 最终她下定决心,自己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应该吃些听起来都没听过的东西。 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排除了烤鸡翅的“手羽焼き”、鸡腿肉的“そりレース”、鸡肉丸的“つくね”等等……看到名字就立刻能知道原材料的烤串,选择的全是那些不经过了解根本不知道入嘴的是什么的餐品。 “每样两份。” 绘梨衣把菜单推回给许朝歌的时候,还特意竖起来了两根手指。 许朝歌视线从菜单上面扫过,最后落在绘梨衣的手势上,他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想要尝鲜的绘梨衣大小姐点的是鸡胗表皮做的“银皮”、鸡卵巢和未发育完全鸡蛋制成的“提灯”、还有用鸡睾丸进行烧烤的“白子”。 “绘梨衣小姐想要吃什么?”恺撒好奇地问。 许朝歌伸出手指在菜单上点了点。 “看起来还不错。”恺撒注视着菜单上的示意图,摸着下巴说,“那我也一样好了。” 那就是四份了。 绘梨衣又弹出两根手指,冲着许朝歌摇了摇,她没等许朝歌去下单,自己迫不及待地拿起勾画好的菜单小跑向了吧台。 柔软如海藻的红色长发飘过,嗅到发香的独饮老人在举杯的瞬息功夫,忽然发现自己的身旁多了一位高挑的红发少女。 少女没有理会旁边的顾客,她向前躬身,双手越过滋滋作响的铁板和灶台,把菜单直直递给了老板娘。 和正常人的反应一样,老人下意识就抬头想要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对上了少女低头收回的视线。 “很漂亮的姑娘。” 这是老人的第一印象。 “这位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很熟悉的眉眼,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熟悉的朋友,说不清楚在哪里见过。 是国立东京大学那些格外照顾自己生意的穷学生? 还是这条街上居酒屋中某些臭味相投的酒客? 又或者是曾经出现在自己那段不堪回首浪荡生涯中的人物? 可这些人都算不上自己的朋友,更不必说相熟了。 自己孑然一身,以卖流动拉面为生已经几十年了,哪里又还会有熟悉的朋友? 老人摇了摇头,想到自己忽然的感怀,不禁哑然失笑,笑意中是难以向旁人说起的自嘲。 他倾倒了瓶中的清酒为自己再续了一杯,伸手再向老板娘要了一瓶酒。 …… 收银机器叮当响。 许朝歌这次终于不用吃软饭,拿绘梨衣的钱给自己买单了——他用的是楚子航兜里的。 “喂喂喂,我一个大男人倒是无所谓,不过你让绘梨衣一个女孩子吃这种东西真的好吗?” 吃饱喝足的恺撒追到结账处,指了指还坐在位置上,静静等待和其他人一起走的绘梨衣。 “但你刚才吃得挺开心的。我劝你还是别说出来去恶心绘梨……恶心别人了。”楚子航站在一旁说。 他没有恺撒那么厚脸皮和不要脸。 许朝歌介绍说这位是麻生真。称呼麻生真楚子航只会用“麻生真小姐”,相比之下恺撒极为自来熟用的是“真小姐”。 而另一边许朝歌介绍说这位女孩叫绘梨衣。听上去就知道不是全名,而直接喊名字,对相遇不过几个小时的陌生人来说又太亲昵了。 所以楚子航也不可能直呼上杉绘梨衣的名字,只好半路改口。 “她全名就叫做绘梨衣吗?”楚子航决定还是找个顺口的称呼,于是向许朝歌问。 “全名是上杉绘梨衣。”许朝歌没有掩饰的动作,转身直接竖起了白板。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上杉越 挂在居酒屋门上的木牌已经翻转过一面,不过店内依旧灯火长明,连先前客人留下的残羹冷灸都没来得及撤走。 往日通常会营业到凌晨三四点的居酒屋在今夜却早早就散了场,老板娘很识趣地走进内间,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街上的夜雨潇潇地落,风声仿佛穿透了布帘,低沉的寒意在室内弥漫开来。 原本独饮清酒的老人现在正和恺撒相对而坐,而楚子航抱臂站在一旁眉峰紧锁。 他刚刚犯了个错误,自己下意识念出了上杉绘梨衣的名字之后,造成了这一切局面。 “我想再确认一遍,她的名字是上杉、上杉绘梨衣是吗?”老人用的是字正腔圆的中文,言谈之间神色肃穆。 他手中握着酒杯微微用力,当中酒液荡起一圈圈涟漪。 “名字就写在白板上,你刚才应该已经看见了。”恺撒没有否定。 “还真的是啊……”老人叹息着闭上了双眼,“那么也许你听说过日本的蛇歧八家吗?” yy “所以呢?”恺撒保持着不置可否的态度,他抬起双手放在桌面上,身体前趋两肩微微拱起,试图用肢体语言向谈判桌的对方施加压力。 对于他这种从出生时起就被立为家族少主的领导者而言,除了单纯的语言艺术之外,其他的某些小技巧也是必不可少的。 恺撒一向认为,这世界上有伟大的演讲但没有伟大的演讲家,所以运用技巧不寒碜。 说起来其实挺龟毛的,恺撒在卡塞尔学院的守夜人论坛上用“狄克推多”这个id发帖时,在点击“发送”之前必定删删减减字斟句酌,要是用小号的话倒是无所顾忌。 “我想这位老先生,既然你都请老板娘卖自己个面子,特意清空了这间居酒屋,那么大可不必再不停兜圈子,有什么想说的还请直说。” “好吧,那请容我自我介绍一番,鄙人上杉越,是一位拉面师傅。”他陡然睁开了双眼。 哪里是拉面师傅,在恺撒面前睁眼后的上杉越,这一刻整个人简直如同苏醒的雄狮一般须发皆张。即便没有点燃黄金瞳,但恺撒所谓的小手段依旧一触即溃,久居上位的威压从他眼底排山倒海倾斜而出。 这种眼神恺撒并不陌生,在他过去的人生中有太多这样的人来来去去。这些人自然不可能是每一位都站在了世俗权力的顶点,但他们无一例外在某些方面真正做到了俯瞰众生,哪怕只是一位除草工人。 那么面前的上杉越又在何处君临了顶峰?结合许朝歌之前在白板上写下的话,那么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我只听说过日本的高中生很了不起,拯救世界的操作也只是日常。但真的不知道连东京街头的拉面师傅也有如此气魄。” 两人隔着一张不大的餐桌对视,恺撒随口开了个玩笑,不过像他这种没有童年的家伙根本不懂什么是二次元,只是因为在守夜人论坛上潜水多了就懂了。 如果上杉越回答“你懂不懂一乐拉面经历多次忍界大战和佩恩入侵都分毫无损的含金量啊”,那麻瓜的就是恺撒本人了,毕竟加图索家族的高压教育根本没给他多少放松的闲暇时间,即便有的话也是用帆船和马术去代替动漫。 不过上杉越真要这样回答的话,起码对话氛围能够缓和下来。 可惜的是,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因为这个玩笑而松懈半分。谷 上杉越那恐怖的血统始终横亘于恺撒和楚子航两人面前,而那些不为人知太过沉重的过往又死死压在上杉越肩头。 只有许朝歌对不远处发生的这一切都充耳不闻,他正专注于料理面前的焰火。 在他手中,架在烧烤网上的烧鸟串均匀旋转着,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轻响,香料碎屑被火烧焦则散发出异香。 绘梨衣精致的小脸在火光映照中显得通红而生动,仿佛在清酒和烧鸟串的诱惑下,原本神社中供奉的琉璃娃娃都活过来了。 “好的,上杉老先生。是上杉绘梨衣这个名字和你有什么渊源吗?”恺撒颔首问。 “这位女孩的眉眼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又同为上杉,所以自然好奇。唐突地拦下各位,实在抱歉。”上杉越收回了一直注视着绘梨衣的视线,他说,“不过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向我介绍一些关于她的情况呢?” “你刚提到了日本的蛇歧八家。”恺撒反问,“我能不能理解为,你口中所谓的上杉姓氏,代表的就是蛇歧八家内三家之一的上杉家族?” “如果她是混血种的话,那就是。”上杉越没有避讳,他面对恺撒的诘问坦然地应承下来了。 “你就不怕我突然问一句混血种是什么,然后你解释和不解释都不行?” “你是外国人,那亚伯拉罕血契是你们该遵守的东西,这玩意从以前到现在都关我屁事。”上杉越饮尽了杯中酒,不客气地把酒杯磕在桌面上。 “事实上日本蛇歧八家的混血种也遵守这一点。”恺撒提醒道。 “哦,那我现在也不是蛇歧八家中人。反正死了也肯定埋不进他们神社背后的家族墓地里。”上杉越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还是说说绘梨衣吧。” “没什么可说的。”恺撒摇了摇头,“关于她的身份我知道的也不多,应该就是上杉家的一位族人吧。” 关于这一点恺撒确实没有说谎,他自己都是在十几分钟之前才刚刚得知了绘梨衣的全名,仓促之间充其量也就联想到蛇歧八家的上杉家族。 至于对这个家族本身的认识,恺撒在飞机上的资料里面也就了解到上杉家主是位女性,个人资料远不如其他抛头露面的家主来得详实。 “族人?小子,日本混血种的上杉家族甚至是全部的内三家,除我以外就剩那些牌位了。”上杉越嗤笑了一声,抛出一颗重磅炸弹,“他们都已经死光了。” “死光了?”恺撒和楚子航陡然一惊,连专心烤串的许朝歌手中动作都顿住了。 “你说自己不是蛇歧八家中人,那你怎么知道上杉家族的情况?”恺撒再次以两肘抵住桌面,身体趋前向上杉越逼视过来问。 但这一次他的反应并不涉及到任何谈判技巧,只是单纯的机体本能。 “我说的是‘现在不是’。”上杉越重复了一遍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在干拉面师傅这一行之前,我在日本黑道上讨生活,是蛇歧八家的大家主。” 他为自己斟酒,满不在乎地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第一百三十七章 皇血 “你在开玩笑吗?”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但现在日本蛇歧八家的大家主是橘政宗。混黑道爬到了家主的位置不应该就和古代的皇帝一样吗?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提防,因为一旦松开权柄等待自己的只有暴毙而亡的下场。你还活着那么橘政宗就不可能上位,反过来同样如此。难道你们日本的黑道不仅老龄化严重,甚至也开始和老年人一样讲脉脉温情了,说大家活到这把年纪还是都别打打杀杀了?” “所以我是出逃而不是退位。” 上杉越面对恺撒疾风骤雨般的问题,表现得依旧风轻云淡。 “1945年,二战结束日本战败,蛇歧八家遭受了他们有史以来最大的打击,陷入低迷和混乱当中自顾不暇。于是我趁机出逃。”他解释说。 “你是为了避免战后被清算审判吗?”楚子航冷冷的说。 “不是。如果当时宣读投降书的那家伙都没有被清算,那我也不会。”上杉越说,“况且我是绝对的反战主义者。如果没有蛇歧八家,我应该在法国生活,也许还会为了自由巴黎而战。” “如果你确确实实是蛇歧八家当年的大家主,说出这种话真的很难让人相信。”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开始、结束、后果……”上杉越说到这里挠了挠头,“在蛇歧八家眼中我只是一头播种机器,他们迎回我之后给我配备了许许多多的妻子和侍女。我的作用除了是族人的精神象征,剩下的就是不断播种播种再播种。那些人接二连三地参拜我,我只需要摆出大家主的架势威严地坐在最高处就足够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金刚不坏大寨主》 楚子航还想张口反驳什么,但恺撒拦住了他。 “所以上杉绘梨衣就是你当时所诞生的后代,她应该管你叫爷爷甚至太爷爷?”恺撒问。 “不。”上杉越沉声回答,“这就是我想不明白、因此必须要冒险拦下你们的地方——在出逃之前我不仅烧毁了蛇歧八家的神社,还杀死了所有侍寝的女人,她们被我拔刀切开了喉咙,亲自确认过死亡,当时她们的鲜血把罗马式的浴室染成了红色地狱。正常情况下我的血脉根本不可能还留存于世,我必须确保这种罪恶不会继续衍生下去。” “纵火还有杀人,你这根本是对待世仇的做法吧?” 恺撒有些把不准对方的脉了,如果接下来要聊的是《种马日记》那他发言权十足,但没想到剧情发展忽然转向了另一个极端。 前一天还和自己的女友卿卿我我,第二天就翻脸拔刀把她们全砍了。哪怕是一贯不着调的庞贝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哪怕是女人用高跟鞋砸他,他大概都只会抱头高呼“亲爱的你听我诡辩”…… 除了刻骨的仇恨和疯狂,还有什么能驱动他去做这种事呢? “因为蛇歧八家杀死了我的妈妈。”他亲声说。 就像按压柔软的黄油,上杉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双手手指无声陷入到餐桌当中。他的一双黄金瞳不自觉地点燃了,火山爆发般的汹涌龙威在居酒屋中肆虐。 好在这股威压只持续了一眨眼时间,恺撒全身绷得笔直,溺水般的窒息感放过了他的喉咙,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衣衫。 他尽力维持着常态,不动声色地逐渐舒缓着鼻息以平复颤抖的身体。 恺撒自己是亲眼见过其他超级混血种的战斗场面。但不论是哪一方,除了只能通过录像揣测的暴走许朝歌之外,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比得上刚才上杉越展露的血统压制力。 毋庸置疑,这就是蛇歧八家真正的皇。 “这才是真正的皇吗?”恺撒喃喃问。 “皇?好久远的称呼啊。没想到你们知道的东西居然有这么多。”上杉越笑了笑,“那位皇帝的事呢,你们知道吗?” “如果你说的是白王伊邪那美的话,我们的确略知一二。”恺撒点了点头,他没有必要去向一位曾经坐在蛇歧八家最高座位上的混血种隐瞒这种信息。 “没错,白王伊邪那美,是这一切罪恶的开端,也是皇血的源头。”上杉越提到皇血必定会提到罪与罚,他似乎深深地鄙弃流淌在自己血管中的血脉,“说到皇,你们知道蛇歧八家内三家和外五家的区别吗?” “什么?” “不论本身血统多么平凡,但内三家族人是可以生育出皇的。只要一次幸运的返祖现象就行。所以他们都是蛇歧八家的宝藏。但可惜的是历经时光和战争,内三家人丁凋零。在我老爹的年代,上杉家、源家、橘家加起来也就一丁点人了。所以比起战斗来说,他们更重要职责是不断为了皇血的延续而努力。” “奉旨风流。”恺撒点了点头,表示这一套自己相当熟悉,“你的母亲呢?” “我的妈妈名叫夏洛特?陈,她是一位中法混血的修女。算下来我的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脉。所以我会说中文。”上杉越说,“她为了上帝奉献了自己的一切,但上帝却没有给她应有的报偿。” “她这一生犯过最大的两个错误。第一个是遇见了我的老爹,第二个是当时没有去堕胎。”上杉越淡淡地说起了陈年往事,“他们相爱,然后私奔去法国。蛇歧八家勃然大怒,因为他们失去了生育机器的话皇血就永远断绝了。” “怒过之后呢?” “我老爹就被抓回去了。他和蛇歧八家谈的条件是给我妈妈自由。所以我妈妈和我一起生活在法国……直到我的血统觉醒被他们找上门了。我妈妈选择留在法国,继续侍奉上帝,但年轻的我自然迫不及待地想来到日本继承皇位了。” “我想这应该是你人生中最大的错误。”恺撒评价道。 “没错,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错误。如果我能回到那一天的话我宁肯打断自己的两条腿。”上杉越点头,“从法国到日本之后我变成了和我老爹一样的配种机器,虽然没有实权,但明面上我就是最大的皇,我能享受到蛇歧八家提供的一切服务。” “想想吧,一个和修女妈妈相依为命生活了十多年的普通青年,怎么可能拒绝这种呼风唤雨无所顾忌的诱惑。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堕落沉沦了,而蛇歧八家乐见其成。 直到有一天,战争爆发了。法国投降巴黎沦陷。但我的妈妈还在那里。作为盟友我们请求了德军帮助寻找她的下落,我记得教堂的名字。但得到的反馈是妈妈几年前就离开了那里。当时我终于稍微安心下来,觉得她一定不会有事的,直到战争结束,一位美军上尉给我送来了一车的资料,上面都是关于我们犯下的战争罪行……” “我的妈妈因为目睹了日军的暴行无法承受,最后选择饮弹自尽。在死前她诅咒罪人们必将遭受雷电与火焰的神罚,而死后她的尸体被一名军官用来试刀,那军官剖腹自尽后居然被供奉在了家族神社中。” “但我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人,她诅咒的其实是我。我的妈妈死无全尸地埋在了乱葬岗中,但罪人却被迎进了神社。” 上杉越缓缓抬头,眼中熔融的火焰燃烧,他的手背青筋暴起,底下木桌无声地龟裂开来。 一块白板适时地插在了恺撒面前阻隔了两方视线,在上杉越的讲述中许朝歌已经走到了恺撒身旁。 “所以皇血这种东西是不应该留存下来的,我放火杀人叛出蛇歧八家。”上杉越偏头注视着许朝歌说,“我的故事讲完了。那么上杉绘梨衣的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真假内三家 “那你觉得上杉绘梨衣会是什么人呢?” 等到上杉越眼中酷烈的暗金色消失,许朝歌这才缓缓收手,在白板上向上杉越反问。 “如果没有见过这女孩,我只会觉得她是蛇歧八家推出来用于偷天换日的狸猫。从外五家当中精挑细选最后过继到上杉家族门下,其实本身根本不具备白王的血统。”上杉越从过往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伸手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说,“他们一贯喜欢做这种事情,好以此来标榜自己的正统和古老。” “那么现在呢?” “老实说,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到她的第一反应是眼熟。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她和我的某位朋友或者故人相似,但很快我意识到,在日本我已经没有几位故人更没有朋友……” “镜面中的人像和摄像机中的照片存在着不小的差异,研究发现人类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认不出自己的照片。”恺撒说,“所以等到你听到了上杉绘梨衣的名字,把两者联系在一起才恍然大悟?” “是这样的,我最后才明白过来。她并非和其他人相似,她就是和我自己相似。”上杉越轻轻点头,“所以我确信她大概率和我有血缘关系。” “你说在叛逃出蛇歧八家之前,杀死了所有和自己发生过关系的女人?”恺撒皱眉再度向上杉越征询,“确定吗?” “我很确定。”他回答。 “虽然我已经忘了她们的名字和模样,但我清楚记得当我刚刚来到日本,蛇歧八家他们给我安排了七位经典大和抚子式的日本女人作为配种工具,而最后被我杀死在浴室里的也有七位。” “我记得她们最后哭泣着说自己确实欺骗了我,偷偷在我的杯中下了助兴的药物,但她们没有恶意,只是因为怀孕之后家族里能够得到一大笔钱,还有牛和耕地……”上杉越语气低沉下去,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女人临死之前的哀求,“真是可悲啊,她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却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蛇歧八家为了传承皇血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恺撒说。 “就像濒危物种繁育一样,皇血传承的困难程度还在给大熊猫配种之上。一方面普通女人的卵细胞很难承受龙血赋予给生殖细胞的活力,另一方面胎儿体内的皇血很有可能失控,从母体腹腔中爬出来的会是长着龙尾的死侍幼体。” 小书亭 上杉越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把故事说完了:“我的老爹希望妈妈去堕胎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我的奶奶在第二次生产时就是被一头死侍化的胎儿撕裂腹腔杀死的,老爹他当时抄起消防斧就把他的弟弟亲手砍死了。没有人能确定正在子宫中孕育的是伟大的皇还是嗜血的鬼。所以我老爹不希望妈妈去赌。” “还真是疯狂又病态的家族。”恺撒冷冷地嘲讽,“如此觊觎龙族力量的强大,你们家族是不是还做了其他的实验,比如研究提升龙血比例的药剂,甚至是直接用死侍和女人交配?” “我不知道。”面对恺撒的诘问,上杉越努力想了想,似乎试图从自己过去醉生梦死而又荒诞的人生中挖掘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但这只是徒劳。 “总之这些女人无论是受孕还是生产,对蛇歧八家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大事,我作为和她们朝夕相处的男人不可能注意不到。”上杉越的眼神凌厉地扫视过整间居酒屋,重申了一遍问题,“为什么皇血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呵呵。”恺撒露出讥笑,他偏头向身旁的许朝歌和恺撒征询意见。 等到两人都同样回以点头肯定,恺撒才说出了其他的信息:“事实上在如今的日本,皇血的存在并不只有上杉绘梨衣这一例孤例。蛇歧八家的源家还有一对兄弟,他们都是体内流着皇血的超级混血种。其中哥哥是源家家主,也是蛇歧八家的少家主被尊称为天照命。” “什么?”上杉越猛然起身,手中酒杯陡然被捏碎,淋漓的酒液随着破片四溅。 如果只是出现一名上杉族人,那也许是当年的漏网之鱼,但怎么可能连源家的天照命都重现?他姓上杉又不姓源! “还有当代大家主名为橘政宗。”楚子航补充道,“在你叛逃之后,内三家其实已经补齐了。” “他们难道又找到了一支遗留在外的皇血?”上杉越有些不可思议。 “不止他们。猛鬼众也找到了。”恺撒说,“遗憾的是源家的弟弟正为猛鬼众做事,他是当中的第二号人物。哥哥是斩鬼的人,弟弟是极恶的鬼。两人不止一次刀剑相向。” “不可能!”上杉越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恺撒的说法,“只要皇血在胎儿时期没有堕落为死侍,那么出生后也绝对不会堕落。” “有人说过同样的话。”恺撒颔首应是,“所以这才值得玩味。现在的情况是,上杉绘梨衣极大可能和你存在血缘关系,而源家兄弟和橘政宗可能和你有关,也可能是蛇歧八家找到的其他皇血后裔。” “还有一种可能性,他骗了所有人,他以某种方式通过了血统检测,其实他根本就不具备皇血。现在蛇歧八家所谓的内三家只是个招摇撞骗的幌子。” “没人能证明这一点,他起码现在成功了。”恺撒耸肩。 “橘政宗……”上杉越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时间很仓促,我们还没来得及和他接触过。资料上说橘政宗崛起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但他成功通过了蛇歧八家的血统检测,被承认为内三家中橘家传人。之后他的权力和地位一路上升得飞快,最终登临了大家主之位。不过和你这种傀儡不同,他手中大权在握,族人唯他马首是瞻。”恺撒顿了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比起超级混血种而言,他很孱弱。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挥舞消防斧砍死死侍幼体的能力。” “很有趣的一点是,即便在橘政宗手中,蛇歧八家的地位遭到了猛鬼众的强烈威胁,但他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太奇怪了。”恺撒转身面向楚子航摊开了手掌,“你们难道不好奇吗?” “不好奇。”楚子航回答,“但我想看看和王将同时期崛起的橘政宗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现代科技应该能给我们答案。”许朝歌在白板上落笔,然后转向绘梨衣,“能给我你的一束头发吗?” 绘梨衣懵懵懂懂地放下烤串,嘴边还残留着油渍,她手指挽着暗红色的头发歪着头犹豫了片刻,最后下定决心轻轻拽下来一把。 她拿起烤串晃了晃,示意许朝歌应该再多帮自己烤一些,这才苦着一张小脸把头发递给了过来。 另一边上杉越同样抓下了一把头发包在了白布中。 “你在日本有人脉能够做这种亲子鉴定?”楚子航问,“听说这种检测机构需要申请者出示相关证明。”谷 “要是有这关系我早就联系诺玛了。”恺撒摇了摇头,“但几个小时之前我们刚认的合作伙伴应该有。” 他掏出了手机,编辑一条加密短信然后点击发送。 …… “叮咚。” 清脆悦耳的声音突兀地插入到了满屋的打击声中。 “刘大哥,你有新的短信。”陈陌陌冲着套间的浴室方向喊了一句,回过头她叹了口气,继续握着牙刷手柄仔细地给许白帝刷牙。 “啊——” 许白帝长大了嘴巴,陈陌陌适时送上漱口水,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起,她终于得空低头吐干净嘴巴里的泡沫。 “momo啊,真谢谢你啊,给我节省了一大把打游戏的时间。”许白帝放下游戏手柄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望着陈陌陌说。 “姐,你这么懒小心身上长虱子。”陈陌陌无奈地收起了洗漱用具,端着脸盆数落,“熬夜打游戏打到凌晨三点,早上起不来干脆不吃早饭,睡前不洗脸刷牙……小心猝死。” “哎呀呀,死不了的放心,天底下就还没有混血种打游戏打到猝死的先例。何况我的言灵可是夸父唉,剜掉半边心脏都能重新长出来,放着这样的言灵不用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这种程度的折腾太简单了。”许白帝拍着胸膛振振有词地回答。 “言灵是像你这样用的吗?如果我们两个言灵对调你是不是每到洗漱的时候,就干脆给自己来一发回溯?”陈陌陌吐槽,“如果尼德霍格知道了恐怕祂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你们拿着这种力量就干这种事显得祂很呆……” “力量的形态千变万化,用法也一样啦。”不等陈陌陌想继续开口说些什么,许白帝先岔开了话题,“快。趁刘扶南这家伙还没出来,我们看看是谁发的短信。” “这是个人隐私!”陈陌陌摁住刘扶南的手机不松开。 “不用这么固执嘛,都在异国他乡,同胞之间就需要互相帮助,看看短信真的不算什么……”许白帝其实压根没打算真的看刘扶南的手机,见果然应付过去了陈陌陌的数落,她一边随口应付着,一边再度摇动起了游戏手柄。 “确实不算什么,刘阀不至于用发短信这种方式来通知我,所以我猜应该是运营商发送的短信。”浴室大门打开,刘扶南身穿睡衣,顶着腾腾的雾气走进了套间大厅。 他随手接过陈陌陌递来的手机,没有立刻查看,而是先问起了许白帝。 “你们和王将的合作方案商讨得怎么样?” “一般。”许白帝剥开了一根棒棒糖塞进嘴巴里,“那老狐狸满嘴跑火车没有一句实话,一会儿说自己可以谋而后动,让蛇歧八家的探测队先给白王试试水。一会儿又说应该先下手为强,赶在对方的进度之前捕获白王胚胎。他反正信誓旦旦地说,勘测和挖掘的工作交给他和猛鬼众,我们的任务是负责击败胚胎并捕捉。” “我想关于合作方案他一定提出了许许多多的细枝末节。”刘扶南拿起一旁的熊猫眼罩给自己戴上,“重要的环节他也会反复修改确认。” “是啊,所以整个谈判过程进行的并不顺利,我宰了他不少的影武者,最后才得到一个我们双方需要开启第二轮会谈的结论。”许白帝说,“按照这个速度进行下去,到了神孵化出来的时候,恐怕我们之间还没有谈明白。” “因为王将本来就没打算和你们谈好。他在故意不断地抛出问题和必须商讨的节点,以此拖慢我们寻找白王圣骸的速度。”刘扶南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大概一边催促着手底下的混血种快马加鞭,一边和你们虚与委蛇。也许到最后关头他还会想起来利用你们一次。” “算了吧,就他手底下的猛鬼众,时间上能够抢赢蛇歧八家创办这么久的两大科学研究院?”许白帝不屑地笑笑,“你们和卡塞尔学院三人组聊的怎么样?” “挺好的,我们的任务是负责在日本本土堪舆,蛇歧八家在海上架设的须弥座由他们负责。”刘扶南回答。 “所以你们之间互相藏着什么后手?”许白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投影幕,随口问。 “你不就是我们的后手吗?”刘扶南微笑着回答,“至于他们的后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摁亮了手机屏幕。 点开信箱之后,刘扶南脸上从容的微笑瞬间凝固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旁观的陈陌陌第一时间从脸色变化中察觉到了异常,她轻声试探着询问。 “好事啊。”刘扶南手指摩挲着按键,调转手机把屏幕送到两人面前。 “这是什么啊?”陈陌陌皱着眉头盯着屏幕上乱码一般的文字。 “啊,抱歉抱歉。这是恺撒为了防止自己的手机被蛇歧八家辉夜姬监视特意制订的密文。”刘扶南把短信的内容一字一句地翻译念出来,“我们发现了一位自称蛇歧八家上代皇的超级混血种——然后就是地点了,他们邀请我们前去。” “上一代的皇?”许白帝豁然撇开了游戏手柄,她没有继续理会游戏中对手疾风骤雨般的攻击,转头神情严肃地向刘扶南确认,“你们刘阀的资料里有关于这家伙的任何信息吗?” “没有。”刘扶南摇了摇头否定了,“来日本之前,家族只告诉了我有关两方势力和伊邪那美最基本的相关资料,王将死侍化的影武者、源家兄弟的情况、还有神的胚胎离开了高天原……这都是后来才从各方面搜寻得知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今的日本还藏着这样一尊怪物。” “上代的皇。应该会比被人随意拿捏的源家两兄弟更强吧。”许白帝率先站起身来,右手空握攥拳,全身骨骼发出清脆的爆鸣。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亲子鉴定 雨夜,居酒屋内炭火腾腾,墙壁上架起了两块三十六寸的投影幕布。 左边那块上面刀光剑影,御名方守矢的疾风三月斩划出皎皎月光,不知火舞残存的血条被瞬间清空,屏幕中间亮起巨大的“ko”字样。 御名方守矢胜不知火舞。 许白帝胜上杉绘梨衣。 就这、就这、就这? 许白帝嘴角勾勾,脸上写满可无敌的寂寞。 本来她掀开居酒屋帘幕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会一会蛇歧八家上一代皇的威严了,但走进去才发现面前的位置上坐着个漂亮的小姐姐正全神贯注地在打ps2,从游戏的音效听起来她玩的还是自己喜欢的硬派格斗游戏。 打架哪有打游戏好玩啊。 于是许白帝当机立断要求刘扶南提供必要的设备支持,拉着少女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对局。 不得不说旁边这姑娘是一把打电动的好手,已经能够通过多年积攒的游戏经验敏锐地选择最稳健的打法。 但也只是好手而已,距离融会贯通的境界还差得远呢,对比起自己这种自成一派的天才总是少那么几分灵气。 “再来一局。”绘梨衣打字说。 于是许白帝点了点头,两人按动手柄再次进入选人画面,动感的音乐充斥了不大的房间,一时居酒屋内气氛欢愉。 言情 而坐在另一块投影屏幕前的小山一郎就有些如坐针毡了。 半个小时之前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点名道姓要他带上助理和吃饭的家伙出诊。 这里的出诊并不是古代游医背着药囊一路给人看病的意思。在小山一郎干的这一行里,出诊代表着给日本黑道人物进行治疗。 通常是因为这些人身份地位不够拥有私人医院,而自己的名字又在警方那里挂了号,碰上枪伤贯穿刀伤之类的贸然跑去医院算是不打自招。 而黑道们又不能预测自己哪天挨刀哪天挨枪,犯不着费大力和医院搭上架,权衡利弊下来找黑医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毕竟混混们也是要吃饭的。 需求带来市场,所以也顺理成章地壮大了黑医这种兼职。 小山一郎就是一名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医学院,目前就职于东大医学部,担任遗传科医生。 医生在日本是数得上号的光鲜工作,在婚恋市场上一直备受青睐,何况还是早稻田大学这种名校的高材生。小山一郎原本是不必冒着这种巨大的风险,堵上前途去和黑道沾边,但他现在迫切地需要用到钱。 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小山一造只承接由熟人担保介绍的客户,协助进行外科手术的助手也是精挑细选的,并且在出诊过程中从不和顾客进行任何生意以外的交流。 可惜的是常在河边走还是要湿鞋的。 在今夜的这一通陌生电话里,来人开口就叫破了他的姓名背景和正在从事的灰色工作,还有他为什么这样做的理由,最后对方承诺这一单非常简单可以支付五倍的价格。 在挂断电话后的三十秒之内,三分之一的保证金就以美金的形式通过某家国际银行打进了他的卡里。 大棒和胡萝卜协同作用下,小山一郎只能带着助手驱车前来。 神秘人没有骗他,出诊的这一单真的简单出奇。过程就是让助手带着两份毛发样本回到东大医学部进行亲子鉴定,而小山一郎自己作为人质被扣在了居酒屋里。 现在第二块投影幕布上放着的是病人安睡的画面,病人是小山一郎的亲生母亲。 居酒屋不算大,八个人各自落座之后原本应该喧闹,但现在除了能听到时不时响起的“哈多剋”和“耗由给”之外,小山一郎只能数着自己的心跳计算时间的流逝。 干他这一行的,在顾客眼皮底下贸然接触手机是大忌。 直到有人出声问话,气氛才终于脱离凝滞的沉默,重新流动起来。 “这位是你们的人?” “不是,用钱砸过来的。” “你们选择了这位医生,是因为他比较好掌控吗?”恺撒问。 “这倒不是。”刘扶南摇了摇头否定了恺撒的说法,“因为能够用非正常手段请动的东大遗传科医生就他一个。” “通常走官方渠道获得一份亲子鉴定需要三天到一个礼拜,有加急的话也需要十六个小时。受制于必须将dna用pcr扩增技术不断进行扩增才能得到基因比对的蓝本。因此即便是在那些比较高端的医疗场所,这个扩增时间也最多被压缩到八个小时。但东大的医学部最近新进了一批最顶尖的仪器,摒弃重复实验的话,这个过程可以被压缩到三个小时左右。” 刘扶南从口袋中摸出了怀表低头看了一眼,又说:“现在才晚上十点,运气好的话我们能够在凌晨两点前得到最终答案。” “那么老先生,如果最终答案是你所期待的那样,你会怎么做?”刘扶南轻轻拉着额头上的眼罩,微笑着向上杉越询问,“回家认祖归宗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期待什么?” 刘扶南笑了笑,顺着上杉越目光的方向移动视线,最后落在了正专注于电动游戏的绘梨衣身上。 “看什么看,关你屁事。”被一个后生晚辈戳破了心思,上杉越脸上有些挂不住地哼了哼,但还是没有移开视线。 被呛了一句的刘扶南没有流露出恼怒的情绪,他故意“啧啧”了几声,转身向另一边的恺撒点头致意:“你的正确决定无疑让我们的合作踏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如果我们能够联系上家里的话,也用不着你。”恺撒双手环抱在胸前说。 “那么需不需要我帮你们联系家里人?”刘扶南摇了摇手机问。 “撺掇自己的合作伙伴临阵脱逃?该说你是愚蠢还是称赞你共情能力强?”恺撒说,“比起口头上的三言两语,我更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关于你的,还是关于这里的?” “你什么意思?”恺撒眼神一凝,从许白帝告诉他混血种基因补全理论开始,他就一直对加图索家族抱着深深的疑虑和困惑。 自己的血统很高,但比起在日本看到的混血种,现在依旧相形见绌。但作为秘党核心家族之一的加图索家族依旧对自己抱着超乎想象的期望,这是为什么? 因为秘党家族血统远不如日本蛇歧八家? 但现实是秘党死死地压制了对方长达半个多世纪,直到如上杉越所说,突然冒出来的内三家超级混血种才给了蛇歧八家反抗的倚仗…… 但也只是反抗而非反过来征服。作为天照命的源稚生甚至还去卡塞尔学院进修过,这种类似质子之耻的遭遇,如果蛇歧八家有十足的把握,那基本不可能发生。 “算了,还有外人在呢。” 刘扶南看了一旁正低头保持静默的小山一郎一眼,虽然和上杉越他们自始至终都是用中文对话,但谁也不能保证这位高材生能不能听懂日语,所以大家都默契地没有透露其他信息。 “不论哪方面,等到有一天,你总会知道的。” 第一百四十章 王将的尾巴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请您过目。” 深夜的居酒屋内,小山一郎从匆匆赶回来的助手手中接过了鉴定报告,没有翻阅而是直接转递向了刘扶南。 “真是磨磨唧唧的。” 一边说着,不耐烦的上杉越从座位上起身跨前一步,劈手把悬在两人当中的鉴定报告夺了下来。 他立刻就想翻到最后的结果好好看个清楚,但一股类似因近乡情怯而产生的患得患失之感,生生按住了上杉越的动作。 上杉越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从第一页翻开了整篇报告,开始逐张仔细审视。 “二位今晚都辛苦了。尾款请查收一下。”被搞下庄家的刘扶南也不在乎自己早看晚看,他温和地冲着二人颔首致谢。 “能帮上忙就好。”口袋中如约传来短信的蜂鸣,小山一郎长出了一口气,同样躬身还礼,“那么,请容我们先行告辞了。” 说完,他带着助手转身走向门口,已经掀开了帘幕正要离开。 “等一等。”刘扶南忽然追出了两步,一手撩开帘幕叫住了对方。 “如果在下没有按时回去的话,合租的室友会很着急的……”小山一郎心中一惊,生怕对方玩卸磨杀驴这一手,回头下意识就说出自己提前通知了朋友,来隐约地提醒刘扶南收敛一些。 “我没有歹意请不要担心,小山先生。”刘扶南伸手微微向下压,打断了小山一郎的这句话,“我只是想向阁下最后确认一件事情——你应该还有一位亲弟弟,名叫小山隆造对吧,他也是早稻田大学的医学生。” “对,隆造只比我小一年,我们的成长轨迹几乎一模一样,他目前同样正在东大医学部的遗传科实习……这有什么问题吗?”想到对方诡异莫测的情报来源,小山一郎没有刻意隐瞒,直接点头承认了。 “只是听说他是一位有才能的人,想起来就冒昧多嘴问了一句。”刘扶南说,“在下最后还有一句话,请随意听一听就行——如果小山先生只是想平安喜乐地生活,那还是离你的那位弟弟远一点才好。” 小山一郎下意识地皱眉,现在的日常生活中,明明是自己这种和黑道打交道的人应该主动远离弟弟才对,免得让弟弟受到牵连耽误前途,为什么在这人的意思中居然反了过来? “能否详细说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心他的血,溅你身上。” 说完,刘扶南轻笑着把撩起门帘的手轻轻松开,居酒屋门口落下的帘幕隔绝了两方的视线。 小山一郎站在屋外,虽然不明所以,但依旧能感受到有一股刺骨的夜风,正在把自己身体上的温度剥离殆尽。 “你知道的东西很多。” 在居酒屋内,刘扶南刚刚转身就正面对上了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楚子航。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刘扶南模糊地回答,他扫视了一眼室内的其他人,说,“关于你的亲生父亲,李赤皇当时在病床上告诉你的信息,也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所以如果还是同样的问题,那就别问了,没有答案的。” “那么小山一郎的弟弟小山隆造呢?”恺撒插进来问,“你为什么会突然注意到他,这种原本应该和我们毫无交点的人。” 楚子航入学时的资料在守夜人论坛上被扒了个底朝天,恺撒关注过这方面,自然也知道楚子航的家庭组成。 而当中唯一有可能把龙血传承给楚子航的,也只有他的那个神秘亲生父亲了。 所以恺撒没有去过多的纠结楚子航的私人问题,而是顺着刘扶南刚才说出的话换了个话题问起。 “这一切都得感谢上杉越老先生。”刘扶南说,“因为希望尽快得到亲子鉴定结果,所以我让我们门阀的超级电脑标注哪些地方可以用最短时间完成这一任务。得到的答案是刚刚添置了新仪器的东大医学部。” “于是我继续要求从那里的遗传科医生当中进行筛选,哪些医生或者实习医生最有可能为我们完成这一项工作。结果确定了是小山一郎。他需要钱去给他卧病在床的母亲续命,同时又在和女朋友拍拖,必须负起责任为两人的婚姻攒钱,最后他还要负责他弟弟的部分花销。所以小山一郎成了一名兼职黑医。”刘扶南说到此处,脸上的笑意又浓郁了几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会惊动蛇歧八家,我必须筛查小山一郎所有人际关系,以此找到可以钳制他的点。但这一查,我才发现,原来他的弟弟小山隆造一直在背地里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进行人体实验。” “人体实验?”恺撒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迫不及待地向刘扶南追问,“是关于哪方面的实验?” “小山一郎和小山隆造两兄弟都是混血种,只是比起我们而言,他们的血统实在太过稀薄。但这种血统带给他们的能力又要胜过凡人,除了个人的努力之外,一家两兄弟都能考入早稻田大学,龙血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功劳。” 刘扶南荡开一句铺垫完成他们的背景,这才揭开了两人的真实身份:“小山隆造认识到了龙血的强大,而试图获取这份强大则激发了贪婪。所以他从上大学开始就一直在尝试,能否通过后天的手段让混血种获得血统提升。” “当然他不可能获得成功。”刘扶南继续说,“他努力了很多年最后的成果也就是让低血统的混血种在服药后向死侍靠拢——但这也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以他的能力怎么可能一个人就能完成?” “一定有人在幕后帮了他。”恺撒对此也是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是猛鬼众的王将?” “目前就我们已知的,全日本上下除了王将在进行这种试图让混血种血统进化实验之外,又还有哪里在做呢?”刘扶南淡淡地说,“所以拖上杉越先生的福气,我们这次抓到了王将留在外面的一根小尾巴。在蛇歧八家和猛鬼众两方面都获得了不小的收获。” “但今夜收获最大的应该还是上杉越本人吧。”恺撒望向一边的上杉越,“只是来居酒屋吃了顿饭,却没想到居然就多了一位孙女或者太孙女。” 恺撒的视线落在上杉越依旧精神昂扬的脸上,但身体止不住的微颤还是彻底出卖了上杉越此刻的真实心情。 “女儿,你是我的女儿?”亲子鉴定报告翻到最后一页,上杉越松开手,任由报告飘落在地。 震撼、茫然、愧疚、喜悦……种种心情在他的眼底猛烈对撞着。 居酒屋内,听到这话,所有还没有看过这份报告的人同样惊呆了,连一直保持漠然的许朝歌脸上都在微微抽搐。 只有听不懂中文的上杉绘梨衣还是一脸专注地打着游戏,趁着许白帝分神的功夫,一套技能直接打死对方完成绝地翻盘。 恺撒走上前捡起了飘落在地的鉴定报告,用中文咬字清楚地念出了报告中最后的结论。 “基因鉴定结果,相似度99.9999%以上,亲权指数大于10000,支持a与b二者存在亲子关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克隆 “你确定是女儿而不是孙女吗?”刘扶南皱着眉接过了恺撒手中的鉴定报告,他走马观花地迅速翻阅了一遍,视线最终锁定在了报告结尾处。 虽然部分情况下隔代亲属的亲子鉴定可以作为参考,但其结果和直系血亲之间的结果一定存在明显差距。 如手中这份鉴定报告所写,上杉绘梨衣确实就是上杉越的女儿。 这条结论就意味着完全推翻了之前众人的猜想。 一方面上杉越的的确确没有在蛇歧八家遗留下自己的血脉,否则上杉绘梨衣现在不可能才这么点年纪;另一方面蛇歧八家应该也没有找到遗落在外的另一支内三家血脉,不然亲子鉴定报告上,上杉越两人之间应该不具备父女关系。 一位是今年甚至还未满十八岁的少女,另一位则是在二战结束后就隐姓埋名孑然一身活到新世纪的老人。 但他们确实被遗传学承认的父女。 到底怎么回事?一道难以理解的问题横亘在了室内所有人面前。 “虽然这么说略有些不敬,但我还是想确认一遍。” 短暂的沉默之后,恺撒把目光投向上杉越率先发问:“你从1945年叛出蛇歧八家到现在为止,这六十多年里有没有光顾过日本的红灯区风俗街,哪怕一次?” “没有,我的妈妈是一位修女,我从小是在天主教开设的教会学校中长大。从得知妈妈死讯的那一天开始之后,为了偿还我所犯下的罪孽我已经是一名天主教徒了,只希望等我死去的那一天还能拥有一场有人愿意出席的葬礼……”上杉越摇了摇头否定了恺撒的说法,他轻声而极其坚决地说,“蛇歧八家这种罪恶的皇血,还是到我这里为止吧。” “那么绘梨衣是精灵公主吗?明明有上千岁的年纪但看起来永远和十八岁的美丽少女一样?”恺撒突然异想天开,他侧过头向角落中的许朝歌询问。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应该不是精灵公主,而是王座上的纯血龙王。”许朝歌竖起白板回答,“除此之外大概没有什么敌得过时光。” “你们意大利人都是像你一样浪漫吗?”刘扶南笑笑,向恺撒调侃,“碰到这种问题第一反应居然会是精灵公主。” “西西里岛的浪漫至死不渝。”恺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如果不是正常人类交配繁殖的话,那么难道他还能如同某些动物一样,进行体外抱对繁殖?” “如果是字面意思上摒弃人类繁殖方式的话,大概率做不到。但如果只是通过某种手段研制出皇血的后代,为什么不可能呢?”刘扶南说。 “现代科技和所谓的常理二者构成了这个社会的底层运行逻辑,但我们这种人其实是生活在正常社会之外的。就像你们卡塞尔学院的瓦特阿尔海姆,天知道底下藏了多少足够让美国五角大楼惊掉下巴的高科技。” “比如优化克隆羊多莉?”楚子航忽然通悟。 他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曾经出现在无数天朝学生生物教科书上,那位顶级动物明星。 “差不多吧。1996年克隆羊多莉出生于英国爱丁堡市罗斯林研究所,当时这一事件震惊了全世界人民。赞成者为新时代的到来而狂欢,而反对者则认为科技的枷锁被解开了,末日即将降临。”刘扶南轻描淡写地说。 “但现在距离多莉的诞生已经过去了十二年,距离它的死亡也过去了五年。最终人们想象中美好的新时代和终焉末日都没有到来,世界末日的论调又只能继续指望玛雅文明预言传说中的2012年了。总之人体克隆和可控核聚变、可再生能源等等技术一样,克隆人这种未来科技依旧停留在距离未来五十年的地方。 不过和受制于人类社会的伦理道德导致克隆技术一直停滞不前不同,混血种当中的科学家们更聪明也更疯狂,而往往还有足够的资金和设施支持他们的研究……在这种条件下优化克隆技术,由虚假的多莉转向真正的多莉并非难事。”(克隆羊多莉的名字来自一位英国女星) “所以结果就很明显了。”刘扶南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有人盗用了上杉越老先生的基因,利用某种现代生物学科技完成了这种血统传承,从而诞生了上杉绘梨衣这位超级混血种。” “盗用基因?”楚子航点头自忖,口中重复低语着这四个字,脑海中往昔的场景开始疯狂回放,“怎么盗用?” “我想起来了。” 始终在低头沉思的上杉越忽然打断了其他人的对话,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如铁铸般的寒芒,咄咄逼人。 他说:“在二战时期德国和日本同属轴心国阵营。当时德国正在他们元首血统论的号召下大搞生物基因研究,试图制造出所谓的超级士兵。 作为盟友的日本也送去了一批遗传基因样本以供德国研究,在那里面就有我捐献的精子。不过一直到战争结束的时候,都没有实验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消息传来,类似的项目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被人遗忘了。我一直以为随着红旗插上柏林国会大厦的楼顶,那些关于基因的研究都已经彻底破灭。但现在看起来,这哪里破灭了,甚至在几十年的时间中,他们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能够生生造出超级混血种!” “但德国是战败国,一度被人为分裂成了东西两个国家。如果在战争结束之前,那些生物科学家他们都没有取得成果,哪怕是阶段性成果的话,一个分裂而民生凋敝,甚至丧失了独立主权的国家,根本不可能支持他们完成复刻皇血的这种大业。”恺撒皱眉反对,“其他虎视眈眈的国家更不可能给他们这种机会。” “但你忘了另一个点,就像使用日本刀的不一定就是日本人。二战结束之后,作为战胜国中领头羊的美苏两个超级大国都占据了失败者的大部分资产。除了搬不走的固定资产之外,最为街头巷尾人群谈论的就是他们对科学家和实验数据的争相追逐了。”刘扶南向自己的合作伙伴说出了另一条信息。 “而据我所知,橘政宗说话的口音具有明显的前苏联特征。” 第一百四十二章 橘政宗和王将 如果居酒屋内的几人是在其他时候了解到这一信息的,或者是由其他人转述的。 他们最多也就是先把这句话记好放在心中。 有日俄战争、八月风暴等冲突战争作为基础,偶然冒出几个在苏联生活过,说得一手正宗俄语的日本混血种也不奇怪。 但当说这话的人是刘扶南时,所有人都对此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与凝重。 “你的意思是说,蛇歧八家现任大家主橘政宗其实来自前苏联,甚至他还在那里长时间生活过?” 恺撒重复了一遍刘扶南给出的信息,在他句尾的语气稍稍向上扬起来,还略微带些不可思议的意味。 “一个人的面部模样可以整容,但声音很容易被人所忽略也很难改变,古代刺客漆身吞炭结果大多成了哑巴。关于橘政宗可能在前苏联长时间生活过这一点,我是从他过去的讲话中推测出来的,他说话的语气中能找到软腭音元音等等斯拉夫语系的特点。” 刘扶南一边向众人解释,一边用特制的手机接入了投影仪信号。几段收集到的橘政宗早年间的言谈资料在投影幕布上来回播放。 这些资料的内容很乏味,并不涉及到蛇歧八家的机密,多是一些橘政宗在家族大会上的演讲,又或者是进行战前动员,所以找起来不算困难。 直到对话的声音响起,恺撒轻轻合上了双眼,从眼缝中透露出一片灼灼金芒。 透明的镰鼬拱卫着它们的国王欢呼雀跃。直到国王一声令下,它们便呼啸着飞向一旁的音响,纷纷敏捷地抓住那些声音并忠诚地将其带回到恺撒的耳中。 “你的言灵是风妖镰鼬,开启言灵后万事万物运动的声音在你耳边会数以百倍地放大,连只存在于香港赌神电影中,神乎其技地听骰子点数都能做到。如果你和橘政宗正面接触过,那应该可以证明这条消息的真伪。”刘扶南淡淡地说,“虽然现在我还不能直接把橘政宗绑到你的面前以供参考,但放几段音频资料还是能做到的。” 大概过了数十分钟,恺撒维持着言灵将所有音频全部听过了一遍。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熄灭了自己体内激荡燃烧的龙血。 “你说的对,即便他努力掩盖,但说话过程中依旧有很鲜明的斯拉夫语系特点。”恺撒微微颔首,明确佐证了刘扶南的推测,“听起来橘政宗的确在前苏联生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这一段时间在他的人生中称得上至关重要,直接塑造了他说话的语调、重音、连贯性等等不经意但真实的细节。” “橘政宗在日本蛇歧八家崛起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楚子航忽然问。 “这一点很容易搜集到,1992年前后的某个时间段,橘政宗正式在日本黑道中亮相,随后他的地位一路扶摇直上最终站在了整个日本黑道最高的地方。”刘扶南回答。 “在1992年前后?”恺撒咂摸着这个有趣的时间点,脸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我记得1991年东欧剧变苏联解体,这一切被媒体称之为献给灯塔最美好的圣诞礼物。” “是啊,伴随着一头红色巨兽的轰然倒塌,老大哥的人才也纷纷外流了。和当时二战结束后的场景一样,只是地图从德国换成了苏联。欧美列强瓜分德国科研人才和技术骨干的场面再度重演,他们挥舞着美元欧元英镑等等纸钞把一众工业人才招揽进了自己的国度。” 刘扶南伸手拉低了自己额头上的眼罩,他给出了一种可能性的推测:“也许,我是说也许。在前苏联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之后,致力于生物基因研究的科学家们同样树倒猢狲散。自然在这里面的橘政宗也不例外,他失去了背后赞助他不断进行研究的金钱来源,被逼无奈之下只能携带着他自己的研究成果远渡重洋,来到日本寻求赞助。” “而现在我们面前的上杉绘梨衣,就是他的成果之一。” 此言一出,所有聆听者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当中。即便是要比常人更加见多识广的混血种,他们在刘扶南点破那扇纱窗之前,也没有往这一方面思考。 但当现在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 特别是心中知道了,在橘政宗一贯佩戴着的温和面具底下,居然还藏着的另外一张疯狂科学家嘴脸;而同时他们眼中又看着不远处,正在全神贯注打着电动游戏的上杉绘梨衣。 这两相对比下来,就连恺撒和楚子航两人也不禁为此感觉到半截身体生寒微冷。 “比起这种推测,大家有没有想过,其实这里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更加可怕。”刘扶南再度向众人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橘政宗很可能不止上杉绘梨衣这么一个成果,甚至同为超级混血种的源稚生和源稚女也是他的成果。我听说他们两个再度相见时,虽然立场不同拔刀相向,但依旧称呼彼此为兄弟。” “如果他们三人从胚胎开始就由橘政宗培养,那么为什么独独源稚女这位超级混血种会遗落到蛇歧八家的死敌,猛鬼众势力中?”恺撒指出了这个疑点,他继续问,“超级混血种不论对任何势力或者个人而言都是绝对的宝贝,他通过科学研究辛苦得来的宝贝瞬间丢了三分之一……难道是疏忽?但一位能成功培育上杉绘梨衣这种级别混血种的科学家会犯下这种程度的疏忽?” 而听到恺撒的问题,刘扶南心中陡然一惊,他和卡塞尔学院三人的信息并不对称,所以立刻意识到了某个极其关键的问题。 “有没有一种可能,王将和橘政宗是同一个人的一体两面?所以王将才能驱使超级混血种。” 这一次何止是炸弹,简直是天上的万道雷霆倾落,彻底在众人关于蛇歧八家混血种的基础认知上炸穿了个大洞。 与源稚生单独谈话结束后,风间琉璃向他大致介绍了一番两人的对话。说两人目前圈定的内鬼范围甚至囊括整个蛇歧八家的上层人员。 所以刘扶南从一开始心中就种下了一颗对橘政宗怀疑的种子。而经过恺撒有心无心的三言两句点拨,在他脑海中立刻闪现过这种可能性。 “如果真的是,那么一切都能够说通了!因为猛鬼众和蛇歧八家的最高首领都是他,他可以自由决定给哪边分配力量以此维持平衡——直到白王现世。” 第一百四十三章 寻找孵化场 “……所以,风间琉璃和源稚生在歌舞伎剧场中讨论的本家内鬼情况就是这样。” 刘扶南放下手中的酒杯压住那份鉴定报告,说完了关于自己所知,蛇歧八家中存在内鬼的信息。 所有人都默默消化着今夜的收获,溺在室内的静谧中没有开口的意思。 时间逼近凌晨四点,居酒屋内灯火阑珊,两块投影幕布都已经熄灭,上杉绘梨衣正倚靠着墙壁小憩,身上披盖着上杉越的外套。 她薄唇边还有未揩干净的油渍,使得精致的小脸看起来像是一只贪嘴的淘气小猫。 现在酣睡的小猫在梦中依旧眉头微蹙,不知道是不是陷入了噩梦。 许朝歌侧头看了绘梨衣一眼,站起身来一手竖起白板挡在绘梨衣面前,阻隔了她眼前作怪的灯光直射。 他把目前已知的信息逐条在白板上汇总列出来: “上杉越和上杉绘梨衣是父女。 蛇歧八家现任大家主橘政宗大概率是来自前苏联。 上杉越曾经给第三帝国基因研究提供过生殖细胞。 目前据已知线索的推论得出,上杉绘梨衣极有可能是橘政宗的研究成果之一。 结合风间琉璃和源稚生谈论的本家内鬼,刘扶南最终衍生出来大胆的猜测是,日本目前的三位超级混血种全部都是橘政宗的杰作,以及……橘政宗和王将正是同一个人的一体两面。” 刘扶南审视着信息,确认无误后颔首说:“如你们所知,王将一向佩戴着公卿面具,从不以本来面目示人。一方面当然是为了遮盖他自己的真实身份,既能塑造出不死重生的形象,又可以遮盖面具底下的死侍。但另一方面,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的面目绝对不能显露人前?”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楚子航说,“从最基础的逻辑推断,橘政宗已经手握日本混血种最强大的两方势力,在日本本土他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但他依旧需要操控两方势力争斗厮杀,这种内耗能给他带来什么呢?” “也许对橘政宗来说,内耗的结果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要知道世界上实用科技进步最快的时期,几乎都是在战争时期。现在航天登月所仰赖的一大批科技都诞生于二战。”恺撒冷笑着说,“如果没有猛鬼众竞争施加的压力,白王圣骸对蛇歧八家而言只是一个禁忌的名字,虽然最好不要提起,但名字是杀不了人的。” “但现在这个名字却变成了悬在他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利剑了。”刘扶南接过了话茬,“一旦猛鬼众先一步得到圣骸,复活的白王可以把整个日本国土从世界版图上抹去。所以蛇歧八家很急,他们的挖掘机和钻地机械在日本全境任何有可能是孵化场的地方整天轰鸣不停。” “原来他们还在钻地啊。”上杉越望着温煮着最后一壶残酒的炉火感叹。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这位上一任蛇歧八家的大家主一定知道某些秘闻。 “蛇歧八家赞助不少地质研究机构,希望能挖掘出神的孵化场,也就是日本神话传说中的藏骸之井。为了节省时间和人力,他们选择的方法是钻洞研究,然后对洞内的进行地质水文勘探。”上杉越说。 “水文勘探?” “是的,从1934年至1945年,我在担任蛇歧八家大家主时期曾经看过记载着日本混血种历史的资料。在得到白王圣骸之后,日本混血种繁衍出了盛极一时的龙族文明,那时候所有族人都是皇。他们兴建起雄城竖起铜柱,城池的名字正是神话中的高天原,那是天照、月读与须佐之男三贵神的居所,而在真实历史中这三位也是日本最初的皇。 后来有一场灭世的海啸席卷了一切,高天原沉入海底沦为历史中的尘埃,只要少数皇在海啸中活了下来,混血种的血统由此开始退化。而日本的龙族文明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此前的时代也被称为神之时代。蛇歧八家所寻找的就是神代遗迹。 水文勘探就是为了寻找遗迹所使用的最主要手段。专家认为只要地下河流经某个地方,水中就会携带着特征物质。比如下方要是有一座古代战场的话,从流经过的水中应该可以发现许多金属锈渍。相应的如果水流经神的孵化场,那么水中可以检测出大量的蛋白质以及生物遗传物质。钻洞取水就是最常用的方式。” “你看过他们钻洞的地图吗?”刘扶南问,“做过最基础的筛查之后应该能为我们节省不少时间。” “节省时间是什么意思?”上杉越眉头一皱,“你们想单靠这几个人和蛇歧八家这种势力比谁先找到白王?他们已经在日本深耕了千百年就为了这一个目的,难道你们也有这种资源和财力学蛇歧八家赞助地址机构,从北海道一直到鹿儿岛钻出一万多个深达百米的洞?” “不用这么麻烦。”刘扶南微微一笑:“也许你们听说过天朝的风水堪舆之术?” “这倒是听过,在东亚东南亚这玩意流行得很,不说寺庙、道馆、大厦……甚至就连家里装修的一个摆件的位置和格局等等都涉及到风水。”上杉越说,“我记得蛇歧八家那座被我烧过一遍的神社就挺讲究这个的。但那些风水先生嘴皮太厉害了,套话一串串的,说多了就让人觉得挺假的。” 刘扶南摆了摆手解释:“虽然这一道我也不能说精通,但还算是稍微多知道点东西。抛开江湖骗子的话术不谈。 其实风水就是从纯血龙族文明中继承过来的,很多龙族的言灵本质都涉及到磁场,比如最著名的是言灵?蛇。而龙作为身躯胜过任何其他已知生物的绝对掠食者,祂的感知能力也同样灵敏得可怕。猫狗牛羊青蛙等等动物都能感知到地震前的异动,龙族略微感知到磁场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所以龙族文明的建筑一般是建在最符合祂磁场体感的位置,风水其实就是按照龙族的思维找到龙族可能存在的地方。如果白王需要一座孵化场,那么风水堪舆之术无疑能够最好去理解祂当时准备在何处建设这座孵化场的想法。” “风水在民间传说中确实很多,如果涉及到双方,最著名的应该是北新桥的锁龙井里拉不完的铁链?”楚子航出声举了个例子,“如果民间传说是真的话,那里也算是镇压了龙脉?” 刘扶南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听上去就很玄乎。”倒是恺撒评价道。 “试一试并不损失什么。”刘扶南说,“那么,上杉越老先生能否提供一下当年蛇歧八家钻洞的地址分布呢?” “好吧好吧,反正又不损失什么。”上杉越接过了递来的纸笔,粗略描出日本地图后,开始把钻洞位置依次标明出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分工 “多摩川、赤石山脉还有东京湾……”刘扶南粗略扫了一眼地图上,蛇歧八家钻取的洞口分布最密集的区域,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么我们的堪舆大致方向没有出错,在我们看来这三个地方也确实是东京境内最有可能是神胚胎孵化场的所在地。” “我记得海上的须弥座是交给你们负责?”他收起地图转身望向卡塞尔学院的三人,“现在你们的任务也许要再度加重一些了。” “你是需要我们进入源氏重工刺探橘政宗的虚实吧?好映证猜想,他是否真的就是猛鬼众的王将本尊。”恺撒环臂抱肩说,他朝着众人微微侧转过大腿,贴身插在刀套当中的狄克推多露出狰狞的刀身。 另一边楚子航从自己风衣下摆里面拔出了村雨,脸上表情始终沉静而肃杀。 也许所谓狩猎蛇歧八家家主的游戏只是门阀为了遮掩自己真实目的而随口杜撰的。 但从踏足日本本土的那一刻起,楚子航和恺撒两人都保持着刀不离身的习惯,他们显然是认真考虑过该如何赢得这场游戏。而不论刘扶南是否会提出合作请求,源氏重工无疑是他们绝对会涉足的场所。 “很危险的任务,别看源氏重工中还有办公室,里面白领人来人往。但其实这座楼的安全系数甚至要比皇室的居所更加高。”刘扶南说,“你们的优势是身处暗处。在蛇歧八家眼里你们只是懵懂的路人,并不知道白王的存在。但事实上你们甚至已经对橘政宗产生了疑心。作为来自卡塞尔学院的贵客,他们一定会要请你们参观源氏重工,这是以往的例行流程。这就是你们的机会。” “不用这么啰嗦,这种事情我们自己心里清楚。”恺撒抓起桌上的一只酒杯轻轻在手掌心中掂量了几下,“不过同样businessisbusiness,作为合作伙伴,我们既然承担了责任以外的其他任务,那么我们的要求也要随之加码了。” “很合理的条件。”刘扶南点头称是,“这是源氏重工的内部结构图,里面标明了安全通道和阀门,危险区域从浅红到深红你们自己小心,这算是给你们任务提供的部分帮助。” 伴随着一声“叮咚”脆响,刘扶南将一份文件直接发送到了恺撒邮箱当中。 恺撒打开手机邮箱随意扫视了一眼并点了点头:“看起来你们门阀早就有这种念头了。连源氏重工的内部结构图都准备已经好。不过你们门阀的超级电脑都这么厉害吗?蛇歧八家的辉夜姬在你们面前看起来根本就是形同虚设。相反我们秘党的诺玛可是现在都还被堵在外面联系不上。” 面对恺撒的称赞,刘扶南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句:“其实受制于技术壁垒,各方势力的超级电脑水平都差不多。也许我们会更高一点,但也高得有限。不过相比远在欧美的秘党势力,我们的本土距离日本可比你们近多了。要知道在互联网被发明出来之前,信息又不只有线上传递这一条途径。” 许白帝闻言抬头,表情略显奇怪地瞥了一眼面前的刘扶南,但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后续的战利品分配,白王的圣骸又不是椒盐排骨可以你一扇我一扇地分,我们合作的前提和总之就是圣骸谁抢到归谁的,这一点改不了你们大概也不希望更改……两本我们门阀血统升格技术的笔记怎么样?以你们的血统贸然使用这种技术很容易失控,这两本笔记能最大限度帮你们降低这种风险。” “我记得你们门阀的壁垒分明,向外人泄露血统升格技术应该是必杀之罪。”许朝歌想起了曾经在许建邺言灵?森罗中看到的故事,那个因为想给天下混血种广开暴血法门路而被杀死的男人,他敲了敲白板,写字问,“你这样做不怕被门阀的执法者万里追杀吗?” “那是向下泄露才是死罪。”刘扶南强调说,“自我以下,阶级分明;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这就是门阀的真实心态写照。所以和秘党交换情报,比如互通言灵信息、炼金技术等等,在门阀之间是允许甚至鼓励的,同宗同源的血统精炼技术更不算什么。但相反,如果向下泄露这种技艺,那相当于打破了门阀技术垄断封锁的局面,切实干涉了门阀的利益。” 但紧接着刘扶南话锋一转,望向沉默的楚子航说:“但在这里我需要提醒你一句。天朝四阀中没有楚家的位置,所以接受这本笔记就需要和你父亲的楚家切割,因为你有泄露笔记内容给楚家的风险,门阀培养的好刀们只管杀人从不会仔细甄别。 同时门阀又讲究宁错杀勿放过,所以一定会追杀你。如果你放不下的话,那我建议只由恺撒?加图索接受一本笔记,然后让他给你借阅。这样门阀至少有了个过得去的借口,而你还是可以学习笔记上的内容。” “行,就按你说的办。”恺撒眉峰一挑,开口说,“但我们要求提前拿到那一本笔记。毕竟先交付的话还能增强我们的实力,对行动的成功率有不少提升。” “不。”楚子航抬头凝视着脸上始终挂着温和微笑的刘扶南,他的脸上仿佛笼罩在积年不化的风雪之中,出声一字一句地说,“就两本笔记,一本也不能少。” 听到这句掷地有声的回答,恺撒先是稍微愣了片刻,而后拍着楚子航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好好,拥有这种胆色的男人,才是有资格和我一起闯进源氏重工的男人!” “现在的少年都这么热血吗?”刘扶南笑笑,也没有拒绝楚子航的要求,他从大袖中掏出两本笔记放在桌面上,稍微发力推到二人面前:“龙血是非常危险的东西,精炼血统技术更加凶险。你们的血统非常优秀,但越加优秀,龙血中潜藏的力量也就越强,血统升格后释放的恶魔就更加恐怖。一切自己小心。” “许白帝会、李赤皇会,那你自己会暴血吗?”恺撒拿起笔记翻阅了一遍,收起后随口向刘扶南问起。 “当然会。”刘扶南没有遮掩,直接回答,“但我们这种不擅长战斗的文职混血种,就算血统几度升格也比不上拥有言灵?夸父的许白帝。” 他眨了眨眼,转身看向上杉越。 “那么,得知自己确实有女儿在世,可能还有儿子活着。老先生您真的准备,就继续这样浑浑噩噩地活完这一辈子吗?” 刘扶南说这句话是语气低沉,而声线中蠢蠢浮动的全是蛊惑。 第一百四十五章 布置 面对着来自刘扶南的蛊惑,上杉越有些微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姿态随意没有任何往昔蛇歧八家大家主的架子。 “我是真的讨厌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他瘫在座椅上,仰头干了一杯酒,没好气地回答,“行了行了,既然你让这两位潜入源氏重工,那对我有什么其他的布置就快说。看在我们现在都还有一位共同敌人的份上,能合作的方面我不会拒绝。” “不用说得这么郑重,放心,绝对是双赢的买卖。”刘扶南说,“既然源家两兄弟也可能是通过老先生你的基因繁殖出来的后代,看起来你又有几分渴望相见的意思。那我姑且把他们称为你的儿子好了。” “儿子。” 上杉越心跳猛然快了一拍,在这六十多年里,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够听到这个名词。 好像说出这个称谓之后,自己又必须重新肩负起某种责任。 这种责任可大可小,它有时能够轻易压垮一位在日本全境呼风唤雨的黑道至尊,但有时灰头土脸的白领社畜们和街边流动拉面摊的师傅们都能把它一肩挑起…… 只是取决于上杉越他自己愿意与否。 即便自己曾经无比厌恶身体内流淌着的皇血,甚至抗拒让这种罪恶的东西流传下去。但时至今日,独自在悔恨中捱过了六十多年的孤寂——有几位儿女,成为一个父亲,听上去还不赖。 “好吧,如果两位小兔崽子真的是我的儿子,那我希望他们自己能养活自己顺便还能解决婚姻问题,这样我老头子的养老保险就不用帮他们攒了。”上杉越表现得一脸无所谓,看起来光棍得很。 “你的布置最好听上去稍微靠谱一点,不然我不介意撇开你们自己单干。” “比如提着切萝卜的菜刀单枪匹马闯入源氏重工杀到橘政宗面前?” 上杉越闷头喝酒,算是默认了。 “可是你的好大儿源稚生他现在正在喊另外一个人老爹唉。”刘扶南推翻了上杉越孤身闯龙潭的可能性,“橘政宗以养父的身份收养了源稚生,在这么多年里他一直维持着完美父亲的形象,你想上演一出父子相认的大团圆节目,但那样他只会拔出古刀,试图把你这位来路不明的刺客挡在橘政宗面前。” “那等到源稚生这小子和橘政宗分开不就行了。”上杉越梗着脖子回呛。 “那样橘政宗在源稚生心目中就成了一位十足的完美老爹了。即便你这位遗传学上的正牌父亲带着白纸黑字亲子鉴定报告找上门,他大概也只会甩给你一沓日元把你当作吸血的势利眼打发走吧。”刘扶南凉凉地描述了一番让上杉越浑身气血翻涌的场面,“也许他还会拿钱逼着你签订彼此不再打扰的合同,收起合同后向他的左右家臣吐槽生而不养枉为人父,和他的老爹形成鲜明对比。” “所以你想让我……” “在源稚生面前撕破橘政宗的面具。”刘扶南摊开了手掌,在他掌心中无数银色丝线勾连。 “这很难,因为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我们预设立场后进行推测。没有任何可以定罪的决定性证据。”刘扶南说,“但我们可以去制造证据——上杉越老先生,有没有兴趣假扮猛鬼众的王将给蛇歧八家的大家主发出与会邀请?” “假扮王将?可你不是推测说王将和橘政宗就是同一个人吗?”上杉越皱眉不解问。 “哦,只是其中一种推测而已。或许王将只是橘政宗同一研究项目的科学家也说不定,这样他也有能力在风间琉璃年幼时给他进行颅内手术;又或者王将的精神言灵强大得不可思议,才能捡漏后顺利掌控风间琉璃……事实如何谁知道呢,我只不过选择了最有利于我们几方的一个推论进行谋划罢了。” 刘扶南听了片刻,似乎在等待室内其他人消化完毕对话中的信息:“蛇歧八家是圣骸的封印者和守护者,我们是强盗。所以橘政宗是个反派角色对我们而言才更有利不是吗?” “听上去哪怕他不是,你也要在源稚生面前把他设计成反派?”楚子航明白了刘扶南的意思,“所以你才会安排让上杉越去假扮王将约见橘政宗。” “你不会有心理洁癖,从自身情感角度出发来否定我的计划吧?”刘扶南的笑容依旧温和,但从中透出的是不可动摇的坚决,“我们不是在进行过家家游戏,人类历史上的争斗和阴谋比我干的事情远远更肮脏龌龊。”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最后轻轻摇头:“我没有意见。所以你准备用基因产物去诈橘政宗?” “是的,上杉绘梨衣是结合现代科技的基因产物,这一点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我准备到时候再邀请源稚生围观这场见面。到时候捅出上杉绘梨衣乃至他们三人的真实身份。一位处处对自己有所隐瞒的老爹,橘政宗的地位总归要被撼动吧?”刘扶南点了点头肯定了楚子航的推测。 “橘政宗如果不接受邀请那怎么办?” “那找上门去呗。源氏重工就在那个地方又不能长腿跑路。”刘扶南说。 “至于许朝歌……”他把视线投向角落中的许朝歌,“我希望你能保证上杉绘梨衣在一切结束之前不会重回蛇歧八家。” 至于原因,刘扶南和许白帝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将这个秘密隐藏起来了。 对不知情的外人来说,橘政宗培育超级混血种的初衷可能是因为上级要求,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对力量的觊觎。 但对于门阀中人而言,超级混血种和白王圣骸,再加上王将进行死侍化研究,这种目的实在昭然若揭。 无非和他们传承至今的洗血方式类似,通过容器过滤掉龙血中的毒性,再注入自己体内完成血统进化。 只是门阀的方式更加温和,使用的素材无非是三代种及往上的纯血龙族,而在橘政宗心中那上杉绘梨衣三人,才是他绝佳的容器。 《天阿降临》 “这很难。”许朝歌思索了一会,在白板上写字,“不动用暴力手段,她如果突然想回家我没有理由拦下她,一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个人。” “整个东京有2155平方公里数千万人口,没有东京留不住的少女。”许白帝双手插在口袋中嚼着口香糖说,“如果有的话,少女的同行者就该反省一下自己了。” “纽约是天堂或是地狱,在于你的美元数量。” 恺撒的做法更为简单粗暴,他直接给许朝歌甩出了一沓不记名信用卡:“这是我给同学带礼物准备刷爆的信用卡,拿上它们你在东京这座都市里一人就是千军万马,只要你钱给的够多连明治神宫办婚礼这种事情都能做到。绘梨衣没理由能挡住这种又帅又多金的魅力。” 其实刷卡用加图索家族的黑卡就行,但恺撒这人总是一边挥霍着家族的财富举报泳池香槟派对,一边又时刻设想过他叔叔真冻结了自己的账户,那自己又该怎么办。 属实挺龟毛的。 而另一边许白帝干脆得多,她随口报出了一串高居各类旅游攻略榜单的著名景点:“东京塔、迪士尼乐园、hellokitty乐园、秋叶原新宿涩谷……” “交给你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父女 “不,我反对你这种狗屁倒灶的安排!” 对于让许朝歌去照顾上杉绘梨衣,保证对方远离争斗漩涡的安排。反应最激烈的果然还是在今夜终于“初为人父”的上杉越。 似乎天底下所有穿了小棉袄的男人都有这样的通病——在他们眼里一切同性都是蠢蠢欲动的野猪,只会对着他家辛苦栽培了十几年的鲜嫩白菜流口水。 一方面,他们在没当爹的时候觉得一切阻止自己当爹的人都是新时代的封建残渣;但另一方面,等到自己的女儿带着男朋友回来准备要认自己当爹时,又恨不得把弹夹里压满子弹给偷偷拱白菜的野猪全部突突了。 其实在第一次登上女朋友家门时,总是会觉得岳父哪里哪里都看不顺眼,心中暗自立志等到自己有了女儿,一定要成为一位开明的父亲,不要求彩礼五十万,也不是非得要房子多少,更别提摆出象棋惨阵拐着官问准女婿你的车在哪里? 上杉越刚想举起手掌拍响桌面以示自己的愤慨,但在最后关头他注意到对面已经睡着了的绘梨衣,于是原本高举的手掌只得悻悻落下。 不过他还是压低了声音,向刘扶南的安排发出严正抗议:“这小子看起来毛都还没长齐,有什么能力照顾好绘梨衣?况且他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我才是绘梨衣的父亲,不论是法律还是道德,这种事应该交给我才对!” “但许朝歌可以毁灭整个东京。”刘扶南说。 “我们这是在谈论他能不能照顾好人,和你口中的毁灭东京有什么关系?况且给我充足的时间我也可以做到。” “因为你的女儿如果暴走也可能毁灭整个东京,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在这间居酒屋内能阻止绘梨衣的只有你和他,但你绝对不会下死手,所以真正靠得住的只能是他。” “你们设想过杀死绘梨衣?”上杉越闻言勃然大怒,一只皮肤斑驳青筋跳动的手掌探向许朝歌的白板。 许朝歌伸出右手准确截住了对方。两只手掌互相紧握,二人右手钳在一起,虎口彼此咬死难分难解。 磅礴的力量经过手掌传导向作为着力点的脚下,两人的身体都在这股巨力下轻颤。在恺撒一副见怪不怪的眼神中,双方脚尖下的地面无声地陷进去浅浅的一凹。 许白帝走上前,伸出双手搭在角力的两人手腕上试图发力把他们分开,但平常能够轻易捏碎如同钢铁的力量此时却完全无法撼动他们的腕骨。 那力量落到实处的感觉,简直就像她在试图拉动两辆满功率的虎式坦克。 “他的力量变强了很多。”徒劳无功后许白帝退了回来,她偏头向刘扶南说,“上一次他赢是因为审判之剑压制了我的再生能力,单纯论身体素质他离我有段距离。但现在哪怕是力量他也在我之上了。 “还有上杉越。他暴露出的力量远远胜过了源稚生和风间琉璃。我可以一个人打那两兄弟,但如果现在对上上杉越,我没有任何把握,也许只能凭借夸父寻找机会。” “只能说连蛇歧八家的皇之间也存在差距。”刘扶南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那么不是能够从侧面更让人更加笃定源稚生他们的血统有问题吗?极有可能同样是上杉绘梨衣那一批的基因产物。” “你猜的挺准的,不过当务之急是现在要怎么分开他们?”许白帝说,“他们不松手的话我们难道还要调来拖车?或者我升格血统再试一试?” “不用这么麻烦,解铃还须系铃人,围绕争斗而起的事情,那就让争斗的源头自己来解决不就行了。”刘扶南面上露出玩味的微笑,他伸手把自己手机音乐切到了一首重金属摇滚。 电吉他的嘶吼和鼓点的咆哮狂潮瞬间充斥着整间居酒屋。 浅睡状态下的绘梨衣在摇滚音乐中陡然惊醒过来,在第一时间她眼中那一双黄金瞳无风自燃,樱唇微启之间下意识就要吟诵审判龙文。 不过当她注意到横在自己面前挡光的熟悉白板,才终于略微回过神来。 醒来之后绘梨衣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发现自己还呆在之前的那家居酒屋,室内的人数不多也不少。于是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果冻般的红唇撅了撅,似乎在为自己被音乐突然惊醒而感到有些不满。 “接下来你是希望这位老爷爷带你到东京玩,还是希望许朝歌继续带你玩?”和绘梨衣有着些许游戏交情的许白帝走上前用日语询问,“因为人数考虑只能选一个人。” 绘梨衣看着面前的许白帝,不自觉地就歪了歪头,一贯凉薄淡漠的脸上此时却分明出现了一层极淡、但真实存在的疑惑。 “当然是许君!”她摊开了小本本写字,“为什么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呢?” 如果许白帝精通网络用语,那么可以简单将绘梨衣的这些疑惑意思归结成一句话是:你这问题tm在逗我? 上杉越看见小本本上的笔迹,虽然明知道结果大概率是这样,但还是仿佛感觉自己被人在胸膛上戳了一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手上能够轻松捏断钢筋的力量也随之消弭一空,在这场和许朝歌的纯粹力量较量中只能遗憾落败。 而另一边许朝歌也没有趁人之危,在上杉越泄力之后,许朝歌立刻收回手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实战对抗训练。 “其实上杉越先生你不用表现得这么敏感。”恺撒的视线从绘梨衣完美而空洞的眼瞳上移开,他说,“看起来绘梨衣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既然是小女孩,又哪里会懂得成人世界里乱七八糟的情爱等等,在绘梨衣眼里与其向她问这种扯淡的问题,并由此随意进行有端联想,还不如多帮她烤几串烧鸟串。” “导游、拎包、跑腿、饭票……”即便恺撒这样劝告自己,但上杉越还是挣扎了很久,最后他才接受这种安排,面对着许朝歌一脸严肃地开始掰手指,细数着许朝歌需要做的事情。 “还有,你一定要保证上杉绘梨衣的安全……”他收回了手指,嘴唇抿成了一条横缝,沟壑丛生的脸庞一如铁塑,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说,“就当我求求你。” 他起身,向许朝歌深深鞠躬。 第一百四十七章 老爹与养子 正在居酒屋内几人如火如荼讨论如何针对橘政宗的同时。 深夜,源氏重工ξ层。 今夜无星无月,房间中没有开灯。 源氏重工实在太高了,东京这座城市中那些繁华的霓虹只能够照亮人间的男男女女,却照不到像这样的高度。 只有海上作业平台的探照灯在无声起落的海浪中投下大片大片的惨白灯光,灯光又经过海面反射到源稚生眼前的玻璃窗上,使他入眼所及的一切都显得碎碎粼粼。 失去了主人的房间变得空旷而清寒,气氛像是灶火边煨热滚烫后又冷掉的石头。 源稚生远眺着东京湾海面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的是柔和七星朦胧的烟气。 远远看上去他像是呵出了一口寒气,仿佛现在尚不及樱花渐次醒来的四月,依旧是呼气成冰的去年深冬。 如果是去年深冬也好,那样自己还能期待和绘梨衣、老爹还有夜叉乌鸦矢吹樱他们一起,大家围坐在暖桌边,手里捧着加了海带昆布的福茶,漫无边际地聊一聊这一年大家过得怎么样。 有时候天上会吹着微风碎雪,有时候东京湾海面上会亮起巨大的烟花,烟花可以照亮一刹那的天上天下。 在这花开花谢的声音中,绘梨衣踩着白袜站在阳台上向海面挥舞仙女棒,嘴角勾勾带着一抹浅淡的得意,仿佛那里星星点点的荧光是被她的魔法点亮。 虽然从没有向谁说起过,但那时候源稚生会从心底觉得很幸福,这是他从山中来到东京后,在斩鬼与斩人的闲暇人生中,不多的一抹微甜。 但现在这里没有了绘梨衣、没有了老爹也没有乌鸦他们。 算一算绘梨衣离家出走已经快要有一天时间没见了,说要陪着自己一起去法国卖防晒油的乌鸦更是再也见不到了,至于老爹…… “他真的是你的老爹吗?” 恍惚之间烟雾缭绕,忽然自己又回到了那方矮桌前,对面坐着的是抽起烟枪的风间琉璃,他向源稚生望过来,眉眼间尽是不屑与悲哀。 是,本家内鬼中地位很高,高到甚至自己这位天照命都无法顺利把人揪出来,所以橘政宗难免有嫌疑。 现在带着预设立场回过头看,源稚生这才发现王将出现的时间很微妙,历数猛鬼众的崛起之旅也很不可思议,至于如今两方对白王圣骸不知疲倦的热切追逐也远远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间段。 再把其他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在一起,比如那时候只有橘政宗会时常来山里,而ct显示源稚女又确实接受了脑桥中断手术,从而诞生了风间琉璃这个人格……即便源稚生有心放过,但终究无法做到无视。 他低低叹了口气。 但老爹就算是在前苏联长期生活过,又能证明什么呢?人人都有不足为外人提起的往事,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源稚生又狠狠抽了一口指间夹着的香烟,把烟气一股脑全部押入肺叶以此猛烈地刺激大脑皮层。 晚风吹过,他轻轻打了个哆嗦,回头四顾举目凄清,黑暗的角落让人看不清楚深浅,里面似乎潜伏着狩猎的猛兽。在绘梨衣把那些玩偶摆件搬空之后,整个房间回归了它的本来面目,空荡荡得吓人。 这是一座关押怪兽的囚笼,冰冷、坚硬、孤独。 源稚生早年间也前往过卡塞尔学院进修,欧洲秘党奉行的血之哀理论他自然也是了解的。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这座房间,对上杉绘梨衣而言,就像是混血种的血之哀在现实中的具现。 玩偶和摆件看起来很精致也很美好,但它们都不能带着上杉绘梨衣出门晒一晒冬天里的太阳,甚至陪着她睡觉的轻松熊的温度,也不过是绘梨衣自己体温的反馈。 何况这些用作粉饰的玩偶和摆件本身也是在绘梨衣的要求下才逐件添置的。 在房间中的这一切都整捯齐全以前,上杉绘梨衣终日面对的就是面目诡异的画像、了无生趣的陶器、还有冰冷森寒的金属仪器。 生活在这座房间中的女孩在偶然中的某个午夜梦回时,望着正在天花板上深浅流动的黑影,是否也会感到惶恐与害怕呢? 想到这里,这一刻源稚生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锤了一拳,闷闷的发出钝痛。他现在才明白过来,绘梨衣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到底有多么煎熬。 他在玻璃上摁灭了烟头,就地盘腿坐下,如同一座人偶般呆滞地凝望着远方的东京湾海面。 直到大门发出一声悠长的轻吟才打断这种神游,远处传来安全门打开又落锁的机括声音,随后就是木屐踏在樱木神道上发出的踢踢踏踏动静。 “是在想绘梨衣那个丫头吗?”橘政宗坐在了源稚生身边,他放下了手中一直握着的两瓶清酒,把其中一瓶推到源稚生手边。 “有一部分吧。”源稚生没有否认,他抓起酒瓶灌了一口,“对上杉绘梨衣和我们而言,现在没有她的消息就是好消息。” “但我听手底下的人汇报说,中控台的监控设备还有安全门密码系统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或者篡改,甚至临街的监控摄像头也被人以官方手段刻意模糊了。”橘政宗说,“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能力不小、势力不小、野心不小。”源稚生再度念出了自己在病房中训斥夜叉时的推测,“我们初步得出的结论可能是猛鬼众动手。本家的人手在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就大规模突袭了猛鬼众在东京的所有据点,离开东京的所有地面通道都设置了暗卡,但毫无收获。在智囊团的讨论中,现在已经更偏向这是一场绘梨衣自己有计划的离家出走,猛鬼众或者其他势力提供了掩护。” “不论是不是直接参与,又或者是诱导,甚至他们根本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但由恶鬼组成的猛鬼众,永远都是本家的心腹大患。”橘政宗断言道,“这次哪怕不是,但没人知道下一次会发生什么。” 面对橘政宗此时的这种语气和表情,想想看还真是熟悉。 源稚生收回了注视着海中残光的视线,他偏头看了橘政宗一眼。现在对方所表现出的决意和想法,和当时一力召开本家家主会议,试图请战剿灭猛鬼众的自己,根本是如出一辙。 “所以老爹你是打算……”源稚生试探着抛出了一个问题。 “我想动用本家的一切有生力量,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内里以闪电战的形式彻底覆灭蛇歧八家,把神留在我们血脉中的悲哀和宿命全部斩断。” “可是老爹,在一天多之前的内三家会议上,你扮演的各位本家家主都是在阻止我对猛鬼众发起攻击。”源稚生轻描淡写地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当时在那场三人会议上,你反驳我的论证论据都十分严谨。我到现在都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 他的唇边勾出一个微笑,说起这话时像是在调侃又像是在拒绝。 “所以稚生你是打算用我曾经说过的话来反驳现在的我吗?”橘政宗听到源稚生不知真假的调侃,同样满不在乎地笑笑,“那现在你是本家的各位家主了,换我来演你当时的角色好了。” “不用了,如果老爹你决定好了的话,那就去做吧。你才是本家至高无上的大家主。” “听起来你很尊敬本家大家主这个位置。” “尊重的不是大家主,而是我的老爹啊。”源稚生笑笑没有接过这段话茬,他岔开到了另一个话题,“老爹,你还记得我当时观摩你锻刀的事情吗?” “这种事情怎么会忘呢?锻刀和磨刀算是我最常用来凝神静气的办法。虽然如此,但其实我这个人本身并不喜欢刀剑,没有月下论名剑或者品美人的雅兴,因此对锻刀和磨刀这两件事情都谈不上爱好。” “不论是真的喜欢还是虚情假意。但是在那个时候,作为看客我还是能感受到老爹你贯彻在钢铁和火焰之间的自身决意。”源稚生右手的手指无意识从酒瓶瓶口反复擦过,他似乎在重新回味着过去,脸上露出几分怅然与追忆。 “哦,这种事情稚生你可一直没说过——你在那次就看到了什么决意?” “我能看出来,老爹你是真的非常想要打磨出一把绝世无双的名刀啊。”他轻声回答,“三尺清光轮转洗烟尘,斩风斩雨斩昆仑的绝世名刀。” 橘政宗的记忆在三言两语之中,就被源稚生带回到了两人在锻刀工坊相遇再相熟的岁月里面。 他垂首沉默了少许时间,等到重新抬头时,面上已经挂起了一种如大理石雕刻般的严肃神情。 在橘政宗的眼窝处,痕迹刀刀分明而深邃。 “稚生你当时的感觉没有错。我锻刀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想的,本家无数人的性命都在我的一念定夺之间,而猛鬼众又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神留下的诅咒还潜伏在我们流淌的血液当中…… 我迫切想要改变这种局面,所以我需要一把能够斩断一切的绝世名刀。只要一刀在手,本家内部有蛀虫或者内鬼我就肃清他们,猛鬼众阻拦我我就砍死猛鬼众,白王想要通过圣骸复活那我就砍死白王。” 橘政宗说完了这一大段话,他稍稍停留了片刻,最后继续向源稚生说:“既然已经说到锻刀这件事,也许稚生你听过日本的玉钢名刀?” 源稚生微微颔首,作为此间的行家他自然知道。所谓的玉钢听上去名贵而气派,甚至不懂行的人会尊其为日本最高等级的传统优质钢材。 但实际上玉钢只不过是因为日本资源实在匮乏,把炼铁的边角料回收利用,经过反复再炼后制成的钢材而已,洗煤过程甚至让交流学习的前苏联专家表示过于精细,没有必要学习。 《最初进化》 所以其实玉钢的各项力学性能指数很难和现代工业炼钢的产品相比较。 “那时候的本家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厉害,各方面资源都很有限。所以我能倚仗的东西和人都不多,锻刀也是在回收边角料锻造玉钢。 在我眼里没有人有资格成为绝世名刀的刀胚,犬山贺被秘党打断了骨头,龙马弦一郎年老难用,风魔小太郎看上去洒脱但困于儿女情长终究英雄气短,宫本家主是位十足的书呆子,上一任樱井家主你可能不太了解,但也是色厉胆薄之辈……所以我在锻刀时的那股信念,其实是我在拼命锻造自己。” “我要把自己锻造成一柄绝世名刀,不用去管刀身是否稳定也不用管是否会卷刃……让我有能力去挥出那惊天的一刀去抹杀猛鬼众去弑杀白王就行,为本家也为了全日本混血种。一切的罪恶都让我自己承担,哪怕在此之后刀断人亡,如果代价是一切那我就付出一切,为了最终的目的我在所不惜。”橘政宗抬头注视着源稚生,忽然温和地微笑。 “但好在,稚生你出现了。对我和本家而言,你就是那柄绝世名刀的刀胚,只要稍加打磨,吐露出的锋芒一定能让世人侧目。” 说到这,他举起面前的酒瓶碰了碰源稚生,说:“所以稚生啊,我真的要谢谢你,不夸张地说,你避免了我绑着高爆炸弹和猛鬼众一起去死的命运,让我这柄锈迹斑斑的古刀还能有多几年的活头。” “老爹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源稚生同样举起酒瓶向橘政宗回敬,“是老爹你把我从大山里带到了东京,扶持我当上了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让一介山野村夫也能成为日本黑道上响当当的大人物。” 源稚生手中酒瓶轻轻磕在橘政宗的酒瓶上,他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观摩老爹你锻刀往事的原因——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你的手中就是那一柄锋利的刀,老爹你要我去砍谁那我就去砍谁。猛鬼众的王将也好,想要复苏的白王也罢,老爹你其实不用和我说‘稚生啊这是为了家族为了命运为了世界’之类的场面话,我只是为了对得起喊你的那句老爹而已。” 橘政宗面对源稚生的坦白,怔愣了半分钟,最后才仰头喝下了对方的敬酒,他放下酒瓶喃喃:“我记得那时候你还不是喊我老爹呢。” “其实在某一次爬山欣赏日出的时候,我就在山顶上问过老爹你,说也许政宗先生你是我的亲生父亲。”源稚生说,“现在回看的话,某种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是得偿所愿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证据 当源稚生说出“得偿所愿”这个词时,两人中间的气氛蓦地紧绷了一瞬。 东京湾上海风吹来,风中裹着细密的雨点敲在玻璃上哒哒作响。 近来发生了种种事情,这场雨看起来仿佛无休无止,但其实仔细算算也只是断续下了三四天而已。 一切的一切,恍若隔世。 迎向风雨,橘政宗沉默着斟酒自饮,久久无言。 但既然话已至此,那么有些注定的事情是逃不开的,它们就像奥丁投出的昆古尼尔,没有人可以回避祂的审判。 “我调查了从极乐馆中运回来的那些影武者。”沉默过后,源稚生率先开了口,“当中有很多都是执行任务过程中失踪的本家族人。我起底了他们的案卷,他们因为不同事情而失踪,起因经过结果……简直干净得不像话。但最后他们却都统一出现在极乐馆的地下室。” “所以你怀疑本家中有猛鬼众的内鬼,并且地位不低,有能力特意安排他们失踪。”橘政宗点点头。 他犹豫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思索如何说起,但最后说出来的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接下来的调查过程需要我帮忙吗?” “关于这件事手底下的执行局已经在秘密调查了。”源稚生摆了摆手谢绝了橘政宗的好意,“我只是想问问老爹你关于这件事的看法。在你看来家族内鬼可能会是哪一位、或者哪几位。” “稚生你作为第一个知情者,应该对这件事的了解远比我更深入。”橘政宗顿了顿,又说,“我猜外五家的家主你应该已经全部调查过了。” “涉及到家主不太好查,现在我还是只有推测,樱说最后的报告会在24小时之内整理好送到。”源稚生肯定了橘政宗的说法,他随即按照当时向风间琉璃剖析的那样,把自己最开始关于本家内鬼的推测说给了橘政宗听。 “犬山家、龙马家、风魔家……说起来其实没有谁的嫌疑比我更大了,稚生你同样怀疑过我吧。”橘政宗没有避讳这一点,他抬头对上了源稚生一双摄人心魄的鬼眼,眼神犹如白漆粉饰一新,坦荡而明亮。 “太巧了,王将的出现和老爹你的出现太巧了。”源稚生掏出打火机重新点燃了一根香烟,“我有些不明白家族对猛鬼众奉行的政策。史料上面记载以前对待失控的恶鬼,本家最轻的惩罚也是把他们投入永远不见天日的黑牢,但如今却坐视他们生长壮大直到有能力觊觎圣骸,整个过程根本怀柔得可笑。” 橘政宗神情不变,他用酒瓶敲了敲地板发出笃笃闷响,示意源稚生继续说下去。 “我今天去银座见了稚女,他和我说了很多话,包括本家内鬼、藏骸之井中的神、还有这些年他眼中的猛鬼众和本家……猛鬼众我是不太了解,作为执法者和审判者,在行刑前我只会给恶鬼最后开口的机会,但这种机会他们往往会用来嘲讽我。” “你找到了稚女?” “最开始知道这点的时候我也和老爹你一样惊讶,不过后来就是痛惜了。”源稚生说,“当时稚女在我的刀下没有死,王将找到了他,把他培养成了猛鬼众的二号人物,他是龙王,也是风间琉璃。” 橘政宗站起身来,面沉如水:“稚生,你别忘了他的血统已经是鬼了,在进化和仇恨的驱使下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源稚女并不可靠!” “是么?其实也还好。”源稚生两根手指拎着酒瓶喝了一口,“他今天表演的《新编劝进账》很新颖也很精彩,因为阴阳师的献言进策,导致源义经和源赖朝手足相残,故事让人很是唏嘘。” “舞台最后一幕是他鲜血淋漓地倒在兄长怀里,说自己不是遮那王,不是恶鬼。” 橘政宗轻轻抬手似乎想要去拍一拍源稚生的肩膀,但只抬起到一半,他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下手臂,闭上双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源稚生说到这,他忽然回忆起了以往自己处决的那些恶鬼,他们最后的反应和舞台上的风间琉璃很像。明明蜘蛛切已经洞穿了心脏,但他们还是在微笑,像是甘愿浴火而死的飞蛾。 于是他也轻声笑笑:“至于本家……我曾经以为我很了解本家,但现在看来未必,反倒是作为外人的稚女看到了某些我从来注意不到的事情。” “比如?”橘政宗低声问。 “比如他出具了一份本家关东支部和猛鬼众的联系记录。”源稚生自嘲地轻笑,笑意却不及眼底,“还真是讽刺,我一开始怀疑外五家家主,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任何能给他们定罪的证据。但现在这把火却烧到了老爹你的身上。” “里面提到了我就是本家内鬼?” “这倒没有,聊天记录里面的内容很多很杂我就不复述了,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有传真时间戳为证,二者搭上线的时间很早很早。”源稚生散漫地弹了弹烟灰说,“关东支部一直很让人头疼,里面都是一群以名刀为代号的疯子,飙车、磕药、赌手指、解剖尸体……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比猛鬼众的恶鬼更加疯狂,只不过没有不稳定的血统证明给他们定罪。” “这份联系记录原本只有王将有权利查看,但那一晚极乐馆毁于烈火,记录落到了他这位二号人物的手中。” 源稚生转了个身,遥遥与橘政宗对坐,他说:“我记得本家之所以能够收服关东支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老爹你当初在一场暴动中单刀赴会,展现出的雄主气魄使他们折服,而他们也只给你几分面子。” 橘政宗没有否认这一点,他微微颔首承认了源稚生的说法:“所以你才说,这把火烧到了我的身上。” “是啊,在本家内部的人物档案分析中,关东支部的人是疯子也是恶狼,认定的首领在倒下之前他们不会转投他主。但现在这份联系记录却表明,他们在心悦诚服于本家大家主麾下之后,却主动又和王将联系。不论是人物、时间还是行为,这一切都太微妙了。”源稚生摁灭了香烟,横刀于膝头直视着橘政宗。 “我想关东支部和王将联系的时间,应该在我收服他们之后不久。”橘政宗说。 “没错,算起来时间前后只相差半个月。”早在独自审视自我时已经把该做的表情做完了,这一次重新直面这个问题,源稚生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 “我不是本家的内鬼,如果真的是因为觊觎圣骸的话,早就应该下令把猛鬼众抹杀了……但我的确有其他事情瞒着你。” “所谓的怀柔,是因为王将实在太过了解我了,就像我了解他一样。而收服关东支部也一样。”橘政宗闭上双眼,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恐惧和悲痛,“他是我阔别已久的故人,也是生死相向的血仇。他是猛鬼众的王将,也是黑天鹅港的赫尔佐格。” 第一百四十九章 往事 “黑天鹅港的赫尔佐格?”源稚生冰雕般的脸色终于微变。 “还有kГБ的邦达列夫特工。”橘政宗补充道,“如果你对全球语言系统足够敏感的话,也许能听出来我并非日本本土人。” “说下去。”正应了风间琉璃告知的信息,源稚生双手握住刀鞘沉声道。 “我是一名孤儿,在莫斯科的福利院中长大,我的人生很幸福也很平淡,唯一略有波澜的是在我脑海中,某些迷梦般时时浮现的记忆。 我只存在于身份信息中记载的父母,他们是一对为国牺牲的烈士,得益于根正苗红的背景我进入了kГБ工作。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份奇怪的文件,文件的保密性极高,内容是对苏联北极圈内某个港口的调查报告。文件中有一份名单编号,每一个编号都代表着一位从港口重回人类社会生活的孩子。” “后来我对自己进行了催眠补全这段记忆……记忆告诉我,我自己就是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孩子。”他说。 “那座港口就是黑天鹅港,里面进行着关于龙族与混血种的研究,研究内容主要是通过科技达到人造混血种的目的。这一研究最先由德国进行,但随着二战结束苏联吞吃了这份资产,研究又转移到北极圈内进行。而赫尔佐格就是这一切研究的主导者。于是我伪造了身份,重回黑天鹅港。在那里我见到了许许多多的试管婴儿胚胎。这些胚胎都是人造混血种,血统强大但经过手术和洗脑之后完全听命于他。” “他已经成功了?”源稚生问。 “算是吧,在那里我见到了你和源稚女。你们当时还分别是编号π和w的特殊胚胎。你们的父本是来自日本的皇,这是本家在二战结盟中提供给第三帝国的。”橘政宗说,“距离量产一支由你这种超级混血种组成的军队只差一步了,但随着苏联解体再没有时间让赫尔佐格走完这一步。于是我们带着胚胎决定前往日本,那里发展迅速同时也是皇血的源头。” “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但贪婪很快让一切都脱离了轨道,变成一列向着深渊狂奔的火车。”橘政宗低低地感叹。 “为了毁灭线索同时避免信息被泄露,我和赫尔佐格炸毁了黑天鹅港,杀死了里面所有研究人员和不重要的胚胎。” “那是很多条性命。”源稚生冷冷地说。 “几十几百甚至几千?我也不清楚,那时候我唯一知道的是权与力是多么美妙的东西。留下任何知情者都是在分走我们手中的利益。”橘政宗摇着头苦笑了一声,“当然也包括我和赫尔佐格彼此。” “所以你们才在日本彼此争斗厮杀?” “不,这种厮杀在我们踏出黑天鹅港时就已经开始了。”橘政宗口中发出深沉的叹息,“我率先开枪杀死了赫尔佐格独享他的成果,带着你们还有古龙胚胎前往日本。但在半路上古龙胚胎发生了异变,船员们纷纷被蛊惑后吞噬,我最后只能亲手沉掉了那艘破冰船和古龙胚胎,只带着你们来到了日本。” “罄竹难书。” “是啊,罄竹难书。”橘政宗点头,“为了权与力,贪婪促使我犯下罪孽,之后又必须以其他的谎言和罪孽去填补前者……循环往复无可终结,直到最后陷入绝望的深渊罪无可恕。” “所以赫尔佐格其实并没有死,你成为了本家大家主,而他成为了王将。你们围绕着白王圣骸展开争夺,棋盘是整个日本,而当中的我们都是各自分列两侧的棋子?” 源稚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聆听的是这个简短故事,但扑面而来的仿佛却是来自北极圈几十年之前的风雪,让人肌肤犹如刀割、遍体生寒。 “也许他的目的是得到圣骸复活神完成进化,但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毁掉那块骨头。”橘政宗猛然攥紧了手中酒瓶,手腕因大力而轻微颤抖着。 “但我已经无法相信老爹你啊。”源稚生摇了摇头,“起码现在看起来你的所作所为和王将并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你真的想阻止王将就该把猛鬼众全部势力连根拔起,可是你没有……你和王将的差别仅仅是有没有在日本进行龙血实验。” “因为我不敢杀死王将,我要为绘梨衣等待一个结果。”橘政宗轻声回答,他的声音凄惶而哀伤,像是穿透海浪的夜风,“为了我的女儿。” “女儿?”源稚生双手在刀鞘上骤然握紧,刀身在他的大力之下发出颤抖的蜂鸣。 他其实并不清楚绘梨衣的实际身份。是某一天橘政宗把他带到病床前,说这位正在接收治疗的女孩就是我们找到上杉家族唯一的传人了。于是他和绘梨衣彼此相知相识。 但整个过程是靠不住的,就像那些本家族人都以为源稚生是在海外生活了多年后回来,是个十足的留学派。除了橘政宗和风间琉璃以外,没人知道他过去的十多年时间生长在日本的一座山村小镇上。 “是的,上杉绘梨衣,她是我的女儿,也是在古龙胚胎异动中遭受波及的不幸者。她的身体被古龙血液完全感染了,所以血统才高得可怕。我知道她已经是极恶之鬼了随时可能失控暴走,但我不想她死,她是我的女儿也是我在这个冰冷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橘政宗双目圆睁,瞳孔之中血丝弥漫,金芒在眼瞳间点燃扩散。 以两人之间的血统差距,其实橘政宗燃烧的黄金瞳根本不算什么,但却有一股让人窒息的沉默让源稚生张口欲言却无声,他只觉得自己很悲伤。 《最初进化》 “说完这个故事吧。” “我费尽心力想治好绘梨衣,但这只是徒劳,我不是赫尔佐格也没有黑天鹅港的基因库。常规手段根本对死侍化进程起不到任何作用。”橘政宗语气中透着无奈与绝望,“但在这个关头我发现黑市上开始流通一款进化药物,从莫洛托夫鸡尾酒到天鹅血。我以这些进化药物作为蓝本反向破译,得到血清用来暂缓龙血对绘梨衣的侵蚀。” “你在等待王将抛售出最终的产品。” “我想再人生中最后起码要做一件好事吧。” 源稚生目光灼灼地逼视向橘政宗,他再问:“进化药剂的反向破解没有这么容易,你得到的血清进行过人体实验吗?” 橘政宗低头踌躇了一息时间,最后轻轻点头:“在你入住执行局之前我也是其中的一名干部,我捕捉鬼并用他们来进行实验——但这是我最不后悔的事情。” “稚生啊,如果有朝一日你当了父亲,那么就会明白,一位父亲能为自己的儿女做出什么了。”他最后说。 第一百五十章 裁决 “如果老爹你只是把这段往事埋在心里,用其他借口敷衍过去完全可行,那么很可能根本没有人能知道曾经发生过的这一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要说出来。” 源稚生起身,手提古刀绕着盘坐的橘政宗缓缓踱步,他任由刀鞘尖端自然垂落,拖在木地板上发出艰涩的摩擦声音。 2k “大概因为我实在太疲惫了吧。”橘政宗听着耳边不加遮掩的脚步声,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从21岁加入kГБ起,我的人生就在风雪和火焰中反复煎熬着,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方法能够填补我所犯下的罪孽,那么我想应该也只剩下死亡这一条路了。” “是啊,只有死亡。你要知道,不论按照秘党的亚伯兰罕血契,还是依据本家的家规,我现在都可以拔刀杀了你。”源稚生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而杀意毕露。 他手指轻轻抵住刀镡,从中推出了一寸寒芒。 “如果斩断我的头颅就能够斩断曾经所犯下的罪孽,那么我求之不得,但像我这样的人,哪怕死了也要被人唾弃的。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买卖,但至少我已经付出了我所能付出的了。只是可惜没来得及准备好介错用的怀剑和白布。” “你是想让我做儿子的给老爹当介错人吗?这样听起来未免也太悲凉了一些。” “正是因为世界本身就是这样悲凉的啊,人心最开始的温暖总是会被拽到同样的温度。”橘政宗说,“杀死王将这种事我知道你一定会去做,就不再多嘴啰嗦了。以后的路,稚生你就要一个人走下去啦。作为天照命,不用我特意确立,以你的血统自然会成为下一任本家大家主的。如果你觉得猛鬼众没有留下去的必要那就把他们铲除吧,作战计划我都已经列出来了,就放在我办公桌右边抽屉最下面一格里面。” “听上去就像北方草原上的传统,老得快要死的父亲把儿子们召集到床前,告诉他们哪里的水草最丰美,哪家收皮子给的价钱最合适,哪些牧场会有白毛风牲畜们不能久留……最后在这种对后代的担心中不舍地撒手人寰。”源稚生点头应是说。 “其实已经很对不起稚生你了。如果你降生的只是寻常百姓人家,临死前父亲不会再给儿女这么大的压力,说一定要宰了某某不然你对不起祖宗。现在反倒是像‘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了。”橘政宗继续向源稚生做着最后的耳提面命。 “家臣和分家家主们都是可以依靠的人,但不能在他们身上投入过多的情感和信任。蛇歧八家内部并非是一块牢不可破的钢板,在二战结束后各家的局面是各做各事,连犬山家族差点灭族的事情都没有人去理会救援……所以我们之间并不存在守望相助这种臆想中的剧情。上位者终究是称孤道寡。不偏爱、不轻信、不妄动。” “对待绘梨衣也要像老爹你叮嘱的这样吗?”源稚生问。 橘政宗静静等了一会儿,最后长出了一口气,凝望着细雨中月光惨淡的海面,久久才开口回答。 “把绘梨衣关在这座房间里同样是我所犯下的过错之一,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尽量让她活得快乐一些吧。这样等到逼不得已要杀死她的时候,至少你们都还能回忆起曾经的美好画面。”橘政宗说,“如果她以后又想去外面的世界好好玩一玩,那就趁条件允许带她去吧。” “我记得其实以前我也向老爹你这样建议过,但连续几次都被你拒绝了。每当你拒绝之后,还会冲我三令五申强调绘梨衣血统的危险性,说在这方面任何逾矩的想法,那都是对东京乃至全日本人民生命的不负责任。久而久之我也就不说这种毫无意义的想法了。”源稚生说起了自己的回忆。 “也许在你们的眼里我实在太过于谨小慎微了,但作为一位血统平平的庸人,这是我在猛鬼众窥伺和秘党打压下所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了。”橘政宗放下手中酒瓶,“虽然这样做确实是对其他普通人不负责任。但深究起来,既然下令给绘梨衣自由这件事是我说的,一切罪孽都由我来背负,哪怕这种行为在地狱中要多下几遍油锅,也应该是我来。” “老爹你这算是出尔反尔吗?” “不算,之前是出于本家大家主的责任,而现在也是因为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父爱。”橘政宗将前后一分为二说。 “如果有朝一日稚生你也有了小孩,那么你会明白的。”他重复了一遍。 橘政宗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他将手中的酒瓶翻转,把残存的酒液尽数洒在地面上当作提前的祭奠,最后用力将酒瓶在地板上重重砸碎。 “さびしさや一尺消えてゆくほたる。”他轻声吟诵着最后的诗句,作为对这个世界最后的遗言。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橘政宗闭上了双眼引颈待戮。 流萤断续光, 一明一灭一尺间。 寂寞何以堪? 这是江户时代的诗人立花北枝留下的俳句,闪烁着微茫天光与令人颤栗的诗意。 源稚生不知道这位不见于经传的诗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写下这种让人震撼至寂寞的绝句。但他知道面前微微佝偻的背脊上,承载了太多过于沉重的故事。 一线寒光亮起,随后血花迸溅,橘政宗捂着喉咙倒地,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源稚生随意扔开了手中的酒瓶碎片,他掏出毛巾矮身蹲下,捂住了橘政宗喉咙上的那道血线。 得益于名家所传和血统强大,源稚生的刀术已经算是大师级别,挥舞着酒瓶碎片切开橘政宗的喉咙却不伤及性命,对他而言不算多困难的事。 但如果刚才橘政宗下意识向后闪躲了,那么他才会真的撞上抵住他后心的蜘蛛切刀尖。 “犯了错就要受惩罚,这一点我教过你的。”橘政宗用手帕摁住伤口,因为含着血液,他说这话并不清晰。 不过源稚生还是听懂了。 “我不管老爹你之前杀了多少人,但赫尔佐格是你在黑天鹅港释放的恶魔,应该让你自己亲手把他关押或者杀死。而我是你手中的刀,可以为你斩下他的头颅但不能越俎代庖。” “以身为役,活到赎清罪孽的那天。这就是你的裁决。” 第一百五十一章 香烟 “老爹你再坚持一下,医生大概还有一分钟就到。”源稚生靠着墙壁,手中旋转着点烟的亮银色zippo打火机。 星点的火光随着他手指的转动明灭不定,一闪而逝的光影当中,他的神色如同生铁一般冰冷且坚硬。 2k “你这样说得好像我就要死了一样。其实以混血种的身体素质,哪怕只是用手帕绑住几天,伤口应该也能愈合吧。”橘政宗露出一个不知应该说是宽慰还是说豪迈的笑容,他大手一挥,“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小子,给我来支香烟,最好要劲大的男人烟!” “可惜我这里没有俄罗斯的香烟,只有柔和七星。”源稚生回答,“有抽雪茄的人鄙视说这是只有女人抽的女士烟,老爹你要试试吗?” “柔和七星就柔和七星吧,毕竟在日本这么多年喝惯了清酒,也不知道现在喝伏特加还能不能入喉。” 源稚生点点头,先点燃一根香烟再派给了橘政宗,他随口问道:“老爹你在苏联待了那么久,苏联人喜欢抽烟吗?” “烟酒是很难分家的。不过受限于生产水平,二战时苏联人很少能抽到工业生产的香烟,大多都是用真理报卷烟草梗做成最简单的卷烟,我们称之为马合烟。” “那么和苏联对垒的德国人呢?二战时他们抽什么香烟?” “他们可不像我们这样苦哈哈,前期他们还是过了好日子的。二战时罗马尼亚和土耳其都给他们提供了上好的烟草,并且在占领法国之后,他们又用币值坚挺的德国马克合法地洗劫了法国进口的香烟和奢侈品。所以他们的香烟要好得多。” “老爹听起来你很了解这方面。” “毕竟是kГБ情报员,我们无所不学。” 橘政宗掐灭了只烧了三分之一的香烟,用手指轻轻撕开犹带火星的烟纸,剥出里面的烟丝,他冲着源稚生又说:“再给我多拿几根过来。” “我记得老爹你平常几乎不抽烟,现在喉咙受了伤,怎么反倒抽这么凶?” 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源稚生还是掏出了三四根香烟,矮身半蹲下帮橘政宗剥好了烟丝。 “其实哪里有特工不会抽烟呢?只是以前不想在孩子面前教坏他罢了。好在现在那位孩子长大了,他平平安安,是个好孩子。” 一边向源稚生微笑,橘政宗一边熟稔地用手指压实了几根柔和七星的烟草。源稚生从房间中撕下了几张旧日历纸页递给橘政宗,等到卷烟完成之后,再次掏出了打火机为他点燃了烟草。 橘政宗低头打量了源稚生手中的打火机一眼,又抬头冲源稚生微微笑:“火机不错,新买的吗?” “是别人送的。”源稚生合上了打火机,发出一声脆响,“说到火机,记得最开始学抽烟的时候因为怕被你臭骂,所以我还专门把烟盒和火机藏到衣领背后,但是被发现后老爹你只是笑笑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这并不能说明我是一位开明的慈父。”聊起往事,橘政宗抽着自制的卷烟同样还是笑笑,“因为我知道以香烟中尼古丁的剂量还远远伤害不了本家的天照命,所以自然不用多说什么。” “是啊,这一点我们都知道。”源稚生挠了挠头,谈及这个话题他仿佛又重新变成了十多岁的高中生,想到自己曾经的自作聪明脸上也有些羞赧,“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有适应从小镇青年到源家家主当中的角色转变,时常会忘记这一点。” “谁又不是呢?”橘政宗指间夹着卷烟淡淡地说,“我一直认为,一个人一旦结束了某个身份,那就意味着他已经死过一次了,灵魂离开寄居的躯壳前往下一具。而重新接纳其他身份的过程就像灵魂和全新身体的磨合,痛苦而坎坷。” “从邦达列夫少校到本家大家主橘政宗,我其实也用了快二十年的时间啊,但依旧甩不掉斯拉夫语系刻在我骨血中的音调。”橘政宗说,“从壮年至白头。” “这方面我倒是相反,可能是因为还没有真的白头。有些时候我觉得我从来都没有长大过。还是那个在鹿取小镇里读书的少年,向往周末向往冰可乐也向往天空的风和云。” 源稚生说出了与橘政宗相反的感想。 他用力地吸气,仿佛要把附近的所有空气全部俘虏进入自己肺中:“只有等到偶然低头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到了穿上锃亮的皮鞋和执行局风衣的年纪,手中的双刀更是不知道斩下了多少头颅,当中有人有鬼。” “还在为当年亲手刺入源稚女身体的一刀而挂怀吗?” “有一些吧,更多的是忽然感伤。想想看,我这些年在东京认识了很多人,当中有家臣、同僚、下属、仇敌……只是算得上是朋友的一个都没有。”源稚生说,“倒是当年在小镇中学念书时,我每个学期都能认识新的的插班生同学。” “这就是作为本家的皇所需要背负起来的东西啊。你当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橘政宗轻轻念诵着改编自小林一茶的俳句,声音当中有说不出的哀伤。 源稚生切入了当中的音节,跟着他轻声应和:“然而,然而。” 木制走廊外轻盈的铃声再度响过一遍。这是在外面等待的急救医生按响的提醒信号。 一支香烟大概要八九分钟才能烧完,所以其实在源稚生和橘政宗两人不疾不徐谈话之间,门铃就已经响过两遍,但依旧没有人敢破门而入。 在蛇歧八家内规矩森严,上杉绘梨衣的房间只有源稚生和橘政宗可以随意出入,医生们没有命令绝对不允许穿过那条走廊。这是对绘梨衣和医生彼此的保护。 现在绘梨衣离家出走的消息只在本家高层和搜索人员中流传,对医生们而言不论里面的是谁,还是必须遵循这条保护自己生命的铁则。 源稚生从橘政宗指间抽出了还没烧完的卷烟踩灭,挽着手臂把他搀扶起来。 他一路把橘政宗送到门外等候的医生手中,注视着对方躺在急救担架上时,看见那脸上流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于是自己也笑笑。 但这个笑容只持续到医疗队匆匆消失在走廊拐角。 源稚生从口袋中掏出了打火机,自顾自给自己又点上了一支柔和七星。 “其实我说来东京这么多年没有结交新朋友的意思是,这么多年以来,我爱的人很少,爱我的人也不多……所以,我真的不想再失去老爹你了。” 他望着手中的亮银色打火机,低声喃喃:“希望你们都不会让我失望。” 说完源稚生猛地合上了打火机,手掌发力将其整个捏皱成一团。 第一百五十二章 窃听 随着源稚生一把捏碎窃听打火机,信号陡然中断传输,运转的磁带卡住,之后有人按下了倒带键,于是橘政宗的声音重新响起。 “循环往复无可终结,直到最后陷入绝望的深渊罪无可恕……”音响中,他重新讲起来北极圈内黑天鹅港的故事。 2k 即便已经听过了一遍,但房间中没有人说话,只有经过窃听器传输,两人略显失真的对话音频在这间不大的静室中沙沙作响,像是冰原上夹着雪籽的寒风吹过。 源稚生最后的一句话犹在自己耳畔,风间琉璃神情淡漠地冷冷一笑。他确认了一遍已经将源稚生两人的对话分毫不差地录制了下来,才满意地颔首,最后按下终止键结束了这一次的录制。 和刘扶南谋划的纯粹的诈术不同。 源稚生不是在耍诈,风间琉璃确实向自己提供了关东支部和王将的联系记录,但两人之间的交流并非互相说什么就都相信什么。作为交换的是源稚生接受了风间琉璃给出的窃听器,不过什么时候捏碎窃听器一直由源稚生自己决定。 谁都没想到橘政宗会向源稚生和盘托出这一切往事,而源稚生也没有在中途关键处切断手中的窃听器,他仿佛是故意放任风间琉璃听到这一切,像是在暗暗使劲搓使两人冰释前嫌。 他似乎在说“你看老爹也是有苦衷的、他是个好人绝对不会用肋差指着你的脑袋说咱俩只能活一个……” 结合到他最后向窃听器说出的那番话,风间琉璃竟一时无法揣测出当中深意。 其实从一开始风间琉璃就没指望能获得多少有价值的情报,这一次的尝试只是为了之后两方的深度合作做铺垫。 但所有人都没预见到的是,偶然埋伏的一笔居然网罗到了一尾不得了的大鱼。 一方面是因为那份聊天记录也只有上面的人物和时间比较微妙,除了证明关东支部和王将存在联系之外,其余的什么也证明不了。 也许是蛇歧八家智囊团对关东支部的人物剖析出错了,他们根本就是一群脑后天生反骨的二五仔。明面上归于橘政宗麾下,实则暗地里一直觊觎进化药剂于是转投猛鬼众的王将。 又或者是他们深感自己身投大家主帐下如今寸功未立,想上演一出《碟中谍》的戏码,向王将假投诚,实则暗中谋划真背刺,以此作为上交橘政宗的投名状。 甚至也许就是关东支部这群疯子玩疯了,单纯觉得“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于人下”于是要两家通吃搞票大的…… 当中有非常非常多的可能,和刘扶南的推测一样,风间琉璃只是特意挑了一条对橘政宗最不利的说起。传真的时间戳和不痛不痒的聊天记录只不过是给源稚生提供了一个可以怀疑的理由。 而另一方面,橘政宗这个人对源稚生的意义有多么重大而深远,也许风间琉璃比源稚生自己都更为清楚这一点。 源稚生他可以接受夜叉乌鸦的背叛,可以接受分家家主的背叛甚至可以接受矢吹樱的背叛,但他绝对接受不了橘政宗的背叛。 所以再往深一点想,今夜源稚生对橘政宗的发难,看上去是追责是审判是裁决,但本质上根本就是在等待对方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然后自己就会不管不顾地去相信。 有了这个借口就让源稚生可以坚定地把橘政宗从自己的怀疑名单中剔除。 风间琉璃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哥哥,也太了解这种感情了。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源稚生之于风间琉璃,与橘政宗之于源稚生,二者是相似的精神支柱。 他哼着《拉网小调》抽出一份磁带装入早已准备好的卡盒内,手指轻盈灵动地用彩带打了个蝴蝶结把卡盒包装好,随后推到一侧陪坐着的樱井小暮面前。 “把这份礼物送给门阀。当作是我对他们所提供信息的感谢。”风间琉璃命令道。 主动将得到的信息分享给门阀,这并非因为他是多么知恩图报的人。 而是因为对于风间琉璃来说,只要能够杀死猛鬼众的王将,可以让自己日后在太阳底下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那么蛇歧八家也好门阀也好甚至卡塞尔学院也好,他不拒绝和任何有资格的一方合作。 樱井小暮低低地点头应是,随后才轻声开口问:“接下来需要我们去调查当年kГБ的邦达列夫少校和第三帝国的赫尔佐格这两位的信息吗?” “前提是你得有猛鬼众之外的信息渠道才行。有影武者的存在,王将对猛鬼众的掌控比你我想象得更深。”风间琉璃咬着烟枪,表情淡然,“这件事不要让我们尊敬的王将知道了——女人,你不会也想变成纯血龙族吧?” “不会的。”樱井小暮伏趴在榻榻米上,腰腹之间隆起一道曼妙的曲线。 “哦,怎么会如此笃定?”风间琉璃饶有兴致地偏头看着樱井小暮,“纯血龙族那可是天生的究极生物,拥有悠长的性命,死亡也不过是一次化茧,只需要进行最喜欢的战斗和厮杀就好了……为什么不呢?” 樱井小暮犹豫了片刻,她抬头怯怯地看了风间琉璃一眼,说:“因为这种生命,太长也太孤独了。如果睁眼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孤独与黑暗,闭眼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孤独与黑暗,在黑暗与黑暗之间是循环往复地征伐四方,一场战争结束后在残月和落日下独自向天地发出咆哮,日升月落之后又投入另外一场战争……这样想想看一定会很悲伤吧。” “你说得对,也许那样确实太孤独太寂寞了吧。” 风间琉璃不置可否地轻笑,他在桌面上磕去烟斗中燃尽的烟灰,又挥了挥手示意樱井小暮可以走了。 直到身穿和服的少女膝行后退到门外,重新关上了拉门。风间琉璃才轻轻出了一口气,略显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在围绕白王圣骸展开的争斗中,只有他一方的最终目的不是那块骨头,而是杀死王将,所以他可能在某时某地会有短暂的同伴但却没有一起走到最后的同行者—— 其实也有吧。 风间琉璃握住了樱井小暮留在桌上的茶杯,仰头喝下了当中半杯残茶。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怪兽 天气预报说近来东京会迎来长时间的强降雨天气,请广大市民朋友提前计划好出行和避雨。打开网站一看,果然从明天开始一水的或橙或红的预警图标。 大部分普通市民还不当一回事,只以为是某道台风又被天朝给拒收了只好来东京做客。 而气象专家则已经披挂上阵严阵以待了。在知情人眼中,这场雨季来得迅速而诡异,太平洋上并没有侦测到台风形成,而降雨规模远远超出了往年同期,天气预报上只给市民显示未来一周七天的天气,但实际上根据气象模型分析这场雨很可能高强度持续整整一个月。 那时候别说日本下水道管网顶不住,你把德国下水道和油纸包里的工程师全拉上都顶不住。东京湾将不复海湾之名,全东京在这场雨中会变成一汪泽国。 果然后半夜东京的夜雨伴随着电闪雷鸣忽然下得更大了。连续有枝状的闪电在酒店玻璃窗上一闪而逝,强光映照出许朝歌背后房间中热火朝天的景象。 穿着巫女服的少女正赤足在地毯上跑来跑去,按照在家里的习惯把箱子里的摆件放到不同地方。 小黄鸭要在浴缸里游泳,巴斯光年守护着床头柜,轻松熊占据了半个枕头,还有好看的长刀挂在墙壁上……睡了又醒的绘梨衣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简直像是嚼着一整罐炫迈。 要是在上杉越一厢情愿和她执手相看泪眼的时候,这姑娘瓷娃娃一样的脸上也能有同样的热情,许朝歌也不至于被上杉越用刀子般的目光反复审判了。 “崽啊,我是你爹。” “哦。”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我这突然就遇见了也没啥准备的你别怪爹啊……” “哦——许君,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待到天亮吗?” …… 两人之间的交流过程大概就是这样。 很显然,以上杉绘梨衣淡漠的个性,有没有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老爹,这件事对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远远不如计划白天去哪里玩重要。 亲朋好友这种社会人际关系,如今在绘梨衣的脑海里还没有形成完整的体系。 她愿意和源稚生亲近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那是自己的哥哥,而是源稚生会陪她打游戏送零食会对她好。 这一方面正和源稚生截然相反。 在两人初遇时,橘政宗指着病床上的上杉绘梨衣说这就是你的妹妹了,于是刚刚亲手杀死了自己弟弟的源稚生把绘梨衣当作了亲情的填补替代。 亲人这个称谓,对绘梨衣来说是情感积蓄的终点;而对源稚生则是积蓄情感的起点。 许朝歌并不知道这些,但他能够看出来绘梨衣面对上杉越表现出的并非由怨恨衍生出的冷漠,也不是死心之后的无所谓。 而是很干脆的不在乎,如果这种关系能够具现化比较,大概绘梨衣会认为,上杉越她自己之间的关系,还不如一根烧鸟串重。 许朝歌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没有了薇拉和那个小男孩的插手,极诣暴走后带来的失控终于开始被逐渐抚平,但目前也仅此而已了。 作为绘梨衣对突如其来的父亲并不感冒,血缘上的亲人与她无关。 那么自己呢,在那些扁平化的记忆里面,亲人对自己来说究竟是谁呢,自己又能为之付出多少? 写着日文的小本本突然直直戳到许朝歌面前,把他从这个暂且无解的问题当中拽了出来。 “肚子饿了想吃五目炒饭。”绘梨衣竖起小本本用力摇啊摇。 “自己打电话点外卖。”许朝歌以白板为盾坚壁清野。 “不会说话。”小本本绕过了白板动之以情,绘梨衣淡红色的眼瞳冲着许朝歌眨啊眨的,两眼巴巴。 “我也不会说话。”许朝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为所动。 “是哦,这样下去的话,许君和绘梨衣会被饿死吗?”绘梨衣收回了小本本,忽然之间就变得满脸忧心忡忡。 许朝歌嘴角抽了抽,心说少女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不过面对这种傻姑也没办法,只能掏出名片起身给酒店前台发了条外卖短信。 “除了五目炒饭还要什么吗?”许朝歌一手打字一手写字问。 “烧鸟串。” “你是烧鸟串食神吗这东西我今天给你烤了有一百串了。” “不是烧鸟串食神,还要寿喜烧。” “是的是的你是食神,食神你还要吃撒尿牛丸吗?” “撒尿牛丸是什么?” “吃了能让人长高长漂亮变聪明,让人回忆起在海滩夕阳下的奔跑,那是他们逝去的青春。” “听起来就像骗人的。”绘梨衣皱了皱鼻头,“小怪兽不骗小怪兽。” 许朝歌面对一本正经的绘梨衣差点没绷住,神特么小怪兽不骗小怪兽,少女你是不是不知道奥特曼世界观里外星怪兽也是来自不同星球啊,火山怪鸟巴顿爆杀凯姆吉拉的时候也没喙下留情啊。 “小怪兽和小怪兽又不是同类。两只怪兽故乡之间的距离可能比地球之间的距离远多了。比如威海人和韩国人、上海人和日本人之间的直线距离还不如海南到东北呢。” “威海?韩国?上海?海南?东北?” 绘梨衣不解地在小本本上依次写下了这几个地名,每写一个就再后面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许朝歌忽然明白了,面前的少女何止是对人际关系淡漠,她对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概念。 在她的脑海里世界大概就是一条街道,街道一边尽头是绘梨衣的家,而她所向往的是街道两边的店铺。 上次进入的一家店铺是居酒屋,上上次进入的一家则是东京迪士尼乐园。接下来她还想进入名叫“海洋馆”“浅草寺”之类的店铺观光购物,至于更远一点的店铺牌匾上写的就是“威海”“韩国”“上海”等等了,。 “你是蛇歧八家的上杉家主对吧。”许朝歌重新盘腿坐下,他第一次对面前的少女有了些许兴趣,于是从头开始了解对方。 “嗯。” “你不认识这些地名?”许朝歌手中马克笔从几个地名上依次划过去。 “知道日本。” “那蛇歧八家是怎么教育你的?”许朝歌在白板上给出了几个选项,“贵族学校、家教、自学?” “可是,他们没教我啊。” 绘梨衣一向对他人的目光很是敏感,她似乎从许朝歌的盘问中感受到了一股严肃的意味,精致的五官微微皱起,看上去小心又委屈:“我每天就是一个人在房间中打电动游戏和看动漫。” “不能出去吗?” “哥哥不让,说太危险了。但我偶尔会离家出走。” 得,原来最开始的“离家出走”是这意思,许朝歌还以为是富家千金厌恶了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想追寻刺激的。少女你最开始见面时还不如直说是好不容易越狱逃出来的。 “所以,你在家里除去生理活动,就只有打游戏看动漫?” “还有洗澡。”绘梨衣笔锋一顿,“等下再和你聊,我要去先去洗澡了。” 绘梨衣忽然把小本本一扔。 不等许朝歌讶异抬头,只见那件巫女服忽然如花瓣委地,只穿着内衣的绘梨衣头顶小黄鸭,迈开长腿蹭蹭跑进了浴室里。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选择 现在摆在许朝歌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是当两人之间刚才的问答没有发生,未来几天带着上杉绘梨衣在东京满城晃悠一阵,以免被她被蛇歧八家找到,同时当作安全闸门,在必要的时候出手扼杀对方。 等到门阀、卡塞尔学院、还有上杉越几人把白王圣骸料理完毕,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把上杉绘梨衣全须全尾地交还给上杉越,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第二条是给绘梨衣重塑一种正确的价值观念。告诉她这个世界不是一条街道,迪士尼不是一家店铺,威海韩国上海等等地方也都不是另外一个迪士尼乐园。 在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地方还有高原雪山,戈壁沙漠,草原的天空上有雄鹰飞过,极地终年会下八到十个月的大雪,雪中有来自苍茫宇宙的极光爆发——还有就是不要随便在男生面前脱衣服洗澡。 不过话说回来他好像没这个义务吧,毕竟自己又不是绘梨衣的哥哥,也不是上杉越这种血缘上的父亲。 许朝歌用白板轻轻把地上的巫女服拨远了一点,低头沉思。 在自己的记忆标签上,“上杉绘梨衣”和“麻生真”这两人就只是临时玩伴而已,他又何必故作姿态去改变别人呢? 甚至这种好为人师的教育还往往讨不到好,别人只当他是家住太平洋边管的宽,明面上说好好好,暗地里大概在不屑地撇嘴吧,心想你谁啊你。 不论是许朝歌的人生格言,还是现在被逐渐压制吉尔伽美什记忆中的行事准则,归结起来无外乎粗俗又简单的三句话。 关我屁事,关你屁事,关他屁事。 许朝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最终决定还是把这一切全都高高挂起,毕竟关他屁事,自己又不是绘梨衣又怎么会知道哪种状态下最快乐。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说难听点叫牛马也有牛马的幸福。 吐气之间,不经意外泄的龙文汇聚成一股风旋,风旋突兀地出现又陡然消散,在酒店墙壁上留下了几道裂痕。 下一刻,浴室门突然开了,许朝歌心想大概是因为还惦记着烧鸟串和寿喜锅外卖的缘故吧,绘梨衣洗澡得格外快,比他印象中其他女生的速度高了两倍不止。 在许朝歌还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时,绘梨衣已经围着浴巾重新一路小跑到了他面前。 “不过也太急了吧,东张西望是在找外卖吗?可是现在外卖都还没有敲门她难道不知道吗?”他心想。 这傻丫头好像连头发上的泡泡都没有擦干净唉,许朝歌抬头能够很清楚地看到绘梨衣鼻头上还带着一抹沐浴露痕迹。 她甚至没有管地上的巫女服,刚冲了个澡,显得浑身粉扑扑地绘梨衣瞪大了双眼,神情郑重地注视着面前的许朝歌。 “许君你没事吧?”她捡起小本本写字问。 “我就坐在这里哪儿都没去,我能有什么事?”许朝歌被绘梨衣的这个问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是刚才发生了什么吗?”绘梨衣继续不依不挠地追问。 “什么都没发生啊,你是说外卖吗,外卖应该还要等下才到,烧烤和火锅都不太好准备。” “所以许君刚才是不开心吗?”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绘梨衣又提出了第三个问题。 “怎么你会忽然这么说。”许朝歌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反问,“一切正常,只是外卖还没有送到。” “那就好。” 谁知道绘梨衣像是卸下了什么负担一样,忽然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我继续去洗澡了。”她向许朝歌摆了摆手,围着浴巾又要往浴室里跑。 “等等。”许朝歌抬起白板拦住了她的去路,随后他指了指地毯示意对方坐下。 “你还没洗完澡?”他问。 “医生说小动物要运动一个小时,小狗狗每天都要遛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 虽然用小狗举例,但绘梨衣抬手做了个一开一合的扁扁的鸭子嘴手势。结合手势许朝歌才明白她口中的“小动物”原来是那只橡皮塑料鸭子。 而在绘梨衣眼中,让小黄鸭进行运动大概就是泡澡的时候把鸭子放在水面上课。 拟人手法也不是这样用的啊,语文老师真的离开得很早……哦,面前这傻姑娘现在确实没有语文老师,那没事了。 许朝歌暗自腹诽。 “那你还这么着急跑出来干嘛,你不会以为是外卖到了吧?” “因为听到了许君在叹息啊。”绘梨衣在小本本上认真写,“是龙文。许君用了审判,我以为是在外面遇到了敌人,或者是许君很不开心。” 她转过身去,调转笔头指着墙面上的裂痕继续写:“看,这里有使用审判的痕迹,我担心许君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许朝歌注视着面前的后半段话,心中忽然觉得开心又难过。 “那等吃完外卖再去泡澡吧。”他给绘梨衣抵了张湿巾让对方擦一擦花脸,又在白板上写字。 真是傻姑娘。 许朝歌一边想着,一边轻轻旋动手指,示意让绘梨衣转了一个身背对着自己。 绘梨衣也很听话地转了个身面向墙壁,坐在地毯上一动不动。 许朝歌升高了空调温度,从茶几上取过吹风机,一边用毛巾擦净绘梨衣红发上的泡沫,一边用吹风机吹干。 两人谁都没有继续写字,酒店套房中一时陷入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沉默,只有噪作的机械风声充当了背景音。 等到长发中的每一寸都差不多吹干了,许朝歌顺手给少女挽了个发髻,没有发卡就折了根花瓶中的花枝簪着。 “发髻随手扎的,不好看的话别怪我。”许朝歌揽过镜子交给绘梨衣。 “很好看。童话里说簪花的是花仙子。” 绘梨衣小心地扶着花枝,从各个方位打量着自己的发型,挑起的眉梢之间尽是喜悦。 她揽镜自顾良久,忽然撕下了一页纸,写字后卷成纸条塞给许朝歌。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绘梨衣吹头发和扎头发。许君的手很温暖。” 纸条上面写着。 “没有人给你吹过头发吗?” “没有。哥哥太忙了,而且他们不让别人接近我。” “那可真是糟糕。” “是为了我和别人的安全。哥哥不糟糕……”她写下,“但许君很好。” 许朝歌看着面前的纸条烦躁地咬了咬后槽牙。 小怪兽就要有小怪兽的觉悟啊,不嗷呜嗷呜地喷火还有使用战争践踏,怎么突然这么温情脉脉。 说到小怪兽,其实刚才许朝歌想到火山怪鸟巴顿时,他还有一句话没有写上去给绘梨衣看。 奥特曼是人类和正义的伙伴,但很多时候小怪物没有伙伴,小怪兽除了被奥特曼用必杀技杀死,有些时候只是另一头大怪物的食物啊。 如果绘梨衣还是这样的小孩,即便体内血统不凡,但在有心人眼中也只是一盘可口的佳肴吧。 这么想想还真是有够悲哀。 但至少还能改变这种悲哀不是吗? 许朝歌的眉眼忽然严肃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闲谈 半岛酒店内的总统套房。 当卡塞尔学院双人组回到下榻的酒店时,时间已经是将近凌晨四点,无论是恺撒和楚子航都没有赶在天亮前睡一两个小时的打算,所以两人干脆都在套房大厅中安静休息。 直到一声情不自禁的惊叹打破了彼此之间和谐的静谧。 “wow。” 正刷着网页试图绕开辉夜姬封锁的恺撒忽然浏览到了某条自邮箱中弹出的信息,他惊讶高呼之下甚至从嘴角喷出了一小口橙汁。 如果旁边的是芬格尔,那么一篇标题是《震惊!是什么神秘信息能够让加图索家族的储君失态把橙汁喷在了屏幕上》的文章肯定跑不了的,这种“震惊体”他大概能挂在守夜人论坛上以0.99美刀的价格售卖出五千份。 可惜旁边盘坐着冥想的是楚子航,他任由五千美刀从自己手边溜走不为所动,恺撒的那一声世界通用的惊叹对他而言只是清风拂面,他依旧如同老僧入定盘腿扎根在地毯上。 “我觉得你应该给我一点额外的表情。”恺撒擦干净了电脑屏幕,神色认真地转头向楚子航说。 楚子航终于从冥想中抬头,他淡淡地瞥了恺撒一眼,戴着美瞳的眼神中毫无波澜起伏,很快又重新阖眼入定。 “刚才许朝歌给我发过来了一封很有意思的求助信。”恺撒面对楚子航的冷淡也没有恼怒,只是故意把口中啧啧称奇的声音提高了几度。 “求助信,许朝歌?”听到关键词的楚子航果不其然睁开眼睛,起身走到恺撒坐着的沙发背后。 “是他在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吗?” “这倒不是,是的话大概我们只能在早间新闻上见到他所造成的破坏了……他居然想让我帮他找一本儿童的启蒙读物,备注说最好是地理和历史方面的。”恺撒侧身给楚子航让开了视野,“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需要这种东西。难道他准备去福利院看望儿童顺便担任临时老师?” “你忘了和他在一起的上杉绘梨衣吗?”楚子航提醒道。 “你的意思是说许朝歌想要给上杉家主上几堂课,还是最基础的生活常识课?可是看上去她已经是位大姑娘了。如果按照1991年苏联解体的时间来算她应该比许朝歌年龄还大。” “以许朝歌现在的精神状态,到底在想些什么谁又知道呢。”楚子航重新坐了回去。 “按照我们在居酒屋中商讨的安排结果,许朝歌接下来应该带着绘梨衣躲得远远的。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两人就应该趁机把整个东京甚至整个日本玩一圈。”恺撒说到兴起打了个响指。 “想想看,两位十六七岁意气风发的少男少女携手同游,没有必须要去的目的地更没有死板的行程安排,他们可以去到日本的任何地方。入住酒店的时候前台妈妈桑会贴心地给他们安排情侣套房,去吃饭的时候餐厅的侍应生会偷偷赠予一枝玫瑰教男孩送给女孩,搭车的时候司机会调侃说小伙子真幸福啊能找到这么好的女朋友……美好到仿佛全世界都在祝福他们。如果这是一档综艺节目企划的话,那么名字应该是《我们约会吧》或者是《东京恋爱生活》!” “但看上去上杉家主就像是张白纸,她心中有没有爱情这种概念还未可知。”面对恺撒的煽动楚子航表现得十分冷淡。 “境界低了。在加图索家族的男人眼里,天底下所有女人都有资格享受爱情的芬芳,这种爱情并非是单纯地出自生理欲望,而是追求心灵沟通和精神慰藉。” “但你们加图索家的男人总会带着自己的精神慰藉对象滚到床上去。”楚子航戳破了恺撒脸上的得意洋洋,“而且现实可能比你想象得残酷得多。” “你这话什么意思?”恺撒蹙眉不解。 “如果橘政宗和王将真的是同一个人的两面。那么上杉家主这种超级混血种是绝对不会被他排除在自己计划之外的,她绝对会是围绕白王圣骸铺展开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现在全东京至少有数千人正疯狂寻找着上杉家主的踪迹,如果数千人也无法找到的话,两方会如同添油战术一般不断调派人手……我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在最后出一亿美刀的悬赏面向社会寻找上杉家主,介时那将是一场泰山压顶般的狂澜……而许朝歌两人彼此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楚子航语气低沉地吐出了最后的评价:“所以这不是一场恋爱游戏或者综艺节目,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逃亡。” “确实,被你这样一说,现在看这封求助信,仿佛是老师走到穷途末路之时和徒弟说接下来能学的都努力学,学不会的就拼命记住……我还以为他会带着绘梨衣转遍东京有名的经典——连‘东京旅游必去十大景点’我都给他们列好了。”恺撒敲着键盘叹了口气,“比如我都已经决定未来我的世纪婚礼中有一站必定要在日本的明治神宫举行。” “和陈墨瞳?” “这种事情你居然知道?”恺撒讶异地挑眉反问。 虽然接触时间不算长,但在他心目中楚子航属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屠龙刀的苦修士,自己现在和诺诺还正处于“相互熟悉阶段”,没想到楚子航居然对这种八卦也有所耳闻。 “只要芬格尔还没有毕业,在学院里刷论坛的时候难免会刷到。”楚子航轻描淡写地把锅甩给了芬格尔,实际上这厮是听和自己同桌办公的苏茜顺口提了一嘴,然后特意跑到守夜人论坛上搜到的。 冷面杀胚的外表下楚子航其实挺八卦的,要是被仕兰中学那群在樱花树下垂泪的女生知道了,心目中完美无瑕的神像总归是要裂开两道缝隙的。 不过楚子航自己不在乎罢了。 刚接触楚子航的人会望而生畏觉得这是一头孤狼般的人物,十足的冷面杀胚。 深入了解过后才能发现楚子航这人属实心细如发还带一些八卦特质,共情能力甚至还在常人之上只是大家都没发觉而已。 再往深处,只有许朝歌、夏弥还有苏小妍这寥寥几人才知道楚子航的八卦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种八卦倒不是街头巷尾长舌妇的嘴碎,说起来关心的成分更多一些。 在遭逢命运施加的灾厄之后,世人往往会分化出两种群体,一种是巴不得别人和自己一样甚至是更惨,另外一种则是希望永远不要有人再经历一遍自己的苦难。 楚子航就是后者,他在意所谓八卦的缘由只是希望,那些自己在乎的人能够过得更好一些,至少可以比自己更好。 “好吧,既然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如果我和诺诺真的经过了这段“相互熟悉阶段”未来能在一起的话,等到真的结婚那天我会给你们发喜糖的。”恺撒耸了耸肩,“你呢,你入学卡塞尔之后有什么心仪的目标吗?混血种世界里面美女不是稀缺资源,但血统优异者不论在哪里都只是一小撮人。” “哦。”面对恺撒的试探,楚子航忽略了后半段问题,不置可否地随口应了一声,随即闭上双眼调息养神。 倒是恺撒打开了话匣子之后有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 “其实你们狮心会的苏茜就不错,血统评级是a,言灵是剑仙一脉的剑御,上个学期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列,教授都挺喜欢她。别看她才刚加入狮心会半年多左右不比你早多少,但她至少把自己手底下的部门治理得井井有条,按照这份手腕和血统估计,往上升一升以后当会长秘书甚至是副会长也很有可能。 这种英姿飒爽能力又强的女剑仙在卡塞尔学院里面挺吸引眼球的,毕竟人类慕强,这一点放在混血种世界里面更加突出。守夜人论坛上深夜的匿名情感区有不少人表白她,如果不先下手为强的话小心被人挥着锄头撬了墙角……” “你怎么会这么了解她?”在恺撒喋喋不休的楚子航突然出声插了一句话。 恺撒的脑袋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来,冲着终于被自己说得破功了的楚子航狭促一笑:“苏茜她是和我一届的,其实入学时我不仅挑衅了整座学院的学生,当时还准备在守夜人论坛上发征婚贴,只是觉得那样太蠢了就没做。不过学院里血统a级的女性混血种我或多或少都了解一点。” “a级的女性混血种?”楚子航有些困惑地强调了一遍恺撒的要求。 “想要与加图索家族同行需要资格,同床共枕的爱人更是如此。”恺撒坦荡地说出来自己当时有些搞笑的想法,“我找女朋友的标准一向是配得上我,其次才是我喜欢。我是a级混血种,那么相应的只有a级女性混血种才有资格成为我的女朋友。我做过数据分析,在校九成以上的a级女性混血种的资料我都有。” 楚子航嘴角咧了咧,加图索家族的作风他现在算是明白大半了,中二又暴躁。 “如果你是按照正常流程在今年九月份入学的话,算起来苏茜她比你高一届,现在是半届,四舍五入的话等于没差。听诺诺说你们两个现在就坐在同一张办公桌两边做事,抬头就是彼此的脸庞,真的要抓住机会哦。”恺撒笑笑,冲着楚子航挤眉弄眼。 “混血种难道就只能和混血种在一起吗?”楚子航没有回应对方语气中的暧昧调侃,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抬头望向恺撒问道。 “开玩笑啦。其实都是喜欢最重要。真的这么看中血统,为什么不去找头纯血母龙结婚呢?”恺撒挠了挠头说,“讲究一大堆血统论,不过是因为还没有遇见真正令自己心动的那个人而已。遇见了的话什么条条框框的限制和筛选条件都会被统统扔进垃圾堆里。诺诺开着红色法拉利在大雨中高呼谁陪她一起去芝加哥的时候,我就已经把自己之前拟订的规则全部扔了。” 说到这里,再往下深入就该触及到恺撒也不愿意回忆起的伤人往事了。 他没有了谈兴,在键盘上随手操作了几下,把枪手整理好的资料发给了许朝歌,自己则很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 “但愿许朝歌的执教能力足够把白纸一样的绘梨衣画成一幅精彩的水墨丹青。”恺撒面对着上传附件的进度条长吁短叹。 “我觉得目前情况下,你还是操心接下来怎么潜入源氏重工更重要一点。” 楚子航没有理会恺撒怜香惜玉的发散,他开口把已经跑偏的谈话拉回到正轨:该如何解决正横亘在两人面前的最大难题。 “让蛇歧八家的人带我们进去不就好了。”恺撒在键盘上敲敲大大,很是光棍地回答,“作为卡塞尔学院的贵客我们来到日本已经足足两天多时间了,但他们甚至还没有安排我们和橘政宗还有其他家主见面。素来讲究这种待客之道的日本人绝对不可能忽略这一点。” “因为许朝歌遇袭当晚血统失控重伤杀死了蛇歧八家不少人,如今还端着所谓贵客的架子大概只是卡塞尔学院方面的一厢情愿了。现实是我们现在正在被软禁,从踏进半岛酒店开始,谁知道蛇歧八家里面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楚子航淡淡地说。 “说起来,蛇歧八家的眼线真挺多的。一路粗略算算,从门童到摁电梯的侍应生,还有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看得出来当中至少有三分之一受过专业训练,但他们表现得又不太专业。体态、肌肉、眼神很难在真正的鹰眼底下瞒过去。”恺撒想了想回答说。 “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的话,那么操作界面最小化的托盘里就不该有读图软件了。”楚子航说出了自己在匆匆一瞥下看见的电脑页面。 “招子毒辣啊。”恺撒冲着楚子航比出个大拇指,“不过我从刘扶南提供的图纸里面倒是真的看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比如?” “比如源氏重工的地下勾连着东京排水系统的管网系统,或者说,他们那里就是整个东京的排水工程核心。”恺撒将手中电脑调转了一面,朝向楚子航,“铁穹神殿。如果蛇歧八家没有邀请我们的意思,我们可以从地下潜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地下管网 “源氏重工安保的严密程度应该不会逊色于天皇居所或者自卫队司令部。为什么我们不在五六层公路穿楼而过的位置做文章?”楚子航指着源氏重工大楼中空的位置提出了不同意见。 这从中被打通的两层楼是专门留给高架桥通过的空间,每天都有上万辆车途经蛇歧八家大本营腹地,但无论是以往的台风还是地震都无法撼动这座悬空的大厦。 2k 当初东京都政府决定修建这条高架公路,不巧赶上源氏重工刚刚落成。协商之后就连官方都付不起收购再拆除这座大厦的天价,因此只能转为租赁五六层来铺设公路。 “事实上如果是想踏进源氏重工的大门非常简单,只需要我们抬脚就行了。因为蛇歧八家把整座大厦的前二十层都出租给了外人用作办公,闲杂人等出入随意。但问题是如果想要上到二十一层则必须用到门禁卡。二十层以上才是他们真正的大本营,那里戒备森严。五六层的高度差太远了没有必要。” 恺撒敲了敲屏幕上源氏重工的建筑图纸回答。 电脑上关于源氏重工的建筑图纸一应俱全,连蛇歧八家从来秘而不宣的二十层往上图纸都囊括在内。这绝对不是外人以普通人的力量能够测绘出来的,而恺撒向楚子航展示的则是当中的总体图。 图纸中源氏重工的第一层到二十层是安全的白色,而二十一层往上则变成了荧光蒙蒙的蓝线,至于大厦深入地下的部分则完全是由格外粗大的红线交织而成并没有遵循《建筑制图》这门课最开始就强调的线条粗细,仿佛绘制这份图纸的作者希望用淋漓的鲜血提醒蠢蠢欲动的闯入者。 “看起来提供这份图纸的门阀知道某些东西?”楚子航的视线由上至下从图纸上扫过,他皱着眉头思忖。 如果只是常规的建筑结构图,那还有可能是由门阀的超级电脑从辉夜姬的信息库中偷取出来的。 但面前颜色刻意分明的线条无疑是在极为坦率地表示,制图者极有可能知道源氏重工的地下部分到底隐藏着什么。 “刘扶南说过了,这份图纸并非是门阀得到的,也是由别人给他的,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恺撒说。 “那就是和他们合作的猛鬼众……本就是蛇歧八家出身的风间琉璃、还是有可能和橘政宗是一体两面的王将?”楚子航冷冷地说,“看来每个人都想在这出大戏中当黄雀。” “你是觉得我们这是在前面给他们白白趟雷?”恺撒问。 “趟不趟雷并不重要,即便是出任务我们平常不也在给秘党打工吗?”楚子航的眼神落在恺撒身上微微一凝,“哦,准确来说我是在打工,你算是给以后继承校董会席位铺路。” 恺撒哑然失笑:“你的意思是按照你们常用的说法,我是富富二代,你是穷富二代吗?但在混血种的世界里血统才是最大的财富。” “那么我们现在就是要去窃取全世界最大的财富了。”楚子航注视着屏幕上的血红区域说,“但愿我们不会被金币砸死。” “会不会被金币砸死的问题以后再说。总之我们现在从图纸来看源氏重工的地下一定有问题。”恺撒指着图纸上面显示直径足足有十二米的排水管道说,“东京城市圈排水系统的主体结构管道直径才十米,但源氏重工为什么需要铺设这种程度的管网?难道是时刻准备应对来自东京湾的海啸,到时候好让鲸鱼鲨鱼游出去?” 即便不考虑经济效应,管网铺设选择的管道直径也不会是越大越好。 抛开诸如水力坡度、管道粗糙系数、水头损失等等因素,在雨污水流量一定的情况下,管道直径越大,那么流速就会越小,容易造成淤积,对抽水机械的要求也会更大。这就是为什么在实际水利工程中进行校核的安全系数一般不超过1.5的原因之一。 恺撒说着一边缩小化图纸,点击跳转到了浏览器界面:“我已经查过了,东京城市圈的排水系统都是由一家名叫岩流研究所的机构承建,而岩流研究所所长名为宫本志雄,就是学院给我们在飞机上提供的资料里的那一位。而另一边蛇岐八家名下的另外一家丸山建造所则承包了几乎所有的地铁、防空洞、地下隧道等等工程……这都是直接在官网上公示的信息,只是很少有知情人会把这二者联系在一起,所以其实可以说整个东京城市圈的地下都在蛇岐八家的掌控之下。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地下王者。” “根据图纸上显示源氏重工只是东京排水系统中的一处节点。但其实这里是一座地下皇宫的王座。只要通过合理的设计,他们可以轻易从东京湾将大部分生物以及物品运送进大本营,而日本海上则漂浮着他们的海上作业平台须弥座。”楚子航轻声说:“虽然可以用财大气粗不差钱来解释,但这也许才是为什么管道直径足足有十二米的原因—这是一条蛇岐八家的专属航道!” “是见不得光的航道。”恺撒咬字清晰地强调,“诸如违禁物品走私、人口贩卖、龙族文明遗产运输……” 在他冰蓝色的双眼中酝酿着嘲讽的冷意,仿佛西伯利亚冰原上盘旋的风雪,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在来日本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们之间会有很多共同话题。”楚子航摩挲着村雨刀身说。 “和谁?” “和蛇岐八家。守夜人论坛上说你们加图索家族在西西里岛从事的老本行就是黑手党。现在看来东西方的极道文化也不太对头。” “你可以把这当作自古同行是对头。”恺撒无声地轻笑,低头把围绕着源氏重工铺设的排水管道布局全部从图库中调出来。 “我们可以从新宿地铁站进入,因为考虑到存在暴雨内涝风险,所以地铁站都并入了排水管网。从地铁站底下的管道可以进入东京排水系统主管道,我们顺着主管道向前不久就能抵达源氏重工地底的血红区域。” 恺撒很快给出了一个粗略的行动路线,当然具体的方案还需要两人进一步斟酌。 “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速战速决,大概十六个小时之后,今天晚上。”恺撒用指腹擦去了腕表表盘上的白雾,斩钉截铁地回答。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出游 “这是世界地图。放大之后这里是日本,再放大之后这里是东京,在东京常年生活着数千万人,我们现在就是其中的两个,再往下就要分到东京的二三十个行政区划了,不过对你来说没什么用你不用全都记住。让我们接下来看下新宿区就行。” 一早醒来,许朝歌睁眼所看到的就是如约而至的狂风暴雨。 大颗大颗的雨珠砸碎在玻璃上发出连绵的脆响,让人不禁想起每年春节时熊孩子们总会用摔炮去炸玻璃花窗。 2k 而现在这场雨听起来就像是在玻璃上点燃了一挂又一挂的万响鞭炮,也不知道是在庆贺还是祭奠。只能看见水幕糊在玻璃上擦都擦不开,世界万物都陷入影影绰绰之中。 站在窗边透过朦胧成水帘的雨水,能够看到青黑色的云团正聚集在天边,气势磅礴如同天国垒高的城墙。仿佛每一层的云都有重量,一层层叠加在一起,把最底下的云压得更低向地面。 偶尔有大风把雨水卷成摇摆不定的水柱,看上去使得瓢泼如注的雨水由天及地仿佛垂落的白色蛛丝,蛛丝黏着云团不让它们飘走。 街道两旁的私家车趴窝在停车线内没有一辆动弹的,偶尔只有为生计所迫的出租车乘风破浪而去,车轮两边溅起米高的浪花,在无人的街道上也不用像往日一样压着油门生怕引来路人的喝骂。 从许朝歌两人入住这家酒店后夜雨才真正猛烈了起来,这场雨前后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下几个小时的功夫,但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成溪流,在低洼处积水深度已经足够没过行人的脚踝了。 如果这场雨按照这种架势真的下足足一个月呢?到时候东京怕是真的要“连海平”了。 在这种天气里,恺撒和楚子航正在计划如何潜入蛇歧八家内部获取资料;而刚收到文件的许朝歌则是握着马克笔在白板上写写画画,试图把最基础的世界地理向绘梨衣解释清楚。 但许朝歌的教学效果好像不太理解。 可能是因为师生两人都是哑巴,也可能是因为许朝歌半路出家还没有本事去考教师资格证。 总之在台下的绘梨衣已经偷偷竖起了小本本挡在嘴边,躲在后面檀口微张,乏味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就连被蛇歧八家关在源氏重工ξ层的时候,自己都没正经地上过多少门课,怎么好不容易离家出走一趟反倒还要受这罪呢? 上杉绘梨衣一只手摸着放在膝盖上的ps2,表示极其不理解。 看着眼皮底下心不在焉的唯一学生,许朝歌略有些挫败地无声叹了口气。 他撤下了挂在墙上的白板,转而拾掇过一个抱枕在自己屁股底下垫好,盘腿和上杉绘梨衣相对而坐。 绘梨衣眼前一亮,立刻把本子往许朝歌面前送了送,摊开的本子上写着“不想上课,想出去玩”这一句话。 “外面正在下很大的雨唉。”许朝歌用天气原因委婉地拒绝了蠢蠢欲动的绘梨衣,“像这样的雨天,不管是迪士尼乐园、东京塔还是其他景点,现在应该都暂停接待游客了。” “可以去六木本hills的观景台看雨。”绘梨衣写到。 好嘛,原本困居于源氏重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绘梨衣现在连六木本的hills这种2003年开业的大型商超都知道,显然是在此之前就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不可能被许朝歌的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可是不好叫车。”许朝歌继续拒绝。 绘梨衣看着白板上许朝歌的语气松动,眨了眨眼乘胜追击:“我现在出去拦车!” “可是我没钱啊。” “是这个吗?”绘梨衣从纸箱里又掏出了一叠万元大钞。 天知道苏恩曦到底批了多少日元给那位司机买下绘梨衣的玩具,反正目测厚度一时半会是用不完。 “别。” 许朝歌赶忙拦住了就要起身的绘梨衣,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这种小事哪敢劳烦上杉家主尊驾,就算不对东京市民负责也得给上杉越面子。 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在前头揣摩剧本时刻准备和橘政宗玩命演戏,后头许朝歌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冒着瓢泼大雨去等出租车,怕是撕下面具转头就要和许朝歌拼命。 也罢,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 放上杉绘梨衣到人群形形色色的商超里面,也许还能真正帮助她融入到正常社会中。 况且这女孩也没有其他人下意识认为的那么脆弱,起码她昨天一路从源氏重工打车来到东京迪士尼乐园并没有出问题。 “你换衣服,我去叫车。”许朝歌只能顺着绘梨衣。 其实再恶劣的天气都是借口,一倍的利益能让人铤而走险,三倍利益足够让资本家出卖吊死自己的绳子,五倍利益资本家巴不得连带着路灯一起捆绑销售。 许朝歌给酒店前台发了条短信,请他们帮忙联系出租车公司,许以三倍的价格要求包车一天。反正刷的是恺撒甩出的黑卡,许朝歌阔气得很。 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嘎吱作响,坐在套房客厅中的许朝歌随意瞥了绘梨衣一眼,她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红白色的神社巫女服,手中握着樱红色的长刀,那头红发还是用花瓶中的花枝簪起。 女孩出尘的美丽简直像是浪涛一样扑面拍来,让人打眼一看就会立刻想到从山水仕女图中穿越千年走出的仙女。 但美则美矣,一旦在商场中有围观人群随手拍了张照片上传到网络,以辉夜姬的算力很有可能锁定目标。 “许君,有问题吗?” 绘梨衣面对着许朝歌皱眉审视的显得有些局促。 她以往是没有这种情绪的,开心也好不悦也罢,一切情绪对她来说都是精致瓷娃娃脸上的一抹胭脂浮红,是一眼就能发觉的美丽。 直白又易散。 当绘梨衣觉得源稚生懒散的时候她会直说,要吃烧鸟串或者寿喜烧的时候也会直说,甚至她杀人时也是直直甩出一发审判越界者立死。 总之“局促”这种稍微要绕两个弯的情绪并不在绘梨衣以往的人生当中。 当许朝歌在给绘梨衣吹过头发簪起发髻之后,绘梨衣的心境就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两人从搭伴凑团购的旅行小队似乎变成了真正可以谈话的朋友。 只是一个还没发觉,一个并不知道。 “没什么,挺好看的。” 许朝歌摇了摇头,如果楚子航知道,那么许朝歌自然也知道。 无非是面对蛇歧八家和猛鬼众追查之下的逃亡而已。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兄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让女孩子开心这件事,简单也困难。 说简单无非是陪着她逛街购物吃好玩好,帮她在景点面前拍好看的照片,和她聊天记得多哄哄她说和谁比都是她漂亮,等她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记得赞叹然后买单…… 说难则是因为这个前提条件的“某种程度”是女孩亲近你的程度。 如果没有这个大前提的话,无论怎么样献殷勤最后得到的大概率都是一句“是不是让你误会了”,再纠缠不休的话则是更直白的“没完没了了是吧”。 现在看起来这种事许朝歌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六本木hill中的某家服装店内戴着工牌的小姑娘忙得热火朝天,许朝歌手边堆着一大包奢侈品衣物等待着绘梨衣从更衣室内出来,在他手中正把玩着一台比自己原来的iphone更修长的手机。 这是在居酒屋内刘扶南主动提供的,说用这台手机联络能够避免来自辉夜姬的监视。恺撒当时笑笑说怕是摆脱了蛇歧八家怕是摆脱不了你们门阀。 刘扶南坦荡荡地承认了,确实自己可以看到你们的通信内容所以真的私密信息最好不要用这台手机传递。 他顺便还解释了一番为什么作为秘党现代科技结晶之一的诺玛还没能渗透辉夜姬的封锁,倒是门阀的超级电脑先一步闯进来了。 不是因为门阀的超级电脑算力更强,而是因为卡塞尔学院和日本在地理位置上相隔了一整个太平洋。倒是刘阀驻地和日本一衣带水近在咫尺,属于是在网络宽带上完爆了秘党。 一条条信息从手机上迅速浮现又被顶过去,像是水中被吹上去的气泡。 “我目前和上杉绘梨衣正在六木本hills购物,商场里人不多,我们路上搭乘的是出租车,应该还没有暴露行踪。”——许朝歌。 “刘扶南会在今晚八点左右故意向蛇歧八家暴露你们的行踪,到时候源稚生一定会率领大批人马赶到,需要你拖延他们直到我们离开源氏重工。”——恺撒。 “我会提供逃亡路线和交通工具,你既要吸引火力又必须确保上杉绘梨衣不会回到蛇歧八家手中。”——刘扶南。 “可以。”许朝歌接受了恺撒的请求。 “进入源氏重工后为了避免被辉夜姬侦测到异常信号源,我们会保持静默。如果天亮之前我们二人组没有回应的话那就是已经被抓住了,到时候你们需要再寻找其他突破口。” 楚子航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恺撒脸上,在发送这话时,他没有任何交代后事的悲壮,自动翻译过来的意思大概是“爷今天终于有乐子了……什么你说人可能要交代在那里……那可太好了这乐子更大了”。 很符合加图索家族一贯的疯子个性。 “你们的目标是关于橘政宗的一切信息,在这一条下面哪怕白王圣骸的信息都可以先行让步。记住我们的回答。”刘扶南叮嘱了一句。 “ok,我知道……我的信用卡还好用吗?”恺撒转而向许朝歌问。 “挺好用的。” 许朝歌无声地笑笑敲下了回答,与其他组的几人互通完情报后合上了手机。 所谓遵循上杉绘梨衣的意愿来六本木逛街其实只是个幌子,其实哪怕绘梨衣安安静静地听许老师讲课,最后也要安排课堂实践。 许朝歌的任务远远没有“领着二次元美少女满东京地玩”这样简单,带着上杉绘梨衣的他在几方合作分工中是诱饵也是保障。 温柔的红绸之下总是藏着冰凉利刃。 有恺撒的信用卡支持这个任务进行得很顺利。 许朝歌进门就阔气地要求包场,蹬着一双恨天高的美女店长倒是很客气地说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贸然提出包场本店恕难从命,或者遵循规章制度来说您要是本店的vvvip客户的话…… 其实受制于大雨滂沱的天气整件店面都没有什么生意,站在衣架旁的工作人员远比购物游客更多,这套话是明晃晃的推辞。 不过等到许朝歌随手指着一水的应季新品说全包下来后,店内包场的标准就相应变得灵活了起来。 更衣室的大门打开又合上,绘梨衣穿着不同的锦绣华服从许朝歌眼前轻轻巧巧地掠过,她美得既是穿花蝴蝶又是鲜花本身。 “过肘白手套+低胸半开背波点伞裙,是奥黛丽赫本最经典的造型之一。穿在这位小姐身上能够凸现出上身线条的柔和,典雅的白手套中和了低胸裙的性感,优雅中透出魅惑。” “这条连衣小黑裙采用的是背部镂空设计,如果搭配太阳镜、叠珍珠盘饰还有高发髻的话能够更加突出这份天赐的美丽,红发没有引入违和感反倒让整体装扮带着异域的风情……” 身旁店长殷勤地给许朝歌介绍女孩身上走马灯似的衣裳,许朝歌什么都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他只需要微笑颔首,打个响指表示全都抱起来就可以了。 绘梨衣拎着裙摆看着巨大落地镜中的自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顾盼之间旁人可以轻易读出女孩眉眼中的喜悦,像是惴惴不安走出针叶林的小鹿最终得到了丰美的青草和温暖的摸摸头。 渴望美丽是人类的天性,绘梨衣也不例外。在她过往的人生中之所以没有这种渴望是因为她还不曾见过。 现在她见到了这种美丽。 并且这种美丽就连身在奢侈品服装店工作,见惯了各路俊男靓女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齐齐惊叹,他们对美丽的耐受阈值再度被面前的少女拉高了。 久被樊笼封锁的女孩终于绽放出了璀璨夺目的光芒,恰如枝头开得最热烈的樱花。 “喜欢哪一套?”许朝歌问。 “现在这一套。但刚才有手套的那套更好。”绘梨衣放下拎着裙摆的双手,举着小本本回答,“身体开始有点不舒服了。” 旁边的导购员凑上来想要看清两人的问答,但被许朝歌不动声色地挤开了。 他知道绘梨衣写的“更好”和“不舒服”是什么意思。 龙血已经开始侵蚀她的身体了,才过一天可能还可以坚持。但如果超过三四天没有及时注射血清,那么先是静脉中血液会淤积成黑色,然后从四肢会陆续出现龙化现象,绘梨衣必须用手套和长筒靴加以掩盖。 “那就都包起来了吧。”许朝歌指了指那些衣服。 “还想再多买几套吗?” “可以吗?”绘梨衣眼神刷亮。 “难得出来一趟,既然已经这么辛苦了,那也要足够开心啊。”许朝歌看着面前倾城却易碎的少女回答。 绘梨衣用力点了点头,踩着小碎步又一头扎进了排排衣架之间。 许朝歌注视着她灵动而朝气的背影,眼神中郁结着层阴沉云翳。 “如果哥哥看到这样的绘梨衣,应该会后悔为什么没有像真正的女孩一样去对待她。” 应该谢客紧闭的大门被人推开了,站在门两侧的小姑娘想要伸手拦住这位不速之客,但全都被轻柔而不可抗拒地推开了。 身穿血红和服的少年走到了许朝歌身边轻轻说。 许朝歌转头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源稚女,是猛鬼众的龙王,也是源家次子。”少年向许朝歌微微一笑,笑容像是阳光下的山泉般清澈浅淡。 “我知道,被一拳打飞的那个。”许朝歌在白板上写到。 源稚女脸上一贯虚伪的微笑终于绷不住了。 “好吧好吧,和你们这样的人对话就应该直来直去简单点。”他向许朝歌伸出右手说,“同时还是刘扶南的合作对象。” …… “源稚女?我记得他们一直以风间琉璃称呼你。” “风间琉璃和源稚女是同一个人的两个人格,大多数情况下是掌控力量的风间琉璃压制着源稚女。” “我从恺撒那里得知,你大概率是做了某种颅内手术才导致精神分裂。” “没错。” “你也想要夺取白王圣骸?” “不,我们的目的只是单纯想杀死王将。” “你们?” “准确来说杀死王将是风间琉璃的执念,相比起来我更希望和哥哥回到过去的生活。”源稚女流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六本木北塔楼的餐厅,三人隔着餐桌分坐两侧。 一边是自称源稚女的少年,另一边是绘梨衣和许朝歌。 “既然你已经是刘扶南的合作对象了,这种事情那你应该去找刘扶南,他掌握的信息最多,用信息换来的人力资源也最多,现在我们都听他的分工安排。”许朝歌在餐纸上写下回答。 “王将是阴谋家,橘政宗是阴谋家,刘扶南也是。他们没什么不同,我不能指望一个阴谋家去杀死另一个阴谋家。”源稚女将手中剥好的虾仁放进绘梨衣的盘中,“阴谋家只会因为利益杀死别人。和刘扶南的交易很愉快,哥哥已经开始洗刷我的清白。但遗憾的是刘扶南的目标是白王圣骸,我付不起比这更大的利益。” “所以你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我们。”许朝歌笔锋凌厉。 “不是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你们。”源稚女说,“你一直都是首选,因为足够强大。” “那么你能支付给我什么?” 一份极其熟悉的报告书被源稚女从桌面上推到了许朝歌面前。 “风间琉璃给刘扶南送去了一份音频,你们应该知道。”源稚女说。 许朝歌点点头,掏出手机放在桌面上开始播放,响起的声音正是源稚生与橘政宗当时在源氏重工ξ层的对话,关于1991年北极圈内黑天鹅港的往事。 毕竟想要让上杉越假装故人去诈一诈橘政宗,这一条信息算是至关重要。 因此刘扶南并没有向他们隐瞒资料,而是直接将音频传输给了几人一人一份。 “刘扶南投桃报李地告诉了我上杉绘梨衣的真实身份,她是蛇歧八家上代皇的女儿。但可惜的是我那愚蠢的哥哥并不知道这一点,而是听信了橘政宗的谎言,真的认为绘梨衣是橘政宗他的女儿。”源稚女讽刺地轻笑。 确实,只要两相映证,那么就很容易知道,说绘梨衣是自己女儿,自己舍不得她被龙血侵蚀死,才放任猛鬼众和王将活下去……根本就是屁话。 橘政宗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 可惜的是源稚生并不知道这一点,如果没有亲眼见到上杉越的话,哪怕出具亲子鉴定报告对他而言也毫无说服力,毕竟在这个时代,只要有电脑和打印机大可以伪造。 所以刘扶南的计划并没有改变,只要约出了橘政宗与上杉越见面,只要源稚生在怀疑之下亲自前往,介时上杉越撕下面具、展露皇血气势、最后拍出亲子鉴定报告,三连击下来将完成对橘政宗的绝杀。 哪怕数十年形成的深厚情谊不至于一击即碎,但橘政宗在源稚生心中经营维护多年的地位绝对会被重创。 “橘政宗在音频里说,我和哥哥都是人造胚胎,父本是来自日本蛇歧八家的上代皇。那么按照推测我和绘梨衣不就是兄妹了吗?” 源稚女又给绘梨衣剥好了几只虾仁,全部堆到她的盘中。 “所以我用刘扶南提供的毛发,也去做了一份亲子鉴定。”他冲着桌上的报告书努努嘴,示意许朝歌打开过目。 “结果是父子关系。” 父亲,上杉越。 儿子,源稚女。 “猜测没有错,绘梨衣确实是我的妹妹。” 源稚女偏转过视线望着桌对面的上杉绘梨衣,一双翦水秋瞳中怜惜悲伤惆怅皆有。 而被注视的绘梨衣没有搭理源稚女的意思,她嗷呜两三口就吃完了虾仁,扯了扯许朝歌的袖子静静地看着他。 许朝歌面无表情地眨眼,绘梨衣也眨眨眼,眼睛里有无声的笑意。 “不够。”许朝歌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拒绝了源稚女抛出的橄榄枝,“你们是不是兄妹,和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没有直接关系。” 关于这一点,许朝歌确实没有满天要价。 只要掌握橘政宗当时的音频,还有上杉越这位上代的皇血继承者亲自出面,二者放在一处那么橘政宗的谎言就算坐实了。 相比之下源稚女的这份亲子鉴定报告只有锦上添花的作用,还远远算不上雪中送炭。 “别着急,我还有一个故事。”源稚女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冰块,轻笑着说,“关于沉没在日本海的那艘破冰船。”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神葬所 “既然你听过了橘政宗讲述的音频,那么这个故事就要从橘政宗前来日本所搭乘的那艘破冰船说起。” 源稚女说着从口袋中掏出几张陈年老照片递给了许朝歌,拍摄照片的摄影师以一个大仰角记录着船坞中破冰船的狰狞威严。 如果许朝歌足够了解人类航海历史的话,那么他会知道这些照片的主角是在舰船发展中绕不开的一位。 全世界第一艘核动力破冰船,横跨半个多世纪甚至时至今日依旧服役在列,列宁号。 “在橘政宗的原话中关于那艘船的信息很少,甚至连船名都没有提到。我此前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是艘航行在北极圈内的破冰船,并且在距离东京一百公里的地方带着古龙胚胎被橘政宗亲手沉进了海中。这是个极其微妙的地点,如今在那里蛇岐八家的海上作业平台须弥座正昼夜不停息地工作。” 许朝歌想了想,接着落笔:“我猜须弥座应当是在橘政宗大力支持下修建的。” “是的,当时他给出的理由一方面考虑的是经济,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寻找神葬所,当然在家族的老人眼中后者比前者重要得多。神、或者是送入海中的古龙胚胎?橘政宗的真实目的只有他自己清楚。”源稚女指间耷拉着一支七星绿薄荷摸过火机准备点燃。 许朝歌轻轻在绘梨衣的一侧桌面上拍了拍,正埋头对付着食物的绘梨衣闻声抬头,望着许朝歌的眼神空灵而疑惑,两侧脸颊鼓鼓囔囔的像是积食的仓鼠,片刻之后疑惑变成了恍然。 她从自己的冰淇淋杯中挖起了一大勺放进许朝歌碗中。 目睹这一切,源稚女的面上则是流露出一抹讶然之后的歉意,他夹着没有点燃的香烟冲着两人轻笑:“看得出来绘梨衣很喜欢你,至少值得一根棒棒糖了。” “谁给她糖吃她就和谁玩?” “不,不是说一根棒棒糖就可以收买绘梨衣,我的意思是,她现在如果有两根棒棒糖的话会很开心地分给你一根。” 许朝歌淡淡地笑,挖起一勺冰淇淋球抿进了口中,笔下凌厉地勾画作为回答:“继续说你的故事吧。” “好的,神葬所。” 柔和七星这种香烟在恺撒眼中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女士香烟,而比起哥哥青睐的蓝风包装,绿薄荷的风格更加素淡。配上源稚女此刻未施脂粉而显得清浅缱绻的眉眼,仿佛是艺伎在慵懒地吟诗。 《五代河山风月》 但吐露的却是蛇岐八家血腥又秘而不宣的历史。 “神葬所和现在处于各方势力博弈旋涡中心的藏骸之井不同。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藏骸之井在哪里,史学家们只能根据神话传说中的吉光片羽推测。那是一口联通两界的井,一端是寒水之海一端是烈焰之海,上半截是寒水而下半截是烈海,伊邪那岐用紫色的麻布包裹了圣骸,再用黄金的绳子捆扎,潜到寒水之海的底部把圣骸投入井中,最后使用一块沉重的玄武岩覆盖了井口。无数人前赴后继想要重新挖出圣骸,围绕着这口井上演了无数血泪悲欢……现在蛇岐八家满日本挖洞的借鉴之一就有这一段神话描述。” 他话锋一转:“但关于神葬所的描述却清晰得多。如果你了解日本历史的话除了高天原中的三贵神之外,还有绕不开的就是八岐大蛇,这是日本神话中的第一恶兽也是最强恶兽,在祂尾部发现的天丛云也是日本的极锐之剑。” “据我所知三贵神是极为强大的混血种,但八岐大蛇是什么?死侍甚至是纯血龙族本体都远远没有神话描述中八岐大蛇般巨大。”许朝歌追问。 “是的,按照现代生物学理论来说本不该存在这种八个蛇首能够填满八个山谷的怪物,因为体积只要稍微增加一点那么质量将会以立方形式增加,所以八岐大蛇的血肉应该会压垮祂的骨头。但祂就是出现了,摧山崩石血瞳烧日将死亡和瘟疫播撒向人间…… 但八岐大蛇其实就是创造了三贵神的伊邪那岐自己。白王是龙族的大祭司,祂所持有的精神权柄在全盛时期可以轻易操控众生,即便只是从本体上拆解下来的一块骨头依旧充斥着无比的蛊惑。” “所以后来伊邪那岐的精神被蛊惑了?”许朝歌问。 “也许是沦为了白王的奴隶,也许只是单纯在垂垂老矣的时候太过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想死。真正原因谁知道呢?”源稚女挑眉轻笑,笑声充满了对自己祖宗的不敬乃至讥讽,“总之他挖出了圣骸与之融合成了第一代八岐大蛇,被自己曾经训斥的后代须佐之男用美酒灌醉后杀死,连尸骸被献给了自己的另一位后代天照命。” “你刚才说的是第一代。”许朝歌抓住了源稚女谈话间的关键词。 源稚女颔首肯定了许朝歌的强调:“第二代八岐大蛇则是须佐之男。说起来这还真是个冤冤相报无从了结的怪圈。在祂杀死八岐大蛇时,圣骸如同寄生虫一样趁机更换了宿主。后来圣骸在高天原重生,为了封锁这一切,作为当时日本最初也是最强混血种的天照月渎两位以性命为代价释放了一道究极言灵,言灵的伟力将高天原与本土分割并送入了深海之中。” 许朝歌沉默着消化源稚女所讲述的信息,关于这一点他想到了刘扶南所说的,从远古时代传承下来的古籍中曾经记载,在海上发生过毁天灭地的地震与海啸。 想必说的就是天照月渎联手埋葬由须佐之男化身而成的八岐大蛇了。 “所以高天原既是至高无上的神殿,也是神的陵墓。蛇岐八家明确知道神葬所在深海中所以才会投入大量心血架设须弥座这种平台去寻找。”源稚女进行了总结,关于神葬所的讲述告一段落。 但许朝歌皱眉不解:“按照你的故事,白王圣骸应该在海中的神葬所内,孕育而出神的胚胎也在那里。所有人为什么要孜孜不倦地去寻找藏骸之井。”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的。但神的胚胎在古龙血的浇灌下已经苏醒了,这就是我所要说的故事第二部分了。”源稚女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桌面的照片上叩落发出哒哒声响。 第一百六十章 刺杀 “在橘政宗对哥哥的讲述里,关于破冰船的信息只随口提到了一句。因此我不清楚橘政宗搭乘的破冰船到底是哪一艘,但考虑他说研究基地在北极圈内,而北冰洋航线上最著名的破冰船是列宁号。”源稚女指着老照片中的破冰船说,“就是像这艘一样。” 1959年,全世界第一艘核动力破冰船列宁号开始了它的首航。随后在三十年间,前苏联的破冰船舰队陆续扩编至一整个舰队。俄罗斯在苏联解体后继承了这份遗产,舰队当中最著名也是最早下水的那一艘,甚至目前都还在海上服役。 “和钢铁洪流一样,独一无二的核动力破冰船是苏联彪炳功绩的注脚之一,在这方面列宁号下水的时间甚至领先全世界两年。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对世界隐瞒破冰船的数量。这一队舰队仅仅在1967年入港进行过维修,除此之外它们几乎不间断地航行在大海上。如果有人故意遮掩的话,在这种高强度的调遣中很难锁定当中某一艘破冰船的行踪,就像静默在远洋中的核潜艇。但转机出现在1989年,那一年因为切尔诺贝利事件的影响,军队中所有涉及到核动力的船只必须全部暂停服役接受彻底检查。” 说到这里,源稚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说来讽刺也现实,巨人陨落之后他的尸骸有了价格。我找人买到了当年的船只检修档案—结果是少了一艘,解密后的调令显示这艘船每年都专门为北极圈内的某个研究所提供补给。所以这艘列宁号破冰船大概率是携带着古龙胚胎,被橘政宗亲手沉进在了日本海里,沉没的位置正是蛇岐八家架设的海上作业平台须弥座昼夜不停探索的地方。” “所以呢?”许朝歌不置可否地在餐巾上画出一个巨大的问号,到目前位置他依旧不太明白源稚女为什么云遮雾绕地开始说起核动力破冰船的历史。 “橘政宗说他是克格勃的邦达列夫少校,而听他的意思猛鬼众的王将是黑天鹅港某位的研究员、甚至就是从事龙族血统研究的赫尔佐格。现在就连克格勃都解散了,如果时间足够的话我可以挖出这两个名字背后的信息。但目前时间稍微仓促了一些,我搜集到的线索很少,大多都是直接砸钱在黑市上能买到的。”(注1) “就像那份船只检修档案?” “是的,看上去那份档案没什么要紧的,甚至卖家都不放在心上。但是在那份检修档案中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源稚女轻声说,“列宁号是一艘核动力破冰船,开动这艘船意味着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提供密码发动引擎,引擎密码一般掌握在船长、航线终点处机构最高领导人、还有负责海事管理的官方机构手中。第二条则简单粗暴得多,只需要直接打开核动力舱室进行手动操作。” “但当中的三个反应堆都被一个特制的盖子密封,而且永远不能打开。”他从照片上移开视线,抬头静静地凝视着许朝歌,“还记得邦达列夫是在什么地方杀死赫尔佐格的吗?” 许朝歌点开了音频,亮起的手机中传来橘政宗低沉沧桑的声音“……我率先开枪杀死了赫尔佐格独享他的成果,带着你们还有古龙胚胎前往日本……”(注2) “是啊,按照他的说法在登上这艘前往日本的破冰船之前赫尔佐格就已经被邦达列夫开枪杀死了。那么是谁提供了发动这艘破冰船的密码呢?” “赫尔佐格可能有密码,也可能没有。但如果赫尔佐格都没有的话,我不觉得一位新加入克格勃的特工会有权限得到密码。”源稚女悠长而沉重地喘息,喉咙中翻滚着渗人的笑声,仿佛有噬人的恶鬼正在他体内中苏醒,“你可以当作这只是一个猜想。真实的可能性有千百种,比如赫尔佐格把破冰船密码记在了自己的笔记上,比如列宁号的船长对炸毁的黑天鹅港毫不知情或者他也是邦达列夫一派的,又比如他根本乘坐的不是列宁号,现在这艘船正漂流在北冰洋的某个角落当中。” “你觉得活下来的不是邦达列夫而是赫尔佐格,进行人体死侍化实验的王将是赫尔佐格,橘政宗也是赫尔佐格。”许朝歌在纸上写下这行字,随手将当中的“橘政宗”和“赫尔佐格”两两圈好后连在一起。 “可是这种推测根本不能当成证据。”他回答。 “是的,我知道这根本不能当成证据。”源稚女将手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点燃的那根香烟塞进了口中猛然咬碎,他的表情显出和初见时截然不同的冰冷坚决,仿佛在咀嚼吞咽着钢铁,“在和刘扶南合作的过程中,他教会我的一种行事风格我很喜欢。” “什么?” “先射箭再画靶。”源稚女冲着许朝歌森然一笑,咧开的唇齿之间沾满了烟草残渣,“刘扶南夺取白王圣骸的过程中,需要把橘政宗打成恶人好以此来拉拢其他人,那么他就会不论证据想方设法把橘政宗变成恶人。既然我想要杀死王将,那我自然也需要不顾一切。” “所以你是想杀了橘政宗试一试?”许朝歌恍然大悟。 “他和王将同样出现并活跃在同一时期,他说自己是绘梨衣父亲其实并不是,蛇岐八家中有地位很高的内鬼帮助王将制作影舞者……”源稚女细数着橘政宗的所有疑点。 “如果杀错了呢?”许朝歌问。 “那就杀错了。”源稚女满不在乎地狂笑,“别忘了我现在的立场是猛鬼众的龙王。对恶鬼而言,杀死蛇岐八家的大家主怎么都算大功一件吧。” “那你随时可以自己去干。定位橘政宗的行踪,引开源稚生等守卫力量,然后刺杀。”许朝歌皱眉反驳,“又何必找我合作呢?” “正是因为没有办法达成前两者啊。”源稚女说,“橘政宗从来深入简出,近来对他而言最危险的一次行动是带着风魔家主参加一场经济峰会。何况,既然我因为王将和橘政宗是同一人而去选择杀死橘政宗,那么谁知道橘政宗不会同样是一具影武者呢?” “我需要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许朝歌沉默地思忖了片刻,转头将一张纸条给绘梨衣看。 “你就觉得橘政宗是什么样的人?” “严厉的大叔叔。” “绘梨衣喜欢他吗?” “喜欢?” “就是想和他一起游戏去游乐园去逛街吃饭。” “不想。” “好吧,那就让我们试一试。”许朝歌转向源稚女伸出了纸条,“源稚女?应该还是风间琉璃吧——合作愉快。” 第一百六十一章 医嘱 晚上七点半。 雨水,下了一整个白天的暴雨愈演越烈,没有给人松懈喘息的意思。 侍立一旁的夜叉同样不敢有任何懈怠,身上的黑西装被鼓囊的肌肉撑得笔挺。 十多个小时之前少主突然动用了本家下属情报机构的全部资源,要求调查两个目标。 为此本就重任在肩的辉夜姬甚至匀出了一部分算力帮忙。 目标并非日本人,分别是前苏联的克格勃特工,邦达列夫少校。 还有北极圈内黑天鹅港的研究所领导,赫尔佐格博士。 时间是1991年之前。 人物、地点、时间三要素全部具备,源稚生提供的信息已经是指名道姓了,按照这种力度别说挖出今天首相穿什么颜色的内裤,直接把内裤呈上去也不是不能做到。 所以夜叉得到的信息很多,汇总上去之后足足有数百张a4纸。 夜叉自己也粗略翻阅过一遍,但以他粗犷的性子委实没有从中看出什么门道来,只能大概了解到这是一家生物研究所,藏得很深。 再结合少主的身份,研究对象很可能是纯血龙族。 纸张翻过一页页发出刷刷声响。 源稚生保持着沉默,于是夜叉也只能跟着沉默。房间中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冷而干的坚冰,重重地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只能尽力吞咽着口腔中干涩的唾沫。 “龙。龙。龙?”源稚生的手指落在了最后一页,他眼帘低垂,口中含糊地重复着某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老爹恢复得怎么样?”他合上档案转头向夜叉询问。 “只是小伤而已,医生说抹点膏药缠圈绷带就行了,如果没有绷带的话甚至用ok绷也可以。”夜叉一五一十如实禀报。 外人只知道大家主和少主在绘梨衣小姐的房间中待了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大家主喉咙上多了一道堪堪出血的伤口。 夜叉后来受命去收拾残局的时候在地上发现了打碎的酒瓶和沾血的碎瓷片,还有碾碎的烟头。 想来在房间中发生的故事要费很多的酒和烟,那就是往事了。 手底下有人议论说是身为执行局局长的少主对大家主施以惩戒,如果不是少主留了手的话大家主已经死了,不知道犯下了何等的罪孽才要承受封喉一刀。 无防盗 听到这话的夜叉转身就来回抡了那小子十几个耳光,用脚踩着他的脑袋逼着对方把自己扇飞出来的牙齿吞进去。 不过甩着抽得生疼的手掌的时候,夜叉心底觉着这话说得挺对的。 这个位置很凶险,现在没多一寸的话医生说和一般的皮外伤也没太大区别,以本家混血种的平均血统过不了多久都能自己痊愈。 但如果真的多了那一寸呢,本家大概已经是人人身穿黑衣正在服丧了吧。 甚至他比多嘴的那家伙想得更深了一层,少主是执行局局长,执行局是斩鬼的地方…… 夜叉轻轻打了个哆嗦,收敛了心神专注等待着源稚生的命令。 “医嘱呢?” “医嘱……”夜叉说,“医生没有给出医嘱—作息规律、注意忌口、不要让伤口沾到水?” “医嘱是卧床静养。”源稚生的语气平稳却压抑,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他素日里拔刀在手时摆开的剑道起手式。 作为家臣夜叉和乌鸦两人自然也充当过源稚生的陪练。 在手握木剑互相见礼的时候源稚生用的就是这种语气。 中正、杀机四溢、避无可避。 “就一个星期吧,医嘱的时间。” 一生精于斩鬼的源稚生自然不是什么医师苗子,他对现代医学最了解的阶段就是为了帮风间琉璃翻案的这段时间。 但现在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姿态下达了对橘政宗的医嘱。 深谙日本极道文化的夜叉对此自然不会陌生,在心底不禁暗自咋舌,想着是不是少主想要发扬日本文化中“下克上”的传统,逼宫软禁大家主自己上位大权独揽?但少主这么多年以来的心愿不是一直都是等到斩尽本家恶鬼之后就去法国天体海滩上卖防晒油吗? 他甚至平常都有认真研究各款防晒油的香味、透光度和性价比。 “如果大家主想出来呢?”夜叉应声之后酝酿了片刻,还是斗胆多问了一句。 在源稚生这一声令下之后,自己身为与之休戚与共的家臣,肯定是要秣马厉兵等待跟随少主成就大事。不过在此之前如何对待大家主的尺度不能不把握好,毕竟那是少主的老爹。 “那就让他出来吧。”源稚生叹了口气,眉宇间沉郁的神色缓和了不少,“多让些人跟着他吧,毕竟受了伤年纪也不小了。” “过了很久了,你们有绘梨衣的消息吗?”他转而换了个话题问,“我放出去的网络悬赏怎么样了?” “搜索范围已经从新宿区扩展到了周边数十个区划,但相较于东京的人口来说本家投入的数千人太少了。”夜叉回答。 “线上呢,我不是发出了悬赏发动全东京人口进行巫女搜索吗?”源稚生皱着眉头追问。 “现在那个贴子已经被顶成了网络热门话题,辉夜姬依旧在时刻注意那个话题,但还是没有发现。”夜叉小声地建议,“其实如果小姐对这次离家出走早有谋划的话,那在消失在我们视线的半个小时之内就有可能已经完成了换装,这种活动的实际意义并不大……我们要不要在道上发布悬红,真正的悬红。” 源稚生略带诧异地望了自己手底下的这位家臣一眼,在他的印象里相比起已经死去的乌鸦,夜叉是十足的莽夫。 但现在看起来自己吩咐的事情他都完成得非常出色。 也是,能够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日本极道上混得风生水起,从若头一路得到家族赐予的纹身成为自己的家臣。单单靠着不算优秀的血统是做不到的。 更多的是那股身穿炸药包单刀赴宴还和仇人们在席间谈笑风生的锋锐之意。 有这股意志的又怎么会是莽夫呢,夜叉更像是因为以前在身边永远站着能让自己埋头往前莽就完事的同伴,所以他可以不用脑子做事。 现在那个人不在了,夜叉也如期望中的那样顺利成长了。 可是自己呢? 源稚生没有答案。 他视线落在夜叉微微躬起的背上,轻轻点头。 “辉夜姬,向全东京的各大组织帮派发送悬红,金额十亿。但如果有人伤害到了绘梨衣,那么他的性命就值十亿!” 主机运转的声音响起,掌控着蛇岐八家上下的辉夜姬忠实地贯彻了源稚生的意志。 无数信息流飞向东京各处。 房门没有敲响就被猛然推开了,走廊上的狂风紧跟着灌入,吹起桌上的档案发出飒飒声响。 “一分钟之前,我们在网上发现绘梨衣小姐的行踪了。”束起高马尾的矢吹樱手上端着一台电脑,电脑上是一张放大到占满整个屏幕的照片。 照片中穿着小黑裙的少女正和少年一起,在流光幻影之间挥舞着手中的仙女棒。 第一百六十二章 潜入源氏重工 “ok,许朝歌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五分钟之前源稚生乘坐那辆悍马从源氏重工离开。” 旋转着的水轮机搅动着水流发出悠长的嗡鸣。 在巨大的扇叶旁,身穿执行局风衣的恺撒和楚子航收起了联络的手机,从现在开始两人将进入静默。 “从google上能够搜索到的信息就到此为止了。”楚子航注视着在前方探路的恺撒轻声提醒,“从现在开始需要用到门阀提供的地图了。” “地图显示水轮机过去我们需要穿过一段不锈钢涵道,再通过那些直径几十米的竖管滑下去,之后就会来到蛇岐八家的地下区域,之后搭乘电梯可以离开红色区域,经过白色的办公区上到蓝色部分。”恺撒在一天之内背出了整幅建筑图纸。 “如果他们在入口处放置了复数名守卫,监视的视线可以很轻易地锁死所有角落,如果没有类似‘冥照’这种言灵的帮助我们几乎没有机会潜入。”楚子航同样对那些图纸了如指掌。 “你们不是有句老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恺撒没有动摇,一马当先翻过了停止运转的水轮机。 楚子航沉默地跟上,两人按照预料之中地通过既定路线摸到了红色区域边缘,躲藏在管道的阴影中向更远处张望。 果然如两人所推测的一样,在直径十二米的管道中停泊着流线型的潜水艇,数台吊车和机械臂正在从潜艇上卸下一些合抱粗细、长约两米的金属罐。 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暴徒封锁了整个卸货现场,他们手持柯尔特出产的“眼镜王蛇”或者史密斯·维森公司的m500转轮手枪,更有甚者双手端着乌兹冲锋枪戒备。 而唯一通向电梯的入口是他们身后,楼梯上的气密门。 真相大白了,蛇岐八家果然是把这条沟通东京湾的下水管网改造成了一条私人航线,他们可以通过这条航线肆无忌惮地运输违禁物品,源氏重工底下的红色区域就是船坞。 在他们的运作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 恺撒用手肘捅了捅楚子航,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都是向潜艇运输的货物示意。 显而易见,是那些金属罐的危险程度使得整个地下区域变成了血腥的红色。 但那些金属罐中装着什么才能够当得起图纸上标红待遇呢? 禁药、龙族文明遗物、甚至是纯血龙族的尸骸? 只有打开后才知道答案。 但除去强攻之外现在看起来没有其他获取答案的手段。 恺撒向楚子航比出了几个战术手势,楚子航摇了摇头否定了恺撒的提议。 作为二人小队队长的恺撒在搜寻死角无果后试图强攻,表示自己可以先手解决最左边的五个,让楚子航负责右边三个。 但即便如此船坞内至少还有不知深浅的其他布置以及数十名持枪暴徒。 他们不是许白帝这种身负夸张自愈能力的超级混血种,小口径枪械对恺撒两人而言依旧是足以致死的威胁。 何况不管是眼镜王蛇和m500这两款枪械,与其说是手枪,不如说是一枪足以放倒一头牛的转轮手炮。 意外就发生在两人正僵持的关头。 整个地下船坞忽然刺耳的蜂鸣,警报器噪作之下让恺撒下意识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 但很快他们意识到警报的对象另有其人。 迅速的商讨之后,超过半数守卫收起枪械匆匆离开了船坞,剩下几人需要监视的范围瞬间拉大,甚至因为还不熟悉自己的区域而空出了不少的死角。 恺撒手指在空中虚划过,在他卓绝的战术素养洞察之下,原本致密的监视如今显得错漏百出,这些守卫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需要有人去专门看守那扇气密门。 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去深究为什么源氏重工会突然发出警报。 恺撒和楚子航轻巧地从守卫视线的死角处穿越,经过旋梯上到维修通道几步就进入了气密门。 门内的景象一如迷宫。 头顶上是明晃晃的白灯,两侧都是锈红色的墙壁,墙壁上安装着呼啸不停的换气扇但是没有窗户,只在某些分岔路口有白色油漆写着路标指引。 当然是日文路标,两人谁也看不懂。如果没有提前背熟地图的话,他们现在就像钻入了迷宫中的无头苍蝇。 “左右左右。”恺撒在口中默念着接下来通向电梯的分岔口拐向,他一边领头一边扫了身后楚子航一眼,“我还以为你会顺口接上一句baba。” “那是什么?”楚子航拎着村雨殿后,面对恺撒突如其来的游戏梗他有些接不上话。 “你没有玩过小霸王上的《魂斗罗》吗?我还以为那是你们这一代天朝年轻人绕不过去的一个年代标。”恺撒低声回道,“现在看起来你好像也是没有童年的家伙。” “这么说你玩过?” “我也没玩过,我的童年都用来挥舞狄克推多了。我是听诺诺提起过,她向我吹嘘说自己一身打电动的高超本领都是从小霸王开始的……但我觉得不像。” “怎么看出来不像的?你和她打电动应该打不过她吧。” “因为她和我在网上聊天的时候打字很慢,虽然我自己也没打过,但听人说打电动的先决条件不应该是出类拔萃的手速吗?” 楚子航微微顿了顿,开口回答:“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但不一定正确—她是不想和你聊得太火热呢?” “靠!这是怎么回事!”恺撒狠狠一拳锤在墙壁上的电梯金属门上,也不知道是在吐槽楚子航的冷冷一刀,还是在埋怨面前这没有按钮的电梯,“理工男,该你了。” 对于源氏重工这种蛇岐八家的大本营重地而言,不需要刷权限卡就可以使用电梯才奇怪。 “早该想到的。”楚子航用战术匕首撬开了电梯刷卡区域的盖板,眯着眼打量了当中线路片刻,剪断了当中的某条电线之后,最后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白卡刷过一遍。 电梯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认出电路图应该是初中物理必修课。”楚子航收起瞒天过海的白卡说,“但光会看电路图没有用,门阀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够绕过蛇歧八家权限的东西?” “谁知道呢?”恺撒耸了耸肩,率先迈入了空荡荡的货梯内。 第一百六十三章 水箱死侍 楚子航和恺撒站在电梯中显得空落落的。 不说和cbd办公楼中的电梯相比,源氏重工底下区域的这架电梯比起通常沃尔玛商超中的电梯来说都大得出奇,一般只有在仓储物流中才会用到。 如果不是要搬运一支军队,什么样的货物才需要这种规模的电梯? 电梯中没有按钮也没有数字显示楼层的地方,刷了白卡之后,电梯会把恺撒他们带向他们应该去的地方—那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电梯门缓缓合拢,又是一声叮咚声响,成功接到乘客的电梯轻轻震动,即将出发。 “你说白卡会带我们去到哪层?二十一层,还是……” 正在说话的恺撒突然顿住了,剩下的半截话卡在口中吐不出去。 他们没有和预想中的一样向上行驶,身体熟悉的失重感在提醒他,已经身处地下的电梯居然还在向下运动,仿佛一头坠入无底深渊。 在源氏重工的底部,比地下船坞铁穹神殿更深的地方,还存在着另一方连门阀地图上都没有标明的隐秘区域! 如果头顶区域就已经是危险的血红,那么现在这里是什么颜色? 恺撒和楚子航交换了个眼神,此刻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极度的惊骇,随后两人背抵背靠在一起,防备着空旷电梯四周可能到来的危险。 但电梯一路平稳落地。 只是这一次,电梯门没有发出到站的脆响,而是在无声地打开后久久停留在原地,就像是在发出邀请。 门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吞没了一切,如果站在黑暗中环顾四周只能看到电梯指示灯发出的如血深红,黑暗中传来换气扇的轻响,像是嗜血猛兽发出的喘息。 楚子航卸下美瞳拔出了村雨,恺撒双手摁住黄金沙鹰的枪柄。 在明亮灯光与黑暗的分界线处,两双恍若流金的眼瞳亮起。 其实在这种陌生且黑暗的地方率先点亮黄金瞳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氙气大灯般的光芒会给敌人袭击的明确目标。 但只有点燃龙血的混血种才算是真正的混血种,没有实力的话躲起来是没有用的,何况电梯抵达后洞开的大门,就已经宣告有不速之客来此。 恺撒的领域迅速撑开,透明的镰鼬毫无畏惧地扑入黑暗中,将所有动静尽数带回。 只要有恺撒在,镰鼬能够完美地避免可能到来的偷袭。 “水流的声音,还有机械在工作。”恺撒侧耳聆听着镰鼬从黑暗中带回来的信息说,“要出去吗……等等。” 他伸手拦住了准备踏出电梯的楚子航,如同大理石雕般的脸上此刻露出一抹跳动的狰狞:“水中传来了心跳。很多心跳。远超常人的心跳。它们在尖啸。” 在卡塞尔学院的教育中,远超常人的心跳只可能是在激斗中的混血种或者龙类压种。 现在黑暗中很平静,那些心跳又在水里。 “龙族亚种,还是死侍?”楚子航卷起风衣下摆擦拭着村雨刀刃说,“你说过王将的影舞者有很明显的死侍化迹象。” “老实说我有点烦了。”恺撒退出了装着弗丽嘉子弹的弹夹,转而推入填满了汞核心破甲子弹的弹夹。 他轻轻地呼吸换气说:“从门阀提供的地图开始,到突然响起的警报声引开蛇岐八家守卫,然后是白卡将我们送进这个比地下船坞还深的地方。好像一直有什么东西暗搓搓地躲在背后算计我们。” “不是从门阀的地图开始,是我们现在只能追溯到这里。”楚子航纠正了恺撒的说法,“别忘了,来到日本、知道白王圣骸的存在、还是潜入源氏重工……我们全部都是门阀的引导下才得知这一切。” “但我觉得不像是门阀干的。”恺撒皱了皱眉,并不认同是门阀在操纵这一切的观点,“他们要是有这种随意出入源氏重工洞察蛇岐八家秘密的能量,早就拿下白王圣骸了。” “没有答案。”楚子航沉默了片刻,说,“除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之外,我们还有一句老话,既来之,则安之。” “那就去看看这人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吧。”恺撒跟随着镰鼬的指引,颔首踏入了黑暗中。 电梯门合上后离开,最后一丝能够照亮的光芒也消逝了。 恺撒和楚子航没有打开手电,他们在腰身间拴着一根牵引绳,完全由恺撒的镰鼬引路。 直到他们触摸到了一面冰凉的高墙。 “心跳在水中很深的地方。可以开灯。” 并不是想像中贴了瓷砖的高墙,而是一面七八米高的强化玻璃,借着手电筒的灯光楚子航将手指贴在玻璃上,根据倒影之间的距离估算玻璃的厚度大概有半米以上。 玻璃一路围成了巨大的蓄水箱,即便水体清体,但在黑暗中只有一束手电筒灯光照射的情况下依旧显得深邃幽暗。现在不用借助镰鼬恺撒也能听到远处机械的声音,想来应该是换水的装置。 如果蓄水箱里面游弋着各类海洋生物的话,那完全就是一座水族馆。 但可惜,没有谁能够坦然地欣赏生活在这里的生物。 “它们来了。”恺撒低声提醒。 水流忽然搅动起来,似乎楚子航手中亮起的灯光给水中未知生物提供了目标。 “有尾生物。”楚子航凝视着水中的涡旋轻声说。 恺撒没有回答,在他耳膜上那些心跳简直如同轰鸣的泵站。 不是一头,而是一大群水中生物成群结队都被吸引过来。 离得近了,能够清楚地看到它们脸孔苍白,虽然五官依旧保有人类的特征,但那几乎贯穿了整张脸的裂缝、还有脸颊两侧细密的鳞片,无一不在提醒它们真正的身份。 “蛇形死侍。”楚子航将手电筒扔给恺撒,用相机拍下了面前这些长着长尾和鳞甲的生物。 光源更迭,更多的死侍游向恺撒,它们仅剩的人脸顶在玻璃墙上,生长出的利爪和尖牙在强化玻璃上徒劳地攀咬着,试图把面前新鲜的血肉吞吃下肚。 “橘政宗和王将在做一样的事。”恺撒熄灭了灯光轻声喃喃。 “刘扶南猜对了,他们就是一体两面。”楚子航收起相机说,“如果没有那份亲子鉴定报告,他也许还能继续像音频里那样哄骗源稚生。说自己是作为一个父亲,为了解决上杉绘梨衣的血统问题而不得不逆向研究死侍。” “但他不是绘梨衣的父亲,上杉越才是。” “前提是能够让源稚生看到鉴定报告和这些照片。”恺撒叹了口气,抬起手中的沙鹰锁定了黑暗中的某个方位。 在那里,此前忽然宁静的地方响起了律动的心跳。 “是的,恺撒君说得没错,前提是他能看到。”黑暗中响起沙哑的笑声,随后是阵阵凄厉梆子声。 第一百六十四章 荧光歌舞 六本木hills,五十二楼。 透过不时掀起的黑幕偶尔一撇,能够看到场中许多伴着音乐节奏摇摆不停的荧光火柴人。 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些布灵布灵浑身闪闪发光的火柴人并非4399小游戏入侵现实,其实是在黑暗中穿戴上了led灯条服的顾客。 这是六本木hills中的一家荧光歌舞厅,主打的特色是看不见人脸,让歌舞回归本质。 “想去玩那个。”绘梨衣指了指荧光歌舞厅入口,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确。 许朝歌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放出消息已经过了快十分钟。 根据开车速度推算源稚生和蛇岐八家的追兵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甚至附近的下属成员随时可能封锁整座大楼,按照道理来说两人现在应该趁着电梯还能用去停车场发动刘扶南提供的接应车辆…… “不可以吗?”绘梨衣看着犹豫的许朝歌,舔着冰淇淋的小脑袋歪了歪,她竖起了小本本,“唱的是《青空》,好可惜哦。” 他仔细去听,果然现在歌舞厅中正播放的是动画《air》的片尾曲《青空》,说是唱的亲情但歌词怎么看都像是怀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绘梨衣你很喜欢这首歌吗?” “因为想和歌词里唱的那样,去田野和海边玩,想在泥巴里打滚。” “只有猪才会在泥巴里打滚吧。” “当一只猪也很好啊。像《千与千寻》里的猪一样,吃饭睡觉打滚、吃饭睡觉打滚无忧无虑地活着。” “可是猪的命运是长大了就被送到屠宰场杀掉然后被送上餐桌,被千寻救了的猪才能活下来但没有被她拯救的呢?” 两人在绘梨衣的小本本上一句一句地写字对话。 “那就被杀死好了。”红发的少女放下了笔,她静静地踮起脚尖越过人流望着歌舞厅入口,眼神里闪过着憧憬渴望,还有一抹压在眼底也许自己都不明白的顾影神伤。 她最后在本子上写:“其实现在也是一样啊,至少猪在泥潭里打滚的时候很开心吧。” 许朝歌搁笔顿住,望着纸张上的娟秀字迹久久没有回答。 绘梨衣只是单纯但并不愚蠢。 慢慢变得青紫的血管、来来往往面容包在口罩背后的医生、空旷消毒房间里滴滴作响的医疗器械,还有只会从通道口送进来的食物以及玩具。 也许不懂龙血侵蚀的可怕后果,不过她很清楚地知道在自己身上正发生着不好的变化,偶尔接触到本家除哥哥之外的其他人,看过来的眼神也是畏惧颤抖……还有厌恶。 虽然没有“养殖场中的猪是人类的食物、上杉绘梨衣是蛇岐八家的兵器”这种具体的概念,但绘梨衣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自己这种被包裹在强化玻璃后面的人的命运,其实和养殖场里生来就是要长大然后被宰割的猪没什么不同吧。 还真是格外艰难的人生啊。 许朝歌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他伸手绕过了绘梨衣的头发,帮绘梨衣重新固定了昨晚随手折的花枝发簪。 他见上面的花朵已经微黄卷曲了,想顺手把零碎的花瓣撕掉。 绘梨衣抓住了他的手腕摇了摇头,她还是想留下这些残败的花朵。 “既然难得出来一趟,那就去吧。”许朝歌放下手臂,凝视着身旁绘梨衣的眼神,点点头再一次顺从了她。 但这一次并非是因为有什么提前布置或者抱有着其他目的,而是忽然有一瓣莲花凋零落在水面上,在许朝歌心湖中泛起微澜一样对绘梨衣的恻隐……还有怜惜。 “等下跑起来要快。”许朝歌望向绘梨衣的眼神柔软下来,在小本本上最后叮嘱了一句。 虽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绘梨衣收起小本本还是用力地点头。她眯缝着一双琉璃般的双眼微笑,把自己啃到一半的冰淇淋往许朝歌面前递了递,似乎想把这个当作谢礼。 只能说在蛇岐八家对待囚犯的养育方式下,绘梨衣确实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分寸感,完全就像小孩子一样。 也许对小孩子来说,开心地把糖果和玩具分享出去,应该是对朋友最纯粹的喜爱了吧。 “不吃甜的。” 许朝歌摆摆手随意搪塞了绘梨衣的分享,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和风间琉璃扮成的源稚女对话时,一口气吃干净了她分享的大半个冰淇淋球。 他从卖票的大妈手中接过了荧光服,很仔细地寸寸摸了一遍确保当中没有异物可能让绘梨衣受到惊吓。 “小伙子对女朋友很宝贝呀。”大妈随口打趣了一句。 许朝歌指了指两人的喉咙,笑笑算是默认,抖落开衣服帮绘梨衣套上。 能不宝贝吗,这小公主一旦失控整座大厦都得给她弯腰赔礼,这种物理层面上的弯腰不知道钢筋混凝土受不受得住,反正你们大概是受不住。 大妈看懂了许朝歌的手势,胖胖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惋惜:“真可怜,两人年纪轻轻长得都这么好看,结果是一对哑巴。” “拿着这个吧,里面还是有点黑的。不能说话要是走散了都没办法开口求助。”大妈从柜台的抽屉中掏出一条用来防止儿童走失的亲子手环,在许朝歌眼前晃了晃,“不值钱的小玩意,但对你们来说有大用。” “不要。”绘梨衣望着形似手铐的塑料手环,似乎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回忆,嘴巴狠狠地鼓了鼓,反手抓着许朝歌手腕把他往歌舞厅内拖。 “还是拿着吧。” 黑幕落下前,大妈把手环随手往前一抛,许朝歌接住后扣在了自己右手上,不过绘梨衣抓着许朝歌的手臂,怎么都不肯把另一端的手环套在自己手腕。 看着拉拉扯扯消失在歌舞厅门口的两人,大妈揉了揉圆乎乎的脸颊嘟囔了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荧光歌舞厅中。 竖井上方梦幻的光芒如同一条朦胧的银河在梦境中浮动,圆形的灯盏在光芒中轻轻旋转着充当了宇宙中的星球,由于竖井的存在避免了灯光直射,偌大宇宙之下还是充斥着稀薄如雾的黑暗。 无数闪亮的火柴人正在黑暗中跟随着音乐摇摆。 还是唱着那首《青空》,唯美的音乐和迷蒙的光影合于一处,为顾客们提供了最让人放松的环境。 荧光火柴人们肢体舒展,在音乐中有人牵手有人十指相扣,有人亲吻在一起眉眼温柔。 随着牵手相拥或者亲吻,他们身上的荧光灯条彼此连接在一起,看起来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密不可分 “真好。”绘梨衣握着许朝歌的手臂,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银河宇宙,在心底无声地赞美。 她轻轻发力,在无人看到的黑暗中抿着嘴唇轻笑,大胆地拉起许朝歌奔向舞池中央。 第一百六十五章 康康舞 舞池中央是座高于地面一米的圆台,台面上似乎布满了压力传感器,绘梨衣一开始好奇地伸出一只脚轻轻踩在上面,平跟鞋的鞋底随之绽放出璀璨的荧光花朵,在她抬腿离开之后花瓣也随之片片凋谢。 精巧而美丽的舞台设计。 许朝歌能够很轻易地就在脑海中勾画出,当舞者在圆台上起舞时的夺目光影效果。 不过此时的圆台上空无一人,所有的顾客都默契地围绕着圆台轻歌曼舞。其实想登台舞蹈的话没有门槛,但似乎在这里某种默认的潜规则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直到一位勇敢的火柴人在台下围观群众的注目礼下,越众而出一马当先走上了圆台。 火柴人似乎是身穿着一条长裙,因为衣服上除了最基础的手脚和脑袋之外,在胯部位置额外有数十根灯管围成了一圈裙边,如果不是穿着苏格兰裙管风琴手或者女装大佬的话,想必这是一位腿长得惊世骇俗的长腿姑娘了。 虽然不能直接欣赏到她鹤立鸡群的身段,但由两根仿佛生生拉长了半截的灯光条勾勒出的轮廓,就足以让台下观众浮想联翩了。 舞台在她脚下步步生花,借着花朵绽放时散发的微光能够看到她踩着的是一双足足八厘米以上的恨天高,甚至在纤长的鞋跟上同样贴着荧光条,显得十分冷厉。 在这双高跟鞋的加成下,舞台上的火柴人仿佛是号令天下的女皇帝。 她此刻也的确是舞池中的女皇帝。 当她登台之后观众不由自主地敛声,即便在黑暗中看不到她的确切样貌,但丝毫无损那锋芒毕露的惊艳亮相。 女人缓缓高举手臂,抓住了高高掀起的裙边一角。 这个开场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自己握住的并非舞女裙摆而是英王的权杖,飒飒英姿如同高墙般平推过来,连歌舞厅中原本舒缓的轻音乐也为之戛然而止。 紧接着激昂有力的《康康进行曲》从音响中喷薄而出,她应和着旋律随之开始舞蹈,裙摆反复地甩下又抬起,长腿高起高落,鞋跟锋芒冷艳。 通常康康舞只有在排舞乃至群舞时才能产生震撼人心整齐划一的美感,但她的独舞气势甚至足够一人成军。 在舞台上迈出的每一步都精准如手术刀切入,高跟踏落在台面上旋转跳跃,发出不绝于耳的脆响,于是鲜花同样灿烂地开放,连接成一条连绵的花路。花路从舞台中央直指舞台边缘的绘梨衣和许朝歌,散发着荧光的裙骨甩动如浪如潮奔涌而来。 似有还无的花香以及格外凌厉的腿风扑面微寒。 关于康康舞许朝歌是知道的,跳这种舞时歌女们脸上笑容洋溢,抓着绚烂的花裙来回舞动如浪,在花浪底下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 虽然现在一看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红灯区的艳俗表演,但康康舞彰显的其实是肉体十足的诱惑之美也是十足的矫健之美。 可是面前的这一出康康舞何止展示了舞姿的线条与力量,这分明是结阵的战士正在大踏步前进、盾剑相击龙蛇夭矫。 另一边的绘梨衣已经看呆了。 在绘梨衣之前的人生中,她最多只是蒙面远远坐在贵宾室中,陪着其他家主一起观看过古老冗长的能剧和歌舞伎表演。 康康舞这种需要激情伴奏,并且在老一辈眼中有伤风化的舞蹈按道理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她视线中的。 在陡然之间目睹这几近疯狂的炫舞,感受着场内燥热的气氛,此刻台上火柴人举手投足中展露的极盛之美让绘梨衣不禁屏息凝神。 她不自觉地檀口微张为之慑服,手掌还扣在许朝歌手腕上忘了松开。 《康康进行曲》很短,当女人踩在圆台边缘时正好是结尾音符收束,她和着余音最后一脚决然踏空踩下,鞋尖的距离观众只有方寸。 在她身后的舞台上蓦然爆发出铺满视线的电子烟花。 迎合着音乐街拍的掌声停下,歌舞厅中气氛经短暂的凝滞过后仿佛山洪暴发,所有人都为之欢呼呐喊,等到这一舞结束之后,舞台才算正式开场能够被随意使用。 他们纷纷抬腿迈上了圆台尽情歌舞,人群摩肩擦踵脚步踩落,一时之间台上盛开出了繁花朵朵,让人目眩神迷无暇他顾。 而炒热了气氛的女人在欢呼声中,弯腰准确地抓住了舞台边绘梨衣的手臂。 “你为什么不也上台起舞呢?”她轻笑着说。 绘梨衣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张口呐呐着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环境下也没有给她写字回答的条件。 但女人似乎只是随口问问根本不需要回答,她头部的荧光灯条弯了弯似乎是在微笑,紧接着主动脱下了自己的高跟鞋塞到绘梨衣怀中:“乖女孩,这是仙女赐予辛德瑞拉的水晶鞋,穿上它之后你会获得魔力和幸福。” “去跳舞吧。”她举起手臂向台下的绘梨衣和许朝歌挥了挥,拆下衣服上的荧光条随意向台上一抛,失去了照亮的光源之后,整个人如同一滴墨汁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 许朝歌看着视野中的那团黑雾消失并没有阻拦,很熟悉的画面,结合在卡塞尔学院的教学课程来看应该是言灵?冥照。 一开始他都以为是蛇歧八家或者猛鬼众这么快就杀到了,随时准备带着上杉绘梨衣跑路——不是打不赢,是不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打。 但没想到这一名未知身份的混血种居然只是走上舞台来了一段《康康舞》表演。 为什么作为混血种会来到这个歌舞厅热场子? 许朝歌思忖了几分钟没有任何头绪。 这时候,手里捧着高跟鞋的绘梨衣在他眼前挥了挥,荧光手臂带起一片白光,凑近了能清楚地看到她眉眼间有几分局促,更多的还是期待。 她也想踩着面前能够开花的舞台跳舞。 显而易见,被蛇歧八家圈养了这么多年,绘梨衣对外界寻常人来说随处可见的事物一直保有极大的好奇心。 两人今天一路在六本木逛过来,许朝歌需要时刻注意在下个路口会不会把她弄丢。 不过即便弄丢之后,也总能在各种奇奇怪怪的店铺门前找到绘梨衣,她有时候是在假装挑选明信片,有时候是看着墙上的老照片发呆,更多时候只是默默看着店里人来人往。 在把高跟鞋给许朝歌过目之后,她如同偷穿妈妈高跟鞋的小女孩一样,按耐不住总想立刻换上了八厘米的高跟鞋。 但在这方面毫无经验的绘梨衣刚刚抬腿,落下时眼看鞋跟就要落歪整双鞋直接劈叉时,许朝歌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她。 想跳舞。 即便差点摔一跤,身体现在还有些颤颤巍巍,但绘梨衣的表情依旧固执而认真。 “可是我不会跳舞。” 许朝歌耸了耸肩,冲着绘梨衣摆出了经典的无奈也无赖动作。 面对直截了当的拒绝,绘梨衣还是颓丧地低下了头。 但总有其他办法的。 许朝歌望着忽然失落的绘梨衣,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从自己衣服上的肋骨处拔下了一根荧光灯条交给了她。 他自己又抽出了一根肋骨灯条,在手中耍了几个剑花。 既然不会跳传统舞,以绘梨衣离家出走随身带刀的个性,那不如请以剑舞。 第一百六十六章 那落珈 许朝歌带着绘梨衣进入荧光歌舞厅的时候。 在源氏重工最底层的秘密区域。 手电筒和沙鹰同时瞄准向一处,面戴能剧中公卿面具的王将手持一对日本梆子站在明晃晃的光路中。 “原来加图索家族的太子殿下也会干这种阴沟里老鼠的活计吗?”被光线锁定的王将向两人露齿一笑。 回答他的是轰鸣的枪声,恺撒抬手就是一梭子弹代替了彼此之间的寒暄问候。 汞核心钝金破甲弹在黑暗中带起锐响狠狠扎入王将胸膛中,作为卡塞尔学院本部枪械第一,恺撒射出的每一颗子弹都精准命中目标把王将打得接连踉跄后退……但也只是扎入而非洞穿,更没有打成筛子。 按照现代手枪的动能来说,有效射程内子弹一旦打在普通人身上就是血肉模糊的下场。极小概率才会出现影视剧作品中身中数枪残血反杀的戏码,空腔效应会导致伤口创道比子弹直径大数倍乃至十数倍,从前面看上去伤口只有一块橡皮擦大小,在背后却已经崩开了海碗大的豁口。 至于国际公约《禁用入身变形枪弹的声明》所禁止的达姆弹能够造成更加触目惊心的破坏。 同样作为特制子弹,汞核心钝金破甲弹对人体的创口破坏性或许比不上达姆弹,但对龙鳞、角质层、以及防爆盾牌防弹衣等警备设施的破坏力只会更强。 何况沙漠之鹰本身的威力纵然隔着数百米,哪怕放不倒犀牛也能打翻雄鹿。 这绝对不是临界血线以下混血种穿着几层陶瓷防弹衣就能解释的。 毋庸置疑,此时的王将操控的身体是一尊血统堕落程度已经非常深的死侍。 两人之间的牵引绳骤然绷直,楚子航缓缓下蹲双腿蹬地骤然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在恺撒枪火掩护下电射而出。 风衣下摆在速度带起的风压中如流水般扰动,吞下李赤皇血肉后他的身体素质提升不少,此刻咫尺之间的起步仿佛是一辆机车在向着王将轰鸣撞来,持刀于胸前的村雨就是机车撞角。 楚子航这一击使用的是日本剑道正握法突刺,熔融的黄金瞳迎风爆燃,牢牢锁定了王将周身死角。 这种握刀突刺法还有一个名字叫作读心法,意为这种突刺方法的精髓就是在瞬间读出对手的心理、判断其躲闪位置,进而一击毙命。 江户时期对日本而言是阶级崩坏的时期也是剑道名家层出不穷的时期之一。这种简单高效的突刺法一时风行于浪人武士之间,第一击突刺落空的话大概就没有第二击的机会了,相反第一击得手的话通常也不需要第二击了。 这是一招分输赢一招定生死的手段。 巨大的黑影猛然从天而降。 村雨刀尖破开鳞片带起粘稠的污血,天花板上扑落的蛇形死侍在这凶戾一刀之下被干脆利落地洞穿了,黑暗中响起痛苦凄厉的啸叫。 但血肉的阻隔同样让楚子航刀势已尽。 他手腕发力,面无表情地化刺为斩,刀刃从蛇尾处的伤口处一路斩下,势要将死侍的整个下半身劈成两半。 重伤的死侍根本没有防守或者挣脱的意思,蛇尾盘踞死死卡住村雨,两只手爪交错抓向楚子航喉咙,想要把面前的新鲜血肉生生撕开,拉着对方一起堕入无边炼狱。 楚子航矫健地旋身飞踢,以卡在蛇尾中的村雨为锚点发力,鞋尖狠狠踹在死侍下颌处,顺势拔出村雨飘然落地。 “这就是你们卡塞尔学院学生打招呼的方式吗?” 死侍身后不远处,在弹幕中重新直起身的王将依旧微笑,他满不在乎地伸手插进自己胸膛中,弹头砸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这是王将生生抠出了距离自己心脏最近的几颗子弹。 接二连三的死侍从手电筒照不到的阴影中浮现,它们的长尾在地上污血中划出一道道蛇线,把王将的身形掩护在身后。 面对面前的死侍人墙楚子航没有血振收刀,他手腕轻抖刀刃方向倒转随时准备再度暴起。 但恺撒拽了拽腰间的牵引绳拉住了他。 “没有必要继续了。我刚才开枪是不想给他唤醒其他死侍的机会。但现在看起来还是没办法阻止他。”恺撒聆听着耳边逐渐复苏的心跳,淡淡地说,“这只是一具影舞者,哪怕突破死侍的封锁强行斩首也没有意义。没有特殊手段想杀死他必须先找到真身。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从这里杀出去。” 四面八方甚至是天花板上,黑暗中亮起一盏又一盏金黄色马灯,光芒微微摇曳仿佛当中燃烧的油脂正在流淌……但那些不是油脂也不是马灯,王将手中梆子声一遍遍敲响,黑暗中茫茫多的死侍听从召唤醒来,密密麻麻挤作一团包围了他们。 嗜血的呼吸汇聚成一股恶臭的腥风,风声中一根名为生死的弦正在逐渐绷紧。 “这么多的死侍,你之前没有听到它们的心跳吗?”楚子航手中村雨轻巧地颤动着,刀尖在成群的死侍之间游移。 “眼镜蛇冬眠时的心跳频率可以达到每分钟仅有五次,再想想纯血龙族动辄千年的长眠。这些流淌着龙血的怪物们蛰伏时心跳频率甚至比冬眠眼镜蛇更低得多……蛇形死侍。”恺撒解释说,“而且这方蓄水箱太大了,我其实听到了零星的心跳但以为心跳的方位是在水中。” “死侍也会冬眠吗?” “这种课题可以押后再探讨,电梯还有没有用、这里有没有楼梯、楼梯有没有安全门封锁……还是这几个问题更紧迫一些。” “电梯的电闸开关在上面一层、这里没有楼梯所以更没有封锁楼梯的安全门。”王将不请自来地回答道,“唯一离开的路应该是撕开电梯门后从电梯井爬出去,但这样做的话总要有个人殿后吧,也不知道是否有幸看到二位和电视中演绎的那样,依依惜别最终隔生死。” “其实还有一条路就是宰了你。”恺撒说,“没有你的控制这些死侍根本没办法有组织地活动,它们可能会彼此撕咬甚至会重新陷入沉睡。所以你原本不用惜命,现在也躲在死侍背后不出来。” “恺撒君的战略眼光很不错,开枪也是快狠准。”王将出声在死侍身后轻轻地鼓掌赞叹,“我听说您是卡塞尔学院本部枪械第一、作战指挥第一?但这样光鲜的履历用来进行潜入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我做的事又哪里能和你见不得光的人体试验相提并论?像你这种老鼠就别磨牙叫唤了。”恺撒嗤笑了一声,“我应该叫你橘政宗,还是王将?” “橘政宗就是橘政宗,王将就是王将。”王将摇了摇头并没有承认恺撒的指控,“如果可以杀死橘政宗的话我会比全世界任何一个人更想杀死他。” “你还在当缩头乌龟是因为害怕我们两个正在录音吗?”恺撒重新往沙鹰中推入一方弹夹,手指虚扣在扳机上冲着王将冷笑,“比如刻在你人生中挥之不去的软腭音?” “照片也好,录音也罢,或者你们暗地里正在试图通过手机对外联络,甚至是想作为目睹真相的证人在法庭上对我进行当庭指控……随意就好,毕竟如果二位今天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的话,那对我而言上述的一切都构不成困扰。”王将说,“我其实没有说谎,我是真的很想很想杀了橘政宗。” “你的意思应该是,在亲手杀死橘政宗的那天,也意味着自己成功抛弃了作为人类的躯壳而向真正的龙族进化。”楚子航读懂了王将的弦外之音,“对吧?” “对,太对了!难道楚君也品尝过那股食人心智的快感吗?”王将口中黑齿暴露在外咧出一个狰狞的微笑:“还是楚君更懂我啊。人类生来就是依靠着不断地索取和吞吃才站在今天的位置,吃了植物的根茎花果后又渴望动物的皮毛血肉,挖掘出石油和煤炭接着还觊觎太阳与核子……食尸鬼最坏的结果是被另一头食尸鬼吃掉,但最好结果则是吃掉自己。” “这种国中二年级学生最喜欢的理论,按道理来说我们现在应该骂你一句疯子或者荒谬……但我不想,我现在只觉得你很聒噪。”恺撒说,“不用绕圈子了,今天注定你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按道理来说现在你只需要让死侍出手杀死我们就行,根本没必要和我们废话浪费时间也凭添变数……你似乎是很想从我们口中套出点情报。” “是啊,我的疑惑太多太多了,比如二位为什么突发奇想潜入源氏重工,按道理来说从你们到达日本才过去三两天,根据以往招待卡塞尔专员的惯例,蛇岐八家迟早要邀请你们参观这里。”王将问,“还有你们为什么要潜入源氏重工却没有出现在二十一层往上,而是来到了这里……甚至你们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头上呢?” “你真的敢在源氏重工底下建造秘密研究所,还真是胆大啊,你怎么不把自己的坟冢也建在这里呢?” 恺撒没有理会王将的疑问,他环顾四周嘲讽,只是视线被周遭待命的死侍阻碍,但这些死侍本身就是让他嘲讽的对象。 “谬赞了。”王将坦然地接受了恺撒的嘲讽,他始终语气温柔地向两人介绍:“这里是我私自开辟的秘密研究所,连稚生那孩子都不知道。我把它称作ならく,那落珈,佛经中意为地狱的最深处,真正的无间地狱,这里的恶鬼只能在无尽的折磨与痛苦中轮回,永远不得转世进入人间。这些死侍也一样,没有我的允许它们绝对不会出现在阳光底下。” “真是恶毒。”恺撒低叹。 “恶毒?我还以为恺撒君会夸赞这是无与伦比的伟大呢,人类文明史上的八大奇迹哪个不是建立在累累尸骨上面的呢?从这一点来看,不论是埃及金字塔还是古巴比伦空中花园,又或者是秦始皇陵和万里长城,其实本质上和用敌人头颅垒成的京观也没什么不同。”王将不以为然,“但这无碍于它们的伟大,光耀史册的伟大!” “所以你是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和这些文明的代表性建筑相提并论了吗?” “不不不。”王将伸出了一根锋利笔直的手指轻轻摇晃,“以后人的角度衡量,这座研究所的价值应该比所谓的八大文明加起来都更大。史书上记载黑王尼德霍格曾经在大洋和高山上修建上万米高的神道,这些神道即便以如今的技术也很难复刻。但神道并不伟大,真正伟大的是尼德霍格本尊,是那股能够建造神道的力量。我所孜孜不倦研究的,就是足以建造神道的力量。” “呵呵。” “话说远了。”王将笑笑说,“让我们重新回到那个话题,你们为什么会怀疑到我身上呢?是稚生对你们说了什么吗?”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了一眼,如果王将没有和他们玩虚虚实实的猜疑链的话,他根本不知道除了源稚生以外,已经有各方都在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了。甚至如果现在叫破邦达列夫或者赫尔佐格的名字,想必王将面具底下的脸色会很精彩。 “你知道我们是肯定不会告诉你真相的,但你依旧问了,所以你一定有什么倚仗认为我们会说。”楚子航说。 “交换吧。”王将笑眯眯地说,“我可以用我这些年的实验数据作为交换,在这方面哪怕是秘党应该也是初学者,两相印证下你们的进度可以甩开门阀一大截。” “这不对等,在你眼里我们两个应该已经是死人了,死人是没有办法把这份资料带出去的。”恺撒摩挲着象牙枪柄上的死亡天使徽章同样回以轻笑。 “确实。”王将轻轻颔首,“那就是没得谈了。” 他再度轻轻地敲响手中梆子,死侍们喉咙中发出低沉压抑的嘶吼。 “你还记得我们当时在剑道馆内的盲打配合吗?”恺撒解开了牵引绳,忽然向楚子航问起。 “记得。我现在还欠着施耐德部长学分。”楚子航点点头。 “那就再试一次吧。”恺撒摁灭了手电。 黑暗重临,紧接着枪火喷吐,刀光闪落。 第一百六十七章 突围 蛇形死侍迎着枪火和刀光从四面八方扑杀过来,率先发起冲锋的豁出鳞甲和血肉只为了咬住面前的食物一口,而后来者恨不得把同伴和恺撒两人一起摁死在自己手爪底下撕碎。 整个场面一如蚂蚁迅速席卷腐肉。 在死侍前赴后继时,原本密闭的地下室内忽然起风了,不可见的细微粉尘被加热到极致,赤红风暴向前呼啸扫过这群贪婪的蚂蚁。八百度以上的高温吞没了释放者面前五米之内的所有死侍,粉尘爆炸产生的粘附性火焰在死侍身上燃烧蔓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焚烧的恶臭。 没有考虑血统失控的下场也没有考虑君焰反噬的后果,体内龙血沸腾暴血直接从二度起跳,身处君焰之后的楚子航在这一刻仿佛化身为了暴怒的火焰君主。 楚子航沉默着挥刀,村雨从火焰中斩出,被加热后的刀刃滚烫逼人,如果此刻的对手是普通混血种的话,不论是慑于锋锐还是温度总该退后,就像言灵暴走的李赤皇在极乐馆中随手挥洒的极高温火焰就足以迫使源家两兄弟狼狈不堪。 但此刻他们面对的是已经丧失了灵魂的死侍。 燃烧的君焰中响起凄厉的嘶吼,仅仅五米的覆盖范围还不足以让死侍停下,对身前血肉的渴望让它们嘶吼着穿透了君焰,赤色的花火从蛇尾到头颅在全身绽放,这一刻仿佛地狱的大门敞开了,神话中的恶鬼带着满身的硫磺与血污,一头接一头爬了上来。 扑面而来的恶臭腥风直指楚子航咽喉,数只焦黑却依旧狰狞手爪接连从正面狠狠撞上村雨刀刃。 真的如同焦炭试新剑。 两断、两断、还是两断! 这一柄足够资格向御座上神王奥丁挥落的炼金刀具此刻峥嵘毕露,一刀之下死侍们异化生长出的爪牙全部被干脆利落地被切断。 但楚子航手中村雨只有一柄,而面前发动亡命冲锋穿透君焰的死侍却何止三五头。 正是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时候,死侍锋利的爪牙只在几尺开外转瞬即至。 面对即将临身的千刀万剐,楚子航一双黄金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左手撤开刀柄格挡于身前,二度暴血让肌肤上覆盖了一层不薄的龙鳞,他想要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强行斩出一条通路。 有子弹比他的决意更快。 “电梯井!” 恺撒放声咆哮,手中双持的沙漠之鹰狠狠插进死侍身上燃烧的火焰之中,抵住最近的两头死侍头颅开火,这一次零距离发射的汞核心钝金破甲弹强行钻入了死侍颅骨内,子弹凿出一条创道将脑髓神经全部搅得稀碎。 楚子航空出的左手顺势大力拍在刀背上于腰间环断出刀,村雨在赤色的火焰中划出一道迷蒙而完美的圆弧,如同绞肉机的旋刃将周身死侍悉数斩开。 另一边恺撒撇开打空了弹夹的沙鹰双枪,狄克推多昂然出鞘,他整个人猛然发力跃起,猎刀向满地死侍当头狂怒斩落,漫天的吸血镰拱卫着他同样俯冲而下。 在一度暴血的作用下,原本只能在旋风中嬉戏,悄悄偷取行人身上少许血液的镰鼬们迎来了彻底进化,它们生长出更为锋锐的喙与爪,从只能为恺撒提供情报信息的斥候化身为陷阵的刺客。 它们迎着死侍冲锋,许多吸血镰被撕碎,但更多的却能够在死侍之间呼啸纵横,躲过爪牙狠狠咬在君焰灼烧的伤口上大口吸食着血液。 就像阿萨辛刺客面对来势汹汹的骑兵,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长枪戳刺,以寸手刀割断马匹的大动脉造成骑兵减员,灵动的吸血镰成功放大了死侍毫无神智的特点。 但也仅仅只能延缓死侍的进攻而已,纵有一时奇功但正面战场上阿萨辛刺客永远只有被骑兵碾压的下场。而只在龙形死侍之下的蛇形死侍,如果类比于骑兵,也绝对不是会被寸手刀轻易破防的轻骑兵。 两人背抵背汇合在一处,面对环绕群伺的死侍。在他们刚才疾风骤雨的爆发下,四周的死侍稀疏下来,但黑暗中依旧明明灭灭着数不过来的金黄马灯。 那是死侍的一双蛇瞳在开合,而更远处王将依旧站在原地暂时没有动作。 “暴血不错。”恺撒手握狄克推多轻笑,刚才双手沙鹰插入火焰导致灼伤但在暴血作用下痛苦被极大程度豁免了,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到全身每一根肌肉纤维所迸发出的能量,在这一刻血管中流淌的纯粹力量是多么的让人愉悦、沉迷、乃至疯狂。 他只完整看过一遍刘扶南提供的暴血笔记,连某些名词都一知半解如果按部就班地推动龙血至少需要数个月乃至半年时间。 但恺撒唯一清楚记得笔记上的一句注释,暴血的精髓在于让龙族的部分压过人类的部分,换言之可以简单理解为释放。 于是在生死之间恺撒释放了封锁在血统中的狮子心,十分幸运或不幸,他成功了。 “只需要一天时间就学会了吗?”楚子航微微侧头瞥见了对方那一双流金般的眼眸,轻声赞叹,“比我强。” “不是需要一天时间,是只需要面对一次生死。”恺撒说,“听门阀的人说你能够进入二度暴血,许白帝他们甚至可以提升到三度……暴血这玩意难道还能无限提升吗?” “不知道,但可以试一试。”楚子航轻轻摇头,“我们离电梯井还有多远?” “至少二十米。” “现在我的君焰覆盖范围直径只有十米。”(注一) “王将那鬼东西应该不会给我们再爆发两轮的机会。” “这种强杀伤性言灵,以我的体力也只能释放几次君焰,你有破局的办法吗?” “有。有言灵在我听得见、蛇形死侍在黑暗中大概率也能看见……你猜我为什么要关灯。” “你没有着急逃跑,而是想要杀王将么。” “总得试一试。”恺撒点点头承认了,他望着二十米之外黑暗中的那对黄金瞳说,“何况不杀了这头看门狗的话我们也上不去。” “精彩。”王将已经站在了离开那落珈的电梯门前,正堵着门轻轻鼓掌赞叹,“不愧是卡塞尔学院乃至秘党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人,即便是换上源稚生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了。不过正是因为如此优秀,要是陨落在此才让人扼腕叹息。” “听你这么说,源稚生也有大范围的言灵能力?”恺撒试探着问,在资料上面这位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的言灵资料并不清晰,只是“疑似”“疑似”。 “要交换吗?”他再次向两人提议,“我告诉你们蛇歧八家的秘密。你们告诉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也是王将的一个陷阱诱饵,不论两人对所谓蛇歧八家的秘密表示好奇或者不屑,王将都能从中推测出其他信息。 所以恺撒脸色如常只当作没有听到王将的提议。 “那换个条件吧,如果我让这群孩子们后退十米呢?”王将又说。 “作为率先提出交易的一方,为了展示诚意,你就先让它们后退十米好了。”恺撒低声冷笑。 王将没有动作,围绕着他们的死侍群同样纹丝不动,地下室内凝滞的空气中弥漫着腥臭。 “我女朋友说的一句话用来形容你们这种人挺贴切的,真是上坟烧报纸,骗鬼呢。”恺撒不屑地回答。 “哦,恺撒君已经有女朋友了吗?那应该更不舍得死在这种阴冷潮湿又肮脏的地方吧,还有人等着你回家。” 王将枯瘦的喉咙间发出哀怨的长吟,火光黑影之间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鸣泣,他吟诵的是一首边塞诗:“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我故意告诉你我有女朋友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试图攻破我心理防线的,我的意思是,哪怕是为了她我今天也得把你砍死在这里。” 恺撒手中狄克推多刀尖瞄准了那双黄金瞳的中线,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偏头望向楚子航:“那些东西就全部交给你了。它们在一般的火焰中只会缓慢燃烧,但是在你君焰爆炸中心的话应该会不同。” 楚子航左手探入风衣内没有应声,黑暗中熔融的黄金瞳只是上下微微点了点。 两人不约而同地拔刀突刺,向着二十米之外的王将发起了决然的冲锋。 “还真是心如铁石的皇帝手段啊。”王将感叹,他的双手重重拍下。 梆子声再响,之前仿佛泥塑木偶一直呆立的死侍又被激活,恶风尖啸,地面上残余的火焰仿佛刷刷被摁下去一大截。 楚子航右手单手挥动村雨,喉咙间原本冗长的龙文吟唱被他压缩成了一个“破”字音节,滚滚焰浪席卷开路。 吸血镰聚集狂舞掀起一阵风暴,恺撒手握狄克推多,牢牢护住楚子航的左手弱侧。 两人两刀劈砍开面前拦路的死侍,一路艰难却也坚决地向电梯推进。 “有意思。”王将面对着逐步接近自己的二人,手中那对日本梆子敲得越加大力而迅速,“可是没有用。” 接连轰鸣的火焰爆炸声、利刃斩肉切骨声、还有场中死侍的嘶吼战士的咆哮……别说身具镰鼬的恺撒,就连楚子航都能清楚地听到隐没在各式爆鸣巨响之中的梆子声。 如同阳光下挥之不去的阴影,无论多么阳光多么猛烈、声响多么激荡,一切声音都无法彻底掩盖那一道凄厉的梆子。 前赴后继的死侍在不绝于耳的梆子声中就像被萨满祭司强化过的狂兽人,前面是刀山便踏平刀山,前面是火海便踩灭火海,一切为了面前最鲜美可口的食物……为了通往最终的进化之路! 作为自己计划中的变数之一,在得知卡塞尔学院几人组即将来到日本时,王将自然调查过他们的资料。 按照他构建的模型,以目前自己所唤醒的蛇形死侍数量,今天不管恺撒楚子航怎么样挣扎,都绝不可能逃出生天。君焰爆发的声势浩大,但不论是源稚生的言灵·王权,还是楚子航的言灵·君焰都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强杀伤性范围言灵必定也伴随着巨大的消耗,很难作为常规性武器。 即便他们今天用的是加特林开路也很难挡住蛇形死侍成群结队的疯狂冲击,何况只有两身风衣的楚子航他们哪里会有这种重型枪械,总不可能真的裤裆藏雷吧? 二十米、十八米、十五米…… 伴随着距离电梯门越来越近,来自死侍群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楚子航侧身艰难躲开了死侍刁钻的一爪突袭,但手臂上却被撕去了一块血肉。 二度暴血状态下他脸色不为所动,手腕抖动,右手村雨刀身频闪切碎蛇尾的缠绕,左手中手枪则准确点射向死侍的眼瞳、喉咙、口腔等等弱点。 “你还能爆发几次君焰?”目睹着楚子航的步步逼近,手中梆子敲打着怪异的节拍,王将面具底下自始至终保持着轻笑。 如果说最开始楚子航把手探入风衣内还略微带给了他一些压力,毕竟不知道对方到底会掏出什么东西来。 但后来看见楚子航掏出来的只是一把m500手枪,最后的顾虑也烟消雨散了。 固然这把手枪威力大到足以媲美部分步枪,开枪时产生的后坐力足以让握枪的普通人手腕挫伤甚至骨折,但在蛇形死侍面前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是手雷的话威胁性还比这更大—前提是楚子航敢在这样的近距离引爆手雷。 体力高强度透支下楚子航面色苍白,但一双黄金瞳死死锁定了王将。 他左手中的m500手上当作板砖随意砸向周围一头死侍的脑袋,伸手再度探入了自己的风衣中。 跟在楚子航左后方一步远的恺撒没有犹豫,在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装满鲜血的玻璃管,他猛然将玻璃管远远摔向自己后方的地面。 玻璃破碎,的血液只流出了小小的一滩,但所有嗅到这股血腥芬芳的死侍都恍若疯魔,抛开了近在咫尺的恺撒和流血的楚子航,双手着地和长尾一起发力,疯狂扑向鲜血。 楚子航身前一时空出了一道坦途。 “回来!”王将手中的梆子疯狂敲响试图把被鲜血吸引的死侍重新拉回来。 但楚子航本身也只需要这一瞬间的机会。 风衣内衬的战术背心不知何时起已经被他悄无声息地整个解开,抛出的背心四角旋转如同飞镖,而飞镖上面装满了c4橡胶炸弹! 吸血镰狂啸着高飞,凭空托了抛飞起来的战术背心一程,让炸弹隔着数十米距离向王将兜头笼罩。 “破!”最后一声龙文高喝,八百度的高温君焰准确地点燃了c4炸弹。 源氏重工地面上,路过的行人不解地驻足,在他们脚底传来隐约的震荡。 第一百六十八章 出击的兄长大人(一) 两侧高楼大厦灯火通明,悍马在东京难得空旷的马路上压起数米高的水墙,一路破开狂风暴雨仿佛穿透夜幕的利刃。 飞驰的车内亮着橘黄的暖光灯,一沓照片被甩在了中控台上。 照片上的绘梨衣身穿着各式光鲜亮丽的服饰,整个人看起来如同珠宝般熠熠生辉,简直美得摄人心魄。 以拍摄的形式来看,这些照片应该是从监控摄像上截取下来的,器械不算正规也没有技术精湛的摄影师,但依旧无损画面中少女的美丽。 源稚生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绘梨衣了,上一次也许还是带着她去山顶看烟火大会,那时候绘梨衣格外开心,脱下了常年不变的巫女服换上了画着风花雪月的振袖和服。 当时考虑到绘梨衣可能存在的失控风险,他们和烟火之间也必须隔着远山和人海,距离把烟火绽放的声音拉得渺远,“砰砰”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古老的座钟敲了又敲,又是一年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 他记得自己当时回头望,少女手中握着燃尽的仙女棒呆呆地看着天边的烟火,面上还是一贯的无悲无喜,但源稚生从绘梨衣平淡的眉眼间却读出了一股悲伤、无可奈何的悲伤。 仿佛自己坐在山中数着年岁悄悄过去,世上已经花开花落了一千年,可是却还没有没有找到那一朵为自己而绽放的。 她低头写字说,世界真的好远好空旷啊。 因为远得像是彼岸,所以这个世界在绘梨衣心中是自己永远到不了的地方,自己是被世界摒弃在外的弃儿。 现在也许不会这样想了吧,绘梨衣原来也会笑,笑得这样好看。 可是为什么站在她身边的会是卡塞尔学院的许朝歌? 不论是身份还是言灵,两人可谓敏感到了极点,由不得人忽略放过。 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居心叵测? 源稚生点燃了一根柔和七星慢慢抽着,双眼中郁结着散不开的阴翳。 他并不担心绘梨衣是被劫持或者胁迫,纵然许朝歌的血统可能比绘梨衣更高,但审判这种言灵并不像刹那或者时间零一样,对后者来说差一点就是差很多,在旁人看来也许只是弹指之间的差距,对他们而言哪怕花上一生百年也不一定能跨越,那是迢迢天堑。 时间零能够轻易闷杀阶位不够的刹那,反之亦然。 而代表极端破坏、极端暴力的言灵并不存在上位者完全掌控下位者的说法。审判之间的对撞结果大概就是死亡和受伤的差距,还要赔上一座城市作为殉葬。 “我们第一时间调取了商场的监控,目前各个出入口已经进行了布控,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暂时没有彻底封锁,正在以二人为中心,逐层向上向下铺网渗透。”矢吹樱说。 “绘梨衣为什么会和许朝歌在一起?”源稚生吐出了一口烟圈问。 “不知道,早在绘梨衣小姐失踪之前,本家也一直在搜索失踪的许朝歌踪迹没有中断过,但同样一无所获直到刚才有人故意放出消息。” “绘梨衣的出逃难道有秘党方面的推波助澜?背后之人总不可能是贪图我发在网上的悬红吧?还是想……” “源氏重工刚刚传来消息,有人入侵触动了警报系统,目前正在排查入侵者。”考虑到情况紧急,哪怕这已经算是大不敬的僭越,但矢吹樱还是出声打断了源稚生的推测。 “是调虎离山?”源稚生眉峰紧缩整个人猛然坐直,他一双鬼眼中神情冷峻,仿佛睡虎惊醒,“秘党、猛鬼众、或者和猛鬼众合作的另一方势力?有什么眉目吗?” “没有,本家正在抽调人手对大厦二十一层以上都进行地毯式搜索,但暂时没有结果反馈。” “辉夜姬机房、醒神寺、ξ层……这些重点区域务必不能被突破,哪怕付出再多的性命!”源稚生决绝下令,“等等……他们是从哪里抽调的人手?铁穹神殿吗?” “是。不过他们考虑到警报来自二十一层往上区域,又由于本家许多人力都被派遣出去搜索绘梨衣小姐的下落,所以紧急情况下实在没办法才抽调了铁穹神殿的人手。不过目前两边都还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樱开口回答。 “看来是中计了啊。”源稚生长出了一口气,“既然源氏重工楼上触发警报,却没有找到入侵者;那么地下就有很大可能是入侵者已经进来了但避开了安保系统。” 首先是绘梨衣出走分散人手、然后是放出绘梨衣的踪迹将自己调离、接下来是故意触发警报入侵源氏重工、再往前回溯是当街截杀引动自己和猛鬼众对撞、趁两败俱伤躺在病床上的机会协助绘梨衣离家出走……环环相扣似乎从一开始就算计到了现在这一步。 源稚生周身油然而生一股被完全看透的森森寒意。 这一切策划的推动者最后想要得到什么、又会付诸何种行动? 皇血的秘密对这种人来说肯定不算什么,所以一切都是为了那该死的白王圣骸吗? 源稚生右手缓缓握紧,香烟直接被捏成褶皱一团。 此前开车的夜叉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听到旁边的两人说到这里了,他倒是有些不同意见。 “少主这种事你就别太担心了。”夜叉脚底油门踩到死,悍马这种粗犷的越野车生生在笔直的柏油马路上开出超跑的速度。 “铁穹神殿地下只有那一条航道,即便发现了航道想到的也只是走私。对人类社会来说根本想象不到我们走私的违禁物品到底是什么,龙族文明遗物在他们眼里只是价值不一的古董,药的成分中也检测不出甲基苯丙胺或者氯胺酮,被查到了就推小弟出去顶包好了。而对混血种来说走私这种行为更没有什么大不了了,只要楼上的重地没有问题,丢几件货物根本无关紧要。” “需要调回人手仔细筛查铁穹神殿一遍吗?”樱低声向源稚生请示。 源稚生的脸色数变,但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当务之急是把绘梨衣带回家。解决了这一点本家也不必继续被人牵着鼻子疲于奔命。” 确实,正如夜叉所说,铁穹神殿地下船坞的存在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哪怕入侵源氏重工也不会选择呆在地下吧。 除非,那里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有价值东西。 源稚生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疾风骤雨,忽然想起了橘政宗对自己说过的往事。 赫尔佐格、邦达列夫、黑天鹅港、还有出身于那里的自己。 “难道会有吗?” 他在心底喃喃。 第一百六十九章 出击的兄长大人(二) 商超中控室大门被人踹开了,身穿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随意敲晕了保安高声宣布接管这里,工作人员看到他们手腕处的纹身,又瞄了眼撑得鼓鼓囔囔的腰间,很识时务地闪过一旁乖乖抱头下蹲。 倒是满脸横肉的大汉们出乎意料地通情达理,说自己这帮兄弟都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这次也不是为了抢劫绑票,单纯是为了找人,找人又不犯法吧。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还拾掇过几张桌椅示意大家坐着就行不用蹲了,不过都得交出手机还不能离开。 在工作人员的顺从配合下,商场中的各路电梯发出一声不明显的轻颤,下到底部电梯门关闭之后陷入待命状态。 地下车库区域的电子显示屏上文字一闪打出了“车满禁入”的字样,同时巡视出口的已经从年迈的老保安变成了肌肉扎实的帅小伙。 楼层中各个安全出口前放置了“消防检修禁止通行”的三角路障,在门后看不见的位置则用铁链锁死。 甚至就连换气管道中都放入了微型摄像头,出口都有专人守候待命…… 游弋在东京各处寻找绘梨衣踪影的蛇岐八家成员正迅速在这里集结,到达之后立刻投入到指定的岗位中。 恍若穿针走线最后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罗网,在所有顾客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整座大厦已经变成了一个只留下大门唯一出口的口袋,只等一声令下口袋随时可以扎紧。 现在能够下令的人到了。 悍马车急刹停稳,源稚生手握两柄古刀推开车门,紧跟在身旁的矢吹樱迅速为他撑开了雨伞。 磅礴的暴雨打在伞面上飒飒作响,一时跳珠乱入。 守候在大厦入口处的本家行动人员拨开人群,上前一边呈上了对讲机和耳麦之后,一边向源稚生禀报最新情况。 《控卫在此》 “我们整理了目标人物的行动轨迹。他们今天这一天都在六本木hills度过,搭乘出租车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时间前往奢侈品服装店换装,使用不记名卡要求包场服务,显然是担心行踪暴露;之后他们中午在北塔楼就餐,下午则有一半时间在电玩城度过,另一半时间在儿童游乐场。” 源稚生脚步不停,听到属下这段话的最后几句,在心头却微微动了动:“他们在电玩城和儿童游乐场的情绪怎么样?” 上杉绘梨衣的存在对蛇岐八家绝大多数人员来说都是一个秘密,哪怕少数够资格参加大家主召开家族会议的人也没有荣幸能够瞻仰上杉家主的尊荣,绘梨衣虽然喜欢当着祖宗们的在天之灵打游戏,但人们看到打游戏的女孩也是穿着黑纹付羽织带着面纱的神秘人。 所以这些负责搜寻盯梢的属下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监视的究竟是一头怎么样的怪物,绘梨衣和许朝歌在他们口中只是统一的“目标人物”。 “当中女孩很开心,在抓娃娃机时鼓掌雀跃的频次最高,打电动时其次,可能是因为一直在赢的关系。两人在游乐场中的海绵球区域呆的时间最长,互相之间打起了海绵球大战。” “这样么……”源稚生点点头,心中似乎已经浮现出了绘梨衣转动着手柄脸上抿着唇微笑的模样,她总是这样,开始和伤心的时候神态都很浅,如果不是熟悉绘梨衣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以至于本家安排的心理医生最开始甚至十分担忧她是否患有情感障碍。 她没有情感障碍,她只是比起别的女孩子更笨拙一点,她其实一直想去爱这个世界,只是这个世界好像从来没有给过她机会。 “把他们今天的录像整理后给我一份。”源稚生顿了顿,又问:“现在情况呢?” “目标人物还没有警觉,但现在我们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需要向局长您请示。” “什么问题?” “两人正处于大厦三十六层的一家荧光歌舞厅内。歌舞厅建筑结构已经摸排完成,为了符合消防检查,除了售票口之外还存在三处安全出口,我们已经彻底封锁了各个出口等待命令。” “荧光歌舞厅?”源稚生心底下意识生出一抹不快。 这抹不快并非是因为人群嘈杂导致行动不便,而是因为他自小在山里长大,对这种新潮的场所并没有什么概念,歌舞厅在他的印象里还是古早影视剧中那样,男男女女在舞池中轻歌曼舞,转动的霓虹灯球把绚烂的灯光投向四方,昏沉的光影中浮动着暧昧,不老实的男生心底燃烧着青春的躁动火焰,跳舞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怎么不动声色地把手从肩膀再往下移一移…… 该死! 许朝歌这家伙当时不是见面就要和自己打架吗? 现在看来这场架是非要打不可了。 源稚生攥紧了蜘蛛切的刀柄,作为兄长,目睹眼皮底下有野猪试图拱自家白菜的愤怒从面上一闪而逝。 “我们目前遇到的问题是,由于荧光歌舞厅当中的环境是完全漆黑,顾客穿着特制的荧光服装进入,如果不具备夜视能力的话唯一辨别人物的方法就是看衣服上的图案。”属下低声说。 “所以你们跟丢了?” “没有,我们询问了售票处卖票的大妈,两人穿着的都是骷髅火柴人衣服,但……” “什么?” “但骷髅火柴人是场中最多的,因为肋骨上的灯光条可拆卸,很多人喜欢挥舞灯光条当作光剑玩。如果把灯光条全部拆掉的话还会变成最基础的简笔画火柴人,需要注意的范围更大了。”属下说。 “接管歌舞厅,然后开灯。”源稚生命令。 “荧光歌舞厅的老板为了贯彻开店宗旨,从设计最开始场中就没有安装灯泡灯管。但我们查过了他的资料,这家伙其实是个热衷于在舞池里揩油的惯犯。”属下回答,“他的不忘初心似乎没有用对地方。” “你们拟定的对策呢?” “我们想的是,如果需要出其不意,那就组织突击队使用强光手电筒甚至投掷强光弹;如果依旧需要悄无声息,那就派出穿着荧光服装的潜入者甄别对象,可以将微型追踪装置和红外线发射装置安装在目标人物身上,之后无论怎么样开展行动都很方便。” 源稚生思索了片刻,最后微微颔首同意了这项提议:“那就派出潜入者。漆黑的环境对我们而言是干扰也是伪装,他们同样很难发现我们的存在。至于人选—我亲自出马。” 第一百七十章 进击的兄长(三) 荧光歌舞厅内,源稚生如同一尾穿梭在水中的游鱼,以他的血统,挡在身前的人群被肩膀一提右手一拨就轻易分开了,整个过程好比热刀分油,摩肩擦踵的顾客甚至大多数还没有反应过来。 昏沉的光影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和剑拔弩张,音乐舒缓又轻盈,荧光歌舞厅中很热闹,颇“有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感觉。但好在这种热闹有迹可循,像投石入湖产生的涟漪一般,是以舞池当中为圆心一圈圈发散开。 源稚生放眼望去,如之前所说,舞池中到处都是舞动的火柴人,不过要说这些火柴人都是一模一样其实也不尽然,如果源稚生对绘梨衣的身高体态足够熟悉的话倒是可以根据火柴人不同的长短粗细判断。 他很敏锐地想到了这一点,随后又晃了神,绘梨衣这丫头现在已经多高多胖了?身高有没有从自己肩膀高度再长到下颌附近?有没有因为体重而向其他同龄女孩一样扭捏着想吃又不敢吃甜食? 源稚生没有答案,他知道自己这个兄长当得不算太称职,流淌着皇血的超级混血种也没办法面面俱到,剖给了蛇岐八家源家主这个身份,又切分下一块作为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留给绘梨衣的、作为兄长的又能剩下多少呢? 说起来真像是在外忙于应酬的社畜父亲在席间忽然被人问起自己女儿读几年级了,父亲只能尴尬地笑笑,挠挠后脑勺猜一下大概是国中二年级吧,听到答案女儿咬着筷子不说话了,父亲这才想起来上个礼拜女儿问自己能不能来参加高中的迎新晚会…… 等到这一切结束就陪绘梨衣好好打一整天的电动游戏,源稚生心里暗暗地想。 “呼哈”响起的号子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号子声不是来自舞池四周的音响而是顾客们自发喊响的。 源稚生一个箭步上前强行从后排挤到了圆形舞台边缘,抬头望向舞台中央时双眼闪过了一丝震惊的情绪。 烈烈风声扑面而来,原本不算小的舞台直接空出一大片,给台上的一对舞伴预留出巨大的施展空间,应该在舞池中随意释放自我的顾客们都变成了买票欣赏表演的观众。 在空气中划出锐响的是当中火柴人手持的两根莹莹灯光条,软性的灯光条此刻在大力挥舞之下真有几分当世名剑的风姿,破风划出的光影凄迷如天上勾勾残月,海潮般一浪高过一浪的威势令旁观者屏息凝视暗暗心惊。 作为日本剑道大家的源稚生自然能够看出来里面别样的门道,幕府末期的三大道场中他最为精通的是镜心明智流,但其他两者博采百家之长的他自然也有涉猎。钻研神道无念流中“力”之精髓的宗师斋藤弥九郎面对台上崩山碎石的重剑恐怕也只能自叹弗如远甚。 不过舞台对面,被这剑光笼罩的另一位火柴人却表现得举重若轻,她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擦着剑尖而过但剑尖永远都触碰不到,如同狂风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又像是惊涛骇浪间的落叶,整个人仿佛是揉进了剑光之中的幽灵魅影,光影之间美妙绝伦、妙至毫颠。 相比于源稚生所研习镜心明智流的步法,台上神乐舞的剑步更为惊艳也更为出尘。如果说历史上的“位之桃井”是剑道中的舞者,步法轻灵潇洒,像是被风吹动,那么舞台上施展的舞步则可以被称为真正的艺术了,没有夺人性命的杀机自然也不会沾染烟火和欲望,观众只觉得见之忘俗美得心颤。 现在舞池中正在播放的是《火影忍者》的主题曲《hero''seback!》。清越的歌声还有激昂的节拍为舞台上的剑舞伴奏很是应景,观众们纷纷鼓掌赞叹。 能够在荧光歌舞厅中跳起这样剑舞的,除了许朝歌和绘梨衣,还能有谁呢? 源稚生瞬间认出了这是什么舞姿,因为实在太熟悉了。 过去在山中鹿取神社学习时神社祭司会教他们跳,现在来到东京过年和老爹温一壶清酒闲聊时偶尔也能看到。 这正是由巫女神乐舞的榊舞、矛舞、剑舞三者中剑舞部分改编而来的舞姿,只是没有太鼓笛子等等伴奏也不需要神乐铃或者团扇。 在台上跳起剑舞的两人脚下,无数五彩缤纷的花朵生灭开合,看上去他们二人就像是在一片万紫千红中起舞,斩落漫天花雨。 等到源稚生的视线从台上移到台下时他又恍惚了片刻,借着舞台上的花朵微光,他看到在跳着神乐舞的女孩足下,踩着的是一双水晶高跟鞋。原本体态就纤长的女孩现在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于湖水间展翅的美。 《天阿降临》 “原来不知不觉你已经出落成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啊。”源稚生轻叹。 不休的音乐声中源稚生浑身骨骼轻响,他第一时间就进入了龙骨状态,趁着台上火柴人挥出一刀的空隙,整个人发力猛然扑进剑光之中。 另一条灯光条狠狠迎面斩下,亮光乍起一气呵成,似乎早就对台边虎视眈眈如今终于按捺不住起身乱入的源稚生有所防备。 黑暗中蜘蛛切的刀鞘和灯光条撞在了一起,亮光乍起,圆形舞台上一大团花朵在源稚生脚下接连绽放,这舞台呈现的画面不仅是看节目效果,甚至还会根据接触面受到的压强来衡量。 显然源稚生被一剑劈退踩落的脚步极重,台上因此开放的电子花朵比起之前的剑步更是分外妖娆。 旁观的群众纷纷发出惊呼,哪怕是盲人听着耳畔传来的风声也能发觉这抬手之间的凶狠暴戾,在这一道剑光之下,原来只是刚才舞剑的火柴人一直在陪着对方过家家。 刀鞘上传来的反震让他虎口酥麻,源稚生强行提起一口气稳住身形,心中暗暗心惊,哪怕是风间琉璃手持太刀和自己火拼的力道也不过如此。但许朝歌手中使用的还是不堪一击的灯光条,要是刚才是真刀对决恐怕自己手中的蜘蛛切都可能会一击脱手。 另一边原本就在大力挥舞下不堪重负的灯光条彻底两断,足以把本可以随意拿捏的灯光条生生打断,这是何等的速度和力量?但不管怎样自己今天必须将绘梨衣带回去。 源稚生本来想上台偷偷在绘梨衣或者许朝歌身上放上微型追踪器的,但既然自己都已经暴露了那也没有继续藏头露尾潜行的必要了。 “绘梨衣,玩够了该回家了。”黑暗中源稚生撇去了身上的荧光火柴服,语气中满是严肃和郑重。 不过刚才跳着神乐舞的火柴人很明显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拒绝。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源稚生皱眉。 绘梨衣沉默地退开到单手握着灯光条的火柴人身后,但沉默也就已经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看上去非要动用暴力手段不可了,源稚生默默地绕着舞台中间的两个火柴人转动,不论是当时失控许朝歌所表现出来的,还是刚才交手中所展示的,力量上来说自己是完败,只能凭借速度寻找着一击擒下的机会。 不过明明源稚生整个人已经没入了黑暗中,但代表许朝歌的火柴人目光不知为何依旧紧紧锁定着他。 台下围观的群众沉浸在之前的炫酷剑舞中还没有回过神来,都以为乱入的源稚生是这场剑舞的下个篇章。 荧光歌舞厅中的音乐陡然一变,从二次元动漫主题曲忽然变成了《he’sapirate》,激昂的小提琴音把场中气氛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挺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围观的观众们也纷纷应和着歌曲的改变,把手中从自己“肋骨”上拆下来的灯光条当成荧光棒挥舞。 源稚生没有开口要求属下入场控制局面,在这些无知的普通人面前自己固然施展不开全力,但许朝歌也一样。 从刚才短暂的交手来看,作为弱势方而言这种桎梏对自己是优势。 源稚生试探着从黑暗中踏步出刀,以刀鞘作棒捶打,用的是天然理心流的心意棒。 他当然不可能对着一旁的绘梨衣拔剑,不过按照以往的战绩来看光是刀鞘也足够抽得一般的混血种哭爹喊娘了。 许朝歌抬手把手中的灯光条劈头盖脸地扔了出去,两根手指在电光火石之间准确地夹住了蜘蛛切的刀鞘。 源稚生下意识加大力度想把刀鞘从许朝歌手中抽拉出来,哪怕此时夹住刀鞘的是一把老虎钳,他也有信心连带着把老虎钳崩断,但刀鞘根本像是被液压机钳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上次面对暴走许朝歌的脆败根本就不是意外,比起自己这种人工胚胎出身的残次品,对方的血统才更像是本家古籍中记载中所描述的、真正的皇。 没有再留手,源稚生手掌一松一抽舍弃刀鞘,蜘蛛切和童子切同时出鞘,清亮的刀刃在昏沉光影之间也划出了流水般的弧线,弧线一闪而逝瞄准着许朝歌的手臂斩落。 许朝歌不闪也不避,源稚生松开刀鞘他就接住了刀鞘,右手随手一挥力量爆发,刀鞘不遵循任何剑道路数,单纯靠着“快准狠”三个字接连拍在两柄传世古刀的刀背上,把刀身全部拍歪来。 久经战阵的源稚生在巨力之下当机立断,松开刀柄借力弹刃而起,腰轴发力整个人冲着许朝歌接连飞踢,许朝歌左手封在自己胸口手掌精准地把踢腿一一防下,这时无功而返的双刀在空中接连翻滚几圈再度被源稚生稳稳地抓在了手中。 双刀交错火花灿烂,相互划出一道十字电光,十字的中心就是许朝歌的胸口。 许朝歌手中刀鞘倒转,把鲨鱼皮做的刀鞘使得如枪作棒一般,冲着十字猛然戳下,电光溃散。源稚生只觉得自己胸口仿佛被攻城锤重重砸了一下,感觉到喉咙一阵腥甜,眼前发黑灵魂震荡。 以往这种滋味都是由那些不知天高地厚,想硬接他拳头的恶鬼遭受的,但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自己也有今天。 跟着有什么东西就甩向了自己,源稚生下意识伸手拨开才发现是两套荧光火柴服,许朝歌根本没打算恋战,一击打退源稚生之后拉着绘梨衣跳下舞台就往安全通道跑。 台上刚才还在表演剑舞的三个人瞬间遁入黑暗中消失,台下观众陷入茫然。 源稚生捂着胸口缓了缓气才摁着耳麦下令:“不用强行阻拦,使用烟雾弹催泪瓦斯给他们制造麻烦,其他人负责疏散群众,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要插手近身追捕。” 从对讲机中听到了局长的命令了,各个出入口外早已待命的蛇岐八家人员鱼贯而入,几十道强光手电筒比任何荧光棒都更闪亮,把昏暗的荧光歌舞厅照得四下亮堂。 舞池内的音乐被人为掐断了,买票入场的顾客还在怔愣之中,刚准备大声呵斥店家不将诚信,不过抬头看见面前的黑西装们,便纷纷噤若寒蝉,按照吩咐温顺地列队离场。 矢吹樱紧跟着先头部队进入歌舞厅,弯腰捡起被许朝歌随手甩过一旁的刀鞘恭敬地还给源稚生,视线落在源稚生唇边的血迹上停了停。 “没事。”源稚生接过被自己砍出个豁口的刀鞘重新插上,面对樱的目光摆了摆手,“绘梨衣他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三十五楼……三十四楼了。他们没有去尝试电梯而是直接从楼梯跑了。”樱回答,“根据命令本家人员不敢正面阻拦他们两人。烟雾弹和催泪瓦斯这种东西一时半会无法给所有人都配备—但其他东西可以。” 樱眼底略带征求地望着源稚生。 “你是指动用枪械吗?这种东西对许朝歌很难起到作用只会激怒他。他没打算在这群普通人面前暴露混血种的存在,我们彼此算是还默契地守着那道底线。”源稚生摇了摇头,“何况在六本木这样的地方不可能允许动枪的,对象中还有绘梨衣。” “尽可能使用杂物堵塞楼道延缓他们的逃跑速度,地下车库内升起路障以防止他们有提前准备好的逃跑工具,还有整个商超附近进行清场务必不能混进来出租车改装机车这种东西。”源稚生斩钉截铁地命令。 第一百七十一章 怀抱 裙摆飞扬,小黑裙裙摆打开的幅度当然不及恣意绽放的玫瑰,但也像一朵路边微带花绒的雏菊。 许朝歌拉着绘梨衣正飞奔在hills的安全通道内。 其实不用源稚生下令特意沿途设卡,从十层往上这座新概念大厦的部分楼层都是有门禁的。 作为大型综合城市体,这栋建筑从设计之初就是要把办公室、购物商场、美食街、瞭望台、美术馆等等区域杂糅在一起。力求做到即便是在这样的狂风暴雨天气中,游客也能在大厦中完成一天的观光而不会觉得无趣。 但再面面俱到的建筑师恐怕也想不到会有人能够把安全门连同拇指粗细的铁链一起撕开,毕竟朝日电视台还在东边呢,六本木hills本质上只是座办公楼,而不是有应对战争备案的官方电视台。 沿途有不少蛇岐八家人员躲在安全门后死死拉住铁链,试图阻拦许朝歌片刻,但他们的下场都是身体跟着一扇薄片铁门甩飞到墙上。 两人从三十六楼一路而下直到三十三楼的楼梯转角平台。 视线死角里,几根钢叉冷不丁地向许朝歌的脚踝、腰身、还有喉咙戳刺过来,想要控制他的行动。 至于面前则有成群的黑西装沉身半蹲口中大声吼着气合,他们手臂上防爆盾牌竖起结阵,力求延缓两人速度分毫。 盾阵背后能看到有人佝偻着身,手提催泪喷射器死死盯着前方,应该是想要突施冷箭。 不愧是厮混于极道上杀人不眨眼同时眼睛也不干的蛇岐八家若众,仓促之间列成的阵势居然层次分明奇正结合,混血种的素养把保安八件套带到了不属于它的高度。 可惜混血种之间亦有差距。 许朝歌脚下步伐不停,一脚把地面上蛇形而来的钢叉当中踩断,空出的右手捞过面前的一根钢叉,连叉带人挥舞了半圈在面前扫开一片空地,接着手腕发力随手一震,这个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松手的倒霉蛋就被狠狠砸在了盾阵上,骨裂声清脆,巨大的动能冲垮了面前的拦路虎,一时之间人仰马翻哀鸿遍野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 《控卫在此》 被盾阵护在最后、手提催泪喷射器的也是果断角色,不管面前砸过来的是刚才还彼此谈笑风生的自己人。手中开关提起,罐内液体开闸喷溅而出。 紧跟着许朝歌大步上前,捞起一面盾牌单手舞得虎虎生风,连同射流状的辣椒水一并拍回到他们胸膛上。 通过这一层楼梯许朝歌只花了七秒钟。 前三秒钟之内,他以单手放翻了蛇岐八家数十名混血种。 如果许朝歌目前和绘梨衣在hills的逃亡之路是一款名为《有胆就下三十六楼》的游戏,应该没人能刷新他这一关的速通记录了。 第四秒的时候许朝歌左手传来了一股抗拒往前的力道。 第五秒许朝歌回头,对上的是绘梨衣那双玫瑰红的眼睛。 彤云琉璃般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分明,仿佛能够在底下看到对视者自己,完美得像是皇后的魔镜。 但此时在琉璃魔镜之中却掺杂了一分微不可见的羞郝,像是红透了凝成的流云,让琉璃生动……那是独属于娇俏少女的羞郝。 绘梨衣轻轻往前伸了伸自己骨肉匀亭的小腿向许朝歌,那双神秘女人赠送的水晶高跟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散散勾在她脚趾上。 高跟鞋散了,走不了路。 虽然相顾无言,但许朝歌还是看出了女孩的意思。 第六秒,几层楼上的楼梯内传来熟悉的风声,是执行局风衣衣摆在高速奔袭时的扰动声响。 第七秒,许朝歌点点头。 得罪了。 不知道绘梨衣看懂了还是没看懂这当中的意思,她歪着脑袋同样向许朝歌点点头。 下一瞬间经典款的el小黑裙腾空而起,许朝歌一把抱住了绘梨衣,双腿发力跳过楼梯扶手直接向楼下坠去。 呀! 措不及防之间撞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怀抱温暖而有力。 绘梨衣红唇开合,无声地惊呼。 那一双黄金瞳在瞬间点燃,死神的领域扩散又迅速消弭。冰山般的肃杀在绘梨衣眼中只存在了一息时间,少女稚气重新从闭锁的眼底满溢出来,她在一刻之间从女孩变成了蛇岐八家圈养的兵器,又从兵器重新变回了那个抱着冰淇淋舔个不停还喜欢窝在海绵球中荡漾的女孩。 许朝歌只觉得自己最开始是抱起了一团棉花,然后棉花被冰水完全浸透,现在棉花又被烘烤得暖融融的,好像能闻到阳光和木棉淡淡的香气。 小猫在怀中抓挠 绘梨衣下意识地在许朝歌怀中扭动了几下腰肢……倒不是出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扭捏姿态,绘梨衣也不懂这种说法,如果她愿意亲近的人她自然会去亲近,这动作纯粹是和许朝歌距离忽然拉近,让人产生了不自觉反应。 怀中的异动让许朝歌踏着扶梯下落的脚步一顿,蛇岐八家数十位混血种没有办到的事情绘梨衣轻易就办到了—当然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她的确都能办到,如果现在绘梨衣恼羞成怒要跳下去和自己打一架的话,她确实是在这里对自己威胁最大的混血种。 比起对这个世界没什么清楚了解的绘梨衣,许朝歌当然更懂女孩子,放古代自己的这种行为怎么都要被人扇耳光骂一句“登徒子”、即便是开明的二十一世纪被告骚扰的话也是一告一个准—当然,像楚子航这种人除外,在他的记忆里,楚子航抱起女生逃亡不叫骚扰,叫浪漫。 他仔细想想,情况确实没紧急到十万火急的地步,是自己仓促之下逾越了? 许朝歌的黄金瞳同样瞬燃瞬灭,眼神微凝后又放松。他正想要放下怀中的绘梨衣,但女孩却伸出了右手,把许朝歌手腕上还挂着的防儿童走失手环另一端拷在了自己的手上。 她抚摸着塑料手环微微发力拽了拽,似乎是在验证这条手环的坚实可靠程度,接着绘梨衣忽然抬头冲着许朝歌笑,红唇勾勾笑容明媚,好看的模样和天底下其他的所有花季少女仿佛。 这是许朝歌第一次看见绘梨衣这样笑。 以往那些把嘴唇往下抿着的表情,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绘梨衣需要做出某种脸部动作来表示自己的心情变化,在她过往的认知中这是笑容,人们也喜欢笑容,所以她选择了这样笑。 真好啊,这个世界上还有愿意和自己拥抱的人。 绘梨衣向许朝歌怀中缩了缩,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心小窝的猫。 许朝歌愣了一下,伸手轻轻揉了揉绘梨衣的头发,也没管会不会把此前特意固定好的发簪弄掉。 他同样向绘梨衣微笑。 算起来这应该是他血统暴走后的第一个微笑。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关东支部 这是hills第十层和十一层的楼道交接处,作为不同功能区划的分界线,转角楼层也大得离谱,在消防上它同时充当了避火层的作用。 弹壳坠地的声音清脆,但楼道中一片宁静,并没有硝烟升起。 是关东支部部长明智阿须矢正用自己手中的怀剑剥离着弹壳和火药。 在他身边关东支部的其他组员三三两两自由活动,有人赌牌,更多的人能在玩着所谓“勇敢者的游戏”,这个更刺激,不赌牌、赌命。 游戏内容是把长刀甩飞上天,然后伸出胳膊去接,如果是刀刃的一面向下的话,以这些名刀的锋锐程度那条胳膊应该是没了,算上双腿双手的话一共可以压四次。 或者是俄罗斯轮盘,他们在左轮手枪上填入了一半的子弹,旋转弹巢后再把左轮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不过游戏目前都陷入了僵持状态,看上去是大家彼此的好运气旗鼓相当,暂时都没有见血。 除了游戏本身附带的惩罚之外,额外赌注是一沓沓钞票,当然也有人热衷和别人对砍手指。 场面很混乱也很和谐,这股违和感如果要去找一个恰当的类比的话,那就是已经在火焰中烧成了废墟的极乐馆。 相比较起来,二者是同样的疯狂、歇斯底里、却又条理分明有条不紊。 总之看上去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狂徒,狂徒中男男女女都有,女人们甚至玩得更疯。 比如参与俄罗斯轮盘的小蓧,轮到她的时候不会用枪对瞄准太阳穴,这女人每次都是把枪口塞进自己口腔中扣动,要是活下来了就用舌头妖娆地舔着枪管。 如果瞄准的是太阳穴的话,以他们这群混血种的反应力,在最后关头稍微偏开些脑袋不算多难的事情。但塞进口腔里的话,单单抽出枪管的时间都足够子弹把脑袋打个对穿了。 在她下一位接过左轮手枪的,不要脸的会抱着枪管用力亲一口,要脸的……关东支部里没有要脸的。 雅文吧 另一边她的姐姐落叶面对甩飞的刀具伸出的不是手臂,而是迎着长刀下腰,刀尖坠地的话她曼妙的身段会被开一个血洞,而如果是刀刃斩落恰好可以把她一刀两断。 即便现场有外科医生应该也很难把她缝起来,何况这里没有。 在关东支部这群疯子里,就算有医生也应该是杀人医生,如果缝合与解剖正好是对立面的话,自己也许可以临时充当一下主刀医生? 明智阿须矢用怀剑剑刃挫着指甲,不着边际地想。 哪怕在见惯了凶狠狂暴之辈的极道至尊蛇岐八家中,关东支部也是一群人人敬而远之的疯子。 带头的部长明智阿须矢热衷解剖尸体,据他自己所说使用的素材来路都很正。如果不是家族偶然间发现和他有过节的仇人都在操作台上躺着,也许就信了。 上梁都已经歪到天边了,下梁的扭曲程度也可想而知了。 收复他们橘政宗花了很大的心力,然而在风间琉璃提供的资料中他们转头就悄悄和猛鬼众的王将搭上了线。 按照道理来说这次事关绘梨衣的行动,源稚生是绝对不会让关东支部掺和进来,但除了他自己从风间琉璃口中得知真相之外,其他人对此并不知情更不会为难在本家内部一直凶威赫赫的关东支部。 他们是受人之托,不请自来,进来得很轻易。 楼道上方传来脚步声砸落的动静。 的确是砸落,不管飞奔的速度如何快,总该是有阶段的连绵声音,但此刻在楼层中回荡的却像是某种重物正在“砰砰”坠地。 “贵客登门了伙计们。”阿须矢在指腹擦干净了怀剑上的火药,他打开对讲机接入了不加密的主通讯频道。 频道中反反复复播放着一句广播,内容是:“各单位注意,局长正在通过大厦c3安全通道追捕目标人物,路线预计终点是西门地下车库、或者大厦西侧各个出口。请沿途本家的所有人员一路提供必要支持。” “小咚、咚、大咚。”有人装模作样数着节拍试图估算出目标人物距离自己的位置。 但不需要测算也没有机会测算。 席卷而来的雷鸣之音打断了场中所有的游戏,很近了,三层楼、两层楼、一层楼。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该干活了伙计们。”阿须矢下令。 最性急的虎彻第一个拔刀,枪械子弹就位他一马当先冲入了楼梯。 但他并非是完全的莽夫,莽夫在关东支部是活不到现在这一天的。虎彻左手从腰带上一抹,冲到楼梯拐角处马上就准备向里面扔一枚震撼弹和一枚破片手雷。 但一只修长的手牢牢摁在了虎彻手掌上,握着手雷的指骨被巨力捏出粉碎的爆豆声响,以力量著称的虎彻居然有一天被人生生捏碎了一整只手掌。 那只手掌又一松一紧握住了虎彻的手腕,把他整个人重重掼倒在地,虎彻脑袋着地只来的及发出一声闷哼,就十分利落地昏死过去。 怀中抱着绘梨衣的许朝歌出现在关东支部众人面前。 看上去不是一般的蛇岐八家人员。 许朝歌看着自己面前零散开来的男女,剑眉轻挑。 他侧头回望,楼道上方源稚生大概被自己落了八九层身位,也许不要三十秒对方就能赶上,怕是不怕,但是很麻烦。 速战速决。 “这位先生您……”兴奋的阿须矢只说出了小半句话,剩下半句话他还没有出口,在朦胧之间,整个人忽然就看见了头顶的天花板。 落叶和小蓧隐藏在倒下的阿须矢背后高高跃起,使用了错金工艺的名刀在空中划出梦幻般的刀光,然后刀光破碎,片片刀刃伴着抛洒的鲜血坠落在地面上。 一地叮当乱响。 收回拳头的许朝歌皱了皱眉。 刨除不可控的意外情况,他这人一向下手很有分寸,一路上其他的蛇岐八家人员只动用了防爆钢叉、防爆盾牌,那么他最多也就发力打断他们的骨头。 但面前这几位居然动了刀。 甚至是枪。 不同于已经昏厥过去的妹妹,落叶的言灵是鬼胜。这个言灵可以让她豁免身体上的疼痛,帮助她解除身体对力量的桎梏,从而完全发挥力量。 以往这个言灵侧重在力量,但现在力量用处多少分并不是重点,鬼胜避免了她昏厥休克,而落叶甩动着没有被砸断的另一只手,掀开上衣扯出一把转轮手枪向许朝歌接连开枪。 “有问题啊。” 许朝歌眼中金芒暴涨,在须臾之间带着绘梨衣仿佛生生剪去了与众人的距离。 骨头破碎。 他松开软滩下去的落叶,甩了甩手上的鲜血。 面对不会晕过去的敌人,那好像也只能打死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爆炸 鲜血并没有让他们畏惧只会激发出野兽的凶狠。 在落叶的头骨被捏碎的时候,如林长刀迅速围绕住了中央的二人,刀尖指着目标的水月,缓缓游曳一如狼群环伺。 关东支部成员们彼此之间以日本名刀作为代号,许朝歌视线从那些刀剑上扫过,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算是一眼看遍关东大半名刀了。 隔着楼道口的双层玻璃,今夜暴雨依旧瓢泼如注,雨水在黑暗中原本让人看不真切,但从这层楼办公室中透出的白光映照着雨水狂流,形成一抹又一抹的断续流光。 某一刻忽然有枝杈般的闪电在夜幕中划过,雨珠被点燃恍若琼花碎玉。 电光晃晃,在许朝歌怀中的绘梨衣不自觉眯了眯眼。 一瞬之间流影过隙,久经战阵的组长们自认为抓住了这个机会,接二连三纷纷从四面八方跃起,数十把刀刃反射着天边的雷电银芒,像是茫茫银河浮动。 然后银河断流。 当先跃起最高的景光试图完成一记把敌人一刀两断的大力劈斩,眼前却忽然看见了一阵残影,随后就被一掌拍碎了脑袋。 长船手中长刀挥砍而来,同时另一只手中暗藏的苦无阴损地瞄准了绘梨衣大力掷出,风声接连爆响两声,苦无激射而回洞穿了他的喉咙扎进墙壁中。 正宗指向许朝歌胸口的刺拳被拽住后真正折断了,断肢呈九十度向上折起,被措手不及的同伴一刀砍断。 角落中影秀想要念诵龙文释放自己的言灵·阴雷,但空气还没来得及压缩到一半变直接被打爆了,两根手指捏碎了他的喉结…… 所有爆发出极速向许朝歌扑杀而来的组长都仿佛撞上了一面不可逾越的高墙,有的被拍倒在墙上有的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或死或伤。 他们的身体像是狂风卷起风滚草,血液和草屑一样抛飞在空中。 点燃了黄金瞳后许朝歌没有留手,这一刻他的速度远远超出了犬山贺所谓的九阶刹那居合极意,楼道中真的被他身体带动刮起了磅礴大风。 绘梨衣转头背对着风声,把小脸埋进许朝歌怀里。 几息时间尘埃落定,昔日关东支部的众多名刀或断或缺躺了一地,名刀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一击即溃。 许朝歌没有任何自得或者不满的情绪,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还给不了他什么压力更遑论成就感。 如果他看见了关东支部组长们之前的那些伸手试刀、或者俄罗斯轮盘赌的游戏,许朝歌甚至只会耻笑。 只要对肌肉有足够的掌控力,控制好力度和时机,以精英混血种的身体素质哪怕尝试一万次也可以从刀刃枪管下全身而退。 关东支部组长们所谓的疯狂,其实不过是工于心计的伪装,在弱者看来那是青面獠牙的怪物,在强者眼中只是一张破败不堪的画皮。 他刚要抬腿准备离开。 一股巨大的压力向着他的脊梁倾覆而来。 楼道中响起繁复深奥的龙文吟唱,洪钟大吕轰鸣,气流掀起执行局风衣露出内衬上灿烂的浮世绘,描绘的正是山河日出皇皇盛景。 源稚生双手持刀如神明从天而降,一双黄金瞳呈现出灼人的亮金色,仿佛当中有炎火肆虐。 言灵的领域以他为圆心向四面缓缓掠过,领域中一切龙血生物都感受到一股真切的威压,原本恒定的重力如同被人为改写操纵,天平上的砝码逐个累加。 这是言灵·王权,序列号91。 在王权领域内的所有龙族血裔都会承受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重力,这个言灵的力量甚至可以使其骨头压碎把整个躯体像渣子一样碾入地面。 在领域中,被作用者体内的龙血会向身体下方积聚,导致大脑失血缺氧,通常被迫使用低头叩拜的姿势来缓解,当真像是贱民们向王座朝拜,因此得名“王权”! 在领域中最不堪的是已经倒地的关东支部组长们,他们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后破碎,濒死的身体还在无意识地痉挛抽动着。 瓷砖压得龟裂开来,露出底下的钢筋混凝土。超重力把血泪从他们眼眶中榨出,众人面对着源稚生像是在匍匐跪拜,一如鸣泣的忏悔者。 许朝歌能够感受到手中的绘梨衣的重量瞬间重了数倍,他低头看去怀里的女孩脸色苍白大脑正在迅速失血,以往雾气蒙蒙的眼眸中如今泛着丝丝血痕。 她很难受。 对比源稚生、风间琉璃、许白帝等等白王一脉的超级混血种,绘梨衣的力量或许不遑多让,但单纯的身体素质绝对远远不如能够硬抗王权的前几位。 龙血在赋予了她审判一切的言灵权柄的同时,也把她的身体腐蚀成了四处透风的筛子。按照游戏里的说法她是攻高防低血超薄,离开了血清和洗血机器一周时间她就会从云端的死神变成连走路都艰难的女孩。(绘梨衣暴走力量能掀飞超级跑车) 源稚生望着许朝歌怀中的绘梨衣心里一痛,但他知道如果不动用言灵的话,自己在许朝歌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把绘梨衣带回本家,而这个言灵本身限制了他只能在最大程度上减轻王权落在绘梨衣身上的重力,却无法完全豁免。 速战速决。 源稚生狠狠咬牙,面对着被王权钳制的许朝歌,他手握双刀发动冲锋,第二次面对许朝歌他略过了刀鞘试探直接用上了刀刃,在他皮肤上一片片紫黑色缓缓蔓延开来,这一刻他面容狰狞状若鬼神。 那是毛细血管中粘稠的龙血在淤结堆积,代表着他的身体正在迅速走向崩溃。 凡有所予,必有所取。 一个言灵越强大其限制必定越多,哪怕连奥丁这种层次的怪物都无法成为特例。 楚子航常规状态下释放两到三次君焰就会被抽空体力,而序列号比君焰更高的王权所需要的生命力更多。 如恺撒所说,言灵·莱茵在德国卡塞尔庄园点亮的光辉能在莱茵河畔看到,但这种光辉背后是天命屠龙者梅涅克·卡塞尔的灰飞烟灭。 许朝歌所掌握的极诣超脱了言灵序列表,强大到足以扭曲现实倒转因果,但付出的代价是过度使用会被他人的记忆取而代之。 以往源稚生哪怕开启言灵也只会缓缓踱步过去切下逆臣们的项上人头,他从没有尝试过在王权领域中冲锋更不会将绘梨衣纳入自己的言灵范围内。 但如今源稚生敏锐地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十多年前来自北极圈的宿命找上了他,围绕着白王圣骸展开的阴谋笼罩了日本,本家在天边隐约的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 上次是有人利用了绘梨衣惯常的离家出走,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容许眼前的绘梨衣再次被人带走。 赌上天照命的宿命、赌上源氏一族的荣光、赌上执行局局长的职责,这一次,我倾其所有! 蜘蛛切和童子切在王权领域中划出浩浩流光,许朝歌浑身骨骼爆响,心脏顶着言灵的封锁强行将向下聚拢的血液泵向四肢,他背负着数十倍的重力抬手狠狠抓住了刀刃,两把传世名刀切开血肉卡在了他的掌骨中,金属与龙骨相击发出轻吟,赤红鲜血顺着刀刃淋漓流下。 “把绘梨衣还回来。”源稚生脚下发力,超级混血种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双刀试图彻底斩断对方的骨头,撼动王权中的许朝歌。 如果说之前带着绘梨衣逃跑只是为了完成刘扶南分配的任务,那么当此时源稚生把王权毫无差别地加诸于绘梨衣身上时,许朝歌愤怒了。 管他什么计划和留待后用,这一刻许朝歌真的想在这里宰了源稚生,和对方是否向自己拔刀倒是关系不大,他只是想问一句:作为兄长可以将自己的言灵对准病弱的妹妹吗? 熔融流淌的黄金瞳中凶芒毕露,暴怒的火焰同样在许朝歌的眼中燃烧,龙血沸腾,暴动的审判领域顶着王权撑起,无形的利刃纵横来去,在地面上划出道道深痕。 放手,或者去死。 这是许朝歌的最后通牒。 事已至此,倾其所有的源稚生当然不可能放手,紫黑色脉络从他的手臂他的背脊一路延伸到面颊上,如果他继续维持在王权领域中的全力爆发,接下来他的下场就是颅内血管爆裂横死当场。 但此时的源稚生根本没有回头的想法,他完全就像极道纹身中的嗜血夜叉,只要能够饮血就好,不管是咬下自己的血肉还是咬下敌人的血肉全都无所谓。 好,那就去死。 许朝歌拷着手环的左手松开准备伸出,但一股微弱的力量却轻轻拽了拽打断了他。 许朝歌低头,是怀中的绘梨衣正在向他轻轻微笑。 女孩指了指窗外的雨幕,似乎想要离开这里。 “滚!” 从血统失控之后起,这是许朝歌吐出的第一个音节。 这个音节并非由深奥的龙文吟唱压缩而成,而是许朝歌单纯的命令。 原本已经和双刀互相咬死在一起的右手再度猛然发力,不可抵御的巨力将源稚生狠狠震退吐出一大口鲜血,一直勉力维持的王权领域崩碎消散。 在许朝歌怀中的绘梨衣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嘴角流出一抹血迹。 许朝歌伸出手背帮她擦去了血迹,带着绘梨衣拐过一个弯,右手撕开铁门走下了九楼。 “不准走!” 背后远远传来源稚生的咆哮。 许朝歌没有理会源稚生,他在蛇岐八家人员敬畏的注视下走到了大厦一楼,这里没有结起盾阵也没有钢叉和催泪喷射器招待。 领头的猴脸男人偷偷打量了绘梨衣一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挥了挥手,带着人远远闪过一边。 不知道是认为没有必要还是不想让普通人怀疑,一楼大门处并没有缠绕铁链,只是静静虚掩着。 随着“吱嘎”一声轻响,许朝歌轻轻拉开了一道门缝。 “滴。” 缠在门上地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线断裂了。 皮肤上陡然传来针扎般的危险直感暴跳。 这并非是来自源稚生强弩之末的威胁,而是来自此时的头顶。 他猛然抬头,头顶一楼的天花板陡然之间整面垮塌下来,无数藏在上面的条形黑梯炸药倾盆如雨而下。 根本没有给许朝歌速度爆发逃离的时间,在天花板垮塌的瞬间雷管同时引爆。 此刻天边有滚滚雷霆响彻,整座hills大厦在浩荡天威之下震颤。爆炸产生的火光炎浪不分彼此吞噬着一切,烟尘弥漫完全遮掩视线。 爆炸的巨响震耳欲聋,提前闪过一边的猴脸男人堵住耳朵发出得意洋洋的狂笑。 他抽出双手,猛地抬起手臂又利落地挥下,身前穿着黑色西装的大汉们从衣服底下抽出微型冲锋枪向着火光之中进行无差别扫射,力求把一切都射穿射碎。 弹幕倾斜而出组成了一片骇人的金属风暴,枪口咆哮,数十人组成的弹幕覆盖范围足有几十平方米,当中哪怕是一台t1000终结者也该被射成烂泥了吧。 什么狗屁玩意,拽得和二八五万一样其实蠢得没边了,这样的圈套也能上?现在大概率是粉身碎骨了,只是可惜那位漂亮的女孩,陪着一起成了一坨烂肉。 猴脸男人心中暗想。 只是为什么那位大人要炸死这两位呢?是大人提供的证件、服装还有枪火,不然给他翻三倍的人手也瞒不过蛇岐八家的盘查更布置不了这个圈套。 他没有答案也不敢妄加揣测,在他的认知中一旦触怒了那位男人,所面对的是比死还要痛苦一百倍的下场。 “行了行了。子弹也省着点用,扫过最后一梭子就收工。”男人扬了扬手,他从兜里掏出根剪开的雪茄,想学着影片里的男主角帅气的动作一样,凑到残存的火焰中把雪茄点燃。 他忽然如镜面般破碎了,一块又一块尺寸精确无比的血肉在地面上铺开,血流成河。 目睹惨状的所有人一时遍体生寒如堕地狱。 一双比火焰更加炽热的黄金瞳亮起。 第一百七十四章 要回家吗 滚滚烟尘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开了,火焰形成一道完美而致命的赤环向四周推开,赤环边缘静默地烧灼着空气,透过高温气体看过去,站在圆心的两人身影有些扭曲晃动。 金属大门熔融出圆润的弧度,红黑色的熔融态金属顺流而下,绕过许朝歌流向众人脚下,当中浮沉着满地破碎的弹壳。 射出这些弹壳的枪口此时正在微微颤抖,有人轻轻退后了第一步,之后是止不住地后退。 面对着从火焰与弹雨中走出的魔神,他们忘了开枪也忘了投降,甚至忘了此时应该转身逃亡。 一股如山峦的巨大威严压断了所有人的双腿,又死死摁住了他们的肩膀和脊梁。 “他在山中开凿通道; 他在高原地斜面上钻出深井; 他穿越海洋,穿越那一望无际的海洋到达太阳升起的地方……” 一个领域撑开了,许朝歌左手握着绘梨衣的手掌,右手向前平平伸出指向众人,他轻声开口吟唱着苍凉古老的音节,一如言灵吟唱,没有人能听得懂他使用的语言。 《我的治愈系游戏》 但这语言并非根植于所有混血种血脉中的龙文,而是来自几千年前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英雄史诗。 他的一双黄金瞳中尽是冷漠的金芒。 这些声音落在持枪壮汉们的耳朵里,仿佛面前瞬间铺展开了一幅望不到边际的黑色画卷,触目所及无数笔墨狂舞如龙,他们看得目眩神迷,不由自主地跟着吟唱自己根本不懂也不曾听过的歌谣。 滔滔大河随意流淌,巍峨的城墙在天地间矗立,神殿……神殿前燃起的火焰中传来哀嚎,神殿底下是白骨累累。 一具又一具身体匍匐倒地。 与言灵·王权施加超重力,使得被作用者血液逆流、不得不跪拜不同,此刻跪拜者神智清醒,却在许朝歌的吟唱中不由自主地涕泗横流。 “他擦亮整个世界,追寻永生; 他战胜绝对的力量,找到身处远方的乌特纳匹诗提……” 细微的裂痕在所有跪拜者的面颊上蔓延开来,划穿皮肤、划穿血肉、划穿骨头……血液从四肢百骸的所有伤口中迸溅出,落入燃烧的赤环中吱吱作响。 身体正在逐渐龟裂开来的剧痛让所有跪拜者颤抖,但颤抖中应和的高歌越发响亮。 在矢吹樱搀扶下走到一楼的源稚生愣住了。 作为蛇岐八家最强斩鬼人,他曾经目睹过无数血统失控的混血种犯下种种恶行,事后现场犹如血肉地狱的也不在少数,但从未见过如此虔诚而血腥的场面。 许朝歌以血肉作画,活生生描绘出了一卷《地狱变相图》(古画其实并不可怕)。 “这个人重建了被大洪水摧毁的文明; 建立起宇宙的新秩序; 谁能媲美他威严的声望? 王——是我!” 许朝歌右手骤然发力握紧,匍匐在自己面前的身体发出撕裂的嗤响,吟唱的合音陡然拔升至最高点又戛然而止,跪拜者身体四分五裂,道道血箭飙飞。 违逆者自当死尽。 在他怀中绘梨衣听见声响想要回头,许朝歌收回右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看。”他低声说。 绘梨衣果然很听话地拉着他的手没有放下来。 他转身想要离开。 风声中传来锐响,许朝歌轻轻偏头,一道刀片化作的流光从他额前垂下的发束边擦过。 言灵·阴流。 一种略微操控气流的小伎俩。 风衣被随手掀飞,身穿黑色紧身衣的樱随意一抹,指间再度多了数把刀片,她的一双黄金瞳锃亮,想要再度把刀片掷向许朝歌。 暴虐在许朝歌眼底一闪而逝,随后又再度被彻骨的冷漠封锁。 以他的血统爆炸还炸不死他,审判这个言灵在爆炸的瞬间也可以把弹雨尽数切碎,但他没把握能让抱着的绘梨衣安然无恙,所以许朝歌下意识动用了极诣。 吉尔伽美什的记忆再度侵蚀了一小部分,但无伤大体,在这种程度的爆炸中毫发无伤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多,对他的干扰可以接受,甚至他还能借着极诣的作用短暂开口。 如果刚才是《吉尔伽美什史诗》中记载的、最初的吉尔伽美什,那么投掷刀片的樱已经死了。 当然也是因为绘梨衣感受到了风声轻轻摆手,似乎是让许朝歌别冲动,也让樱别再挽留了。 樱将征询的眼神投向源稚生,源稚生沉默地倚靠在墙角,空悬的右手迟迟没有落下。 “绘梨衣真的很想出去玩吗?大家想找你回家找得好辛苦,很多人在大雨里跑了很久也受伤了。”源稚生颓然地说。 听到这话绘梨衣犹豫了一下,她似乎想到了一路上被许朝歌打倒在地的蛇岐八家人员,对她这位上杉家主来说那也是她的族人,族人拥护族长、族长爱护族人。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她清楚。 比起普通花季少女的叛逆期来说,其实绘梨衣是个很听话的女孩。 源稚生说让她乖乖接受体检她就会乖乖接受体检,让她乖乖呆在家里她就会乖乖呆在家里等着哥哥回来陪自己打游戏。哪怕有时候实在呆不住了,翘家之前也会留下纸条让源稚生别担心。 以往她知道一旦自己离家出走蛇岐八家就会大动人手寻找自己。但是这没关系,自己走不远很容易就会被找回家,在这个过程中伤害不到任何人。 而现在有人因为她的离家出走而受伤了。 绘梨衣想了想,还是回头向许朝歌微笑并点点头。 对不起了,和许君在一起玩的这段时间很开心,许君烤的烧鸟串也很好吃,还没有上完一堂许君的课,真想继续这样下去啊,但我现在应该回家了。 她微微低头,手掌摁在了塑料手环上想要掰开。 许朝歌没有阻拦,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条丝巾绑上了绘梨衣的双眼,免得她看到面前的一地狼藉血腥。 “在服装店里给你买的奢侈品和抓的娃娃还都寄存在歌舞厅的储物箱里,等下记得自己去拿。”许朝歌在丝巾背后打上了个蝴蝶结说。 其实作为蛇岐八家圈养的人形武器,掌控着究极言灵·审判,随意想想看,这种场面对绘梨衣来说都应该十分常见。 但许朝歌还是下意识把她当成了这般年纪里,还在讨论杰尼斯事务所哪个男明星更帅,憧憬白马王子的女孩。 丝巾绑好了,最后许朝歌解开自己手腕上的手环,在女孩双肩后轻轻推了推,任由绘梨衣去了。 两人勉强算是朋友了但也没到能够彼此过问人生抉择的程度,真要把绘梨衣强掳回去大概率还要打架。至于刘扶南把绘梨衣带回去的吩咐,就让刘扶南自己头疼去吧,这家伙分工分得好,结果他倒是什么事没有。 源稚生的决意、吉尔伽美什记忆的侵蚀、绘梨衣的妥协,一切累加在一起让他有些疲惫了。 但愿蛇岐八家能保护好完全不谙世事的绘梨衣。 他揉了揉额角想着。 忽然大厦一楼的广播打开了,音响当中传来沙沙的摩擦声。 随后是一声“bang”的轻响。 是日本梆子声。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二人组的绝境 “bang!” 爆炸产生的剧烈冲击波横扫而过境,困住了水中死侍的强化玻璃墙面发出“咔咔”轻响,但好在还算坚挺地撑住了。 燃烧的火光把原本完全的黑暗烧成一片昏沉。 恺撒灰头土脸踉跄地爬起,嘴里吐出一口血沫。 在他身后同样有许多蛇形死侍翻滚起身,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c4炸药的余波如果炸不死恺撒那更不可能炸死身体能力抗刀剑的它们。 但死侍们现在对就在自己身边几米开外的恺撒置若罔闻,没有了王将梆子声指挥后,它们疯狂地扑杀成一团,追逐着地面上那半支血红玻璃管。 玻璃管从一只手爪底下又落入另一只当中,一旦接触到玻璃管,原本锋锐的爪子却犹如抚摸着至高的圣物小心翼翼根本不敢用力。 以镰鼬的能力,恺撒能够清楚地听到利刃切开鳞片切入血肉的声音,这团蛇形死侍中体型较为瘦小的在竞争中直接沦为了同类的血食。 死侍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这样,没有了神智的压制完全屈从于体内流淌的龙血,在龙血的催动下沦为杀戮与进食的机器—或者说,这就是龙血本来的面目? 《我的治愈系游戏》 恺撒打了个寒颤,他的思维没有继续往下发散了,上前拽了瘫倒在地的楚子航一把。 扔出c4炸弹的是楚子航,自然也是他距离爆炸中心更近,当然他正处于二度暴血,身体素质比恺撒更强,虽然周身龙鳞破碎了不少,但好歹还能行动。 “鬼知道这群猴子什么时候就抢完了香蕉,我们得赶紧从电梯井爬上去。”恺撒从风衣中抽出了那一张白卡轻轻弹了弹,“真是见鬼的东西。” 楚子航沉默着强撑起身,在恺撒的搀扶中,拄着村雨向电梯走去。 在走过爆炸中心时他低头看了爆炸废墟一眼。 因为是用媲美凝固燃烧弹的君焰引爆的,在c4橡胶炸弹爆炸的中心,火焰还在燃烧。八百度的高温足够把人体烧成焦炭,那些强行穿过了君焰的死侍都证明了这一点。 王将身上的衣服已经烧毁,脸上还粘连着部分面具,但大致能够看到面具底下皱缩的面部肌肉。 “简直如同恶鬼。”恺撒注视着火焰中的王将喃喃出声,他高高举起了狄克推多。 作为卡塞尔学院的优秀学生,恺撒深知哪怕是烧成了骷髅,也需要对王将尸体进行补刀,但考虑到贸然开枪,枪声可能惊动死侍所以只能换一种方式。 猎刀瞄准着王将的大脑猛然刺下。 一只焦炭般的手掌从熊熊火焰中探出,狠狠一把握住了狄克推多刀刃。 “咯咯、咯咯。” 气流穿过烧糊的喉咙变成无意义的怪笑,被君焰和c4炸弹糊脸的王将居然从火焰中坐起了身。随着它的嘴唇开合,露出的是一口恶鬼般嶙峋的牙齿,分叉的舌头随之吐出,像狩猎的毒蛇正嘶嘶吐信。 君焰和c4橡胶炸弹都没有杀死他,这根本是一头怪物! 没有废话没有招呼,王将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被钳制住的恺撒脚踝。 村雨刀刃插入地面猛然上撩,悍然撞上了王将的爪子,手爪从刀刃顶端沿着刀身的弧线磨向刀柄,一路火星四射。 以楚子航如今的状态,仓促间的一刀根本斩不断王将的爪子。 再进一寸王将就能抱住自己握刀的手掌。 楚子航眼中爆发出狂龙般的怒意,原本走路都踉跄的右腿重重踹在王将燃烧的躯干上。 这一脚放平常能够踹碎小区中的安全门,落在常人身上绝对是骨折甚至内脏破裂的下场。但王将的躯干简直坚硬得像沉重得铸铁,承受住这一脚只是两手微微一松,向左偏移了一寸。 恺撒趁此机会抽出狄克推多,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沙鹰,枪口抵住王将半抬起的头颅接连开火。 枪声在地下室中爆响,强烈的压迫感让恺撒根本来不及考虑是否会惊动一旁的死侍群。 王将的头颅在倾泄到底的汞核心子弹下打摆子一样颤抖,这个时候死侍化的颅骨还不足以零距离抗住破甲弹头。 楚子航果决地一步踩入火焰中,手中村雨笔直地插入王将枯黑的眼眶当中,随即手腕翻动刀刃在颅内狠狠搅动了数圈,最后平平一刀斩过,确保王将的神经已经被完全搅碎,再无任何阻滞感。 王将的双爪在空中不甘地挥舞了几下,最后在轮番打击下只能颓然落下彻底死透了。 “看起来也不太行啊。”恺撒嗤笑了一声,抬腿两脚干脆利落地踩碎了地上地一对梆子,以免再横生枝节。 但如今枝节已经横生了。 在轰鸣的枪火声中,不远处彼此撕咬的死侍果然被惊动了。 那缠绕成的蛇团在枪声中微微一顿,随后整个蛇团像绳结一般慢慢解开了,露出底下模糊的血肉,血肉中有一头最强壮的蛇形死侍钻出。 那还盛着许白帝血液的那支玻璃管正静静躺在它的手掌心中,火光映照下血液微微流转着晶莹的光泽。 它看上去很是激动又得意,嘴巴咧开到两侧脸颊尽头,像是在微笑,但嘴巴分明张开得足够吞入半头牛犊。 “我们要死了。”收回村雨后楚子航凝视着死侍群,淡淡地说。 他诉说自己的死亡时语气也没有丝毫波动,当真是在阐述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死不了。”恺撒伸手在楚子航肩膀处一拨,强行让楚子航转过身去面对着电梯井,而他自己则一手刀一手枪和死侍对峙。 “慢慢退,退到电梯。我们能不能活就靠你了。”恺撒没有回头,手指夹着白卡直接递给了楚子航。 死侍们目送着恺撒两人逐步后退,一时在原地犹豫,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的意思。 这并非是因为恺撒的虚张声势吓住了死侍,这群怪物并不是野生动物,对血肉的渴望能够压倒一切,站在高处举起双手制造的恐惧并不能唬住它们。 它们是在继续参与抢夺血液和转换目标之间犹豫。 那一管血液实在太香了,原始的本能告诉它们,吞下去然后睡一觉自己就能获得进化。 但面前的血肉好像是唾手可得,还不用和同类打生打死抢得昏天黑地。 六米、五米…… 恺撒两人趁着死侍的两难抉择缓缓向电梯方向推进。 但这种进退两难很快结束了。 已经抢到玻璃管中血液的那头死侍根本没有这种纠结,刻在基因中对血肉的贪婪促使它长尾在地上一拍,猛然发力向恺撒扑杀而来。 为什么不一起收下呢? 其他死侍目睹那珍贵的血液想要逃离,立刻同样弹射跟上。 一时之间地下室中嘶吼响彻,如同群蛇复苏,倾巢而出。 “绝境啊。”恺撒洒脱一笑,“能杀死我的死侍只有我自己变成的。” 狄克推多斩出,刀身背后满天吸血镰正尖啸着狂舞。 第一百七十六章 血战 (盟主打赏加更1/10) 楚子航侧头望了身后的恺撒一眼,刚才的电光火石之间在恺撒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作为曾经的亲历者再清楚不过了—— 恺撒在本就立足一度暴血还未稳定的基础上,把自己的血统强行推进到了二度暴血。 但明明恺撒在一天之前甚至都不曾接触过血统精炼技术。哪怕门阀在暴血方面的造诣再深、研究再透彻,也不可能让混血种在一夜之间从零基础连跨两个台阶,否则他们让族人疯狂暴血然后横推秘党就行。 如果说恺撒今天的一度暴血,是告诉幼童辨认离合、刹车、油门三个踩踏板之后,立刻不由分说把他塞进车里推上高速公路一路狂飙。 那现在二度暴血就是让这幼童半路接手了一架发动机失灵、正在俯冲落地的飞机! 第一次幼童天赋异禀侥幸生还,那第二次难道还能平稳落地? 这不是猴子只要活得足够长,就能在键盘上写出莎士比亚全集,他们的性命只有一条,根本不存在容错率! 楚子航自己在两度暴血之前,可是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苦心孤诣研究暴血这门技术。 但即便有这段时间的铺垫,他在生死危机中贸然进入二度暴血也是险之又险。李赤皇的血肉在这方面提供了无法替代的作用,和神话传说中的屠龙勇士沐浴龙血从而刀枪不入一样,是基因层面上的短暂补全强行稳定了楚子航的血统。 一旦二度暴血失败恺撒极有可能血统失控变成死侍,哪怕成功他接下来在暴血这条路上堕落的速度也将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平常混血种。 但不论成功与否,现在能去哪里找龙血,或者是与恺撒相匹配的基因去稳定他的血统? 背水一战,不胜便死! 这正是恺撒的决意,也是那一句“能杀死我的死侍,只有我自己变成的”的写照。 意思是,要么他宰了这群死侍,要么他堕落成死侍,这当然也算是宰了恺撒自己。 但不论哪一种,在此之前,至少都要拉上让自己死而无憾的垫背鬼。 吸血镰逆着蛇群冲天而起,率先与死侍对撞的吸血镰破碎成一堆骨渣,但悍不畏死的后来者顺着留在死侍身上的血痕,以身躯为斧钺继续向里开凿。 直到坚硬的鳞片在前赴后继的撞击中破碎,它们的利爪生生扣入死侍一身血肉中,在尖啸与嘶吼之间扬起蓬污血。 饱饮鲜血的吸血镰满载而归,举身没入恺撒撑起的领域,再添一抹血红。 恺撒一双黄金瞳赤红得犹如鲜血灌注。他狂笑着挥刀,何止青筋,手臂上条条血管全部暴起,每一寸肌肉纤维中的力量被榨得一干二净,狄克推多刀刃接连斩在死侍的胸膛砍出大片火花,以铁斩铁! 这一刻他已经抛弃了师从名家所学的精妙刀术。面对眼前扑杀而来的死侍群,恺撒根本不想去找也懒得去找死侍的咽喉、眼眶、口腔等等柔软部位。 恺撒脑海中只剩下挥刀、挥刀、挥刀! 长尾也好脊柱也好胸膛也好,甚至是破甲弹不贴脸打不穿的颅骨也好。 前面是塔盾就劈开塔盾,前面是重甲就劈开重甲,前面是骑兵就把他们连人带马全部一刀两断! 既然面对千军万马已经有被碾碎的觉悟了,那就去特么的马匹颈动脉,去特么的阿萨辛刺客寸手刀! 刀出则两断,刀断则人亡。 这才是恺撒真正的刀术。 满天尖啸的吸血镰从恺撒的领域中孕育,又反哺着恺撒。 一度暴血是让镰鼬完成了进化,而二度暴血让言灵和恺撒自身连接在一起,吸血镰饮下的鲜血部分会流入他的体内,作为支持他放肆疯狂燃烧的柴薪。 楚子航沉默着上前,在电梯按钮边“嘀”地一身刷过了那张白卡。 33楼。 电梯井中传来微微的颤动,如果一路畅通无阻那一分钟电梯就能落地,但考虑到可能沿途在其他楼层的停留时间,电梯下到这里可能要花费三到五分钟。 楚子航丝毫没有留在原地等待电梯的意思。 他拔刀决然转身,面对恺撒孤军奋战的背影,每迈出一步那双永燃的黄金瞳便更加炽热一分。 直到楚子航踏入战圈一刀砍断死侍长尾时,他的眼睛中仿佛是有天火降世,焚尽一切。 “你不走吗?我坚持不了多久,这些家伙骨头硬得离谱。”恺撒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血开口说,原本被卡塞尔学院学员们称为“天生演说家”的喉咙沙哑,如同寒夜枭叫。 楚子航没有回答,他的刀刃上陡然亮起红炎,村雨通红到边缘泛着微微的黑芒,显然是已经加热到了极致。 他沉肩踏步冲锋,热刀一刀捅穿了斜刺里试图偷袭恺撒的死侍。 重伤的死侍长尾卷住村雨刀身,口中发出尖锐的哭泣声,双手张开扑向楚子航像是在渴求一个拥抱。 但它双爪森然交错,一旦抱住了猎物至少要开出十个血洞。 狄克推多大力横拍在死侍胸口震退对方一步,楚子航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乘势拔出村雨一脚飞踹。 恺撒没有说错,这群蛇形死侍的身体都硬得离谱,相对好斩断的也就是咽喉和长尾——但也只是相对。 楚子航粗略扫一眼,从一开始两人斩死的死侍也不知道有没有十五头,更多的只是重伤。 混战中其实很忌讳使用捅刺这种手段,因为可能导致武器卡在骨骼中拔不出来或者被钳制,但为了最大限度发挥君焰的优势也在所不惜了。 两面死侍夹击而来。 楚子航深吸了一口气,呼出的气体中带着炽热的温度,仿佛把自己都要从内到外点燃。 “破。”他手中村雨划出一片扇形刀幕,同时口中轻喝出声。 君焰再度爆发,楚子航脸色苍白如纸,他透支体力,强行让死侍的进攻势头一退。 电梯到26楼了。 楚子航回头一瞥。 “大概还要两分钟。”恺撒计算电梯的下降速度说,“这部电梯在22层以下应该不会停。那是蛇歧八家租出去的公共办公区域。我掩护殿后。” “在我入学从芬格尔口中了解到你这个人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你不会是一位能够和我成为朋友的人。”楚子航一刀劈退一名死侍忽然向恺撒开口说。 面前久攻不下的死侍撇下四五具尸体暂时退出了吸血镰的攻击范围。 “现在呢?”恺撒和楚子航互相站成犄角守望之势,他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污血问。 “一样。” 楚子航没有因为陷入绝境而虚与委蛇,他的确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恺撒,在他眼中像恺撒这种骄纵自我的人从来不是成为朋友的好选择。 直到这一刻,楚子航依旧坚持自己的这个初印象,但不同的是—— “不过现在看来,你至少还是个能陪着一起去死的好战友。”他补充了一句。 恺撒无声地微笑。 “我很喜欢你们的一句诗,拼将一死酬知己,致令千秋仰义名。”恺撒说,“现在就是拼死,也许我们还能算是知己,高山流水?” “活着才算。”楚子航轻声回答。 (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第一百七十七章 血液 火焰扫过,把挂在刀身上的死侍烧成赤红骷髅,君焰接连爆发产生的冲击波震动了远处的蓄水箱,无数道金色蛇瞳随着水箱中流转的波浪而闪烁。 那些蛇瞳冷漠而肃杀,当中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仿佛隔着半米厚强化玻璃欣赏着这场厮杀的死侍们才是尊贵的观众,恺撒和楚子航两人都只是古罗马斗兽场中的困兽。 但困兽……犹斗! 楚子航从骷髅的眼眶中拔出村雨,刀尖反转向下插入地面中作为支撑点。他单膝跪地,握住刀柄的手掌微微颤抖,另一只手随意撕掉了身上破碎的风衣,插满了c4炸药的战术背心早就被他扔了,风衣底下露出一身精悍的肌肉。 肌肉的线条随着呼吸而起伏,胸腔中肺部正艰难地把氧气送入血液中,在高负荷下发出风箱一样的呼号。 阴影中的死侍没有给他太久的喘息机会,这种生物的基因中本来就没有畏惧这个概念,那还燃烧着火焰的爪子在楚子航眼前划出一道红线。 他咬着牙屈腿暴起,头颅在间不容发之际高高扬起偏开一个角度,数道血痕落在楚子航的右肩但村雨暴戾地切开了死侍的一半咽喉。 一抹污血飙出,不过这一次楚子航自己同样踉跄后退。 暴血只是提高了体能阈值但并不是万能的,君焰最终还是抽干了楚子航的体力。他现在麻木的意识中并没有坚持就是胜利这种乐观的希望。 “再砍最后一刀就行……”他低声自语。 但楚子航的最后一刀似乎永远都是下一刀。 一头死侍隐藏在黑暗中试图绕开吸血镰的冲击,从侧面向虚脱的楚子航突袭,恺撒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但纠缠着他的死侍钢铁般的长尾狠狠向他的胸口拍来,根本没有给他从容援护的机会。 恺撒放声咆哮作为提醒,左手握拳挡在自己身前正面硬撼长尾,同时右手大力掷出狄克推多钉住了另一头死侍的长尾。 即便是二度暴血的身体素质也很难抵挡住死侍长尾千钧扫落,恺撒的左手发出骨折的咔擦声音向内弯折,整个人随之远远抛飞出去。 但他左手在骨折关头手掌同时一松,握住的手雷向死侍猛地甩出,在黑暗中点燃了一蓬浩大的火树银花。 与此同时那一头被钉住的死侍整个下颌扭过一个脱臼般的角度,就像从蛇蜕中挣脱,整个身躯瞬间再度拉长一截咬向楚子航咽喉。 蛇形死侍这种东西确实无法用人类所知的常理来揣测,它们是完全为杀戮而存在的生物,能够将这副狰狞身体的任何部位都尽数化作厮杀的兵器。 最后关头楚子航直接将村雨整个捅入死侍口腔中,但身体却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被死侍压着滑出一长段距离,最终撞在墙壁上吐出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血液。 分别付出了一条左臂、两扇肋骨,还有各自的佩刀,恺撒和楚子航再度艰难地击退了一波死侍的进攻。 但可能只需要一两分钟时间,面前巡守的死侍就会再度逼近,但那趟承载着两人全部希望的电梯却还久久停在了一楼。 楚子航回头望,电梯的楼层显示屏闪烁着血红的微光。 “忘了这电梯在一楼也会停,也许之后在铁穹神殿还要停,看来我们是没这个命逃出生天了。”恺撒伸出完好的右手把楚子航拉起,语气中没有歉意反倒很是无所谓,“我还有一条右手,倒是你还能挥刀吗?” “我可以试一试牙齿。”楚子航深深吐出一口腥气回答。 “咬这群丑八怪之前先让我漱漱口吧。”恺撒挑了挑眉,“能帮我从风衣左边口袋里抽根雪茄吗?” 楚子航伸手从恺撒腰间绕过去,果然在口袋中摸出了一根还套着茄衣的高希霸雪茄。 沐浴着热那亚弯阳光长大的男人还真是一世浪漫至死不渝。 “劳驾你帮忙点个火。”恺撒冲着地面上燃烧的火焰扬起下巴微笑。 楚子航依言照办,用二度暴血状态下锋锐的指甲撕开茄衣,把雪茄摁在滚烫的地面用高温点燃,最后把雪茄塞进恺撒张开的嘴巴里。 “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吗?”袅袅烟雾从恺撒鼻腔中吐出,他侧过脸向楚子航问,“我听说日本武士大名们在死前都喜欢吟唱几句伤感的俳句,比如明智光秀的‘顺逆无二道,大道贯心源,五十五年梦,醒时归一眠’,上杉谦信的‘极乐地狱之端必有光明,云雾皆散心中唯有明月。四十九年繁华一梦,荣花一期酒一盅。’等等。” 斑驳破碎的龙鳞遮住了恺撒的面容,在黑暗中他的表情隐约,让人看不真切。 “你呢?” “好像有挺多话想说的,但开口又不知道从和说起。”恺撒挠了挠头说,“王将我日你仙人板板—这句话怎么样?” “好极了。”楚子航微微颔首给出了极高的评价,“不过其实我们好像还有最后放手一搏的机会。” “什么?”恺撒闻言一怔。 “还记得你扔出去的那支玻璃管吗?”楚子航回答,“死侍都争着想把那些血液吞进肚子里面,显然这东西对它们大有裨益,所以为什么我们不也试一试呢?” “抢到玻璃管的,是那家伙吧。” 恺撒把视线投向黑暗中的某个角落,他认出了最先也是引动死侍群向自己发起攻击的罪魁祸首,坚硬如铁的身躯让它没有被吸血镰鼬啄碎,混战之中两人也没有那个精力去补刀,所以它挺着一身刀痕却依然还活着,那半支玻璃管还静静躺在它的手心中。 数头死侍把它团团围在中央,利爪闪亮伺机而动。 “它们这群怪物既然这么渴求那支玻璃管,为什么拿到手却不一口吞进胃里面去?”恺撒皱眉略有些不解。 “我不知道,也许那东西不好消化,甚至是有毒副作用。”楚子航摇了摇头,“但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玻璃管是门阀的刘扶南给的,据说里面装着的是许白帝暴血时采集的血液。”恺撒说,“许白帝又说,血统优异的混血种之间基因补全必定需要特定的对象——‘吃错了东西,那大概就需要担心朊病毒;当然吃对了东西的下场只会更加凄惨’。这是许白帝当时讲述基因补全的原话。” “许白帝是白王血脉,我们两人没有谁的血系源流一样。”恺撒补充了一句,“看起来这并不能让我们基因获得补全。” “但总要试一试。”楚子航面无表情地微微摇头,“如果有比死亡更凄惨的代价,那大概也就是变得和它们这些怪物一样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三度暴血 “啪嗒”“啪嗒”。 断裂的骨骼逐根归位的脆响在恺撒耳畔响起。 他诧异地偏头向一旁的楚子航望去,在猝不及防之间对上了一双鬼火般的黄金瞳。 密密匝匝的剑盾形龙鳞正在从楚子航的手腕、脖颈、胸膛各处生长出来,原本在二度暴血下催生的龙鳞最终连成一片,在他的身上蔓延交织,成为一副狰狞甲胄。 “不止你恺撒有这种赴死的决意啊。”楚子航轻声说,吐出的字句却犹如刀剑交鸣。 暴血,三度。 这是连血统远胜于楚子航的李赤皇都不敢独自踏足的禁区,但混血种之间除了龙血之外还有那不可亵渎的龙心。如果没有想匹配的龙心,哪怕坐拥天下第一的血统本质上也不过是个要生要死的死小孩罢了。 从高架桥上的那一夜过后,名为鹿芒的死小孩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楚子航! 汗水与血水顺着鳞片间隙滑落,腾腾白气从楚子航身上升起,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台轰鸣的钢铁内燃机。 《我的治愈系游戏》 龙血沃灌着全身原本疲惫的细胞,胸腔中沉沉心脏被唤醒后正在以超频剧烈跳动,强行将暴血推上第三个阶梯,而此刻伫立于阶梯之上的楚子航刹那间领略到了登临绝巅的风光。 仿佛自己已经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股力量无所不能、无所顾忌、无所匹敌! 他以纯血龙族所向披靡的睥睨姿态重临战场,如同绚烂烟花般燃烧性命去搏一转眼的绽放。这一刻楚子航释放了属于他自己的龙王之心! 他张开双手面对着底下僭越的奴仆无声咆哮,黄金瞳中充斥着最纯粹的杀意,仿佛燃烧着十万年的坚冰,明明冷漠却异常疯狂。 当真是如同暴怒的巨龙,在场地中横扫开来的龙威甚至将燃烧的火焰齐齐压得矮下去一截。 言灵·君焰再度爆发。 热浪滚滚,恺撒茫然抬头,入目是赤红的,燃烧的领域完全囊括了身前数十米的范围,数千度以上的高温甚至电离了空气扭曲了光路,君焰的领域边缘呈现出一圈与赤红泾渭分明的气线。 气线之内是一片炫目的白色,那是一千度以上的火焰在可见光谱中的颜色,但白色上却缓缓游弋着无数条黑蛇,君焰此时恍若凝结了实体,短暂地握住了言灵·祝融塑火以形的权柄。 反弯的膝关节屈起爆发出强劲的动力,楚子航双腿蹬地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三度暴血之中他的身体结构近乎完美,那落珈中七八米的层高此时在这种恐怖的爆发力之下完全像个笑话,如果楚子航意识清醒想要离开那么他甚至可以打爆天花板离开。 他的身形在极速之中化为了一片残影,决然的冲锋在瞬息之间爆发,这一刻楚子航的手中没有村雨,但龙化后的双手就是他的刀刃。 目视、吐纳、鲤口之切、拔付、切下、血振! 少年宫剑道教练传授的剑道基础技巧行云流水般进行到最后一步。 借着昏沉光影掩护,楚子航爆发出的巨力甚至让挥出的双手在恺撒的视线中短暂地消失了。 让人瞠目结舌的高速,恺撒只能听到压缩到极点的空气猛然炸开,那是死神收割灵魂后关上房门的声音。 被冲锋席卷的死侍在数千度的君焰中,连鳞片都烧灼得卷曲起来,楚子航作为锋矢带起火龙卷如同炮弹一般冲散了环阵,狠狠撞在瞄准的蛇形死侍身上。 这一次是他带着磅礴的把死侍整个撞飞了出去。 但抢到那支玻璃管的死侍却没能借力从楚子航手中逃脱,二者相撞的瞬间,楚子航炽热的手刀洞穿了它的胸膛,一路碾着死侍切入墙壁当中。 墙壁轻颤,空气中混凝土碎屑飞溅,在君焰的领域中那些碎屑在刹那间就被加热成了熔融的岩浆,远远看上去好像以楚子航为圆心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流星火雨。 蛇形死侍被三度暴血的巨力摁入墙壁裂缝,吃痛之下长尾以尾尖向楚子航戳刺过来,空气在尾尖处荡起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 龙血的本能驱使着楚子航的动作,他拔出手刀准确攥住了长尾,掌心当中鳞片与鳞片之间摩擦出红热的火花。 死侍和楚子航二者的黄金瞳寸步不让地对视,以死侍的长尾作为绳索角力拔河。 最终是三度暴血的楚子航力量更深一筹,被重创后死侍身体内的污血还在源源不断从伤口中喷溅,在这种情况下它不可能战胜已然疯魔的楚子航。 死侍的长尾随之被缓缓拉紧、绷直、最后在陷入鳞片的手爪下一分为二。 恺撒跟着火龙卷之后冲锋,他从地上捡起狄克推多,率领着空中呼啸来去的吸血镰,同样决然冲向死侍。 他在楚子航身后高高跃起,猎刀划出一道巨大的弧光斩断了死侍的头颅。刀锋将咽喉联同脊椎一同切断,心脏最后跳动将血液泵出,断裂的脑颅处溅起一尺高的污血,肆意洒向四方。 围观的其他死侍口中发出枭鸟夜啼般的哭泣声,在血肉和玻璃管中血液的蛊惑下纷纷扑入燃烧的君焰领域当中,黑蛇在瞬间咬住了它们,燃尽的鳞片像是糜烂的花朵一样零落。 楚子航没有理会四周嘶吼扑杀的死侍,他伸手掰开了对方握紧的拳头,从中拿起了那支破碎的玻璃管。 三度暴血维持的时间很短,楚子航全身的龙族特征正在飞速消退,暴起的肌肉平复、生长出的剑盾形龙鳞隐没、利爪和反关节骨刺都缩回皮肤底下……就连原本盛大得如野火燎原的黄金瞳此时都稀薄无光。 他的眼底浮现出一瞬间的茫然,随后又是不可撼动的坚定。 “我是真的没有任何力气了,如果这管血液没有用,那作为赔罪,我应该先你去死。”楚子航淡淡地说。 楚子航抓住龙化现象的尾巴,用指甲把玻璃管从中剖靠一分为二,每一块微凹进去的玻璃碎片中都只剩一抹浅浅的血液了。 恺撒接过一块碎片与楚子航轻轻碰杯,仿佛握着的不是有可能可以救下他自己性命的血液,而只是一杯再寻常不过的干红。 “敬你,敬我,敬生死。”他说。 面对着面前扑杀而来的蛇形死侍,楚子航和恺撒连血液带玻璃全部塞进了口中,面无表情地整个嚼碎咽下。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升华的言灵 源氏重工,那落珈。 沉闷的心跳声从团团堆叠的死侍底下响起,压过了长舌吐信的嘶鸣,那心跳如同上个时代从天国堕入大地的雷霆,要以凌驾众生之上的无匹力量涤荡尘世间的一切。 游移摩擦的蛇鳞之间忽然有金色的火焰蹿出,火焰正以特定的节律一起一落,燃烧得愈加炽热,是某种恐怖的生物在悠长地呼吸。 他隔着整团的蛇群,用巨大的肺活量把成股的空气吸入胸腔时,火焰随之低落;当吐出硫磺味道浓郁的浊气时,火焰又随之高涨。 燃烧、燃烧、永无休止地燃烧,在燃烧中万物迈向无尽灰白的死亡。 盘作一团的蛇形死侍们在烦躁扭动着,长尾不安地扫过同伴身躯,原本足够耐受数百摄氏度高温的鳞片尽皆滚烫难耐。 以死侍混沌的神智,终于意识到了某种危险正在来临,但已经来不及了。 空气微微抖动了片刻,不知从何而来的丝絮状白线一条条飘落在死侍身上,没有任何高温淬火的异响,但无论是长尾或者是爪牙,在触碰到白线的瞬间全都柔软下去了。 像是有人把时间裁去一截,物体温度达到着火点、燃烧的进度、还有熔化的过程被悉数省略了。 如果此刻有人从蓄水箱最高处的水面向下俯瞰,会看到底下有数十根通体赤红的蜡烛正在宁静地燃烧。 那些死侍,它们居然变成了一根根蜡烛。 蜡烛流下烛泪自然也是红色的,但那原本应该是被蒸发殆尽的血水。 死侍熔化的整个过程是悄无声息的,没有哀嚎也没有挣扎,就像梦境中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人们惊醒之后会有片刻的茫然而宁静。 它们死去时就是这样,抱着难得的茫然和宁静死去,看上去既和谐也怪异。 直到一只白鳞披挂的手掌刺穿了死侍伸出,锋利的爪子摁在熔化的残骸上留下道道深痕,残骸被爪子生生撕开,分崩离析。 灰白色的怪物从火光中走出,他体态修长肌肉块垒清晰,外骨骼和反关节分明,是那么完美那么伟岸又那么狰狞。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背脊肌肉隆起后裂开,淋漓的鲜血从自己背后的鳞片落下,破败但锋利的骨翅自由地舒展开来。鲜血染红了他的身躯,也让他像是披挂着一件残破的赤色战袍。 那凝结成实质的沉重威压像高墙一样轰然落下,让所有生物难以呼吸。 刚才没有跟随扑杀过来的死侍,此刻摄于这惊心动魄的威严全部齐刷刷后退。 楚子航轻轻抬腿前进,浑身骨骼铠甲在火焰的映照中显出山一般的巍峨轮廓。 之前短暂的三度暴血下死侍还能下意识移过心脏,躲开手刀的致命一击,楚子航还需要和蛇形死侍角力。 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灼热的龙血在血管中发出畅快的轻吟,他的每一根肌肉纤维上都密布着沛莫能御的巨力,五感敏锐程度以成百倍的夸张幅度暴增,速度和力量同样如此,那些死侍蛇尾摆动后退的动作在他黄金瞳中拆解成定格的画面。 他动了,其势风雷赫赫。 苟活死侍的躯体甚至没有抛飞起来的机会,如影随形的白线先一步熔化了颅骨气化了脑浆,楚子航需要做的仅仅是上前捏碎它们柔软的脑袋。 简单得像是顽童踩碎蝉蛹,两者的最大不同是死侍破碎的头颅中没有脑浆迸溅。 地下室中传来波涛水声和单调的“啪唧”声音。 蓄水箱中那些原本高枕无忧观战的死侍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了,它们沉入深水中,合上黄金瞳竭尽全力隐藏自己的存在。 和人类在危险面前寒毛直立一样,这是生物体在致命威胁下本能的自我保护。 最后的嘶鸣也落下,脱胎换骨的楚子航直起身体沉默地呼吸着,呼吸之间喷吐出零星的硫磺火焰。 这种程度的呼吸只有那些曾经山峦般的巨兽才有,这些名为龙族的怪物餐食鲜血,呼吸风暴,喷涂火焰。 于是在这不见天日之所,同样刮起了风暴。 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是为,烛龙! 天下或许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完美三度暴血了。 这和楚子航之前冒死推动的三度暴血有着天壤之别,当时的楚子航是残缺的,暴动的龙血赋予了他更强大的爆发,并且强行拔高了他的言灵·君焰,火焰的温度从八百度飞跃至数千度,不过也到此为止。 而现在呢? 白色鳞甲与骨翅,外骨骼包围的面具,还有一瞬间的烛龙……这一切在此之前他仅仅在许白帝身上见到过,但大概许白帝也不曾领略过这种极致的力量。 在这一刻楚子航能够随手将源氏重工化作人间炼狱火海,甚至他有一种自己可以把整片东京湾乃至日本海全部点燃的错觉。 但这股力量只是无源之水并不能长久,楚子航静静体会着那半管血液在自己体内飞速燃烧,胸腔中简直像是形成了一座核燃料反应堆,流经反应堆的龙血自动沸腾,支撑着自己身躯推向完美的三度暴血。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蛇形死侍得到血液也不敢贸然吞噬吸收了,如果没有通过三度暴血之类的手段极速消耗掉血液中的能量,那么下场只会是胸腔炸裂,身体四分五裂炸成一团烟花。 如果是由卡塞尔学院执行部专员转化而来的死侍还有可能,但王将用人类实验批量生产的死侍,是绝对不可能懂得血统精炼技术。 毫无疑问,是刘扶南当时向他们两人说了谎,这管血液根本不可能是来自许白帝,暴血时采集的也不行。 如果她真的拥有能够短暂改写混血种血统的力量,那么门阀早就应该征服全世界的混血种了。 对比起来,白王圣骸这种寄生虫一样的碎骨头算什么,这种权柄甚至接近死海残卷记载中的,龙王之王尼德霍格的权力。 这还仅仅是不到10……应该说是不到5的血液,如果他吞噬的是提供血液的完整本尊,自己会在瞬间进化成什么样的存在、能够用这股力量做到什么程度? 重回那条高架桥的尼伯龙根斩杀奥丁、升华许朝歌的血统让他摆脱无言的缺陷,甚至是扭转现实复活那个男人? 又是谁向刘扶南提供了这份血液? 四大君主甚至不够资格,是黑白龙王,或者是其他并驾齐驱的王者? 对龙族文明称得上是一无所知的楚子航自然不可能有答案,但这种可怕的设想依旧让他不由自主地胆寒。 这股胆寒并非是因为自己刚才居然喝下了某种恐怖存在的血液,或者是龙族文明中可能还存在着媲美黑白两位的其他强者。 而是因为,他居然在这种力量面前情不自禁地动摇了,甚至已经开始规划得到力量之后的种种计划。 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楚子航摇了摇头,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面甲,从死侍堆中捡起遗落的村雨和狄克推多。 他在等待。 等待地下室中另一道心跳的苏醒。 “咚。” “咚咚咚” 同样是吞噬了小半管血液,但恺撒的苏醒远比楚子航更加缓慢。 忽然有阴郁的风声吹过,风竟然是黑灰色的,吹灭了死侍尸堆上金色火焰。 那是烛龙点燃前奏中所诞生的火焰,如果没有与之匹配的权柄作用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熄灭。 吞噬那些血液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在最开始的时候血液试图同化楚子航体内龙血、被镇压之后楚子航也没能将其吸收化为己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液自成一体燃烧,爆发出磅礴能量推动暴血的进行,算是一次性道具。 但只会二度暴血的恺撒能不能做到呢? 炸裂、还是被血液同化驱使? 楚子航白色的面甲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右手已经摁住了村雨和狄克推多的刀柄,铠甲在动作之间发出沉重的声响。 “恺撒?”他问。 “恺撒·加图索。”风中传来沙哑的回答。 “继续说点什么。”楚子航的声音却轰如雷鸣。 “我不太喜欢别人对我发号施令,对象如果是你的话,那就是格外讨厌。” 和楚子航身负重铠的三度暴血不同,恺撒的形体依旧如常人一般。 金色的长发如同海藻,原本的金发够扎起半高的马尾,但此刻他的金发被拉长了,生长到脚踝四散委地。 从风中走出的恺撒背后简直像是挂着一川瀑布,风声掀起风衣下摆露出底下开合的鳞片,他的黄金瞳中闪烁着一片漠然取代了刚才二度暴血的疯狂。 风声漫卷,长发浮动起舞,楚子航凝视着长发的视线却突然顿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与其说是风声吹动了长发,不如说是长发犹如活物自动唤起了大风。 “你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小帅。”恺撒指了指还被迫维持在三度暴血中的楚子航说,他转头环顾四周,目睹满地的死侍尸体一怔,“强得有点过分了啊。” “这应该是完美状态的三度暴血,现在我甚至能暂时小范围动用言灵·烛龙,杀这群死侍太简单了。”楚子航开口解释,“你的状态呢,看起来不像是暴血。” “确实不是,不过我的言灵又变了。”恺撒没有避讳地颔首承认,“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门阀会出现许多言灵序列表中不存在的言灵,而他们又把血统精炼技术称之为‘升格’了。” “为什么?” “你看到我这种状态想到了什么?”恺撒随手撩开发丝向楚子航问起。 “尾羽。”楚子航倒转狄克推多刀柄递向恺撒说,“你现在真的很像一头金发怪鸟。” “镰鼬在日本神话传说中是类似鼬鼠的妖怪,这也成了汉字中这个名字的来源。但龙族世界中的镰鼬更像是某种奇异的骨鸟。”恺撒上前从楚子航手中接过了狄克推多,随口又问,“你应该读过《山海经》吧?” 《仙木奇缘》 “读过,学院教授认为世界各民族文化中的一切神话都有龙族文明的影子。《山海经》是当世记载异类最多的文献之一,目前只能从动物中找到原型但几乎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生物。 从事龙类文明研究的学术界普遍认为上面的绝大多数异类都是身怀龙血的龙族亚种,随着代代杂交和混血种的围猎最终血脉彻底退化。” “其实套用《山海经》作为模板的话,镰鼬应该更像是书中的鬼车鸟,吸血镰相比镰鼬不能算是彻底脱胎换骨,应该说是激发了更加凶残的鬼车鸟。”恺撒说,“那些血液让你的言灵向青铜与火之王一脉的终极言灵溯源,那么鬼车鸟溯源是什么呢?” 楚子航久久地沉默了,当初仕兰中学举办读书会,让所有人选一本课外读物读完并且上交读后感,他和许朝歌其实准备选的是《家》这本,毕竟主题给了他们很大的自由发挥空间。 写得好就是身为重组家庭或者说孤儿哑巴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了这本名著,写得不好也有两人的身世给他们兜底,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夏弥自作主张给他们换成了《山海经》。 所以楚子航对《山海经》可以说是熟读成诵了,他自然知道鬼车鸟的前身是什么。 “九头鸟、九头凤。”他说,“《山海经》确实记载的是关于龙族文明,但其实学术界从一开始就完全搞错了研究方向。上面描述的并非实实在在、具备龙血的龙族亚种,而是各种作用不一的龙族言灵?” 在极度重视礼乐制度的古代华夏,九为数之极也是阳数,能够代表吉祥神圣意味。所以九头鸟最开始是瑞兽。 最初九头鸟是楚地的神明,而关于其染上妖邪之气,在中国北方神话中逐渐演变成后世流传的反面角色,还要从战国时代周人和楚人的战争开始。 正如蚩尤是少数民族的神明却是华夏族的鬼怪一样。九头鸟就被污名成为了鬼车,在北方的中国神话体系逐渐变成害人的怪物。 汉代所载“周公居东,恶闻此鸟,命庭氏射之,血其一首,犹余九首”开始的,后来的《荆楚岁时记》、《酋阳杂俎》、《齐东野语》诛书的记述渲染而广为人知。 “bingo。”恺撒打了个响指。 之前拍摄的相机和手机已经在战斗中完全损毁成渣,他上前躬身随手切下了死侍残骸的部分,用风衣碎布包好。 “关于《山海经》的研究有一个很大的争论点,很多持反对意见的学者认为龙族亚种有时固然可以真正做到霍乱一个国家或地区,但可能性很小不具备普适性,不然它们就不是亚种而是纯血龙族了。但现在这个争论有了新的解法,那些言灵当然作用当然可以做到这些情况,所以《山海经》中所描述的‘出则天下大乱’‘食则明目’等等其实也没有错。” 第一百八十章 扫尾 “很别出心裁的注释角度,所以你的言灵是什么?” “既然在《山海经》的神话传说中鬼车鸟的原型是九头凤,那就把它叫做九凤好了……” 恺撒向楚子航摊开了自己的右手,黑灰色的风暴在他的掌心中酝酿。他手掌翻覆,没有顾虑灼热的高温,随意摁在了赤红色的死侍残骸上。 那些死侍生时命运悲哀,死后依旧不得安宁。 像是更小规模的风王之瞳? 但风王之瞳带起的气流可无法轻描淡写地熄灭烛龙的高温。 下一刻,饱经蹂躏的残骸在黑风中终于如片片纸灰般消弭殆尽。 “物质消减?”这是楚子航目睹恺撒言灵后的第一反应,“物质是守恒的。” “外在的表现形式确实如此,看起来就像是涉及到了玄之又玄的反物质。”恺撒笑笑耸肩,“不过我猜测这个言灵真正的原理是把物质从微观层面进行解构。” “如果能够再进一步完成重组的话……”楚子航沉吟推测。 “不可能,那是神的权柄……我说的是真正神明的权柄,而不是在人类历史中隐隐约约的那些伪神。”恺撒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设想,“尼德霍格能做到把物质在分子级别解构又重组吗?” 没有答案。 “你口中的‘伪神’是御座上的四大君王?”楚子航问。 “吞服血液言灵升华后你的君焰变成了烛龙,青铜与火之王的究极言灵也是烛龙……你没有下意识感觉到自己起码在此刻短暂接近了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君王吗?”恺撒满不在乎地挑眉反问。 楚子航真的下意识虚握了握手掌,覆盖了全身的白色骨铠跟随着动作发出“哗哗”的沉重声响,雷鸣火山般的力量在他身躯中酝酿。 “和你的九凤一样,烛龙的火焰同样也只是表象,青铜与火之王真正的权柄是在物体上瞬间附着静态高温,我现在最多把源氏重工点燃,但从通古斯塔爆炸和死丘事件推断,全盛的龙王大概可以蒸发东京湾。”他静静体会了自己的身体状态片刻,结束了这个话题,“你的这种状态还能持续多久?” “大概还有三分钟吧。”恺撒说,“这玩意简直和奥特曼一样,明明强大得让人后怕,但是只能在地球战斗三分钟——让我们还是先为那些怪物送葬。” 恺撒转身把视线投向昏黑的蓄水箱,场中战斗的余波已经抚平,那里一切平静。 “还记得微型潜艇通过下水管道往铁穹神殿地下船坞中运送的金属圆筒吗?这些东西大概率就是从那里送进来的吧。”恺撒冷冷地说,“一般的极道组织充其量是走私酒水运送禁药,作为混血种我最坏的设想也不过是蛇岐八家用那条航线运输龙族文明遗物或者是贩卖人体器官……但橘政宗比我想象中要狠辣得多,起码校董会的那些家伙讨论最多的只是从纯血龙族身上多割下几块肉。” “那可未必。”面对恺撒的批判,楚子航简明扼要地反对,他全程围观过施耐德和许阀来人的谈判。 所谓门阀、秘党、还有现在蛇岐八家等等混血种组织在他眼里都是一丘之貉。 谁能确定秘党私底下没有进行类似的血统研究实验? 切尔诺贝利监狱和卡塞尔学院冰窖中又确切埋藏着什么? 恺撒怔了一瞬,他回忆起了加图索家族元老院中那些所谓的“长老们”,现在想想还真是和王将的影武者有如出一辙的恶臭,让人忍不住想拔刀把他们尽数劈成柴火塞进炉膛当中。 他回过神后轻笑着点头:“确实,天知道那些老家伙们在背地里搞了些什么。” “我接触混血种世界的时间不长,很多东西都不了解。最起码在明面上,做这种事情的人要是被秘党执行部专员抓住了,在所罗门法庭上应该判处什么样的罪行?”楚子航问。 “不用经过所罗门法庭判处,只要事后能够提供证据,一切混血种可以对其先斩后奏。”恺撒摩挲着生长的指甲淡淡回答。 “如果有一天你抓到了加图索家在干这事,你会做什么?” “你这个问题的意思是想问我能够为正义付出点什么吗?”恺撒说,“一切……我能付出一切。上帝的归上帝,那么撒旦的也归撒旦。” “但愿我能一直如此,但愿你也能一直如此。”恺撒转头凝视着身披重铠的楚子航,最后如此说道。 说完他上前伸手,和之前一样手掌心的黑灰色风暴摁在了强化玻璃墙上。 至少半米厚的玻璃以恺撒手掌为圆心无声地凹陷下去,均匀的受力面失衡之后,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整面玻璃墙四下激流迸溅而出,距离恺撒最近的几处水流被撕扯成漫漫水雾。 风把水雾卷起,雾中飘散着许多由玻璃化成的纸灰余烬,让人不禁想到一场雨天时的扶灵送葬。 雾气弥漫,浓雾顺着白色的丧服流走,墨司苍凉悲戚的吟唱渐近又渐远,人们长歌当哭。 楚子航在激流中真的听到了某种细微的声音。 是那些死侍感受到了死亡逼近,它们像是在嘶吼,又像是在低泣。 他沉默着上前,与恺撒并肩而立。 仅仅是站在这里,但流水却瞬间变成了一道匹练,以楚子航为界限,仿佛面前的流水尽数化作了沸腾的滚油,水面底下像是有巨兽翻身滚动。 大雾弥漫。 “其实比起送葬这个词,我更愿意说是超度。”楚子航在雾中轻叹。 恺撒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楚子航是在为死侍而叹息。 这些蛇形死侍本身并没有善恶之分,屠龙这种事情中也没有这种立场,进食和斩鬼两件事情只是龙族和人类之间最简单的利益冲突。 犯下一切罪孽的是用混血种甚至普通人进行人体实验的王将,如果这世界上的某个维度中真的存在十八层地狱,那么水箱当中的每一头死侍都足够让王将沉入最深的那落珈。 两人其实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楚子航说了出来。 在这副无坚不摧的骨铠之下藏着的依旧是那颗纤弱的十五岁少年。 可是此刻他的叹息也轰如雷鸣。 天神是不需要怜悯的,把灵魂都碾碎也许同样是一种祝福。 “祝你们好运,下辈子可以变成风或者云,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楚子航轻轻合拢了虚握的手掌,最后轻声说。 然后烛龙复苏。 …… “醒神寺中未发现任何可疑踪迹。” “辉夜姬机房未发现入侵迹象。” “ξ层安全通道平安无事。” 对讲机中陆续传来了属下的回禀,樱井七海捏了捏自己眉心下令:“机密区域警报级别不变,其他区域警报级别下调至警惕,尚不能排除外来者入侵的可能,除安保组之外各部门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以最快速度出具一份调查报告。” 作为蛇岐八家樱井家家主的同时,樱井七海也担任着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监察员一职。 大家主橘政宗抱病卧床、执行局局长源稚生外出执行任务、上杉绘梨衣离家出走、其他的家主有的太老有的不精于此……值此多事之秋,处理源氏重工警报的任务自然轮到了她来处理。 但这一次的警报十分诡异,作为超级电脑辉夜姬的误报可能几乎为零,而能够被辉夜姬察觉到入侵,那入侵者大概率是触动了门禁权限,毕竟在这个时代,监控摄像头尚不足以精确到对蛇岐八家的每位族人都进行人脸监控。 门禁、门禁、门禁…… 樱井七海在走廊中来回踱步思考。 源氏重工往上的这么多层有那些地方可能会触发门禁呢? 每一层的安全通道、醒神寺、辉夜姬机房、还有ξ层……但这些地方全都安排人手仔细检查过至少三遍了,整座源氏重工目前有几十位精英混血种,哪怕是身具冥照的混血种也不可能从拉网式的搜索中逃脱吧,毕竟这个被喻为是天生刺客的言灵也只能让人降低存在感,但绝不会让拥有者真的不存在。 “自己还遗漏了哪里?”樱井七海不解地苦思冥想,“入侵者一定要有利可图才会选择入侵源氏重工,但整座源氏重工上下最有价值的区域都已经筛查无误。”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一侧的楼道响起,负责整座源氏重工大厦安保的执行局专员从安全门外鱼贯而入,齐齐向樱井七海鞠躬道歉。 “怎么会来的这么慢?”樱井七海一巴掌直接抡圆了扇在领头的小组长脸上,“下次如果还是这种效率的话你自己找个牛郎店上班吧。” 蛇岐八家人人皆知表面看起来身材火爆妖娆的樱井家主有着同样火爆的脾气,私下里最开始有人议论说这是胭脂烈马,但耳光被扇多了之后再厚的滤镜也挂不住,所以胭脂烈马最后还是成了母老虎。 但不管樱井七海是一匹烈马还是一头老虎,高高在上的家主都不是小组长可以招惹的。 “哈依!”小组长顶着一张通红的面颊连连点头应声。 等到樱井七海出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许可后,他才敢接着出声解释。 “不巧今天大厦的部分电梯正在进行例行检查,我们没有准备相应的预备方案实在罪该万死。” 其实作为具备专业素养的团队,预备方案当然有,甚至他们安保组配备了足够数量的钩爪和速降安全绳,但作为职场中人决不能说出来,否则就是明里暗里在表示领导刚愎自用。 “电梯罢工就和一条死狗一样,还真是外行。把源氏重工的安危交到你们这种人手中真的可以吗……”樱井七海摆了摆手,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猛地拔高了一个音调向旁人确认,“能上到源氏重工二十层以上的部分电梯是不是也要验证权限通过?” “是的!”小组长很有精神,挺胸抬头大声回答。 “铁穹神殿!”樱井七海悚然一惊,深深吸了一口气。 绕过辉夜姬的网络防火墙触发误报很困难,但真的触发警报但是通过某种小技巧让警报的地点模糊却简单得多。 这是很低劣的调虎离山手段……但却足够有效,蛇岐八家一群人在二十多层之上和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其实源氏重工的地下区域很可能已经被搅了个底朝天。 …… 刷白的通道内,一阵脚步远去了,另一阵纷沓的脚步在接近。 原本紧闭的电梯门先一步被人强行撬开了,强光手电筒晃了晃,站在边缘俯瞰,借着灯光能够看到电梯井的钢结构经过铁穹神殿这一层继续通向底下深处。 《剑来》 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源氏重工地下被人悄无声息开辟了另一重空间。 樱井七海脸色铁青,跟在她身后手握扳手撬棍的安保组员们各个神情惴惴不安。 “下去看看。”她挥了挥手。 领命的组员全副武装索降而下,确认安全后折亮闪光棒挥舞信号,光源距离上面大概有几层寻常楼层的高度。 蓄水箱破裂后倾泻了数万吨水,积水蒸发后大雾弥漫,临时调来的鼓风机把浓雾吹散,灯光点亮了暗室。 下到最底层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头皮炸裂一般地止不住颤栗。 铁锈的手术台、巨大的切割机、沾染血腥的铁钩……全部一览无余。 而这已经是被火焰焚烧过一遭的场景了,那些格外血腥的屠宰场面已经在言灵·烛龙和九凤中化作灰烬。 整个地下室似乎被人稍微整理了一遍,地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堆血肉组织,显然是特意留下的。 樱井七海戴着防护手套捻起了半截鳞片密布的长尾,长尾还在生理性地抽搐似乎没有彻底死去。 最醒目的是当中的一根金属圆筒,圆筒被人用锋利的刀具切开了,露出当中畸变的人体。人体的双腿并拢正在向着蛇尾演化,面颊上点缀着零星的几片白色鳞片。她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鳞片,触感坚硬如同钢铁。 但有污血从额头上的血洞渗出,血洞第一眼看上去是被类似筷子的东西戳出的。 樱井七海下意识比划了一下致死的伤口,她长长地吐息,距离最近的组员敏锐地发觉这位平日里风行雷厉的家主正在颤抖。 那是一根手指捅出的伤口。 如果自己迎头撞上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报告,我们发现了一张便签。”搜索人员禀报。 说是便签其实是一块破布,布上用污血写着一行字母。 “forallordwilldiebythesword.” 凡动刀剑者,必死于刀剑之下。 第一百八十一章 梆子声 六本木hills。 音响中的梆子声还在响,屋外豪雨倾盆。 这些声音落在绘梨衣耳朵中就像拧动了木偶的发条,她在梆子声中忽然怔愣住了,随后全身开始止不住地轻颤,从纱巾底下流出两行鲜血般的泪水。 似乎是听见了编钟大吕正在齐声轰鸣,自己作为祭品被捆缚在高台上,钟声中传来巫祝的苍凉祷告,而高台下火光冲天映照着无数张狰狞而扭曲的人脸……有什么东西如刀斩斧劈而来,把某些记忆强行塞进绘梨衣的脑袋中。 剧烈的冲击之下绘梨衣的灵魂好像被抽走了,原本就精致淡漠如琉璃人偶的少女此刻真的就像失去了一切五感一切情绪一切生机,这些在许朝歌听起来根本是莫名其妙的梆子声却完全压制住了绘梨衣,兵不血刃地压制住了一位掌控言灵·审判的超级混血种。 雷霆轰隆滚过,如同天上有数以万计的怒龙正在齐声颂唱,龙息喷吐向四方,在铅灰色云层中裂开闪亮的纹路。 许朝歌摁住了绘梨衣的肩膀重新抱住了颤抖的少女。 他豁然转头环顾四周,原本释放王权后虚脱到只能着墙角的源稚生此刻双眼通红犹如充血,状态比绘梨衣好上少许但同样好得有限。 他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猛地伸手甩开了搀扶着自己的矢吹樱,手臂青筋绽出,额角的太阳穴正在暴跳,鼻腔中喷吐出两道白气仿佛自己在水中即将溺毙,必须竭尽全力地呼吸。 “这梆子声大有问题。” 被蛮横甩开的樱依托着气流飘然落地,她意识到大事不妙心中悚然,当机立断地转身奔袭出击。 樱一路踩着墙面上任何可以借力的位置辗转腾挪,手掌从插满刀片的紧身衣上抹过,掌心中划出道道流光,原本瞄准着许朝歌的刀片纷纷转手投掷向大厅天花板四处角落。 言灵·阴流发动,刀片在气流的引导下精准地插入音响当中切断电路,短路产生的电火花闪烁,失去传播工具后梆子声音果然低下去一截。 许朝歌右腿蹬地生生踏裂了地面,手掌在飞溅的碎石中随意一捞,抄起几颗石头砸碎了其他樱顾及不到的音响。 一口气耗尽,樱屈膝落地,但没有给她任何放松下来审视战果的时间,紧接着是大厦第二层的音响被人启动了。简直如同滚油泼火,环绕着两位皇血拥有者的梆子声重新高涨,噪作得让人心烦意乱。 这不是结束,旋即别在源稚生和樱两人腰间的对讲机自动嗡鸣,梆子声同样从对讲机中奏响。 大厦的中控室和属下送来的通讯工具全部都有问题。中控室内有蛇岐八家的内鬼,或者说已经彻底沦陷了。 樱抽出了源稚生腰间的对讲机摔在地上狠狠踩碎,但对讲机原本是军用的设计本来就耐摔,发声装置躺在破碎的残骸之中依旧在大声播放梆子声,就像那些被剖干净内脏放入水中却还在拼命游动的小鲫鱼。 但鲫鱼代表的是对生的渴望,而樱只从梆子声中听出了扭曲到病态的欲望。 许朝歌手掌抬起对准了锁定四面八方的监控摄像头,领域扫过,摄像头隔着数米数十米的距离齐齐爆裂成碎片。 在他听来梆子声中藏着深深的恶意与嘲讽,这像是幕后操纵者在和他们玩一场恶劣的竞速游戏,哪怕樱和许朝歌打爆了一楼的音响还有二楼,打爆了二楼的还有三楼……以超级混血种的敏锐听觉他们至少要解决五层以上的音响。 而一层楼中分布的音响显然不止他们一眼就能看到这些,只要在各种转角中藏着一两个音响,源稚生和上杉绘梨衣至少要多受十秒钟的煎熬。 这种梆子声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 这个问题下一刻就有了答案。 源稚生忽然动了,他整个人如凶蛮的公牛向许朝歌发动冲锋,撇开蜘蛛切童子切双刀,两手向前伸出似乎想要钳制住许朝歌的腰身发动抱摔,但他的架势粗糙纯粹力大砖飞,丝毫没有往日刀术中博览名家大师的风采。 对手空门大开,许朝歌抬腿飞踹在源稚生胸口,这一踹他没有留力源稚生也没有防守,按照过往交手的情况看源稚生至少要断几根骨头。 事实上也确实断了,许朝歌很清楚地听到骨裂的动静,但源稚生只是吐出了口鲜血之后又强行从地上爬起,双目赤红再度冲向许朝歌。 这一次许朝歌闪开了,他等待着源稚生转身回击露出破绽,但源稚生并没有,他疯了似的撞破熔化的铁门冲进了潇潇雨幕之中,背影仓皇得和那天亲手杀死了风间琉璃后一样。 他根本就不是想攻击许朝歌,他从一开始就是害怕得想要逃走。 樱没有任何犹豫跟在源稚生后面一同冲入了暴雨中。 “请上来吧,我的乖孩子。”音响中忽然响起了嘶哑的人声。 像是两块砂纸摁在一起摩擦的粗粝声音。 怀抱中原本颤抖的绘梨衣停止了轻颤,有某种力量正驱使着她,想要从许朝歌怀中挣脱出去。 单纯比力量绘梨衣当然不可能比得上此刻的许朝歌,但在短暂的挣扎无果之后审判领域迅速撑开了,言灵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发动,地上满地半熔化的弹壳被吸引后全都发出剧烈震颤,附带着死亡的切割兜头笼罩了许朝歌。 许朝歌强行抱着绘梨衣极速飞身闪躲过金属风暴,然后绘梨衣右手高高抬起,向着许朝歌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切落。 逼迫之下许朝歌只能松手远远跳出了绘梨衣的无差别攻击范围。 源稚生的观点没错,审判这种言灵之间的对撞不存在完全笼罩,许朝歌当然可以同样开启审判,但他开启审判也只能斩杀而不能制止。 挣脱后绘梨衣重新安静下来,她仿佛变成了一具一板一眼的机器人,遵循着设定好的程序向梆子声的源头接近。 她走到电梯门前,原本被锁死的电梯适时打开,许朝歌想要跟随在她后面进入但被酝酿中的审判逼退了。 许朝歌只能转头强行撕开了另一侧的电梯门,捅穿电梯厢顶沿着电梯井向上攀爬。 隔壁与之平行的电梯中传来轻声的沙哑哼唱,哼唱的歌曲是一首苏联儿歌。 歌声中斯拉夫语系的特征根本毫不遮掩。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歌谣 寒风在电梯井中流窜,高速电梯正以每秒五米的速度向上行驶,但许朝歌动作比风和电梯都更快。 他踩着撑起了电梯井的钢结构腾转挪移,最后一跃跳上了绘梨衣所在的电梯厢顶。 电梯笔直迅速上升,目标暂时并不清楚。但如果始作俑者的目的是得到绘梨衣的话,那么电梯会把他一起带到对方面前。 六本木hills是东京的一座地标性的大厦,大厦中自然也有与之匹配的电梯井,平常建筑的电梯井面积大概只有十几平方米甚至不到,但这里电梯井却足足超过了一百平方。 如今这偌大的区域中都在回荡着男人沙哑的歌声,明明是欢快的儿歌,但歌声却深沉又苍老。 许朝歌当时出任务时特意学过俄语,如今很轻易听懂了歌曲内容。 “Вtpaвдeлky3heчnk, Вtpaвдeлky3heчnk.” 草丛里蝈蝈蹦跳,草丛里蝈蝈蹦跳 “oheлoдhyлnшьtpaвky, oheлoдhyлnшьtpaвky.” 蝈蝈它只吃青草,蝈蝈它只吃青草。 “hetpoгaлnko3rвky ncmyxamnдpyжnл!” 它对瓢虫不触碰,它对苍蝇也友好。 “Пpeдctaвьtece6e, Пpeдctaвьtece6e, hetpoгaлnko3rвky, ncmyxamnдpyжnл!” 突然有一只青蛙,突然有一只青蛙,它嘴大肚更大,它把蝈蝈吞下。 许朝歌静静聆听着儿歌的结尾一怔。 蝈蝈被吃掉了。 这不是苏联儿歌,这根本就像是一个宿命般的预言甚至是恶毒的诅咒。 只是不知道是在诅咒谁。 电梯井幽深而寂静,头顶上方传来齿轮和钢缆运转的声音,而在他脚下则回荡着那首苏联儿歌,在空旷而黑暗的环境中那首儿歌根本和《鹅妈妈的童谣》这种东西如出一辙的诡异。 许朝歌抬头向上望,在漆黑掩映中铁幕显得渺远如天穹,仿佛自己正在唱诗班的吟唱中登上通往天国的阶梯。 踩着的电梯轿厢逐渐开始减速,随后微微一颤齿轮咬合后停住了,许朝歌手指同时抓进滑轨当中,以摩擦力抵消了惯性。 他的另一只手捅穿了电梯厢顶,撕开金属顶棚之后从裂口处翻身跃下。 整套动作下来虽然轻松,但到底是耽误了一小段时间,绘梨衣已经跟随梆子声离开了,空无一人的电梯中还回荡着蝈蝈被青蛙吃掉的歌谣。 许朝歌面无表情地攥拳砸碎了发声的对讲装置,伸手卡住正在逐渐合拢的电梯门中,发力将其缓缓扒开。 潮水般的光亮从缝隙中涌入。 金属机括运转发出轻吟,杀机铺天盖地奔涌而出。 火焰狂舞枪声大噪。 枪火喷吐笼罩了许朝歌全身,许朝歌能想到的当然别人也会想到,在电梯门前有人提前特意布置了数挺大口径机枪,超音速的子弹比审判的动作更快,联合组成的弹幕足以覆盖整个电梯门前区域。 枪声震耳欲聋,倾泻的子弹携带着巨大动能在许朝歌面前狠狠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壁,弹头在薄壁上全部被拍扁,动能则激起了一阵涟漪后消弭无形。随后有几颗高爆手雷和烟雾弹扔向许朝歌脚下,烟雾弥漫吞没了许朝歌的身影,烟雾中火光冲天而起又落下。 爆炸声巨响,大厦的整片电梯井都在剧烈震荡。 电梯轿厢只有最里的一面被许朝歌护住了,子弹接连弹射在两侧电梯中穿透而出,撞击出剧烈的火花。 这种已经使用过一次的热武器突袭对许朝歌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无非是重复使用一次极诣防守,给吉尔伽美什的记忆开一个口子。 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正面硬抗坦克主炮的轮番轰击。 但这一次许朝歌遗漏了一个重要的因素,或者说他是下意识忽视了。 即便被梆子声控制后展现出极强的进攻欲望,但在他的印象中上杉绘梨衣一直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一柄樱红色的长刀在弹幕烟尘的掩护中刺穿了许朝歌布置的薄壁,刀刃上携带的死亡判决比此前的任何热武器都更加致命。 许朝歌的付出的代价不够,那么同样极诣回报给他的就不够。 薄壁在审判的撕裂力量中应声碎裂,而当许朝歌在烟尘中意识到这一切时,他的意识速度已经不够再次动用极诣了。 极诣这种力量当然并非无解的,只要够快,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那么就有机会杀伤许朝歌。 人类的意识终究要依赖神经突触等等结构,所以并非光速。 如果这个世界上生活着一位身体足够庞大的巨人,他把头枕在英伦三岛,双脚放在澳洲大陆的近海中濯足,那么星期六的时候有鲨鱼在他脚上咬一口,他在下个礼拜星期四才会感觉到痛楚。 这一次就有人成功了。 挥刀的是上杉绘梨衣。 长刀从许朝歌的左胸口穿透带出一蓬鲜血,他的心脏在这一刀之下被精准地洞穿了。 绘梨衣的神色漠然,眼神回到了许朝歌初见她时的那样,那样澄澈如水,水中浮沉着经冬的冰雪。 言灵·审判携带着撕裂的特性碾碎心脏之后,正在许朝歌的身体中肆意破坏。即便换作是许白帝来,心脏破碎之后也不见得能依靠暴血和言灵·夸父活下去,何况他的身躯远远没有许白帝那样逆天的重生能力,还无法做到硬抗审判后断肢重生。 “我要死了吗?” 失重感从脚下蔓延上来,随后是让人眼前一片模糊的昏沉晕眩。 许朝歌插着长刀的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人颓然地倒在了电梯角落当中。 “干的漂亮,真是乖孩子。”戴着公卿面具的王将微笑着从楼道转角缓缓踱步走出,他手中捧着一只银色餐盘,餐盘中安静放置着一对木头梆子。 此前音响中的梆子声就是用这个传出来的。 粘稠的血液从王将的脚踝潺潺流过,那是率先控制了中控室的蛇岐八家族人的血液,如果不是还需要其他不知情的工作人员为他操控音响电梯,其实以王将一贯的狠辣作风应该寸草不留的。 当然工作人员的死亡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有有价值的乖孩子才能活到新时代到来的黎明啊。” 王将举着餐盘旋舞轻吟。 他当然有自得的理由,在他看来自己针对许朝歌的算计简直完美。 先给源稚生紧迫感,从而让源稚生向许朝歌施加压力;再动用关东支部那群疯子让源稚生不会被许朝歌轻易甩开;接下来是第一次热武器佯攻麻痹许朝歌;等到第二次面对成群的热武器时他果然放松了警惕。 即便失败也没有任何负面影响,无非是一具替身的死亡。 绘梨衣呆立了片刻,尝试着上前从许朝歌胸口拔刀。 但当她的手指攥紧想要用力的时候,她望着角落中的许朝歌,自己枯井无波的心境微微动了动。 “这样会很疼吧?” 她捏着那条丝巾的一角,忽然无端地想。 第一百八十三章 挣脱 濒死的许朝歌还在断续的呼吸,体内卓绝的龙血正在和审判做着最后的战斗。 绘梨衣只柔软下去了一瞬,随后再度神情冷峻冰封。 灯光全部被子弹打烂的电梯轿厢中一片黑暗,黑暗重新被她的瞳光所照亮,那是鲜血被点燃一般的赤金。 皇血的威严肆无忌惮地横扫向四方,甚至压制得王将这具影武者也微微喘息。 “乖孩子,去把那把刀拔出来。”王将轻声催促着,他伸出青鳞隐约的右手轻轻摁住了绘梨衣肩膀。 少女温顺得就像是一具人偶,王将为她上紧了发条她便遵照命令行动。 她掌心握住刀柄,手指逐根聚拢,整个中控室内寂静到落针可闻,只有电梯井中的风声穿透了千疮百孔的轿厢发出尖锐轻响。 王将面上的公卿面具跟随少女的动作逐渐咧开一个可怖的弧度,这群外来者当中正面战斗力最强的许朝歌能够被杀死,那么其他人也一样会,只要控制住绘梨衣再加上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算计就行。 到时候自已应该选哪里作为他们的埋骨之地呢? 高山或是大海? 他暂时没有想好,但至少现在马上就可以剪除掉其中之一。 樱红色长刀在骨骼之间缓缓游移,刀刃上附着淋漓的鲜血一寸寸拔出,许朝歌的身体随着拔出的长刀而轻轻颤抖,呼吸弱到微不可闻。 “叮当”。 小物件砸在轿厢金属地板上发出脆响,绘梨衣看到黑暗中一闪而逝的反光。 她躬身蹲下,伸手在许朝歌周身摸索。 手指触碰到硬物,是一根塑料手环,手环的一端拴在许朝歌手腕上,另一端垂落到地板。 空荡荡的。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呢? 沉入意识深处的记忆被轻轻触碰了,绘梨衣呆呆地顿住了动作,那些被梆子声压制的情绪正在逐渐复苏,咕咚咕咚向外翻滚像是气泡,透过泡泡看去都是疏离又熟悉的画面。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呢? 绘梨衣心中又默默问了自己一遍。 是为了拴住某个让人不省心的女孩不要走丢了。 因为他们要去昏暗的荧光歌舞厅中跳舞。 是那个女孩吵着要去的,出来一趟机会很难得不想浪费时间。 男孩带着女孩跳起剑舞,步伐只要在神乐舞基础上改动加速,跳舞很好玩。 在这之前他们还去了电玩城和游乐园。 在电玩城抓娃娃用了很多硬币,不过抓了很多娃娃,游乐园里秋千很好玩,要是有人在背后用力推起来的话女孩好像可以飞到天上去。 女孩吃了冰淇淋和蛋糕,但还是男孩烤的烧鸟串最好吃。 可惜今天没有吃,因为女孩今天买了很多新衣服,男孩说衣服容易被烤串弄脏。 外面还在下着雨,和在居酒屋吃到烧鸟串的那天晚上一样。 …… 零碎的回忆泡沫串起了一条绳索,绘梨衣摸索着绳索一点点向自己意识中潜入,被压制在最深处的另一个人格震颤着复苏。 “不用管其他事情,杀了他。”王将发觉出了不对劲,他口中发出高声呵斥。 绘梨衣的神情在呵斥声中迅速地变化着,喜怒哀乐轮番从绝美的面容上掠过,种种表情不一而足。 她有时候神色平静是娇俏的少女,有时候眼瞳冷漠是冰冷的武器,有时候眉宇之间带着弑杀之意完全像是一头狰狞的怪物。 她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脸颊微红,美好得就像天边彤云晚霞。但下一刻被王将呵斥声所慑服时又冰冷彻骨。 狂风随着绘梨衣的躁动酝酿,那是审判无差别释放的前奏,她在人格来回的挣扎中震怒了,口中发出摄人心魄的长吟,皇血与生俱来的威严不容戏耍不容挑衅! 一旦审判笼罩下来整层大楼都不会剩下活物。 王将随手扔开餐盘再度抽出了那对木头梆子,他在风中竭尽全力狠狠敲打着梆子,梆子声响彻。 和源稚女一样,绘梨衣同样被进行了脑桥中断手术,她的人格被迫跟随梆子声切换,没有主导意识的皇血再无法压过这种附骨之疽般的控制。 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孩子,深深害怕又想去爱这个世界的孩子。 她在梆子声中抱头惶恐,神情从内至外一寸寸冰寒下来。 没有任何征兆。 一声枪响爆起,12.7mm子弹带起锐利的风压狠狠撕碎了梆子声。 这一枪的目标并非王将的脑袋或者心脏,狙击枪子弹穿透了混凝土墙壁以一个精妙的角度接连洞穿他手中的那对木头梆子。 木屑飞溅响声刺耳,子弹在尽头撞上了王将的手掌,动能完全释放把其中一只梆子整个撕成碎片。 王将被子弹动能裹挟着栽倒在地,他很快爬起来在地上摸索,试图把梆子重新拼凑回去,但那只是徒劳。 能用声音控制住人格,自然对发声设备要求严苛。 他从口袋中摸出了手机想要播放提前录制好的音频,之前是为了展现自己的从容不迫智珠在握,所以王将一直表现得就和能剧中的王公贵族一样。 但现在他根本狼狈得就和一条秃毛老狗一样,咬住最后的骨头不松口试图救自己一条狗命。 下一颗子弹接踵而至,远处的狙击手一枪再度精准地打爆了王将手中设备。 绘梨衣从梆子声中挣脱,不同人格两股记忆对冲之下,她整张脸显出一种手足无措的茫然。 回忆里的男孩是许朝歌,而女孩就是她自己啊。 当她低头发现自己正手握长刀,而刀刃正插进了许朝歌胸口时,这种茫然来到了最顶点。 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在之前到底做了什么,是她亲手把长刀和审判送进了许朝歌的身体中。 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电梯地板上,绘梨衣慌乱之中发现了自己手中的丝巾,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拔出长刀用丝巾堵住伤口,但又害怕一旦拔刀许朝歌立刻就会死去。 少女焦急得泪流满面,对许朝歌来说一开始陪着绘梨衣玩,只是出于分配的任务,后来则是恻隐怜悯,他想要绘梨衣活得更开心一点,并会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尽力。 但对绘梨衣来说许朝歌绝对是不可或缺的。 这不是因为许朝歌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言灵,让自己相遇后获得慰藉;也不是许朝歌会迁就自己,和自己一起从迪士尼玩到六本木hills;更不是因为许朝歌有钱一路上显得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带着自己买买买吃吃吃…… 绘梨衣是不缺这些的,她是蛇岐八家的上杉家主也是皇血继承者,整个日本没有她买不到的奢侈品去不了的高级餐厅。 那是在许朝歌抱着自己从楼道中横冲直撞逃跑的时候,完全不同于兄长源稚生的身影在她心中也跟着高大起来。 被这个世界嫌弃厌恶许久之后终于有人主动拥抱了她,她当时只能不安地扭动,把微红的脸颊埋进许朝歌怀里躲着不出来。 这一次其实许朝歌猜错了,不懂男女更不懂爱情的绘梨衣,在那时候就是因为少女的羞涩而扭动。 如同中了特等奖,天上无数彩屑洒落,那一刻绘梨衣幸福得措手不及。 原来世界上还有人希望自己能够快乐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要死啊 绘梨衣咬着嘴唇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她一定要救下许朝歌,竭尽全力在所不惜! 她手指在电梯按钮上疯狂摁动,但电梯在战斗中早已失灵,如果不是许朝歌当时用极诣撑起的薄壁护住了一半的电梯,这座轿厢早在枪林弹雨中坠毁了,但现在即便没有坠毁也不可能奢望电梯正常运行。 一座不行就换另一座,可是其他电梯因为围捕行动已经被锁死在了一楼,王将当时只留下这座电梯专门用来接应绘梨衣。 绘梨衣没有等到回应,只能将呼吸声已经隐约的许朝歌背起,她不知道中控室中还有活人,也忘了找个通讯工具和本家联络,现在绘梨衣脑海中唯一的想法是背着许朝歌赶紧从安全通道冲到一楼,就和许朝歌当时抱着她一起逃跑时一样。 “喂喂喂,小姑娘你能听得到吗?” 许朝歌怀中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之前刘扶南分发的那一个。 突如其来的通话不需要机主确认而是直接就接通了,从手机中响起的却是一道清脆中透着慵懒的女声。 绘梨衣捂着嘴拼命点头,泪水打湿脸颊从手掌心中流下。 她刚才下意识想要开口出声,但又生怕无意间释放的言灵·审判会毁了面前所剩的唯一希望。 “哦,我忘了你不能说话。”电话另一头的女声无所谓地继续说,“不用下楼,直接把许朝歌带上来吧。这座大厦第52楼是观光台,我会到那里去。如果你想救他的话,最好是听我的。” “哦,踩死那只戴面具的臭虫,没有什么实际上的作用但可以出出气……虽然老板没吩咐,但我看他也挺不爽的。” 绘梨衣猛地转头一双怒目圆睁,向王将逼视过去的视线锋利,那是从刻骨仇恨中淬出来的刀刃。 她向着爬起身想要逃窜的王将伸出了手掌,风声咆哮震怒,地上无数枪械子弹被卷进风暴当中,金属风暴瞬间追上了对方将其完全吞没。 能够硬抗刀剑子弹的影武者被审判轻松撕裂,刹那间王将遭受千刀万剐的刑罚,风暴被血雾浸透。 杀死这具影武者如女声所说的确是出出气。 虽然没能贬损到王将真身分毫,但既然影武者承载了王将的记忆,从虚假记忆中获得了操纵一切的快感,那为这快感付出代价也是理所应当。 释放了审判之后绘梨衣轻轻地喘息,但她不敢歇息太久,蹲下把许朝歌架在了自己纤弱的肩膀上从电梯中背出来。 龙血赋予的力量让她承受住了背上的重量,但同时龙血侵蚀又决定了她不可能背负许朝歌太久。 她扶着一侧墙壁慢慢走着,侧头忽然看到了那一根空荡荡的塑料手环。 绘梨衣轻轻地笑了笑,伸手抓住并转动塑料手环的开关,把垂落的另一端再次扣到了自己手腕上。 “啪嗒。” “啪嗒。” 楼道中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隔着几层楼道的距离,楼上留守的蛇岐八家人手远远地跟在绘梨衣身后。 其实他们在发现目标人物出现的第一时间想要动手实行抓捕,但慑于展开的皇血威压没有人敢于上前,他们的血统根本不允许自身接近绘梨衣,僭越的后果是龙威让心脏骤停。 何况本家命令是不允许伤害少女,否则就是与本家为敌,所以他们也绝对不敢动用枪械。 龙威浩荡。 绘梨衣在这一刻体内的龙血沸腾如烧,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做到这种程度,以往哪怕是被本家派出执行击杀任务,动起手来她也轻描淡写地很,如同书法大师一样挥舞着佩刀随意勾画几笔。 如今那万般写意都破碎了。 人生就是这样,你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你勇往直前,挥舞砍刀能够从南天门砍到凌霄宝殿,云端的昊天上帝要惩戒你这个狂徒说以后你永世孤独。 你呵呵笑笑回答说就这就这?抬手满不在乎地把三十三重天捅穿,然后再提刀一路砍回去。 底下人都吹捧你说你是六界第一你举世无敌。 但等到有一天你真的遇到想一起把余生过下去的人时,你才明白那惩戒的可怕。 你不想要当六界第一举世无敌了,你准备藏剑封刀想着把在自己和对方绑在一起,但你没有这个机会你绑也绑不住,你只能看着相逢一遭之后那人挥挥手和你告别说再见。 真的不想就这样再见啊。 楼道外面依旧是大雨滂沱,偶尔闪电劈碎云层,光影中映照出少女美丽却狰狞的脸庞。 青黑色的线条在绘梨衣身体上逐渐蔓延开来。 从脚踝和手指开始向心脏和大脑发展,如同血管中生长出繁复又危险的雕花。 不要死啊。 不要死啊。 不要死啊。 绘梨衣心中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 说真的其实不论是精力还是体力,她都已经到达了虚脱的临界点。 接连释放审判之后再从梆子声中挣脱,这一切本来就耗费心神,现在又必须背着气若游丝的许朝歌上楼。蛇岐八家即便手握镇定血清也绝对不敢这样动用绘梨衣,然而现在她已经好久没有注射过血清了。 龙血侵蚀的痛苦让她脚踝一崴,但她必须尽力她跌跌撞撞地往上爬。 其实绘梨衣并不知道在观光台上许朝歌能不能获救,那通电话对当时六神无主的她而言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别无选择只能相信,逼迫着自己相信并付出一切努力去做到。 她大口呼吸着,终于踩上了最后一阶台阶。 通往观赏台的大门轰然被推开。 绘梨衣艰难地翻身越过了玻璃墙面的庇护来到了露天平台,如注的暴雨倾盆而下,瞬间打湿了她的一身长发黑裙。 她把背上的许朝歌靠着墙角放下,自己坐在外侧挡住风雨,找到了一个安稳的角度让对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怀中。 两人就这样在雨中静静相拥。 大雨敲在一半的玻璃墙面上飒飒作响,雨声中绘梨衣一直勉力维持的黄金瞳终于到达极限,无声熄灭了火光。 “不要死啊。” 少女望着近在咫尺的许朝歌,手腕轻轻抬起,摇动着那根塑料手环咔咔轻响。 她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终于说出了自己一路上在心中重复过千百遍的那句话。 “那样我会很难过的。” 在两人头顶上,螺旋桨带起的狂风呼啸着落下。 身穿战斗服的酒德麻衣肩挎as50狙击枪,顶着漫天风雨从天而降。 “哇偶,居然比我还早。”她望着底下轻笑出声。 第一百八十五章 身世 波浪在崖山底下拍出粼粼白沫,涛声重章叠唱,海风悠悠把云吹来过,天上薄纱笼月。满山落花无人嗅,此间的萤火和早春小雨一样,都是淅淅沥沥的,像情人之间的低吻般落下,温润了高山草甸。 时节大抵是初夏或早秋,肌肤上传来的是微微凉意。 许朝歌有些茫然地环视四周,他以前只听说人死的时候眼前会走马灯一样看完自己一生的故事,但从不知道故事中还有一片安宁又祥和的背景。 和身处薇拉的尼伯龙根感受相似,但又并非完全一样,自己现在感觉不到体内血统的存在,同样也动用不了极诣的力量。 他低头弯腰随意拨动了草叶几下,如果说自己这是已经跳过了上一步直接来到了天堂,那么看起来可能上帝也放牧,绿草品种选用的都是能作为牲畜饲料的苜蓿草。 苜蓿草甸中空出了一个光滑又完美的圆,看上去和特意压平用来招揽游客的麦田怪圈一样。 但圆圈当中的苜蓿草是全都被仔细地收割了起来,一捆捆的草料堆成小山一般高,老人正靠坐在草料边上微眯着眼打盹,手边放着一根斑驳的牧笛。 许朝歌伸手随意掐了片草叶叼在嘴里,吮吸着叶片中的汁水走到老人身边停下。 “你来了啊。过来,坐过来。”老人听到动静睁眼打了个哈欠,对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没有多少惊讶,看上去对许朝歌熟悉又热情,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草甸示意他坐下。 但许朝歌并不认识这位陌生的老人,在他前十六年寡淡的人生中,交际圈里面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只有筒子楼中的那些。 但比起身旁的老人来说,他们实在太稚嫩了。 二者之间的差距,就像有幸能够活过十年的兔子和活过十年的老虎,根本不是同一维度的生物。 “你认识我?”许朝歌不懂就问。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嘞,那时候你只有巴掌大小不会哭也不会笑……” 老人挠了挠白发回答,按照一贯寒暄的流程,接下来就应该说一些“我是从小就看着你长大”或者“没想到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之类的客套话。 “不过后面我应该是死了吧。”老人说着又强调了一遍,语气笃定,“现在还能再见到你,那我应该是死了。” “你这样说了和没说一样啊。”许朝歌叼着苜蓿草仰头躺在了草堆上,整个人放松下来懒洋洋地说。 “目前体表温度感觉起来是十五摄氏度左右肯定还不到盛夏,但现在萤火虫飞舞;而萤火虫通常活跃在夜晚的七点到十点,可是从满月的位置看现在应该已经是下半夜了……总之这里表现出的一切都很矛盾,就像构造者对人类世界的认知浮于表面似是而非。所以这是哪里?我的梦境,你的梦境?”许朝歌问。 “被你看出来了啊。我确实对现在这个世界搞不太懂,只能偶尔借着你的眼睛看一看,我又没能力设定几条最基本的规则放任它们自己演化……按照你现在的理解来解释,这里是一个尼伯龙根,既然是尼伯龙根,那么里面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吧。” 老人说着揪下来了自己的一根白发,不过当他想要把头发重新插回到自己头上,以此来证明这个世界真的光怪陆离时却失败了,只能悻悻把白发绕在自己枯槁的手指上编成细环。 “你和薇拉一样,寄宿在我身上?又是一头龙王?”许朝歌对于老人的解释并没有感到惊讶,他撇了撇嘴吐出了草叶,在他的认知当中只有龙王级别的存在才有资格坐拥一个尼伯龙根,经历了奥丁薇拉的尼伯龙根,只能说现在自己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如同进家门了。 但这样撞见复苏龙王的剧情为什么会围绕着自己重复发生? 如果自己的人生是一本,那么想必作者写到这里的时候,肚中笔墨已经枯竭,只能搜肠刮肚从前面取材往后套了。 老人从身后的草料堆中连根带叶抽出了一把苜蓿草,他分出了一半递给许朝歌,自己吃了剩下的另一半。 “牛粪味道的。”咬了没几下,他“哇”地一声全部吐了出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骂了一句倒霉, 许朝歌嘴角抽了抽,听你这意思你是吃过牛粪咯,难道也是用来烙饼干净又卫生? 不过许朝歌自己接过苜蓿草也没有犹豫,同样直接塞进了口中。 这种风干的草料咀嚼起来没有汁液倒是有股丰腴感,大概和霍格沃茨入学列车上卖的多味豆一样,显然这种味道同样不符合常理,但如果这里真的是尼伯龙根,那么确实没有什么常理可讲。 “我可不是龙王,别拿那种烂泥巴和我比……反倒是你,你怎么变脏了啊。”老人上下打量了许朝歌一遍,神色中不加掩饰地露出嫌弃的表情,“是那家伙干的好事吧。” “谁?” “尼德霍格。”老人没有当谜语人的意思,解释起来平铺直叙也干脆利落,“你身上还流着尼德霍格的血,所以我才说你变脏了。” “我是混血种,而尼德霍格是万龙之祖,我体内当然流着尼德霍格的血液。这么说来世界上所有混血种在你眼里都是肮脏的咯。”许朝歌耸耸肩回答,“既然你知道黑王尼德霍格,那混血种你应该知道吧,是人类和龙族杂交的产物,体内流着人血和比例纯度都不相同的龙血。” “我说的是,你是变脏了。”老人从自己之前的回答中扣出关键字眼着重强调了一遍,“变变变。” 凉风吹拂,许朝歌神情一怔,他迅速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浪涛声中寸寸冻结。 “你的意思是,我原本不是混血种?” “你怎么会是那种卑贱的杂碎呢。”老人伸手揉乱了许朝歌的头发,看上去是在对他的悲惨遭遇表示同情并进行安慰,“放轻松,能够来到这里说明你的情况还没有彻底坏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如果掌握着言灵·审判这种力量的超级混血种都是一种崩坏的境地,那么混血种世界里大概人人都想要更坏下去。”许朝歌对此不置可否地回答,“而且如果是尼德霍格赐予我的血统,我的言灵为什么会是审判呢?” “想想龙族的大祭司白王吧。”老人轻描淡写地说,“尼德霍格同样是赐予祂自己的骨血,和你一样。” “我相当于另一头白王?” “阶位上是这样理解,所以你的血脉是黑王直系而不是白王直系,你也无法再暴血了,暴血暂时走不通的,只能让龙血到达你现在所处的层次。” “但你又说我不是混血种。”他犹疑了片刻,继续问:“你说我不是混血种,难道我是一头纯血龙族。” 据推测,纯血龙族在从茧中脱离后,确实是可能存在一段记忆混乱的混沌期的,在这段时期中它们往往会忘记自己身为高贵龙族的事实,而受外界干扰影响极大。 许朝歌不由得想起了在卡塞尔学院学习过的课程,那是一堂《龙族谱系学》,由昂热校长亲自授课,没有人敢在当世最强时间零的威慑下走神或者搞一些小动作,所以大家都全神贯注听课,许朝歌也对此记忆犹新。 那节课的内容是关于龙王苏醒后一系列的表现,案例是上帝之鞭阿提拉和千古一帝秦始皇。二者在历史上都被确认为纯血龙族,血统至少是次代种起步,甚至极有可能是某位极其尊贵的初代种龙王。 但纵观两人的人生轨迹,不论是年少时被送去罗马宫廷为质,还是在赵国复苏入世,阿提拉和始皇帝都有一段人生中最艰难的年岁,在这段时间里他们饱受煎熬却没有能发挥与初代种尊位相匹配的威能。 只能一边望着自己“斗之力三段”的考核结果,一边暗自咬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这绝对不是因为他们慑于当时混血种屠龙士的威名,被迫选择忍辱负重苦心经营积攒力量。 纯血龙族都是极其傲慢也极其狂妄的生物,在它们眼中混血种只是卑贱的仆人或者小偷,地位比作为奴隶的凡人高一点但高得有限。 仆人如果敢于忤逆主人的意志,那么主人必须施以惩戒。 面对屠龙者的挑衅,纯血龙族往往是骄傲应战、宁死不退,何况两者都是至少次代种起步的巨龙。 尼德霍格就是这样被龙王和混血种联手杀死在了自己的王座上。 所以史学家们得出的结论是阿提拉和始皇帝当时根本就忘了自己是龙王这一回事,因此在面对种种困难时才无法展现初代种的威严和权柄。 如果自己不是老人口中“杂碎”的混血种,却同样具备了龙血,那就只剩下这唯一的一条解释了。 “自己是龙?” 许朝歌心情复杂,千头万绪卡在喉咙中说不清楚,他宁肯如今自己身处的是一个毫无逻辑也毫无现实依据的梦境,也不愿意承认这个推测。 可是自己除了审判之外还会极诣唉,世界上绝大多数混血种都只有一种言灵,只有纯血龙族才能够释放复数的言灵。 并非是他对人类这个身份有多么强烈的归属感,对秘党档案记录中龙类的血腥暴行又是多么排斥,这种东西他都不在乎…… 他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果自己真的是一头龙,那么楚子航、夏弥、苏小妍他们会很伤心吧。 这才是许朝歌真正在乎的。 世界上爱他的人很少,他爱的人也不多。(本句摘自龙三原文大意) 听上去即便觉醒之后自己还可以保持伪装,按照之前一样和他们相处,但许朝歌真的没有丝毫把握能够在洪流般的记忆中继续保持自我清醒。 被成千上万年乃至更久远的记忆所稀释,到那个时候自己还会是现在的许朝歌吗? 还是某头具有其他真名的巨龙? “你也不是龙。”老人用手肘撞了撞许朝歌的肩膀回答,“我们才是同类。” “同类……那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龙王融合之后的名讳。” “我只知道一个奥丁,听说是天空与风之王的融合——哦,如果龙王一切的权柄都来自黑王,那么尼德霍格也应该是。” “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青铜与火之王融合后是提尔,大地与山之王融合后是海拉,天空与风之王融合后是奥丁。” “都是北欧神话中的神明?”许朝歌皱眉。 “是啊,进化最终之路上站着的就是我们,是龙王也想要成为的我们。”老人站起身来凝视着夜幕底下的大海,他忽然口含双指打响了一个哨唿,“是神。” 口哨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去很远划过海面,海面忽然翻滚起来,巨浪陡然掀起甚至高过这座崖山,原本遵循某种规律往复循环的波涛被汹涌而来的巨浪吞噬同化了。 老人抓起一捆苜蓿草扔向高耸的巨浪当中,他握住手中的牧笛吹起了悠扬的曲调就像在指引自己的羊群,这一刻他真的就如同横吹牧笛的牧羊人。 饭团探书 许朝歌的视线跟随着飞向巨浪的草料高高扬起,面前的巨浪仿佛联通了海天,如壁般的巨浪忽然破开,夭矫伟岸的庞然大物在海浪上翻腾,不顾一切撕咬向抛飞的草料。 那是一条腾飞的黑龙,许朝歌见过这条黑龙。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贪婪啊。”放牧着黑龙的老人淡淡地嘲讽道,“尼德霍格。” 风与潮随着巨龙的翻涌席卷而至,万吨海水划过黑龙张开的双翼倾泄落下,朦胧月光碎在水中化成磅礴的冰雨,站在山崖上迎面吹来的风声也暴动了,整片海湾此刻鼎沸如烧。 重锤般的潮水向着高山拍下,那些萤火渺如微尘,黑浪铺天盖地吞噬一切,许朝歌眼前一暗,被卷入水中沉向最深处模糊了意识。 他听到了老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四叶草会带给你好运,我亲爱的巴德尔。” 第一百八十六章 苏醒(盟主打赏加更2/10) 空气中浮动着轻盈的香味。 病床上,许朝歌缓缓睁开了眼睛。 许朝歌体内的龙血随着自身意识的复苏而沸腾,虚弱感尽数退去,全身上下只有挥霍不尽的力量。 他扒开了自己的病号服,在原本长刀透体而出的位置,狰狞的伤口只剩下了一道裂谷般的伤疤,疤痕从心脏一路延伸到腹腔,可以推测出这道创伤差点把许朝歌撕成两半,那是审判曾经在他体内肆虐过的证明。 不知道是谁,又是通过了什么手段,原本差点致自己于死地的审判已经抚平了,之前所经历的生死危机仿佛就只是一个梦,醒来后又是美好的崭新一天。 心电监护仪上平稳地画出他心跳的波形,其他的呼吸血压血氧等等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处于混血种的范畴之内,这大概也是医生能够放心让他独自留在病房内的原因……其实也不是独自。 他对这股香味并不陌生,那是这几天称得上朝夕相伴的味道。 许朝歌轻轻从女孩发丝底下抽出了手臂,却发现两人的手腕还用那根塑料手环拷在了一起。 他仔细地端详了女孩地十指一番,确定被龙血侵蚀的龙化现象退去后,自己这才有闲情审视整间病房,当他转头时眼神却顿住了。 在床头枕边正安静地放着一把四叶草。 “四叶草也叫做幸运草,传说十万朵三叶草当中才会有一朵,人们认为对着四叶草诚心许下的愿望都能够实现。不过现在只要你有钱的话一切都不成问题,花卉商场中有专门的培植品种。”酒德麻衣两条长腿交错而立,靠在病房门口淡淡地说,“某人觉得四叶草会让你好起来,于是自己挑了一大把,不是郁金香也不是康乃馨,倒是挺符合她的气质。”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上一次在莫斯科郊外也是酒德麻衣开着拖拉机把许朝歌送回城里,记得对方当时还提出了某种交易,但许朝歌直接拒绝了。 许朝歌微微转头凝视着趴在病床上还没有苏醒过来的绘梨衣,他摇摇头无声地轻笑,伸手理了理披在女孩肩上的毛毯。 看得出来对方很疲惫,以混血种的耳聪目明程度却在酒德麻衣的解释声中都没有醒。 其实许朝歌的意思并非疑惑这把四叶草怎么来的,而是不由得想到了梦中那片长满了苜蓿草的高山草甸。 他闭上了眼睛开始回溯,意识有如游鱼在记忆长河中逆流而上,把一切细枝末节抛至脑后直到触及最中心。 回溯的终点是黑龙遮天蔽日的身影。 尼德霍格赐予了自己血统。 自己的龙血位阶等同于白王。 自己不是混血种也不是纯血龙族…… 这一次和以往不知如何开启又是如何结束的长梦不同,发生在苜蓿草甸上的所有对话都被想起。 回溯结束。 他睁眼后伸手捻起了一根四叶草放在眼底静静端详。 苜蓿草是典型的三叶草,而三叶草从公元五世纪开始,就被爱尔兰传教士帕垂克赋予了额外的含义。 那代表着著名的三位一体理论,“父是神,子是神,圣灵是神,却非三神,乃是一神”。 如他所言,老人是神……自己也是神。 许朝歌手掌不由地抓紧了身上被褥。 如果人类文明纪元之前是龙族文明,那么龙族文明之前呢? 是所谓的众神世代? 是黑龙在诸神黄昏时咬碎了世界树树枝,于是天地倾覆万物悲鸣,龙族才迎来昌盛? 自己难道真的是神?尼德霍格又为什么要会把龙血赐予自己?尼德霍格自己又长眠在哪里? “尼德霍格的遗珠”。 许朝歌忽然想起了那天恺撒与自己对酌时的敬酒词,当时是为了贴合罗曼尼康帝的美誉,现在还真的贴切又讽刺。 好似冥冥之中一切皆如命运钦定,被安置好各司其职的棋子们别无选择。 但这些问题都太久远也太扑朔迷离了,并不急于一时。 许朝歌轻轻舒了一口气,想要抱起绘梨衣把对方放在床上,但绘梨衣被动作惊醒了,揉了揉眼睛望向许朝歌。 当看清楚面前的许朝歌后,水气开始在那双完美的琉璃眼瞳中郁结,莫大的喜悦一点点从眼底泛上来,她下意识张开双手就想要拥抱许朝歌,但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又怯生生地放下了,只是眉宇间还有满溢出来的期待和幸福。 她在等待一个拥抱。 许朝歌没有让她失望,翻身下床轻轻和她拥抱,把她放到病床上帮她盖上被褥,顺手将手中四叶草簪进发丝当中。 “好好睡。” 许朝歌摸了摸绘梨衣的头发,想要起身走出病房却被那根塑料手环拽住了。 他想要解开,绘梨衣捂着手腕却不放手,最后许朝歌只能先在病床旁边坐下,等待绘梨衣睡着。 “接着。” 刘扶南分发的那台手机被酒德麻衣抛给了许朝歌。 许朝歌接住手机点开,时间显示距离自己受伤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十个小时,自己昏睡了一天多时间。 顺着气泡慢慢往上翻阅,联络频道里气氛波谲云诡。 最上面是楚子航和恺撒成功潜入源氏重工,在比铁穹神殿更底层的那珞珈区域发现了进行人体死侍化研究的实验基地,并且在其中遭遇了王将的影武者和蛇形死侍围攻。 结果是好的,两人相安无事杀出重围并取得了可以钉死橘政宗的决定性证据。 但紧接着恺撒向刘扶南发起质问,源氏重工建筑图纸从何而来、还有当时提供的10血液样品是不是做了手脚。 至于那管血液到底有什么问题恺撒倒是没有直接点出来,不过咄咄逼人的气势显示出大概率确有其事。 之后因为终究有王将和白王圣骸当前,在共同敌人与共同利益之下两方的争论暂时押后了,随着时间流逝他们逐渐意识到了许朝歌已经失去联络许久,在询问久久没有得到应答之后终于确定两人离奇失联。 不过挺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恺撒坚决认为刘扶南提供的手机中有定位装置,要求对方立刻找到许朝歌。 而刘扶南表示自己盗亦有道,既然说了只监视你们的聊天记录那就不会有定位。 “出了点状况,已经解决了,绘梨衣目前还和我在一起。”许朝歌打字向他们报平安。 “口令?”恺撒那边迅速反应。 “没有口令。”看惯了各种谍战神剧的许朝歌表示自己对这很熟。 “好吧,的确没有口令……不过不怎么信你是许朝歌本人。”恺撒回答。 “为什么?”许朝歌回复,“需要我说些什么吗?比如你玩军棋推演被扔骰子外挂打趴下?我记得那天晚上芬格尔拎了一大桶炸鸡翅回宿舍。” “其实我困惑的是,你以前好像从来不会称呼她为绘梨衣吧?” 许朝歌望着屏幕上闪烁的文字微微一愣,随即摇头轻笑,摁灭了手机。 “好吧,既然你已经处理好了自己的私事,那么现在我们该算算账了,你还欠我一趟车费和一条命。”酒德麻衣在许朝歌面前站定,向他伸出了右手。 第一百八十七章 报酬 “所以我要付给你多少报酬?”许朝歌坐在病床边打字问。 “取决于你觉得自己这条命值多少。”酒德麻衣双手抱胸老神在在地回答。 涉及到必须达成的交易,把皮球踢给对方是一件很无赖也有效的手段,毕竟一般人脸皮比较薄很难开出一个意料之外的低价。 如果碰上的恺撒大帝这种类型的风云人物,他甚至还会主动要求给自己的赎金加价,要是许朝歌来一句“赴汤蹈火肝脑涂地”那可真的赚大发了。 不过显然这次酒德麻衣失算了,许朝歌从手边的那捧四叶草抽出了一根蔫不拉几的,直直递给酒德麻衣。 酒德麻衣怔了怔,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心想老娘漂亮得冒泡,在日本收到的玫瑰都是unison级别,少年你就拿根四叶草就想a上来真的没有任何核心竞争力啊。 看见酒德麻衣没有反应,许朝歌伸手把四叶草又往前送了送。这一次酒德麻衣看出来了,意思是拿这根四叶草抵债,甚至四叶草都不是他自己买的。 好家伙,打发叫花子呢。 明白过来后,酒德麻衣嘴角抽抽差点没绷住,她纵横情场许久,碰到的男男女女都是要脸要得过份的那种,大家西装笔挺长裙华美,觥筹交错彼此笑容像是被刻在脸上一样,今天碰到了许朝歌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异数,陡然之间很难转过弯来。 绘梨衣偷偷睁开一线眼睛,看着僵持的两人,懵懵懂懂地跟着偷笑。 “好吧,我直说了。”酒德麻衣放弃了漫天开价坐地还钱的流程,拉开了张椅子坐到许朝歌对面,“第一。我需要知道你在莫斯科那个尼伯龙根所经历的一切。” “忘了。”许朝歌随手回复。 “昂热曾经在那个尼伯龙根里折戟,但我知道你没有忘记,你在尼伯龙根里遭遇了一头龙王对不对,是哪位君王?”酒德麻衣鼻尖抵近,眼神逼视过来,许朝歌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眼角的一抹绯红,还真是美极近妖,自己所碰见过的女生当中能与之一较高下应该只有夏弥和绘梨衣了。 “如果真的遇见龙王的话你觉得我还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吗?”许朝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反驳。 “不,你可以。”酒德麻衣两条长腿交叠翘起了二郎腿,她面上的笑容高深莫测,“你可是许阀或者说门阀这一代的最强者,以古都朝歌为名,这是从未有过的尊号极荣。” “昂热校长的名头在混血种世界可比我大得多。” “但我不觉得他可以用肉身硬抗一发审判不死。”酒德麻衣眼神从宽松的病号服中探进去,看着许朝歌线条清晰的肌肉挑了挑眉。 “先说第二个条件吧。”许朝歌略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 “第二,我需要你帮助我核实一份文件的真实性。”酒德麻衣说,“也许你听说过猎人网站吗?” “我只听说过一点,不过有人知道。”许朝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句话倒也不算敷衍,楚子航在试图寻找卡塞尔学院时的确涉足到了猎人网站,可能考虑到危险性没有和许朝歌言明,所以许朝歌自己对此不太清楚。 “明面上来说那是一个由闲散混血种组成的赏金网站,买家在上面发布任务卖家接取任务,任务完成后打款。渠道一般走的是瑞银集团也就是你们常说的瑞士银行,不过目前有混血种抱怨说资金流还是被irs盯上了自己被催着交税,不然就得去蹲号子,所以他们想要开发某种无实体及经济组织背书的电子货币用来结算,听说准备叫比特币说着字节币……扯远了。” 酒德麻衣摆了摆手接着说:“门阀、秘党、蛇岐八家、还有美洲大陆的那群牛仔快枪手,他们可以说是官方组织。而猎人网站上活跃的都是在野混血种,血统和手段都和前者没得比,但是在某些大家伙们看不上或是不好直接插手的争议领域,比如国际局部冲突中,他们有着让人侧目的能量。”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许朝歌懒懒地打字评价。 “但蟒蛇办得到的某些事情老鼠永远都无法办到。所以我们才需要你的帮助。”酒德麻衣微微颔首,“总之这份文件最开始是从猎人网站上流传出来的,被我们赶在各方势力之前截获了。” “你们?”许朝歌在手机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从各方大佬手底下捡点残渣混口饭吃的小虾米啦。”酒德麻衣笑笑把这个话题绕过去了,“所以希望你帮我们核实这份文件的真实性。” “文件的内容?” “你家乡的那座小城里出现了龙族活动的踪迹。”酒德麻衣轻声说。 “龙族曾经统治了这个世界上万年,它们的足迹遍布大陆与海洋,也许我们现在脚底下都埋藏着一座纯血龙族的棺椁,我不认为这种情报有必要向我求助。”许朝歌手法敏捷地打出了一大段字,“秘党的执行部和蛇岐八家的执行局处理这种龙族的复苏不是很得心应手吗?你们能从这些专员手底下抢食应该也有几把刷子。” “三代种以下确实如此。”酒德麻衣点点头认同了许朝歌的说法,“但如果那头龙是次代种甚至次代种以上呢?” 什么? 许朝歌猛然站起。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又有人误入了奥丁的尼伯龙根却活着出来了,符合次代种及以上特征的也只有在零号高架公路上游荡的奥丁了。 祂宰执着一整个尼伯龙根,带着风暴与雷电以北欧神话中神王的姿态降临,死侍成群结队拱卫着祂,混血种一旦觐见过很难不往初代种龙王的方向设想。 自己能不能从这人身上挖出些关于楚天骄或者奥丁的线索…… 但这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确认苏小妍的安全,久久不见踪影的奥丁为什么会重新出现?上一次祂出现时盯上的人是楚天骄,楚子航身处东京和奥丁正远隔重洋,那座小城里剩下和楚天骄有关联的那就只有苏小妍了。 饭团探书 苏小妍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龙血也不会言灵,那些死侍都能轻易掐断她的喉咙…… 该死该死该死,早就应该嘱咐让她出行千万别走高架桥的。 许朝歌一双黄金瞳爆燃,天花板上吊灯在恐怖的龙威中瑟瑟摇晃不定,这一刻酒德麻衣几乎以为自己正在觐见一头人形龙王。 “你冷静点。”她点燃了黄金瞳艰难出声,“只是怀疑。” 许朝歌闭目敛去了威严,他重新把目光投向身侧的酒德麻衣,这一次眼神中再无戏谑和慵懒。 “我确实在莫斯科的尼伯龙根里遭遇了一头龙王。”他把手机屏幕翻转向酒德麻衣展示。 许朝歌选择支付报酬。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脏 “……这就是我在莫斯科那个尼伯龙根中经历的一切。”许朝歌摁下了最后的句号结束了讲述。 不过他选择性地跳过了薇拉寄生在自己身上还有关于极诣的信息,只说了自己破解谜题之后从尼伯龙根中脱身。 “党项人,天空与风之王嘛……”酒德麻衣点点头收起了手中的录音笔准备起身,“那份关于龙族复苏的文件稍晚一点会发给你。” “等等。”许朝歌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你是怎么救下我的,还有绘梨衣被龙血侵蚀是怎么稳定下来的?” “向蛇岐八家直接索要能抑制绘梨衣状态的镇静血清,源稚生付不起绘梨衣失控的代价,他也不可能放任绘梨衣失控,我手里有人质所以他只能就范。”酒德麻衣解释,“至于你,我给你来了一针古龙血清呗,自古王座在西而战场在东,东方龙族遗留下来骨、角、血不少,十三行成立以来一直在贩卖这种东西。” 骨角血? 许朝歌默默记住了这个突兀的名词,不过他还是没有就此罢休。 “我记得自己当时连心脏都碎掉了,一针血清难道就可以救下我?” “呀呀呀,小年轻不要纠缠着这种事情不放嘛,可能是因为你对古龙血清具备特异性吸收功能呢?”酒德麻衣望着面前的反问句忽然妖娆地笑起来,她习惯性就想要去捏许朝歌的脸颊,不过调戏的动作被敏锐地闪开了。 “那我换个问题,你是怎么从王将手底下救出我和绘梨衣来的?” “我在直升飞机上目睹了你们被梆子声折磨不轻的场景,所以用as50开枪打碎了王将的木头梆子,绘梨衣清醒过来宰了王将。”酒德麻衣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顺着许朝歌的问题轻描淡写地往下说,“你是想试探我是不是知道猛鬼众和蛇岐八家?姐姐我可是地道的日本混血种哦,在日本混,这点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还是需要知道的。” 确实对混血种而言,只要接受过专业的狙击训练,隔着混凝土墙壁用狙击枪一枪精准爆掉木头梆子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如果有“圣裁”之类的言灵更加轻松。 “况且我知道其实你最奇怪的是什么。”酒德麻衣走到了门边,轻轻冲着许朝歌留下了一个飞吻,“你还想问,为什么源稚生找不到你,我却可以找到你的踪影并且救下你吧。” 她笑了笑,指了指窗外:“跟着源稚生的悍马车就行,这位蛇岐八家的源家主可是出了足足十亿日元的悬红想要找回绘梨衣,现在全东京的极道组织都恨不得把地皮翻过来,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和姐姐我一样好说话的。” “还有,找蛇岐八家索要镇静血清的时候,我可没有给你们隐瞒行踪。这是一座私人诊所,当时给你做手术所有人忙得团团转,但现在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主刀医生就会反应过来,那些烦人的猎狗随时会到哦—诊所外面的停车场有一辆租来的本田,都这个时候了你应该不会在意没有驾照不能开车这种小事吧?” 一串车钥匙被抛过来,说完最后一句话,酒德麻衣踩着一双高跟鞋娉娉袅袅地消失在了许朝歌视线中。 许朝歌接住钥匙没有阻止酒德麻衣离开,他寻声向窗外看去,果然一眼望过去大街上到处都是轰鸣的机车顶着潇潇雨幕狂飙而过,有些游荡的雅库扎正打着黑伞在这条街道上挨家挨户地盘查,虽然在大多数店铺都碰了壁,但问到这里来难免会让医生想起点什么。 在几万美元就能买手买脚的极道眼中,十亿日元的悬红足以让他们丧失理智,甘愿沦为受金钱驱使的野兽,比起可以直接打倒的混血种,咬住肌肤就挥之不去,像水蛭一般的虫子更加麻烦。 “看来绘梨衣你还要等等才能睡个好觉了。”许朝歌向恺撒索要了位置,转身扶起了躺在床上小憩的绘梨衣,他蹲下身帮女孩穿好水晶鞋。 当自己手指摁住那双水晶高跟鞋时,他忽然顿了片刻。 “差点被你骗过去了啊,在荧光歌舞厅内,给绘梨衣送水晶鞋的长腿火柴人就是你吧。” …… “薯片薯片,我怎么都感觉刚才的解释漏洞百出啊。” “还可以吧,暂时能糊弄过去就行。” “其实老板不让我多此一举去送双水晶高跟鞋的话,这套说辞也许还行得通。” “但没有那双高跟鞋的羁绊,那样在逃亡路上小怪兽们彼此之间就不会拥抱了,拥抱才是他们感情升华的契机不是吗?” 兰博基尼咆哮着冲进了雨中,中控台上的手机中传出苏恩曦的回答。 “但我觉得那是上杉家主单方面的。”酒德麻衣扶住额头等待着红灯过去,“我刚才近距离接触过许朝歌,经过生死之后他确实对上杉绘梨衣更加温柔,但也仅此而已了。相比起来涉及到苏小妍和夏弥的安危,他的反应强烈得多得多。” “我们只负责撮合,行不行交给老天咯。”手机中那头响起咀嚼薯片的声音,苏恩曦倒是满不在乎,“日本之旅从一开始就偏离老板设定的轨迹太多了,现实不是一出设定好的剧本,每个人都是独立自主的个体有自己的想法,我们缝缝补补真的忙不过来。” “但老板不会这样想。” “他是暴君,暴君的想法我们揣测不了。而且也有太多的东西他知道但我们不知道,也许三无知道,但三无不会说,她短暂出现之后现在又不知道被老板调去哪里了。”苏恩曦的声音停了停,“这是保姆和皇女的差距。” 思路客 “好歹要说庶女啊混蛋。”酒德麻衣强调,“保姆听起来也太心酸了吧,明明我和三无在你这里待遇都一样。” “你是指卡活动经费吗?这倒是,不过给她花钱扫尾属于必要开支,给你包机可不算。所以严格说来她的待遇还是比你好。”苏恩曦说,“对了,古龙血清在许朝歌身上用完了还得另外准备,这东西放黑市上去也是有市无价的珍惜品啊,天知道要花多少美刀才能制备出一针。” “说到古龙血清,我一直奇怪,单靠古龙血清真的可以治好正面承受了审判的混血种吗?”酒德麻衣提问,“我把许朝歌送上飞机的时候,别说心脏没有跳动了,他甚至连心脏都已经碎成渣子了。” 面对这个问题,手机那头先是短暂的沉默,随后传来的是漫长的吐息。 “有一个想法,但不一定对。” “什么想法?” “麻衣啊,你没有了解过龙族的身体构造啊?” “混血种入门课程应该都学习过吧。” “胸腔、脊椎、大脑……纯血龙族可是有三个心脏啊。”苏恩曦最后幽幽地说。 第一百八十九章 商讨 “没想到蛇岐八家上一任的大家主如今本业是拉面师傅。”刘扶南往烧酒中加入冰块,隔着氤氲的热气微笑。 “总要吃饭的嘛,况且作为脱产者的你们在劳动人民面前不应该感到羞愧吗?”上杉越把面团扔进汤锅里头也不抬。 还是那座居酒屋,外面挂着谢客的牌子,拉起的帘幕中透出四下的微光。 灶火烧得正旺,上杉越借了老板娘的场地煮拉面,四个青瓷碗在挨着灶台的长条桌面上依次排开,葱花倒进骨汤里激出透透的香气。 气氛不太融洽。 上杉越用长筷挑开面条,又敲了敲碗沿示意各位可以入座吃面了。 血痕在刀刃压迫下无声地延长并渗出殷红,恺撒凝视着面前正举杯浅酌的刘扶南片刻,最终收起架在对方额头上的狄克推多,转身选了个位置坐下。 “听说你们进源氏重工一趟收获很大?”上杉越边剥着虾壳问。 “把这条命都压上去了,报酬当然要足够买下我这条命。不过我可不是慈善家。”恺撒哼了一声,后半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会给你们足够的报酬的。”刘扶南摇晃着酒杯,“两个名额,以刘阀的名义向卡塞尔学院发出观礼的邀请怎么样?秘党不是一直对门阀抱着极大的好奇心吗,这可是门阀最重视的传承之一。” “你们的洗血仪式?”恺撒皱眉,“李赤皇已经邀请过楚子航了,还一个你准备给许朝歌?但他可不见得乐意去。” “不包括许朝歌,他自己一定会回来的。”许白帝咬断了拉面从腾腾雾气中抬头,“除了你恺撒·加图索之外,剩下一个名额随便你们自己决定。” “时间、地点?” “明年冬至,三峡。”刘扶南随口回答。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了一眼,彼此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刘扶南的补偿,方才波谲云诡的气氛暂时揭过了。 达成和解之后,楚子航起身伸手从背包中拿出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福尔马林溶液中正浸泡着取自蛇形死侍身上的血肉组织。 “你们门阀提供的建筑图纸并不齐全,在源氏重工铁穹神殿地下船坞下面还有另外一层空间,那里被开辟成了一座人体实验室。刷电梯的白卡也有问题,直接把我们送到了实验室门口。我们在那里遭遇了王将用来看守实验室的一具影武者,还有一大群被控制的蛇形死侍。王将把实验室称为那落珈,意思是佛经中不可逃脱的无间地狱,这些就是我们从地狱中取回来的样品。” “有照片视频之类的吗?” “一切影像资料在战斗中都毁坏了。” “意思是战斗格外很激烈,怪不得对我怨气这么大。”刘扶南了然地点头。 至于他们二人是如何脱身还有余裕处理这些血肉的,恺撒没有详细说,刘扶南也很默契地没有追问。 “我查过源氏重工的相关资料,是由丸山建造所承建,这是蛇岐八家自己的产业,所以在施工时暗地里开辟这个空间很容易。看起来源稚生对此一无所知,那可以佐证王将就是橘政宗了。”刘扶南抿了口烧酒点点头。 他打开手机拍了几张照片,随手发了出去。 “你给谁发信息?”楚子航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了刘扶南的手腕,不过指腹并没有传来和平常一样足够捏碎对方腕骨的触感,虽然没有许白帝令人咋舌的肉搏能力,但刘扶南同样是门阀的超级混血种,手腕和大理石一般坚固。 “源稚女。”不过身为超级混血种,刘扶南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愤怒,楚子航问他话,他就真的把手机屏幕展示给对方看,“他是我的合作伙伴,橘政宗讲故事的那份录音还是他提供给我们的。” 末了他抬头又向上杉越叮嘱了一句:“你儿子,源稚女。他说自己马上就来,上杉大叔你可以多煮一碗面了。” 上杉越搅动蛋液的手指微微一抖,碗中晕开一道不太漂亮的蛋花。 “哦,晓得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句,说着背过身去,拿起搭在自己肩头的白毛巾擦汗。 “所以建筑图纸、白卡、还有那管鲜血都是源稚女提供的——那是神的血液?” “不方便透露。”刘扶南摇了摇头没有打算回答,“至少你们现在还活着,并且得到了补偿,活着就不要再去纠结这些问题。” “好吧,换个话题。”恺撒夹了一筷子面条送进口中没再纠结,“既然确定了王将和橘政宗就是同一个人,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呀,这得让我好好想想。”刘扶南拽了拽额头上的眼罩说,“反正最开始想让上杉大叔化身研究员去诈一诈橘政宗是没必要了……” “合着我白背了这么久稿子?”上杉越把手中鲜虾扔进水中大怒。 “谁让世界是流动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呢……”刘扶南表现得坦荡又无赖,“上杉大叔消消气,反正你目前的贡献也就是煮了几碗面条——别说提供亲子鉴定的素材,那件事你是受益者。” 上杉越吹胡子瞪眼,不过想想看恺撒和楚子航潜入源氏重工,正面遭遇王将,和一群死侍玩命;许朝歌给绘梨衣当保姆,还要从源稚生的追捕中逃跑;看起来什么也没做的刘扶南至少还划定了几个白王孵化场最可能的位置……就自己呆在这条街上没做什么事,背稿子也权当消遣了,总好过在14寸小彩电上看小泽玛利亚。 “说不过你。”上杉越哼哼唧唧,“要我说,不如让我带着亲子鉴定报告和这些瓶瓶罐罐,直接上源氏重工找源稚生和橘政宗当面对质。这一次我证据确凿,这小崽子总不可能还把我当江湖骗子拔刀砍我吧?”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怎么证明这玩意是来自源氏重工。”上杉越挠了挠头发,“战斗过程中不是把所有影像资料都毁了,要是橘政宗咬死说这些死侍血肉是我们栽赃陷害呢?” “为了证明这些东西确实是从源氏重工中发现的,我和楚子航留了点后手。”恺撒指着一根长筒中浮沉的尾部说,“这里的所有血肉组织都是一分为二的,另一部分留在了源氏重工实验室里,只要拼凑起来就能证明。我不信在大厦底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橘政宗还能一手遮天掩盖事实。” 恺撒冷笑:“凡动刀剑者,必死于刀剑之下。《圣经》说的。” “得,咱们说干就干,这样直接可以把那个狗屁王将橘政宗彻底打成过街老鼠!”上杉越最后的疑虑也被打消了,整个人跃跃欲试。 “然后王将干脆抛弃这两个身份彻底藏起来吗?”刘扶南摇了摇头,他的视线投向雾气弥漫的窗户玻璃,眼神渺远又幽邃,“打蛇不死,必有后患。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还轮不到我们先手行动。” “现在就得看源稚生够不够聪明了。”他轻声说。 第一百九十章 源稚生的行动 源稚生说起来当然不算聪明,但也不能直接归类为蠢笨,至少作为执行局局长,基本的素养还是有的。 樱井七海在发现源氏重工底下的人体实验室之后,第一时间就想要上报大家主橘政宗。 但所有信息都被截下来了,客客气气地堵在那间特护病房之外,怎么都送不进去。 这得感谢源稚生自己出门之前对夜叉特意传达的命令,特护病房中只许橘政宗亲自出来,决不许别人进去。 小小一方病房再加上门口两队警卫直接封杀了所有渠道。 否则以橘政宗在蛇岐八家中经营多年的雄厚资本,这种足够让源氏重工上下地震的消息没理由传不到橘政宗耳朵里。 源稚生也没有料到自己无意之间的一笔,却让局势不至于糜烂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至少现在自己和橘政宗两方还能保持明面上的和谐相处。 从六本木hills走了一遭,源稚生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回了源氏重工,即便元气大伤也依旧总揽了蛇岐八家所有权柄。 当时他一身雨水淋漓,手握双刀再一次推开醒神寺大门后只说了三句话。 “大家主病重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本家将遭逢大难,接下来我以天照命的名义全权做主。” “命令只出我手,以执行局局长印章为信物,矫令者杀无赦、违令者杀无赦、抗令不尊者杀无赦。” 门外执行局的黑风衣穿梭警戒,手枪在腰间鼓起醒目的一团,每个人都面沉如水杀气腾腾。 外五家所有家主都在源稚生浩荡的皇威之下敛目垂首,表示折服。 如今源氏重工已经全面戒严,二十层以下的办公区域不由分说地被暂时清空封锁,蛇岐八家从上到下每个人都嗅到了山风满楼的气息。 要变天了啊。 “少主您的全面体检结果出来了,在颅内确实曾经进行了某种微创手术。手术的作用暂时还没有搞清楚,还在举行专家会谈。”矢吹樱恭敬地将一份体检报告呈到了源稚生桌上。(注一) 源稚生随手翻阅了一遍,视线最终落在自己的大脑ct图片上。 他凝视着那道绣花针大小的创道片刻,轻轻闭上了眼睛。 果然自己也是一样么?从之前绘梨衣面对梆子声的表现来看,原来这三位超级混血种都一模一样啊。 不是说绘梨衣是自己的女儿吗,为什么连自己的女儿都要做这种脑桥中断手术? 这才是那位暴力机关特工的真实面目吗? 警惕一切、怀疑一切……利用一切! 也许在他眼中,自己和稚女并没有什么差别吧,就连ct现实的手术差距仅仅在于程度不同,自己没有彻底完成脑桥中断手术。而稚女在王将的掌控下生活了数十年也被蛊惑诱导了数十年,最后导致人格分裂成无害的源稚女和入魔的风间琉璃。 只是自己更幸运一些,至少明面上他还不敢直接对自己做这种事情,所以程度并不深。 他……老爹……橘政宗……还是王将? “极乐馆底下有王将的影武者;源氏重工底下也有死侍和影武者。风间琉璃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源稚生低声喃喃,“现在看来稚女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啊。” 樱是看到过那些影武者的,她听着源稚生此时的自语,少主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开始在脑海中回放交错,某种骇人听闻的真相正在缓缓浮出水面。 橘政宗是王将? 如果说橘政宗要是在那个故事中将源氏重工底下的死侍实验室全盘托出,那么源稚生依然会固执地相信他,相信自己的老爹。 但现在一而再,再而三,已经来不及了。 我给过他机会……我祈求过他啊。 “闯入者查到了吗?”源稚生疲惫的揉了揉额头。 “没有。不过卡塞尔学院的楚子航和恺撒已经失踪了,很有可能是他们干的。”樱轻声回答,她踌躇了片刻,又说,“需要帮您按摩吗?” “你会?”源稚生讶然地挑眉。 在他印象中矢吹樱还是那个瘦瘦小小又脏兮兮的女孩,你给她吃的她就会帮你做事,但能做的大多是拔刀或者扔刀杀人,陪着自己一路走到今天,有两三分女秘书的姿态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樱直起身绕过了宽大的办公桌,双手摁住源稚生的太阳穴轻轻揉捏着。 大概是因为一直没有实践对象只能跟随着教程独自练习的缘故,樱的按摩手法一板一眼但感觉得到很青涩。 源稚生眼前仿佛出现了女孩正盘坐在榻榻米上揉捏着怀中枕头的场面,有时候也许在练习中会感到挫败,于是没好气地给枕头一拳? 想想看樱不是这样的人,但源稚生还挺希望她能这样的。 他轻轻嗅着包围了自己周身的矢吹菊的清香,忽然有些恍惚。 原来那个女孩也长大了啊,长大到了有贤妻良母的风范了。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也许自己以后会带她一起去法国海滩上卖防晒油吧。 可惜现在没有留给自己儿女情长的时间了。 “没有任何人去病房里打扰老爹吧。”他问。 “夜叉正亲自带队把守在门外。除了让辉夜姬切断网络供应之外,我们额外布置了信号屏蔽器。” “尽快把实验室处理干净,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原成什么样。”源稚生下令,“至于知情者,全部暂时先遣送进入本家在山里的疗养院,一切行动以天照命的名义进行而非源家主的名义。” 厮混于日本极道多年,源稚生清楚地知道自己目前一系列的行动,在本家上下眼中已经是明晃晃的“下克上”了。按古代党政来说已经到了隔绝宫墙内外,混淆视听,僭越皇权专政的地步了。 他固然不是身无长物的黄门太监,但橘政宗也绝不是昏聩无能的皇上。 如果真的橘政宗就是王将,那源稚生必须稳住橘政宗。 谁都不知道此时呆在特护病房中的那位是本尊还是一具无所谓的替身,一旦打草惊蛇,回过神来的橘政宗……不,是邦达列夫能爆发出多惊人的能量,谁都不清楚更不敢去赌。 现在自己一方面需要表现出合理的怀疑,本家中有内鬼,橘政宗有秘密,自己当然必须怀疑。 但另一方面这种怀疑绝不能过度,毕竟自己在听完了那个故事之后可是放过了他。 要快,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源稚生甚至破例动用了天照命的名义。以往这个名义只是让他在橘政宗起身时还能端坐着,现在却要用来对付橘政宗了。 对蛇岐八家而言,皇血的继承者尊位天然高于其他家主,源家主名义不够,执行局局长的名义也不够,只有动用天照命的名义才能暂时压住底下人的躁动。 “可是樱井家主同样也是知情者,需要一致对待吗?”樱轻声问。 “没有例外。”源稚生冷冷的回答,神色坚硬如铁。 “如果其他家主问起?” “不需要解释。如果他们想要解释,让他们亲自来找我。”源稚生轻出了一口气,伸手按住了樱的手背,“可以了,去工作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明白了。”樱收拾好了办公桌面,躬身推门想要离开。 “等一下。”源稚生忽然开口叫住了对方,他踌躇了片刻,最后缓缓才开口,“你会一直都在吧。” “会的。”樱没有犹豫说,“你给我吃的,我帮你做事。和那时候一样。” 门关上了。 源稚生目送樱离去,默默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根香烟点燃。 他还是觉得好疲倦。 第一百九十一章 父与子(一) 今年东京的降雨量已经过了所谓“雨水丰茂”的界限。近来天空一直是黑灰色的,看上去暗沉得很,站在窗边眺望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走廊里亮着明晃晃的冷光灯,病房门口两侧的守卫们面色坚毅,一如生铁铸成的武士俑。 源稚生推开了特护病房房门,躺在病床上的橘政宗正在看着电视台放送的探店类综艺节目。 屏幕上恰好是主打食物的特写,烤鳗鱼颜色金黄,丰腴的油脂滴进米饭里面,底下铺着一层厚厚的海苔,可乐上飘着一层细密的气泡,当中浮沉着冰块。 “老爹你在看怎样制作海苔便当吗?”源稚生望着电视屏幕说。 “你看错了,是鳗鱼饭啦。”橘政宗听见开门声却没有转头,只是轻轻地向源稚生问,“这阵子忙完了,等到夏天的时候要一起去吃鳗鱼饭吗?吃了鳗鱼饭夏天也不会瘦哦。” 其实怎么会看错呢? 海苔便当是一种制作格外简单的便当,以前经济不宽裕的时期,人们外出工作时往往会选择携带这种便当,后来也由此引申出了思乡当归的深意。 他只是有点想家了……如果他还有的话。 “听说静冈县那边有一家烤鳗鱼店很不错,到时候开车去,带上绘梨衣一起,就当作短途旅行吧。”源稚生点点头在病床旁坐下,“老爹最近有想出去走一走的想法吗?” “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还是别跑这么远给你们年轻人添麻烦了。”橘政宗叹息,“本家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一点小问题,我派人正在处理。” “是源氏重工被人闯入了吗?站在阳台上能看得出来这两天进出大厦的人流量比起平时明显少了很多,应该是戒严了吧。进出的护士脸上也没有好心情。” 源稚生削着苹果的手指一顿,刀锋划过指腹触感微凉。 为了防止外人进出传达消息,所有护士都只被允许进入这间病房一次,之后就要被软禁直到一切事情结束。 橘政宗很明显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一句点出的“护士脸上也没有好心情”隐约就是这个意思。 只能说不愧是前苏联kГБ特工,即便是老去的狐狸,依旧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机敏警觉。 不过源稚生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把整件事情瞒得密不透风,对象是橘政宗这并不现实。 他的目的是尽量避免让橘政宗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 “有人利用绘梨衣的踪迹调动本家人手,之后趁虚而入潜进了源氏重工,现在大厦上下确实已经戒严。”源稚生回答,“目前还没有核查出确切的损失,但如果只是针对皇血的秘密,入侵者利用摄影器材拍摄那些壁画就完全足够了,我赶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来没来得及。” “猛鬼众、卡塞尔学院……还是不知名的其他势力?” “不清楚,总之本家上下已经做好皇血秘密完全泄露的预案了。但是也不必过于担心,我们已经努力了如此之久却还没有找到神的踪迹,换做是路过的其他人也绝不可能找到。” “但愿如此吧。” 橘政宗如此说道,但神情依旧显得忧心忡忡。作为本家大家主来说他这么多年来一贯如此,总是啰里吧嗦又纠结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言行都践行着先忧之忧后乐之乐的操守。 说起如今本家的这位极道至尊,族人们不说交口称赞,这在极道中肯定不显示,但至少对他的人格还是表示认可。 有人曾经问过橘政宗为什么没有皇血却能把蛇岐八家经营得风生水起彻底拧成一股绳,他说自觉庸碌无为,多亏各位帮衬,总结起来无非是以心换心而已…… 以心换心? 源稚生心底无声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嗤声、冷笑、嘲讽、悲哀……种种情绪皆有,但最后无非还是一股孩童被家长所抛弃的巨大愤怒,愤怒至麻木。 病房中安静下来,两人保持着沉默,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交错,水果刀切过果皮果肉发出钝响,背景音是东京电视台“当当”的节目特效音。 源稚生没有往源氏重工底下的死侍实验室多做试探,言谈这方面不是他的专长。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作为大家主手中最锋利的刀,刀是不需要思想也不需要迂回伎俩的,那是挥刀者的事情。 能够在邦达列夫这种野心家面前保持滴水不漏的只有另外一名野心家,比如他曾经在故事中提到的赫尔佐格。 至于源稚生自己? 他甚至根本就不应该来这间病房里,他没有把握自己的一举一动会不会给橘政宗透露出什么信息,但他最终还是来了。 矛盾得很,简直是和狗血的八点档剧情一样。 当结束在楼层之间漫无目的的巡视游荡之后,源稚生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这条长廊入口,然后又好像有某种力量把他一步步推到了病房门边。 那股力量逼迫着他伸手开门,开门和橘政宗说说话。 可是还能说些什么呢?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穿了自己只不过是怀着虚无缥缈的希望,固执地想等待一个回答。 橘政宗如果说源氏重工底下其实还有一座死侍实验室,自己是为了给绘梨衣研究镇静血清而特意开辟的,至于颅内的手术创道是所有在黑天鹅港诞生的试管婴儿都会有的,赫尔佐格的目标是创造一支听命于自己的超级混血种军队所以这是一种维持统治的必要手段……真的不好意思瞒了你这么多年。 自己会选择相信吗? 源稚生没有答案。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是,他已经无法再逃了。 其实那片法国海滩说是源稚生的终极目标和梦想家园也不准确,他只是单纯想要逃避。 皇血与恶鬼的诅咒之前一直纠缠了他很多年,他本能地想要逃避,逃到乌托邦幻想乡,逃回象龟乔治温暖的水坑。 等到终于有人告诉他所谓的皇血诅咒只是一场脑桥中断手术带来的谎言,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 但剧变接踵而至,命运甚至没有给他继续逃离的机会了。 如今已然背水,退无可退,本家的希望和未来只在他的一肩之上。 “老爹好好休息,我手边还有挺多事情要处理的。”源稚生轻轻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橘政宗,“等闲下来了我会来看看你。” “去吧去吧,我也老了,呆在这里就好总不能成为你的累赘。”橘政宗从床头柜上摸过钱包展示给源稚生看,钱包里夹着的第一张照片就是源稚生和橘政宗的合照。 那时候源稚生只有12岁,一派青葱少年时的模样。橘政宗则像个中年上班族。 照片的背景是夕阳西下,橘黄色的暖光照在鹿取神社上,好像能让人想起那座山中小镇,神社檐下风铃声清脆晃荡,一晃就是好多年。 “好像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当初的少年就成了极道至尊,是挥挥手就能让东京震荡的大人物了。”橘政宗感叹,“如果去参加同学聚会,昔日的朋友们都会不敢相信吧。”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啊。”源稚生喃喃。 “人是物非总好过物是人非。”橘政宗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催促,“去把菊一文字拿上吧,有大家主信物能做的事情又更多了,其实早就应该把大家主的位置传给你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 源稚生起身微微颔首,走到病房门边的时候,他忽然站住了。 “老爹……”源稚生停住不说了。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叫叫你。”他摇了摇头失笑。 风衣衣摆消失在转角,橘政宗收起了钱包。 他的两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望向天边云层的眼神晦暗不明,思索了片刻,他躬身摁下了呼叫护士的响铃。 “老爹,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想对我说?” 靠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墙壁,源稚生缓缓吐息,他终于完整说出了最后那半句话。 现在的心情,到底是在为这句没有出口的话而懊悔,还是在庆幸?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担任本家的天照命与未来的大家主,源稚生并没有那种和他弟弟一样笑着处死下属的手腕,斩下鬼的头颅之后他往往还要为这些凄然赴死的蛾子感叹,何况这一次挥刀的对象是自己的老爹…… 都已经不重要了。 变得坚硬冰冷起来吧,就像离开了火焰的刀刃。 他逆着光线走向长廊尽头,身后是拉长到失真的影子。 第一百九十二章 父与子(二) 黑色的迈巴赫破开雨幕,在道路积水上滑行。 车门打开,妖娆的女孩撑起黑伞为少年遮雨,雨水顺着伞面向四方倾泻而下,落在锃亮的手工皮鞋旁边开出一朵朵水花。 往日偏爱和服或是戏服的风间琉璃,今天穿的是一身难得的黑色西装,西装胸前口袋中插着黑色手帕,领口和袖子各处绣着针脚密集的图纹,只在领口出露出刷白的衬底。 他接过黑伞从屋檐下踱步而过,神情冷漠,仿佛有一面高筑的冰墙缓缓平推过来。 居酒屋的门被推开了,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靠着灶台的长条桌旁坐着神情不一的食客,拉面碗垒高成摞,额头系着黑色毛巾的拉面师傅正在炸着天妇罗。 听到门开的声音食客们纷纷转头,只有炸虾的师傅背过了身去,好像恰好这时候要寻找调料瓶。 “请问,能给我来一碗拉面吗?”风间琉璃问。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静静看向灶台背后的拉面师傅。 许白帝能够敏锐地感知到对方脊背处的肌肉正在缓缓隆起、滚动、绷紧。 以对方的血统,哪怕是被千百柄刀刃指着也不至于表现如此吧,何止是如芒在背,仿佛他一转身,面前就有嗜血的修罗。 “锅里煮着面条,想吃自己夹。”上杉越背着身沉声说。 风间琉璃收起雨伞,静静坐在一旁没有动作的意思,倒是恺撒向跟在他身后的樱井小暮挥了挥手。 “失礼了。” 樱井小暮微微躬身道歉,上前用长筷挑起面条夹入面前准备好的瓷碗中。风间琉璃自顾自掏出了烟斗点燃,倒上了一杯烧酒,转身和坐在旁边的刘扶南碰杯。 “等等。”上杉越转身忽然叫住了樱井小暮。 他用钢丝网从炸锅中捞出一大碗炸虾倒入面碗中,又一把从风间琉璃手中夺过了烟斗随手在灶台边上磕灭。 小书亭 “才多大点人就学别人喝酒抽烟。”上杉越大声呵斥。 “呵呵。”风间琉璃轻笑,“亲子鉴定报告上我们确实有血缘关系,但仅此而已。连户籍上都不承认。” “我的意思是你别弄脏了店里的空气!”上杉越闷声回道。 “哦对,是在下冒犯了。”风间琉璃微笑着向上杉越鞠躬道歉,神情恳切又客气,差点让对方没把汤锅给砸了。 “啧,还真是粗糙的父爱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刘扶南感叹。 楚子航眼神微微闪烁,挑起一夹面条顿了顿,埋低下头。 恺撒嗤笑了声,举杯和风间琉璃遥遥敬酒,仰头把烧酒一饮而尽。 “蛇岐八家近来动作很频繁,没人能接触到大家主橘政宗,哥哥有下克上的动作。你们在底下发现的那个死侍实验室对源氏重工上下震撼很大。”风间琉璃没有再理会上杉越,甚至没有和对方打一声招呼的意思,他轻轻叩着酒杯杯沿继续说。 “据我所知最早发现实验室的是樱井七海,不久之前她已经被送去了山中的疗养院静养。动作很大,一同被送去的还有不少人,看来哥哥的意思是不想让无关人等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把樱井家主送走,意思是瞒内不瞒外,针对的是谁一目了然。” “看来源稚生没有蠢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说错了,他还挺聪明的。”刘扶南面对一老一小两人的怒目,还是从心地换了种说法,“不过这肯定瞒不过邦达列夫的,源稚生在这位特工面前单纯得就像张白纸。” 这一次不管是上杉越还是风间琉璃都没有反驳,从近来汇总的资料上来看源稚生确实如此。 “橘政宗不一定是邦达列夫,也可能是赫尔佐格。我查过破冰船档案,有些问题……”风间琉璃缓缓说出了自己向许朝歌讲述过的推测。 “最终在黑天鹅港活下来的是谁,这个问题押后讨论吧,现在这不重要。总之这两人都是深藏不露的野心家。”刘扶南说,“亲子鉴定报告、影武者身份、源氏重工底下的死侍实验室……暴露出来的证据太多了,野心家陷入了被动。” “但野心家是不可能坐视自己一直被动下去的。”恺撒插入了谈话,“野心家永远是安居在幕后黑暗中掌控一切,最后出来收割胜利果实。他们喜欢这样也习惯了这样。” “这方面作为加图索家族储君,你确实很有发言权。”刘扶南颔首承认了恺撒的说法,“所以接下来必定会轮到邦达列夫出招。” “想想他会怎么做呢?” “首先,他的目的是获得白王圣骸,所以他一定需要蛇岐八家的资源支持他。”楚子航分析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绝对不可能舍弃橘政宗这一层身份,他接下来做的想必是要巩固这份身份,尽可能打消源稚生的怀疑。” “不一定,现在蛇岐八家对白王圣骸的发掘已经到了不得不继续下去的地步了,否则就会被猛鬼众窃取神明。”刘扶南转向风间琉璃询问,“猛鬼众当中听你的多,还是听王将的多?” “当然是王将的。在猛鬼众部众心中大家都是鬼,谁都不比谁高贵,只有带领大家获得最终进化的王将才是特殊的那个。支持我的只有一小部分,事实上我的一切行动都必须小心绕过他的监视。”他回答。 “所以哪怕让橘政宗这层身份去死都没有关系了。”刘扶南说,“他最后以王将的身份出来收割白王圣骸也是一样。” “那就让橘政宗这层身份去死。”许白帝冷冷地说,“最好是和王将同时出现,然后发生争执爆发战斗最后死在源稚生面前,这是打消疑虑的绝佳方法。” “以前可以这样做,但按照现在的情况并不是这样。”轮到恺撒否定了许白帝的说法,“源稚生是见过那些影武者的,结合风间琉璃的说法他肯定知道王将可以通过某种精神手段操控影武者。所以上演一出戏码让王将和橘政宗同时出现,最后化身橘政宗的影武者去死很简单。这样反倒会显得很刻意,和提前写好的剧本一样刻意。” “也许这是你的想法,橘政宗根本没有想这么远呢?”上杉越反驳。 “恺撒是对的。邦达列夫他比我们这些人都更聪明,我们只是通过他留下的破绽和一系列巧合才揪住了他的尾巴。如果乌鸦没有死,源稚生不会选择夜闯极乐馆;如果许朝歌没有暴走,李赤皇也不会重伤濒死被迫暴血……那接下来的一切都进展都不会这么顺利!换到里可能得描述一两百万字的推理剧情。”刘扶南揉了揉额角说。 讨论一时陷入了凝滞。 风间琉璃默默吃着面条,咬断天妇罗炸虾发出脆响。 “不管了,老子的目的根本就不关那狗屁白王骨头屁事。我只要找到我的孩子就行,你们要争你们去争好了,我现在就去找源稚生说清楚。”上杉越烦躁地把汤勺扔进锅中,伸手想要捞过那些死侍血肉,但被许白帝先一步摁住了。 两双黄金瞳点亮,屹立于白王混血种血统巅峰的两位混血种彼此角力,振荡得长桌嘎吱作响。 “别着急,最起码在橘政宗行动生效之前,主动权还是在我们手中。”刘扶南一掌拍在桌面上,无数红线瞬间激射而出捆缚了整张桌子,一个炼金领域张开将其牢牢固定住。 “等吧……关于橘政宗身份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源稚生现在的每一点行动都是在给橘政宗压力,静静等待吧,不会太久的。”刘扶南叹息。 第一百九十三章 父与子(三) 一封烙着火漆的信件送进了源氏重工内,因为上书的收件人身份显赫,在这场下克上的政变中又至关重要,所以最终一路被呈到了天照命的办公桌上 火漆上的印章是一枚剑盾,剑盾上烙着五角红星。 源稚生沉默地凝视着信封上的字迹久久没有抬头。 他放下手边的亟待处理的各项事务,已经保持这种出神的姿态长达一个小时,没人知道此时他的脑海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信纸从信封中卷出来,绝对不会损伤信件分毫。”站在他身后的矢吹樱低声建议道。 “不必了。”源稚生手指轻轻拂过信纸,到了这种时候了他反倒如释重负地微笑了起来,“故人相逢总是甚喜,我又何必去做横插一脚的恶人呢?” 他推开座椅起身,把双刀束在背后,身上重新披起执行局的风衣,将那封信件插入口袋中。 “虽然我也好奇他会怎么样接着把这场闹剧演完。” 他推开了房门。 …… 房门被推开了。 距离天照命去而又返只有短短数个小时,天色昏沉依旧,病床上小憩的橘政宗被开关门的声音惊醒。 “老爹,有你的信件。”源稚生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瞰,他望着那小小的、在被褥中蜷缩的一团才恍然意识到,曾经在自己眼中亦师亦父的这个男人,原来已经衰老到了这种地步。 这样的老人真的能够在本家和猛鬼众之间翻云覆雨如此多年吗? 一个人的面具居然可以一直戴着这么久,久到好像已经在血肉中落地生根,等到面具揭下来的那一刻他会不会感觉到那种灵魂都被撕裂的痛楚? 源稚生静静地想。 仓促醒来的橘政宗面上有一瞬间的茫然,等到揉了揉惺忪睡眼,确定面前站着的是谁之后才舒了一口气。 小书亭 “你直接帮我打开看看吧。”他打了个哈欠说。 “开口处烙着火漆,信封上指名道姓了让老爹你开封。”源稚生摇了摇头拒绝了。 橘政宗眼神一凝,他沉思了片刻才慢慢说:“很古早的手段,我猜写信的也应该是一位老人吧。” “准确来说是故人。来自黑天鹅港的故人。”源稚生回答。 话音落地,橘政宗的神情在瞬间忽然就变了。这个原本被源稚生软禁起来,似乎已经衰老到不成气候的老人在弹指之间年轻了起来,郁结的眉目舒展,眼神轻盈灵动,底下流淌着猛兽的狡黠。 时隔多年,这一刻源稚生居然目睹了那位少校特工的风采。 橘政宗猛地掀开被褥,在病床上盘腿坐直,笔挺的脊梁如铮铮刀剑一般。 他向源稚生再度斩铁般地下令:“念。” 这是只属于本家现任大家主的气魄,万万人之上而从不在何人之下,那气魄简直犹如接天狂潮。 源稚生沉默地注视着橘政宗变化没有应声,这一刻他面前老人体内发生了某些人人都能感觉到,却无从知晓的变化。 他点点头,用指甲划过火漆揭开了信封。 “是用俄语写的。”他挑了挑眉,还是把信件转交给了橘政宗。 “亲爱的邦达列夫上校,久疏问候,别来无恙。这是来自北极圈内,十七年前故人的致意。遥想当年,我们曾经共享那巨龙般国度的荣光,我们以达瓦里希之名在冰原上狂歌痛饮,最终我们在冲天的火光中算计彼此并厮杀……你确实赢了第一次,不过现在该轮到了我了。上一次我们的战场是在风雪呼啸的北极,那是你这段旅途的起点。这一次我会在旅途的终点等着你,那是众神寂灭之所。” 橘政宗以日语念完了上面大段的文字,重新把信纸叠好塞入信封内,他望着窗外出神,明明是极目远眺,神情却高远得仿佛登临山巅俯瞰人间。 窗外还下着暴雨,除了雨点在玻璃窗上砸碎的声音外整个世界别无其他声响,爆珠的声音无穷无尽,让人错认为自己连同这座城市坠入了深海,一念窒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将终于来找我了。”橘政宗的声音喑哑。 “他是那个故事中的赫尔佐格博士?” “我早该想到的。黑天鹅港在那场大火中已经毁灭了,珍贵的基因库也不复存在,除了执掌整个研究所的赫尔佐格博士之外,还有谁有能力去复刻出那些血统禁药呢?”橘政宗喃喃。 “神葬所?”源稚生问。 “是啊,他约我见面的地方应当是神葬所。列宁号破冰船的旅途是从黑天鹅港开始,又在那片茫茫大海中结束,古龙胚胎随之一同沉没。而海洋也是神话中埋葬了高天原的地方,我们布置的声呐不是监听到过隐约的心跳吗?白王的胚胎在那里接受龙血沃灌而复苏,如今不知去向。” 源稚生深深呼吸,点了点头,他隐约猜到了即将上演的到底是什么戏码了。 这种剧情一旦被观众看穿之后就显得刻意煽情又拙劣,台上表演的无非是两位……不,一位小丑而已。 他作为观众就应该坐在台下涕泗横流并大力鼓掌。 “须弥座。”橘政宗接着说,“王将应该会在那里等着我。” “你们会聊一些什么?”源稚生抽出一根柔和七星点燃,尼古丁平复了他心境的波澜,“开发更强力的禁药、瓜分神的遗产、或者重拾制造一支混血种军队的野望?” “如果是邦达列夫和赫尔佐格讨论的中心议题,总逃不开这三件事。”橘政宗承认了源稚生的推想,“因为那时候我们就是这样的野心家。” “现在呢?”源稚生忽然问。 “老实说还是有一点吧,如果真的把白王圣骸和进化之路摆在我面前我还是会走上去。大概天底下的混血种没有能抵挡这种诱惑的吧。”橘政宗叹息又叹息,“但命运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只能说可惜如此也幸好如此了。” 源稚生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一口接一口大力抽着指间香烟,直到好像时间过去了很久,他终于微微张口,积攒在胸腔肺部中的白色烟气从嘴角满溢。 “为什么现在不会呢?” “这要我怎么回答?真说起来也就只有一句苍白无力的解释,说人是会变得,太多年过去了我已经老了没有当年那样踩着尸山血海也要向权力王座上攀爬的决心了——我总没办法把心剖出来给稚生你翻阅过目吧。”橘政宗回以苦笑,“如果真的有答案,那可能是因为有了爱人吧。” “爱人?” “是啊,所深爱的人。”橘政宗抬头凝视着源稚生的眉眼,“如果稚生有一天你有了爱人你就会知道这种感觉,这一刻你所向无敌锐不可当,但你偏偏不会想去征战天下。因为你已经坐拥了天下。” “也许吧。”源稚生聆听着过来人的教诲轻轻点头,“等那一天我应该也不会再想去法国海滩吧。” “那时候你住近一点你或许还能常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带着你的爱人……” 橘政宗的这一句话没有说完。 病房的门被撞开了。 源稚生没有表示讶异,他的耳朵在此之前就已经捕捉到了一连串熟悉的脚步声。 “须弥座方向有异动。”樱靠在门边向里鞠躬,微微喘息。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复苏的神 “本家一直以来都有赞助海洋研究所进行勘探海底研究。此前布置的声呐装置曾经反馈过心跳声,由此我们推测跟随高天原一起沉入大海的神正在复苏,这是本家和猛鬼众都了解到的信息。之前声呐探测范围一直在八千米左右,前段时间岩流研究所在深海八千米以下进行了声呐常态化勘探……这是他们的最新报告。” 须弥座的主要任务就是探查深海中的神葬所,那是曾经长眠着神的地方。之前他们曾经在海底捕捉到的心跳声很快又消失了,但蛇岐八家的所有警戒措施都提升到了最高级别,没有人认为那是一场误报。 矢吹樱为源稚生和橘政宗两人摊开了一张海图。 海图上图示繁多,标记着须弥座的位置和海渊坐标,声呐捕捉到心跳的范围以红色标明,整张海图一如流淌着触目惊心的鲜血。 源稚生伸手接过了樱递来的文件,上面显示来自海底的心跳无论频率还是音高全都更上了一个台阶,绘制的心跳波形图呈现出高峰低谷的周期稳态,对比来看简直是有数百头抹香鲸在深海中巡游,它们的心跳合于一处发出巨大的轰鸣,即便穿透了数千米的海水依旧是这么震撼…… 看上去好像之前本家和猛鬼众的推测都错了,和神话传说中不知在何处的藏骸之井相比,海渊这种从未有人涉足过的区域才是神最佳的孵化场。 那里对凡间生灵而言如同地狱,现在地狱中孕育着灭世的魔神。 从报告上来看,神还呆在深海中的神葬所没有离开,那是祂上一次死去的地方,也是祂这一次苏生的地方。 想想看吧,距离东京海岸线120公里左右的海底,莽荒时代的巨龙正在复苏。 如今樱花开至极炽时节,东京的各家大大小小的酒店旅馆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每天粉色的花瓣随雨水一同在大街上漂流,整座城市都好像浸在了花海之上。 只要有一簇鲜花在风雨中坠地,一天之内就有两簇、三簇、更多簇鲜花抢占枝头,花开的热烈程度让人疑心是不是市政部门特意给樱花树打了生长素。 小书亭 外人看来这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奇景,神社的宫司巫女为显灵的花神跳起祝舞,电视台上气象学专家组织三堂会审,连循规蹈矩至麻木的上班族都为这繁华盛景而赞叹,彼此约定等待放晴那天要一起去樱花树下品酒赏花。 但在知情人眼中这是复苏的神影响了周围的气候,正在逐渐把这个世间改造成祂所希望的模样。 这幅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画卷不会持续多久,等到神完全苏醒那天,古籍中描述的炼狱惨状将重现人间。 枯骨铺路、人皮做幡,违逆神的敌人将被碾碎,鲜血扬起顺着幔帐要三日才能落地。 一念及此,源稚生的呼吸频率陡然加快,他迅速翻阅完了整篇报告。 “时间截至在三十个小时之前?”源稚生视线落在了报告最后的时间戳上,“为什么岩流研究所没有及时上报?难道核实信息的真假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据说是因为他们考虑到事关重大,目前宫本家主已经动身前往最前线指挥。”樱如实禀报,“三十个小时之前是第一次勘探到心跳声陡然增强,这种级别的消息一旦上报势必会引发本家的震荡,他们经过努力最终确认了心跳的确真实存在,并把区域缩小到了日本海沟的塔斯卡罗拉海渊附近。再精确就需要科考人员下潜进行实地勘探了。” “海渊的深度?”源稚生抬头凝视着海图皱眉。 “日本海沟平均深度在六千米,塔斯卡罗拉海渊深度至少八千米,在伊豆诸岛的最深处甚至超过了一万米。”樱回答。 “我听说在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水压相当于五十只成年大象站在一根钉子上。想来埋葬着神的海渊也不会逊色太多,那里是真正的禁区,但现在神复苏的压力逼迫着我们不得不踏足那里。” 他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橘政宗:“老爹,你还记得那艘破冰船是沉没在了这里吗?” 橘政宗面上流露出苦笑:“如果没有洋流的干扰,那沉船的地点就是这里。破冰船并不重要,船上的古龙胚胎才是重点,但是那颗胚胎已经异变成了恐怖的血肉团,爬满了船体。即便是这种形态祂却极大可能依旧存在独立意识,船员接二连三地被祂蛊惑后吞噬,最终我只能亲手沉没了破冰船。后来我正是出于这个想法才大力推动本家在此处修建海上作业平台。一开始的确抱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过现在说出来也无所谓了。” “综合来看,是那颗古龙胚胎成了献给神的祭品。曾经天照与月渎两位大神以自己性命为代价封印送葬了神,原本神已经永世长眠不见天日了。但当时古龙的胎血落入封印之处,顺着裂隙注入海渊最终再度唤醒了神。”源稚生缓缓说,“现在我们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时隔数千年神将再度归来。” 他低头静静地看着橘政宗,一双鬼眼映衬着病房天花板上的吊灯光影,当中满含着清亮的刀光。 “是啊,很多年前,我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错事,因为野心和贪婪,我亲手将神放回了人间。”橘政宗在低叹。 “事已至此,勿复多言。”源稚生闭上了双眼没有多说什么,敛去眼瞳中神色之后无人知晓他到底在思考些什么。 太巧了,死侍实验室的暴露,源稚生几乎对橘政宗的怀疑来到了顶点,随后王将和橘政宗约在了须弥座见面,接下来这份勘探报告呈到了源稚生面前。 冥冥之中有人在穿针引线将一起串联起来,似乎只是为了打消源稚生的怀疑。 “好吧,好吧,如果这是通过以前在研究所埋下的伏笔而编纂的剧情,邦达列夫你为了这一出戏码能演绎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这是上天赐予最后自证清白的救赎机会,老爹你又能够为此付出什么?” 源稚生不再多想,不管心跳的真伪他都有必要去布置应对措施。 心跳是在三十个小时出现的,如果真的是神复苏呢?以海渊和本土的距离,就海自的作战水平,如果没有美军舰队协助,他们甚至无从构筑起有效的防御。 他不敢赌。 “还是召开家主会议吧。”橘政宗以幕僚献策的语气向源稚生建议,他仿佛彻底放下了大家主的权柄将其悉数移交给自己的养子。 “好,那就召开家主会议。”源稚生点头,背脊挺直,如同独守城门的武士。 第一百九十五章 传位 风魔小太郎推开了黑色木门踏入了醒神寺,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风魔武藏正怀抱着太刀亦步亦趋。 议题有关复苏的神,接到开会通知之后只用了数十分钟,目前能够出席的各家家主就已经悉数到场列席入座。 就连原本应该被软禁在特护病房中的橘政宗都重新坐上了大家主之位,源稚生则遵循旧制跪坐在次席,手边放着那两柄传世名刀。 虽然座次如此,不过没有人会认为是源稚生失败了。 上一次为了夺权而召开的家族会议是由矢吹樱通过辉夜姬发送短信通知的,但这一次源稚生是亲自把电话打到了各位家主的私人号码上。 所有人都明白,与之前的通知不同,这是极道至尊的命令。 新君正向臣子们传递着他的皇权威严。 释放的信号既是源稚生夺权成功,也是本家近来发生了某些十万火急的大事。 小太郎环顾四周,原本能够填埋整间和室的八位家主如今显得身影零落。 上杉绘梨衣离家出走至今未归。 宫本志雄赶赴须弥座最前线。 还有最引人瞩目的樱井七海也同样消失不见了。 望着空出来的位置,好像本家也同样缺失了一小半。如果橘政宗真的和源稚生也反目成仇,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谁胜谁负,那本家真的就少了一大半了。 虽然颓势未露,但本家还真是风雨飘摇啊。 他默默叹息着坐下,武藏怀抱太刀,在他身后站直成一座坚固的瞭哨。 即便如今在座的除了源稚生以外,龙马家主、犬山家主还有大家主橘政宗,都是人老成妖的过来人,但小太郎依旧能够清楚地从每个人的脸上分辨出一种恐惧又焦躁的神情。 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赶山路,只能摸索着一侧的崖壁前进,但谁都不知道踏出的第一步能不能踩到实处。 本家的命运又将向何方? “我们布置的海底声呐再度勘探到了心跳声。”源稚生拍了拍手掌,须弥座呈上来的报告分发给各位家主过目。 “和之前的那一次不同,这次声呐捕捉到的心跳不论是频率还是音高都提升了一个档次。如果心跳真的是神的胚胎所发出的话,各位应该都明白我的意思。”源稚生淡淡地讲述着。 一种莫大的惶恐和震惊在众人之间传递着,不说那些跟随的护卫,连向来面如平湖的家主们冷静的表情都龟裂开来,露出人类的颤抖。 “代表着神的胚胎正在逐渐复苏。”小太郎低声回答。 “神其实没有离开海中的神葬所重回本土?”龙马家主恍然,“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本州四国九州甚至北海道打下的那些孔一直没有结果。” “只是有这种可能但不一定。”源稚生掏出了一根柔和七星点燃,吐出一口烟气继续说,“但我们都不可能坐视不管。针对神的问题上,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本家也绝对会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这是本家的宿命也是本家的荣誉!” 他最后的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凛凛的威严和压迫席卷了四方,醒神寺中各家的护卫们也纷纷激动起来,体内龙血应和着天照命的宣言而汹涌滚动。 其实源稚生一直想错了,他根本不是想在烂泥水坑中打滚的象龟,皇血拥有者是与生俱来的领袖,被折服的臣子会甘愿为他身受千刀万剐之刑。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我们发现了这一点,那猛鬼众也发现了。”橘政宗压了压手掌轻声说。 他看向源稚生,两人隔着一个身位视线彼此交错确定,之后橘政宗继续说:“不久之前猛鬼众的首领王将约见了我,地点就定在在封锁了神葬所的那片海洋上。” “王将为什么会突然约见大家主,他想干什么?” “猛鬼众这么多年看上去和本家平分秋色但也只是看上去,我们在本土经营多年的势力可以碾死他们,哪怕躲在大阪也不行,我想这次约见分明是刺杀。” “但王将同样身赴险地,难道猛鬼众是想要兑子?” “没有大家主我们有天照命他们还有什么……” 尽管已经算是克制,但水入油锅般的躁动讨论依旧蔓延开来,不过其他家主并不知道所谓的影武者,也不清楚蛇岐八家和猛鬼众两大势力最高领袖之间的关联。 番茄免费阅读 此前本家和猛鬼众一直保持着王不见王的默契,但这一次约见的邀请一出,简直像是当年勋宗撇下保镖,带着另一位超级大国领导人在道路上以数百码的速度开车狂飙。 两方动荡倾覆只在这一刻。 “我决定答应。”橘政宗轻声说。 位置上的各位家主愣住了,即便在橘政宗说出这件事时就已经心有所感,但事实真的如此,也不免有些愕然。 小太郎带头起身想要谏言,但橘政宗伸手虚压作势,打断了他。 “我有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橘政宗说,“在座的各位应该不少人知道我并非是土生土长的混血种。从出现时间线来看,我和王将也是同时崛起。我知道在你们心中可能也有这样那样的猜测,现在不用继续猜测了。的确,我们是不得不杀死彼此的故人。”(注) “正如源家主刚才所说的。”他起身朗声说出了自己的决议,“和王将了结这一切。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荣誉。” “我意已决!”橘政宗最后轻喝出声。 醒神寺内久久沉默维持着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小太郎率先反应了过来。 “愿大家主武运昌隆!”他起身向橘政宗深深鞠躬。 “愿大家主武运昌隆!”所有家主和身后护卫跟着齐声应和。 “这么多年一路风风雨雨走来,真是多谢各位相互扶持。政宗自觉天资平庸,让大家白流了许多没必要的血,受了许多没必要的伤,有些族人甚至为此离开了我们,说来实在愧怍。” 橘政宗笑笑,口中絮叨得就像个真正白发苍苍的老人。 “未能替大家主铲除心腹之患,置您于险地,应当愧怍的是我们。”犬山家主回道。 “所以我要去和王将见面了,是生是死未来如何都不知道。这次见面是以我个人的身份,但作为本家大家主还有理应完成的责任。”橘政宗走下首席拉起了盘坐的源稚生。 所有人都预感到了这一幕,其实也隐隐期待着这一幕,真正皇血继承者统领这个庞大的家族。 “我以大家主之名,今日请诸君作为见证,在醒神寺,将蛇岐八家大家主之位传给源家主源稚生。”他领着源稚生坐上了首席,他的双手微微用力摁在源稚生的两肩上,语气中既感慨又欣慰。 “以后稚生你就是我们的大家主了……把你从山里带出来的那天,真是想不到啊。” 橘政宗后退三步,深深向源稚生鞠躬:“祝大家主武运昌隆!” 底下响起连绵成片的应和。 在“武运昌隆”声中,源稚生轻轻闭上了双眼,没有反抗,也没有接受。 他忽然想起了那片法国海滩,自己从未去过,却从来向往。 番外 许朝歌的信(新年快乐) 【现在是腊月三十晚上十点零八分。我坐在窗前给你写下这封信。 这座城市临近春节的时候,总是在下雨,如果天气冷了,雨就变成了雪落下来。 说到雪,我想起了你去卡塞尔学院上学的前一天晚上,雪下了一整夜,夏弥当时在筒子楼屋顶上堆雪人,偷偷用大爷大妈攒下来的矿泉水瓶当雪人的鼻子……夏弥那天很漂亮吧,应该是你见过她最漂亮的时候了吧,是不是很想亲上去? 哈哈,我知道你不敢,因为我也不敢。 那么现在敢不敢呢? 嗯,我觉得过了这么久,怎么说都应该敢了吧。 写信的时候屋里开着暖气,老式的窗花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隔着雾气,楼下的孩子只剩朦胧的轮廓了,看起来像是一只只雪娃娃,雪娃娃头上戴着尖尖帽子,笑起来也是咯咯的,是雪籽摩擦的声音。 冬天很好,下雪最好。 下雪可以打雪仗、可以堆雪人、可以躺在雪地里打滚……当然这不是下雪相比其他时候最好的理由,那个理由是以上都可以和爱人一起。 我知道你一直想独自去极地生活,带着猫狗和夏弥一起。 你们住在雪地木屋里,那里终年下着八到十个月的大雪。 暮色四合,屋外狂风暴雪。你点燃篝火轻轻念起叶芝的诗,夏弥枕在你膝盖上织着毛衣,猫趴在毛线团上睡觉,狗也睡着了。 水壶沏在火焰上冒着雾气,你躲在雾里偷偷去亲夏弥。 我这里既不宁静也不祥和。 因为每到这时候,关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会稍微放松一点。所以现在背景音有点吵,如果你也能听到的话,会听到飞毛腿鞭炮在窗外划出‘咻—砰’的声音。这种玩具鞭炮的尾音很高,因为往往小孩子会跟在鞭炮后头笑得很开心。 夏弥笑得最开心。 希望以后关于这条烟花的禁令能松一些,也希望夏弥一直能开心。 ——哦,写远了,其实这些你也应该知道的……】 “呀,许朝歌你又在偷看哪头妖精给你写的情书?” 冰凉的雪球塞进了许朝歌的衣领,打断了他阅读来信的进度,之后就是如愿激起一阵猫飞狗跳和“咯咯”的笑声。 许朝歌猛地跳起来气急败坏地抖落着风衣,趴在他膝盖上小憩的橘猫翻滚落地,顶着胖脑袋茫然四顾吓得“喵喵”叫,叼着瓷盆的黑背走过微微翻起白眼,夏弥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腰。 “小橘小橘来妈妈这里。”夏弥冲着橘猫招手,橘猫一溜烟躲进五斗柜底下不出来,露在外面的肥屁股颤颤巍巍直哆嗦。 “许朝歌你做事能不能稳重一点?”插起腰的夏弥把从橘猫身上受的气转到许朝歌头上,瞬间气哄哄地质问,“连小橘这只猫都看不住怎么指望以后你看孩子?” “交给苏姨呗,她老人家不是最喜欢小孩了吗,我看楚子航回家可是必定被像赶鸭子一样催着满地跑,苏茜在饭桌上经常被拉着传授过来人的经验……” “那可不一样,皇后娘娘喜欢小孩是因为小孩好玩。” “你喜欢小孩不也是觉得小孩好玩?”许朝歌弹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夏弥的额头。 “痛痛痛。”夏弥抱着脑袋抱头蹲防,“好玩和好玩之间也是不一样的好伐?她可是有把楚子航打扮成女孩子的黑历史哎,你是不是也被下过这种黑手……” “所以?” “所以下次要是还有这种机会我得拍照留念。” “还要不要合影?” “可以的话那最好。”夏弥小鸡啄米连连点头。 许朝歌没好气地握拳轻轻锤了下她的脑袋。 “别砸了别砸了,再砸一拳就变笨了……” 夏弥摇头晃脑忽然止住,她抬起头无辜地眨巴眼睛望着许朝歌:“啊咧。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她的手掌慢慢往自己口袋中游移,最后猛然向许朝歌扑出环抱住了对方,同时手中握着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摁下了快门。 “今年最后一张大头贴新鲜出炉!要是明天的摄影师有我三分之一的技术就好了,拍出来的照片挂在墙上绝对让人赞不绝口。”夏弥美滋滋地欣赏着照片,浑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团阴影正在逼近,许朝歌一把搂住了夏弥,把少女的腰肢环在臂弯里。 “呀,你这叫非礼。” “扑上来抱着我的时候你就不算非礼?” “当然不算,我那顶多叫不讲武德的偷袭。”夏弥摇了摇头,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忽然一口亲在了许朝歌脸颊上,和偷着小鸡的黄鼠狼一样得意地笑了起来,“记住了,这才叫非礼。” 《踏星》 许朝歌伸手扳住了夏弥的小脸。 “我觉得这也不能算非礼。”他很认真地凝视着面前的这双剪水秋瞳。 “那怎么才算?” “这样。” 他低头吻住了夏弥。 窗外烟花盛开,天上天下满目灿烂。 “呀,许朝歌!” “你这不是非礼,你这就是不讲武德的偷袭。” “呜呜,别亲了别亲了,明天还要拍婚纱照呢。” 【写给十年后的许朝歌。 展信安。 现在是正月初二,两点十三分。我刚刚读完了十年前许朝歌的时光信——相对你来说那就是二十年前了。 十年前过春节时,许朝歌还没有娶夏弥,但是已经想要养猫和狗,想带夏弥去极地生活,想偷偷亲亲夏弥。 现在的许朝歌和夏弥在大年初一去拍了婚纱照,养了猫和狗,亲了夏弥,只是还没有带夏弥去南极或北极。 不知道十年后的你们有没有了孩子,不会是长着尾巴的小龙人吧?是不是还养着猫和狗?极地呢,去过吗?极光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像是仙女的裙摆……哦,这段话最好确保不会被夏弥看见,不然她一定会气冲冲地问谁才是仙女,如果不想遭罪的话我建议是说当然夏弥大小姐才是仙女下凡。 夏弥当然是仙女下凡……你懂我这句话的意思吧?(苦笑脸) 十年前许朝歌说,去卡塞尔学院上学前的那天夜里,有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夏弥。 我对此持否定态度并深深同情他,因为他没见过早上揉着眼睛还没清醒的夏弥,没见过庙会上挽着他手臂的夏弥,也没见过穿着婚纱说我愿意的夏弥。 当然,我想你也许会深深同情我。 不过我还是固执己见。 当然如果你想说服我,那你可以先承认,每一刻的夏弥都很美。 哦对了,说到这里,没有血统之后,夏弥的身体不太好,记得热牛奶、熬红糖水还有准备暖宝宝…… 算了,做这种事比我多做了十年,你应该更清楚得多。 如果我是熟练工你怎么都该是大宗师了。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能叮嘱你的…… 嘿,还真有! 作为前辈,最后提醒你一句,如果和夏弥吵起来了不要辩解,亲亲她。 这句话应当适用于任何时间段的夏弥。 就像时过境迁我已经写不来十八九岁的煽情字句,但在还是可以写信说,亲亲夏弥。】 第一百九十六章 作战计划 “按照本家惯例,我作为新任大家主此刻应该发表一番演讲或者即位感言,关于总结过去或者展望未来。” 在众人的簇拥中,源稚生站起身来俯瞰他的臣属:“我的态度只有一种,可战不可退!我们会倾尽所有杀死神,如果失败了,那么作为蛇岐八家的混血种,我们也应该是首先被神杀死的。” 如果没有战斗的本领,起码也要有赴死的意识。(注) 他的神色冰冷坚固,面上如覆甲胄。 “唯大家主马首是瞻。”所有人轰然应诺。 “好了,让我们继续进行会议。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家主都是我的前辈,和战略部的老人们相熟十年甚至几十年,这方面的经验应该远远胜过我。”源稚生环顾四周,“关于正在复苏的神,诸位有什么作战计划吗? “我们能不能使用大当量炸弹把海渊整个炸平,连同神的胚胎一起埋葬?”小太郎率先提出建议,方案简单粗暴也高效,“饱和式轰炸,让旧时代的所谓神明也尝一尝高科技的力量。” 作为传承至今的忍者世家家主,小太郎这话其实挺应景的。 风魔忍者们早就已经广泛使用红外线装置、热量感应器械进行侦查了,至于苦无和手里剑更是快被扫进了历史的故纸堆中,消音枪械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平替飞镖。 “丸山建造所核算过了,想要炸平海渊必须动用核弹头,但核弹会给海水带来巨量的核污染并且有海底地震火山喷发等伴生灾难的风险,甚至严重的话可能导致大陆架滑坡。” “如果仅仅是国内外舆论层面的话应该不成问题。我们可以动用在内阁之间的关系掩盖这一切,把这定性为一场核废水泄露事故怎么样?鞠躬道歉这一套流程他们很熟悉。”犬山家主低声回答,“至于可能因核爆造成的灾难——这是走完这条弑神之路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们会理解,也应当理解。” 龙马家主摇了摇头反驳:“核弹也许可行。但如果没有秘党的帮助,单凭借本家的力量在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取得核弹,在《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钳制下我们只有铀矿是没办法制作核弹的,最典型的浓缩铀离心机就是一大问题。没有这个时间给我们了,连日的异常气候就是神复苏的征兆。” “我曾经听人说过只要放开限制,我们能够在三个月能造出核弹?”犬山家主皱眉不满,“我们早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就拥有了自己的核电站,在鼎盛时期甚至以每年建设数组核电机组的速度推进核能利用!” “那只是激进派出于政治目的放出的狂言罢了。并且原话是一年之内而不是三个月。”龙马家主淡淡地回答,“要知道我们同样研究了几十年的航母,但我们现在并没有一艘航母。关于军火方面我还是有一些发言权的。” “好了,龙马家主说得对。关于利用核弹彻底摧毁海渊的这一点可以不必再讨论了。”源稚生抬手结束了第一套方案的讨论,“大家还有其他办法吗?” “远程手段行不通的话,那就只能派遣精英混血种组成特战小队了。”小太郎沉吟道,“我们通过深潜器潜入深海中的高天原,近距离乃至零距离使用炼金炸弹杀伤神——硫磺精炼炸弹怎么样?针对纯血龙族这方面,炼金炸弹的杀伤性是可观的,最起码也可以延缓或者打断胚胎的复苏进度。” 他的视线缓缓在各家家主身后侍卫上逡巡:“这些有幸能够踏足此处的族人,都是本家真正的混血种精英啊。” “是该到了你们回报本家的时候了!”小太郎起身清喝。 “愿为本家大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几乎所有护卫都显出狂热的神情,整齐划一地大声回应。 只有站在小太郎本人身后的风魔武藏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嘴唇跟随开合却无声。 “在确定作战小队人选之前,我们必须先确定该选用什么深潜器?”源稚生提问,“潜入深海八千米以下可不是在陆地上进行长距离越野比赛。在大自然恐怖的威能面前,混血种引以为傲的身体素质根本不值一提,我们和孱弱的凡人一样。” 场中所有家主面面相觑,这是处于他们专业知识之外的问题。 “我记得只有迪利雅斯特号曾经潜入过万米海底?”源稚生偏头向自己身后的矢吹樱确认。 《踏星》 “但那是1960年的事了,迪利雅斯特号最后被卖给了一位神秘的北美买家。短时间内我们无从联系起。”樱翻阅资料颔首回答,“其实深海6500号潜水器最深潜入过6527米的海底。如果完全不考虑搭载人员返航的问题,这一款潜水器应该能挑战深海八千米的深度,可以成为备选之一。并且本家能够随时动用这一款深潜器。” “又必须整玉碎这一套?但所谓的‘板载冲锋’和‘神风’根本没起到预想中的作用,他们只是在给m2火焰喷射器和柯尔特手枪送人头。”源稚生苦恼地揉了揉额头,“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先不谈了……有其他更靠谱一些的办法吗。” “其实澳洲工程师们在载人深潜器行业一直处于世界前列水平,知名导演詹姆斯·卡梅隆目前正在定制一艘单人深海潜水器,他的目标是马里亚纳海沟底部约一万米的深度。”樱说。 “但需要注意的是那是单人深潜器,内部只能够安置通讯及监控设备,很难腾出空间再荷载炼金炸弹和发射装置。在深海这种高压下,没有保护措施的硫磺精炼弹一旦暴露在外会直接自爆开来。”她补充强调。(注) “祂还真是选了个好地方,这样看来,海渊当中确实是凡人不可触及的生命禁区。”源稚生轻叹,“这就是所谓神之领域吗?” 醒神寺中寂静无声,家主们制订作战计划的思路卡住了:最简单的火力轰炸没有趁手的工具,即便有工具,不到无法选择的地步源稚生也不会下令;而投放作战小队也受限于载人器械,难以开展水下作业。 只能投放单体目标,并且还不能携带武器,那么投放单体目标又有什么用呢?给孵化中的神送上一份鲜美可口的血肉吗? 血肉…… 龙马家主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蓦然圆睁,当中精光爆射。 “既然不能直接在海底杀伤神……那如果我们把尚处于胚胎状态的神引出来怎么样?”龙马家主略作思忖后发声,“生物体为了自身发育,在孵化时应当会大量摄入营养物质,而《环境生态学》中形容深海为蓝色沙漠,神此时应该非常饥渴。” “我们需要诱饵!”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诱饵 “据我所知维持一个生态系统需要庞大的养分。深海中有什么营养物质可以支撑起胚胎的孵化吗?在神话传说中,神的本体可是山一样巨大的八岐大蛇,想必胚胎也是触目惊心的巨物吧。”小太郎顺着龙马家主的思路继续往下拓展。 “但我们能够动用什么东西作为诱饵呢?龙血?” “我查阅过相关资料。海底火山释放的热能、氮琉磷孕育了化能自养型菌类,在这基础上诞生了浮游植物,小型滤食性动物以浮游植物为食……最后食物链层层向上直到最上层,是神的胚胎。但海山生态系统远不如其他的稳定、丰富。如果以营养物质诱导胚胎的话,应该能成功。”樱说。 源氏重工,醒神寺,讨论还在继续。 在龙马家主思路另辟蹊径之后,场面一时间热烈了起来,各位家主们脸上重新焕发笃定与自信。 “单人深潜器虽然没有空间携带炼金武器,但能够在海上展开立体攻势。” “以近海的缓冲距离,固然无法针对复苏后完全体的神组织起有效防御工事,但如果只是胚胎的话,一旦敢出现在海面上我们可以给祂迎头痛击!” “神将感受到现代科技的愤怒与力量——不沉之须弥座会成为祂在千年后的又一次埋骨之地!” …… “回到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有什么诱饵值得神离开高天原,一路穿透八千米的海水?”与众人的自信不同,源稚生低声问,“总不可能用纯血和牛就行吧?神话传说中八岐大蛇的祭品是美丽的少女,也许这些少女是混血种,但我们难道要把现在荧幕上最红最火的女明星投进海底吗?” “山口百惠还是中岛美雪?”橘政宗忽然散漫地笑,把讨论中严肃的气氛引向了一个调侃似的玩笑,“哦,忘了,她们已经是年过五十的老阿姨了,还是让犬山家主的那些美少女们来吧。” “我们其实有完美的诱饵。”犬山家主抬头看向源稚生,“以上杉家主的血统足以吸引神的胚胎吗?” 所有人都骇然地注视着犬山贺,上杉绘梨衣是源稚生心中的一块禁区,除了他和橘政宗以外谁也不允许越界接触。 不论是要诓骗天下,把全国民众一起押上战车的政治手腕;还是如今可以轻易牺牲绘梨衣的狠辣。 在这柄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犬山贺展现出真正属于极道头目的冰冷残酷,无物不可牺牲、无物不可置换。 纵然各位家主们在谈及诱饵的第一时间,脑海中想到的都是上杉绘梨衣,那位本家圈养的人形兵器,漂亮得和神话传说中献给八岐大蛇的少女祭品一般无二,但没有人敢忤逆源稚生真正把话说出来。 先不谈兄长的怒火,何况犬山贺的言行完全可以视作对新上任大家主的挑衅,下一刻源稚生拔刀把犬山贺劈了,之后撂下一句“难道身为天照命我会需要女人作为祭品,何以看轻我至此?”作为理由,这丝毫不奇怪。 当街错身而过一个眼神就能让彼此生死相向,不小心跨过对方佩刀都能引发一场街头血斗,美貌的女人更是角逐中心……武士道文化就是这么扯淡。 满座寂静,杀机弥漫开来。 源稚生的视线锁定了犬山贺眼瞳,他眉头在对视中轻轻皱起,独属于本家大家长和皇血天照命的威严凛然,排山倒海灌满了整间和室,简直要让人透不过气。 他真的拔刀了。 刀光清寒,蜘蛛切出鞘声清脆。 从首席走下的源稚生手持古刀,缓缓踱步到了犬山贺面前,抬手将刀刃贴近了对方的喉咙。 犬山贺没有闪躲,他面色沉静,身后的白纸屏风上画着浪涛般的雪,他端坐在雪中,一如群山高耸。 “我不知道绘梨衣的血统行不行,但我觉得不行。”源稚生轻声回答。 “在下询问的是蛇岐八家的大家主和天照命,而不是一位少女的兄长。”即使自己的性命只在源稚生的一念之间,但犬山贺丝毫没有任何动摇。 “若一死能以报本家,在下愿先行领命赴死。”他端坐不动,再问,“世间可有一人能重于社稷?” 面对这种诘问,源稚生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无法回答,他已经不单单只是执行局局长了,如龙囚于井,某种更大的羁绊困锁住了自己,那羁绊简直重比泰山。 时间坚定又稳固地向前,对峙的二人依旧剑拔弩张,源稚生以蜘蛛切恐吓犬山贺的性命,而犬山贺又以自己的性命作为刀剑威逼着大家主的尊严。 不论谁先退去都会受到巨大的伤害,而僵持下去也只能两败俱伤。 直到一只青筋斑驳的手掌拨开蜘蛛切的刀刃。 是久久观望的橘政宗起身分开了两人,也只有作为前任大家主才有这种资格。 “犬山家之前在蛇岐八家中只是最小的一家,那时候本家还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团结亲热,所以蛇岐八家也只是蛇岐八家。所谓风俗业说穿了就是拉皮条靠着女人吃饭,干到这一行的皇帝听上去威风凛凛,但和老鸨龟公没什么不同,因此其余七家一直不怎么看得上犬山家。 为了改变这种境况,犬山家主的长辈们把宝压在了军方,成了狂热的激进派。随着二战战败,犬山家上下也被清算,在无条件投降的诏书下达的那天,犬山家主的父亲剖腹自杀了。后来是其他家族倒戈相逼,犬山家主的长姐死于一场街头斗殴……” 橘政宗忽然开始说起了犬山家不为人知的往事,这些往事原本只被久锁于档案室中,除了大家主授权之外谁也没有资格翻阅,哪怕是年龄最大的两位家主,风魔小太郎和龙马弦一郎都只略知一二。 但如今秘辛被随口揭开了,随之一同揭开的还有犬山贺的伤疤。橘政宗每说一句话犬山贺神色便痛苦一分也狰狞一分,仿佛有通红的铁在他神经上滚过灼烧,粗大的青筋在脖颈和手背绽开。 甚至让源稚生错认为自己看到了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阎魔。 但犬山贺依旧保持了默然,从头到尾都没有阻止橘政宗的讲述,他任由对方把自己层层剥开,直到最终伤疤遍布全身鲜血淋漓,赤裸地袒露在冰天雪地之间。 “在昂热和秘党的支持下,他最终得到了力量,但整整失去了六十二年的尊严。我知道在场的很多人都认为犬山家主是本家叛徒,是秘党走狗,在心底并不信任他,现在就连大家主都视他为狂悖忤逆之辈。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在我眼里他是一名真正的战士,为了本家的尊严、命运,他可以与魔鬼做交易,交易的内容是粉碎他灵魂一万次那他就会粉碎自己一万次。绘梨衣、橘政宗、源稚生、还有犬山贺……这些人这些名字在他心中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他失去六十二年的尊严,他愿意为之倾其所有!” “是我自私了。”犬山贺颤抖着闭上了双眼自责。 “不!找回自己失落的尊严远远称不上自私更无须自责!”橘政宗大声反驳,“犬山家是本家的一支,犬山家的境遇也是我们在此前一直所忍受的境遇。但这种忍受并不是无限漫长无法结束的,找回犬山家主失落的尊严也是找回本家的尊严。这第一步就是扼杀襁褓中的神,找到祂、摧毁祂——我们一样,倾其所有、未达目的、誓不罢休!” 在故事结尾,橘政宗拉起全身轻颤的犬山贺起身站直,他大力拍手鼓掌,向对方致意。 “老爹你才是真正的大家主啊。如果是皇血选择了我,那应该是命运选择了你吧。” 源稚生旁观着这一切,在心底无声地叹息。自己刚才还骑虎难下的境地,在橘政宗的一席话之间便尽数消弭,而各位家主以及护卫们的情绪高涨更胜以前。 一如萤火皓月,比起领袖气质绝伦的橘政宗,自己相形见绌。 “是我僭越了,实在该死。”犬山贺掀开了衣摆,深深鞠躬,从怀中掏出怀剑双手呈给源稚生,“还请大家主责罚。” “以族规,忤逆大家主者应待如何?”源稚生接过了怀剑,轻声问。 “断指。”樱说。 犬山贺没有反驳,他伸出了右手,五指向前平平摊开。 源稚生点点头,没有犹豫手中怀剑猛然挥出,刀锋划出完美的圆弧,一尺清冽的刀光铺满了所有人的视线,飒飒风声振荡,小太郎屏息凝神等待鲜血泼落在白纸屏风上画出梅花。 但没有。 只有一束花白的头发飘然落地。 “时局动荡,今日以发代指,这一笔暂且记下好了。”源稚生把怀剑抛还给犬山贺,他倒提蜘蛛切转身在长桌尽头重新坐下,点燃了第二支香烟吞吐着,“除了绘梨衣之外,你们还能想出其他的诱饵吗?” “没有必要了。”橘政宗笑笑,“其实我也不忍心让花枝招展的美少女被吃掉啊。她们明明那么无辜又那么漂亮,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而不是脑袋能打结的怪物,神也会明察秋毫吧。” 2k “老爹?”源稚生看着面前的橘政宗,忽然无端生出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你不会想要……”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什么橘政宗方才居然还能调侃地开起玩笑,不是因为他的养气功夫远远超出了其余家主,而是因为他已经做出了不可被动摇的决意。 看破生死之后人们往往都会慵懒散漫下来,像饱食的猫一样,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认真对待了。 “无法安装炼金炸弹和发射炸弹,但让我带上几根玻璃管的空间总是有的吧。”橘政宗问。 “有的。”樱微微躬身应下。 “那就好……” “不是,老爹你都一大把年纪了,不应该在家煮茶等着我们的捷报吗?”源稚生焦躁地打断了橘政宗。 “是我做的错事不就应该让我弥补吗?”橘政宗豪迈地挥手打断了源稚生,气势干云,“稚生啊,我说过的。你在没有出现之前,我曾经日夜把自己作为名刀打磨,等待的就是这么一天啊。” “斩断自己、斩断宿命、斩断神的喉咙!”这位迟暮的老人此时在嘶吼在咆哮。 “老爹你在胡说些什么?别忘了你身上可是没有皇血的,神根本看不上你!”源稚生掐灭了烟头拔高音量,试图通过这种手段动摇橘政宗的决心,“如果你可以的话那么本家人人都可以!” “你也别忘了我给绘梨衣准备的血清,你们手中只有血清。”橘政宗向源稚生眨了眨眼传递暗示,“除了王将那家伙,那种东西应该也只有我能够配置吧。” “况且,等到神的胚胎从深海中破水而出的那一刻。如果王将不想坐视他一切筹谋的最终目标被导弹打个粉碎,他一定会显露出真身吧?他不是想要获得圣骸完成进化吗,那些假人可无法承受这份殊荣。”橘政宗最后说。 在两人的对话中,所有家主都一头雾水,只有了解这一切的源稚生才明白,他说的是进化药剂,能够延缓死侍化的血清是橘政宗从王将的进化药剂中逆向研究出来的,而进化药剂既然可以将混血种血统推向更高层次,那么神智未开的胚胎会本能地追寻这一口芬芳的诱饵。 而为了自身进化,在神的胚胎现身的那一刻,王将也只能出手,并让真身本体与圣骸融合……一定是真身,这是他唯一会露出致命要害的时机! 只要能确认海底胚胎存在,那么就可以坐实潜入深海的橘政宗和出手抢夺胚胎的王将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好啦,现在我也已经不是本家的大家主了,作为橘家家主还不曾在家族事物有所涉足,处于权力和责任的真空期,哪怕出了意外也不可惜吧。大家就当新加入本家阵营的一位雅库扎死了,没什么值得关注的。”橘政宗笑笑说,“是该终结这一切了。” 源稚生坐在木桌后呆住了。 比起要让橘政宗孤身潜入八千米以下的深海和复苏中的神行贴面礼。更悲哀的是,他恍然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自己都没有理由阻止对方。 进化药剂本家上下只有橘政宗有,他只能让绘梨衣的医疗组提供镇静血清,但延缓死侍化的血清不见得对神的胚胎有吸引力。 同时,也只有橘政宗下潜,王将真身出场才能证明橘政宗的清白,否则他只能顶着这种怀疑一直到死。 而源稚生根本没办法再开启一台单人深潜器和橘政宗一起下潜。他已经是蛇岐八家的大家主了,他的肩膀必须扛起无数人的殷殷期望、刚刚由橘政宗交付给自己的期望。 “以后这条路就要你自己走啦。”橘政宗轻轻向源稚生鞠躬,“大家主,源稚生。” 他再次向源稚生眨了眨眼,面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狡黠,好像诡计得逞。 第一百九十八章 暴扣 “声呐在海底侦测到了强劲的心跳声,阴影很大,足足有蓝鲸大小,推测可能是神的胚胎正在复苏。”许白帝将手机翻转放在了桌面上,将邮件内容轻声告知众人,“海上,须弥座所镇守的区域。” “源稚生封锁源氏重工,软禁橘政宗。俨然一副发动家族政变的模样,但看来命运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许白帝看着邮件最后附带的一张照片轻笑,照片上是橘政宗和源稚生一左一右坐进黑色的劳斯莱斯当中,几十位统一身穿黑色制服的保镖簇拥着两人,恍如群鸦过境。 三个小时之前一封特意署名的邮件发送到了她的邮箱中,邮件落款是王将。(注1) “你不是想要杀死王将吗?如果消息属实的话,这将会是你目前为止最佳的刺杀机会。”刘扶南转头注视着自己手边的风间琉璃,“白王圣骸出世,王将苦心经营如此之久全是为了抵达进化之路的终点成为新时代的神,让影武者死侍融合相当于王将的一生都在为他人织嫁衣,所以能够融合圣骸的一定只会是他的真身。” “为什么不可能是让影武者融合,再通过他的言灵鸠占鹊巢呢?和他此前干过的无数次一样。”风间琉璃问。 “单纯依靠某种言灵和心理学催眠,就能够驾驭获得了崭新身躯的圣骸?”面对这种问题,恺撒有些不屑,“你们日本的传说中须佐之男可是用尽了诡计才杀死八岐大蛇。” “如果屠龙真有这么轻松,那我们卡塞尔学院还教那些杂七杂八的课程干嘛?挑选一批精神系言灵的学生然后教会他们催眠就好了,当中数一数二的会成为执行部的王牌专员。一旦发现哪里有巨龙复苏装备部就给专员们发一块黄铜怀表。说这就是你的屠龙武器记住让巨龙的黄金瞳注视表盘,当然别甩太用了,我们设定了一个平衡机关,晃幅一旦超过某个极限就会爆炸,催眠不了对方的话就把怀表甩出去——当然这种程度的爆炸不可能对四代种以上的巨龙破防造成伤害,但至少可以让你死得更有尊严一点。”恺撒补充道。 “那可未必。催眠、森罗、食梦貘……这些言灵开发到极致会不会产生类似效果?我无法保证。”刘扶南摇了摇头,“《左传》中记载曾经飞龙多归于董父,于是他驯养飞龙成为了豢龙氏。不过豢龙氏在井中养龙也需要用巨大的钉子钉死龙的尾巴,看上去就连自己都认为不保险。何况现在王将所图谋的可不是一般的龙,那是能与黑王平分天下的神。”(注2) 风间琉璃垂首默默思考了片刻,忽然嗤笑出声:“但他为什么要故意把这种惊爆混血种眼球的消息无偿分享给你们呢?天底下应该没有一位混血种能够抗住这种力量的诱惑,你们的最终目的同样是得到白王圣骸,王将这是在平白给自己增添竞争对手。你说过王将的影武者找上门来过向你寻求合作,这是为了展示合作的诚意?他希望你们双方能够携手对抗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蛇岐八家?” “谁知道呢?”关于王将大度将信息告知的种种推测,刘扶南倒是显得非常无所谓,他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回答,“也许真的如你所说只是单纯为了把水搅浑,好让自己能够从中浑水摸鱼。” “既然猛鬼众知道的,那么蛇岐八家也应该知道。他们的影响力已经渗透进了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如古树树根一样盘根结错,何况那里还是属于他们的海上作业平台。”风间琉璃冷冷地说,“得知这个消息哥哥会有什么动作呢?他现在还和橘政宗亲密地同乘一车,是在神逐渐复苏的逼迫下放下怀疑携手共进了?” “以前连关乎橘政宗身世的讲述源稚生都没有避讳,但他这次没有告诉你?”恺撒笑笑,“看上去是有什么事情改变了。” “可能是因为信任这种东西太脆弱也太珍贵了吧,人人都有但只有很少的一点点,给了一个人就没办法给后来者——或许王将都不曾例外。源稚生信任你的时候愿意把橘政宗的故事分享给你,但当他信任橘政宗的时候,你又是一位外人了。”刘扶南淡淡地说,“总之指望通过你和源稚生牵绳搭线是没用了,这一回看来我们要当恶客不请自来。” “你们门阀行事,哪一回不是这样不请自来?”恺撒呛声,“但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卡塞尔学院方面的人应该无法堂而皇之地登上须弥座了,入侵源氏重工的可疑名单中绝对有我们三人的名字。”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嘛……”刘扶南散漫地说。 “世界是流动的。”上杉越这次提前截断了对方的话茬,他双臂环抱朝着刘扶南挑衅似的微笑。 虽然身怀至尊的皇血,但他骨头里面还是个不着调的老不修,靠谱的时候也许仅限于沐浴在主的荣光下……因为他这时候会想起自己的修女妈妈。 所以能有机会挤兑刘扶南一句那是绝对要挤兑的,毕竟不是谁都像他一样,从二战前活到现在还会用带颜色的光盘消磨时间,那光盘贴纸上面贴着过期演员的诱惑写真。 昂热校长是从上上个世纪活到了现在,但同属于老怪物,穿着西装打起领结的白发绅士怎么都比面前的拉面师傅更靠谱吧,最少昂热校长撩妹也只在红酒杯摇晃的上流舞会撩,这么一对比突出的就是“完爆”两个字,如果他们认识的话上杉越应该为自己的没脸没皮感到羞愧,不过这是一个无限嵌套的伪命题,都没脸没皮了怎么会羞愧…… 恺撒凉凉地想。 不过刘扶南也没有恼怒,他还是拉了拉熊猫眼罩莞尔一笑:“你说得对,所以你们要理解我,毕竟这世上谁又能扭转定局,逆流而上呢。像方世杰那样用乾坤大挪移让时光倒流吗?” “喔,乾坤大挪移,我知道,张无忌,方世杰又是谁。”恺撒挑了挑眉,他想到了自己之前和楚子航曾经讨论过的远古言灵序列表《山海经》,按照主观揣测那里面充满了各种魔幻的言灵,“时光倒流,如果真的存在这力量应该已经溯源到了尼德霍格的权柄吧,难道是某一种秘党尚未知晓的言灵?” 不过显然他没有get到这个梗,恺撒本人一向不喜欢打篮球更不会去关注这种题材的商业电影,如果把他的五星推荐运动列出来那一水的都是帆船马术击剑等等贵族运动,再把他的五星推荐电影列出来,一半都应该是某打分软件的top50,另一半则小众到向别人问起只会看到一脸茫然。 “方世杰不是混血种,方世杰是一部篮球大电影的主角,是一个多月之前刚上映的片子。他最后用内功扭转时空改写了比赛。黑王如果真的能改写既定的过去……”倒是爱打篮球的楚子航明白刘扶南说的是什么,他顺着恺撒的思路向下说,但在一半就停住了,随后他轻轻皱眉,接着很生硬地把这个话题撇过一边,“所以你现在准备怎样登上蛇岐八家的须弥座?”(注3) 楚子航在那一瞬间想到的是……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某种力量能够改变过去,自己如今所处的会不会是已经被改变的过去?如果真的被改变了,那条原本的时间线又应该是什么模样?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所以作为前任蛇岐八家的大家主,上杉大叔你在这方面能帮上什么忙吗?”刘扶南转向上杉越问。 “我已经在老街上卖了六十多年的拉面了,叛逃的年代里,海军马鹿的航母还用着木制甲板。现在蛇岐八家搭建的海上平台居然敢号称‘不沉’。已经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了。”上杉越嗤之以鼻,“狗屁倒灶的大家主,应该从上到下都没几个人记得我了吧。” “真让人苦恼啊……”再度碰壁的刘扶南挠了挠头。 “这下得看另一位上杉家主的了。”他向着餐桌尽头的两人扬起了下颌,“如果蛇岐八家他们真的想要在海上完成弑神的话,没道理放下这种级别的超级混血种不用。” 许朝歌和绘梨衣坐在长桌尽头,默默吃面对周围的讨论置若罔闻。 上杉越把自己的拿手好戏炸虾天妇罗在绘梨衣碗里堆得老高,但许朝歌面碗里清汤寡水,面汤澄澈但绝对不是因为骨汤熬到了火候,单纯因为拉面师傅看许朝歌不爽。 直到少女把自己碗里的炸虾拨出一大半来到许朝歌碗里,竖起小本本写“一起吃”的时候,此前一直面带微笑的上杉越终于破功了,咬牙切齿地刷碗,简直和在泡沫中浮沉的瓷碗不共戴天。 “这位上杉家主可没办法在这方面帮上什么忙。”风间琉璃顺着刘扶南示意望去,他看着自己血缘上的妹妹顿了顿,说,“她在蛇岐八家中没有任何权力,只会被其他人的权力限制。并且她如今正在离家出走,被找到的话医疗组会第一时间给她注射血清防止血统失控,随后是长达数天乃至数周的观察期,观察期中她无法接触到任何人。” “那和源稚生说,我们考虑到上杉家主的身体状况决定交还她,交还地点就定在须弥座,因为那里是公海是无法地带。”刘扶南摊开手掌说。 “理由很蹩脚,十个混血种有九个都是狂徒。我们是隐藏在羊群中的狼,狼可不会关心羊群指定的法律,什么所在地是由哪一部法律管辖,是大陆法还是海洋法。”风间琉璃还是摇头,“何况如今须弥座区域内传来了神正在复苏这种地震式的消息,怎么想我们都是因为觊觎神的遗产而来的吧。” “那又如何呢?”刘扶南说,“不管是处于什么身份什么目的,源稚生都应该来接收绘梨衣。以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的身份来说,他不可能坐看蛇岐八家的究极兵器流落在外;以一名兄长的角度看,他同样没办法忍受自己的妹妹一直离家在外。” “其实你之前的那一段说错了。绘梨衣在病床上醒来时不会是孤单的,源稚生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他骨头里住着一位纤细又温柔的少年啊。”刘扶南举起烧酒杯轻轻磕了磕桌面,杯底发出清脆叮当的碰撞声:“这是明火执仗的阳谋,但源稚生他无法拒绝。” “我反对!绘梨衣这种存在怎么都不应该继续被蛇岐八家收容。”恺撒举起手反驳,他见识过许朝歌失控爆发的审判当然能明白这种言灵的恐怖,“把一旦爆炸就能够夷平核弹头安放在新宿区的闹市,底下是成千上万的办公人员,只有蛇岐八家这种神经病才做的出来。秘党的戒律无法接受,我更无法接受。” “我也反对。”楚子航跟着举手。 “反对!”上杉越作为与会者一员也投出了自己的票,当然他的理由并非恺撒口中冠冕堂皇的规章戒律,他只是作为一名父亲,绝对不希望自己的亲生女儿再度回到那一座钢铁牢笼中去,整日只能与冰冷的金属仪器作伴,以人形兵器的身份活着。 虽然看许朝歌那小子很不爽,但至少绘梨衣挺开心的不是吗? 只有风间琉璃沉默着没有表态,他对自己的这位妹妹一直怀着极其复杂的情感。 一方面是绘梨衣在源稚生心中填补了一块空缺,取代了他的部分位置;但另一方面绘梨衣又确实是自己的亲生妹妹。 他想要杀死王将获得自由,如果交出绘梨衣这个目标立刻能实现的话他会做的,但现在交还绘梨衣只是赢得了一个登上须弥座的机会。 “好吧,三票对两票,但门阀有四个人……” 刘扶南还没有说完这句话,一碗骨汤面狠狠扣碎在了他的脑袋上,当真和方世杰在最后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将篮球扣进一样。 面汤打湿了熊猫眼罩顺着刘扶南的长发淋漓流下,他看起来狼狈又滑稽。 许朝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刘扶南背后。 “打上门去。”他撕下一张菜单,用筷子穿透木头钉在了餐桌上,菜单上写着四个大字。 何必弯弯绕绕太多,既然选择当恶客了就要有恶客的样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分组 粘连的面汤顺着刘扶南的发梢末端淋漓流下,还有几根面条挂在他的鼻梁上面,好像他刚才是被人杵着脑袋狠狠摁在了面碗中,原本翩若谪仙的出尘气质被一碗面完全毁于一旦。 “好杀!刘扶南你这厮也有今天?”最先提供这条消息的许白帝目睹汤面扣头的这一幕,忽然很没品地捂着嘴笑了起来,她心满意足地摆了摆手,“算了,不整蛊你们了。王将说他会提供接应人员,说让我们跟随指引就能登上须弥座。” “王将在须弥座中也有这种能量?”上杉越对此有些狐疑,“我总觉得他没安好心。” “这对王将来说需要牺牲插入蛇岐八家中的内应,但对橘政宗而言根本就是轻而易举。”恺撒淡淡地说,“许朝歌说他带着绘梨衣逃跑的时候遭遇了一群对他们动真格下杀手的混血种,全部都是用刀的好手,其中有一位莽撞点的整个下颌都是由金属制品替换而来。根据描述来看,这些人应该是蛇岐八家的关东支部成员。这不又能从侧面佐证王将就是橘政宗,所以他才在蛇岐八家中有这么大的能量。” “蛇岐八家的关东支部的确在私底下和王将有所联系。”风间琉璃颔首确认了这一点,“我截获了一份他们联系的传真文件。这也是动摇源稚生的重要证据之一。” “不用觉得,王将是一定没安好心。我们和王将的目的是天然的竞争关系,他巴不得我们赶紧去死,反之也一样。也许王将是想要借助神的力量杀死我们?”刘扶南叹了口气,他小心地取下熊猫眼罩放在桌面上,又抓着衣袖擦干净了头上淋漓的汤面,“刚才这种情况就属于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但我不觉得你有理。”上杉越嘲讽。 “确实。”恺撒笑笑,“在我们加图索家族的眼里,战争不就应该让女人走开吗?为什么你总要把上杉绘梨衣扯进来呢?” “无所谓,我不需要你们觉得也不需要和你们辩论。在我心中,大义在我,所以我无愧无悔。” 纵然如此,刘扶南没有理会许朝歌的举动,甚至没有多看许朝歌一眼,面上依旧表现得风轻云淡:“有王将作为内应其实我们的负担也没有减轻多少。蛇岐八家在明,我们在暗,王将则在更暗处。我们需要面对来自三方的压力——蛇岐八家、猛鬼众、神。” “不,你面对的压力其实还来自我们两方。”恺撒饮尽了杯中烧酒,咀嚼着冰块说,他指向自己和风间琉璃,表示哪怕在这合作团队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 “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杀死王将,至于白王的圣骸,那块骨头你们谁想要谁去抢好了。” 风间琉璃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从没想要涉足圣骸的争夺当中:“不管你们如何分工,有什么小心思,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把王将交给我。” “我当然知道你们卡塞尔学院不可能坐看我们获得白王圣骸……”刘扶南摇头失笑,“为了应付躲在暗处随时可能暴起发难的王将,我们需要有比王将藏得更加深的底牌,所以兵分三路吧。” “怎么分?” “风间琉璃的唯一目标是想要宰了王将,上杉越的目标是把橘政宗这种伪装成慈父老爹的阴谋家踹趴下。而且反正他们两人是超级混血种,都是能把把影武者吊起来打,臂上能跑马的好汉子。让他们父子两人当第三组,作为最终奇兵好了。真要和神打起来的时候,怕是一切有生力量都要应对复苏的神,局势想必已经一塌糊涂了,我会事先联系好直升飞机,到时候你们从空中投入战场好了。”刘扶南建议道。 他挥出一记手刀,向前平平斩过:“奇兵天降,斩断王将的喉咙。” 所有人沉吟了片刻,觉得有道理,也就默认了刘扶南的建议,直接跳到下一组人员划分了。 “另外两组呢?” “至于另外两组。去和王将内应接触的那一组,就让在王将面前好好出过风头的去好了。反正他绝对已经有了相关的应对预案。”刘扶南率先把其他所有人都圈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一人成军,自己作为一组孤身登上须弥座?” “还有陈陌陌。她现在正和李赤皇在一起。”刘扶南说,“现在只剩我们两个还没有暴露在蛇岐八家的视线中。至于其他的人,相关信息或多或少他们都知道一些。为了钳制蛇岐八家,我们这一组还必须带上上杉绘梨衣。” “还想拿上杉家主做文章,所以你是还没被面条扣头扣过瘾?”恺撒玩味地嗤笑。 “我说过了我决定好了的观点是不会改变的。”刘扶南耸了耸肩,表情有几分自嘲,“不过为了防止许朝歌现在就打死我。那我们这一组也带上许朝歌好了。正好门阀和你们卡塞尔学院的人都有。而你们另一组有司南,我们则本身就会风水堪舆之术。” 他再次从口袋中取出一管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血液,把血液抛给了楚子航:“虽然不知道上次血液有什么问题,但找到白王的方位还是需要用鲜血启动司南的。” 楚子航接住玻璃管,举起来对着灯光细细端详了片刻,确定和上次的神秘血液一样,他和恺撒对视一眼,彼此点头,最后还是收起来了。 最后刘扶南顿了顿,这次终于轮到他有些挑衅又玩味地去挤兑恺撒了:“你不会认为许朝歌还是我们门阀的人吧,对你们秘党和卡塞尔学院这么没有信心?” “这分组没有问题。”楚子航率先开口回答,他直视着刘扶南,不灭的黄金瞳静默地燃烧着,“不是因为我对秘党和卡塞尔学院有信心,而是因为我对许朝歌有信心。” “好……”刘扶南拍了拍手掌想要宣布最后的分组结果。 “等一下。”恺撒忽然举手打断了刘扶南,他起身绕过之间的座位走到对方身后,微微俯下身说,“我和你一组,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请随意。请尽兴。”刘扶南起身向恺撒微笑。 第二百章 各方行动(一) 夕阳西照。 明明是橘红色的阳光,却仿佛冰冷得不带任何温度,夕阳下一艘中型游艇在破开风浪在海面上斩出白色的伤口。 “我可以说你的衣品很有问题吗,从熊猫眼罩到现在一向如此。”游艇甲板上,恺撒上身是一条敞开的男士花纹衬衫,衬衫敞开露出底下线条分明的肌肉,他此刻正穿着色彩斑斓的大裤衩抚舷远望,脖颈上甚至还套着缤纷花环,全身上下满满都透着一股热带沙滩的风情。 和如今海上的凄迷格格不入。 “这显得我像头开屏的花孔雀。”恺撒继续提高音量压过了翻涌的风浪声,“还是在深秋开屏被冻得瑟瑟发抖的那一种。” 确实有些像,今年四月的东京凄凉如寒秋,恺撒这种违和的装扮被人发现的第一时间就会引起怀疑。 “须弥座所在的海域虽然是公海,但蛇岐八家已经向官方申请了戒严管制。我们只能伪装成不小心误入该区域的游客。”刘扶南同样大声反驳,他一身休闲的沙滩服远不如恺撒浮夸,“况且这种伪装只有我们两个,你们卡塞尔学院的学生和许朝歌就应该老实呆在船舱里别出来。我根本没想给你准备服装,想要有伪装道具也只能是潜水的蛙人服!” 另一边陈陌陌穿着白色长裙正躺在沙滩椅上享受着这片刻、也难得的日光浴。 确实,如今甲板上伪装的两个人原本应该只有刘扶南和陈陌陌。他们从来没有在蛇岐八家的视野中直接出现过,也许极少数人可以认出来,但肯定不包括在外围巡航警戒的人员。 前两位此时的身份是一对正在举办环球婚礼的新婚夫妻,而恺撒则是驾驶游艇的船长,属实横插一脚不请自来了。 而参与行动的另一组成员已经率先出发了,许白帝、李赤皇、楚子航、风间琉璃在另一艘渔船上去和王将提供的内应接头。 绘梨衣和许朝歌两人则正在游艇船舱中打电动,绘梨衣的模样已经通过十亿日元的悬红告知了东京大大小小的极道组织,纵然不知道自己寻找的是什么样的怪物,但也清楚这是价值十亿日元的稀世珍宝。 如果蛇岐八家在驱逐无果之后想要强行登船搜查,那大概率最后会演变成开战。 “那边有巡逻舰过来了。”陈陌陌忽然拔高声音,开口提醒道。 恺撒顺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白色的波涛之间果然有三四艘水警船起伏前进,正在向自己这边靠拢。 明晃晃的探照灯架在船头,在波涛中开辟出几道鲜明的光路,光路的尽头正是自己所在的游艇。 以精英混血种出色的目力,恺撒能够轻易看到船头上的双联大口径机枪,那玩意一旦开始咆哮哪怕是他也只能往水里跳,然后寄希望于海水比空气高出八百倍的密度能够救自己一命。 何况除了机枪之外有没有单兵火箭筒之类的反器材武器? 以蛇岐八家经营多年的底蕴和对神的重视程度来看,极有可能存在。 显然这绝对不会是官方的水警船,打卡上班的公务员至多配备泰瑟枪,可不会携带这种凶器。 大概率是蛇岐八家的巡逻警戒队,把船身喷上了水警船的涂装然后假借名义行事,一般人遭遇盘查根本没有勇气反过来去确认盘查者的身份和资格。 “して検査を受ける!” “して検査を受ける!” 红色的信号弹在海面上升空炸开,既是向须弥座方向传递信号也是让面前的游艇停住。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相隔数十米的距离,水警船上的人员通过扩音喇叭开始向游艇喊话,奈何恺撒听不懂日语,不过结合眼下处境,想必是停船接受检查之类的一系列套话。 “你分的组,你制订的计划,你现在要怎么处理呢?”恺撒没有理会对方的喊话,而是双臂抱胸老神在在地望着刘扶南。 他倒是不着急,既然许朝歌已经做出了打上须弥座的决意,那这些热武器和警戒人员就绝对拦不住他们一行人,如果审判全开的话把所有浮在海上的须弥座都沉进海底也不成问题。 船舱中许朝歌放下了游戏机手柄,正在兴头上的绘梨衣没有收住手,大屏幕上不知火舞直接一套技能把许朝歌操控的k连击到死,打出大大的“”。 “许君要去吗?”绘梨衣竖起了小本本。 凭借两人血统赋予的五感,早在水警船上人员喊话之前他们就已经发现了对方的存在,只是许朝歌之前一直打着游戏没有表示,于是绘梨衣也很听话地打游戏,没有警惕也没有防备,总之身边有许朝歌在的话一切都很安心。 “我马上就回来。”许朝歌在屏幕上打字。 他从暖桌旁起身想要出去解决这些问题,但还没有抬腿就被绘梨衣轻轻拽住了衣袖。 “我要和许君一起去。”她写道。 许朝歌低头望去,绘梨衣那双玫红色的眼睛中透着风中霜竹般的坚决,隐隐有属于皇血的王者威压散开。 这股决意对许朝歌来说不算什么,皇血也比不上他全身由尼德霍格给予的血统,威压更不从谈起。 但他还是犹豫了,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绘梨衣的言外之意。 我们之前都一起经历了生死,我们不应该一起面对接下来的问题吗? 这是绘梨衣愿意向外迈出的第一步哎,之前那些所谓翘家、但其实连红绿灯都过不了的离家出走不算。 想必她之前连要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都要在衣袖里藏着psp游戏机吧,有游戏的话就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不用管外面多么美丽又是多么危险。 自己不是希望能够慢慢将绘梨衣扭曲的世界观引导回正途吗?告诉她世界上没有高达也没有机壳特工队,历史上的亚瑟王不是那个身高不到一米五五的金发呆毛妹,炼金术士也没办法把大狗和人缝在一起所以别害怕…… “绘梨衣有见过大海吗?”许朝歌揉了揉绘梨衣的头,伸手接过笔写字问。 “见过。大海很危险,海里住着蛇怪和海妖。” “但有时候大海也很漂亮呢。”许朝歌微笑,“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第二百零一章 各方行动(二) “老爹,我们马上就要抵达须弥座了。” 源稚生站在船头迎着海风点燃了一根香烟,群聚如山峦的波涛之间,灰黑色的钢铁轮廓若隐若现。他微微摇头,把烟灰弹进白色的波涛中。 夕阳下的海面狂风大作,一叠叠海浪镶着金红的花边聚拢又四散,当中格外高涨的甚至一度逼近了船舷。 在两场暴风雨之间选择出海不是明智之举,但这是连绵的雨水中难得的一隙晴朗,蛇岐八家在天气局任职的族人苦等许久终于到了能够展开行动的窗口期。 战略处的工作人员将各项参数汇总,制定出数套作战方案及备选,最后由新任大家主源稚生拍板决定,辉夜姬一道命令从上到下点亮了数万人的手机屏幕,“龙渊计划”被置顶到了所有事务之上。 橘政宗把自己反锁在实验室中数天足不出户。 龙马家主动用了在海自空自中的人脉牢牢监视着整片空域海域。 须弥座平台上停止了一切其余活动全力支持计划的进行。 出自澳洲工程师之手的“深海挑战者号”深潜器连夜乘坐蛇岐八家的私人飞机抵达东京…… 针对海底那道心跳的大网正在徐徐织就,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铺展开来。 了解计划全貌的知情者寥寥无几,甚至外五家家主都没有这种资格。 但围绕着“弑神”这一万千年传承至今的宏大中心命题,所有接到命令的族人如同大小机括般开始运转,严丝合缝各司其职,带动蛇岐八家这一尊极道霸主向着命运发起了战争的咆哮宣言。 这一次,他们要将猖獗的命运斩落马下。 “老爹啊,你这次真的想要下潜、独自下潜吗?”源稚生咬字极重,再一次问,他最后依旧在努力说服橘政宗回心转意。 但橘政宗早已心如铁石心如槁木心如荒草。 “我记得我教过你的,下定决心斩出去的剑那就不要留力,强行想要收回来只会伤人伤己。”橘政宗回忆着过去,“古代武士讲究背水的锋锐之意,但背水不是说真的四面楚歌后路皆绝,对武士而言不论何种境地,身后是一整个国家作为后盾还是一寸之外就是断崖,拔出刀的那一刻就意味这已然背水了。现在我已经拔刀了。” “总而言之大概就是四个字吧——去做,别后悔。”橘政宗最后总结。 “说起来总是这么容易。可惜我不是一个聪明的学生,这么多年老爹你一直想要教会我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武士,但时至今日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依然没有学会。”源稚生手指间夹着香烟笑了起来,“在我心里,其实我只是一匹马,侥幸因为与生俱来的血统成了别人口中的汗血宝马。但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的心中只想独自亡命天涯。我不懂武士,但我知道一匹马如果失群了的话,那会很孤独的。” “别让我太孤独啊,老爹。” 橘政宗抚摸着甲板上的“深海挑战者号”,静静聆听着源稚生的感慨没有说话,久久之后他的口中才发出悠长而悲怆的叹息:“还真是自私啊。” “是啊,有些时候坐在家族大会的源家家主位置上,我也会觉得自己实在是自私。有比族人们更强的能力,却不愿意承担起更重的责任。明明底下人做着冗长的汇报精算的数据耗费了几十人的日日夜夜,我却在上面盘算市面上不同防晒油的透光率和性价比……”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橘政宗摆了摆手否定了源稚生的自嘲。 源稚生诧异地转过头回望,猝不及防之间对上了那一双沧桑而澄澈的眉眼,眼瞳中泛着年岁累加而成的洞明通透。 “真正自私的人是我才对。”橘政宗淡淡地说,“如果没有把你从山里带到东京,你和稚女现在还会生活得很快乐吧。也许你会成为群山之间最出色的猎人,稚女则会继承神社的宫司职位。日子一天天过去,接下来你们会各自遇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是来这里学习传统巫女文化的城里女生,又或者就是小镇上的某位邻家姑娘……” 《修罗武神》 “是不是我们白天会一起从散发着清香的榻榻米上醒来,互道早安后开启全新的生活,晚上则在围着暖桌聊天,桌上沏着热水,水烧开后发出鼎沸的长吟。”源稚生接过了橘政宗的话,一字一句勾勒出温馨的画卷。 真是美好啊。 但也最难留住。 “可是如果神还活着的话,这一切都只是转瞬即逝的镜花水月而已。即便我没有找上你,王将也迟早会找上稚女的。没有赌上性命发狠的话,龙血这种诅咒光靠逃是逃不掉的。”橘政宗大力拍打着甲板发出闷响,口中吐出如誓言般沉重的字句,“所以为了这份美好我们不得不去杀死神,但弑神不可能不付出代价的,总要有人领着我们的神一起去黄泉比良坂。你、绘梨衣、还有源稚生,你们未来还有幸福快乐的生活,那就让我这个罪人来吧。” “但老爹你也应该还能拥有这种生活啊,你不是说每年都想伪装成老头,坐着飞机跨越半个地球,悄悄到法国海滩上坐一坐,看着我给别人涂防晒油吗?那时候搞不好你还会邂逅某位法国贵妇。” “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面对源稚生的挽留,橘政宗念出了《孟子》中的名言,明明是极其这句话本身带着强烈的批判色彩,但他脸上却洋溢着欣慰的神情,“亲手将破冰船和古龙胚胎沉没,让封印中的神饱饮胎血复苏。我的罪孽应当不必开启殉葬传统的王公贵族轻,但现在还有人愿意叫我一声老爹,所以我又有什么可去奢求的呢?” “对我而言,这是一场美好的仗。”橘政宗站起身走到源稚生背后,双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实在想要撒欢的话,杀死神之后就去吧。” “老爹你不是一直把家族使命荣耀视为至高之物吗?怎么忽然说起这样的话,撺掇新任大家主撂挑子跑路。” “也许是因为我老了吧。”橘政宗说,“马驹就应该在草原上驰骋啊,可惜老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耽误了你这么多年。” 海上白浪嘶风,仿佛萧萧班马鸣。 源稚生感受到双肩的热量微微一怔,他没有回头,而是把视线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在远处的海面上,忽然有信号弹扶摇之上,在赤金色的天空中开成一片红色的薄雾,薄雾之下一线冰路正向着须弥座延伸而去,冰路上少年少女并肩而行无人可挡。 “有情况!那是……绘梨衣?” 第二百零二章 各方行动(三) 源稚生和橘政宗同时踮起脚尖向远方眺望。 在视线所及的海面上,有一艘游艇居然比他们更快靠岸抵达码头,但码头却是由无数海水结成的冰块堆叠而成。 真的有浪花开在潮头,原本无规则翻涌的海浪在船底凝结成了疯长的藤蔓与花朵,冰花是淡金色的,当中好像冰封着破碎夕阳,冰花彼此簇拥着,共同托举起了船体。 许朝歌踏上了冰面,一头半长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发丝底下黄金瞳比天上残阳更加炽热,一个巨大的领域以他为圆心扩散向四方,顷刻间海浪和风声都被压制了,天上天下只剩一片轻风微浪。 一切都平静下来,等待着迈向死亡,领域中只有被允许者才能生存。 慑于天神的威严,当许朝歌行过之处原本起伏不定的波涛统统被驯服了,仿佛整片天地的力量在此刻都由他随意调用。 他想要有一条路,于是海上便按照他的意志出现了一条大道。 源稚生是深深体会过绘梨衣的力量的,一旦碰上极为棘手的任务,本家派出的往往不是他这位执行局局长,而是执掌言灵·审判的绘梨衣。 即便是绘梨衣也没办法如此轻松写意地释放审判,审判是少有的命令类言灵,代表着绝对的死亡与斩切,但在地风火水方面并无侧重。君焰真的会喷火、风王之瞳也真的会刮风,但审判并不是真的控制水结成冰。 如果是绘梨衣释放言灵,她充其量只能在海面上凝结出冰层,冰层会向四面八方蔓延。 但此刻的海面上只出现了一条足够两辆车并行的冰路,冰路笔直地通往海上须弥座,下半部分如同篆刻着雕花,许朝歌简直像是带领着一众信徒在海面上步步生莲向前。 “前方须弥座禀报,前方须弥座禀报。大家主坐舰东南35°方向发现可疑船只,接触后有交火迹象,请巡逻组立刻前往查看。根据警戒级别允许自由开火。重复一遍……” 耳麦中传来了须弥座警戒人员指挥调度的声音,源稚生打开了对讲机下令:“不用去看了,附近巡逻人员继续看守好自己的辖区,允许他们抵达须弥座平台。” 他阻止手下人无谓的牺牲后,重新将视线投向那一边,深深吐出一口气:“还真是够恐怖的。” 面前的一切,仿佛是云端的上帝随手向海面上抛洒了一根结满雾凇的冻枝。 冰路是主干,而枝桠伸向四方,洞穿了那几艘环伺的水警船,一切火力枪械全部被切碎成金属残渣,而水中则上下浮沉着黄色的充气马甲。 “你们说蛇岐八家会不会直接开火,导弹洗地?”陈陌陌有些担忧。 “这种级别的权能下,哪怕是一般的导弹洗地也只能变成一堆碎片吧。想要消灭审判的释放者,也许需要大规模的空爆。”面对此情此景,刘扶南感叹出声,此刻他正踏在新凝结成的冰面上,不愿意直面审判的锋芒,只能远远坠在最前头的两人身后。 “这就是审判的权柄吗?” “准确来说是许朝歌的权柄。”恺撒俯下身抚摸着冰面感慨,“毋庸置疑掌握审判的混血种都是我们眼中的怪物,但能够如此精确释放审判的,大概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吧。他是怪物中的怪物。” “我一时分不太清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吹来的海风中传来了许朝歌沙哑的声音,他此刻正手持猩红血剑犹如手持权杖,剑尖指向何处冰路便温顺地蔓延到何处。 “怎么会是损你呢,如果形成的不是冰山而是将海水分开的话,那么你就是行走在二十一世纪的摩西了。”恺撒大声向前方说,“即便是次代种的身躯,正面挨上这一下也不会好受吧。” “但是《出埃及记》中摩西分海的神迹持续了五六个小时,能够持续释放五六个小时审判?尼德霍格也会被抽干吧。”许朝歌摇头自愧不如。 比起具体的威能,另一位审判的拥有者却更在乎场面够不够大,漂亮不漂亮。 在许朝歌身侧,绘梨衣一双玫红色的眼睛亮闪闪的,同为审判的拥有者,她并没有害怕,而是因为目睹着随手分海的神迹而兴奋地鼓起掌来。 “许君好厉害,我都只能在海上结出冰山,根本没办法控制冰山的走向。”她竖起了小本本。 “因为审判不是形成冰山,这股力量其实是促使海面形成冰层,在爆发的中心冰层格外多,层层挤压最后才会形成冰山,这是经典力学的范畴。和板块碰撞运动形成山脉一样。”虽然绘梨衣听不懂,但许朝歌还是耐心地解释。 “咦,原来许君可以说话吗?” “释放审判的话你应该也可以。只是你的身体不允许这样奢侈地胡闹。”许朝歌回答。 “是哦。”绘梨衣一怔,她的眼眸暗淡下来,“还真是羡慕许君呢。” “绘梨衣希望自己能说话吗。”许朝歌偏头问,“如果可以说话的,绘梨衣现在最想说的话会是什么呢?” 女孩咬着笔头迟迟没有下笔,大概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能不能说话对自己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毕竟因为血统不稳定,自己要是回家的话也只会被关在源氏重工楼上的房间里,隔着堪比银行金库的大门又能和谁说话呢? 轻松熊、小黄鸭、又或者是奥特曼? 可这些朋友不需要说话也能和自己交流,那会是源稚生和橘政宗嘛? 但他们根本没多少时间和自己说话,如果隔了一段时间没来陪自己,下次来的时候大概会带着一盒千疋屋的水果,或者是不二家的蛋糕当作赔礼道歉吧。 水果和蛋糕很好吃,但不是自己最想要的。 最想要的是有人能在久别重逢后上来和自己拥抱,说“好久不见有时候真的很想你呢”。 什么时候自己才有机会,能够和动漫中演绎的那样,一回家就在玄关处甩开鞋子,在木制走廊上跑着踩出“哒哒”脚步声,第一件事是推开木门向里大喊一句“我回来了”? 能这样做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可以大声说话唱歌……更是因为他们有可以一起说话,一起唱歌的人啊。 “不知道吗?”许朝歌出声把绘梨衣从怔愣中拽了出来,他伸手拍了拍绘梨衣的肩膀,“那带着这个问题仔细想一想吧。现在我们该登岸了。” 第二百零三章 山雨欲来(一) “卡塞尔学院果然插手了这件事。”源稚生凝视着远处的冰路没有移开视线,久久之后才吐掉了口中的烟头。 许朝歌不讲道理的示威带给了他极大的心理压力。 如果以往的话他其实都无所谓,秘党要斩鬼门阀要斩鬼,本家也要斩鬼。 他们都是固有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所以阵营九宫格内他们都应该划分为秩序的维护者。 何况源稚生作为执行局局长倒是没有什么猎物被抢走的恼怒,退一步就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这次的目标是传说中的神,而他自己也已经是本家新一任的大家主,身后是万丈深渊而非海阔天空。 退无可退。 如果大家都有赴死的决意,那么自己呢? 源稚生摩挲着口袋中的硬壳默默想。 “虽然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得到神在复苏的情报,但这种情况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不是吗?作为曾经的战败者,即便这里是我们的主场,但也永远不要低估秘党的能力和决心。”橘政宗说,他转身向着甲板上待命的工作人员大力地拍掌下令,“孩子们跑起来跑起来,到我们为家族尽数展现所学的时候了。” 甲板上传来轰然的应诺声。 汇报深潜器参数的速度陡然提升,响起的脚步声频率同样加快了一个档次,紧跟着红色信号弹发射向空中,触摸不到的无线电讯息往来交互。 远处须弥座亮起灯光作为呼应。 源稚生远眺灯光没有追究橘政宗的越俎代庖行为,也没有任何不满或者嗔怒。 小书亭 他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是手指轻敲着船舷,哼起了一首日本小调。 是《日が落ちるまで》,直到太阳落下。 最后的半截日轮沉入海底。 海面上灯光压倒了残存的天光,仿佛忽然得见传说中的蓬莱仙岛,恍若光阴倒转,海水比晨曦时更加清亮,在水天交接处有耀眼的白芒如扇铺开。 源稚生脚下踩着的坐舰得到信号随之开始减速,须弥座船坞轰然洞开。 提供动力的燃气轮组熄灭,船体借着惯性滑入船坞,卡口准确咬住了船身两侧加装的牵引绳索,绞盘转动发出让人神经拧转的声响,船闸关闭。 光通量达到数万流明的探照灯接连开启,整个船坞被点亮恍若白昼,黑影憧憧,身穿黑衣的男人们列队齐声恭迎两任大家主的到来。 “欢迎大家主驾临须弥座!” 巨大的声音聚集在一处,封闭空间中就像有雷霆滚落,让人心神俱震,滚滚雷霆中只有源稚生巍然不动。 矢吹樱把扩音器递到源稚生嘴边,他拔出了大家主信物菊一文字则宗大力挥下:“还请诸君助我一臂之力。” “愿为大家主玉碎尽忠!” “好。”源稚生顺着移动过来的吊桥走下,生生把这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战能力的国宝级名刀插入混凝土地面,“我以蛇岐八家第七十四代大家主之名命令,行动!”(注) “跑起来跑起来!恶客登门了伙计们。”夜叉挽起衣袖,一马当先踩着船舷跳入了船坞站到了源稚生身后。 他挥舞着满是纹身的手臂高呼着,身穿黑衣服的男人们四散向船坞各个角落。 武装直升机从平台起飞巡航,从机舱上发射出几十道探照光束把附近海面全部点亮,好像天神用光刃劈开海洋。 水警船全部离岗,引擎咆哮着汇入波涛跃进了大海,火箭筒和机枪口转动着扫视着海面,狰狞毕露。 橘政宗来不及和源稚生打招呼就离开了,全身都包裹在白色石棉服装中的技术人员簇拥着他,看上去像是白色花朵之间的花蕊,他去往的是负责调试“深海挑战者号”的岩流研究所。 “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有人负责拧螺丝有人负责转扳手,总之大家都有该做的事情。这很好。”源稚生环视四周说,“那我们也要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了。” “是要去中控室接替宫本家主的指挥位置吗?”樱出声猜测。 “不。宫本家主是这方面的专业人才,他远比我更了解神、海洋还有须弥座。任用他我很放心。” 源稚生说着,伸手推开了船坞中的一道安全门来到须弥座平台边缘。 “我们是要去迎接不守礼法的客人。” 早来的雨点已经开始落下,樱收起扩音器转而为源稚生撑起黑伞。 伞面被风吹得向上翻卷,一如秋天女孩的裙摆。 狂乱的海风呼啸来去,连接须弥座不同平台的大股钢缆在风中抛飞又落下,他们两个人的发丝则被吹开,掠过各自的鬓角又交织在一起。 站在平台边缘向下往,海水已经彻底变成了黑色,只有拍碎在须弥座底部时才会泛出白色的泡沫,那简直像是海洋的创口出流出血液。 “这是一场战争。”源稚生语气沉重,“既然是战争那就会有流血牺牲。谁都不愿意盖着白布被人送回来,但谁都有可能会是这样的下场。” “我想大家都已经有抱着神一起去死的觉悟了。”樱说。 “老爹不例外,我也不例外。”源稚生望着蔓延而来的冰路轻声说。 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在肯定”一起去死”的结果,还是在强调两人的“觉悟。” “我很早就在南青山置办了一些产业,用的是你的名字。以前想着我要是有一天功成身退,离开了本家去法国,乌鸦、夜叉、还有你,你们就成了弃臣。不论是谁,新上任的大家主总归不会待见你们三个。你长得漂亮又聪明,强太多了。虽然不担心你,但他们两个沾着些不太好的极道习惯,我想要是有一天败光了手里的钱,至少也有个地方给你们吃饭。” “其实……”樱只吐出两个字节就顿住没有往下说了。 “其实什么?” “其实夜叉也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笨。” “是啊,乌鸦死了之后我交给他去做的很多事情,他都做的很好。”源稚生微微颔首,“这世上总归是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也许没有了遮风挡雨的隐蔽,在风雨中还会成长得更快。” 冰路已经近在咫尺,在骤降的温度中樱轻轻打了个哆嗦。 源稚生掀开了风衣露出底下的刀柄,纵身如大鸟般跃下了须弥座。 樱轻轻松开了黑伞同样向脚底的冰路跳下。 “其实你也可以担心一下我啊。”她心想。 黑伞飘飞向更高处,飞向灰色的云团,风中盛开着一朵旋舞的蒲公英。 暴风雨要来了。 第二百零四章 山雨欲来(二) “前方戒严。非请勿入。”源稚生顶着狂躁的海风大声说。 审判领域沉重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冰面都在这种压迫下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他燃起黄金瞳在冰面上踏出一步,将矢吹樱挡在了身后。 许朝歌轻轻松手,手掌心中的猩红血剑消弭无形,血统撑起的领域随之崩散,压力退去。 但这并非代表许朝歌不想和源稚生动手。 他拽起了绘梨衣的手腕,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意思很明确了,他现在只是懒得再和源稚生废话。 究其原因是源稚生当时对着绘梨衣使用王权的行为,让许朝歌彻底记恨上了。 绘梨衣的手掌放在腰间朝这边轻轻摆动着,向源稚生做出了口型:“哥哥你好。哥哥再见。” 源稚生揣在口袋中的手指依次紧握,他注视着许朝歌向这边稳定而不可阻挡地走过来,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动用自己的底牌。 但直到许朝歌大力撞开了他的肩膀,拉着绘梨衣跳上了须弥座,源稚生最终也没有下定决心使用。 “跟上去,看好许朝歌,保护绘梨衣。”源稚生皱起的眉头松开,他转身向身后的樱下令。 樱领命点头,轻跑几步起跳,踩着气流高高跃起,再度返回须弥座坠在了许朝歌两人身后。 “让路了?现在看来你们蛇岐八家决定邀请我们了,怎么能说是非请勿入?”恺撒经过源稚生身旁时笑了笑,“我留在源氏重工里的礼物你看到了吗?” “当时闯入源氏重工的是你?”源稚生转头猛然盯住了恺撒。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些整齐码放的血肉。 “别搞出一幅我好像和你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一样。”面对源稚生咄咄逼人的视线,恺撒依旧是无所谓地耸肩,“我在闯入过程中没有宰掉你们家任何一名族人,至多算是造成了一丁点破坏,这些破坏你想作价多少向我索赔?一千万日元还是一亿日元,加图索家族照单全收。” “而且麻烦有清醒一点的认知。是我们差点死了,是我们和你有仇才对。”恺撒继续说。 如果是在体验过言灵升华之前,恺撒或许还会慑于皇血的威严收敛一二,但在短暂拥有过“言灵·九凤”湮灭万物的力量之后,他对蛇岐八家的超级混血种已经全无敬畏之心。 “你们是贼。”源稚生试图占据道理上的主动。 只要心中有了自己认定的大义握刀的手就不会软。 他一向这样认为。 恰巧的是恺撒也同样如此,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 “你们家底下的死侍可是已经把我和楚子航埋在了那里,但侥幸我们爬了出来。”恺撒嗤笑出声,“欧美富豪们喜欢在家中养美洲狮和白虎,我见过最多的也就是养虎鲸和大白鲨。但和你们蛇岐八家比起来都差太远了,你们厉害你们别具一格,居然在自己家里养死侍——但他们都有合法执照唉,不管是私人养殖还是名义上作为科学研究。你们能以什么名头养殖成群的蛇形死侍?以你们的武士道你们的大义吗?” “别挤兑他了。”走上前的刘扶南轻轻拍了拍恺撒的肩膀,“我猜他也不知道自己家底下原来还养着这群玩意。” “确实如此。我们即便要豢养死侍也没道理把养殖场开在自己家楼下。”有刘扶南的解围但源稚生不为所动,神色冰冷地回答,“关于这一点我们以后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们抵达东京那一天,旁边的人都喊你少主。既然你作为蛇岐八家的少主都对此不知情,那还有谁会知道且布置这一切呢?”恺撒说。 源稚生上前一步试图顶开恺撒,但恺撒毫不客气地同样上前。 两位人高马大,身高超过一米八的混血种在坚固的冰路上对峙起来,论战的气氛推向高潮,彼此的视线之间似乎有火花四射。 “那座地下室面积很大,几乎不可能是大厦落成后再挖掘开辟出来的,那样瞒不过所有人的耳目。极大概率是从一开始设计就是如此。我查过源氏重工的承建人,当年高架公路途径此处官方居然无力拆迁,由此引发的讨论很广泛,所以查起来很简单——就是你们蛇岐八家旗下的丸山建造所。也只有你们的那位大家主才能对丸山建造所发号施令并瞒天过海了。” 恺撒已经解释到这了,源稚生眼神闪烁没有回答,但原本绝不退让的气势却弱下去一截。 无论是让蛇岐八家和猛鬼众两方的成员毫无破绽的失踪,还是针对那些影武者原本身份的调查。 当中嫌疑最大的就是橘政宗,这是源稚生之前就已经大致确定了的事实。 源稚生不笨,这一切他当然知道……可是他做不到。 面对恺撒接二连三抛出的诘问。 但是源稚生总不可能向恺撒解释说:我的老爹已经决定单独潜入八千多米的海渊引诱胚胎出洞,他这样赌上性命我作为儿子很难不相信他…… 那样恺撒只会用影武者继续讥讽他的意气用事,说即便橘政宗死在了海底谁又能确定死的不是影武者?世人都以韩美为尊,但其实你们整容业这么发达,连半岛那些爱豆都要远渡重洋为之折腰。 “王将就是橘政宗。”恺撒没有再和源稚生绕,而是淡淡地说。 源稚生面对忽然之间就被掀开的谜底,眼瞳微不可察地震荡了一下:“这一切都还在调查之中。” “还有什么好查的呢?”恺撒接上话头,他的表情有些玩味,“极乐馆底下有王将的影武者,这是我们亲眼看到的。源氏重工底下也有死侍和影武者,这是证据确凿的。王将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王将和橘政宗崛起的年代相近,那些影武者最后是被收缴进了蛇岐八家你应该有我们都不知道的其他发现……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源稚生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日本分部的机密,恕难奉告。” “还搁这日本分部呢。我一直以为你们让辉夜姬切断我们和诺玛联系的时候,就已经是彻底叛变了。” “但当时你们还是在我们安排的半岛酒店住得好好的。本家只是考虑到许朝歌的问题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现在呢?”恺撒指了指源稚生身后的须弥座问,“我们的游艇原本正在公海中航行,但忽然有几艘水警船抄着双联机枪就想上来盘问我们。后面没想到又碰上了你,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无可奉告。”源稚生回答,“如果各位实在想参观这座海上平台的话我们会择日为诸位安排,到时候一定会让你们满意。但目前还是请回吧。” “许朝歌都上去了,现在和我们说这种话。”恺撒笑笑,忽然凑近俯身在源稚生耳边说,“是为了神吧。” 第二百零五章 山雨欲来(三) “深海挑战者号下潜压力测试准备完毕。” “全电路联通,动力装置已开启。” “立体环绕检测系统打开。” 电缆接驳又陆续断开,深海挑战者号正在进行下潜前的最后一轮调试。 船坞中检测的声音此起彼伏,研究员将深潜器的各项参数奔走相告,数十台金属仪器闪烁信号灯环绕着它。 一切都有条不紊,准备工作进行的很顺利。 橘政宗双臂向左右伸开,正在几名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穿戴起一整套防水作战服。 作战服是由延展性极佳的合金制成,主要是考虑到传说中白王蛊惑人心的能力,而并非用来抵御八千米深海的压力。毕竟在那种人类禁区一旦深潜器破裂,哪怕是用贤者之石制成的潜水服都救不了橘政宗。 最后头套戴上,隔绝了旁人的视线也隔绝了大部分噪音,橘政宗耳畔只能听到电流沙沙流过耳麦的声音,还没有坐上深潜器就已经仿佛沉入了无尽海底。 等了三五秒的时间,直到信号接通,耳麦中传来指挥调度的指令,外界的繁杂声响重新喧嚣也生动起来,于是他才重回人间。 船坞那边适时打出了旗语。 “准备的深潜器中还有空间为大家主佩刀吗?”一切都已经就绪,监督着准备工作进行的夜叉向研究员询问,“出征的武士如果连名刀都没有,那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不论在哪里都是要被人笑话的啊。” “大太刀绝对不可以,实在需要的话,刀身总长度最好在半米左右。” “那就好。”夜叉点点头,撩起风衣拔出了早已为此行备下的名刀,手腕翻转将肋差别到了橘政宗的腰间,他退后三大步,向着挺立的橘政宗恭敬俯身行礼,“今日的佩刀是崛川国广,以助您的威武神采。” 小书亭 “夜叉啊,你还真是给我挑了一把好刀。我知道这把刀。新选组土方岁三的肋差,他一直很爱自己的佩刀,人们说他在最后组织敢死队救援新选组同伴之前,特意把和泉守兼定和崛川国广这两柄刀寄回了家乡。” 橘政宗低头凝视着自己腰间的佩刀许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如此名刀,马上就要和我一同沉入海底了。你们说要过多少年,我的骸骨和这把刀才会重现人间呢,一千年、还是一万年?甚至永远都不会再复现?”(注) “何必丧气,此刀必定能壮您此行声势。”夜叉维持着躬身的姿态,沉声应道,“您此番出征必定马到成功!” “唉,我已经不是本家的大家主了不用再这样奉承我。”橘政宗摆了摆手,“给我准备一把这么好的肋差,难道是指望我能给神来上那么一刀吗?与其这样,还不如换成一把稍次一等的怀剑,到时候我剖腹也更爽利顺手一些。” “大家主永远是大家主,这不会改变。” “好啦好啦。”橘政宗的声音经过作战服中内置的传声器传出,在电流信号的影响下已经有几分失真,但依旧让人能够感受到当中的轻快,此刻他好像终于如释重负。 “现在本家的大家主是天照命殿下,我已经当不得你这样的大礼了。”橘政宗抬起了右手轻轻挥了挥,“稚生那孩子去哪里了?” 其实按照蛇岐八家的礼法,在一众研究员和夜叉这种大家主家臣面前,随意称呼源稚生的名讳实在是僭越。《三国演义》中许攸就是这样被许褚砍死的。 但作为即将下潜的第一个牺牲者他百无禁忌;而作为养父,这大概也是橘政宗最后的任性一次吧。 “在这里。”浑身湿漉漉的源稚生从转角出现走到了橘政宗面前,一路上淋漓的雨水打湿了头发顺着他的鼻翼落下,留在地面上的脚印也是湿漉漉的。 “真是的,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搞成这个样子。”橘政宗想伸手为源稚生擦一擦雨水,但手臂伸到一半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罩进了一层金属套子里。 “在外面抽了根烟,想看看海。但没料到突然间就下了大雨。”源稚生用手背抹了一把头发转身向夜叉问,“准备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一切就绪。只等大家主确认下潜,释放深潜器。” “那就好。”源稚生满意地点头,伸手拂过橘政宗的肩头,好像是要擦干净那些灰尘。 “不用拍的,作战服都是刚刚拿出来的。”橘政宗在头罩底下微笑,“下令吧,大家主,很简单不是么?” 源稚生落在作战服上的手微微一顿,他的语气紧跟着沉重起来:“我说出那句话的确很容易。可是老爹,你要知道,我说出那句话之后我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稚生呐。”橘政宗抬手轻轻把源稚生的手臂按下去,“我想你应该听过海女的故事吧。” “听说过的。”源稚生颔首,“我最早是在《万叶集》上读到过她们。后来了解得又多了一些。人类无设备辅助的潜水深度大概在一百一十米左右,但她们可以不借助任何潜水工具,只在腰间绑一块布,系上一条绳子就能潜入十几米乃至几十米的海水,把海底的水产取出来贩卖。这听起来挺不可思议的。” “不考虑回程的油耗汽车总是可以跑更远。她们可以潜入几十米的海底,但她们光凭自己却很难回到海面上。因此才需要系上绳索,一旦下面拉动绳索,拽着绳索的人就开始收绳,所以绳索那也是海女的生命线,她们只会把绳索的另一端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 “说起来信任这东西还真的就像一根绳索,你浮沉在人海当中绝对需要它,但它又少的可怜,只能交给一个人——现在我把这根拴在我腰间的绳索交给你了。”橘政宗最后说。 他右手握拳,向源稚生伸出。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同样右手五指攥紧,轻轻碰在橘政宗的拳头上:“那我会好好抓住它的,等你在下面拽动绳索。” 橘政宗欣慰地点头,甩开双手,一马当先向深潜器走去。 一路上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肃然而立,在四面八方向蛇岐八家上一代的大家主,向这位即将孤身潜入八千米海底与神共舞的勇士致敬。 寂静的船坞中,只剩下橘政宗一人慷慨悲壮的吟唱。 “孤臣身殉虾夷岛,忠魂永卫东方君!” 而这正是土方岁三当年留下的绝命诗。 第二百零六章 山雨欲来(四) 海面和水中是两个世界。 无论海面上掀起了烈度多么高的海啸,海浪席卷过多少层楼,也至多影响水底几十米的距离,再往下一切平静依旧。 silfra裂缝被称为全世界最澄澈的水域,能见度也不过一百米左右,即便有最热烈的阳光照在最澄澈的水面,在数百米的海水之下依旧只有一片黑暗。 海水中安静、冰冷、稳定……一如死亡。 橘政宗在深潜器中透过特制玻璃观察窗向上看,须弥座探照灯灯光逐渐在自己头顶消失,仿佛天国向世人就此关闭了大门。 周遭的一切甚至让人遗忘正在进行一次下潜任务,而错觉自己其实身处于一口枯井,井口洒下众神怜悯的天光,而井底连同着地狱。 如果神话就是龙族的历史,那也许真的存在过这样的一口井。 这口井叫做藏骸之井,烈焰之海与寒冰之海在此连通,传说中伊邪那岐把白王圣骸藏在了这里。 橘政宗不知道这口井在哪里,里面是否真的有神的骸骨,但他知道自己真的要去与死神共舞了。 潮声激荡,暴雨砸落在须弥座的穹顶,铁雨飒沓。 “橘政宗要下潜了。”恺撒抱臂站在船坞上层向下俯瞰,在他身边从许朝歌到刘扶南所有人一路排开。 脚步踏在铁制的楼梯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源稚生沉默着走了上来。 他微微偏头示意,夜叉端着纸箱依次从众人面前经过,纸箱中放着几个耳机。 “说到会做到的。我们帮你宰了王将销毁神,但我们卡塞尔需要你们关于死侍的研究结果。”恺撒说,“至于他们两个,你们自己看好咯。” 《控卫在此》 不久之前他们两方在冰路上暂时搁置了没有结果的论战,恺撒稍胜一筹,挟气势在与源稚生达成的合作上稍占了些上风。 和所谓“与白王圣骸融合获得最终进化”相比,本来屠龙就是卡塞尔学院的第一目标。 所以既然白王和皇血的存在暴露了,两边也能算是一拍即合。 而被点到的陈陌陌有些局促地揉搓着裙摆,至于刘扶南则拽了拽眼罩,依旧是那样淡然又矜持地微笑。 每个人都拿起了其中一个耳机戴上,此时耳机中正传来橘政宗苍老又坚定的汇报声。 “目前深度130米,下潜速度稳定,周围水域正常。” “目前深度150米,深潜器持续运转中,无异常。” “目前深度……” 深海挑战者号是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单人深潜器,可以说它是同时具备了赛车与鱼雷的性能。 在通信方面它能够安装多个摄像头以便进行全方位显像,而性能方面它可以按照每分钟大约150米的速度进行下潜。 粗略算一算如果一路上足够顺利的话,橘政宗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够抵达海渊底部。 之后这一具深潜器还可以在海床上缓慢移动,舱体设计的专业设备原本是用来捕捉海底生物进行研究,岩流研究所改造之后它可以发射出让混血种垂涎的进化药剂,引诱神的胚胎出现。 至于进化药剂是否真的能够对这种层次的纯血龙族有吸引力? 没人可以给出答案,但绝大部分人心中都有一个偏向的答案。 只有源稚生不知道自己的答案。 他希望有,这样神的胚胎会很容易上钩,离开神葬所进入他的主场作战。 他又希望没有,如此一来橘政宗只是进行了一场刺激的单人深潜。 聆听着耳机中的信息,恺撒忽然笑了笑。 “所以呢?你让我们听耳机中的声音是想证明些什么?舱体里面的是个没有自己思想的假人而已,而你对着这个假人已经付出了太多的真情实感。”他照旧还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 “不论影武者究竟有多少具,但王将只有一个。一旦神的胚胎暴露在本家眼前,王将的真身一定会出现。那时候就能证明橘政宗和王将并非是同一人。”源稚生环顾众人,淡淡地说,“到时候我需要一个交代。” “听起来很美好。但你的推断想要成立,至少需要三项条件。”恺撒向着源稚生伸出了三根手指。 “第一,橘政宗绝对不能活着回来。不然即便你们打碎了神的胚胎打死了出现的王将。但橘政宗很可能就是王将真身。他只要还活着,在蛇岐八家中的影响力照样远强于你,他会用破碎的胚胎做什么谁都不知道。” “第二,海底出现的真的是神的胚胎而不是什么其他生物,像龙族亚种之类的。否则出手抢夺的绝对不会是王将。” “第三,不论是影武者还是真身,总之你设想中的王将真的出现了。” “所以你希不希望这三项条件成立呢?”恺撒最后问。 源稚生没有理他,转身拨开了众人,在当中强行挤出了一条道路,最后站在绘梨衣的身旁同样俯瞰着底下。 “我不知道。”他几乎微不可闻地回答。 “看呐,稚生。”耳机中忽然传来了橘政宗除例行通报之外的声音,矢吹樱立刻呈上了电脑,屏幕上显示出的是一张苍老的面容。 “注意看这些银色的小鱼。” 橘政宗伸手把舱体内的一个摄像头调整角度,借着外部光源照亮海水,于是源稚生和附近的众人也共享了深潜器当中的视野。 电脑分屏出外部的摄像头,他们得以看到了此时内外全景。 银色的小鱼大概只有不到十公分,它们被灯光吸引,成群结队擦着玻璃游过,围绕着深潜器转成了一圈圈梦幻般的圆环。 修长的舱体在迷蒙的灯光中变成一枚银梭,舱体继续向下深潜带动水流,银色鱼群顺着水流翩迁,像是飞梭穿针引线而过, 源稚生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他是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后来即便到了东京也没有闲情逸致上海洋馆补习,而卡塞尔学院更不会停下来教授给学生们这些美学范畴的内容,即便有贵族礼仪课也只是为了特工潜入服务。 “很美是吧。”橘政宗看不到须弥座上的情景,他只以为这是自己和中控室的对话,他素来严肃的脸上此时显出与平日迥异的眉飞色舞。 “在你小时候,我曾经答应带你去海洋馆看大鲨鱼。但因为实在太忙所有从来没有做到。你那时候又是个听话的乖孩子,我不说你就绝对不会主动问,最后等我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你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不再会贴着玻璃墙对游过的大白鲨喊‘すごい’了……” 橘政宗将往事娓娓道来,那些曾经以为被尘封的记忆忽然明亮清晰起来,隔着数公里厚的海水一点点向上浮现,变成气泡,变成云团,变成一滴雨,落在源稚生的头顶。 他有一瞬间清明,悲伤也如同雨水般淅淅沥沥。 “现在我就要进入神的领域了。”橘政宗最后说。 那张老人的脸移开了。 屏幕上出现的景象让恺撒深深吸了一口气。 长达数千公里的岩层裂痕一直绵延向视线尽头,金红色的岩浆被海水压着静默流淌,按道理来说高温与冰冷的海水相遇应该有雾气盈天。 但高压将刚刚离开岩浆的水蒸气重新液化成海水,整个过程如电光火石般迅速。 偶尔有夭矫的黑影在岩浆上面闪现又消失。一如地狱中群魔乱舞。 “我即将抵达……抵达地狱。” 第二百零七章 山雨欲来(五) 此刻橘政宗即将到达下潜终点。 这里已经是7900米以下的深海,在橘政宗的预想中这里本应该是完全的黑暗,也许只有海底生物进化出的荧光,自己就和身处太空一样。 但现实并非如此。 银河在天上,而金河就在眼前的海底静静流淌。 熔岩的光芒冲开了原本深邃的墨黑,在视线中渲染出一片温暖的金橘色。 在深潜器旁边有无以计数的大鱼组成了漩涡,粗略目测每一条大鱼都有一米多长。 原本在浅海中,只有小鱼才会这样聚群以免被强大的掠食者随意吞吃。但在这片由岩浆为基础构建起的海底生态系统,它们也的确只是最弱小的存在。 十几条黑色的触手从光影更浅淡的地方猛然戳出,精准而凶狠地刺穿了鱼群。海水被触手搅乱,浅蓝色的血液弥漫开来,如丝如缕地飘洒向海渊之中。 触手的本尊是一头大王乌贼,寻常大王乌贼的眼珠极限不过半米,但这一头大王乌贼的眼睛直径甚至比旁边的大鱼更宽,它每一根腕足都如同出巢巨蟒,吸入海水又喷出的瞬间让人不禁感叹造物的伟大。 但它依旧不是这里真正的捕食者。 远远就有一片灰白色的海流涌动过来,将橘政宗冲得踉跄。 体长足足超过百米的巨鲸从上方穹顶似的海流层掠过,腹鳍和胸鳍在水中带起数道悠长的白线。鱼群被白线冲垮崩散,鲸吞的大嘴囊括了数个鱼群,海水从旁边滤出,平静的海底波涛滚滚。 这里是生物学家的天堂,但不是他橘政宗的。 不论是身临其境的橘政宗还是须弥座上的诸多看客,所有人都为之屏气凝神。 “应该全都是龙族亚种吧。还真是地狱。”许久之后,恺撒低低地感叹,“难道还有物种能逃过史前数次的生物大灭绝?我可不这样认为。” “世界上本不应该存在这样的生物,就连热带雨林这种生态系统都无法满足它们的维生所需,何况是极其脆弱的海山系统。能量在营养级之间的传递比例不可能超过20%,地热和岩浆中的能量在层层递进之后还能剩多少?”刘扶南轻声说,“答案很明显了。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催生了这种异变。” “神。”源稚生吐出了一个单音节,“如果这是地狱的话,那神就是掌控地狱的地藏王菩萨。” “所以你们针对神制订的计划呢?让橘政宗带着核弹头或者炼金炸弹下潜,宅急送配送到家,用热武器把复苏中的神送上天?” “考虑过这种方案,但受限于环境和载具,在深海中直接埋葬神几乎不可能做到。”源稚生摇摇头,“计划是把神引出神葬所,引到海面上的特定区域。我们已经让海自空自配合,在该区域安排了一场去火力库存的打靶行动。到时候神的胚胎会被洗地的导弹打个粉碎。” “在你们的传说中地藏王曾立下宏愿,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恺撒问。 “哪有这么简单。祂可是曾经立下过四大本缘,度尽六道众生只是其一,余下的还有诸如在尽未来劫、众生成菩提等等。”刘扶南微笑着说,“所以地藏王菩萨可不是这样好请出来的。你们蛇岐八家只让橘政宗下潜,是有什么手段么?” 源稚生犹豫了片刻,没有马上给出回答。 恺撒用手肘捅了捅他:“我知道你们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我们合作,想要单独搞定神,否则我们几方一边凑一人下潜得了,犯不着让你敬爱的老爹下潜。但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我允许你们旁观这次行动……” “我知道,是因为你想要尽可能保住橘政宗,同时干掉王将——虽然我不信当中会有他的真身,但你信。”恺撒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源稚生的诉说,“作为交换我可以先告诉你,我们的另一组人正在和王将接头,他们应该已经潜入了当中的某一座平台,我也不知道是哪座在哪里。我们是用来钳制王将的,而他们是用来钳制你们的。” “老爹准备了进化药剂,这是在日本混血种圈子里流通的一种禁药,能够提升混血种血统但极易导致理智崩溃,行为失控。你们没来之前,本家主要就是在追查生产禁药的源头。”源稚生深深吸气又吐出,“他用某种只有自己知道的方法提纯了药剂,现在对混血种而言这种药已经变成了服之必死的剧毒,但也许对神有吸引力。” “看!”耳机中再次传来了橘政宗急促的高呼。 这一次并非是为了提醒源稚生欣赏海洋馆中看不到的精彩绝景。 所有人视线都聚集在电脑上,斑驳的蓝点从深潜器底下升起汇集在一起,星点的微光最后变成水中的一片星河。 星河倒流如泄,包裹了来不及逃走的大王乌贼。 海水翻腾变得浑浊,是大王乌贼在试图甩开那些光点。 但没有用,几息功夫所有腕足就已经被啃食了一大半,用来进食的器官却被当作食物给吃了,真是讽刺又残酷。 等到舱体外的镜头拉近之后,众人终于可以看清楚了光点的真容。 那是一些细小的蝰鱼,个头在被神所催生出的生物中根本排不上号,但它们有着近乎疯狂的进食欲望和能够咬穿钢铁的牙齿。 “纯血龙族的刑具,鬼齿龙蝰。”刘扶南给对此并不了解的许朝歌解释,“繁殖极快、进攻性极强,数量极多,几乎没有天敌一切并且生物都是它们的食物。它们的牙齿可以咬碎龙鳞,如果有一对鬼齿龙蝰流入自然,没有及时阻止的话极有可能重创当地生态。” “是神复苏过程中分泌的信息素造成了这一切。”恺撒望着源稚生说,“看来你们真的找到了神啊。” “现在这里还不能释放进化药剂,我得在把深潜器开远一点。”橘政宗在耳机另一头说,他在苦笑,“看到这些家伙之后,老实说我已经对活着回去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愿在被鬼齿龙蝰咬住之前,我就已经痛快去死了。” “老爹你没有给我找个养母的打算吧?”源稚生忽然无厘头地问。 “没有……怎么了?” “口袋里有没有装什么小孩子的照片呢?” “钱包在之前就已经拿出来了。”橘政宗不明所以地回答。 “那就好。一般这种情况死的都是那些说‘打完这场仗我就回家结婚’,还有拿出照片给战友看的人。”源稚生说,“你会活着回来的。只要你释放进化药剂不论成功与否,须弥座上的绞盘会立刻拉动,钢缆会带着深潜器极速上浮,二十分钟之后你就可以站在面前和我说话了。也许会有点血管破裂导致鼻腔和眼睛出血,或许还有恶心干呕的情况。” “但你会活着回来的。”源稚生重复又了一遍。 “好吧好吧,借你吉言。”深潜器张开两侧稳定翼在海流中滑行,滑向海渊深处。 橘政宗的手指轻轻放在了红色的按钮上。 “他准备按动按钮了。” 办公室中响起女声的汇报。 “橘政宗已经驾驶着深海挑战者号接近了海底。”苏恩曦紧盯着电脑屏幕,随时出声实时播报下潜情况。 和利用了例行体检的时机给绘梨衣打掩护不同,在这种档口想黑进辉夜姬是非常困难的,也许需要一亿美刀打底再配合物理层面的手段。 哪怕砸了一亿美刀,蛇岐八家要是拉一条电话线,和橘政宗进行有线通讯的话苏恩曦就得麻瓜。 所以她干脆曲线救国,在蛇岐八家从大导演手中购买深海挑战者号之前,苏恩曦抢先一步在上面加装了点后门。 “顺不顺利?陨落的神国有没有敞开怀抱欢迎他?”背对着苏恩曦的人影随口发问。 虽然是问话,但他的语气很是漠然,他正在饶有兴致地俯瞰着脚下的新宿区。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暴雨,暴雨之前的低气压捋顺了狂乱的雨水,带来一晌平静。 在大雨即将到来的关头,所有行人正在抓紧一切时机享受着片刻的晴朗。 四月的东京终于展现出往日的风采,彩灯如虹游人如织。 明明草地上的雨水还未沥干,木屐大力踏上去水花飞溅。人们已经等不及要挑灯夜赏樱。那股迫不及待的感觉并非是因为花期将过,樱前线将要开往北方,而仿佛是人们再不看一眼樱花就要死了一样。 简直像是一场末日狂欢。 “还算风平浪静,不过比起欢迎倒不如说是橘政宗遭遇了下马威,鬼齿龙蝰把他吓了一跳。他现在正在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龙族亚种。”苏恩曦照实回答。 “喔,那得庆幸当时没有把我们的漂亮大姐姐塞进深海挑战者号的动力舱里。”他轻佻地笑了起来。 “如果是迪利雅斯特号,大概您真的就会让酒德麻衣钻进去对吧?” “那也不会。要钻也得等到我们的路明非上场之后再钻。橘政宗不配,他怎么可能让我舍得动用麻衣去保驾护航呢。”他转过身来问,“现在橘政宗绕过了那群龙族亚种吗?” 《仙木奇缘》 “深潜器正在进行海底滑行,快要绕过去了。龙族亚种它们还没进化出甄别温度的热视线,对冰冷的钢铁舱体没什么兴趣。不过有热视线也没用,现在海水温度高达两百度,这种温度下进化药剂可能会挥发殆尽,所以橘政宗必须深入。他又越过了一道海底山脊……哦,一座巨塔。那应该是一座巨塔的塔尖。文明!古城!我想橘政宗已经摸进了高天原的遗址。” 苏恩曦激动起来,即便以她的阅历,这种借着橘政宗的视角去欣赏一座完整的龙族遗迹的机会也弥足珍贵。 她不擅长作战也不是理论研究型的混血种,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上战场更不会从这些遗迹中钻研出什么来,但她的心神依旧为眼前所见而震颤。 舱体中的橘政宗却淡然得多。 他没有理会两旁景色,操控着深潜器继续固执向前,寻找一片归宿。 深潜器一路飘进了海底城市飘过了一座鸟居。前方只剩无数肺螺正在迅速繁殖,以数百倍甚至数千倍的速度交换基因,把小肺螺洒进海水中。 是时候了。 “喂喂,稚声你还在听吗?”橘政宗虚摁住按钮,另一只手轻轻敲了敲操作台。 “在的。是又有什么情况吗?”源稚生的声音在舱体中响起。 “没什么,目前为止一切正常,只是提醒你们一句我准备要摁下投放进化药剂的开关了。”橘政宗开着玩笑说,他伸手开启了安全阀门开始走投放进化药剂的校核流程,“稚生你不会故意把我撇在八千多米的海底吧?” “怎么可能。”源稚生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忽然叫住了橘政宗,“等一下,老爹等一下。” “怎么了?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吗?”橘政宗停下动作略有些疑惑。 “不是我有什么话想说。”源稚生似乎正在大口地呼吸,对讲装置中传来呼呼的风声,“是老爹你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搞什么嘛。”海底的橘政宗撇了撇嘴,“之前一直是你信誓旦旦地表示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一定会没事的。怎么现在又一幅让我赶紧交代遗言不然就没机会的样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源稚生这一次同样是被挤兑,没有针锋相对却露出了苦笑,“我只是有些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像我一样,做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去死而已。”橘政宗大手一挥,输入最后一道密码,“我可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能回来。”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就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话。”他用足了力气狠狠拍下血红的开关。 血水从深潜器两侧压水舱中喷涌而出,超过两百度的高温瞬间把进化药剂气化成连绵的血雾,海水流过盘踞在建筑上的肺螺,被滤成一道道细微的波纹。 微波在荡漾,把血雾扭曲成深浅不一的红块,仿佛有人捏着两角在海水中抖动着一匹红色的丝绸。 丝绸完全包裹了橘政宗四周,透过观察窗口看过去,深潜器周围凄迷得就像一个赤色梦境。 “真漂亮啊。”橘政宗凝视着血雾喃喃自语。 “真漂亮啊。”苏恩曦身后,有人看着电脑屏幕中上演的画面,正在大力地鼓掌。 “老板,你这是给橘政宗的进化药剂加了一点料?”苏恩曦似有所悟,转头望着对方。 “何止是加了一点料,这一次我简直是大出血。哪怕是针对许朝歌我也没有这样下血本过。如果这些东西是用在三度暴血的楚子航身上,他可以维持烛龙输出一整天甚至更久。真正焚山煮海把东京湾都烤干”他呵呵一笑,“祂得感谢我。” 第二百零八章 尸守 当进化药剂化作的血雾从舱室中倾泻而出的下一刻,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古城废墟中升起了一连串细密的气泡,但那些气泡全部都是红色的,之后从海床的缝隙中涌出了猩红的浓雾。 但那不是雾。 类似海底高压环境把被熔岩蒸发的海水重新变成液态,浓雾的原型也应当也是液态的。只是它的密度、粘稠度、临界压力等等理化性质迥异于海水,因此这片浓雾还能够在海渊中短时间存在。 和喷洒的进化药剂本质一样,这其实是深埋于高天原底下的龙血。 一只只手掌从地底探出,抓住了地面带动整个身躯向上攀爬。 手掌修长而狰狞,上面的鳞片映照着深潜器探照灯光,闪烁着金属光泽,比起活物所具备的肢体,更像是精钢锻造成的甲胄。 “快,转动绞盘拉起安全索!”源稚生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抓起别在口袋上的对讲机大喊。 须弥座穹顶上待命的工作人员迅速接通电源,电动转机带动庞大的绞盘把用来垂钓神明的钢铁钓线收回。 钢缆在头顶击打出轰鸣的声音,铁与铁之间爆发的滚滚雷声一度压过了暴雨。 纵然跨越八千多米厚度的海水,一路上安全绳没有任何突发状况,从启动绞盘到深潜器出水需要超过二十分钟。又因为安全绳有一段预留长度,深潜器动起来又要多久? 何况真的能一路波澜不惊吗?源稚生不由地焦躁起来。 电脑被随手抛给恺撒,源稚生下令之后带着樱和夜叉迅速离开了,一路用日语向对讲机里面命令不停。他甚至来不及多解释一句,不过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些东西的全貌。 它们统统都是蛇尾人身,身躯上还包括着木乃伊一样的胎衣。眼瞳和蛇形死侍一样也是赤金色的,但相比死侍对新鲜血肉的渴望不同,里面只有无尽的漠然与冷酷。 龙血滋养着它们的身躯,它们的血肉慢慢丰盈起来,万千年前的力量重新现世。 “蛇形死侍?”恺撒下意识喊出声。 “不。”刘扶南摇了摇头,“是尸守。龙族在炼金领域的杰作之一。” “它们看起来很相似。” “如果这是卡塞尔学院的一道简答题,那你回答尸守不具备生物特征就行。”刘扶南说,“死侍有灵魂,甚至能繁衍。尸守不能,它们体内之后炼金术所制造的活灵。纯血龙族喜欢用炼金技术把敌人或者混血种的身躯制成尸守,然后把当中的独立意识抹杀得到活灵。它们通常把尸守当作承重柱中的钢筋,把尸守打进建筑物的地基当中,象征着这些敌人、贱民永世被踩在脚底。越是宏伟的城市越是如此,如果能发掘出四大君王的王城,底下尸守应当会如潮如海。” “和之前的鬼齿龙蝰一样,尸守的出现也可以作为纯血龙族存在的依据之一。”刘扶南补充说。 “所以就是这座城市地底下为什么会埋着这么多的怪物。这里原来是一座龙族文明昌盛的城市,地基自然也由尸守铺就……还真是地道。”恺撒恍然大悟,“但它们正在盘桓?” “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没有纯血龙族的号令,死侍往往会屈从于本能,但尸守接受的是制作者的命令。所以尸守很多时候既是装饰也是武器,神如果让它们担任起保护孵化场的使命的话,它们就不会撂挑子自行离开海底。” “不,你仔细看看。它们如果要守护神明复苏不被打扰的话就应该杀死、至少驱逐闯入者。但现在没有,它们在血雾中……进化?” 刘扶南皱起眉头,经由屏幕看过去。 如恺撒所言,这些尸守复苏之后既没有立刻对着深潜器发起袭击,也没有离开这座封印着自己的城市。 最开始的时候海水的压力摁住了它们,尸守只能扫动着蛇尾在海床上匍匐游走。 但很快它们就适应了新环境,长尾击水搅动海流,如同安装着螺旋桨的快艇在海底游曳却并不离开。 龙血和进化药剂掺杂在一起,血雾从尸守的鳞片上迅速渗透下去,这些尸守上半身的脊背出隆起了巨大的鼓包,鳞片生长覆盖了整张狰狞的脸庞。就连修长的尾巴都被某种力量改写了,好像底下血肉被高温蒸发,蛇尾干瘪下去,但鳞片的光泽却越发明亮。 它们确实是在进化,由蛇形逐渐龙化。 “不可思议。”刘扶南大力地鼓掌赞美,发自内心地感叹,“这是何等的炼金术,被恒定的尸守居然还能再次进化?” “为什么不可能?”恺撒问,“混血种可以进化,死侍也可以进化。为什么尸守不可以?我亲眼看着它们的肌肉线条慢慢改变。” “我说过的,死侍是生物但尸守只是一件物品。浸润在龙血中就像干蘑菇浸在水里一样。它们可以丰润起来,但你绝对无法去奢望一朵风干脱水的干蘑菇插进泥巴之后还能重新生长。”刘扶南解释,“但现在看起来这些尸守绝对不是干蘑菇,它们变成了密封千年还能萌芽的种子!赋予死物以活力,拔擢低劣者以高贵。橘政宗到底在进化药剂里掺了什么东西?居然可以达到这种效果?有这种手段的话,为什么还苦心孤诣这么多年就为了谋划那块骨头?” 向来万事不萦于怀的刘扶南口中吐出连串的问题,作为炼金术的大家,在场没有人比他更懂此刻海底发生的一幕是多么的伟大,一旦曝光又会对混血种世界产生何等的冲击力。 “血。”这次轮到恺撒淡淡地给出答案了。 他偏头凝视着刘扶南震惊又狂喜的神情,微微挑眉反问:“难道你不知道你给我们的那管血有这种作用?” “血……什么?”刘扶南一怔。 “你连带罗盘一起交给我们的那管血。我和楚子航各自大概只饮用了四分之一甚至更少的血液,却得到了五分钟左右的完美进化。那种情况下我大概能把源稚生摁在地上摩擦。”恺撒说。 “用血改写炼金术……我懂了,尸守其实确实也承担着某项使命但这项使命在血液的作用下暂时被搁置了。”刘扶南的眼神越来越明亮,“所以当初我的困阵也是被这种血给改写了!贤者之石,这才是真正无所不能的贤者之石!果然我们什么都不懂,在浩如烟海的龙族文明面前我们混血种实在太愚蠢了,甚至远远不如推动了工业革命的人类。得到了龙族骸骨居然也只能用来制造破甲的武器!我们的炼金术原来一直是在箭簇上刻画集成电路再把滑箭簇射出去,以为这样就是加特林就是歼星炮了。” “我不知道你在嘟囔些什么。但看上去橘政宗要死了。”恺撒伸手向电脑屏幕指了指,视线聚焦在橘政宗那张苍白的脸上。 随着血雾的弥漫,整座城市废墟都震颤起来,流淌的熔岩河上巨浪翻卷。 数百吨的岩浆拍打在尸守的身躯上,但这些正在龙化的尸守破开岩浆继续追逐着血雾的源头。 足足数分钟之后安全绳索才终于绷直,想要把深潜器从海渊中拉起。 但这时候已经太迟了。 成百上千的尸守团团包裹了橘政宗所在的深潜器,安全绳冲撞着尸守,在鳞片上摩擦出连串火花。 片刻后终于出现了异常情况。 有一头尸守不小心撞进了安全绳中,它盲目地游动着带动绳索摆动纠缠,系成了无解的死结。 死结上捆缚着献给神明的祭品,橘政宗现在正被死神合拢在掌心中。 “绞盘停止工作了!”负责运行绞盘的人员高呼,“底下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安全绳索。”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和我保证过,以这座绞盘的扭力,足够把装进绳套里的抹香鲸都搅碎吗?”冲上须弥座的源稚生疾风骤雨般呵斥,“三分钟之内我要看到问题解决!” “我们已经断开主绳启用副绳了,但副绳起作用还需要一段时间。” “还有什么备用绳索一起用上!” “不行,一旦多股绳索从不同放向给深潜器施加力量,会把舱体整个撕碎。我们已经把绞盘的马力开到了最大,百米之内的深度已经部署了蛙人,至少能确保一小部分范围中,安全绳索是正常的。” “那就抓紧时间!”源稚生没有再啰嗦。 他一把抓住了樱手中的雨伞,登上了须弥座的最高处。 夜叉在底下释放信号,六座须弥座的所有灯光接到命令都聚焦于他,连同风雨中那些直升机与水警船一起,四面八方天上天下仿佛世间所有光源都拱卫着他。 源稚生站在暴雨之间,伞面成股落下的雨幕背后,黄金瞳中火光冲天。 “神马上就要醒了。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千年。”他提起高声说,“人们说用十年磨一剑可以磨砺出举世无双的名剑,我想问一问,那用一千年磨砺出的剑能不能斩下神的头颅?” “可以!”雨中聆听誓师词的人都高声应和。 必须可以,也必然可以。 这是蛇岐八家的宿命。 “今夜就拜托诸位了。”源稚生向四方依次鞠躬。 没有人能承受这种大礼,千百人同时深深向源稚生鞠躬还礼。 下一刻人人各就各位,从大口径机枪到速射炮再到鱼雷,原本遮掩的重武器也全部暴露在外。 “稚生你现在做得还真是不赖啊。”橘政宗苍老又慵懒的声音忽然在源稚生耳边响起,“比我当年可是强太多了。” “老爹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源稚生摁住对讲机大声问,“三分钟……不,两分钟。两分钟之后我们就可以接你回家!” “挺好的,只是它们有点好客,不过看起来还不算太饿,暂时没有开罐头的打算。”橘政宗默默躺在深潜器的舱体中回答,在他面前尸守环游而过。 他能够清楚地看到观察窗外那些熔融的黄金瞳。 “坚持住。”源稚生想要说些什么可以振奋人心的话,但事到如今脱口而出的言辞却如此苍白又空洞。 “会的会的,能活着谁愿意死呢?你小子还真是啰嗦呢。”橘政宗拇指摩挲着崛川国广的刀柄笑笑回答,“岸上天气怎么样?” 他忽然问了一个毫无营养也毫无价值的问题,好像平常的寒暄。 “挺好的。就是今天夜风有点大。”但这个问题却忽然让他平静了下来,源稚生握着对讲机站在暴雨中说,“马上夏天了。过段时间一起去吃鳗鱼饭吧。” “一起去静冈县?” “随你,我都可以。” “哈哈。”橘政宗大笑了起来,“我记得当时吃饭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回答的。又酷又怂的。” “哪时候?”源稚生倚靠在栏杆上问,“我们吃饭不是一直都有提前定制好的主厨菜单吗?我怎么不记得哪次我们一起吃饭还临时点单了。” “你从山里刚来东京的时候啊。”橘政宗说。 频道两边的人忽然都沉默了,源稚生听到的是风雨咆哮,对讲机中传来呼吸声。 “老爹你还记得啊。” “那天我们的前菜是卷心菜沙拉,然后是蘑菇浓汤,接着是金枪鱼大脂……其实也不是我有心或者脑袋多好使。”海底橘政宗抬头望着喇叭轻声说,“时间和记忆总是让人琢磨不同。追杀血统失控的恶鬼,和政治家谈笑风生,让十万个人发动一场战争……我和本家一起经历风风雨雨过了这么久,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事情结果都已经成了记不清的过眼云烟,倒是一些细枝末节却记了这么多年。” “以后还打算去法国沙滩卖防晒油吗?”橘政宗一边转身在舱体中摸索起来一边随口问。 他把密码输进系统,又伸手从动力舱中抽出了些东西。 高温扩散开来,他汗流浃背。 “看情况吧。我还等老爹你回来重新主持大局呢。” “看来你这匹汗血宝马还是志在四方啊,还得让我这个快进棺材的老头子受累。”橘政宗说,“那待会见。” 他拔出了腰间的肋差掂量了两下,同时掰下了最后的扳手。 “天底下还没有能埋葬你的棺材吧。”源稚生轻声回答,“待会见。” 第二百零九章 大幕渐起 “海底发生了低烈度地震。岩流研究所通知,我们的海底声呐在刚才勘探到了成群的阴影,那些尸守正在上浮。”矢吹樱站到了源稚生背后,“它们看上去重新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那么我们的深潜器呢……” 源稚生这句话没有说完,他蓦然一怔,没由来感到手腕一松。 通讯链接忽然中断了,手中的对讲机的声音不再响起,当中传来一片沙沙的白噪声。 他迅速反应过来,半分钟之前自己隐隐听到了一声闷响。 “喂,老爹。就算要待会见也不影响我继续和你说两句话吧。”源稚生紧紧握住平台边缘的栏杆,把对讲机凑近嘴边。 “喂?是信号出问题了吗?” “喂喂喂?” 他弯腰试图把肺部空气全部挤出来去唤醒对方,随着不断的询问,他的身体越来越佝偻,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促。 但自始至终对讲机的那边都只剩下一片静默,无人响应无人回答,他期待中的那个人已经永远埋葬在了八千多米的海底。 “我们失去了深潜器的踪迹。”樱凝视着失态的源稚生轻声说,“最后的监控画面显示,你们进行通话的时候,他正在着手拆卸气浮舱和球形舱的连接。” “再说一遍。” 源稚生直起腰抬头呆呆地看着她,黄金瞳中一片茫然。 于是樱再说了一遍。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消化完毕樱的告知,忽然明白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起身奔向一旁的绞盘,有人想要为他介绍工作的最新进展但被他随手推开了。源稚生整个人扑在巨大的绞盘上,抓起握把开始拼命地转动,看上去是想要凭借自己地一人之力把橘政宗从无底地狱中拽出来。 一道道狰狞的青筋在双臂上绽出,两弯蛇一般的鲜血从眼角滑下。 源稚生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巨力,他甚至感觉自己能够抬起一辆卡车扔飞出去。 终于连机械都屈从于这种力量了,连接绞盘的电机此刻还在轰鸣,却已经跟不上他歇斯底里的疯狂转速。 他随手拔出佩刀狠狠劈开了电机,古刀刀刃卡在电路当中爆出连串的闪电火花。 工作人员聚集在外围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刚才他们已经得知副绳已经松了,显然是下面挂着的深潜器破碎了,没有了舱体的庇护八千米深度的海水压力会把人体碾碎成渣。 现在对绞盘输出一百万匹马力甚至都无法打捞上来橘政宗的一片骨头。 他们不知道现在是否应该拉开暴怒中的源稚生。 “快一点……快一点!”源稚生和受伤的凶兽一般低低嘶吼。 和橘政宗对往事的如数家珍不同,他都已经快记不清自己和对方到底是怎么相遇的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源稚生还和弟弟生活在山里,寄宿家庭对他们不算好,但也没有坏到称得上是虐待的地步,大多数时候能吃饱饭,不过几乎没有零用钱买零食和其他小玩意了。 也许是龙血的隐形体现,源稚生喜欢打篮球也打得很好。打完篮球其他人都喜欢和从山外面进货来的冰可乐,并把能喝上冰可乐当作一种值得向旁人炫耀的资本,源稚生没钱买可乐所以往往是第一个冲到水龙头下喝水,其他人看到他很男人的表现因此也不敢向他炫耀手中的冰可乐。 但其实源稚生也喜欢喝冰可乐。 率先注意到这一点的是一位从山外来的中年男人,他经常趁着周末节假日来这里爬山看日出,爬山的话就会雇佣源稚生做向导。 等到他们到了山顶太阳也即将喷薄而出。 源稚生这时候可以很难得地大口畅饮男人带给他的冰可乐,而男人只喝山泉水。 中年男人叫做橘政宗。 那是他们两人的相遇之初,后来源稚生才渐渐成为了族人眼中这样的天照命。 橘政宗会给他请最好的剑道老师,教会他社交礼仪,把本家中的各位家主和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引荐给他,希望能为他打下日后登基的班底…… 他曾经把源稚生从山里带到了东京,但今天他把源稚生独自留在了东京。 如果说这段时间以来,源稚生怀疑过橘政宗十次的话。 那么在曾经的岁月里,他无条件信任过橘政宗一千次。 现在这些怀疑和信任都随着橘政宗而一同葬身海底了,源稚生甚至无法把这些东西再分享给第二个人,他的人生从此永远缺失了一块。 无防盗 他踏上须弥座的时候其实就设想过会失去很多东西,他以为自己做好准备自己坚不可摧,但现在他发现原来自己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代价。 而橘政宗呢? 他在源稚生身上又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多少的时光,如果这只是一场针对白王的戏份,又是多么优秀的演员才能在这场大戏中演绎得妙到毫颠? 往事凛然如刀斩断了源稚生的理智,不予任何人温柔分毫,也决不入鞘。 樱静静看着仍在徒劳挣扎的源稚生,没有阻止也没有试图让对方冷静下来。 她走上前同样握住了绞盘的一根握把,亮起黄金瞳和源稚生向同一个方向用力。 滂沱的雨水砸在金属绞盘上反弹到脸颊,触感微寒。 夜空之中有枝状闪电划过,电光映照着两人的脸庞,两人都没有说话,雨一直在下。 “八嘎八嘎八嘎!”夜叉跟在源稚生背后大声怒骂着,冲上了须弥座穹顶,踹开了一位想要阻拦自己的工作人员,他握着另一只对讲机向源稚生大喊,“尸守群正在上浮,须弥座船坞底部出现大量死侍踪迹,它们正在攻击我们!” 源稚生对夜叉的呼号充耳不闻,依旧死死抓住绞盘拼命转动。 “大家主,尸守正在上浮!须弥座出现死侍!”夜叉摁住了源稚生的手腕,但被对方一个抖动就撞得飞退出去。 他爬起来用手背狠狠擦去了血迹,黄金瞳中闪烁着暴虐和凶狠的光芒。 “源稚生,你浪费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有人被杀死,你要为死人陪葬更多的人吗?”夜叉揪住了源稚生的衣领,“你是蛇岐八家第七十四代大家主,你是要斩断蛇岐八家宿命的天照命!” 源稚生握住绞盘的手掌终于顿住了,他低头随手拨开了夜叉的手掌,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了一管针剂饮下。 进化药剂在血管中消融不见,心脏将沸腾的龙血输送向四肢百骸。 他向夜叉的方向转过头来,过程极其缓慢,仿佛连骨头都被过往的记忆锈蚀了。 夜叉从未见过如此璀璨的黄金瞳,一如大日般夺目。 “哪一座?”源稚生轻声问。 夜叉踉跄后退,跪倒在地上为刚才情急之下的僭越叩首请罪。 “每一座。” 第二百一十章 出手(一) 整座须弥座的灯光忽然熄灭,上下机械运转的轰鸣声消散,船坞四面八方的各扇闸门轰然洞开,狂风暴雨呼啸着灌满了全部空间。 漆黑的船坞中忽然变成了杀意森然的战场,却不知敌人将从何处来。 紧急关头蛇岐八家的人员表现出了一流的素质,所有人第一时间蹲身寻找掩蔽,以躲过可能到来的第一波热武器袭击。 当环境暂时安全后他们开始确认彼此的身份,有人组织携带武器的人员担负起安保职责,有人通过通讯工具发送联络码试图和控制室取得联系。 不暴露灯光、不暴露声音、不暴露方位。 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场乡下时常发生的电路事故,但同样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场事故会如此恐怖。 “虽然挺不爽那家伙的,但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恺撒合上了微光莹莹的电脑,双手十指相扣拧转手腕,指关节之间发出连串爆竹点燃般的脆响,“我们有活干了。” 他在风中听到了某种既熟悉又厌恶的声音。 下一刻,船坞四面八方的阴影中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金黄灯盏,长尾扫过地面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 底下数以百计的蛇形死侍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整座须弥座的船坞。 这是……蛇形死侍? 不少混血种研究员立刻认出了包围自己的生物。 这些玩意用手枪能打死? 零星几把手枪仓皇地指向缓缓蛇行的死侍,但握枪的手腕却止不住地颤抖。 其他手无寸铁的研究员彼此背靠背瑟缩在一起,尽可能向当中停泊的船上转移。 蛇岐八家把重火力和大部分的战斗人员都布置在了须弥座外围充当安保,但忽略了堡垒被从内部攻破的可能性。 不知通过何种手段,这些死侍居然被人为转移进入了须弥座。 当死侍的进攻欲望达到顶点时,有人站在船坞最上层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把所有死侍的目光都引向了自己。 一根红线落在了死侍面前,接近红线的死侍迅速后退,注视着红线的黄金瞳中浮现出类人的恐惧与困惑。 “总不可能看着死侍杀人吧?”恺撒笑笑。 “不让龙族的存在暴露在普通人面前是秘党和门阀的义务。”陈陌陌攥拳说。 “这一座平台可以交给我。”刘扶南举起了手掌,掌心中无数红线交织,“时间紧,任务重。我不觉得单靠蛇岐八家的喽啰就可以镇守住即将上浮的尸守,谁去?” 黑暗中许朝歌摸出了那根塑料手环拷在自己和绘梨衣手腕上,转身拍了一下刘扶南的手掌,带着绘梨衣直面蛇形死侍,向船坞外走去。 “我去其他海上平台尝试和楚子航他们联系。”恺撒点头,撑着栏杆直接翻身跳下了楼梯,紧跟在许朝歌后面。 “那我呢?”陈陌陌举手问。 “别死就行。”刘扶南回答。 他把目光投向了通向穹顶的楼梯,楼梯上奔雷般的脚步由远及近。 “当时还不让我们上来。要不是我们在,你这次可就玩大发了。”刘扶南向着赶来的源稚生打招呼,“这些死侍交给我。这是你家你更熟悉,控制室应该出问题了你自己去解决吧。” 源稚生面无表情地点头,离开之前将手中的菊一文字则宗扔给了刘扶南:“保护好他们。” “我又用不惯日本刀。”刘扶南叹息,不过还是伸手稳稳接住了刀柄。 他撩起长长的衣摆踩着栏杆跳出去,底下死侍抬起头注视着新鲜血肉从天而将,纷纷张开了血盆大口。 更为迫不急待的死侍朝着刘扶南高高跃起,双臂最大限度打开,想要把对方扼死在怀中独享美食。 但被地心引力拖着下坠的刘扶南却生生停住了,跃起的死侍一头接一头再度栽倒,砸落在死侍堆中被同伴的尖牙利爪撕个粉碎。 而他自己则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悬在半空中,在他脚下正踩着一根由栏杆连接穹顶的红线。 “炼金术的凝虚化实、无中生有?”陈陌陌小声惊呼。 “我离这种境界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这些红线本来就是有实体的炼金产品,只是之前被我藏在了自己的血管里。”刘扶南摆了摆手,他手握菊一文字踩着红线在空中飞奔起来,跑过的所有区域都仿佛是从虚空中生长出了无数红线。 红线繁复,交织出精致的图案,从上往下看起来和蛛网无异,一座炼金领域迅速铺展开来。 下一刻事实佐证了刘扶南的说法,红线真的有实体,还会被重力牵引下沉,最终将整座船坞全部笼罩起来。 红线本就由血染就,上面还有来自刘扶南的鲜血滴落,瞬息之间这里就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方血腥蛛巢。 西红柿 “好了,越界者死。”刘扶南拍了拍手掌,用指甲划断了自己血管中的线头,满意地环顾四周。 被笼罩在红线当中的死侍不安分地扭动身躯却真的不敢越界,红线上的龙血极大程度上激发了他们的凶性与贪婪,但对红线本能上的恐惧暂时压倒了嗜血的欲望。 但随着一阵狂风吹入,吹落了红线上的一片鲜血。 天性最终反压住了恐惧,暴躁的死侍一口咬向了红线试图把这些线条扯碎。 但死侍身躯刚刚被红线擦过的刹那,块块血肉瞬间被红线切碎,空中下起了一阵纷扬的血雨。 敢于越线者真的就如同刘扶南所言,以一种极为残忍的方式当即暴毙,能够硬抗大口径手枪的鳞片在红线面前薄脆如纸。 “我说的话怎么就不停呢?”刘扶南勾了勾手,笼罩住蛇形死侍的红线开始缓缓收拢。 被困住的死侍疯狂逃窜试图躲避,但红线彼此勾连扫过,留给死侍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少,侥幸只有尾巴被扫过的幸运儿还能扑腾着大半截身体,在地面上匍匐着苟延残喘。 “唔,终于安全了。”船坞中蛇岐八家的族人见此情景,也纷纷放松下来。 有几位刚才被夹在中间的研究员推开了同伴,想要拨开红线率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他的手臂同样被红线整个切断。 血花四溅,黑暗中响起凄厉的哀嚎,所有人抬头对着半空中的刘扶南怒目而视,从日语到英语再到中文,各类语言总结起来的意思是向刘扶南要个说法。 刘扶南垂首随意扫视了底下一眼,呵呵出声:“说了越界者死。没说你们能例外啊,老实呆着吧。”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出手(二) 须弥座的中控室并不设置在某个能够俯瞰全局的制高点,而存在于平台沉入海水的下半部分中,所以想要抵达中控室的话,源稚生就必须逆着死侍群一路杀下去。 须弥座可以在海上进行短距离迁徙,本身是一座浮式海上平台,下层浮体结构中能够注入海水的浮筒和立柱则是平台的心脏。 而中控室就贴近在这颗心脏附近。 四道纵横交错的钢铁高架通道联通了所有灌水的立柱,通道的中心交点就是中控室。 瞳燃赤火的源稚生双手提刀匆匆赶到,随手挥动刀刃把拦在路上零星的死侍斩成两截。 没有任何犹豫,他抓住栏杆翻身跃出,口中吟诵完毕古奥的龙文,言灵·王权随之释放,狂暴的重压从天而降。 死侍的骨骼在被领域笼罩的瞬间就变形然后破碎,聚集在钢铁通道上的死侍全部被狠狠摁倒揉碎。血肉被铁网上细密的网格割裂开,随着源稚生不容阻挡地推进,这条通道上也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血雨。 进化药剂是橘政宗亲自送到他房间门口的,其中被精心封装在一个木盒中,底下垫着白帛,白帛上是这根针剂。而另一个木盒里面同样放着一方白帛,但上面却放着源稚生的护照。 橘政宗当时远远跪坐在走廊尽头,当源稚生打开两个木盒皱眉思忖时,橘政宗笑着向这边轻轻颔首,在行过面见大家主的礼节之后他就退下了,没有去看源稚生他选择了哪个盒子,是否收下这份特殊的礼物。 源稚生不明白空盒的意思,也不知道橘政宗为什么要把这样一支进化药剂交给自己。 他看到那方白帛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肋差也好怀剑也好甚至是太刀小太刀,这上面原本应该垫着一柄古刀。 战国时期大名面对一场生死未知的战争,出征前会把自己的佩刀交给儿子,意思是如果自己回不来了那么刀和国家都是你的了,如果有乱臣贼子的话你就用这把刀砍下他们的脑袋。在这方寸天地中从此你就是主宰者,握着刀柄就是握起宰执的力量。 橘政宗和那些大名一样,爱子则计之深远。而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最后还给了源稚生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实在抗拒独自坐上天守阁,还可以拿起另一个木盒里的护照去他梦想中的法国海滩,从此成为蛇岐八家宿命之外的人。 在橘政宗的心愿里,他到底是希望源稚生拿起哪个盒子谁也不知道,这个谜底已经随着深潜器一起埋葬在了海渊当中。 源稚生只希望自己做出的选择能够让他感到欣慰。 如今在注入了那根进化药剂之后,源稚生血统拔升向一个高点。领域囊括下来,以源稚生为圆心,四周仿佛有数百台液压机正在时刻起落,任何遇王敢于不拜的逆臣身负白十倍的重压尽数倒毙。 夜叉紧跟在源稚生身后,抓住栏杆想要学着对方同样跃下时,但当他上半身刚刚探出栏杆,眼瞳就被底下地狱般的画卷震慑陡然收缩。 四条钢铁通道底下,注入须弥座的海水汹涌如沸,无数蛇形死侍正在海水中翻卷着长尾,浪潮中有灿金色的黄金瞳明灭闪烁,恍若星火浮沉。 如果是以前夜叉还有心情调侃一句“看,这下面简直在煮着一锅泥鳅汤”,也许乌鸦会跟着应和一句“也不知道这锅泥鳅汤的滋味怎么样”。 就像他曾经把炸弹绑满一背心然后大马金刀地去赴一场死敌设下的鸿门宴,敌人摔杯为号刀斧手跃出,他就拉开拉链哈哈大笑。 但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心境,而身旁同样也没有了能够和他一唱一和的那个人。 对王权的领域夜叉只知道一点点,源稚生嘱咐过他们别靠近这种状态下的自己。 冷汗顺着额头滴落下来,夜叉攥紧栏杆还在踌躇,他左右顾盼试图找到一条能够绕过死侍和王权,跟上源稚生的道路。 但有人比他的行动更快。 一道人影踩着栏杆从他身边矫健跃出,黑色紧身衣塑形下樱的身影模糊成流光。 面对着天河倒悬星辰倾落之景,她张开双臂,指间和口中都咬着刀片,看上去像是黑色的大鸟从空中向蛇群发起俯冲。 刀片在半秒钟之间全部掷出,蛇群直起身向大鸟发动突袭,羽翼失去动力的大鸟眼看就要丧命于蛇腹。 樱在即将落入死侍爪牙下的千钧一发之际,她从后腰拔出了钉枪,枪头射入远处墙面钉死,牵引绳瞬间绷直,樱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又致命的回环圆弧,绕开了王权的领域从死侍头顶掠过。 樱完全是在刀剑上起舞,有死侍的尾巴甚至已经擦过她的脚底。 开枪时机、牵引绳长度还有跃下时的力量……种种因素只有有一条稍有偏差就能让死侍把樱撕成碎片。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去做了,家臣性命的意义在于能够贡献给主公,说是这样说但真的怀抱着期待和美好祝愿赴死的又有几个? 站在肆意横流的污血中,源稚生回望,望着樱花从自己头顶飘过,冰封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你给我吃的,我帮你做事。”他忽然想到了这一句话,或者说是承诺。 “老子真蠢。”夜叉朝着吐出一口血沫,伸手从地上抓起了一捆安全绳,将绳索敏捷地系成一个绳扣后大力扔出,他不再犹豫翻身攀上绳索向中控室索降而去,在空中冲着或是攀爬或是盘踞的死侍接连开枪,朵朵水银之花在鳞片上绽放。 底下的死侍群和水桶中的螃蟹一般,上面的踩着同伴的头颅,底下的则咬住对方的长尾,彼此厮杀就为了争抢一个能够进食的机会。 而从争抢中脱颖而出的胜利者伤痕累累也更加凶暴,它们的利爪嵌入浮筒中,长尾则卷住柱面,正在顺着支撑平台的立柱向上疯狂攀爬,场面一如群蚁噬象。 而它们眼中可口的肉则是通道最中央的中控室。 但这块肉被包裹在了一层厚厚的壳中,壳上尖刺密布。 蛇歧八家可能会疏漏任何地方的安保措施,但绝对不包括他们的中控室。 在发现死侍入侵的第一时间,里面的研究员立刻关闭金属大门,拉下钢化玻璃。 接着从瞭望口中探出了数十根枪管,火舌喷吐弹幕倾泻而出,金属风暴组成了拱卫中控室的护城河。 最接近中控室的死侍被大口径机枪打成了破麻袋,乌黑的血液飞溅落在其他死侍的脸颊与额头,它们长舌伸卷舔舐干净了同伴的血液,却激发出龙血中更进一步的暴虐。 现在中控室已经变成了一座全副武装的堡垒,但在死侍浪潮般的冲击之下谁都不能保证这座堡垒还能坚持多久。有侥幸从弹幕中漏出的死侍接近了墙壁,混凝土被爪子扣下来露出底下寒光熠熠的合金隔断墙。 一位研究员忽然拉开小口抛出了一颗高爆手雷,爆炸轰响在死侍群中炸开一个缺口,污血抛洒到四处墙壁上,画出斑斓的图案。 另一边射击口塌陷下去,火焰喷射器怼进死侍堆里肆意开火,火焰中死侍翻滚扑腾血肉烧融,底下骨头被烧成黄铜般的颜色。 如果它们还有灵智的话,大概还会忍不住要骂一句这种地方蛇歧八家居然还会准备这种超规格武器,简直不讲武德。 但动用这种东西也代表中控室内的火力储备确实不多了。不远处源稚生抬头冷漠地看了自己身前的死侍一眼,体内龙血在药剂的推动下喧嚣躁动,王权史无前例地二次爆发。 原本刚刚艰难适应重压的死侍重新被压垮,稍微孱弱者的头颅甚至和砸落在地上的西瓜一样整个爆开。 他伏低身体,大力踩着匍匐的死侍发起冲锋,熔融的黄金瞳中透着斩断一切的暴戾。 于是这一路上的死侍也真的被斩断,互作至少两截从通道上抛飞出去,砸落在海水中溅起一人高的水花。而四周没有攀上立柱的死侍疯狂地抢夺着天赐的食物,在抢夺过程中更多的死侍受伤甚至被杀死。 风中传来嘶吼和低泣。 观察到援军终于抵达,咆哮的弹幕一顿,金属门拉开一个角度,几人迅速闪入中控室内,机枪重新轰鸣,背后门上传来凄厉刺耳的抓挠声。 “情况很糟糕。有人在这片区域使用了emp电磁脉冲装置。我们、辉夜姬、还有外围安保组之间的联络全部中断了,现在整个蛇歧八家各个部分都成为了各自奋战的孤岛。”来不及行礼问候,坐镇中控室的宫本志雄给源稚生送上了最新报告。 “你们还能用什么电子设备?” “几乎只剩海底声呐躲过一劫。连控制闸门的电路都被干扰了,想要抢修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关于敌人在须弥座安置emp电磁脉冲,外围的安保组难道没有提前发现吗?”浑身污血淋漓的源稚生甩开风衣接过了报告问。 “很难反制。emp电磁脉冲最长都只需要一秒钟就可以破坏作用区域内的电子设备,敌人甚至可以进行空爆,和太阳黑子爆发一样使我们的设备瘫痪。暴露在外的电线电台实在太脆弱了。”宫本志雄回答,“海底声呐监测到有大群阴影正在迅速上浮,按时间来计算大概二十分钟之后第一波尸守就会抵达须弥座。” “龙马家主原定的演习时间是什么时候?”源稚生转头向樱询问。 “如果我们下令,他会立刻开始演习,发射岸舰导弹对这片区域进行饱和式火力打击。如果没有得到开火或者终止行动的命令的话,五十七分钟之后他会默认为这片海域已经被神所占领,六座须弥座与本家的抵抗力量完全被摧毁,他会下令自行开火杀死神。”樱看着自己的机械腕表回答,“我们必须在五十七分钟之内修好通讯设备和龙马家主取得联系。或者现在就可以着手处理人员转移的工作了……还有五十六分钟。” “不行。本家的力量一旦离开,难道我们要让秘党那群家伙来阻击上浮的尸守群,还是依赖后面跟着的王将吗?”源稚生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樱的提议,“人员全部转移需要多久?” “我们可以边进行作战边转移,只要保证运载工具数量,五十六分钟足够了。”樱回答。 “好。二十分钟之内肃清所有平台内部的死侍。然后安排战斗人员分梯度和尸守作战,不求歼灭一定要纠缠住它们,务必不能放过任何一头尸守进入东京。在这期间安排转移人员。最后我们需要一支敢死队,牺牲自己把尸守锁死在这片区域直到导弹来临的最后一刻。”源稚生一条条下令,“其他海上平台的情况怎么样?” “通讯已经断了,关于其他海上平台我们只从信号弹得知之前他们同样遇袭,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失守。并且本家的主要作战人员都安排在了武装直升飞机和水警船上,遭遇emp电磁脉冲后飞机会发生短暂的紊乱,他们能够意识到敌袭但不一定会往死侍方向想。事急从权,我们发射最高危险等级的信号弹,让他们按照预案中以应对最高烈度的战争姿态入场。” “你们做的很好。”源稚生说,“战斗人员不能妄动,至少要遗留下和尸守战斗的底线。你们技术人员开始抢修通讯,但人手稀缺我无法安排人保护你们。所以需要你们在火力掩护下先离开这里,之后面对可能漏网的死侍需要你们自己解决了。实在抱歉。” “一切为了本家。”宫本志雄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他环顾四周把双手举过头顶:“为了蛇岐八家,打退死侍和尸守。” 他率先披起外套向门口走去。 “为了蛇岐八家。”身后一众技术人员自愿跟在他的身后。 源稚生向着他们的背影深深鞠躬,之后提到亲自走到了金属大门边,为他们拉开了大门。 此时此刻数百公里之外的山中,数辆三菱重工的卡车已经到达指定地点,海自的88式岸舰导弹已经瞄准了须弥座所处的海域。 龙马弦一郎动用自己的关系,以去火力库存为理由安排了这场绝密演习。 88式岸舰导弹是一款车载导弹,发射不需要导弹井,所以更为隐蔽。同时它作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产物,一方面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另一方面150公里左右的射程又能够完美覆盖神可能出现的区域。 他很满意自己挑选的武器。 一切准备就绪,龙马弦一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怀表。 还有五十六分钟。 第二百一十二章 出手(三) “我去找楚子航他们,不需要帮忙。你们去阻击上浮的尸守群,绝对不能让这些东西接近海岸线。” 恺撒帮许朝歌把快艇推入海水中并发动,自己同样解开水手结把快艇推离船坞,快跑两步一个冲刺翻进了船中。 两艘快艇从须弥座上滑出,分向两头。 恺撒深深呼了一口气,目送着另一条小船载着少年少女漂向漆黑的海面。 他低头注视着卫星定位器的屏幕,用手轻轻敲了敲外壳。 和王将接头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大咧咧地过去,两边所有人身上都携带着定位器,为了避免信号被辉夜姬截获使用的是极低频的电磁信号,但这种频率固然隐蔽却很容易被干扰,在刚才爆发的emp电磁脉冲作用下,代表楚子航一组人的红点已经彻底抹去了。 他们最后出现的地点应该是在东北方向的那一座海上平台,恺撒准备去那里碰碰运气。 言灵释放,恺撒轻轻闭上了双眼,镰鼬倾巢而出,四面八方极细微的声音都被风妖们衔回。海水是比空气更好的音波传递介质,风雨中各种声音分层清晰,镰鼬的领域囊括了从未达到过的地方。 最先也是最响亮的是波涛和潜流的声音,再是风雨吹落在各处发出的嘈杂,后来是各类机械运转的轰鸣,还有频率不一的心跳,风中传来了低泣和嘶叫。 一切都组成了属于须弥座的音乐。 恺撒一直都认为世界各地的每一座城市每一座山川河流都有各种不同的音乐,那也是它们的音纹特征,比如阿尔卑斯山的草木在风中共吟着神圣的唱诗班歌谣。 而此处呢? 恺撒抬头望向风雨中飘摇的那些直升飞机与远处嘶鸣的水警船,各式重火力枪械上膛的声音清脆。 现在的须弥座正在吟唱着低沉而庄严的佛号,佛号中满是冰冷的杀意,想要克制却必然克制不住,简直如同明王怒目。 他点亮了绿色的尾灯,这意味突发情况下进入战场的友军。 于是从空中看上去有一道绿光穿行在须弥座之间的海面,把白色的水花甩在船尾一路斩波破浪。 两只爪子忽然刺穿海水扳住了船尾,在陡然施加的大力作用下快艇一度向上翘起了弧角,引擎发出不甘的咆哮。 爪子是青黑色的,上面密布的鳞片在探照灯映照下闪烁着金属的冷光。 已经有蛇形死侍从须弥座中潜进了海水中。 恺撒跨步沉腰,硬生生把翘起的快艇重新踩回水中,拔出狄克推多狠狠洞穿了爪子。 潜伏在水中的死侍发出凄厉的哀嚎,但狰狞的头颅却顶着刀锋想要挣脱出海水。恺撒抬腿死死踩在死侍脑袋上,刀尖戳刺进一只黄金瞳中从后面透出。 他手腕翻转狠狠搅动刀柄,大脑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之后连死侍这种生物都无法再生存。死侍的哀嚎戛然而止,恺撒一脚把死侍踹进漆黑的海水中,静静看着它的长尾无意识地抽动着卷住自己身躯,像是一朵隐约的墨梅向无尽的海底缓缓沉落。 他凝视着前方动荡的海面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镰鼬带回的信息显示海水中并不安全,底下潜伏着许许多多的心跳,听上去就和当时在源氏重工底下被群敌环伺一样。 不是每一座海上平台上都十分幸运的有超级混血种坐镇,风中传来海水的苦咸和浓郁的血腥味。 进食完毕后永不厌足的死侍转而投入了海水中,想要游向其他食物,中途有不少死侍落了队,在海水中盘踞游曳。 而直升机和水警船上已经有一部分作战人员重新登陆须弥座,着手肃清当中死侍。 机枪弹链滑入枪膛,蜂巢火箭筒开始旋转,水雷发射把命中的死侍撕得粉碎。 人类将炮火倾泻到死侍的头上,而死侍则回以尖牙利爪,鲜血与污血横飞,这场龙与人的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激烈也是最残酷的巷战。 “王将整了个大场面啊。”海面上恺撒咬住沙鹰开始换弹,把给橘政宗和源稚生准备的弗里嘉子弹换成对死侍特攻的水银和破甲弹。 “你这次总归要相信王将和橘政宗就是同一人了吧,不然谁还能够有这种手段瞒天过海?” 恺撒嘲讽地笑笑,暴血无声地开启,黄金瞳中金光大放,他把快艇的引擎功率调整至最大,一路上向所有掠过的死侍疯狂开火。 在卓绝听力的辅助下,他甚至可以用机枪完成狙击枪的精准点射,两把扩容的沙鹰当然不在话下。 每一次扳机扣动都能在刚刚露出水面的死侍头上开出一朵水银之花,稀薄的水银雾气逐渐氤氲开来,仿佛忽然已经到了天光破晓的时候,海面上升起大雾,恺撒踩着船只穿行在雾中不由地想起了传说的海妖塞壬。 塞壬在飞翔在大海上,拥有天籁般的歌喉,常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触礁沉没,船员则成为塞壬的腹中餐。 忽然恺撒真的捕捉到了歌声,在此时此刻应当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歌声。 那不是任何一名人类歌者能够唱出的歌声,因为生理结构决定了人类的声腔根本无法发出20赫兹以下的声音,那是悠扬的鲸歌。 这是常规情况下人耳捕捉不到的长波波段声音,如果没有镰鼬的辅助恺撒也会把这种声音忽略掉。 空灵轻盈的歌声如潮如海,在潜流波涛之间穿梭、在海面上回荡。 连死侍的尖锐低泣都在歌声中舒缓下来,恺撒沉浸在古老的歌声中忽然失了神,他抬头仿佛看见了巨大的蓝鲸从头顶灰黑色的云层中跃出又落下,风止雨收,云层后有薄纱般的月光。 电光火石,如梦如露,明明那么美却又那么悲伤。 一声枪响把恺撒从幻境中拖拽出来。 一脸湿漉漉的楚子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上了恺撒的快艇,刚才他一枪轰开了死侍的半个脑袋,现在正在给双管猎枪中塞填子弹。 “怎么回事?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呢?”恺撒反应过来,挥刀逼退了环绕着快艇的死侍。 “他们往声源方向去了,我听不到所以我不去。你能听到歌声对吧。”楚子航笃定地说,“许白帝说她听到了鲸歌,她说这歌声很诡异,会把人带入浅层的幻境,你的言灵是镰鼬,既然她能听到那你应该也可以听到。” “声源呢?”恺撒问。 “不知道,只能推测是某种鲸鱼被龙血感染后异变,日本海实际上是一片公海,近代因为这个名称韩日两方争议不断。我们国家古代则把这片海称为鲸海,可想而知当中有多少鲸鱼存在。”楚子航一边回答一边把猎枪塞进死侍的口中开枪,“鲸鱼是哺乳动物,如果被龙血催生进化的话甚至可以登上陆地。许白帝他们去解决这些东西了。” 恺撒顿时想到了当时通过橘政宗视角所看到的那些庞然巨物,龙血确实能够衍生出许多人类学术界根本不知道的生物亚种。 “原来龙族亚种也能使用言灵吗?这么看我们混血种也太逊了,人家不仅比我们气势更足还能用我们的力量。所以我要不要戳破自己的耳膜?”恺撒说,“你有没有感觉到这群死侍的质量远远比不上我们当时在地下室砍的那一批?” “不用。许白帝说这种歌声还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言灵,只是能够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让人短暂失神。”楚子航回答,“当然比不上那一批。那是王将精挑细选出来守卫他秘密研究所的,而现在这些死侍的目标只是那些文职人员和技术人员。况且经历极乐馆和地下室之后,王将这么多年的研究成果应该也所剩不多了吧。这种大规模的死侍入侵想必是短时间催生出来的。” 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如既往地跳脱,但两人的合作却比他们的对话默契得多。 楚子航用枪托大力把一头死侍的头颅砸扁,恺撒同时挥刀瞄准他的脖子,在间不容发的最后一刻果然有另一头死侍把爪子送到了狄克推多刀刃下。 这一击原本是瞄准着楚子航去的,但恺撒通过风声种的异响预判到了。 “你们和王将接头的情况怎么样?”恺撒顶着风雨大声问,“场面是不是像蛇头偷渡?你们被塞进货船船舱里送到须弥座中?” “我们到达指定地点后全部穿起了白色的防化服,被伪装成了技术人员。有的人甚至分到了橘政宗的船上,我和许白帝他们想先到其他海上平台看看所以没凑进去。”楚子航说,“王将就是橘政宗,不然哪里来的这种手段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这也是我们不想往他身边靠的另外一个原因。” “确实,现在我们都知道这一点。有人同样知道,但看起来他不想相信。”恺撒嗤笑起来,把自己所了解的情报通报给楚子航,“海底有一座龙族文明的远古城市。城市底下埋着许多尸守,深潜器喷出的红色进化药剂造成了尸守复苏暴动,橘政宗和意料之中一样在海底牺牲了,现在被唤醒的尸守群正在上浮。” “进化药剂?”楚子航皱眉,“我们在其他平台发现那些穿白衣服的人都在倾倒红色的溶剂!” “王将想干嘛?难道底下真的有神的存在,他是想催熟神的胚胎?如果进化药剂对神真的有作用,王将他有这个把握能够杀死神?”恺撒一怔,“算了先不考虑这些。许朝歌和上杉家主已经去阻击上浮的尸守群,刘扶南他们正在击退死侍。既然联系不上外面的风间琉璃和上杉越,那么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王将。” “帮我顶住一下,我们先离开这里。”恺撒把沙鹰扔给楚子航,转身大步走到了操作台。 快艇在海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水花沿着倾侧的船舷飞溅四散,恺撒调转船头向来时的那一座平台狂飙,脱离了死侍潜伏的海域把它们全部甩在身后。 “尸守群的上浮速度很快,马上这片海域就会变成蛇岐八家的倾泻火力的靶场。不想被打成筛子的话我们必须要赶在尸守上浮之前离开。”恺撒咬牙说道。 尸守们没有心跳,但在海上放大后的言灵领域依旧捕捉到了它们正在上浮的声响。 连风雨波涛声都遮盖不住,耳畔的划水声越来越清晰。 一朵耀眼的烟花忽然在水底绽放,半秒之后冲击波就冲到了海面,水花四溅,掀起的乱流扰动了恺撒的船身,快艇如一叶浮萍般开始来回震颤不停。 “蛇岐八家在海底布置了一层深水炸弹屏障!”恺撒大声提醒。 在他船身下一百米的区域蛇岐八家布置了一层深水炸弹网,用来拦截可能上浮的神明。最先上潜的尸守群已经接触到了这层屏障。 楚子航措不及防之间被波浪掀得翻倒在地,他抓住船舷向水底张望,下面无数颗深水炸弹被尸守撞入后直接连锁引爆,在海水的收束下,一个个圆形火圈接连绽放。 想突破火圈的话,裹挟着巨大动能的破片和钢珠会把闯入者全部撕碎。 但蛇岐八家依然低估了远古文明炼金杰作的水平。 白浪中数以百计的青黑色修长身躯从火圈底下突出,破片和钢珠嵌入它们的身体却无法洞穿,而它们的长尾高速拨动海水时速甚至超过了六十公里,巨大的冲击力让尸守能够跃出海水数米的高度,再重重砸落在水面上。 距离须弥座只剩两三米的距离,恺撒和楚子航踩着船舷高高跃起,抓住平台的边缘爬上了须弥座。 下一瞬间瓢泼弹雨从天而降,快艇被散弹擦过,船身上透出许多个窟窿。 天空中武装直升机开始向着海面扫射,子弹击打在尸守坚固的鳞片上冒出繁密火光,许多刚露头的尸守被热武器的动能重新摁回海面。 水警船船头安装的大口径机枪咆哮,火箭筒呼啸着发射在海面上炸出巨大的水花,但他们比起直升机上的同伴来说处境危险得多,被攻击的尸守长尾横扫,水警船直接被拍折,金属枪管扭曲之后枪火炸膛。 恺撒和楚子航站起身来,远处的海面上开始向四面八方结出坚冰。 有庞然的巨鲸跃出海面砸碎了冰面,海水掀起数十米高的巨浪,巨鲸上爆出冲天火光和血雨。 而在须弥座最高的穹顶上,不知何时有一道人影站在了那里,他带着公卿面具,露出满嘴黑齿,向底下厮杀的人们微笑。 第二百一十三章 龙形尸守 午夜潮声在天地间回荡,人影耸立在探照灯前阻拦住灯光的一角,海面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 王将穿着一身笔挺的军礼服,佩戴的是黑色的领巾,在右胸上还别着铁制的勋章,象征着国防军曾经的荣耀,那一段岁月中他第一次接触到了迥异于人类社会的真实世界,围绕着野心和贪婪所展开的宏大叙事正式上演。 今夜他重新变回了那位赫尔佐格博士。 “王将,来了。”恺撒森然地凝视着须弥座穹顶上的人影。 “呼……”楚子航沉默地呼吸着没有搭话,拔出腰间的战术手电筒向王将照射过去。 王将站在两道正逆的光路之间,面部肌肉带动脸上的面具褶皱了起来,是在向着恺撒二人微笑。 “许白帝和许朝歌他们现在还插不上手,只能靠我们两个了。”恺撒转身环顾海面,“要不要上……用你们的话叫干他丫的一炮?” “中文不错,已经能做到入乡随俗了。”楚子航用挂扣扣住手电筒,先一步在平台耸立的巨大钢结构上攀爬起来。 他们两人是卡塞尔学院的专员,即便此行前来日本并非身负秘党屠龙的使命,但亚伯拉罕血契和铁一般的律令是不可违逆的,王将想要和白王圣骸融合就是犯了和人类和混血种为敌的重罪,可以不经过所罗门法庭的审判直接抹杀。 即便现在许朝歌和门阀两边被暂时拖住,但纵然只有恺撒和楚子航两人,也要杀入战场阻止王将。 “岂止入乡随俗,我的目标是能在酒桌上和我老丈人划拳行酒令。”恺撒把狄克推多调整到一个便于拔刀的位置,手脚并用很快就超过楚子航接近了王将。 “别来无恙。”恺撒跳上顶层,远远地向王将大声招呼,“站这么高都不用打伞吗?还是因为害怕被雷劈?” “啊,恺撒·加图索,欧洲秘党的未来之星,很高兴能见到你。”王将向面前的两人挥手。 他手中还是握着那一对恼人的木头梆子,几回接触下来很容易就能猜出来王将是靠着这东西控制死侍,如果可以一枪打爆了梆子,王将本身只是一个坚硬点的沙包。 “你自作多情了恺撒。”楚子航淡淡地说,“看起来影武者只能接受事先灌输好的记忆,不同影武者之间的记忆并不互通。他应该只能意识到承载自己意识的影武者是不是死了,面前这具替身不知道我们当时是怎么把他那么多年的研究成果炸上天的。” “那还真是遗憾。”恺撒耸了耸肩,“如果他的记忆互通就好了。”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真这样的话,对我们来说是一种限制。” “但如此一来,躲在黑暗墙角里的虫子不就能体会到濒死之时的绝望和痛苦了吗?如果风间琉璃在这里的话大概会把王将慢慢碾碎吧。”恺撒想的是另外一方面,“杀死他,一遍又一遍。” 楚子航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种说法,拔出村雨和恺撒互相站成了犄角之势,防备随时可能暴起的死侍。 “这一次我还是没有听到死侍的心跳声。”恺撒把身旁的钢筋踹得咚咚作响,“你的死侍群现在正藏在哪里呢?海里、天上?还是这些钢筋底下?” 虽然是这样问,但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附近没有其他的心跳声了。 他的言灵已经拔高到了目前可以达到的极点,风雨中镰鼬正在狂舞呼啸,绝不可能再犯上次一样的错误,把蛰伏中的死侍遗漏过去。 “没有了。”王将握住梆子回答,“死侍需要攻陷六座海上平台。短时间内我可催生不出足够数量。” “所以你这是单刀赴会?” “还是带了很多进化药剂用来现场催生出死侍的。”王将一如既往地微笑,“你们的朋友不是被那群大家伙给暂时绊住了?” “有人和我说橘政宗喷洒在海底的进化药剂刷新了他对炼金术的认识。你难道还是一位炼金大家?”等到海上的两处战斗结束,许朝歌和许白帝摁死面前的影武者不会多费功夫,恺撒乐得和王将继续扯皮。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只能通过现代生物技术制造出进化药剂,这种东西只能催生出死侍来。这不是因为药物的成分还不完善,而是因为进化药剂已经超出了人类对基因学的认知。”王将发出轻微的笑声,“你那位朋友说得很对,龙族文明中真正的进化药剂应该是一种炼金药物,核心成分是纯粹的龙血,想要进化成神的话就应该取得神的血液。” 楚子航和恺撒对视一眼,如果真的按王将所说的话,那么他们两人曾经服用过的也许就是真正的进化药剂了,那么原材料就是能够与神比肩的同级别生物……能够将死物再度活化的炼金杰作。 “你得到神血的话能够制造出真正的进化药剂?”恺撒挑了挑眉。 “总之可以试一试。”王将笑笑说,“所以要合作吗?制造出进化药剂我们五五分成。” “所以你这是把门阀请出了场?”恺撒忽然明白过来了王将为何而等待,“我在等许朝歌他们,而你在等许白帝他们。” 确实,说来合作了这么几天,门阀一直很针对王将,摆出的样子巴不得王将赶紧死,得到的信息分享给卡塞尔学院也很大方。但其实对门阀而言,本质上王将和卡塞尔学院两边都是一样的,只是得到白王圣骸的一种助力,如果从绝对的利益层面出发,那应当是哪方提供的臂助更多,门阀就更倾向和哪方合作。 苍白色的闪电劈开天幕划过三人的头顶,楚子航缓缓旋转村雨刀尖直指王将水月部位,电光在刀刃上流转泛出寒泉一般的幽光。 “稍安勿躁。万一门阀他们也更希望我去死呢?那你们当时候只要为我的死亡鼓掌就行了。”王将手掌轻轻往下压,他含笑远眺,“你们的同伴看上去陷入了很大的麻烦。” 恺撒迅速转头望向海面,眼瞳猛然一颤。 被探照灯照亮的海面已经冰封了大半,当中被冰封的尸守却爆发出巨力生生砸碎了坚冰,这种力量应当已经超过了混血种身前的能力,许朝歌站在船头挥舞着血剑把扑向快艇的尸守切开。 但也只有直面剑刃的尸守被直接一刀两断了,炼金药物拔高了尸守的身躯强度,附近环伺的尸守只是被领域中无形的斩切击退,摔落在冰面上冰屑飞溅,随后又起身拖着残缺的肢体前赴后继发动冲锋。 直到许朝歌斩出一道写意的环断圆弧,血色的圆月落下,绝对的斩切把快艇周围一丈内的尸守肃清,但从海底冲出的尸守越来越多,围绕着快艇的尸守也越来越密集,热武器的火力已经不足以压制这些怪物,如果不是许朝歌一力镇压住整片海面的话,六座海上平台上应该已经是一片死寂了。 之前尸守和死侍的战斗力相比如何,恺撒并不确定,但被海底的炼金药物沃灌一遍之后,他毫不怀疑所谓的蛇形死侍与夭矫的尸守相比只是鬣狗之于雄狮。 固然成群结队的鬣狗付出沉重的代价之后可以杀死雄狮,那如果是雄狮们成群结对呢? 恺撒听说过坏男孩雄狮联盟的故事,六头正值青壮年的雄狮组成联盟可以横扫大半个国家公园,短短一年之内可以屠杀掉萨比森保护区内的四十多头狮子。 原本的尸守群冲锋起来就足以冲垮航母战斗群,现在半进化状态的尸守甚至可以在审判的领域中逆流而上,把狰狞的爪牙伸向许朝歌。(尸守冲航母不是我吹的,是龙三原话) 原本只有许白帝的言灵·夸父能够对抗这种必死的命令,而尸守它们本来就已经是半死的生物,言灵·审判下达的死亡律令失去了不断流血、伤口撕裂至死亡的效果,只能起到切割的作用。 但炼金药物同时又赋予了它们身体前所未有也根本不应该具备的活性,受伤的机体生生缝合起来,除非直接把中枢神经整个斩断不然它们依旧能保持相当程度的战斗力。 激烈的战斗催化了尸守体内的炼金药物消化,它们背后的鼓包隆起,张开巨大的骨翅,长尾则生出锋利的倒刺,有些格外夭矫的尸守背后翼展接近十米,大翼嘶风,一如神话中的骨龙降临人间。 天上原本高枕无忧的武装直升机迎来了末日,倾泻下来的金属弹幕只能在骨骼和鳞片上击打出耀眼的火花,龙化的尸守长尾砸在冰面上,振翅带起赫赫风雷扑击而来。 一旦冲破弹幕封锁,往往只需要数十秒钟一架直升机就会被它们拆解成几截,机身七零八落地砸在海面上,爆发出巨大的火光和冲击波,蛇岐八家的战斗人员直到最后一刻还摁死扳机没有松手,大笑着被火焰吞没。 眼看事态如此,绘梨衣忍不住想要出手了,但许朝歌先一步拉住了少女的手腕。 他缓缓摇了摇头,随手把血剑抛上半空中,失去了封锁之后尸守从四面八方扑杀过来。许朝歌面无表情地轻轻打了个响指,血剑到达领域最上方的那一刻直接崩碎开,碎片融入了风雨当中,滂沱的血雨从天而降,每一滴雨滴都代表着极致的锋锐和万钧之力,雨滴如刀穿透了尸守的血肉骨骼把它们全部钉在冰面上。 当中有龙化尸守想要振翅逃脱,但强度超过钢铁的骨翅被血雨切个粉碎,在空中身躯失去平衡同样被雨滴贯穿钉死。 这场雨足足下了五分钟,黑色的云层散开,这片海域种狂风暴雨也为之暂时停歇,久违的月光把浪潮染成银白色。 一场血雨落下许朝歌周围的尸守几乎全被清空了,冰面被染成墨一般的黑色,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掠过,尸守和冰面纷纷破碎开来,风中满是细碎的骨粉,快艇引擎重新轰鸣,坚冰底下露出一片波光粼粼。 恺撒被深深震撼了,对人类而言混血种已经属于超凡,但许朝歌如今展露出的这种力量绝对已经超越了人类、混血种的范畴,哪怕是龙王降临大概也不过如此,至于迷失期的龙王对上这场血雨恐怕会被直接埋葬。 “即便是龙王对上这种怪物,恐怕也会被送回祂之前准备好的茧里面吧。”王将发出了和恺撒相同的感慨,他面具下深邃的眼瞳俯瞰着海底,“龙要上来了。” 他轻声说。 庞然大物从海渊深处缓缓上浮,刘扶南介绍时说过,纯血龙族会用它们眼中卑贱的混血种仆人和战胜的死敌做成尸守,刚才混血种制成的尸守已经出现了,现在黑色的巨龙正在海水中摆动着长尾。 许朝歌低头凝视着海面,传说金乌会归于海天间的扶桑,现在海底真的仿佛燃烧着两团日轮。 原本在海底声呐的观测中,这头尸守的体型和蓝鲸相仿,但现在它的体长甚至突破了一百米,压过了许白帝脚下的龙族亚种。 巨大的潮头把快艇顶起,许朝歌从船上跃出,足尖触及海水的瞬间凝结出一座高高的冰山,他站在冰山上向浪潮最中心遥望。 龙形尸守披挂着朽败的鳞甲,鳞甲栓挂着道道青铜锁链,肋骨围成的腹腔中有密密麻麻的鬼齿龙蝰正在游荡。 它跨越万千年重临人间,向天上亘古不变的皓月发出无声的咆哮,龙威汹涌而来压迫在冰面上造成“吱嘎”碎响,许朝歌一双黄金瞳怒放,威压以斗牛的姿态向龙形尸守一步步反推回去。 “它还在生长。”观战的恺撒瞳孔骤缩。 龙形尸守的尖牙已经是一片血红,哪怕上浮八千米的距离,海水也没能洗掉那炼金药物的颜色。 肋骨上野草一般的血肉正在蔓延,原本历经无数岁月已经干枯的身躯居然正在重新丰盈起来,生长出的鳞片严丝合缝地覆盖全身,把锈坏的甲胄和锁链一同崩碎。 雨水潇潇落在鳞片上,被身体的高温气化成腾腾雾气,大雾中两者相对而立,四道火烛长明。 “这头尸守全身的热量太惊人了,就像有人在它身体里塞了一座全功率运转的核反应堆。”须弥座上,宫本志雄看着手中的仪器惊叹,那些指针根本已经粘死在了最大值,“它不会把神的胚胎给吞进肚子里了吧?” “也许是这样,也许是药物催生的结果,希望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多久。”源稚生摸着自己的手腕说。 他回头遥望着高处的人影,握着刀走向须弥座的最高处。 第二百一十四章 强奏 绘梨衣担忧地望向许朝歌,是在用眼神询问自己能不能出手帮忙,之前龙形尸守或许很好处理,但现在她觉得砍起这个大家伙要颇费一番功夫。 许朝歌还是摇了摇头。 同样是言灵·审判的拥有者,但绘梨衣体质和许朝歌不同,指尖和脚踝处开始蔓延的鳞片显示这个女孩并不能肆无忌惮地使用审判,对她而言这股力量是死神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用得越多绳索拉紧得越快,最后的结局是在绝望中永远窒息。 蛇岐八家把她当作武器,在他们眼中那些所谓的医生倒不如说是核弹头的维护专家,核弹头总要爆炸的,蛇岐八家斟酌的唯一问题是爆炸能不能带来足够的好处。 绘梨衣是个好女孩,她的结局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高耸的冰山开始动摇,龙形尸守踏上冰面。 在它身躯上再度生长出的血肉,正在把寄居在自己骨头上的那些鬼齿龙蝰逼出。 即便鬼齿龙蝰再垂涎新鲜的血肉,但皇皇龙威镇压着这些龙族的行刑者,喝令它们退去。 这种状态下单单用尸守已经不足以形容它了,这是一头肉身接近初代种的龙! 鬼齿龙蝰倾巢而出落在冰面上,行军蚁一般的黑潮蔓延开来,黑潮中间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撕咬的声音切切错错地响起,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啃噬出纵横交错的齿痕。 行军蚁过境还会留下干净的白骨,但鬼齿龙蝰不同,它们是更为可怕的生物,能够接触到什么它们就吞吃什么,坚冰、污血、布料、枪械残骸……它们甚至可以咬穿钢铁和混凝土围成的大坝。 黑潮即将蔓延到冰山面前,许朝歌低头凝视着脚底的冰山依旧没有反应,只是微微抬起的血剑指向身前表示出了他的某种决意。 龙形尸守的黄金瞳中倒影着冰山的巍巍轮廓,它同样敏锐地感觉到了面前拦路者的恐怖气势,被炼金药物催化后新生的鳞甲能不能抗住这种锐利的斩切还犹未可知,可是炼金术深深镌刻在意识中的命令还在催促着它,至死方休。 忽然有一道火线点亮了天穹与长夜。 滚滚热浪蒸发了巨量的海水,腾腾雾气推向四方,火神祝融狰狞降世。 言灵向天上天下爆发开来,燥热的领域从天而降硬生生挤进了对峙的双方当中。火焰中燃烧着恒久不变的狂妄,龙形尸守的龙威领域仿佛都被这种高温烧熔了一角,某种重负压下来,它踏在冰面上,四肢关节微微屈起。 海水此刻被一分为二,从天上俯瞰,一边是酷烈的坚冰森寒,另一边则是无尽的火狱。 许朝歌抬头望向远方的另一处战场,龙化巨鲸在一股大力的轰击下整个抛飞起来,祝融化成的赤金色火龙撕咬着巨鲸的血肉,另一边有灰白色的白鳞披挂的怪物破开巨鲸的腹腔钻出,粘稠而滚烫的血雨洒向半空又被重力拽住落下,坚冰腐蚀出滋滋声响。 巨鲸砸碎冰面半截身体被浸入海水中,哀吟压过了漫天风雨。 “你能不能行?”许白帝扇动骨翅悬在了许朝歌身侧,狂乱的气流吹起了他耳侧碎发。 “一个人也可以,但你们加入的话能更快解决。”许朝歌点了点头说。 “那就开杀!”一声高喊宣示着战斗爆发。 李赤皇率先发起了进攻,他手中凝聚出炽红色的长槊裹挟着风雨而来。 龙形尸守火烛般的黄金瞳锁定了长槊,它仰头咆哮,炼金药物终于修复了它的声带和音腔,近乎实质化的音浪排山倒海而来,火焰凝聚成的长槊在音浪的撞击中抖动出水波一般的纹路。 这一刻海水倒映着空中的火光如同燃烧起来,天上天下尽皆火海,原本正在肆无忌惮吞吃一切的鬼齿龙蝰也在碰撞的威压中瑟缩了,密密匝匝地想要退缩回去。 可是有看不见的死亡律令倾覆压下。 像是在歌唱,许朝歌轻轻念诵着古老的文字,他的眼瞳中燃烧着冰一样的火,于是伫立在冰山上的神明对狂悖贪婪的生灵发起了审判,这是耶和华洒向人间的火焰和硫磺,被宣判为有罪者必定被钉死在青铜柱上,不可更改不可诉辩。 圣哉,圣哉,万军之耶和华! 歌声越加响亮,锋锐的斩切意志贯彻,连云层也被切开露出海月清辉,满地鬼齿龙蝰被无形的镰刀切碎成渣,但这只是审判的余波,雾气与冰屑都被风卷入当中,莽莽冰龙席卷而过,发出粗粝的战吼。 龙卷撞上了龙形尸守的下颌,一击之下龙的半个脑袋被粉碎了,赤血如雨,海面冰层蛛网般开裂。 但大量堆积在龙躯中的炼金药物正在被迅速消化,代表死亡和割裂的律令被抹除,骨骼血管神经肌肉……某种可怕的力量在龙的伤口处游走,一切在极速地重新织就。 “我准备的这个,是很抗揍的沙包吧?”这场战斗的旁观者轻轻笑了起来,“以我贡献的血量,这头尸守应该能挡住他们几个十几分钟吧,能够爆种的话二十分钟也不是不可能。” “确实挺抗揍的,硬抗一发审判看起来和没事人一样。原本的龙形尸守被许朝歌一刀审判就能砍成两半吧,或者玩火的那位就能单刷。”苏恩曦咬着薯片说,“但为什么呢?为什么您要大出血到这种地步?看起来现在只是对王将有好处,他带着一群死侍就能拖住这些超级混血种,但对我们可没有。” “因为就是要给这几位超级混血种压力啊。”他摊开手说,“我答应了合伙人,需要为祂的谋权篡位提供一个足够趁虚而入的空间。” “没看出来。”苏恩曦摇了摇头。 “很快了。”他把视线投向屏幕上的王将露出期待的笑容,“源稚生可不会和王将扯东扯西等什么援军帮手,只会拔刀把对方砍成几段。橘政宗死了,他已经没有援军也没有帮手了。” “啧啧,不愧是混极道出身,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啊。”苏恩曦注视着源稚生轻声感叹。 “看,他这就去了。”他说。 肌肤上传来森森的凉意,雨滴已经浸透了风衣,衣摆被大风吹得高高扬起翻飞,源稚生在雨中站成了一面不落的旗帜。 须弥座上风雨依旧。 但他的世界里只剩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粘稠的血液顺耳道落下,耳垂染成了一片血红。 源稚生默默抽出插入耳朵中的银针,在掌心中用力揉碎。 吃过上一次在六本木hills的教训,他这回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黑天鹅港也好日本也罢,总之自己的大脑确实是被赫尔佐格做了脑桥中断手术,一旦听到特定的音频就会变成瑟缩成对世界深深惶恐的幼童。 甚至如果程度再深一步呢?像风间琉璃曾经表现出的那样,那时候什么皇血什么超级混血种全都是让王将随心所欲操控的一把刀。 他不知道王将还有什么后手,那对木头梆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所以源稚生干脆破坏了自己的耳鼓膜直接一了百了。 “哦豁,受害者家属找上门来了。”恺撒望着爬上来的源稚生说了一句。 但源稚生没有理会这种调侃,拔刀踏步向前,在他自己的视线中恺撒只是嘴唇开合了几下。 现在他已经没有这种心境去根据唇形玩看图猜话的把戏了。 让一切都在今晚做个了断吧。 源稚生心中默默想。 在和楚子航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源稚生指了指冰封的海面。 “他刺穿了自己的鼓膜,如果完全搅碎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痊愈,总之他暂时是个聋子了。”楚子航发现了顺着耳道流淌出的血红。 “对自己下手真狠啊。”恺撒感叹了一句。 楚子航顺着源稚生的手势低头望向海中浮沉的尸守群,前面有被炼金药物催化过的龙形尸守顶着,许朝歌三人正冲着那头那家伙狂轰滥炸,而尸守群则趁机顶着审判领域跋涉,还在试图冲破须弥座的封锁。 他明白了源稚生的意思,微微颔首示意。 “这里看来没我们的事了,既然他们走不开身那我们得去做点什么。”楚子航这样说着,却半躬身摆好了剑道起手式。 腰腹为轴发力,他如离膛的子弹般电射出去,横挥刀瞄准的是王将的水月部分。 源稚生越走越快,当楚子航出刀的一刻他同样暴起发动冲锋,蜘蛛切和童子切双刀如撞角般贯穿向王将的心脏。 公卿面具背后的眼瞳骤缩到如针尖般细,王将黄金瞳中亮起熔融的神色。 他把木头梆子插进腰间,空出双手想要去钳制面前的三把名刀。 但不论是出身少年宫剑道班,还是由名家大师倾囊传授,楚子航和源稚生在剑道上的造诣都能轻易碾压王将。 村雨立刻变斩为撩,刀尖躲过探出的右手狠狠插进胸口;另一边蜘蛛切磕开了王将手腕,童子切刀刃笔直地横封住了王将咽喉。 第一回合楚子航和源稚生就上演了一出默契的配合,三把名刀互为辅助,封死了王将所有的闪躲空间。 王将放弃了徒劳的闪避,微笑着迎向刀光狠狠撞在刀刃上。 激越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王将的肋骨卡住了村雨,而满口黑齿则准确地咬住童子切刀刃。 不论是楚子航上撩向心脏的一刀,还是源稚生直取咽喉的刀刃,落在王将的骨头和牙齿上居然发出的都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王将手掌收回想要握住两柄刀的刀刃,但源稚生和楚子航在一击未果的情况下迅速反应过来,两人同时抬腿踢在王将腰眼把他踹倒出去。 根本像是踢在了实心铁桩上,传回的反震力甚至让脚踝一阵酥麻,楚子航接连后退数步拉开了距离,他悄无声息地调整了暴血级别达到了二度暴血。 面前王将的这具影武者身体强度远远超过了自己曾经在地下室遭遇过的,甚至超过了那些身躯堪比钢铁的蛇形死侍。 “比极乐馆地下室的硬很多很多。”源稚生说。 那些影武者都经过了他的手,有些他甚至亲自用手术刀剖开。 “如果邦达列夫少校、或者说橘政宗……如果他和你讲过那段故事你就应该知道。既然他女儿绘梨衣会被龙血侵蚀成了血统超过天照命的极恶之鬼,那我一样也可以。”王将有些自得地向两人解释说,“后来我在实验中得到了粗略数据。十万分之一,被古龙胎血侵蚀却还清醒活着的概率是十万分之一。真要算下来我们两人的存在是百亿分之一的概率,也许全地球近七十亿人口中只有我们两个。绘梨衣得到了至高的杀伤性言灵,身体却孱弱得可怜;而我获得了钢铁般的身躯却没有能最大程度发挥身体力量的言灵。我们是生命的奇迹,是注定登上通往未来航船的船员。” 王将说着全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黄金瞳中燃烧着幽幽的光芒,公卿面具还在意味深长地微笑。 不远处抱臂围观的恺撒刚想骂一句“放狗屁”,揭露王将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为了衬托自己是真身前来,再顺势把上杉越的存在告诉给源稚生。 但他忽然意识到这家伙已经戳破了耳膜,即便自己唇舌鼓噪也没有用。 “楚君,恺撒君。这是蛇岐八家和猛鬼众之间纠缠这么多年的往事,请交给我自己处理吧。”源稚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王将的话,他转过身向楚子航两人微微躬身,“至于海面上那些尸守群就拜托你们了。” 他没有等对方的回答,吞入腹中的进化药剂鼓噪,体内龙血已经沸腾到极点,源稚生的体温此刻上升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极致的高温把湿透的风衣蒸干贴在肌肤上。 在源稚生心中有一团冲天而起的火焰,他整个人也如同火炬般滚烫起来。 乌鸦也好橘政宗也好,还有那些自己叫不出名字抱着死侍尸守拉响手雷一起去死的族人……时至今日已经有太多人死去,自己也失去了太多东西。 现在自己唯一能做也是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拔刀,把纠缠着蛇岐八家的噩梦斩断,把白王留下的诅咒斩断,把面前择人而噬的恶鬼斩断。 给这一切画上一道永无后续的休止符。 铸铁般的意志支撑起源稚生的脊梁,王权重压轰然落下。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失控的绘梨衣 最接近须弥座的一片海面上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蛇岐八家向海水中倾倒了无数的燃油,火海成为了这座海上平台的护城河,延伸到立柱前的冰层被高温融化成白茫茫的水雾,雾气很快又被火焰的温度驱散,每个人的眼瞳中都倒映着血一般的赤红与决绝。 夜幕下,弹链退膛驳壳乱飞,机枪轰鸣弹幕如流,弹头穿透火焰被烧得赤红,在冰层射出熔融的小坑还有迸溅的冰屑。 海中战斗余波掀起的狂潮铺天盖地而来,水面上碎冰互相碰撞发出类似打磨砂纸的声音。 蛇岐八家的战斗人员依托须弥座的地势迅速构建出了一层火力网。以最经典的三排火枪手阵型轮流开火,过热的枪管蒸发着雨水冒出缕缕白雾。 但被炼金药物强化过的尸守实在已经超出了常规生物肉体的极限,它们只需要本能地低头保护相对柔软的口腔和脖颈,然后就可以顶着弹幕向前蛇行,手枪子弹只能在鳞片上击打出璀璨花火,7.62mm口径的机枪子弹能够半嵌入尸守肌肉中被骨头挡住。 冰层与须弥座之间是人造的火海,大多数尸守群是在燃烧的海水中起伏前进,子弹入水数米就被消弭了动能,细密的空腔与气泡成片浮上来。 单兵火箭筒发射的呼啸声划过头顶,落入尸守群中炸开,猛烈的冲击力把尸守撞进海水中或者压倒在冰面上,但片刻之后它们带着伤口重新逆着弹幕向前,只有被彻底打碎脑袋或者脊椎在爆炸中粉碎的尸守倒伏着无法起身,残存的神经依旧命令肢体发出无休止的抽动,简直像是不死的怪物。 好在被审判领域筛过一遭之后,起码它们的自愈能力远没有那头龙形尸守那样恐怖,如果射击水平足够高超还是能从裸露的创口把子弹送进血肉给它们沉重的一击。 火光把它们的鳞片照出通红的颜色。 和神话传说中的一样,尸守在跳出寒冰之海后又跃入烈焰之海去觐见它们的神明,要把一切阻拦者都撕碎。 如果爆发的不是君焰,只有这种温度的火焰对它们而言只能起到略微干扰。何况还有那些长出骨翼的尸守在低空盘旋,武装直升机舱中喷吐出的金属风暴把骨翼撕碎,但不时也有直升机被尸守撕碎,坠入海中炸成一团火光。 海上的水警船在尸守群的绞杀下已经全军覆没,现在蛇岐八家正在逐渐丧失掉制空权。 如果那些超级混血种腾不出手来的话,看上去这一座平台的陷落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枪火咆哮声中,一只手臂从沙袋上提起了过热的重机枪,左手把几条弹链挂在肩膀上,以手握手枪的方式举起重机枪向尸守群扫射。 “我觉得我现在根本就是《第一滴血》中的兰博,我能把直升机打下来!”恺撒屹立在弹雨中高声喊道,他踩着雨水和海水前进,一脚踏上了栏杆把枪火向下倾泻干净,右手中还握着狄克推多。 身后楚子航沉默地跟上,拉开手雷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在火海中燃放颜色更深一度的烟花。 一波波的尸守还在上浮,当中的矫健者从审判领域逃出试图攀上须弥座。 它们的爪子扣进墙壁中,头顶的同伴被打烂摔落下来就成为了垫脚石,远远望过去这座海上平台四面仿佛生满了密密匝匝的爬山虎。 一只爪子忽然从栏杆下探出,瞬间就抓下了一名机枪手的腿部血肉。 恺撒狠狠把赤红的机枪砸向底下垒高的尸守,双手握刀咆哮着切开了尸守的头骨。 这种烈度的战场上,他已经顾及不到自己的镰鼬了,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心跳声包围着他,耳畔无数雷鸣从云端滚落。 “来啊,来啊。让我帮你们从这具身躯构筑的囚笼中解脱!”恺撒振落了猎刀上的污血,把刀尖戳进尸守的眼眶中一边搅动一边怒号。 其实他说的很对,龙族真的是一种极为冷酷而极为强大的生物,不论是王将豢养的死侍还是这些尸守,死后要承受灵魂被永世折磨的酷刑,也许他们生来不曾犯下过任何罪孽。 或者说弱小,弱小就是最大的原罪。 楚子航没有和恺撒一样高呼,他面色冰冷坚硬,像是一块十万年的冰。比起冲锋的骑士更像一名一击毙命的杀手。 所以他下手比恺撒更为暴戾,手中村雨旋舞起来,割草一般从平台边缘扫过,一步一杀,刀刃切开尸守的肌肤血肉就像切开破败的皮革,试图扑上来的尸守全被腰斩成两截,断裂的身躯在他脚下堆积。 暴血已经推进到三度,此刻的楚子航是比底下任何尸守都更为乖张也强大的龙! 尸守群密密麻麻从平台的四根立柱上爬上来,像是包裹住一块冰糖的蚂蚁。 蚂蚁不会飞但它们可以,到达足够的高度后尸守的长尾狠狠抽打在同伴身躯或者混凝土上,裹挟着雨流和巨大的势能从天而降。 “破!” 龙文被压缩成音节,楚子航释放了君焰,风雨中火焰扫过小半条战线,尸守群被烧成暗金色的骷髅。被波及的机枪扳机和枪管都融化,铁水淋漓烧灼着枪手们的肌肤,在极速分泌的激素作用下他们的神经感受器暂时来不及处理了这种剧痛,等到反应过来时猛然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牢牢和机枪粘连在了一起,发力撕开后底下露出森森白骨。 许朝歌挥剑在面前龙形尸守的眼瞳之间切开数丈长的伤痕,龙鳞翻卷碎裂,但这种程度的伤口对体长超过百米的巨龙来说这根本无关同样。 他踏碎脚下冰层闪身后退,双脚在冰面上划出两道长痕,下一刻龙息洪流从天而降笼罩了方才他所站立的地方,冰层被融化,高温在海水中烧熔出巨大的空洞。 无形的压力依旧束缚着许朝歌的动作,如果是龙威的话他可以顶回去,但这更类似某种言灵的力量,像感受过的源稚生的王权,在这样的钳制下,他暂时没办法绕过面前如山峦般的巨龙。 “去帮一下他们。”许朝歌皱了皱眉,喊住了唯一能飞的许白帝,他指了指身后的揉着衣角焦躁的绘梨衣,“把她带上,她的言灵也是审判,割草起来比你更快。” 许朝歌最后还是妥协让绘梨衣参战,楚子航和恺撒坚持不了多久,他们一个言灵是镰鼬,进化后也很难撕碎尸守;另一位言灵是对身体负荷巨大的君焰,即便已经三度暴血又能连续释放多少次? 把精英混血种投放在枪火纷飞的正面战场是明珠暗投,他们更擅长潜入刺杀,这方面任何人类训练出的特战小队都比不上他们。 绘梨衣轻轻点了点头,裹在一身重铠当中的许白帝同样颔首,抓起绘梨衣高高飞起。 龙形尸守喉咙间酝酿着火焰试图阻止,许朝歌和李赤皇两人同时跃起,把长槊和血剑插入尸守的鳞片中,顺着蜿蜒如山脉的背脊向两侧飞奔,在他们身后溅起一人高的血泉。被长槊切开的地方血液在肌肉中流淌被烧成熔岩的颜色,而在许朝歌剑下蛛网般的纹路在龙脊上扩散。 许白帝趁机越过龙形尸守的头顶,把绘梨衣送到了须弥座上坚守的阵地中央。 “退开!”恺撒在绘梨衣降临的第一时间立刻用英语放声高呼,他看见了少女眼中死寂的黄金瞳,那是两汪无风无雨的平湖,湖面下游动着深邃的阴影,静谧得让人心生惶恐。 蛇岐八家的战斗人员放弃了阵地退向下一道防线,绘梨衣静静看着许许多多自己从不曾见过的人和自己擦肩而过,暗红色的长发在风中如花蕊般舒展开来。 她心头微微动了动,忽然之间明白了那些人眼中的意思。 眼神都是相同的:面对死亡本能的恐惧、目睹同伴接连死去的愤怒、为了家族荣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坚定……还有对她的期待。 一千个人都对着你翘首以待。 她轻轻向前伸手四指成刀,衣袖落下露出一截皓腕。 代表无尽死亡的领域飒然张开,囊括了目光所及的尸守。 不知道疼痛也不知道恐惧的尸守从四面八方扑向她,绘梨衣手刀向前平挥落下,僭越的尸守从中全部被一刀两断,炼金药物的效力激发到最大程度想要再度缝合两截身躯,但这次没有一头龙形尸守来限制她,她也没有就此收手。 审判一遍遍下达,手刀越挥越快,以米字型随意劈砍没有任何剑道大家的风范。同为蛇岐八家传说中的三贵神,但她和源家两兄弟截然不同,她根本不需要经过剑道的锤炼,只需要随意下令,死亡便会以无法挣脱的姿态降临审判罪人。 前赴后继的尸守群在平台上留下的只有高高垒起的尸山,黑色的海水顺着坡度流向四方,但绘梨衣身前却有一个干净的圆,尸守们都被死神的降临震慑了,开始试图绕过这个圆前进,但绘梨衣忽然轻轻拍着手掌张口歌唱。 恺撒听不懂日语,在他耳朵中歌词没有意义,但能够领会到当中旋律的美感,绘梨衣也应和着歌声打着节拍。 气温越来越低,凝结的冰面迅速追上了血水流淌的速度,几分钟之后爬上平台的所有尸守都被脏污的冰锁住了,冰层顺着四根立柱向下直到触及火海才堪堪停下,须弥座成为了一座反射着探照灯光的冰城。 即便恺撒提前释放了预警,但依旧有蛇岐八家的人员来不及躲闪,当中有的双腿被冰封了,旁边的同伴想要伸手把他拽出来,但脚踝处的骨头齐齐断裂在了冰层里。 歌声中响起凄厉的哀嚎。 绘梨衣停下了歌唱,转头望着被自己言灵误伤的族人,平淡的黄金瞳中浮上了一层淡薄的哀凉。 但这种哀凉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一股居高临下的漠然给淹没了,一股巨大的、近乎实质的威压笼罩了整座须弥座。 绘梨衣发出粗重的喘息,双手抱头痛苦地躬身,一双黄金瞳和老式电视花屏时一样开始走马灯似的闪烁不定,楚子航想要上前查看情况但被恺撒死死拉住了。 平台最中央的扩音喇叭中忽然传来巨大的音乐声,是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 在一片死寂的环境中,陡然插入的音乐显得寂寥而怪异,但它还在不停地唱着,让人想到黄昏古堡中独自舞蹈的女人。 好看的言情 绘梨衣脸上的神色跟随交响乐的进行而变化不停。 “别上去,她的状态很奇怪。”恺撒神情凝重地说,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轻轻给蛇岐八家的族人打了一个撤退信号,“她的心跳频率忽然变化得很快。慢、快、快、慢、慢……没有规律。准备撤退。” 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人群开始悄无声息地后退。 恺撒凝视着绘梨衣背对着人群同样后退,面前从绘梨衣身上散发出的威胁感甚至让他的镰鼬都瑟缩了,他只能和在野外遇见猛兽一样,面对着对方步步后退。 “真是可惜啊源君,我特定为你准备了这么好的歌曲,你却听不到了。”王将说。 暂时失去听力的源稚生毫无反应,两人绕着巨大的绞盘踱步,像是大齿轮咬合着小齿轮转动,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棘手。 但显而易见王将是身处下风的一方,他一身华贵的军礼服在双刀刀刃已经彻底破碎了,露出底下古铜一般的鳞片,被大力斩切过对的鳞片上渗透出血痕,细微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半龙化吗? 源稚生脸上挂着武士的庄重森严,摈弃听力之后用眼睛死死盯住王将的口腔、下颌、眼瞳,甚至没有分出半分余光去观察须弥座上的战况。 “即便是半龙化的怪物,颅内神经被搅碎之后也活不了吧,除非像纯血龙族一样有三颗位置不同的心脏。只要一击的机会……我只要一击的机会!” 源稚生屏气凝神。 而王将依旧在淡淡地笑。 “既然前奏已经铺垫过了……那么,让大戏开场吧。” 他忽然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木头梆子,却轻轻拍下。 这一刻恺撒忽然捕捉到了潜藏在交响曲中的不和谐音符。 乐曲中梆子声陡然高涨,向着绘梨衣的耳膜狂涌而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夺舍 风像是从冰山上吹来的,雨流如注。 狂躁的风声高过了海面上的爆炸和波涛声,巨大的领域笼罩了整个须弥座,近乎凝实的威压横扫四方,势必压服众生。 梆子声在深邃的天空中盘旋,广播中放着的乐曲已经唱至最高潮的部分,《第六交响曲》音乐声里面仿佛藏着一千头嘶鸣的镰鼬,柴可夫斯基的灵魂都在当中呐喊咆哮。 绘梨衣短暂地闭上了双眼后又重新睁开,所有情绪都从她身上剥离了,黄金瞳像在火炉中被淬炼,脏污的冰面被一双璀璨的瞳光照亮。 她发出悠长的呼吸,狂风从繁密的发丝间筛过,世界都要在跟随呼吸舒展而颤抖,她的神情高远地如屹立群山之巅的女神。 恺撒和楚子航都在这种威压下不由自主地颤栗,两人体内的龙血已经沸腾至最灼热的顶点,如果手边还有那一玻璃管的血液他们还会毫不犹豫地饮下。 纵然血液中可能藏着魔鬼,但面前已经有死神降临。 火焰龙卷咆哮,楚子航顽强地向绘梨衣释放了君焰。但下一刻审判的锋芒刺穿了君焰,只在四周地面上留下焦黑的燃烧印记。 “多么美丽的女孩啊,真是神明对世人的恩赐,完美造物。”王将忽略了自己身前虎视眈眈的源稚生,而是痴迷地望着底下的绘梨衣感慨,“现在她就能把东京埋葬,如果能够吃掉她,我或许可以让开山分海吧。” 源稚生听不到王将咏叹调的喟叹,他面如冰封,把蜘蛛切一寸寸收进刀鞘中,拇指最后抵住了刀镡。 “你觉得你能杀死我?”王将脸上的面具轻颤着,语气中满是戏谑,他摸出了一枚百元硬币扣在手背上问,“让我们赌一赌?花面朝上我引颈受戮,字面朝上的话让我杀了你?” 失去听力的源稚生自然没有回答,他摆出的是居合之刀,大众认知中最快也是最凶狠的出刀手段。 几乎所有传授源稚生剑道的老师都或多或少提到过居合,他们喜欢从这一点出发完成破题,把教学内容从“如何使用长条形金属制品”发散向更加内敛也更加宏大的命题。 命题往往关乎于“道”,老师们说武士们讲究忍而待发、引而待发。所有仇恨和遭受的侮辱在暴起前都只深深压在心底,古代武士们会用弓弦作为比喻,他心底有多少亟待迸射的能量这根弓弦就会拉得有多满。前一刻两人还谈笑风生相对饮茶,下一刹那长刀出鞘已经是箸落席间、血染屏风,满月之弓射出必定要洞穿对方。 源稚生此刻觉得自己心底的弓弦就已经张开到再无法拉动的地步了,情绪继续淤积下去只会把弓弦绷断。他觉得这股情绪已经足够带着刀刃一刀斩下王将的头颅,所以他没有摆出自己修行的剑道中最熟悉也是最暴戾的四乡八番·罗刹鬼骨起手,而是选择最直接的居合。 闪电撕裂云层,一瞬间把黑夜照亮如白昼,电光映照着高处王将同样苍白的面具,也映照着悬浮在王将身后的数十把蝴蝶刀刃,刀刃在极静与极动之间陡然切换,旋舞如风暴。 不知何时矢吹樱已经绕到了王将身后,她穿着黑色的紧身衣用长腿钩住绞盘底座。如瀑的长发倒挂下来散开,她此刻散发着一种花瓣在少女脸庞上缠绵的风情,美得近乎妖媚。 在源稚生身边是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身穿职场ol装的秘书,但潜入和刺杀本来就是忍者的老本行,杀人也是只有几岁的她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唯一依仗。 樱能够轻易把心跳声压制到微不可闻的地步,让风雨遮盖自己的身体热量。 但暴起时她又能迅速迸发出让人侧目的能量,心脏以超过每分钟二百四十跳的频率把龙血泵向全身,言灵·阴流顺着风势展开,蝴蝶风暴倾落,风暴的尽头是身前的王将。 久久锁定着王将水月部分的源稚生在这一刻同时动了。 轻薄的蝴蝶围绕着王将起舞,喉结、眼瞳、鼻腔、太阳穴……舞蹈每一次的落点都精准地锁定了人体周身最脆弱的地方,刀刃上涂抹了神经毒素,边缘泛着黑色的光泽,在坚硬的鳞甲碰撞出不灭的火花,刀身折断成两截后又像是片片凋零的灰烬。 源稚生发出沉雄的气合,他踩着雨水高高跃起跳过了巨型绞盘,两人之间杠杆般的平衡被打破了,拔刀的武士以狮子示现的姿态向世仇当头斩下。 刀光迷蒙,童子切在雨中斩出直指王将的脊椎,几乎在这一瞬间另一只手上的蜘蛛切砍进了王将喉咙。双刀极快,风中响起尖啸,一旁辅助的樱甚至看不到刀刃的弧线,只能看到两片连绵的月光一同落在王将身上。 传世的名刀加上暴怒之下的皇血,这一次王将再没有用黑齿去咬住刀刃的机会了,连他自己倚仗的钢铁之躯都被狠狠斩开。 王将被两股巨力压制得一路踉跄后退,皮鞋磨破,双足在地面上摩擦出两条浅痕,最后直至撞上墙面,被刀刃死死抵住。 刀刃斩开血肉在骨头上“嘎嘎”作响,源稚生抵住双刀沉默着发力,从每一根肌肉纤维中把力量榨出压到这一场的赌桌上。 源稚生能感受到金属在坚硬血肉中前进的阻力,每深入王将身体半分他的神情便狰狞半分。 之前作为极道至尊的橘政宗一直没有赐给他纹身,所以道上没有纹身师敢给他纹身。执行局暗地里称呼他为阎魔恶鬼之时大概想不到他的后背上其实什么都没有。 但此刻也不需要了,源稚生他自己就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纵然咬着王将的喉咙也要把对方一起拖回地狱永世不得超脱。 但垂死的王将居然依旧大笑了起来,染血的声带振荡,发出怪异的“呵呵”声,笑声狂放又讽刺。 他竭尽全力伸出双手,却并不是为了掰断刀刃。 王将向天空举起双手高声欢呼:“去啊,去啊,我亲爱的乖孩子,就像这样,杀死一切。” 源稚生终于意识到了应该什么,他顺着王将的目光转头望去,血泊中倒伏着满地的断肢残躯。 同类之间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许朝歌凭借体型和速度优势又一次甩开喷吐的龙息,但这时他拔出血剑来不及再扩大战果,转身回望只见须弥座上冰层延伸出来,死死圈住了火海。 这正是审判全力发动带来的异象。 他心中没由来地跳了一拍,某种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平台上审判再次爆发,这根本不是用来对付尸守群的强度,下一刻一道人影被巨力从平台上抛飞出去,染血的金发在风中舒展。 恺撒? 紧接着绘梨衣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平台边缘,她的手中拖拽着一列长长的人体,每一位都被抓起然后砸落进火海中,就像随手扔掉了一袋垃圾。 没有长尾、不是尸守——那就只可能是蛇岐八家之前在平台上坚守的战斗人员? 这绝对不是绘梨衣的作风。她哪怕战斗也只会和小孩一样随手比划。其实单纯用手就可以,拿起御神刀挥舞是因为有趣,就像每个男孩都会把一根在路边捡来的长棍挥舞得虎虎生风。 她也只需要比划就行,释放的审判能轻易杀死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生物。 但现在的绘梨衣露出了让人陌生而不适的一面,折断别人骨头的手段简直是主宰世间的暴君,不假思索、轻而易举。 楚子航? 许朝歌忽然一怔,瞳孔震动骤然尖锐,维持的审判领域蓦然一松。 在压制下喘不过气的龙形尸守发出兴奋咆哮,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把龙息倾吐在许朝歌头上,但他这一次直直地愣在了原地。 金红色的火焰完全笼罩了许朝歌的身形,在这种温度下以许朝歌的肉身强度也应该被烧成飞灰,毕竟以单纯的人身龙王也无法在喷发的岩浆中游泳。 炽热的龙息底下,一种迥异于审判的力量骤然升起,许朝歌忽然顶着火焰直起身来。 别说是肉身化作飞灰了,甚至连许朝歌身穿的衣物在龙息中都完好无损。 “这种情况下都还能变身?” 本想施以援手的李赤皇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气势在许朝歌身躯中酝酿,他挑了挑眉大力把长槊掷出插进龙形尸守血肉中,自己脚底连点迅速后撤。 许朝歌眼中的金意忽然收敛了,世界静谧下来,李赤皇讶异地仰起头,原来并不是因为所有人都聋了,而是风声凝结成了巨大的风轮,那些紊乱的气流不知道是被何种力量生生梳理掌握了。 空中浮现出灰白色的圆弧轮廓,龙形尸守身长超过了百米那这道风轮的直径更是超过了千米。许朝歌手中虚转,举动就像真的握住了风轮的轮盘。 风轮也跟随他的手势开始旋转,这种转动是无声的,无声中却带着将一切一分为二的霸道。龙形尸守最后嘶吼出声,火烛般的黄金瞳暗淡下去,它身体的每一块血肉都害怕地想挣脱骨头经络的束缚,它也想要振翅逃离但它无处可逃,风轮转动就是命轮转动,命轮的下一刻度就是它的死亡。 “风王之瞳?”李赤皇惊呼出声,“风伯之类的言灵也不可能做到这种恐怖的地步吧?” “不是任何已知的言灵,甚至这股力量还是不是言灵我都怀疑。” 三度暴血状态的许白帝神情中有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想要去伸手触摸近在咫尺的风轮,这种状态下言灵的再生能力可以把自己从云爆弹中心拉回来,即便自己豁出一只手掌也能接受。但本能如针一般扎在她的肌肤上,拼命告诫她立刻收起这种逾越的尝试——那真的会死,谁也救不回来。 风轮撕开了龙形尸守的背脊……甚至不能说是撕裂,直径超过千米的风轮触碰的瞬间根本就是在碾压。 就像中医用药碾子把那浅浅一凹的草药碾碎,巨大的尸守之王、饱经炼金药物沃灌的巨龙,它根本无力反抗这种碾压,身躯从中间裂开成两半,之后裂痕顺着那道深渊级别的伤口蔓延向四方,龙形尸守和一个玻璃娃娃一样破碎殆尽。而海面上的其他尸守和鬼齿龙蝰则粉碎了,它们的碎块坠入海底,底下应该会聚集起大片的鱼群享用美餐。 一击屠龙! 但许朝歌的头颅开始止不住地疼痛起来,那是过度动用极诣导致陌生记忆即将取代自身意识的征兆。 许朝歌没有停止向极诣索取力量,他已经等不及再发动快艇重回须弥座,只见身形一个恍惚冰面上迅速留下一连串的残影,极诣这次赋予了他超乎想象的速度,极速之下赋予了极强的张力,他甚至踩在海水之上行走。 好看的言情 “死了?”许朝歌胡乱地在倒地不起的楚子航身上摸索,一道巨大的伤口撕裂了他的身躯,鲜血在他身躯下以放射状喷射,可能超过一半的血液都被泵出,胸膛里面的心脏化作了糜烂的血肉,脉搏和呼吸都显示楚子航已经神仙难救。 “极诣极诣极诣。”许朝歌手掌摁住那道伤口,伤口迅速愈合在一起完好如新,但这只是把破损的地方重新缝合起来徒有空壳而已,楚子航的灵魂已经踏上了黄泉之路又要如何拉回来? 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一道道灵魂没入许朝歌身体,时光甚至在楚子航身上倒流,糜烂的血肉重新拼凑在一起,血管重修连通脏器,神经骨骼再度就位,微弱的心跳一点点复苏。 但许朝歌的神情在无尽向极诣索取的过程中也越来越疯狂,狂风越发猛烈,他的理智如滔天风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直到楚子航极轻极细地吐出一道微弱的呼吸,许朝歌脑海中的某一面屏障终于彻底破碎了。 “干的好啊冕下,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耳旁传来了女人轻盈的笑声。 许朝歌忽然眼前一片虚无。 久久寄宿在他体内的薇拉终于得到了机会,他松开摁住楚子航胸口的手掌起身轻轻地喘息,黄金瞳重燃,血统跨越一度暴血的界限直逼三度。 鳞片开始逐层生长蔓延,背部隆起巨大的鼓包,一对漆黑的大翼舒展。 “回见。”薇拉微笑起来,震动双翼迅速消失在了远方的天际线。 第二百一十七章 狙击和导弹 “不,给我从我的脑袋中滚出去。” “可以,可是你是谁呢?这里又是谁的意识?” “我是谁?这是谁的意识?” …… 数百米的高空中,一道黑影从云层中冲出又很快重新隐匿。 渺远的天际线和头顶的天空之间划出让人眼花缭乱的白线。 李赤皇仰头望着许朝歌张开黑翼飞远又飞近,环绕在手腕处的火龙即生即灭,从许朝歌身上他察觉到了一股极度陌生气势,像是远古的君王重临睽违已久的人间,沧桑而庄严,和平常的许朝歌截然不同。 许白帝双翼鼓荡想要上前阻拦疯魔状态的许朝歌,但思忖一番还是放弃了,这种情况下她也束手无策,只能等待许朝歌能否重归理智。 “看起来许朝歌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很痛苦,痛苦的根源在于自己的大脑?意识?理智?”李赤皇摸着下巴猜测,“他不会和源家的人一样都有第二人格吧。” “虽然我不了解这个堂哥,他确实姓许不姓源。”许白帝冷冷回答。 “王将在源家两兄弟的脑袋里面实施了脑桥中断手术,谁能保证游离在你们视线外这么多年,许朝歌没有被人动什么手脚。”李赤皇屈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还是笑笑说。 许白帝没再回答,一脚狠狠跺碎了冰面,伸手从四溅的碎冰上抓住了一块,背后双翼振荡带起一阵狂风瞬间消失在李赤皇眼前。 一块碎冰被扔向须弥座上的广播,喇叭爆裂开来,传声器裸露出来,被雨水一浇只能发出怪异的音调,周围的梆子声烟消云散。 失去了蛊惑人心的音乐,绘梨衣眼中的神情在尾音中迅速切换着,从君临天下的女皇重新变回那个孱弱的女孩。 切换过程中她的意识也陷入了茫然,一直维持的审判领域失去稳态,四面的冷空气在领域中剧烈震荡着,须弥座上的冰层抖动起来,一场终末的风暴还是在酝酿。 许白帝倒提着昏厥过去的恺撒从海水冰面向须弥座飞上来。 此时恺撒的情况比直接死掉的楚子航更好一些,不过好不了多少。 暴走的绘梨衣可以把一辆兰博基尼掀飞出去,被这种程度的巨力砸进浮冰之间恺撒侥幸还活着,但胸膛已经在重击之下坍缩下去,肋骨不剩几根完好的,脑袋垂落贴近凹陷的胸口,颈椎似乎都歪了一截,胸腔内的脏器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能照常跳动,a级血统勉强维持着他的性命。 从前热亚那海湾上的少年此时失去了储君的风范反倒显得有些滑稽。 她放下恺撒,皱眉望着眼前血流成河的一幕,很容易就能勾勒出战斗的痕迹。 最开始是审判发动冻结了那些尸守,死亡一遍遍把尸守切碎直到体内蕴藏地炼金药物再也无法让身躯愈合。但接下来在梆子声中绘梨衣迷失了,最后就是那些碎冰被审判的力量所挥斥变成锋利的冰刀。冰刀如暴雨般席卷了须弥座,无论是人类和尸守都被囊括在里面,穿透身躯钉死在冰面上的冰刀边缘尽皆染血。 许白帝的视线一路扫视过去,最后锁定在绘梨衣的脚踝和面颊上,苍白色的鳞片在肌肉上扣紧完全覆盖了那些地方,沸腾的龙血带来极致的体温,紊乱的呼吸之间有氤氲白气从鳞片缝隙升腾起来。 白气如烟如雾,被笼罩在雾中的女孩头角狰狞。 沐浴着风雨两人静静地对视着,不同的是绘梨衣灿金色的双目无神而清澈,比任何水晶都更剔透。而许白帝面甲下的眼瞳则透着凝重的警惕,像是武士横剑于胸前。 三度暴血之下许白帝是一头身体龙化的怪物,她们看起来就像是彼此的镜中人,位居白王血系源流的顶点,掌握着极致“生”和“死”的言灵,她们同样的白鳞披挂,同样以极度的暴力压尽众生。 绘梨衣默默躬身捂住额头,似乎脑海中正在遭受莫大的痛楚,审判骤然收缩又骤然舒展,那些碎冰重新战栗起来,跟随着绘梨衣的伸出的手掌缓缓旋转着指向许白帝。 杀意沸腾待发。 “停下!绘梨衣,停下!”远处源稚生站在高台上大声喊话,他手中双刀滴血,被彻底斩成几截的王将横在他脚边。 风声也压不住他的高呼,绘梨衣眼瞳中的理智短暂上浮又溺入深处,但忽然有尖锐的音爆声响起,旋转的子弹破风而来,空气在弹头处形成螺旋的白浪,白浪后跟着汹涌的赤火。子弹的速度比音速比碎冰更快,只能看到弹头在空中留下一道火一般的线条,火线从数十米的高度燃烧到海面。 如果有一台高速摄像机能够捕捉到子弹的全貌,会发现这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子弹,不是铅芯不是钢芯,弹壳也并非黄铜或者合金。寸长的子弹和水晶一样,红色的半透明流质在当中涌动。 这是一枚用龙骨提炼出的子弹,目前人类炼金术在热武器领域的最典型应用——本质上和刘扶南的不屑一样,猛地看起来的确是划时代的产品,是现代科技和古老文明碰撞产生前所未有的火花,但其实就是原始人得到了光刻机然后在箭头上绑上芯片射出去。 这里远离了尸守肆虐的战场中心,空艇几乎是贴近海面飞行的,酒德麻衣收枪起身,透过单筒望远镜凝视着那道微茫的火光。 如果取自龙王的龙骨十字能制成传说中的贤者之石,那这颗取自三代种甚至次代种骸骨的子弹也称得上是史诗种的武器。 常规as50狙击枪的有效射程大概在1.8公里左右,酒德麻衣手中的这一杆枪的狙击距离超过了2000米,以弹速来算约莫最多5秒钟之后子弹会钻进绘梨衣的颅骨中炸裂,即便许白帝被这颗子弹正中眉心都大概率殒命当场,何况是身躯格外孱弱的绘梨衣。 酒德麻衣轻轻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她很喜欢这个女孩,眼神清澈又淡漠,看到喜欢的东西时又会瞬间灵动起来,像小鹿像溪水。 但她不明白。 三秒之前老板在耳麦中下达了开枪的命令,酒德麻衣没有犹豫立刻扣下了扳机。 想想这道命令怎么想怎么奇怪,老板肯定是不想让楚子航死的,但楚子航死掉的时候他没有下令开枪;老板肯定是巴不得王将去死的,但王将吊着一口气高声欢呼的时候他没有下令开枪;最后许朝歌飞向高天再度脱离她们视线的时候他还是没有下令开枪。 反倒是一切眼看着尘埃落定的时候老板忽然要求开枪了,虽然许朝歌挥舞双翼还在空中盘旋,但楚子航已经起死回生,源稚生正在把王将大卸八块,许白帝能制止住迷失状态的绘梨衣……酒德麻衣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用不到这颗龙骨子弹了。 她最后把手指停在了右肩,为绘梨衣献上最后的祷告。 数千米之外许白帝猛然转头,赤色子弹地擦着她的发丝穿过,子弹是无声的,因为音爆被甩在了在后面。这一刻极寂与极静之间子弹是唯一的变数,也许神速系言灵的拥有者可以拔刀斩下子弹,但如此写意又如此凶狠的绝杀,纵然是蛇岐八家眼中的第一神速者犬山贺也有要为之赌上一切性命和决意吧。 瞭望的酒德麻衣有一瞬间愣神,她在望远镜中清楚地看到许白帝模糊成了一团飘忽的影子,火线来不及洞穿绘梨衣居然就被影子追上了。 白色囊括了红色,红色在白色上炸开更深一层的红。 这是酒德麻衣最直观的印象,等她再凝神望去是只见许白帝手掌交叠在一起摊开,硬生生握住了那颗子弹。 说是握住也不完全对,弹头是洞穿了她的整只右手然后在左手掌骨中卡住,许白帝的双手被子弹钉死在一起,残存的动能裹挟着龙骨子弹试图彻底穿透最后的屏障,骨头与弹头之间有极短的僵持。 随后子弹炸开,血与火一同没入许白帝的血肉中,白色的鳞片上裂开蛛网般的伤痕来,裂痕从枪伤处一直蔓延向她的手肘乃至肩膀。 “把弹夹打空,目标还是我们的上杉家主。”耳麦中传来了老板的轻笑声,语气随意得不像是在下达杀人的命令。 酒德麻衣迅速换上了备用的汞核心弹夹,as50可以在1.6秒之内将五颗子弹全部射完,而她身为王牌狙击手可以最大程度上发挥这杆狙击枪的性能。 她的内心冰冷一片,老板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有疑惑但从不怀疑更不会表现出来。 《无敌从献祭祖师爷开始》 连续的五颗子弹完全笼罩了绘梨衣的各处要害,还在理智与疯狂边界上挣扎的绘梨衣对她来说是最简单的固定靶,混血种中的王牌狙击手可以在一公里开外用子弹点燃一根火柴,或者把钉子钉入木板,从酒德麻衣接触狙击起这种科目甚至没有资格上她的试卷。 来不及了,枪管发出野兽的咆哮。 as50子弹出膛的初速能达到每秒800米,随后在风阻和自重的干扰下速度也绝对会突破音障,三秒、或者四秒?总之这种眨眼间的功夫许白帝绝对无法把手掌从龙骨子弹之间拔出。 至于源稚生更加不可能了,在开枪之前他还在高台上。 在汞核心子弹从许白帝脸颊擦过的瞬间,一柄清凉的长刀从天而降,刀刃以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将弹壳一分为二,在酒德麻衣眼中星火接连绽放,所有子弹或被劈飞或被磕碎在了这柄刀身上。 等到最后一颗子弹在冰面上碎裂后,所有人才看清楚了长刀的使用者。 包头巾和汗衫都已经被脱去了,上杉越身穿着黑风衣束起了男人的腰带,三五把名刀插在他腰带之中或是被背在身后。 这些都是当年他纵火逃出蛇岐八家时随手顺走了宝库中典藏的名刀,以为靠着这些国宝级的名刀余生不说声色犬马也能吃穿不愁,但后来才发现这些标识性极强的刀具很难出手,一旦送到国内的某个拍卖行,半个小时之内执行局就能锁定他的踪影。 这么多年了他只能靠着拉面的手艺度日,不仅没有享受到名刀的馈赠偶尔还要赔上一盒刀油。 “真是一把护主的好刀。” 但现在他觉得一切都值了,这一刻上杉越怒吼般地大笑起来,眼神中壮怀激荡,隔着数千米的距离用刀尖指向空艇上的酒德麻衣,而被指着的酒德麻衣当真感觉到额头微凉。 “需要继续射击吗?”酒德麻衣向另一边请示。 “既然老怪物都出场了那肯定杀不死上杉家主了。”老板淡淡地说,能听得出来对上杉越评价极高,“回来吧。” 酒德麻衣迅速拆卸完毕狙击枪,背着网球包从空艇中一跃而下,半空中滑翔翼张开迅速消失在了茫茫海面上。 十秒钟之后被激活的定时炸弹爆炸,火焰气浪把试图靠近的直升机远远推开,机舱中风间琉璃合上了刀鞘,只能目送着酒德麻衣消失在爆炸的烟雾背后。 空艇的高度很低,上杉越和风间琉璃的直升机一直处于比空艇更高的位置,所以酒德麻衣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直到她向须弥座上的绘梨衣开火,暴怒的上杉越终于在第二波狙击前反应过来,从天而降以天神般的姿态怒斩狙击弹。 他环顾四周,带着曾经极道至尊的威严,像是皇帝巡视自己的疆域,被注视的地方都是属于他的王土,在龙威中瑟缩俯身的都是他的臣民。 直到最后上杉越的眼神抓住了绘梨衣和远处的源稚生,影皇的气势瞬间土崩瓦解,只是倒提着刀柄局促地搓动双手。 死亡的阴影散去,原本已经绷紧到极致的气氛微微散开一些,久久和另一种意识抗争的绘梨衣瞬间像被抽取了脊椎一样,软软地晕倒下来。 许白帝用牙齿咬出钉死在自己掌心中的龙骨子弹,甩了甩手臂上的伤口上前掀开了绘梨衣的眼睑查看。 “怎么样?我女儿没事吧。”上杉越凑了上来。 “脉搏和呼吸都很紊乱,意识已经昏迷龙鳞却没有消退,龙血对绘梨衣身体的侵蚀已经濒临极限。”许白帝把绘梨衣架在了自己肩膀上。 源稚生此时从高台上跃下,挥舞着双刀向这边走来,上杉越愣了愣忽然不知道要把这些事向源稚生从何说起。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间。”刘扶南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平台上,“那是旗语,让我们赶紧撤离。” 一分钟之前,岸舰导弹所在的深山。 “龙渊计划c组,立即向目标区域开火。” “c组请求进行开火命令复核。” “复核命令通过,c组立即向目标区域开火。” “c组请求向最高权限进行开火命令复核。” “是我,橘政宗。我命令c组立刻开火。” 卡车上,第一波,数枚岸舰导弹直冲云霄而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被圣骸寄生的许朝歌? “这是怎么回事?” 冰凉的雨水顺着颧骨流下,楚子航茫然地睁开了眼。 在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绘梨衣在吟唱着太古洪荒的龙语,五指伸出火焰被直接握碎了,能够焚烧整条长街的言灵甚至连爆发都做不到。 裹挟着浩荡死亡的言灵扑面而来,血统在审判下短暂地挣扎了一下,反倒让他神经中最后残存着身躯近乎被撕裂成两半的剧痛。那我应该死了吧,原来传说中的地狱也和那座高架公路一样,下着这样大的雨吗?或者自己当年就是从地狱里侥幸逃出来的? 楚子航茫然地想。 一只手拽着衣领把他拖了起来。 “听着。我是亲眼看着你被绘梨衣的言灵正面击中,以你的血统而言这几乎是必死的。但许朝歌忽然出现对你做了些什么,你现在看起来根本毫发无伤。”源稚生摁住楚子航的肩膀轻轻摇晃,“但现在许朝歌的状态非常不对劲,比我们当初在那条街上的时候更不对劲。他是不是融合了白王的圣骸?” “我不知道。”楚子航揉着额角虚弱地回答。 他放眼环顾四周,自己还是在须弥座,但平台上一片惨烈的战争景象,侥幸活着的人在哀嚎,更多的则是被塞进裹尸袋中。 自己身旁是源稚生,上杉越小心地抱着绘梨衣坐在角落躲雨,风间琉璃披散头发撑起了木头骨架的油纸伞,像是娉娉袅袅走过尸山血海的妖精。 源稚生听不见声音,但他看到了楚子航摇头。 他的世界一片寂静,只有擦过肌肤的冰寒提醒他须弥座上风声依旧动荡。 “你也不知道么?”源稚生微微皱眉。 一旁忽然索降出现并救下绘梨衣的老人望向自己的视线火热,嘴唇一直在开合似乎说了些什么。 但源稚生没空和对方深入交谈,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高天上狂舞的许朝歌,试图弄清楚混血种为什么会突然龙化到这种地步。 维持着三度暴血状态的许白帝蹲在恺撒身旁,剖开了恺撒的胸膛把爪子伸进去,看上去像是面目狰狞的怪物正在掏出热腾腾的血肉享用美餐。 但她其实是在对恺撒进行极度粗犷的心脏复苏,直接握住心脏按压带动它脉动,这是在普通心肺复苏手段无效时最后的尝试。 李赤皇准备的古龙血上一次已经用了,而许白帝一向不会给自己留下这种愈伤药,如果言灵的再生能力都摆不平的伤,那医学更加摆不平。 刚才蛇岐八家的医疗员匆匆赶来给恺撒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没有医疗器械他们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席卷海上平台的蛇形死侍破坏了很多医疗设备和库存,蛇岐八家部分被审判波及到的伤员甚至分不到肾上腺素。 “能救活他吗?”楚子航轻声问。 “我尽力。”许白帝点了点头,“当时在极乐馆你也欠我一条命。” “记得。”楚子航把视线投向天上的许朝歌,“他怎么了?你们刚刚提到白王圣骸?” “他长出了龙翼龙角,鳞片也正在生长。目前已知的也只有白王圣骸才能造成这种程度的龙化吧。家族传说中须佐之男被圣骸寄生后直接从人形态的混血种化作了山峦一般的八岐大蛇,八首八尾填满山谷河流。”看过蛇岐八家秘辛的上杉越说,“能看得出来许朝歌现在很挣扎,这不正像是白王遗留在圣骸中的精神试图掠夺他的身体吗?所以两种意志在激烈地交火碰撞。白王是龙族的大祭司,能做到这种程度并不奇怪。” “那么白王圣骸长什么样你们蛇岐八家知道吗?”刘扶南踩着轻快的步伐走上了平台,他手中把玩着一根红线向上杉越随口问。 “这种鬼东西我们只在传说里听过,但是从来没见过。”上杉越随口猜测,“传说中白王圣骸分别寄生过伊邪那岐和须佐之男。第一次是衰老的伊邪那岐抵御不住蛊惑主动和圣骸融合,但第二次寄生是在三贵神和白王作战时发生的,那时候天照和月读都以为成功将圣骸封印,但圣骸其实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寄生在了须佐之男体内。那想必圣骸应该类似某种虫子吧,才能从伤口爬进去?起码骨头是不会自己飞到须佐之男胸膛里说我给你换块骨头。” “所以这头龙形尸守可能是白王圣骸给自己准备的身躯?复苏之后祂只需要融合进龙形尸守体内就行。但在尸守和许朝歌作战时,祂发现了更加优秀的目标于是转而寄生在了许朝歌身体中?”风间琉璃出声猜测。 “也许。古籍中记载,除了确保自己复苏的茧之外,龙王确实还会给自己准备龙侍,龙侍是祂的亲卫,也是祂从人身变回龙身备用的躯壳。” “没有根据的事谁猜的出来呢?你们谁能上去把他打下来吗?”上杉越说,“还是关心关心能做到的吧。地上这小鬼死了,昂热那鸟人不会飞到东京来找我的麻烦吧?” 对上杉越而言,如果恺撒没死许朝歌也没事的话那自己这一趟就别无所求了。 绘梨衣没事,源稚生和风间琉璃也没事,一直霸占“父亲”身份地位的橘政宗消失在了海渊,只要把血缘关系往源稚生面前一摆自己的一切目的就都达到了。 其实上杉越不太在乎源稚生接不接受承不承认自己,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电视剧里那种死皮赖脸只会蹭钱的混账父亲。但纯粹说自己是因为有了能够延续基因的后代而老怀大慰也不对,他叛逃出蛇岐八家的那天就已经有了断绝皇血的觉悟……所谓亲情这种东西还真是让人搞不明白。 你觉得自己无所畏惧坚不可摧,你是真正战天斗地绝不屈服的勇士,你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手中的刀剑和身上的甲胄才是真正可以信赖的东西。但当有人送给你一束不能吃喝也不能用来战斗的鲜花时,你还是会觉得鲜花挺好的。 “死不了。”刘扶南手中红线激射出想要扎进恺撒身体中,但被许白帝利爪直接切断了。 “喂喂喂,我起码能把他的其他伤口缝起来。” “然后把趁机把他也给炼了吗?”许白帝冷笑。 “得了,我自己都还没炼到家,怎么会得陇望蜀。”刘扶南淡淡地向身后招了招手,“momo不好意思,这次真的得劳烦你了。” “我也只可以肉白骨,但不能活死人啊。他还活着吗?”陈陌陌绕过地上肆意横流的污血,走到恺撒身边蹲下。 “还活着,应该处于死亡之前的幻想当中,眼皮底下的瞳孔都还在颤动。”许白帝说。 “那就好,那还有救。”陈陌陌松了口气,调节了一下呼吸,漆黑的眼瞳中点燃了黄金风暴。 她伸出手掌贴近了恺撒,言灵发动,某种玄之又玄的力量笼罩了濒死的躯体。骨头归位,胸膛重新撑起,脏器的伤口愈合,血液重新贯通全身,恺撒孱弱的呼吸稳定下来。 “这么恐怖的能力?我不能理解。”旁观的上杉越乍舌。 “言灵领域我们理解不了的事情太多了。”许白帝起身耸了耸肩,她不客气地拽下恺撒的风衣给自己套上,身上鳞甲如潮水般逐片退去,“有些言灵能够用科学解释,比如君焰比如蛇比如阴流,但刹那时间零这种言灵呢?这不是给短跑运动员赛前打兴奋剂可以解释的。” “绘梨衣需要帮忙吗?”陈陌陌点了点软倒在上杉越怀中的女孩。 “你是想让她重回暴走状态吗?”许白帝否定了陈陌陌的提议,又向源稚生指了指:“帮他也来一下吧。” 陈陌陌没有拒绝,向着这边伸出手掌,被银针搅碎的鼓膜由无到有,追溯时光逆流重新出现,风声雨声,各类繁杂的声响齐齐钻进了他的耳朵中。 有一道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声音。 “本家所有人员停止一切工作,立刻就地进行掩蔽。” …… 几分钟之前,身穿白色制服的宫本志雄俯瞰着底下热火朝天的抢修工作。 熄灭的灯光由远及近一盏盏亮起,在技术人员争分夺秒的努力下,布置在须弥座上的部分雷达和声呐重新运转起来。通讯讯号同样正在恢复,起码现在岩流研究所已经能够联系上辉夜姬了。 这是极为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当信号接通的一刻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一股莫大的喜悦在人群中传开,好像他们已经打赢了这场和龙族的遭遇战一样。 不论在本州四国还是北海道的哪个角落,深山也好海上也好,只要还在国土境内,电波和卫星可以覆盖的区域,每一位外出执行任务的执行局专员都能随时感到一股十足的安全感。这份安全感就来自永远屹立在他们背后的超级计算机辉夜姬,车辆、枪械、人手,只要权限足够他们可以在辉夜姬这里享受到最大程度的援助。 宫本志雄同样也松了口气,俯瞰着重新投入紧张抢修工作的技术人员,嘴角不自觉流露出微笑,他调动自身权限迅速下令:“辉夜姬,统计须弥座上剩余载人工具,对所有人员进行撤离分配。” 作为岩流研究所所长以及宫本家家主,负责监视海底情况以及亲自布置了海水百米深度的那一层深水炸弹屏障,他目前在辉夜姬这里享有的权限应该仅次于大家主源稚生。 “救生艇数目检索完毕,直升机数目检索完毕……正在出具撤离方案。”辉夜姬清冷的女声响起。 “我希望你尽可能直接通知到每一位家族成员,这里有很多伤员,请务必调动一切可利用的医疗力量在东京海岸线上待命。”宫本志雄接着吩咐,“尸守群已经被拦截了,通知龙马弦一郎家主,取消接下来的死线开火计划,等待大家主之后命令发射岸舰导弹时间。” “正在联系医院及诊所,正在组织医疗队伍,正在对海岸线进行封锁清场,最佳登岸位置已发送……八分钟之前龙马家主经过三次开火复核,已经下令发射岸舰导弹。” “什么?”在前半段话中刚刚松懈下来的宫本志雄整个人忽然绷紧,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额角渗出滚落,他攥紧扶手身体止不住地颤栗,“怎么可能?三次开火复核,难道是大家主下达的命令但刚才须弥座的通讯根本没有恢复过来!” “正在搜索数据库,未检测到复核记录。”辉夜姬一板一眼地回答。 “八嘎!”宫本志雄一拳狠狠砸在扶手上,转身撞开了中控室大门,扯着嗓子嘶吼,“把雷达接入主屏幕!” 负责监视雷达的技术人员不敢怠慢,残存的雷达全功率运转,看不见的电磁波掠过茫然中的众人扫射向四面八方。 中控室的主屏幕迅速从须弥座中各处的监控画面切换到雷达图像。须弥座上架设的雷达能够轻松覆盖方圆数百公里,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图像最边缘处闪烁不定的红点正在直指这片海域。 “侦测到在途亚音速导弹打击,将在47秒后到达。”中控室里亮起红色警报。 47秒,不到1分钟,哪里还有撤离的时间? 宫本志雄手脚冰凉,颤抖着打开广播将最新情况通报给须弥座上的所有人,但最中间也是最大的扩音喇叭已经被许白帝打碎了,从各处角落中响起的通报声显得虚弱无力。 “本家所有人员停止一切工作,立刻就地进行掩蔽。” “本家所有人员停止一切工作,立刻就地进行掩蔽。” …… 尸守群已经被镇压,战斗人员正在肃清各座平台内残存的死侍,不论真假反正跳出来的王将也被自己砍死了,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 源稚生皱眉听着喇叭中传来的声音,他忽然意识到了某种可能,但当他抬头时才发现,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晚了。 远处天际线上,流线形的岸舰导弹一如穿梭在云层中的鲨鱼。 所有人都注视着死神从天而降,但所有人都不理解。 “不可能,王将想要进化难道不需要绘梨衣他们?怎么可能下令导弹洗地?”刘扶南不可思议地抬头。 “明明没到死线开火时间,龙马弦一郎为什么会擅自下令开火?”源稚生大声向辉夜姬质问。 “狗娘养的王将!”上杉越向岸舰导弹破口大骂。 第二百一十九章 落幕 漆黑的夜空中拉出数道明亮的长虹,虹光落点是在屹立在海水中的须弥座。 阻断通讯的emp电磁脉冲是王将动手引爆的,但这一次黑进通讯系统向龙马弦一郎下达矫诏的则是苏恩曦收买的黑客。 这次绝密演习走的海自空自的渠道,没有诺玛、辉夜姬这种超级电脑守护,攻克一座连军队都没有的司令部对苏恩曦来说并不难,只要美元攻势足够猛烈,太平洋上的第七舰队都能给你黑进去。 如刘扶南所想,王将确实没有理由发射导弹去杀这三兄妹,他们都是打开最终进化之门必不可少的钥匙,折断了一把就相当于整扇门就关上了。 导弹杀死了绘梨衣三人就相当于是连带着王将本人一起杀死,他已经没有基因库和下一个三十年去图谋了。 这是真正掀桌子式的手段,也只有一直游离在这场牌局之外的旁观者才会这样做。 什么白王圣骸,门阀秘党蛇岐八家很在乎,但老板不在乎,日本之行中唯一值得他上心的只有许朝歌。 如果王将成功进化成白王,那新生的白王也会在他的猎杀名单上。但现在还没有,那他还是以故人相逢的热情好好招待阔别已久的老友、黑天鹅港的老友。 比如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毕生追求付之东流?还是让他的所有心血为他人做了嫁衣? 老板想到了某种有趣的场景于是微笑起来,笑容中却满是刻骨的怨毒。 “这一次发射导弹的目标是上杉家主?”苏恩曦转过身看向老板。 “不是绘梨衣。是许朝歌。”老板凝视着高天之上狂舞的人影轻声说,“看起来他现在有些难受,我们的合作伙伴现在正在和他抢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这个伏笔是从一开始的拦路劫杀就埋下了。” 苏恩曦吃了一惊,这是她第二次在老板口中听到“合作伙伴”这种称呼,老板确实不是会选择虚与委蛇的角色,如果他们的世界是一出戏剧的话,那他拿着的剧本也只会是独裁者暴君,忤逆他的反抗他的尽皆死去。 “很奇怪吧?是啊,我也不想和祂合作,已经过去了如此之久,久到我还无法把祂永远钉死在青铜柱上扒皮抽筋。” 老板用手背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叹息,明明说着暴戾恣睢的话语,但他的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悲伤落寞,和水墨晕开在清泉之间一样。声音又是那么沧桑,仿佛千年过去了,自己独坐在寺庙四角的屋檐下听雨,面前庭院中燃烧着黄纸,纸灰中埋着半封信纸,上面说远方故人已成田垄上的新坟。 “所以我们的路明非同学要快点长大啊。他现在还是只会在黑网吧和大洋对面的网友说些白烂话,说烂话可不能开高达拯救世界啊!” 下一刻老板的语气又重新欢快跳脱起来:“距离我们预定的烟花表演还有多久呢?” “想看烟花的话,那么老板你可以开始倒数100秒了。”苏恩曦提醒道,“但据我所知88式岸舰导弹基本不可能摧毁这种高速移动的目标。这种上个世纪的导弹最多只能达到亚音速。” “我知道。想要命中这种移动靶子有很大的难度,但我们只需要把他固定住就行。” “许朝歌还有残存的理智,所以他会硬抗这些导弹避免杀伤楚子航和绘梨衣?”苏恩曦猜测。 “看他自己怎么选咯。也许会发疯去把导弹打爆吧?”老板摸了摸苏恩曦的头,“这需要代价,看他是否愿意支付了。” …… 漆黑的双翼带起凛冽的狂风,让许朝歌悬浮在云层之间。雨流从他身体的鳞甲上滚落,苍白色的电光顺着狰狞的外骨骼流淌,由头角一路蔓延向四肢尖端的爪子。 三度暴血,现在他的每一寸机体都充斥着至尊至力的美感,从尾椎处突破皮肤生长出的龙尾轻轻扫开云团,面甲森然让人看不见底下的面容,却符合人类对斩断凡尘俗念的神明的一切想象,透着神圣造物的气息。 这原本应当是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生物,从太古洪荒到现代统一将其称呼为神龙或者恶魔。 此刻他近乎龙王、或者说根本就是龙王。 但体内龙血的进化还在继续没有止息的意思,初代种远远不到这具身躯的极限。 梦中的老人没有骗他,他被尼德霍格灌输的血统确实可以比肩完全体的白王,而薇拉正在调动全部的龙血向这一方推进。 在黑王已经陨落的年代,白王的位阶已经是世间极点。 王座此刻近在咫尺,一旦拿起上面的权杖就能轻易获得宰制世界的权与力。 疯癫的笑声在云霄之间响彻,许朝歌突破一层层云团直入让人看不见的高天,下一刻又从高天坠落,如此重复多次。 此情此景让人情不自禁联想到《冰海残卷》中对黑王处决白王之后的记载。尼德霍格狂舞飞翔,从高天坠落砸碎永冻的冰面,又破开海水冲上云霄,上下海天之间发出响彻的哀嚎。 许朝歌的情况没有看起来这么好,如果说他的身躯达到了目前为止的极致顶点,那么与之相反的是他的意识已经薄脆如一张白纸,入侵者的攻击还在不断往这张纸上戳刺。 大脑皮层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好像有掀开了他的颅骨,放进千万条黑蛇在神经突触之间撕咬。 他振荡双翼极力想要调整身体,但自己的神经中枢似乎出了大问题。许朝歌想要抬起双手,双手在剧烈震颤着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钳制住了。 “放弃挣扎吧,是你自己亲口允许我关闭安全阀门的。”薇拉的声音在颅内回荡,“这是双赢的买卖,你得到了无限制输出极诣的机会,但我也在你意识中撕开了道缺口。” “滚出去。”许朝歌发出沉重的嘶吼,但喉咙振荡声带却发出了双重回音,第二重声音语气戏谑。 那是薇拉控制了他的部分声带,祂没有扭曲掉许朝歌的怒斥而是特意给了这个机会,但同时也在彰显自己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已经足够媲美许朝歌本身。 祂最后的攻势已经引弦待发。 “我还以为你会第一时间高呼‘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之类的话,看上去你还真不是个小孩子。”薇拉说。 许朝歌没有余力和对方争吵,他放弃了调动一整个身体的想法,竭尽全力寄希望能够完全控制上半身。 “你确实还能和我僵持,但赢家一定是我。一年或者十年?要多久我都不在乎。”薇拉笑了起来,现在一切情况都在按照计划推进,许朝歌的理智还在倔强地反击,祂不介意通过语言攻势让对方更快败亡。 “要不要试一试极诣?这种规则系的力量肯定可以把我从你大脑中清除出去。”薇拉以一种极其诱人的语气蛊惑,“固然你的身躯还是会被一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记忆取代,但我同样也会灰飞烟灭。鱼死网破不是你们混血种在屠龙时最喜欢干的事情吗?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抱着对方和自己一起去死,我见过太多这种场景了。你们在死前和敌人彼此紧紧拥抱,但并非和解,而是用牙齿咬断敌人的喉咙,尸僵的作用下凡人甚至需要用马匹的力量才能拉开你们,这样才能给屠龙的英雄下葬。” “滚。”许朝歌嘴角微微翘起,声带艰难地吐出音节。 薇拉能够乘虚而入正是因为自己无功率限制地使用极诣,祂看起来是能够消弭极诣的干扰,继续使用极诣抹杀一头龙王级别的存在,最后结果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第三者渔翁得利?还是薇拉更加轻易地击溃自己的抵抗? 言情吧免费阅读 许朝歌没有答案,但他本能地抵触这种选择。 “你会答应的。”薇拉伸手拨开了远方的一片云团,面前黑色的地、白色的风、红色的火还有蓝色的水在不断流淌着,这四大元素撑起了世界的骨架。这是龙王高高在上的根本原因,祂比混血种更为接近世界的本质。一般的混血种只能使用言灵顺着脉络一角前进,但祂可以出手直接截断这根脉络,于是就有了混血种无法在龙王面前使用言灵的说法。 祂望着色彩斑斓的世界,原本就糅杂着繁复情绪的黄金瞳中再添一抹名为惆怅的底色。 还真是好久不见。 薇拉心想。 能够看清楚地风火水元素流动的黄金瞳自然也能看清楚岸舰导弹。亚音速的导弹在这极致的动态视力下缓慢前进如凝固,比起王者归来重临世间于是感慨颇多的薇拉,许朝歌更在意即将到来的导弹。 这些蜂群般的导弹伤害不到他,但可以把须弥座炸成碎片,据当前速度推测也只有几十秒钟了,根本撤离不出导弹覆盖范围。 “人类的大范围杀伤性武器,对我们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对你的小伙伴们来说呢?”薇拉说,“至少要放开你的一只手。不然我可没办法帮你。” 许朝歌凝视着遥遥而至的虹光,喉管中发出粗重的喘息,颈部的肌肉跟随风箱般抽动的呼吸起伏。 他再一次尝试着伸手,但属于薇拉那一部分的力量死死压制住了右手。连挥舞的双翼都不协调了,许朝歌能够感受到自己背后的升力紊乱,瞬间栽倒下去几十米的距离,这种情况下他甚至连用肉身去硬抗导弹都做不到。 释放言灵呢? 根植于血脉中的龙文刚刚在声带中酝酿就破灭了,把这种状态下的许朝歌削弱一百倍他依旧可以释放言灵,但一分为二却不行。 “你看,我可以很轻松阻止你,当然你也可以阻止我。”薇拉笑着说,“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我可不在乎他们死不死。龙族没有你们人类这样的情感,这也正是你们之所以孱弱的重要原因。” “巨龙是没有心的。”祂向许朝歌低声说,“所以绝对不要相信龙族说的任何话。永远不要相信。” “第三次机会,放开你的一只手,为了展示诚意我可以先让你打爆一半的导弹。”薇拉发出了最后的通牒,“但如果你还是选择僵持的话,那我也选择花费几年时间和你慢慢磨,我总归是会赢的,到时候极乐往生世界还有熟人早早在等候你所以你绝对不会孤单。” 下一刻如薇拉所言,果然一直掣肘着许朝歌的力量松开了分毫。大翼猛地舒展到极致,狂风鼓荡,空中陡然炸开炫目的烟火,火光照亮了夜幕的一角。 他光凭肉身,就以近乎瞬移的速度切开了第一波岸舰导弹,能够重创驱逐舰的岸舰导弹别说让许朝歌流血,甚至干扰他的轨迹都做不到。 须弥座上正找掩体掩蔽的众人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已经挥落下来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居然被人在空中斩成两截。这是违背混血种认知的事情,简直让人错认为自己是二次元热血动漫中的npc,目睹男主角爆种手劈导弹,为了衬托气氛而高呼。 第二波,第三波导弹已经出现在视距当中,打爆它们很容易。但那股冰冷的压制又重新降临到了他的骨头上。 “体验期结束。”薇拉像是伏在他肩头般低声呢喃,“不用担心我言而无信,打爆这种家伙只是举手之劳。” 许朝歌垂头有片刻无言,他握紧的右手终于还是默默松开,冰凉的冷意从整条手臂上贯通而过,薇拉彻底掌控了他的一条手臂。 “正确的选择。” 喉管中的声带剧烈的震颤起来,许朝歌的口中却发出了高亢女声的吟唱,空间中的雷霆火焰风暴尽皆被言灵的力量掌控,如潮水般汹涌而出淹没了导弹群。 言灵·雷池爆发,言灵·君焰爆发,言灵风王之瞳爆发! 楚子航仰头望去,这是从未有过的超大范围言灵,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光景,仿佛大海与夜幕融合,入目一片深邃的湛蓝。 但他却忽然感觉到有某种东西正在离自己而去。 “那是东京的西边……富士山的方向。”许白帝凝视着穿透蓝海的人影,深深记住了他飞去的地方。 第二百二十章 源稚生的决意 刚刚破晓,天空只来得及刷上一层稀薄的晨曦,麻雀从楼宇间飞过落在电线杆上,鸟喙中像是衔着微光,透过光点看向窗外一时让人分不清今天是晴是雨。 房间里电视机同样在叽叽喳喳地响个不停,和室中一片静谧。 电视台在放送早间新闻,中间有一条是说昨晚一艘巨型油轮与海上平台碰撞后沉没,日本海出现严重的石油泄露事故,海图出现大片被染红的区域。主持人提醒附近海域的渔民外出捕鱼时注意避开该区域,一旦在海面上发现某些轮船残骸可以拨通专线反馈给相关部门。 后续负责扫尾的工作人员应该已经把尸守全部塞进桶里融化成泡沫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渔民在夜晚看到过有火光点亮海面。 源稚生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近来电视机里的节目内容都大同小异,为了收视率纷纷推出了气象分析专栏。 节目内容从最近东京异常的气候讲到板块之间的碰撞挤压,特别喜欢炮制大新闻的则在竭尽全力地渲染一场可能发生的地震海啸危机……让人不禁以为这座城市是一座蒸笼,神明在云端盖上了锅盖,底下的温水逐渐滚烫,于是沸反盈天。 只有东京电视台一如既往地特立独行。别人都在科普防震避灾知识,它播放的画面中却是樱花怒放的盛景,综艺嘉宾穿着和服抽签表演节目,节目的要求是尽可能表现出竹签上写着的内容。 电视屏幕上有人跳舞有人吟诗有人歌唱,轮到充当谐星的那位演员时他什么都不会于是急得抓耳挠腮,吞吐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夏天藏在蒲烧鳗鱼的肚子里”。(《七里香》评论) 评委们不禁为之莞尔,纷纷鼓起掌来,掌声中进入没有营养的广告。 源稚生没有继续按下遥控器按钮,他坐在清澈如洗的天光中,凝视着插播进来的广告久久出神。 他无端想起了一首欧阳修的诗词,上阙写的是“垂杨紫陌洛尘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可是到了下阙就只剩“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了。 物是人非四个字读来就已经够悲伤了,可是当真正从书页上又落到源稚生肩头时,才真正感受到那股重量,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还没有到夏天,但源稚生忽然就想吃蒲烧鳗鱼了,他说静冈县有一家很好吃的鳗鱼饭,可是这次又知与谁同呢? 源稚生怅然地望向窗外。 这座神社是蛇岐八家最森严庄重的禁地,只有极端重要的家族大会才会在这里召开,象征意义上远大于辉夜姬的机房和醒神寺。 神社背后的花园中埋着历代家主和英雄,橘政宗依照祖制也应该被埋在这里,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永远消散在了八千米深的海渊中,庞大的水压把他挤压成一团血雾,源稚生甚至没办法去收敛他的骸骨送葬。 橘政宗生前所使用的衣物摆件铺满了榻榻米,角落里摆放着墨笔写就的木板,源稚生正在拣选出最适合放入衣冠冢中的物品,想必出殡那天的棺椁会很轻,但他却背负不起。 “他们正在催您出面。”矢吹樱在门外轻轻敲门。 “请让客人们再等一等吧。”源稚生将一件黑色的羽织折好放在了一旁。 这是橘政宗最喜欢的一件羽织,源稚生本来打算把它挂起来,想着也算是睹物思人了,如果真的放进坟墓中就再也看不见了吧。 可是“再也看不见”这不就是死亡最直观也最让人恐惧的特征吗? 那些人和物遥远,然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走廊尽头响起沉闷而杂乱的脚步声,樱没有阻拦,门突然被推开了,楚子航手中握着村雨沉默地逼视向和室内,面色森冷像是铁铸的武士。 他的视线锁定了源稚生低垂的眉宇,这一次他没有佩戴美瞳,永燃的黄金瞳灼灼逼人,仿佛要点燃对方脸颊下的血管。 恺撒则环抱着双臂倚在门框边上,冰蓝色的眼瞳中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导弹是你们蛇岐八家发射的。”气氛凝滞了片刻,恺撒率先冷冷地开口,“在这里,只有你们才有能力调动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我没办法否认。”源稚生点点头也承认了,“但确实不是我下令发射的。在这套行动计划中我提前给龙马家主下达了两条命令,第一条是等待我的指令随时开火;第二条是到达预设的最后期限可以选择开火。” “为什么导弹发射程序没有进行多次复核?难道是他昏了头自己下令的?”恺撒接连质问。 “根据龙马家主所说当时是有人入侵了通讯频道,拟造老爹的声线下达了命令,当时情况下我们之间的联系被电磁脉冲切断了,通过三次复核之后他必定会选择开火。如果猛鬼众能切断须弥座和辉夜姬的通讯的话,再矫诏命令不是多困难的事。为了合理合法发射岸舰导弹,我们使用的是清理火力库存的名义,所以通讯路线要经过军事基地,并非由辉夜姬监视。” “你现在还叫着他老爹?”恺撒笑声冰寒。 “为什么不能呢?”源稚生低头整理着手中的衣裳轻声反问,“你希望我怎么样称呼他?” “首先,上杉绘梨衣不是橘政宗的女儿,她是上杉越的女儿。其次,你们蛇岐八家中谁才有能力把大批死侍送进来呢?最后,你自己说的给你们龙马家主下令的声音是橘政宗。随便你怎么称呼,他可以是王将是野心家是赫尔佐格,但他不会是你的老爹了。” 恺撒将所有疑点逐条列举出来,最后的语气简直恨不得言语具化出来拍到源稚生脸上。如果不是接下来发掘白王圣骸需要用到蛇岐八家的力量,恺撒更想拔出沙鹰直接给源稚生来上一梭子弹让他清醒一下。 这列举的一条条证据源稚生全都无法反驳,他亲眼见到了加急赶出来的亲子鉴定报告,上面明晃晃地显示三兄妹与上杉越四人之间确实存在血缘关系。 雨夜中他失去了一位带着虚伪面具的野心家老爹,却得到了真正和自己血出同源的父亲还有妹妹。 源稚生当时翻看完毕亲子鉴定报告时内心毫无波澜,好像胸腔里面跳动的不是由血肉生长成的心脏,只是从槁木中取出的木心。 一方面他失去了十多年相伴的养父,得到的只是素未谋面也毫无感情的亲生父亲;另一方面他仅仅失去了一位利用自己以窥探圣骸的阴谋家,得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亲人…… 得失之间他甚至说不清楚其中悲喜,于是源稚生只能选择沉默。 “橘政宗为什么要在须弥座上演这样一场戏?如果他只是想要打消你对他的怀疑的话,那么这场戏破绽百出,反倒平添波澜。”从源稚生口中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恺撒继续不依不挠地往下追问。 楚子航看向源稚生,源稚生扛不住黄金瞳中沉甸甸的压迫,这并非是龙威多么多么厉害,而是经过许朝歌阻拦导弹群之后,他和蛇岐八家确实欠卡塞尔学院。 《控卫在此》 “可能这确实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源稚生猜测,“源氏重工底下的死侍养殖场暴露得十分仓促,当时橘政宗还被软禁了病房中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这条信息他大概也是从我的神情中猜到的,所以他需要在我心中重新确立自己的位置,仓促之中的戏自然会有无法避免的破绽。” “可是如果他没有死的话,这场戏根本不足以打动你;而如果他死了的话,橘政宗这重身份对他而言就没有任何作用了,他没办法再直接命令你,也没办法堂而皇之地发挥在蛇岐八家中的余辉。唯一遗留下来的影响大概是你会为此复仇,竭尽全力挖掘出白王圣骸并摧毁,而他就可以准时登场充当最后赢家通吃的黄雀。”恺撒说。 “王将这种老谋深算的野心家应该知道自己仓促安排的这场戏并不完美,戏中的x因素很多,他算不到自己会在哪里出纰漏,他能够准确预料到的是自己会出动死侍群和播放梆子声。有这两者的帮助他一方面可以分散我们的精力,另一方面可以控制绘梨衣杀人。”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楚子航忽然出声说,“我想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许朝歌他们这些上门的恶客。几乎是肩并着肩的距离,猝不及防之下纵然是许朝歌也无法躲避审判的攻击吧,而许朝歌的言灵又不是许白帝那样,被审判偷袭得手大概率会在短时间内死亡。”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当初在失控绘梨衣的袭击下,许朝歌已经陷入濒死过一次了,如果没有酒德麻衣施加帮助,许朝歌当时真的就被审判重创至死了。 不管是理论还是现实,王将的计划都是可行的。 “有源稚生你们三位超级混血种的帮助,他根本不在乎我和楚子航两人。只有比你们更强大的混血种才会对他的计划产生不可估测的冲击。”恺撒明白了,“其实不需要一定杀死的是许朝歌,除了许白帝之外的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绘梨衣的目标。只是很不巧的是,最后被攻击的是对他威胁度最低的两人。” “审判的力量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承受的,我们其实应该已经死了。”楚子航低声说,“或者我已经死去了。只是因为许朝歌,我还活着。” “但现在你还护着他呢?”恺撒屈起双指点了点面前的源稚生。 “所以楚君呢?你也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面对恺撒的诘问,源稚生依旧不置可否,他站起身转向楚子航。 “不是。”楚子航摇头,黄金瞳中燃烧着熔火的光芒,“许朝歌失踪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是我们的失误,使得许君被迫阻拦导弹的多轮攒射。许君救了我们蛇岐八家数千人的性命,实在难以报偿。”源稚生向楚子航微微躬身,“很抱歉。当晚须弥座附近海域的监控卫星被我们提前屏蔽了,之后有云层掩护我们还是失去了许君的踪迹。” 楚子航手中村雨横在源稚生面前拦住了他的动作。 “许朝歌血统失控的导火索是我的重伤,伤势是被梆子声蛊惑的绘梨衣导致的。所以你们蛇岐八家在种种环节中充其量只是起到了‘刀’的作用。”楚子航说,“我不会和一把刀计较,我现在最想杀死也最应该杀死的是那位握刀人。” “可是你口中的握刀人是他的老爹。如果给他心目中最特殊最重要的人排序,橘政宗怎么都不会掉出前二吧。他杀死橘政宗大概相当于忍痛剜心?”恺撒露出讽刺的笑容,“需不需要我帮你找几个合适的理由自我说服?比如神可能寄生在许朝歌身上所以出现的王将是真的,或者你当晚砍断的王将身躯格外坚固真的很可能是半龙化的本尊……” “橘政宗永远是我的老爹。”源稚生打断了恺撒的讽刺,他逆着满窗的天光重新挺直腰身,双肩隆起一如群山巍峨,“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抚养我长大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连现在蛇岐八家大家主的位置都是他禅让给我的。时至今日他是我的父亲我的老师我的领袖……” 源稚生转身用木头衣架把那件黑色的羽织撑起,用打火机点燃了羽织一角,随手把燃烧的羽织挂在了窗框最上面的位置。 羽织随着吹拂过的风高高扬起仿佛舞蹈,蝴蝶般的灰烬散落,灰烬被风吹过源稚生的发梢,他静静凝视着火焰把那件羽织吞没。 最后这件极具纪念意义的服饰既没有代替橘政宗的遗体埋入土壤中,也没有被源稚生高高挂起睹物思人,而是被焚烧干净,显示出一种燃烧般的决意。 “我要杀死王将和橘政宗是我的老爹没有任何关系。”源稚生重复了一遍,他简直是把这句话一字一句咬碎说出来的,“这世上再也没有橘政宗了,他已经死在了海底。如果他没有死,那我会亲手把他送进黄泉。” 他回头与楚子航沉默着对视,眼瞳中同样燃烧着君王的怒焰。 第二百二十一章 会议讨论 黑色的大翼破开狂风暴雨,夭矫的身影在云层出现又隐没一次,一如海豚短暂跃出海面最终消失不见。天空中燃烧着一片灿烂的火光,火光倒映在海水上像是海底的血色珊瑚炽烈地生长上来。 矢吹樱暂停了播放画面,向众人躬身后退一步,把主讲台交还给源稚生。 “这是许朝歌最后留在镜头中的画面。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很少,只能从方向推测他飞向了东京以西的方向,至于他最终的目的还有他当时的状态我们统统一无所知。”源稚生说。 《日月风华》 他调出了一张从公海到京畿附近的地图,粗大的红线以须弥座为起点延伸向四处,绘制这幅路线图的人特意将很多落点都放在了深山密林等人迹罕至的地方。 “如果许朝歌退去目前的龙化现象融入东京数千万人群中,我们应该怎么办?”风间琉璃端坐在会议室长桌尽头提问,“他会说日语,血统带给了他极强的记忆力,如果不出现意外的话,他能够很好地伪装起来直到主动被我们发现。” 长桌两侧分坐着门阀四人和卡塞尔学院的双人组,猛鬼众的龙王和蛇岐八家的天照命镇压着首尾两端,除了上杉越在照看昏迷中的上杉绘梨衣之外,几乎岛国境内所有最顶尖的混血种都到齐了。 门阀一如既往是为了得到圣骸。 楚子航现在更想把许朝歌找回来。 风间琉璃还是为了杀死王将能切成几段就切成几段。 源稚生决意把捆缚家族千年的宿命斩断,如果有谁阻拦自己那就把阻拦者一同两断…… 大家目的各不相同,迟早彼此冲突下会分崩离析或者拔刀相向,但潜藏在阴影中的王将是现在所有人共同的敌人。 “在东京及其附近四县城区,蛇岐八家现在已经调动了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正在寻找许朝歌,这一点希望你们可以信任蛇歧八家的能力。所以如今我们在这里讨论的重点并不是这一部分。” 源稚生在主屏幕上切入了另一幅画面,画面中蛇岐八家的人员鱼贯而出沉默着列队,他们的长风衣在风中起落如林立的黑色枭鸟一般。直到有人下达出征的命令,于是所有人齐齐鞠躬并大声吼出誓死报效家族的宣言。 警视厅得到了上峰指令在重要路口开展详细的盘查,海关的缉私艇乘风破浪封锁迢迢海岸线,源氏重工中引擎发出巨大地轰鸣将人流汇入这种城市。 千军万马在街巷中游荡,行人弓箭各在腰,乌鸦和麻雀被嘈杂杀意惊起,翅膀扑棱棱地掠过铁灰色的苍穹。 今日天气看来乍晴还雨。 “你们上次寻找上杉绘梨衣也是这种阵仗?可惜还是我们故意在网上放出消息你们才能抓到尾巴。”恺撒欣赏着屏幕上的排兵布阵,漫不经心地说,“结果你们也没有抓住许朝歌。” “上一次我们动用了一部分力量但并非竭尽全力。但这一次风魔家族的忍者倾巢而出、龙马家族完全发挥出他们的影响力、岩流研究所将所有能调动的卫星都悬在了东京头顶……可以现在这座城市周边甚至进入了隐性的战备状态。” 源稚生顿了顿,挺直着脊背环顾整座会议室:“我现在可以很坦率地告诉大家,醒神寺和辉夜姬的机房现在几乎是不设防的。我们暂停了铁穹神殿的走私航线之后,那里的安保人员都被调离了岗位。特护医院中的医生和护士都配发了格洛克手枪和手雷,蛇岐八家的每一位族人都是可以第一时间冲锋并被牺牲的战士。” “你也不例外?” “我也不例外。”源稚生和恺撒对视,一字一顿。 “接着说。”楚子航敲了敲桌子打破了双方的僵持,示意源稚生继续主持这场会议。 “信息很少,所以我们要先明确一点,许朝歌当时的状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源稚生向众人提问,“我们当中能够飞行的有谁?” “应该只有我了。”许白帝无所谓地举起了手臂,“如果你们继续暴血的话你们应该也可以,起码能跳很高。” “88式岸舰导弹是针对海上舰艇研制出来的军火,精准命中的话,它的威力可以摧毁中小型船体重创驱逐舰。你能够在这种爆炸中心毫发无损吗?” “不会死,但怎么可能毫发无损?这种导弹的弹体长度已经超过了一辆重型卡车。次代种不动用言灵的力量正面挨上一发导弹也会受伤吧。”许白帝耸了耸肩,“肉身硬抗导弹,往上是什么级别的存在,我想你们都明白。” “龙王呗。许朝歌他跨越血系源流的阻隔,几乎是同时释放了四系的高级言灵,从君焰到风王之瞳,糅杂着地风火水四大元素的力量瞬间摧毁了导弹群。只有龙王才有这种借用旁系元素的权能吧。”刘扶南说。 “那么他的情况是龙王苏醒还是和龙王融合?”许白帝把玩着手中的玻璃管笑笑。 她最后把玻璃管重重压在桌面上,抬头向刘扶南问:“你的这管血液到底是怎么来的。别说我的,我三度暴血的血液也没有这本事。” “和王将找你和李赤皇合作一样。有个小厮模样的人主动找上了我,他把血液提供给我。”刘扶南揉着眉心解释。 “你得到了什么?” “活着的机会。” 许白帝眼瞳一闪,视线落在刘扶南掌心中的红线上,在她的印象中红线已经很久没有收回去了,其实不是刘扶南愿不愿意,而是能不能……这些从刘扶南体内生长出的红线在皮肤下血管中缓慢蠕动如蛇形,根本就是附骨之疽。 这也是刘扶南必须为自己野心付出的代价。 于是许白帝不再追问究竟是什么机会了,关于炼金术方面的指点她听不懂也懒得听。 “那你需要付出什么?” “不知道。他只让我把血液随意教给你们当中的任何人。” “说是没有目标,但其实已经把目标限制死了。”许白帝转向对面的卡塞尔二人组,“你不会自己用,也不会给momo用。至于我和李赤皇你给不出去的。蛇岐八家中人你还不想接触,所以从一开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交给楚子航他们——小厮是针对你们来的,那管血有什么异常吗?” “我们成了小白鼠?”恺撒笑笑,双腿交叠,两臂搭在扶手上,身体前趋望着刘扶南,明明与众人平视却高远得像是王座上的郡主,一股君主被触怒的威严横扫开来。 “回到最开始的议题。”楚子航终止了在这个问题上的纠缠,继续往下深入探究的话,许白帝也许还会让刘扶南把小厮的面目画出来,然后交给蛇岐八家比对试图确定身份…… 对于这种对当前情况没有多少帮助的讨论,他不想在上面浪费任何时间。 “那好,我们暂且把许朝歌当时的状态定为类似龙王。龙王觉醒我们明白,有谁能解释一下什么是龙王融合?” “觉醒意为许朝歌本身就是龙王,只是他之前十多年都一直处于失忆的茫然期所以无法发挥龙王的权能;和龙王融合的可能性很小,龙王恢复记忆后第一目标永远是竖起战旗向曾经埋葬过自己的人类复仇,复仇需要力量所以龙王会重塑自己的龙躯,有没有龙躯的纯血龙族在力量层面简直是不同物种。重塑龙躯的时间很漫长并且容易被打扰,所以和其他龙族融合就成为了龙王的备选方案。 融合大多数情况是由龙王王座下的龙侍提供身躯,龙王直接与现成的龙躯融合。以许朝歌的血统他绝对不可能是龙侍,没有龙侍强大成这样,硬要说的话也许四大君主可以算作是黑王尼德霍格的龙侍?黑王再临世界之日将会收回祂自己曾赐下的力量,变成诸神黄昏中真正的世界毁灭者?” 说到最后刘扶南笑了起来,觉得自己随口的这种猜测倒是有一番意思。 但源稚生和风间琉璃没有笑起来,他们把之前的猜测摆到了面上:“说到融合,那么传说中白王圣骸蛊惑伊邪那岐和须佐之男也算是一种融合吧,至于许朝歌的情况……” 风间琉璃声音幽幽,凝脂般的眉眼间浮现一抹颤栗:“神葬所之中的白王圣骸占据了许朝歌的身躯,所以他才会表现得和龙王一般,甚至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他的力量会随时间而复苏最终超过任何一位初代种君主,在龙族谱系的研究中白王是足以和黑王并列的存在!但是我们现在天照命与月读命的力量还不足以像神话传说中的一样,将岛屿割裂出一块用来封印复苏的神。” “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神当时还在海底神葬所,彻查岩流研究所之后出具的报告显示,声呐探测到的第二道心跳声是王将伪造的。”源稚生说,“这么大的动静,在进化药剂的诱惑下尸守都倾巢出动了,我不觉得神的胚胎还能够一动不动地躺在海底废墟。” “你认为当晚的神是伪造的?神的胚胎在第一次声呐异动出现时就已经离开了神葬所?这还真不符合你的立场,如果神是真的不就直接能证明王将和橘政宗是两个人吗?”风间琉璃舒展眉眼轻笑,轻薄的笑意浮在面上沉不到眼底,“他不是你的老爹,你不是应该竭尽全力证明他的清白吗?” 源稚生知道风间琉璃心中依旧在怨恨他,日本传说中许许多多的妖魔鬼怪就源自人心的怨憎。 即便这股怨恨不至于真的衍生出索命的般若恶鬼,但看得出来,被他用蜘蛛切斩开的创口依旧没有愈合,经年的怨恨在当中深扎着。 这种怨恨是一片无柄的双面刃,抓着它砍向所怨恨的对象之前,自己就先鲜血淋漓,但风间琉璃依旧死死握着刀刃不松手。 橘政宗或者说王将是导致他陷入如今田地的罪魁祸首,也成了他情绪的宣泄口。源稚生心中橘政宗的分量越重,风间琉璃心中的怨恨也越锋利。 作为兄长他无言以对也无颜以对,但作为蛇岐八家的天照命,源稚生表现得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百里钢城,在风间琉璃的质问声中巍然不动。 “当晚王将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冲着神来的。你们的另一种猜测是对的,他也许真的只是想要通过我们的力量抹杀你们这一批混血种当中的几个。”源稚生摇摇头没有理会风间琉璃语气中的情绪,“你们的目标也是圣骸,但圣骸不是可以切分的排骨,圣骸只有一块。你们施加在他肩膀上的压迫太重了。如果我没有用针扎破自己的鼓膜的话,也许你们当中真的会有一两位被我和绘梨衣偷袭杀死,利用王权的重压锁定和审判的死亡判决。” “不是与神的融合,那你怎么解释许朝歌的龙化现象?”恺撒问。 “暴血、服用进化药剂、血统失控……有很多种可能。” “暴血需要至少三度暴血,体表的龙化现象才能达到背生双翅的地步,翅膀也并非神似纯血龙族的黑翅;没有证据证明神与许朝歌融合,那也没证据证明他服用了进化药剂;最后绘梨衣血统失控只是生长出细密的龙鳞,距离这种程度的龙化还差很远。”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再度切换主屏幕画面。 “虽然这违背了祖训,将神的信息分享给诸位。但整座东京乃至世界生死存亡的关头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源稚生说,“我们的监测机构显示,赤石山脉和富士山两地的地质活动很频繁。我想我们已经做出两手准备。” “富士山先不谈。赤石山脉可是被称为南阿尔卑斯山脉,纵贯了山梨、长野、静冈三县,这么大的范围如何去锁定神或者许朝歌的位置。” “所以在座的各位目标是我接下来着重提出的几个区域。”源稚生放大地图,用电子笔在频幕上画出大小不一的圆圈。 “多摩川。”跟随源稚生手中的光点移动,刘扶南同时念出了自己备选地址中的那一个。 “是的,多摩川。”源稚生说,“哪位愿意去富士山?哪位愿意去多摩川呢?”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叠城 “多摩川和富士山?能先说说你们怎么突然就锁定了这两片区域吗?”刘扶南伸手在自己面前虚画了一笔,“在此之前你们应该一直懵懵懂懂到处勘探神的孵化场,时间长达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了。” “八千米深海底的那座城市给了地质学家灵感。不管建造者是纯血龙族还是体内流淌着皇血的混血种,总之这片国土上确实曾经存在过辉煌的龙族文明,我们并非是水中捞月的猴子。但现在这些文明统统都消失不见了,甚至没有留下可供后人凭吊的废墟。”源稚生在屏幕上调出了古代叠城的照片。 照片中的都是世界范围内的古代叠城,从地底累计摞起了五座古城的开封到最广为人知的庞贝。 会议室中所有人仰头,目光从照片上逐一流连过去,在纤薄如纸的光影中无声地喟叹,时光在此处显露出了轮廓,土壤断面就是城市的年轮。 走在这样的城市中即使连纯血龙族们也会感怀吧,从长眠中归来的君王与命如朝露的凡人擦肩而过,无人知晓他们彼此在惊鸿一瞥之间就已经贯穿了千万年长眠,故人故事追不上祂,连时光都追不上祂。 这是何等的孤独,又是何等的尊崇。 人们脚下踩踏的青石板是曾经城市的屋脊,新时代在旧时代残骸上树立起高大的飞檐楼宇,有朝一日也终会被更加崭新的时代碾压过去。 羲和的日轮浩浩汤汤,无可阻挡。 “藏骸之井也许就是这座叠城的一角。神的胚胎重回故乡,在最令祂安心的地方静静生长着。”源稚生轻声说。 “开封叠城的深度大概在3-12米,没有世人想象中那么深。这种深度甚至不够给帝国大厦打个地基。”刘扶南说,“庞贝古城应该也一样,否则不会在几百年前就陆续被发掘出来。如果仅此而已的话你们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都应该发现龙族文明的遗迹。” “是的,我们的发掘深度普遍在地底一百米左右,如果只是正负数十米的距离我们很容易就能勘测到。” “但你们汲汲经营多年却不可得,原因呢?” “因为我们低估了时间的力量。” 源稚生在拔出了蜘蛛切的刀刃但没有完全拔出,在刀鞘中留下了大概寸许的距离。 然后他用拇指顶住刀镡慢慢松手,刀刃在重力作用下缓慢地没入鞘中。 一、二。 他心中默数两个数立刻卡住了刀刃,把连鞘的蜘蛛切向众人展示。 “假设蜘蛛切的刀尖就是地下古城,两千年的时间过去了它们只会堪堪入鞘两三寸,开封、徐州、庞贝……这些被埋入地底的城池当中,历史最遥远的距今也不过是两千年不到,但龙族留下的遗迹呢?应该要以万年为计数单位吧。”源稚生说。(埋入地底。不要拿建城史四五千年杠我啦) “和单一的地质沉降相比甚至神的孵化场可能遭受过超级言灵的攻击,因此遗迹所处的地层深度其实远远超过了一百米。”同样一直与圣骸纠缠不清的风间琉璃恍然大悟。 “是的。”源稚生说,“我们加深了勘探深度,钻杆长度从一百米拉伸到了五百米。” “现在才过去多久?距离我们在须弥座阻击尸守群有没有四十八个小时?你们地质勘探这么快就有结果,能够锁定多摩川和富士山两个地区?”恺撒问。 “当然不行。”源稚生摇了摇头,“所以蛇岐八家干了一件你们秘党应当无法容忍的事。” “什么?” “我们利用了尸守。”源稚生淡淡地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尸守为什么会上浮?” “因为想要进食?”恺撒猜测。 “海底不知道,但近海的鱼群很多。进食对这些半死的东西来说只是顺带,只是为了进食的话它们不应该如此整齐划一地冲击须弥座。”刘扶南回答,“尸守和死侍不同,一般的血肉对死侍来说有十足的吸引力。但被下达了命令的尸守不会。” “须弥座被尸守群袭击是因为须弥座挡住了它们的去路。”源稚生给出了最贴近龙族文明的解释,“尸守群其实是在朝圣。” 朝圣? 谁是被朝拜的圣人呢? “龙王。”楚子航吐出了两个音节。 对这些炼金造物来说也只有传说中的龙王了吧。 “准确来说是秘党的白王、我们的神。”源稚生微微颔首,“神在长眠前向尸守群下达了拱卫自己的命令。海底的尸守为了保证自己不会被漫长的时间湮灭于是同样长眠。神的胚胎在古龙胎血的沃灌下复苏后离开,而尸守之后在进化药剂的作用下复苏,它们必须去追寻神。这也是我坚持神葬所中没有神的理由之一。” “那么这场围绕着神展开的闹剧,时间线很清楚了。”许白帝总结,“之前是赫尔佐格的一系列研究,到了1991年那艘破冰船上搭载的古龙胚胎在白王圣骸精神蛊惑下异变,随后被人为沉没,龙血激活了海底神的胚胎,神明先一步离开前往自己的故乡完成复苏,尸守在接受进化药剂沃灌之后复苏,紧随神的踪迹。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现在的王将到底是赫尔佐格还是邦达列夫。” “无所谓,不管是谁,总不会是橘政宗。”恺撒笑了笑转向源稚生,“你们蛇岐八家是怎么利用尸守的?” “我们留下了几头尸守,之后分别在东京郊外各处释放,观察并汇总了它们的前进路线,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指向赤石山脉。” “所以你们找到了多摩川?但多摩川是条流域还算广泛的河流。” “最后我们在那里释放了尸守,定位准确来说是雷鸣谷。那里是多摩川和赤鬼川交汇的地方。多摩川在地面上流淌,而赤鬼川在地层深处流动。赤鬼川流经富士山区域时被地热加热,冷热水在交汇处爆发出雷鸣一般的声音,山谷也因此得名。”源稚生说。 “多么符合神话中关于藏骸之井的描述啊。寒冰之海和烈焰之海在这里交汇,伊邪那岐把圣骸包裹用黄金绳索投入井中。这里是神的故乡。”风间琉璃微笑着鼓掌。 “好的,多摩川是藏骸之井所在处的第一可能。那么富士山呢?你们怎么看出神也可能藏在那里?” “我们得知东京气象局在二十四小时之前召开了一次会议,会议讨论是否有必要向国土全境发出火山喷发预警。这是关乎根本的大事,一旦发出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动荡,但灾难真的来临却没有预警,后果如何没人能承担……总之反对派和赞成派吵作一团,如果拔刀有用的话他们大概会抄刀干起来。”源稚生面无表情地回答,语气幽幽地说,“谁能让一座休眠千年的火山蓄势待发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无形畸变 螺旋桨扇动起磅礴的风压远去,把底下的密林吹得一片凌乱。远处落在群山间的雨声潇潇错错,近处大颗的雨滴砸落在金属棚顶发出沉重的闷响。 风声疏狂也爆裂,真是山呼一般的声音。 注视着直升机远去变成微不可见的黑点,宫本泽收回了视线。 进度条被鼠标拖动回到起点,宫本泽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来回播放着一段视频。 《日月风华》 如果换作平时,他这种行为大概算是摸鱼划水。 东京气象局交给宫本泽的任务是时刻监视富士山的地质活动,一旦这座火山有超过1%的概率喷发,他就需要将信息汇总并上报。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撅着屁股趴在金属仪器上双眼死死地盯着表盘,一直到眼圈青黑血灌瞳仁蓬头垢面。毕竟在可能发生的天灾前,能够多抢到一秒钟都能多挽救东京及附近县市中的数十人。 但他现在只是淡淡地呷了一口特浓咖啡,为无糖咖啡的苦味皱了皱眉,把看过很多次的视频又重新看了一遍。 整个过程宫本泽只看了堆满指挥部一整面墙壁的地质监测仪器一眼,确认那个数值还在5%左右浮动,并以几乎固定的频率上浮又跌落,维持在一个动态平衡的区间。 简直像是人的脉搏跳动。 显然设置好的安全阈值早就被突破了,5%这个数字看起来并不大,如果放在没良心的抽卡游戏中,这更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极小概率事件,但如果把这个冰冷的数字绑上千万人的性命呢? “其实如果向民众发出预警的安全阈值仅仅是1%的话,现在东京市民的手机应该已经被红色警戒的短信塞满了吧。”宫本泽想。 教科书上说这是个建在地震带上的国家,所以地震和次生灾难频发。 人们也经常调侃说富士山才是比胖子小男孩都更厉害的、真正的核武器。岛国繁荣就是坐落在这种核武器上的,东京就像历史中的庞贝古城,总有一天会被数十米厚的熔岩埋葬。 如果末日真的降临,比起地震海啸这种了无意趣的场景,宫本泽确实也更青睐火山爆发,至少数千年后还有人能把他从火山灰中挖出来摆在博物馆里说这是我们的先民……有历史发烧友还会给他起个应景的名字,叫他“不幸的小狗”或者“眺望者”之类的。 他旁观过不久之前的那场会议,1%的安全阈值也是反对派和激进派各退一步的妥协产物。固然对数千万人来说,1%可能发生的天灾也会造成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死亡,何况是富士山喷发这样的灭国天灾。 但当中又会爆发多少类似末日狂欢的恶性案件呢?一旦是火山没有依照推测爆发的话对广大市民是好消息,但东京气象局中谁都承受不了这种后果。 时至今日,政治博弈的漩涡还影响着国家的方方面面。 宫本泽嗤笑起来,点燃了一支烟夹在指间,偏头端详着身边的金属仪器,上面红点密密麻麻像无数开合的眼瞳,警报声滴滴作响就不曾停过。 他哑然失笑,重新聚焦到电脑屏幕。 视频中重型卡车在富士山山麓缓缓停下,工作人员从货舱中推出了一个巨大的水箱,水中青灰色的尸守挣扎着翻涌出白色浪涛,爪牙在高强度钢化玻璃上划出纵横交错的爪痕。 即便不是第一次看到,但宫本泽依旧轻轻抽了口冷气。 他是蛇岐八家安插在东京气象局的内线,很多和宫本泽一样的混血种被输送进了社会的各个关键岗位,一旦本家做出了决定连整个国家都要跟着起舞。 作为文职人员,宫本泽那晚并没有登上须弥座阻击尸守群。 虽然从活下来伤员的讲述中他能管中窥豹体会到尸守的强大,知道常规口径的子弹和手雷都无法阻止尸守,或许只有速射炮才能撕碎它们。 但当他此刻近距离直面这种造物,才真正体会到龙族文明的可怕。 体内的炼金药物作用虽然已经退去,但连同尾部尸守的体长依旧超过了六米,如蛇盘起来的话甚至有两层居民楼的高度。 尸守鳞甲密布的皮肤像是苍白色的顽石,骨骼在皮肤底下突出来于是形成顽石嶙峋的模样,长尾扫在玻璃墙面上发出让人心颤的闷响,让人丝毫不怀疑人体一旦被卷入将会应声折断。 形如巨蟒,势如狮虎。 如果把这种怪物不加限制地放归进原始森林,那只有雷鸣、山火、地震这种天灾才能杀死它,再凶猛的猛兽都只是它食谱上的猎物,犀牛大象这种庞然大物也只有被屠戮的下场。 “留在岩流研究所中解剖就已经够危险了,本家现在居然释放了这种怪物。”凝视着视频中水箱打开,尸守出笼遁入密林,宫本泽发出一声叹息。 他切换了电脑页面,富士山及周边的地形图上一大一小两个红点在规律地闪烁着。这是分别安装在直升飞机和尸守身上的定位装置。 武装直升飞机正在以低俗巡航飞过山林,底下尸守在山林中留下一道蛇行的轨迹。 宫本泽知道机舱中狙击手瞄准着尸守的大脑,尸守身上提前安装好了高爆炸弹,引爆炸弹的开关现在就躺在他的桌面上。 本家告诉他,他有权在任何情况下引爆植入尸守脊椎和后脑的炸弹。但他其实在接过开关的下一秒就想要引爆了。 这种生活在地狱中的东西本就不该出现在人间。 他再度叹了口气,搅拌了几下杯中的咖啡浅浅地抿了一口。 “g486,这里是调度哨口,请报告尸守的状态。”宫本泽向直升飞机进行例行问话。 “g486收到。目前飞行高度124米,尸守依旧处在我们的狙击射程之内,除了蛇行前进之外无其他异动,它没有特意避开我们的监视。” “调度哨口收到,请继续执行任务,祝你们好运。” 例行的对话结束,宫本泽漫不经心地调出了第三个页面。这是安装在机舱中的摄像头,监控的是飞行员和狙击手的状态。 圆圈缓冲进度条首尾合拢,白色的页面渲染上图像……宫本泽忽然愣住了,手指轻轻颤抖烟灰在桌面上抖落了一大截。 通过摄像头可以清楚地看到,不管是前排的飞行员还是后排的狙击手,他们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腕、指节处,都已经覆盖着细密的鳞片,皮下畸变的角质将作战服顶得隆起,血管中的青黑色在他们脸颊上蔓延…… 但他们丝毫没有发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刚刚与宫本泽对话的飞行员甚至还冲着亮起红光的摄像头比起胜利的v字。 “怎么不看尸守头上的摄像头,是因为晕3d吗?”飞行员大声地开着玩笑,冰冷的风声灌入飞机舱体灌入麦克风灌入宫本泽的神经。 整杯咖啡洒落在键盘上,宫本泽疯了一般地拉响了警报,凄厉的枭叫在整个营地上盘旋。 第二百二十四章 登临富士山 富士山,登山道。 一枚硬币被塞进到鸟居柱子的缝隙之间。 风雨一晌暂退,鸟居上还是湿漉漉的,富士山笼罩在薄纱般的云雾中。 风间琉璃轻轻敲敲鸟居的木柱,站在鸟居底下默然了片刻,然后收回了手指向楚子航和许白帝解释:“这里是富士山山口的入口处,过了面前的这座鸟居便相当于正式踏入火山口路段了。这是一座活火山,底下积蓄了三百年的熔岩没有释放,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富士山会再度醒来向世界发出咆哮。所以登山客们有在木柱缝隙里塞硬币祈求好运的传统。” “好运是指希望这座火山不要喷发吗?”许白帝问。 “或者也是希望自己不会脚滑掉进火山口里面去?”风间琉璃摆摆手散漫地回答,“如果真的有一天火山喷发了,难道近距离直面熔岩的登山客可以活下来,远在几十公里外东京的上班族会被遮天蔽日的火山灰呛死?就因为登山客给鸟居塞了硬币而上班族没有,怎么可能?” “是啊。”许白帝点了点头,“所以这个传统其实最开始不是为了自己祈求好运,而是在为这个国家祈求好运。” “希望我们这次登山也会有好运气。”风间琉璃屈起手指又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这片土地也会有好运气。” 他们抬头向前望,石头砌成的粗糙登山台阶在视线中很快就消失了,更远处是荒蛮的黄泥,黄泥被行人脚步翻出来的一面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黑色。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深切感受富士山,这座大和民族文化中的“圣岳”远远没有在远处眺望时那么美好。 没有寂寞如晚樱的雪线,没有苍茫辽阔的天际云海,也没有垂落的圣洁如洗的金光,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黑黄二色的泥土。 和那些老人们皱缩又松弛的皮肤根本如出一辙。 不久之前两份报告几乎被同时送到了他们面前,一份是关于多摩川地区钻出的探洞中发现鬼齿龙蝰与接近生物胎血成分的水样,另一份则是关于直升机上的人员在富士山火山口出现畸变异状。 简单分析之后基本可以确定多摩川完美具备胚胎的孵化场所需要的条件,而另一边人体的畸变则更接近许朝歌身上出现的诡异变化。 身为蛇岐八家当代家主的源稚生自然选择前往多摩川的地质探洞,随他一同登上直升飞机的只有恺撒和刘扶南。这两人作为合作势力代表,起到制衡作用必须前去监视蛇岐八家,而楚子航和许白帝则选择了登山寻找可能出现的许朝歌。 考虑到监控画面中出现畸变的正是直升飞机中的乘客,为了避免触犯言灵领域的特定规则,一行人特意回避使用空中载具而是选择了最原始的登山途径,顺着人气不算太旺的须走口路线攀登,很快超过了先行者向上跋涉。 途中驻扎在山麓位置的宫本泽充当了向导,担任领路和讲解的工作。 “宫本先生请仔细讲一讲您所了解的情况吧。”风间琉璃浅浅地笑了起来,转向宫本泽询问。 “好的。”宫本泽吞咽了一口唾沫,“我观察到的是直升飞机驾驶员他们的状态都很奇怪,肉体的畸变现象已经很严重了出现了龙鳞和角质组织,但精神却依旧保有着相当程度的清醒,甚至说没有什么变化,还可以和往常一样进行对话……” “这方面我们已经在呈上来的报告中看到了,我们想要知道的是关于这座活火山的情况。”楚子航打断了宫本泽的讲述,“气象与地质方面。我在营地里看到你们预估富士山有5%左右的概率喷发。” “其实5%的意思和99%一样,都是随时可能喷发。数值大小仅仅代表我们监测的指标时岩浆中气体浓度,因为火山喷发的成因大多是因为在压力差作用下,岩浆中气体不断出溶导致岩浆体积膨胀,积聚到顶点时就会产生火山喷发。”宫本泽苦笑着回答,“一开始气象局给监测环节设置的安全阈值仅仅只有1%,超过1%就该发送预警。但实际上他们给我的最底线是10%。” 他挠了挠有些微痒的脸颊,向身后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你们早就应该给市民发送天灾红色预警的短信了,但有人觉得不如等大家被熔岩滚过十遍再发短信。”风间琉璃说。 “是因为那时候所有人都变成了生理意义上的熟人,所以比较好开口吗?”许白帝随后开了个玩笑。 “我想应该是因为政治……很复杂的政治。”宫本泽一本正经地接住了许白帝的玩笑,掠过了一大段本可以用来解释的话,向身后的三人笑笑,“反正火山防灾协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市民出具一份新的防灾避难计划,气象局只需要在计划中掺杂一些警示就足够了,灾难没有发生也至少不会被千夫所指。我想新一份的计划现在应该正在紧锣密鼓地编写当中吧。” “如果灾难发生了呢?” “那算是渎职失察,渎职视察远远好过向世人宣言中的末日没有来临。”宫本泽带着几分无奈地说,“最起码前者还可以归结为科研人员个人的问题,领导们只需要鞠躬道歉就好了。而后者对神棍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可以,这很政治。”许白帝点点头,即使相隔很远的距离,她的视线向上窥见了云层中隐约的黑点,那是依旧在火山口忠实盘旋着的直升机。 “他们现在没有意识到问题吧?”楚子航问。 “没有。我拉响的警报是在山麓的营地,之后切断信号封锁了所有消息不允许外出。”宫本泽说,“他们还在天上没有降落下来过,而这恰恰是让人感觉到恐惧的地方。在他们的意识中他们依旧是好端端的混血种,恪尽职守正在坚定地执行本家下达的命令,如果耳机中没有传来离开的命令,那么他们会一直死死盯住那头尸守的行踪,尽最大努力确保不会因自己的失误而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他们好像看不到各自畸变的身躯,听不到彼此沉重的喘息,甚至没有意识到龙化的爪子根本扣不住狙击枪的扳机。”宫本泽叹息着摇头,“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他们依旧把自己当成是蛇岐八家的一份子,枪口对准的是尸守而不是我们——或许我们还能尝试着拯救他们?哪怕无法恢复原型,只要保持本心不变,在枷锁限制的情况下我们能否把他们当作武器而不是敌人?” “也许吧。”面对宫本泽的说法,其余几人不置可否。 转过一个弯,众人面前出现大片的沙砾。 踩在松软的沙砾层上很难感受到踏在实处的安定感,风间琉璃三人基本上是走一步就会划开一米,在身后留下松垮的痕迹,楚子航默默彳亍着,凝视着面前蛇形逶迤的痕迹,黄金瞳中静静燃烧着炽烈的火焰。 “还真是恐怖啊。”风间琉璃轻轻念叨着宫本泽的讲述。 “虽然僭越,但我还是想问一下,目前这种局面本家是否有相应的反制措施。”宫本泽眼含希冀地望着身后的三人,“因为实在是……实在是太诡异了。”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几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传递完毕信息,许白帝手掌轻轻向下压了压表示局面还是可控的。 “那就好。”宫本泽微微舒了一口气,喉管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似乎想要冲淡一行人之间凝重的气氛,主动向大家谈起了一些关于富士山的奇闻轶事。 “虽然一直被称为圣岳,在外国游客眼中更是不可不去的著名景点,但其实富士山的部分山体是私人所有的。“也许各位听过浅间神社吗?在德川幕府时期,富士山海拔3250米以上,一直到山顶部分都是属于德川家康的,后来他把这部分财产捐献给了浅间神社。从新宪法出台之后,神社方面一直在致力于让官方承认他们对富士山山顶部分所有权的合法性。在上个世纪70年代他们终于得到了法理上的认可,2004年开始理论也被落实了,为了发展旅游业,官方每年都需要向浅间神社支付一笔巨额租金。” “所以他们好像从古至今都很有钱。” “是啊。毕竟很多时候他们是不事生产不需要缴纳赋税的。”宫本泽感叹,“八百神明的恩泽泽被世人。” 谈话之间一行人已经快接近富士山山顶了。 管理人员用细绳拉起歪歪斜斜的登山通道,细绳上挂着无数面彩旗。 此刻风雨暂歇,泥土砌成了山坡,有几名登山客倚在坡面上向他们这一行人点头问好,嘴巴咧开露出和煦的微笑,天蓝色冲锋衣在风声中抖动出巨大的弧度。 领头的宫本泽向登山客笑笑,伸手招呼后面的一行人跟上。 风间琉璃同样微微颔首回以一个羞涩且无害的微笑,手中握着神社的御神刀,一身和服广袖依旧翩迁。 无知者不会意识到刚才是怎样的恶鬼向他们致意,只会以为风间琉璃这般风神如玉的少年或许是浅间神社的某位修行者,想要盛装登临山顶向上苍证明自己完成了某种修行。 “哦,对了。”宫本泽忽然意识到了某个问题,“本家没有对富士山山顶部分进行封锁吗?发生了这种事情应该要把无关人员全部请离现场吧。我之前谈到浅间神社具有富士山部分所有权的时候,想说的就是这个问题。” “我们只是作为斥候对火山口进行探索。”风间琉璃说,“一旦确定了问题的严重性,本家应该会封锁半座富士山吧。只要本家愿意的话,这座城市、这个国家也会遵循我们的意志运转起来。” “是啊,我们是这个国家的骨骼和脉络,是这个国家的守护者。”宫本泽点点头,“真好。” 他没有做停歇,率先转过一个山坳,而落在队伍最后面的许白帝向前方两人做了个手势,上前撕碎了登山客的身躯。 那哪里是倚靠着山坡略作休息的登山客,那根本就是几头身负鳞甲生出巨蛇长尾的死侍! 没有人会觉得那双黄金瞳中笑意和煦,那里只有择人而噬的暴虐,以及永不知魇足的贪婪。 “这里就是富士山的火山口了,沿途足足有四公里。普通人沿着官方规划好的路线环绕火山口一整圈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宫本泽指了指面前灰色的深坑,又指了指天上还在盘旋的直升机,“直升机还在,那就说明尸守应该也在。我在上山之前给直升机上人员下达了命令,表示尸守一旦出现异动我会立刻引爆安装在尸守身上的炸弹,因此没有出现突发状况的话不要擅自开枪射杀尸守。” 深坑中灰色的火山岩密布,以超级混血种的视力,透过巨大的裂隙甚至能够看到底下泛着金红色的光芒,熔岩如大河在他们所踩着的山体下随意流淌,滔滔不绝。 “很聪明。”风间琉璃赞成了他的做法,“一旦射杀尸守,失去目标的直升飞机必定会要求返航。但他们现在的状态绝对不能返航。” “是啊,或许他们永远都无法返航。”宫本泽沉郁地回答,他很快甩掉了这种情绪继续建议,“我们可以先在这里转一圈方便收集到足够的资料,最后再解决尸守和直升机上畸变人员的问题。沿途路线官方都设置好了就不需要我在前面带路了。” “确实不需要了。”风间琉璃点点头,向旁边的楚子航递过去了一个眼神。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拔出村雨,步步向宫本泽逼近。 “是因为牵扯实在太大,所以不能留下任何知情者吗?”宫本泽面对这种陡然之间的翻脸并没有多少意外,他转身把后背留给楚子航,“我也可以效仿为伍子胥自沉于江中的渔夫啊。” “不是。”风间琉璃说,“这股力量确实太怪异了。宫本先生,难道你没有发现你已经成了死侍吗?” “什么……” “事实上我们已经封锁了富士山,从山麓开始,包括那座营地。” 第二百二十五章 言灵皇帝 “虽然很遗憾,但我还是必须告诉你,这个领域并不是只作用在富士山某个海拔高度之上的。这其实是一个足以笼罩大半富士山的言灵领域。”风间琉璃说,“直升飞机上的乘客、路途上我们碰到了登山客,还有你们所在的那一片营地……全部都在这个领域当中。我们正在测试领域能够导致人体发生畸变的阈值。现在初步推断或许是a级,但可惜你的血统不足以豁免这种畸变。” “大半座富士山?那岂不是很多人……” “是的,很多人。你见过死侍潮吗?可能我们又要面对一次了。” “死侍?原来我也已经变成了那种样子吗?”宫本泽想到了在监控画面中所见到的畸变人体,他面色茫然地四顾,试图找出一面镜子能够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 但没有任何可以充当镜子的介质,为了确保行程的秘密性,他不被允许携带任何通讯设备,更何况是手机。 也许肩负特殊任务的其他三人会有,但他们都只是静静凝视着宫本泽。 视线分别落在后脑、眉心、心脏、脊椎……神情冰冷,像是思考等下如何落刀的屠夫。 直到一旁的风间琉璃倒转了刀柄,把手中的御神刀递给宫本泽。 “谢谢,谢谢。”宫本泽握住了刀柄拔出,把流水般的刀刃举高到自己眼前,他的手腕止不住地轻颤,刀刃振荡着空气发出锐响。 刀刃反射出熔岩的赤红,宫本泽眨了眨干涩的眼球,当中同样是一片通红。 入目最开始的还是自己那张熟悉的脸庞,眉眼轮廓如昨。 但这股熟悉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山口裹着硫磺气味的山风一吹,镜中人的嘴角附近肌肉群开始不自觉地抽动,口腔内部不知何时被牙齿咬破了,溢出殷红的血渍,鼻翼微微颤抖着近乎贪婪地吞吸着山风。 “不不不。”宫本泽打了个寒颤,在镜中人的逼迫下,步步后退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群,“我怎么看自己都不是那种怪物。你们一定是出现幻觉了……你们是从本家来的,是不是在集体食堂吃的饭?我知道很多致幻的食物,比如迷幻蘑菇中的裸盖菇,吃了这种蘑菇之后会导致神经紊乱和兴奋,像是看见五彩斑斓的鱼群从天花板上飞过或者枕头上有小人在围着篝火跳舞……” “不存在这种情况的。”风间琉璃冰冷而坚决地摇了摇头,击碎了宫本泽的幻想,“你也看见了直升飞机上那些人身上的变化不是吗?难道所有人都吃了蘑菇,所有人都做了同一种魔梦?” “万一呢?”宫本泽的精神几近崩溃,抱头大声地向风间琉璃咆哮。 “没有万一。”风间琉璃忽然贴近到宫本泽身前一米的距离,“你现在有没有闻到新鲜血肉的香气?” 宫本泽依言下意识地耸动了鼻翼,在风中他真的闻到了一股似无还有的香气。宫本泽不是爱酒爱烟的人,但那股香气是如此的诱人,仔细回味后他笃定这远远胜过天底下一切的美酒美食,自己沉重郁结的皮囊恨不得被香气全部拽走,拽进熔岩河流的最深处,溺死在幻梦中再无痛苦。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像是深夜在噩梦中惊醒后坐直,恐惧地瑟缩着,身体大幅抖动从本能的引诱中挣脱了出来。 这股理智一方面证明,比起通常死侍而言,他确实更偏向于人类方面;但另一方面又无时无刻不在说明这个言灵领域的可怕。 如果是在东京最繁华的银座展开,那么只需要领域的掌控者一人,就能够拉起鲸吞天下的千军万马! 下一刻风间琉璃夺过了宫本泽手中的御神刀,把刀刃反转直指杵到对方眼前,根本不留下任何逃避的退路,宫本泽双眼甚至能够感受到锋锐的寒意。 “看看现在你自己的样子。” 镜中的宫本泽明明是在恐惧,但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嘴唇一点点裂开,直到最后形成一个夸张的幅度。在长时间的注视下,口腔中的牙齿也一点点变得尖锐了起来,最终变成两排不规则的锯齿。他面对镜中的自己根本无法用视觉饱和的理论解释,说是因为聚焦于某个物体上时间过长,导致视觉神经自动将其解构重组就像看多了一个字之后连字本身都不认识了……宫本泽说服不了自己。 他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闭上嘴巴眼不见为净,但下颌却宛若脱臼般滑动,简直状若癫狂。 这绝对不是人体结构能达到的程度,人类的嘴巴最多只能张开到30度,连混血种也难以突破这种桎梏。镜中的宫本泽嘴巴张开了至少100度,面前发生的情景更像是下颌左右两半没有合拢的蛇类正在进食、或是在狂笑。 宫本泽忽然觉得镜中的自己十分陌生,陌生到令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还真是丑陋啊。”风间琉璃用刀刃轻轻拍了拍宫本泽的左脸,“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呢?带着宁静和祥和去死不好吗?” “我……我不想死。” “没有人想死。但这是一场战争,战争中总会有流血牺牲。你那晚没有登上须弥座对吗?须弥座上死了很多人,他们也不愿意去死,但他们的死亡是有意义的。我不排斥死亡,我只是讨厌无意义的死亡,那叫做赌博。”风间琉璃说,“你的身份是蛇岐八家的子弟,你的责任是守护这片土地,你的觉悟就是为了杀死神能够付出任何代价。” “这个言灵领域的力量很恐怖,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它至少给了你们选择的机会不是吗?”风间琉璃把御神刀移到宫本泽肩头,像是中世纪的领主为麾下骑士授勋,“选择吧。像是蛇岐八家的英雄一样死去,还是像叛徒懦夫一样被杀死?” 风间琉璃第二次把御神刀交到宫本泽手中。 这一次宫本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所以……我现在应该挥刀剖腹自尽吗?”宫本泽偏头注视着自己摊开的手掌。 还是那样骨节分明,和每一位科研人员一样,是握笔的手指。 但在他们眼中呢? 面前站着的不会是宫本家族的中坚骨干,而是一头面目狰狞的蛇形死侍,死侍手中还紧紧攥着锋利的御神刀不想松开,表现出一副一言不合生死相向的意味…… 宫本泽自嘲地笑笑,忽然明白过来风间琉璃递到给自己的意思了。 肯定没有寄希望于能从刀身镜面中看清楚自己,他是在暗示自己可以原地剖腹自尽了,免去家族力量的内耗应该算是最后可以做出的贡献了吧。 “这种逃避和自我感动的尽忠方式还是算了吧。你是优秀人才,优秀人才应该物尽其用。”风间琉璃向脚底下的火山口微微扬头,“代我们下去里面看看吧。” …… 没有佩戴任何防护措施,仅仅只是握着风间琉璃提供的一柄御神刀,手中则握着一台佳能摄像机,宫本泽沿着火山口山壁独自走向翻滚的熔岩。 站在火山口向下俯瞰的时候会觉得底下只是淤积着浅浅一滩的白雾。但当宫本泽真正走下火山口后才发现富士山的情况远比在上面看起来更糟糕。 白茫茫的雾气升腾起来,呼吸之间满是硫磺的气息,四下空旷如同被夜幕笼罩的原野。但原野上生长出来的并非是绿色植被,而是灰褐色的凝固火山岩,地貌崎岖嶙峋。 如果现在有仪器进行实地勘测的话,红色的警报数字不知道要突破多少,会把局长的心脏病吓得复发也说不定,其实这次驻扎营地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研究员绝大多数都死侍化然后被本家控制起来,局长真的被吓出心脏病也不多这一份压力。 宫本泽漫无目的地想,事已至此他反倒平静下来了,一路上甚至有闲情逸致去试图抓住脊椎背后生长出来的长尾,但那条看不见的长尾好像故意躲着自己一样,手掌抓向哪边尾巴便躲到另一边。 也许不让自己抓住尾巴也是一种生物体无法逾越的本能壁垒,比如正常人无法舔到自己的手肘或者睁眼打喷嚏? 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厚厚的火山灰,自己像是身处遥远的外太空行星。半凝固的岩浆是星球表面,而还在流淌的岩浆则在灰尘中冲刷出道道沟壑,所有沟壑的尽头全都连通向那条炽热的熔岩河流,疏松多孔的火山石在熔岩中沉浮不定。 和西方奇幻中绘声绘色描绘过的地狱如出一辙。 这算不算是提前踩点呢? 既然自己已经变成了死侍的模样,那么死后也确实应该永堕地狱。 他小心地调整摄像机角度,将视野中的一切忠实地记录下来。 现在几乎能确定自己就是一头死侍了。 毕竟如果宫本泽身躯真的只是寻常混血种的强度,那么他此刻应该已经窒息昏迷了。或者说他根本走不到这个地方,身体完全耐受不了这种极端环境,和海渊中恐怖的水压一样,逼人的高温热浪将这里化为了生命禁区。 “我现在已经来到了富士山火山口流淌的熔岩面前。我对各种物质分别取样沿途进行了保存,希望对你们接下来的研究有帮助。”宫本泽说,“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做的不错,现在去试一试熔岩里的温度好了。”风间琉璃在耳机中淡淡地命令,“我想释放言灵领域的始作俑者应当就藏在岩浆底下。” “所以接下来还需要我直接跃进岩浆河当中?” “当然。希望你最后能留下坐标。” “我会被烧成骨头。” “所以你希望能够自由选择另一种死亡方式吗?”风间琉璃问。 “这倒不是。”宫本泽在声道另一边摇了摇头,“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收拢我的骨头带回家?” “放心好了,我们会把你按照英雄的待遇安葬的。” “不是为了安葬。”宫本泽说,“请把我的骨头收拢起来送给岩流研究所的宫本志雄先生。能够保持清醒的人体畸变,每一份类似素材都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举手之劳,我可以答应你。”风间琉璃说,“当然如果你在火山喷发的威力下灰飞烟灭,我也没有办法。” “岩浆的温度大概在900c-1300c左右,火葬场焚化炉的温度很少会超过1000c,岩浆里一般的人体怎么都应该被烧成灰烬了把。”许白帝说。 “其实如果不是考虑到超高温下炸弹不稳定,我本来打算让宫本泽绑上一身的c4炸弹再跳入岩浆中的。”风间琉璃轻轻微笑着说,“许朝歌此刻很可能藏在岩浆底下。” “我知道。”许白帝点点头,“这种温度我都能顶住,他龙化程度如此之深,没道理承受不了。不过我们还是搞不懂这个领域是怎么一回事。” “从宫本泽他们的状态来看,像是从精神领域影响现实层面。a级血统以下的混血种根本承受不住这种侵蚀。”风间琉璃想想说,“还真是恐怖,以意志转移物质。” “有些言灵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通过意志转移物质,比如绘梨衣的审判,比如我的超再生能力。”许白帝说,“但创造的难度远胜于改变,而改变的难度又原胜于毁灭……这是什么位阶的力量啊?” “我现在有点相信神的圣骸寄生在许朝歌身上了。”风间琉璃摇头失笑。 忽然响起了苍凉的悲歌盖住了他的笑声。 伫立在火山口上的三人循声望向眼前屏幕,执掌摄像机的宫本泽还没有跳入熔岩河中,因为某种摄人心魄的场景深深震撼了他。 熔岩中漂浮着一块如小岛般巨大的火山石,红蓝色的光点散落在石头周围,石头上整齐划一地排列着许许多多的类人形生物。 它们的长尾扫在地上,手爪虔诚地蜷缩在胸前并拢,鳞甲覆盖的喉咙极速起伏着,空气振荡声带把一个又一个音节吐出。 被视为只会杀戮与进食的死侍在火海之间共奏出一曲高亢的圣歌,而鬼齿龙蝰拱卫着唱诗班灿如银河星辰。 那歌声的音调简直穿金裂石,透过收音装置钻进耳朵中要把鼓膜刺穿。 “赞颂吾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 第二百二十六章 潜入熔岩河 佳能摄像机剧烈地颤抖起来,最后滚落在火山灰当中,镜头一阵晃动受损不小,屏幕上跳出花白的一片。 宫本泽捂住了头颅双膝跪地,和之前不愿意接受血淋淋的现实不同,此刻真的有一股重压死死摁在了他的肩膀上迫使他臣服跪拜,音波顺着耳道钻入像是被灼烧到滚烫的铁丝。 《日月风华》 唱诗班圣歌的音调由一个高音转向另一个高音,于是耳道中的铁丝跟着搅动,搅动带来剧痛,无法挣脱的剧痛。 他双手疯狂撕扯着,片刻功夫就已经把自己的手臂撕扯得鲜血淋漓,宫本泽是在试图用一种自残的方式从歌声中挣脱出来,但颅内这股痛苦的程度更甚于拨皮抽筋。 仿佛是一切都在缓慢地龟裂开来,由表及里,万物在刀与火中裸露出最柔弱的部分,被反复戳刺穿透。 “啊!”宫本泽仰天吼出了兽一般的咆哮,他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不,是整个身体都开始一点点剥落,最后属于“人”的部分从他体内被抽离,一层迷障薄纱掀开,他终于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身体上的畸变。 原来风间琉璃他们说的是真的,和那些人一样,自己的手臂真的是铁青色的,上面有金属般的鳞片生长,鳞片从手背一直蔓延到脖颈,甚至覆盖了脸颊,于是带来了微痒的触感。 脊椎扭转发出嘎吱的脆响,扭转的弧度如蛇,宫本泽转头居然完整地看到了自己的正面后背,在自己走过的地方,火山灰中长尾扫开逶迤的痕迹。这原本以人类的脊椎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直到他看见了自己的爪子,爪子在鳞片上划出连串血花火光。宫本泽绷紧的神经终于在一瞬间断裂了。 他挣扎着抓过了摄像机,手爪颤抖地把镜头摆正,对准了那最中间的死侍大合唱,他默默从身后的背包中掏出了一包tnt炸弹,撕下破烂的衣裳绑在了自己胸前。 最后宫本泽咧开嘴,喉骨结窜动,那股来自伟岸存在的精神力量彻底崩碎了他徒劳的反抗,蛇裂的口腔中响起凄厉的嘶鸣。 他似乎被这股威压接受了、或者说彻底臣服于威压,宫本泽从火山灰中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行至流淌的熔岩河边,一跃而下,没入了迷蒙白雾中。 唱诗班接下来的吟唱中忽然响起了一道高亢的声音,剧烈的爆炸声轰鸣,升腾的白雾中炸出激荡的红色圆环。 “安息吧。你已经做到了你所能做的。”风间琉璃俯瞰着脚底火山口中四散的白雾,并指在心脏位置轻轻叩动。 “言灵·皇帝。” 黄金瞳中有千百道光影流转其中,楚子航凝视着宫本泽最后艰难留下的画面,口中吐出了一口灼热的气息,让人分不清是因为底下翻滚的熔岩而炽热还是因为君焰正在酝酿。 在入学卡塞尔的c1000次列车上他第一次听到这段言灵吟唱,进入了觐见龙王的幻境中,现在即便是隔着火山口的距离,他依旧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龙血在浩荡龙文中滚烫。 言灵·皇帝是向黑王混血种血裔展示尼德霍格威严的言灵,但白王曾经背叛并向黑王的王座发起了挑战,因此另一边的两位白王血裔表现得无动于衷。 “它们很吵。”许白帝摇摇头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很多失踪的人都在这里了——但为什么这些人的神智会被蛊惑跪在这里唱圣歌,宫本泽和天上的直升飞机驾驶员却不会呢?” “因为之前这些人只是普通人并不是混血种。”风间琉璃说,“一方面精英混血种可以豁免这个未知言灵领域的侵袭,那么作为另一个极端,毫无血统的普通人大概会被直接控制住,连保持清醒的机会都没有。” “看起来是越靠近中心,精神控制的力量越强大。”楚子航脚尖在火山岩上轻轻摩擦,“目前你们有相应的防备手段吗?” “还没有,起码能够支撑他们站在这个位置的防护服没有。”风间琉璃摇了摇头,“目前只能通过金属网膜形成静电屏障,但连言灵·蛇的力量都能撕开这层屏障,何况是龙王级别的存在。” “这种往死侍发展的人体畸变简直和核辐射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但一旦暴露在言灵领域中片刻,对人体的侵蚀就已经开始了。”楚子航轻声说。 “你们知道切尔诺贝利吗?”风间琉璃忽然岔开了话题。 “你是指那一座监狱?秘党用来关押危险但有价值的混血种的监狱?”许白帝挑挑眉,“听过,但没有机会进去参观过。” “地方确实是同一个地方,但我指的是历史上最严重的那一起核泄露事故。”风间琉璃纠正了许白帝的说法,“那一晚切尔诺贝利发电站的第4发电机组发生剧烈爆炸,核反应堆全部被炸毁。大量放射性物质泄漏,成为人类进入核电时代以来最大的事故。据说当时核子反应堆附近的核辐射已经高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没有任何防护手段的话人体一旦暴露在核辐射环境中,只需要十几秒乃至几秒钟就会遭受不可逆的损伤。事故后前3个月内立刻有几十人死亡,之后15年内有数万人引辐射引起的病症死亡,数十万人遭受各种程度的辐射疾病折磨,方圆30公里地区的所有民众被迫疏散……” 风间琉璃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核泄露事故娓娓道来,而许白帝和楚子航两人的神色在讲述中缓缓沉郁下来。 他们明白了,此时此刻火山口的处境和当年切尔诺贝利如出一辙。 “但当局又必须尽可能迅速地控制这场事故,对那些负责铲除放射性尘埃的人们来说,这还真是一场悲歌。”许白帝点点头,“还真是像目前富士山正遭受的困境。” “确实是一场悲歌。但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悲壮。那时候士兵只能在房顶作业十秒中,上去只够挥动一下铲子,挥动的这一下就需要付出之后一生的代价。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但依旧义无反顾。”风间琉璃结束了讲述,“富士山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那么在这里动用大规模杀伤性热武器就不可能了。而那些混血种根本没有觐见的资格,所以,只有靠我们了。” “动作要快。”楚子航轻声说。 “是啊,我们要快。领域的释放者可不会给我们太长的时间。”风间琉璃说。 “希望我们会有好运气。”许白帝轻轻把一把硬币撒下了火山口,那是她在鸟居柱子中掏出来的。 …… 云层间运输机双翼划出道道白浪雪线,空中降落伞像是朵朵白色的小花一样展开,各种物资从天而降落在富士山上,很多都散落在山林之间或者更远的地方。 不过这些物资从准备开始就都是准备了过饱和数百倍的,他们只需要随手捡起落在自己身边的一两件就行了。 “领域整个绵延向下直到富士山山麓,向上则覆盖了往上三百米的空域。这种精神力量对任何非人生物都无效,不论是豚鼠、猴子还是其他动作。这些全是他们一点点试出来的。”风间琉璃轻描淡写地说,在这轻描淡写之间隐去了不知多少的死亡,“现在附近区域已经完全戒严了,意味着我们没有后顾之忧也指望不了场外援助。” 风间琉璃双手拎起了一件重达三十斤的防火服向两人展示。 “这是赶制出来的防火服,用石棉、橡胶、碳纤维和金属丝网一层层压制而成,不仅隔热而且非常坚韧,他们说能够在高温火焰中安然无恙。如果防火服足够使用的话,暂时可以先不用组装下潜舱。这算是他们目前能够给我们为数不多的帮助了。” 之后是包裹在钛合金中使用的勘探装置、能够自动脱落钨金属外壳的的定时炸弹、还有一批紧急用新型合金铸造出来的武器…… 楚子航和风间琉璃各自选了两把日本长刀,在背上固定好顺手的角度。而许白帝掂量了一下各把武器的重量,挑了一柄开山斧和重锤,能够最大程度发挥出她的怪力,如果全力一锤下去大概能把三代种脑袋砸碎开来。 出自名家的传世宝刀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会变得极脆而薄,所谓玉刚性质远远不如现代科技锻造出的超合金。 风间琉璃自己穿上了一件,另外两件防火服被各自扔给了许白帝和楚子航。 “让我自己先试一试。”许白帝单手抓着防火服,摆了摆手没有去穿防火服,带头走下了火山口。 因为有云海和山风的缘故,站在火山口时感受到的温度远远说不上炽热,但随着逐渐向下深入温度迅速升高,他们变得汗流浃背。脚步踩在厚重的火山灰壳层上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好像踩碎了蚕蛹。熔岩缓慢流动的声音遥遥传开,能够听到气泡出溶冲破熔岩发出的咕咚声,咕咚声在火山口的四方岩壁上回荡,好像某种巨大生物的胃在蠕动发出的声响。 当先的许白帝一身长衫完全汗湿了,露出底下曼妙的轮廓,这种时候才会让人忽然想起原来她还是个青春洋溢的少女。 但她的做法和青春少女没有任何关系,许白帝直接上前一步直接把手指插进了岩浆当中。 剧烈的疼痛袭来,血肉组织在熔岩中迅速碳化,哪怕是超级混血种也决不能长时间耐受住千余度的高温,但言灵的力量赋予了许白帝恐怖的自愈能力。 她面无表情地从岩浆中收回了手指,已经变成炭黑的骨茬甩动了几下,血肉迅速新生愈合。龙血在体内剧烈地激荡,苍白色的鳞片钻出皮肤连成细密的一片,鳞片上交叠着鳞片,两层鳞片之间是中空隔热的。 滚烫熔岩的熔岩在致密的鳞片上滑落,像是滚圆的水珠在荷叶上滑开。 楚子航黄金瞳爆燃起巨大的火光,龙血同样推动到三度暴血状态,一步步踏进了流淌的岩浆中。 这条出现在地表的岩浆河不知尽头与源头,从一行人下到火山口的地方大概与死侍聚集的火山石隔着两三百米的距离,上面的火山石被高爆炸弹炸碎了一半,死侍的残肢被熔岩烧熔,露出血肉中古铜色的骨头。 蓝色的鬼齿龙蝰在熔岩中聚散,附在骨头上啃啮着残存的血肉。 “这些鬼齿龙蝰不应该耐受这么高的温度。我学的课程中介绍过苏美尔人在公元两千多年前使用的生物炼铁法,苏美尔人把铁矿石喂给鬼齿龙蝰,最后用火焰把这些东西烧死得到初炼出来的铁。”楚子航凝视着岩浆中的场面皱起了眉头。 确实很多鬼齿龙蝰瞬间就在高温中死去了,但那熔岩中依旧有无数蓝色光点往上翻涌,只为了在那些骨肉上咬上一口。 “因为它们也在熔岩底下抱团了。熔岩高温只能够烧死最外层的鬼齿龙蝰,里面的却能够活下来,就和火海中的蚂蚁一样。”许白帝甩动着变成狰狞利爪的手指,这种状态下吐出的字节格外冷硬。(注,蚂蚁抱团真实性存疑,但这是2008年,斑羚飞渡、老鹰重生……懂得都懂) “看起来一样。但其实和蚁群各司其职的社会性结构不同,鬼齿龙蝰之所以能够聚在一起,单纯是因为它们彼此咬住了尾巴。”风间琉璃的声音从防火服底下幽幽传来,“它们不是在为了种群牺牲,只是为了血肉。这就是龙性啊。” “鬼齿龙蝰是龙族的行刑者和清道夫。次代种及以上的纯血龙族身边经常会出现这种东西,它们寄居在巨龙的鳞片内,以巨龙进食的残渣生存。” “所以那片熔岩底下就是这个言灵的释放者。”风间琉璃点点头。 他拔出了插入岩浆中的金属钻杆,这些钻杆是能够一节节单独组装的,以刻度可以大致推测出熔岩河的深度。毕竟以鬼齿龙蝰还能在熔岩中短暂存在的现象来看,深度并不会太深。 “三十多米之下,至少存在第一个能够落足的平台。”风间琉璃把钻杆向两人展示。 下一刻夭矫如龙的身影破开了白雾,一头扎入了熔岩当中。 第二百二十七章 爆破组准备 “让许白帝先去探探路吧。”风间琉璃拉住了同样想要迈入岩浆中的楚子航。 他向岩浆河中连续投入了几架水下探测机器人。 和一般的摄影器材不同,这种机器人骨架是由钛合金制作而成的,这种合金的熔点在1700c左右,而摄像头和声呐保护在了能耐受千度高温的防火玻璃中。 “既然有这种东西,为什么还需要许白帝进入岩浆河实地查看?”楚子航问。 “因为这都是匆忙赶制出来的,用钛合金替换原本的金属框架,所以这台探测机能耐高温但不能耐高压。熔岩的密度远远超过海水,一旦下潜深度超过二十米很有可能散架,因此需要在浅层进行拍摄,更深的地方声呐只能描绘出大致轮廓。”风间琉璃淡淡地解释。 无形的数据链条迅速架构完成,连接了岩流研究所和富士山的火山口,熔岩河中的部分测绘数据流向辉夜姬终端。 “山体地形测绘开始……” “岩浆组分剖析中……” “温度、流速、压力各影响因子正在确定……” 另一边隶属于蛇岐八家的科研工作室已经中止了其他的工作,正在全速运转将所有数据汇总分析,尽可能迅速地出具最优方案反馈。 现在整个国家都在以富士山和多摩川为中心转动。 从来不曾关闭的富士山已经全境封锁,乘兴而来的登山客会被告知浅间神社正在对富士山上进行盛大的祈福活动,非请勿入也没有道理可讲。 不太友善的游客会在警视厅警员的逼视下变得友善。 而友善的则会被补偿浅间神社下个月的参观券,凭券可以享受抽签解签上香火的一条龙服务。 于是大多数人会打起精神向彼此许下承诺,约定下个月天气晴朗的日子。 前提是一个月后还有浅间神社存在……这个国家存在。 总是这样,觉得时值韶光,来日方长。 距离富士山几十公里之外的东京还沉浸在樱怒的盛日之中,世界末日的沉重气氛却已经倾覆而来了。 仿佛天后释放的毒蛇钻入了襁褓,稚子还在懵懂之中。 这座之前在风间琉璃厌恶的城市终于被切剖开截然不同的一角,裸露出让人怜惜的脆弱和稚嫩。 曾经他一直认为东京是一座五光十色的牢笼,里面淤积着太多太乱的欲望,一旦被吞没了就再也爬不出来了。一个人可以在东京得到一切,也可以在这里失去一切,还真是座让人太难过的城市。 但他现在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么讨厌东京了,自己的命运是和这座城市、城市中的某些人维系在一起的。 里面有多少恨就有多少爱,无数人在这里留下来记忆和过往,如果这些东西全都湮灭了那意味着他们都变成了空壳。 他曾经就是失去一切至孑然一身的人,但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一具空壳。 “就不把你烧掉了吧。” 风间琉璃抬头仰视,透过白雾能看到头顶云天,想到这里笑起来,他轻轻甩了甩手臂,躬身用熔岩点燃了一根香烟。 “你们多摩川那边怎么样?”风间琉璃凝视着渺渺烟气,随口向耳机中询问。 “水质分析已经出来了,确实类似生物胎血。”耳机中传来源稚生的回答,“我们找到了神,准备开凿引流通道引出神并杀死祂。你们那边呢?” “我们这里没有温暖的胎血。”风间琉璃手指轻轻捻起一抹熔岩,“我们这里只有一千摄氏度的岩浆,和一头同样让人恐惧的怪物。” 他抬头望向熔岩深处。 赤红的岩浆像是太过浓稠的血水,苍白色的怪物如同龙蛇般雄健,甩动长尾一路劈波斩浪,眨眼间在粘稠的岩浆中就划出了数米的距离。 而岩浆只能在怪物身后展开粼粼的波纹。 许白帝在熔岩河中静默地潜游,隔着暴血生长出的龙鳞,从四周传来的热量只让她感觉到肌肤灼烫。最外层的龙鳞堪堪被高温烧毁卷曲,下面的血肉组织立即在言灵的疯狂催生下迅速生长上来。 以机体强大的再生能力,如果她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在这条河里洗澡。 不过越接近死侍聚集的那块最大的火山石,越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一种恍若凝实的重压束缚着她的动作,新生的龙鳞都在重压下微微颤抖。那是源自精神力量的压迫,从王座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生生想要让她臣服。 这必然是出自龙王级存在的手笔。 即便处于三度暴血状态,言灵·夸父催生到极限,许白帝其实没有任何把握自己能够觐见龙王而不死。 全盛期的龙族和迷失期的龙族几乎可以说是两个物种,历史中被混血种杀死的大部分龙族都是后者。 它们刚刚从长眠中醒来时会面对一段不短时间的虚弱期,有龙躯的龙族必须摄入足够多的营养补充龙躯,没有龙躯的则需要着手构建一具崭新的身体……很多龙族在此期间都被迫做起了偷鸡摸狗的营生,巨龙出没的早期报告中很多记载都是说人类目击到长蛇或者类似湾鳄的生物,它们趁着夜色潜入农场吞吃牲畜以及禽蛋。 混血种的认知中再没有比纯血龙族更骄傲的生物了,它们本该以君王驾临的姿态席卷自己的猎场大快朵颐,但如此纡尊降贵,足可见龙族在复苏之初到底有多么虚弱。 不过这仅仅限于次代种以下的龙族,历史上极少数次代种的复苏都会给混血种一次重创,但次代种在龙族文明中只是将军。 一个国度中将军可以有成百上千,而君王只有一位,那么刚刚复苏的龙王呢? 单单以那一晚在须弥座天空之上的表现来看,许朝歌可不存在什么新生的虚弱期,即便是虚弱期那也超出了混血种的想象。 如果连虚弱期都能够随手打爆成群的岸舰导弹的话,全盛时期应该可以随手切开尼米兹级航母吧。 龙王是混血种从来不曾了解的生物,只能够以传说的一鳞半爪试图窥测龙王的威能。 比如通古斯塔大爆炸、摩亨佐达罗死丘事件、天启年间王恭厂大爆炸……这些爆炸在古人的眼中是上天降下的神罚,混血种也同样深深颤栗。 但当人类掌握核爆之后,门阀内部出现过其他声音,那些人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与龙王一较高下了,只要发现龙王的行踪就扔两颗核弹下去,毕竟沙皇核弹甚至可以让整个亚欧大陆都为之颤抖。 而另一派则对这种盲目的自信表示嗤之以鼻,秘党曾经有过惨痛的“夏之哀悼”事件,而门阀同样经历过数次“天变”。每一次不论变数在内还是在外,都无一例外带给门阀濒临崩溃的重创。从最近的一次“天变”中缓过气来他们足足花了数百年的时间。 许白帝不属于两派中的任何一方,但她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 不论是秘党还是门阀,混血种总是极尽可能地从各方面勾勒王座上君主们的轮廓,但却从来不曾真正觐见过龙王。无论先前是如何猜测,到头来直面天威时都会发现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主观臆断。 这是真正的绝望。 甚至说在各个文明的神话传说中龙王已经彻底脱离了生物的范畴。人们对其顶礼膜拜,以岩石壁画记录下龙王的无尽伟岸……称其为,神。 身躯、言灵、精神……这是近乎巅峰的权与力,握住这种权力的龙王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只有更加暴戾的强权更加恐怖的力量才能将其碾碎。 但那是黑色皇帝才具备的实力。 许白帝手中没有这种权与力。 在她的右手手掌中只是拽着两条合金压制成的绳索,绳索在粘稠的熔岩中拉伸得笔直,形成双规轨道。绳索的另一端堆放着耐高温的金属器械,只要她用力拉动绳索,机械就会把器械顺着轨道展开到她所在的位置,在熔岩上搭起一座浮桥。 高温把汗水从鳞片缝隙中拧出,又迅速将其气化为飘渺的白雾。 许白帝距离中心的那块火山石已经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甚至能够看清死侍黄金瞳中倒映出自己的轮廓。 熔岩中翻涌的硫磺味道盖不住龙血的气息,以往在这种距离下这些蛇形死侍早就在新鲜血肉的诱惑下疯狂扑杀过来了,哪里会管底下是火海还是刀山。 但这一次死侍却对近在咫尺的许白帝视若无睹,它们狰狞的脸颊上满是狂热和虔诚。 连宫本泽刚才的舍生自爆都没有打断这些死侍。 它们从爆炸的余音中爬起来重新聚拢在一起,长尾扫开一地的断肢残骸,边缘划出一个圆润又血腥的弧度;被远远掀飞到岩浆中的死侍竭力探出手爪想要爬上火山石,连趁机撕咬自己血肉的鬼齿龙蝰都毫不理会;只是在爆炸中受创却没有死掉的死侍带着血淋淋的伤口凑近同伴,按照死侍的进食本能来说应该会发生一场同类相食的杀戮,就像曾经数次在楚子航眼前上演过的一样,但这次并没有。 死侍依旧聚在一起发出嘶吼的咏唱,与狂信徒的神情如出一辙……甚至更甚。 因为狂信徒不曾面见过自己心中的神明,但从死侍的模样来看它们似乎已经蒙受了神谕的征召。 许白帝翻身爬上了一座火山石岛屿,用爪钉将手中的合金绳索钉死在石面上,转动索扣使绳索绷直形成轨道,金属桥面一块块沿轨道伸展过来,蛇岐八家准备好的器械卡入轨道两侧卡槽,顺着桥面落到小岛上。 风间琉璃和楚子航一跃而上,踩着浮桥桥面几个纵跃就飘然落到了许白帝面前。 他们两人肩头扛着硕大的金属箱,打开箱门后里里面是数百千克的tnt炸药。 “你想用炸药炸龙王?”苍白色的怪物用爪子切断了当中的一根,露出当中黑色的火药,“这些东西甚至团灭不了那群死侍—即便它们根本不抵抗。” “能不能炸死死侍都是个问题。”防火服下的风间琉璃笑了笑,“这些tnt炸药使用了类似乳化炸药的工艺进行深加工,牺牲了一部分威力但换来了极高的稳定性,如果没有雷管引爆或者炸药引爆的话,光是几十度的高温还无法让tnt提前爆炸。” 一百千克tnt爆炸约莫相当于一枚衣阿华战列舰16寸炮炮弹爆炸,何况这是威力进行过阉割版的。是远远比不上当时蛇岐八家用导弹给尸守群洗地的手笔。 所以这些炸药的作用本身也不是用来炸翻死侍或者浮岛底下的生物。 “在蛇岐八家刚才拟定的计划中,我们三人最先可以尝试是否能够击杀或者控制释放言灵领域的生物。如果不行的话我们需要把炸药安放在测算地点,经过测算,这些tnt炸药爆炸可以尽可能影响更广的区域,同时不会导致火山直接喷发。” 其实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蛇岐八家根本不介意在潜入岩浆之前先给富士山来一轮火炮齐射,在他们眼里所谓“圣岳”和“大和脊柱”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或者说,他们心中自己才是支撑起这个国家的骨头,所以才甘愿前赴后继。 只不过经过地质专家的反复测算,在富士山火山口中这种爆炸已经接近环境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富士山只是一枚哑弹但并不意味着它不会再度炸响,而一旦炸响便能送葬掉整个东京以及从山梨到静冈的所有地区,数千万人会在滚滚火山灰中哀嚎着绝望死去。 任何涉及到这座火山的动作都必须慎之又慎。 “计划?” “很粗糙的计划。但囿于条件的限制我们好像没太多可操作的空间。这里和当时八千米深度的海渊差别不大,无法大规模投入人员,不能动用强杀伤性武器,水银和其他炼金武器在熔岩中也无法使用。”风间琉璃摊开了手掌,“所以我们准备冲进去把房子炸了,到时候房子的主人总要有什么表示吧?” “一般情况下房主会冲出来和我们算账。”许白帝说,“但现在看上去就不像是一般情况。” “其实以富士山原本气体出溶的速度是远远达不到警戒线的。现在是有某种生物在带动成千上万吨熔岩共同呼吸,形成现在澎湃的潮汐。” “为什么需要带动这么多熔岩?” “熔岩潮汐的规模随时都在扩大,也就是说祂在复苏。复苏过程不可能做到无中生有,因此需要能量和营养—还有什么比满是热量的熔岩更庞大的能量储备吗?” “所以我们爆炸相当于堵住了祂的呼吸孔。” “确实。”风间琉璃点点头说,“堵住了祂的呼吸孔应该是紧急情况了。” “我们需要尽可能炸毁更多的通道,让祂感觉到憋闷。”风间琉璃摊开了一张刚刚绘制的火山结构图向两人解释:“大多数火山中间都有中空的火山通道,富士山也不例外。熔融的岩浆从这些通道中被地底高压泵出,往下大约三十米我们会达到第一条通道入口也是主通道,然后是八十米左右的通道,这种深度只有你能下潜到,等下我们会给你空降下潜钟,你需要在这里安装炸弹把通道直接炸塌。” “你们专家的测算能有这么精准吗?如果火山在爆炸中喷发了怎么办?” “你们自便,那我只好去死一死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杀戮梦境 海流越往下深入会越来越平静,但火山口的熔岩截然相反。 如同滚烫的糖浆滚动,无数熔岩乱流剧烈翻涌,却没有发出轰鸣的波涛声,也没有带动任何浪花,入目尽皆是一片死寂的赤红。 哪怕不考虑人体能生存的条件,这种黏度的流体甚至一般的生物都无法潜入。 因为熔岩本质上是一种半流质的固体碎屑,拨开熔岩顺着火山通道下潜其实并不太类似于潜水,潜水只要交给自己的身体重量就行,但这更像是挥舞铲锹挖掘出地洞然后钻进去。 倒是那股精神层面的威压在某个程度就停滞在了,到达一个极点不再增加。 这在许白帝的意料之中,如果以她的血统都要颤抖,无法在龙王面前拔刀的话,那么面对龙族复苏,混血种已经没有继续负隅顽抗的必要了。 五米、十米…… 这一条火山通道的直径有几十米宽,算是其中比较粗大的一条,她最好能够到达火山通道相与次火山相两者重叠的区域,在这里引爆炸药使得通道塌陷,断绝内外岩浆的联系。 人类确实时常产生关于能否用爆炸反制火山喷发的探讨,但人类可没办法深入岩浆准确地把核弹扔到最恰到好处的位置。(注1) 随着持续深入,化身为苍白色怪物的许白帝逐渐感受到一股粘滞的阻力,她的黄金瞳上已经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膜翳,森然的骨面覆盖了头颅,以此避免眼瞳被高温熔岩烧毁。 她感受到手中的绳索被轻轻拽了拽,那头的风间琉璃两人表示已经到了原定的位置。 以他们的肉身强度,哪怕加上防火服等等装备也到达极限了。 许白帝反手抖动了几下绳索,告知对方自己即将下潜到更深的深度。 在这种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中他们彼此之间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其实她也无法再深入多少距离了,缺氧是混血种乃至龙族都很难绕过的问题。 连初代哥斯拉这种巨兽都会被“氧气破坏者”干掉。 虽然理论上只需要把氧气瓶的材料换成金属钨或者钛合金就行,但这些材料只是耐热而非隔热,而能够隔热的防火服致密性不能保障,能够包裹炸弹但绝对包裹不了无孔不入的气体。 极端高温会加热氧气导致气体膨胀,哪怕无法撑裂氧气瓶造成爆炸也会把阀门冲破。 就到这里吧。 这条火山通道也许深入地底超过了500米的深度,继续向下就是找死。 绕开一道汹涌的乱流,许白帝停住了,她伸手同样轻轻拉动绳索,表示自己决定在这里安装炸药,再往下的话肺部留存的空气余量也许无法支持她返回。 她从背部拽下钛合金小盒子,每个盒子中都塞满了防火材质的隔热层,里面包裹着特制的tnt炸药。 隔热层能够把盒中温度控制在200摄氏度以下,这种温度条件下气体会剧烈膨胀,但乳化炸药却有将近10分钟的发火延滞期,折半的话也有5分钟以上,足够她安然离开火山熔岩。(不确定,但查的一篇乳化炸药论文是这样写的) 十几个金属盒子依次在火山通道玄武岩上扣住,许白帝做完了这一切,在准备离开前回望了脚下的岩浆一眼。 重压、高温、无氧空间…… 哪怕是硫化细菌和硝化细菌也难以活着,这些小家伙更多是生活在火山口而非纯粹的岩浆中,很难想象这种环境下还有生物能够存在。 甚至祂在歌唱。 许白帝一怔。 在她的耳畔真的传来了渺渺的歌声,不知是怎么样才能发出的歌声,让人觉得心脏被撕裂,伤口浸透在巨大的悲伤当中,简直是塞壬在歌唱。 歌声中黑影快如闪电地从许白帝眼前划过。 “见鬼了。”岩浆中许白帝嘟囔了一句。 腿部反关节骤然压紧又迅速绷直,许白帝破开熔岩爆发出让人惊骇的极速,一把抓住了快要溜走的黑影。 一条鲤鱼? 许白帝微微一怔,她刚才差点就捏碎了鲤鱼的身躯。 还是黄河鲤鱼? 她很快就认出了鲤鱼的品种,随着生存环境的恶化这种野生的鲤鱼数量与日俱减,生活在黄河流域的渔民如今视之为珍宝。 但千度高温的熔岩中生活着一条黄河鲤鱼,这是何等荒谬又玄幻的事情? 鲤鱼还活着,甚至生命力蓬勃,鱼尾在许白帝的龙爪之中矫健地拍击着,如果是一般人都难以控制住它。 许白帝凝视鲤鱼片刻,尖爪顺着鱼鳞游走浅浅剖开一层,伤口流出鲜红的鱼血。 血液刚一接触到熔岩迅速被气化成虚无,同样受伤的鲤鱼吃痛挣扎得更加卖力,一切看起来正常,谨遵着现实规则的法旨运转。 许白帝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松手放开了鲤鱼。重获自由的鲤鱼立刻弹射起步,向熔岩更深处游动,创口流出的鱼血变成一缕渺渺的红烟指引着方向。 受伤的鱼总会去寻找最能让它感到安定的那一片水草。 许白帝划开了面前的岩浆,临时决定跟着鲤鱼继续向下深入一段距离。 绕过一条又一条的火山支线通道,底下的熔岩好像变得更加松散,如果说之前下潜的难度还是在用铁锹铲出碎石的话,现在则有一种铲出泥土的轻松感。 同时温度也在下降,这显然不合常理,越往下的话地热应该带来更高的温度才对。 许白帝察觉到了环境的异样,加快了速度上前一把捞起了那条鲤鱼。 不能再继续了。 许白帝转身想要离开,但面前的岩浆忽然之间却形成了潮汐,在某种无形力量的操控下聚拢,潮涨潮退裹挟着磅礴的伟力向许白帝威逼过来。 类似某种言灵爆发产生的威能,但下一刻许白帝瞬间明白了那股力量的本质。 那是某种潜藏在岩浆中的生物正在剧烈地呼吸,她龙化诞生的骨翅在呼吸中剧烈震颤。 火山通道尽头传来呼呼的风声,在密布着熔岩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比释放言灵更加恐怖,意味着那东西光凭呼吸甚至就可以吹动巨石与海浪! 岩浆迅速地吸张,形成火一般的龙卷,风声把岩浆层层翻卷起来,擦过许白帝身前两侧刮向远方,半凝固的熔岩彼此剧烈撞击,发出如丧钟般的轰鸣。 温度飞快被剥离,岩浆被冷却成为冰冷的火山岩层。 风间琉璃说的没错,呼吸的生物确实是在以熔岩的高温为食,吸收磅礴的热量以重塑自己的龙躯。 现在看起来这种重塑的进度不算缓慢。起伏不定的岩浆中,巨大的阴影环绕着许白帝游弋,根本不受岩浆与火龙卷的影响,阴影的面积有几头非洲象叠加在一起那样大,可以轻松将她全部笼罩起来。 某一个瞬间阴影和许白帝交错而过,狂暴的弧光闪过,连炽烈的熔岩都无法压制那光芒,从流质逐渐转向固体的熔岩被一分为二,重斧狠狠劈落在了那片阴影当中。 在许白帝的认知里阴影是许朝歌龙化之后的身躯,黑翅的翼展可以轻易达到这种程度,自己命中的地方应该是骨头和翅膜的连接处。 意外的是,火光中的东西没能闪躲过重斧的挥砍,斧刃平平地斩开岩浆斩开阴影,鲜血从断口出喷涌而出,一击得手的手感和在岩浆中挥动时截然不同。 但许白帝心中并没有多少喜色,能够让自己严阵以待甚至无法保证生存的角色绝对不会如此羸弱。 果然接下来从熔岩中抛飞出来的并非黑翅,而是一颗苍白色的头颅,头颅上生长着灰黑色的长发,面容则是阴柔而美艳的女相。 “赤鱬。”许白帝上前一步踩碎了怪物的头颅。 她忽然间明白过来自己正在经历的到底是什么了。 不知道是言灵的作用还是自己不小心陷入了尼伯龙根,总之这是一场格外真实的迷梦。 “那么接下来就是掌握言灵·圣裁的那个危险混血种了。” 许白帝默默吐出了一口悠长的气息,在通悟之后她不再对自己肺部的那些氧气锱铢必较了。 反正这只是一场梦……但还是让人很不爽啊。 风声吹起,在她面前一丈的范围内短暂地刮出一片空白的空间,而当这阵风吹过时,头顶瀑布一般的岩浆向着许白帝兜头倾落。 在她神经反射速度下,这一挂岩浆缓慢得如同蜗牛蠕动,但许白帝直直杵在原地没有闪躲。 她抬头凝视着岩浆,聆听着当中像婴儿啼哭一般欣喜的笑声。 下一刻一根锋利的毛线针在龙鳞上戳刺出一个白点,白点上先一步开出小白花来。 紧接着白花如潮如海一般在许白帝全身上下绽放,每一朵白花都代表着言灵·圣裁的一次尝试,只是这些尝试最终都铩羽而归。 “事隔经年,这才发现你还真是孱弱。”覆盖着白甲的龙爪扣在了那位发起突袭的危险混血种头上。 “你是我第一次和混血种战斗的对象,之前我只杀过一些龙族亚种。我记得当时追捕你的时候我还没有言灵。圣裁真的很厉害,必中加上撕裂重伤效果,当时记得我的指头被切断了三根,左腿膝盖下的部分被切削成了骨头,被你的圣裁打成筛子马上就要死的时候才爆发血统觉醒言灵……可是现在你的圣裁甚至打不穿我的鳞片。” 许白帝在自言自语,而利爪上施加的力量越来越大,最后利爪贯入头盖骨,头颅破裂发出脆响,许白帝甩干净手中的血液把混血种的尸首扔过一边。 她转头望向那条被自己斩断头颅的鱼。 和这位危险混血种一样,名为赤鱬的龙族亚种对许白帝意义非凡,这是她第一次战斗中杀死的怪物,那时候她只有六岁……或者五岁? 不太记得了,总之她还是个小女孩。有一天她被带到一座泳池前,池水里有条赤鱬吐泡泡,教官说你跳进水里把这条鱼杀了,杀了就能放学回家。 赤鱬以《山海经》中的传说生物为名,其实是一种被龙血感染的深海鲑鱼,除了长得可怕之外本身战斗力很孱弱,于是成为了上好的教学材料。 之所以那片阴影会有这么大,是因为鲑鱼群聚集成了风暴,每年它们溯洄产卵时总是浩浩汤汤的盛景。 教官当时教她如何握住手中的匕首,从哪里下刀可以把赤鱬一击毙命,当时很多小孩都被这种人面鱼身的怪物吓得手抖。只有许白帝跳了进去一刀扎进鱼头中,把带血的神经线都划拉出来。 然后教官就切下了一块带血的鱼肉要许白帝生吃干净……味道很差劲。 这是门阀子弟的一堂必修课,许白帝一向不太喜欢课堂内容。 但好消息是许白帝隔了很久终于回了一次家,妈妈摸着她的脑袋在门框上比划,用小刀刻下一条划痕说小白又长高了。 之后门框上再没有新的划痕了,不是许白帝长到不需要和小孩子一样比着门框量身高了,只是刻下新的划痕的人不再了。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事呢?”许白帝外骨骼面甲下无悲无喜,熔岩落在上面滑开分向两边,她仰天悠长地呼吸,“还真是让人悲伤的梦境啊。” 她伸手拽了拽那根联系其他两人的牵引绳索,不出预料绳索似乎在某个地方被人切断了,许白帝慢慢把绳索卷到手心中拢成一团。 除了最开始的黄河鲤鱼之外,现在看来,其他的对手都是她记忆中印象深刻的战斗对象。 如果这个梦境按照这种流程展开的话,接下来她会迎来一个又一个的敌人,门阀当中那些天骄当然也会在其中……直到最近的许朝歌。 许白帝不知道自己对上的会是哪种状态的许朝歌,是丽晶酒店中的,还是在东京街头血统失控过的,甚至是在须弥座上空能够徒手打爆导弹群的那个? 这是一个极端可怕的梦境言灵,对于从不曾和别人兵刃相向的普通人类来说,这只是个幻梦。 但龙族本身就是暴戾而热衷征战的生物。 对于龙王来说最终会碰上至高王座上的尼德霍格;对于混血种来说梦境的尽头大概率会镇守一头纯血龙族。 如果对于尼德霍格也起效,那么尼德霍格最终大概会碰上什么呢? 许白帝随意地想。 不管是什么,真要碰上了,也只有把对方打死一条路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风雨 “距离我们上浮已经过去十分钟,距离绳索上传来牵扯动静过去五分钟,按照原定计划许白帝现在应该已经上岸,或者正在返回途中。” 石英机械表指针滴答作响,风间琉璃轻轻抖了抖那条连接双方的绳索,完全绷直的绳索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拽不动绳索,绳索的另外一头也没有传来动静,看上去应该是在岩浆中卡住了或者缠绕在火山通道的玄武岩上。 “辉夜姬计算中许白帝她存活的概率?” “87.3%。” “这么高?” 退去龙化现象和防火服楚子航手脚敏捷地组装着机械液压装置,他在卡塞尔学院中魔动力机械课程成绩很好,汗水从他赤裸的上身划落,扑扑地砸进火山灰里。 等待过程中他和风间琉璃尝试过一起拽动那条绳索,连绘梨衣都能抛飞跑车,以他们两位混血种的身体素质,全力以赴之下一辆卡车都应该被拽动了,但没入岩浆的绳索依旧纹丝不动。 “仅仅只是存活的概率……这是一个精神领域,越接近中心会遇见什么谁都无法想象。我们潜入熔岩中的深度是多少?三十米左右,她可是直直往下了接近百米,如果这个领域的强度是以倍数甚至指数形式增加的话,推测中她陷入假死的概率非常之高。几乎不存在是暂时被羁绊住了的可能性。” 风间琉璃用卡口咬住了那根绳索,确认了稳定性之后他摁下了锚链机开关,液压马达中传出哒哒作响。但很快这种响动变成了空转,连能够拉动巨型船锚的锚链机都无法将绳索收回。 “这哪里是在钩起一座沉船,这简直像是在与这一整座火山作对。”风间琉璃手掌落在锚链机外壳上,感受着僵持中这座机器发出的颤抖,“我们布置的tnt炸药随时可能引爆,如果情况顺利的话火山通道会塌陷,小规模喷发出来的岩浆大概会完全吞没这个火山口。如果不顺利的话,我们会成为第一批见证富士山完全喷发的人。” “所以你是建议我们先撤离?”楚子航拔出合金刀具,手腕反转之间静静地欣赏那一抹岩浆划过刀刃的红。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风间琉璃淡淡地说,“你的血统不行而我不会暴血,我们的身体都做不到下潜到岩浆一百米深度的地方。” “不全是。”楚子航手中长刀陡然挥落带起一蓬火花,用金刚砂轮打磨出来的刀刃瞬间斩断了那段金属浮桥。 其实在风间琉璃眼中,没有暴血的楚子航挥刀的速度并不算如何迅速,超级混血种的速度可以轻易压制犬山贺的刹那极速,如果愿意的话他能够伸手拦住楚子航的刀刃。 当然拦不住也没关系,因为仅有岩浆河的话同样也拦不住他,身穿着和服广袖不代表风间琉璃真的身如弱柳扶风,他本就是君临这座城市的君王之一,生来就是位居于千万人之上的存在。 “我们还有潜水钟不是吗?”楚子航一脚把断裂在火山石岛屿上的一截桥面踹进岩浆中,转身凝视着风间琉璃。 熔岩中浮沉着一座巨大的潜水钟,很幸运它空投时直接落在了火山口中,否则楚子航也无可奈何,因为以蛇岐八家的能量短时间内都无法准备第二座潜水钟。 “能见度这么低的岩浆里怎么找到她呢?” “蛇岐八家空投过声呐不是吗。” “如果她被卡在火山山体里呢?这里是在火山石上,所以电动马达还能勉强运转,但岩浆的温度中铅酸电池根本无法正常工作,而你也看到了光凭机械液压装置提供动力可没办法把绳索给拉出来。” “爆炸之后火山岩浆会短暂喷发,把握好时间和方向,我们可以跟着喷发的岩浆冲上来,和在海浪中玩帆板一样。”楚子航重新穿上防火服,把绳索挂在潜水钟上,最后打开了潜水钟舱门。 “帆板,我记得是卡塞尔学院的体育课内容之一?不过在岩浆中冲浪,还真是疯子。”风间琉璃叹了口气,但没有拒绝楚子航,还是同样缩进了防火服中迈进舱门。 “彼此彼此。”楚子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拖进里面,“你们可看不上铅酸电池,如果不是考虑到核动力装置会在高温中自爆,你们甚至会给潜水钟装上微型核动力装置。” 空舱缓缓吞进高温熔岩,达到一定程度后停住,潜水钟带着他们一路沉入岩浆深处。即便隔着数层隔热屏障,舱壁上依旧传来了逼人的灼热感,连吸进肺部的氧气都是滚烫的。 据说坦克驾驶室内的温度可以达到五十摄氏度以上,但现在潜水钟舱室中的温度绝对超过了七十度,如果是普通人即便没被烧死或者烤熟,最后也会死于窒息和喉管烫伤。 楚子航悄无声息地调整暴血幅度,从一阶推向二阶,也只有怪物才能在这种温度的火场中生存。 “这东西能挡住岩浆喷发吗?”风间琉璃屈指在舱壁上轻轻敲动发出钝响,“我还有想杀掉的人,暂时还不想死。” “当时你怎么不拦住我砍断浮桥,以你的身体素质应该能做到吧。”楚子航问。 “因为没必要。”风间琉璃防火服底下的声音幽幽,“不是因为岩浆困不住我,而是我知道自己即便能够动摇你的刀刃但不可能动摇你的决意。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某些东西,你其实和源稚生是同一类人,你们都是一人一刀穿行在江户街头的武士。” “承蒙谬赞。但如果我是一名武士的话,那么蛇岐八家大家长应该就是端坐在天守阁上的大名了。” “武士和大名没什么不同。”风间琉璃说,“你们如果认准能斩开的东西就会拔刀,不管这东西是神的头颅也好还是富士山也罢,天下万物在你们眼中当断者应断。” “所以?” “所以很有趣不是吗?你们这些人在我看来都很有趣。” “是指我们这六七个人吗?” “不,仅仅指你和恺撒君。其他人在我看来是复杂的矛盾体,每个人都在带着假面舞蹈。门阀的四位各个如此,还是你们更好懂一些。”风间琉璃低低笑了起来。 “一时不太懂你在称赞还是在贬低。”楚子航低声说。 “当然是称赞。少年人为什么要这么复杂呢?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应该肩挑风月,而非所谓道义。这方面恺撒君可比楚君你更加明白,看上去恺撒君狂妄到无所畏惧,真有少年储君的风采。但他只是一名没有长大的大男孩罢了,眼底有无尽的光和热,相信这个世界会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会挽起绳子硬生生把方向纠正。他的狂妄只是因为他相信他能做到也必须做到。” “那你在我眼底看到了什么?” “风和雨。”风间琉璃轻声说,“风雨中的悲伤。楚君你失去过很重要的人,所以你觉得自己现在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了,你必须永远保持锋利因为你自认为是孤独地行走在混血种世界中,你并不喜欢自己,甚至是厌弃自己,所以你总之直来直去斩出的刀锋也是这样,潜意识认为刀刃断了也就断了……楚君啊,你是一柄无鞘的名刀,刀鞘会在何方呢?” “你自己呢?”楚子航低下头,手指指腹隔着厚厚的防火服摩挲着刀柄。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我不明也不强,所以落得这步田地。” 风间琉璃轻声说,他的声音轻到近乎呢喃,当中满是化不开的悲怆。 楚子航面对风间琉璃的剖析和自我剖析表示不置可否。 他想要开口,但倚靠在舱壁上整个身体忽然一个踉跄。 下一刻整个潜水钟的舱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声呐图上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岩浆中刚才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潜水钟一下。 楚子航迅速握住了滚烫的方向舵,透过防火玻璃能够看到前方依旧是一片茫茫的赤红色,好像只是乱流短暂地经过。 “楚君,你看到了吗?”当楚子航转头时蓦然发现身后的风间琉璃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合金长刀,他倒转刀刃剥开了身上的防火服,身体直直暴露在高温环境中。 “什么?” “哥哥,哥哥他来找我了。”风间琉璃癫狂地长啸,啸声撞击在四方舱壁上发出狂躁的回声,“他穿着我没见过的黑色风衣,风衣底下藏着长刀,天上灰蒙蒙的下着雨,雨水永不断绝……和那天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冷静一下,我们现在明明还在富士山的岩浆当中!”楚子航转身一步抓住了风间琉璃的双肩,“你要知道你所看到的是精神领域的幻境。” “我能够意识到啊……可是,楚君,我挣脱不出来啊楚君。”风间琉璃声音如泣如诉,双眼缓缓流出血一般的眼泪。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楚子航果断倒转刀柄狠狠戳撞在风间琉璃胸口,这是当前情况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哇。”风间琉璃口中忽然吐出一大口血液,但并非因为胸口遭受的重击。 楚子航眼睁睁地看着他胸口处毫无来由地洞穿出一道贯穿刀伤,无中生有,是精神梦境中受到的伤害被映照进了现实当中。 “长话短说。”梦境与现实中的双重剧痛让风间琉璃短暂清醒了片刻。 明明只有眼睛一闭一睁的时间,风间琉璃却仿佛经历了一次从地狱重返人间的熬炼,面上浮现一抹憔悴。 “这是个无休止的梦境。你在当中会接连遭遇自己记忆中战斗过的敌人,我的第二位敌人是源稚生、第三位是我杀死的一位执法者……最后会一直到许朝歌。我们已经进入了精神领域范围,你可能马上也会在梦境中陷落。现在唯一的破局法是我的言灵,我的言灵是梦貘,接下来我会在你的意识中构造出一个无害的幻境,这个幻境会尽量贴近现实幻境,你在梦境中能带着我们脱离火山。我需要你现在全力调动记忆配合我!” “你想用幻境提前覆盖这个领域?”楚子航明白了他的意思。 “理论上可行,这样最少梦境会被扭曲。如果不想死的话总要试一试。”风间琉璃黄金瞳点燃,当中绽放出如同金盏花一般的纹路,他凝视着楚子航的眼瞳,两人体内的龙血沸腾,“不要反抗。” 楚子航微微一怔,如果这个梦境真如风间琉璃所说这样的话,那么自己最先会遇见的就是…… 嘀嗒。 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楚子航松开了紧抓着风间琉璃肩膀的双手,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入目是滂沱大雨,雨幕中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噪音,那些枝叶枯朽而扭曲,像是濒死者伸向天空的双手。 他开着一线窗户,雨气扑面微寒。 熟悉到刻骨铭心的高架公路,在这个雨夜他见识到了世界的真实,也见识到了世界的残酷。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再反应过来时楚子航发觉自己已经陷入在了柔软的真皮座椅中,肌肤上的触感如此真实,能够感受到座椅开启了加热功能,隔着衣物底下传来熏熏的暖意。 迈巴赫在以一百二十公里以上的极速划破夜幕,车窗上淋漓的雨水疯狂扭曲犹如蛇行。 前挡风玻璃上开始闪烁着点点星光,这种光点楚子航再熟悉不过了,如果再接近一点就会发现不仅仅有光芒夺目,那里天雷滚滚,是神的霞光。 他下意识想要握住村雨刀柄却摁在了中控台上,没有村雨,或者说村雨正安静地躺在雨伞中等待着召唤。此时梦境中的楚子航只是一位初中生,孱弱而怯懦。 “嘿嘿,我知道你喜欢车,但还是等你成年了再开车吧。”驾驶位上传来熟悉又轻佻的声音,那个男人单手握在方向盘上,在他的掌控下这辆八吨重的钢铁怪兽咆哮着在风雨中进击。 楚子航透过镜面回望,后座上许朝歌正偏头望着窗外,眼神澄澈还不曾展露让人恐惧的威严,他口中吹起大大的泡泡,泡泡破裂后糊在脸上。 音响中则在放着那首让他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的歌,歌声中男人沧桑地唱: “he''syoungbuthe''sdailygrowing. daughterdeardaughter. i''vedoney.” 这么久过去了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之后他还坐在迈巴赫座位上,一切好像都不曾改变。 今夜风雨潇潇,仿佛当年。 第二百三十章 再见奥丁 记忆重章叠唱,耳畔响起了如约而至的敲门声。 被雨幕刷成漆黑的车窗上映照出了三五成群的黑影,那颜色比夜雨更黑。 楚子航深深地呼吸,繁复的金色纹路瞳孔中央满溢到眼角,像是曼珠沙华盛放时的纹路,肃杀而冰冷。 看来这个梦境都没有给他多少缓冲适应期,从他们驶过被枝桠遮挡住的公路指示牌时,其实就已经闯入了尼伯龙根与现实的分界线。 许朝歌在莫斯科一行之后,向他将其过一些关于尼伯龙根的知识,说每个尼伯龙根都有其特殊的规则,连里面的主人都只能遵守利用而无法扭曲。 楚子航不知道这个尼伯龙根的具体规则是什么,记忆中是死寂的高架公路和漫天的风雨雷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也许是要杀死奥丁或者冲破奥丁的封锁? 来不及细想,此时车内男人关闭了唱着爱尔兰歌谣的音响,车外高架公路上死侍正在追逐这辆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迈巴赫。 从车轮与地面摩擦声到磅礴的风阻,天地间一切的杂音都被抹去了,只剩下大雨泼洒在车顶铁皮上发出的哗哗,还有敲打车窗的声音清脆。 他们简直像是正在滑向地狱,风雨中的敲窗声就像是悬在地狱大门上的风铃叮咚作响。 “看起来你初次灵视的情况比我预料中好,好得多。”掌控方向盘的男人说,“一会无论你们两个看到什么,都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第一句话有所不同,但第二句话有很快被修正到了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情景。 接下来男人照旧叮嘱了楚子航和许朝歌几句,都是诸如“很多事你以后会明白”之类的。 絮絮叨叨,莫名其妙。 即便事已至此,但男人还是一幅以往的烂人风格,想要表现出父爱如山但又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所以干脆就挺无赖地把一切都推给时间和楚子航自己。 但是事隔经年,那些曾经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原来是如此意味深长,而对于楚子航而言又是如此地刻骨铭心,以至于在梦境中重现依然分毫不差。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其实楚子航自己也想对男人说些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能够高速男人自己这些年都有好好听话,学习一直很好没让妈妈操心,还记得晚上给妈妈热牛奶……但他说不出来,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 在父子的沉默中,男人从插在车门的黑伞中拔出了那把炼金刀具村雨,他抖掉刀鞘想要穿透车门斩断那些死侍的爪子,但楚子航先一步喊住了他。 “干了这么多年的司机,你还是专心开车吧。”楚子航伸手夺过了村雨。 即便这只是被梦貘和未知言灵双重架构出来的一个梦境,或许跟着原本的事态发展,把记忆再走一遍他还是能和许朝歌成功通关。风间琉璃身上的伤口显示梦境的遭遇会反馈到现实,那么他们两人驾驶迈巴赫杀出尼伯龙根很可能就代表他们乘上喷发的岩浆逃出生天。 很安全平稳的剧情,但楚子航不愿意。 这次他不想再和懦夫一样,只能瑟缩在座椅底下一个劲地颤抖,看着男人独自奔赴战场拔刀觐见神明。 临战之前还要大声告诉他快跑快跑别回头…… 这种无力感糟透了! 楚子航整条手臂上爆发出怒龙般的青筋,村雨刀尖刺透车门半截斩在死侍腰身上,迈巴赫的高速带动了刀身将团团追逐车辆的死侍尽数斩断,污血在风雨中溅起如同一条斜挂的飘带。 “我觉得这些家伙应该没有身份证也不受法律保护吧。”楚子航收回了刀刃,上面的污血已经在狂飙的雨幕中洗练一空。 “少年宫剑道馆都教了你些什么?”男人被楚子航的暴起差点惊掉下巴,不过他很快就笑了起来,“真他娘的干得漂亮,不愧是老子的种。” 男人踩死了油门,迈巴赫时速突破一百八十公里,车头压着死侍撞进路边挡板中碾碎,轮胎两侧溅起数米高的水墙,死侍被甩落在水墙当中只能目送他们远去。 暂时已经安全,但男人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仪表盘上的指针还在向最右边坚决地迈进,看得出来男人想要尽可能迅速地脱离这个鬼地方,但以这种速度继续行驶下去他们很快会再一次撞在奥丁的御座下。 “需要帮忙吗?” 超级混血种的领域展开,楚子航肩头微微一重,肌肤能够感受到空气中正浮动着森冷的死亡,真皮座椅上被无形的利刃划拉出道道伤口,后座的许朝歌倚在车窗上沙哑地问。 楚子航能够很轻易感觉出来目前审判领域运转得十分生涩,算下来这时候也的确是许朝歌第一次完全释放这个言灵,他还远远没有未来日本之行失踪前那般强大。 这时候的许朝歌单点作战能力可能还不如同时期的许白帝,更何况作为是某头全盛期龙王的奥丁了……或者是初代种之上的存在。 “你是我们的大杀器,大杀器需要留到剧本最后再上场,好一锤定音!”男人貌似自信地说,眉宇间显出一幅胜券在握的自信。 但楚子航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个尼伯龙根中没有奥丁也就罢了,一旦奥丁出现,那么所谓“把大杀器留到最后关头”无非是希望许朝歌带着自己冲杀出去,而男人准备孤身抗衡从云端降临尘世的神明。 见鬼的孤单英雄。 楚子航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句。 “这些是什么家伙?”虽然知道,但楚子航还是照例问了一句。 “死侍。你说得对,这群丑八怪都是些没人权的家伙。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那我们肯定是含金量十足的正派。” “这是哪里?我们能逃出去吗?” “别怕别怕,有你老爹在我们很稳。”男人啰里吧嗦,“其实我超级能打。年轻的时候仗剑天涯,仇家遍天下但仇家都得绕着我走,只是人在江湖生不由己……儿子你懂的。” 男人转过头冲着楚子航挤挤眼睛。 “后来发现仗剑天涯很帅但吃不饱饭?”楚子航居然一改往日的风格借助了男人的自我吹嘘,“所以你才决定封剑隐退给别人去当专车司机?我记得在此之前你还在工地搬过砖扛过水泥,有一天你帮老板把很重的东西搬上楼去人家还给你发奖状奖金。” “那不是遇见你妈了吗,得吃饭的啦。故事里常说的好,英雄也难过美人关,何况你妈还是超级大美人,所以我就栽在她手里了呗。”男人懒散地回答。 这时候是摆脱死侍却还没撞见奥丁的最后关头,梦境中他也不可能向自己记忆虚拟出来的人物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所以他很愿意,也享受男人随口拉拉家常的片刻祥和。 “我更愿意说是我妈栽在了你的手里。如果你的栽倒是鲜花插在牛粪上,那么我说的栽倒意思是走在路上掉井里去了。”楚子航面色平静,平静下透着一抹刻入骨髓的悲伤。 “我们两情相悦的事情怎么能说掉井里了呢?”男人挠了挠头,“你以后就会懂。” “所以我以后也会懂你们为什么当年会离婚吗?”楚子航忽然问,“你后悔吗?” “看着她和别的男人一起生活,一起带着你们的小孩去游乐场或者看电影。天气晴朗的日子里他们回去郊外或者海边出游,在草地上铺上毯子野餐,沐浴在阳光下他们拥抱和亲吻。”楚子航撕去了刚才温和的伪装,吐出的言辞锋利如刀,一刀刀直直插在男人胸膛上,把心脏刺穿得鲜血淋漓。 男人忽然顿住了,他当然可以拍着胸膛说自己是实打实的铁血真男人,做出的事情就是泼出去的水,可以低头但不可以回头……就像他以往无数次回答楚子航挤兑一样。 楚子航说他的脸皮水破不进,针扎进去连针头都看不到了但他还是和没事人一样。但其实这世上哪里有横练功夫会练到脸皮上的呢?又怎么会有真的万事不萦于怀的圣人呢? 只不过他一直在真实的自己之外罩上了一层外壳,小心小心地把自己的罩门隐藏起来了。 罩门的名字即是所谓烂俗又深刻的爱。 怎么会不爱呢? 男人低低地叹息。 握住方向盘的双手缓缓用力,男人裸露出的手腕上面青筋隆起,里面镶嵌着螺纹钢的方向盘都被他捏得嘎吱作响。 在楚子航锋利的问题之后,车内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许朝歌一如既往地沉默。 而男人踩死了油门不说话,双目赤红如血贯瞳仁。 楚子航抱着村雨坐在副驾驶位上仰头看着雨水从挡风玻璃上滑落,又被雨刷来回推开成一条透明的雨线。 车厢中只有gps卫星重复不断地播报着“当前路段信号弱,卫星定位可能出现延迟”,路边的指示牌被超过二百公里的时速甩在后边,谁都懒得去注意上面的字迹。 唯一能够清楚看到的是面前白光从隐约到强盛,最后汇聚成为一片光明的海洋。 “到收费站了么?”男人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口中叼上了高速公路收费卡含糊不清地说,他甚至想要降下车窗向外仔细张望。 但楚子航横刀于膝盖上默默地调息着。 如果是拼死不退的话,他没有半分把握能够杀死奥丁甚至是从奥丁手中逃脱。 即便抛开奥丁的血统奥丁的权与力不谈,那柄昆古尼尔依旧是个bug,出手便必定命中,不管当中隔着多少重山海多少年岁。 这是完全倒转因果的枪,先命中而后出手,连时间零都无法解决甚至逃脱,那他的君焰也解决不掉。 许朝歌淡淡地开了口:“不是收费站,前面有个家伙能杀死我们所有人。” 男人怔住了,一直保持平静的神情变得慌乱起来,眉眼间出现投石入湖般的乱流。 如果只是男人独自陷入尼伯龙根其实他无所畏惧,前面是君主的御座也好,神明的祭坛也罢,无非是拼将一死而已。 但现在这辆迈巴赫上还坐着他必须要保护的人……虽然是因为许朝歌很有眼力见地用把书包占了半边后座,但现实就是自己儿子好不容易还坐到了自己的副驾驶唉!(原著楚子航坐的是后座)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前挡风玻璃上的光实在太温暖了,哪里会是白炽灯或者led冷光管能发出的光芒,这光芒无比庄严无比恢弘无比神圣,那简直是照耀登天长阶的圣光,指引远道而来的朝圣者迈入圣堂……去觐见神明。 风雨中传来萧萧马嘶,长嘶犹如雷鸣。如海的白光居然是在移动的,神明以裹挟山海的威势向他们倾覆而来。 “扣上安全带。”男人轻喝。 他踩下油门换挡加速一气呵成,台风都吹不动八吨重的迈巴赫在他掌控下如指臂使。 原本已经降下来的车速再次拉满,六缸发动机爆发出让人心颤的轰鸣。 燃油倾其所有地燃烧,磅礴的动能将迈巴赫化作一根无锋的重箭向汪洋恣意的白光射去。 巍峨如山的骏马沐浴在白光之中,它披着错金繁复的甲胄,甲胄边缘露出的皮毛也是雪白色的,如果说长鲸白齿若雪山,那么骏马的每一根鬃毛都像是雪山绵延起伏的山脊。 其实不应该单单以骏马来形容,这简直就是天马,只有行于天上的天马才会有八根马蹄,连满载的重卡都很难压碎,但那马蹄却轻松就在坚硬的柏油路面扣出巨大的伤口。 比起八足天马更让人惶恐也更让人不禁想要膜拜的,是端坐马背上的神明。 雷霆、风暴、雨水……一切都拱卫着祂。 祂身负重铠,盔甲下只有独目,手中提着由世界树枝做成的长枪,那长枪宛若星辰的星轨。 卡塞尔学院相信一切人类神话总能在龙族文明中找到符合现实的原型,而北欧神话又是龙族身影最密集、影响最深远、也最可靠的神话体系。 甚至可以断言,北欧神话就是龙族文明历史的一个断面。 而马背上的,则是那北欧神话中的众神之神,风暴与雷霆之主——奥丁! 第二百三十章再见奥丁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向着神明发起冲锋 祂从神话传说中走出,满身披挂着风雨雷电。 “祂是……奥丁!”楚子航呢喃着,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他一寸寸摩挲着横在膝盖上的村雨,清亮如水的刀刃上反射出一双灼灼的黄金瞳,明明指腹传来微微的寒意,但楚子航却恍惚觉得自己整个人要燃烧起来了,眼眶中一定有烈日当空。 此刻再没有比这更炽热的眼瞳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恨不得把面前一切的拦路者全部剁碎。 “别怕,这些家伙总是这样一幅神神叨叨的样子。”握着方向盘男人语气轻松,“各位乘客请系好安全带。” “你想撞上去?” “为什么不呢?这可是价值九百万的车,压都要把这家伙压死。” 说到做到,时速超过两百公里的迈巴赫没有任何减速讲和的意思。尖锐的呼啸声中男人踩死了油门,前方伫立的八足神骏则口衔雷霆,向男人回以沉雄的轰鸣。 沛然的动力只用了片刻时间内就将车速攀升到极点,迈巴赫带起的风压一路撕碎了雨水,高架公路两侧芜杂的枝叶同样被掀飞到天上。 某只无形的手掌转动,雨水随之慢慢流动起来,速度由缓至急,把碎叶全部卷进来,于是当中张开了密密麻麻的漆黑眼瞳。 引擎嘶吼声中,迈巴赫狂暴地撞向奥丁御座。 再一次被凡人冲撞的天马回以遭受触怒后的嘶鸣,钉着暗金色马掌的四只前蹄高高扬起,天上天下所有雨流都遵循着号令,全部汇聚过来在神之御座和拔刀弑神的狂徒面前筑起一道天堑屏障。 狂流轰然撞上迈巴赫,仿佛重箭与塔盾之间的较量。 车头陷入半透明的雨幕中,发动机在掣肘之下不屈地轰响着,而正面承受冲撞的八足神骏屈膝不退。 钢铁和血肉就这样僵持着,彼此发出让人胆寒的咆哮。 物体的动能与质量成正比,与速度的平方成正比。 如果男人没有信口开河的话,这种速度下的迈巴赫足够把当今世界上的所有生物全部送上西天,连海中巨大的蓝鲸也不行,钢铁会直接把它的脑袋整个撞碎。 但在这些至柔的雨水面前,发起冲锋的迈巴赫恐怖的动能在短短几米里就被完全抵消干净。 原本天上就是瓢泼大雨,聚集起雨水将入眼所及的一切都渲染成为一片茫茫的银白,仿佛天河倾落。 直到迈巴赫发动机中某个为之传来一声哀鸣,运转的精密机械在高烈度的受迫下终于绷断了,黑色的车身被雨流挤压缓缓推出了前面的雨水屏障,八足神骏无声地在柏油上跪出碎屑纷飞的孔洞。 重箭最终折断在神明举起的塔盾面前,警报装置触发,安全气囊瞬间弹出,楚子航早有预料,先一步伸手抵住气囊面无表情,似乎刚才差点丧命在这种惊天碰撞下的不是自己。 他缓缓调整转动着颈椎,骨骼之间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死侍在奥丁身旁分侍两行,但四面八方更多的是笼在黑衣下的死侍向停滞的迈巴赫围了上来。 借着氙气大灯还有雷霆明灭的微光,楚子航能看到憧憧黑影洒在路面上,风雨掀起黑衣,它们的脸只露出一角,但都是同样的苍白,黄金瞳空动又精致,稀薄的金光永远均匀地流转。 “许朝歌。”楚子航回头忽然喊,“全力。” 被喊到的许朝歌微微点头,黄金瞳剧烈地燃烧着,整个审判领域凝束成无比锋利的一线,雨水中浮动的那条线是浅白色的,死亡在这种力量下都仿佛被具现出了实质。 这不是他不想直接让斩切的力量笼罩奥丁周身所有地方,而是奥丁本身周围的精神王域死死压住了审判的肆虐。 白线如海中波涛的峰面一半向面前的奥丁平推过去,御座上的奥丁反手将昆古尼尔插进地面竖在自己面前。 审判与世界树的这根枝桠无声地接触,接触瞬间无数火花燃起,像是这根脱离了母体的枝桠又重新焕发了生机,开出一树的火树银花。 连八足神骏都扛不住审判的压迫,八条马腿缓缓后退着,屈起的膝盖在公路上犁出刷刷的沟壑。 楚子航通过破碎的前方玻璃上看到,许朝歌眼中黄金瞳已经点燃到了极限,眼角已经有血丝接二连三地绽出,金红交杂之间他仿佛魔神降临。 但终究此刻的审判领域还比不上奥丁的权与力,何况作为神王的奥丁还有世界树树枝在手。 代表审判和死亡的白线最终还是溃散了,在即将溃散的最后一刻,许朝歌眼瞳忽闪白线陡然拉长且削薄到极致,刹那间划过所有环伺着迈巴赫的死侍头颅。 路面上的黑影瞬间被审判切去一截,污血从没有头颅的脖颈处喷涌而出,一时之间无数喷泉起落。 “你们呆着别下车。”男人想要向楚子航两人交代一句然后单刀赴会。 但楚子航握着村雨已经拉开了车门站在奥丁面前。 此刻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下着雨,四面都是水帘雨幕,一切看起来都不清晰,这让楚子航也觉得自己和世界隔着厚厚的壁障,夜色和雨水都不会有终结的时候。 直到男人推开车门和他并肩而立,熟悉的气息和体温扑面而来将楚子航团团包裹住。 “孩子这么快长大了。”男人略略叹息,他握着楚子航的手掌轻轻捏了捏又很快松开,“你今天表现得很好,能有一个这样的儿子我真的很开心……但接下来是大人之间的事已经用不到你了,上车吧。” “我也想不到今天。”楚子航淡淡地望着天空中落下的雨滴,没有离开的意思,“都到这地步了,我想试一试。” “那我说跑的时候你要听话往车里跑,睁大眼睛好好看我的动作。”男人妥协了。 但奥丁没有给父子二人太多温情的时刻。 “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凡人了。”雨水中传来奥丁低沉的声音,“虽然依旧孱弱。” “但孱弱的凡人还是让你屈尊亲自来跑一趟不是吗?”男人嗤笑起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把东西交给你,你放我们离开。我们公平交易怎么样?” 楚子航心中一动,他想起来了男人口中所谓的“卵”,那一晚奥丁追寻卵而来,最后如愿以偿。 这一段剧情他没有改动,依旧温顺地从后备箱中取出手提箱。 “先别给祂,看起来就很不靠谱。”楚子航一手握刀一手提箱说。 这一次他握住了提箱把手很用力,男人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让他把东西扔出去。 奥丁似乎有些不耐了,八足神骏鼻腔中传来烦躁的吐息,剩余的死侍慢慢向两人围上来。 “凡人,交换吧。”祂在低语。 “等下我喊三二一你把这东西扔出去。”男人低声说,“东西没比命没了强,特别是你俩的命。” 楚子航似乎思忖了片刻还是点点头。 “三。”男人开始倒数。 “二。”迈巴赫的玻璃还有地上的雨水全都震颤起来。 “破!” 男人倒数最后的数字淹没在这个单音节中,楚子航大喝出声,四面死侍向中心一跃而起。 楚子航一切的暴怒一切的狂躁通通凝结在这一声怒吼中。 他手握村雨和手提箱中的卵,点燃君焰向神之御座发起决死的冲锋。 第二百三十一章向着神明发起冲锋 第二百三十二章 弑神 在楚子航的咆哮声中,君焰毫无保留地释放,如同红莲的火焰席卷了他面前的一切。四面八方的黑影在这君王盛怒中尽数萎顿了,模糊不清的轮廓被极致的高温烧灼得卷起化作飞灰。 暴血·三度。 君焰的威力随着血统的拔升而扩大,超过千度的热浪划出一道完美的圆环撕开周遭的雨幕,火焰圆环边缘是苍白色的,蝴蝶般起落的灰烬就在白环上飞起。 灰烬之中传来死侍绝望的哀嚎,尖锐的声音包围了拔刀冲锋的楚子航,熊熊火光同样照亮了楚子航侧脸的线条。 他像是面无表情被生铁浇筑成的兵马佣,但纵横的纹路却又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上面刻下了太多太多的过往。 天下万般兵刃,唯有过往伤人最深。 “好久不见,奥丁。”楚子航心中默默地说,他再没有咬牙切齿,因为砍下敌人头颅需要一双稳定握刀的手掌。 但神明怎会甘愿向凡人授首? 和怒龙咆哮的君焰不同,在奥丁权力的施展时,天地间只能听到类似春蚕食桑的“沙沙”声响起。被奥丁聚起的雨水类似石磨一样转动,雨幕中出现大大小小的涡流,溅落在御座之前的君焰被雨水立刻搅碎。 雨水包围了楚子航,他身边环绕的君焰被三番五次浇灭后逐渐委顿。远远看上去就像一颗大雨中光亮的龙珠一样,黑夜雨幕都在试图吞噬掉那道光芒。 君焰确实在神明面前力有未逮。 高爆燃烧弹的威力足以把主战坦克烧成空壳,即便君焰不只是燃烧弹,但奥丁连同座下的天马同样不是金属机械可以比拟的。 以楚子航如今的血统,想要杀死奥丁依旧难如登天。 “凡人,安敢如此觐见神明?”奥丁身上的盔甲抖动起来,独目中摇曳着暴虐的火光,祂向楚子航发出低沉的呵斥。 领域中的雨水随着神明动怒而高涨起来,瞬间压过了燃烧的君焰。雨水连绵成海,铺天盖地试图压倒这位僭越的狂徒。 但与此同时,另一边汹涌的海浪白线再次从奥丁面前升起,审判领域以迈巴赫为圆心强行在奥丁的尼伯龙根中撑开了一角。 一直倚靠在窗边的许朝歌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后座正中间,他隔着雨水和挡风玻璃与奥丁对视,摇曳不定的黄金瞳中同样满是君王不容忤逆的尊严。 点滴的雨水还有枯枝败叶全被无形的力量带起,审判裹挟着水龙卷再次轰然撞上了奥丁面前的屏障,楚子航同时一步踏入了几近凝实的雨水当中。 粘稠的阻力瞬间从四周拽住了楚子航的肌肉,这绝对不是凭借雨水的理化性质就能够达到的效果。 其实楚子航对这种场面有经验,当时他初见许白帝并向对方拔刀时就经历过一次类似的情景。 那是超级混血种展开的精神领域也被称为王域,血统重压甚至会让评级较低的混血种直接心脏骤停休克过去。 而奥丁的王域显然比当时许白帝的王域更加恐怖得多,在赛道上能够花式把百米短跑世界记录刷爆的楚子航此刻步履维艰。 但他依旧在冲锋,以陷入泥沼的姿态冲锋,拼死也要把村雨送进面前神明的胸膛。 可是奥丁自然不会让楚子航如愿,祂的速度根本没有变慢。 这里是祂的尼伯龙根,整个世界都是祂的疆土。许朝歌的言灵·审判能够短暂地钳制住了祂的权,但祂还有同样让人绝望的力。 奥丁从公路柏油地面上拔出了昆古尼尔向楚子航刺出,流星般的长枪同样在空中划出流星般的寒芒,这一瞬间以楚子航的目力根本看不清昆古尼尔刺出了多少下,奥丁又瞄准的是自己的哪个部位。 他眼瞳中只来得及倒映出暗金色的微光,每一道微光背后都带着流星长尾,让人不禁想到狮子座流星雨千百年来在这片大地上的例行巡演。 只不过流星雨底下没有别处温情脉脉的情侣,也没有许下希望某某人如何如何的的愿望。 底下面对倾落星辰的,是拔刀冲锋弑神的少年。 但弑神者首先要撞上的就是奥丁刺出的长枪。 这是昆古尼尔,因果律武器,只要刺出则必定命中之枪。楚子航躲不过去,他也不想躲避。 在阻力的掣肘下,他竭尽全力地下蹲,腿部关节如弹簧般压缩到极致。他举刀过头顶,双手一起握在了刀柄上,面对着浩荡的流星雨高高跃起劈砍,胸膛直接空门大开,五脏六腑一身筋骨全数裸露在昆古尼尔的枪尖下。 楚子航挥舞着村雨,如怒狮冲破风雨要咬断猎物的喉咙。挥出的这一刀死死锁定在奥丁的头颅。如果这世上有的选,让楚子航用六十年乃至一生剩余的寿命去交换这一刀能够枭首奥丁,那么楚子航会毫不犹豫地换。 他已经做好了被万枪穿身而过的心理准备了,许朝歌的审判领域被奥丁阻挡在外根本来不及救援,而光靠君焰肯定无法抵御奥丁的力量。 死在这样的梦境中,现实中的自己会如何呢? 楚子航懒得去想了。他只感受到全身都在欢呼的雀跃与快意。 若是当年能够如此赴死,求之不得。 但耳畔一声声古奥的龙文吟唱却硬生生把楚子航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 这种声音陌生又熟悉,楚子航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的确是听过这么一次。 斜刺里一道人影手握同样的长刀破开了风雨。 流转的雨水在他的吟唱下都变得缓慢下来。其实不止是雨水,是整个世界都变慢了,万事万物像是裹在粘稠的糖浆中,连被君焰焚烧的死侍哀嚎声都被一并拉长了,音调失真,显得滑稽又怪异。 言灵·时间零。这个言灵当世最强的使用者能够将一分钟拉长整整五十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个给别人当专职司机讨生活的男人会有如此恐怖力量,和威压混血种世界近一个世纪之久的昂热一样。 ——甚至更快! 开启时间零的男人不仅仅追上爆发的君焰追上了冲锋的楚子航,还追上了流光般的昆古尼尔枪尖。如果他想要闪避这一枪的话其实非常轻松,因为奥丁刺出这一枪的目标并不是他。 男人本来就是为了撞上这一枪的。 他吐出一大口鲜血,流光贯穿了他的身躯,这是连接目标与枪尖的最短距离,所以昆古尼尔没有更改路线。 这世上几乎没有能够阻挡住这柄枪的东西,男人自然也不可能做到。 但他同样没打算能把枪身永远摁在自己的身体中,他仅仅只是为了给楚子航拖延时间,拖延足够把村雨挥落的时间。 楚子航原本在重压下跃起的高度并不足够,但面前的男人一手死死抓住胸膛中颤动的枪尖,另一只手向后伸出比了一个大拇指的手势。 男人微微躬身,在楚子航面前露出宽阔如山的背脊,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那时候他是把年幼的楚子航架在背上,自己当马给儿子骑着玩。而今天,他再次选择让楚子航踩着自己的后背。 楚子航默默地点头致意,脚底在男人后背上大力一踩,二次起跳时整个人如同脱去枷锁束缚的飞鸟,向着奥丁张开了死亡的羽翼,那羽翼是森冷的刀。 第二百三十二章弑神 第二百三十三章 殿后 刺入男人胸膛的昆古尼尔枪头深入骨骼,而枪身如同弹簧拨片一样剧烈地震颤着。这柄从出炉那一刻就能够挑动因果的霸道神器想要直接洞穿血肉再离去,但男人双手死死地抓紧了枪头没有任何松开的意思。 枪身在震颤,血花四溅在风雨中转瞬即逝,男人寸步不退。 片刻僵持之后,昆古尼尔不愿再与这种疯子纠缠,下一刻更准确简洁连接起“因”“果”的线条编织完成,楚子航胸口心脏位置开出又一朵白花。 昆古尼尔准备拔出枪杆再调转枪头杀死楚子航。而男人从手掌中的颤动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立刻改变发力方向,从拔出变成塞入,就顶着昆古尼尔的颤动,一寸寸把枪头向自己的胸膛中塞进去。 不论从身体还是血统等等各个方面进行比较,任何方面来看他当然都不可能真正拦下昆古尼尔,男人很强但他不是bug,这世上只有同样的bug才能对付bug。 即便无法做到甚至理解这柄神器展露出的能力,他不是bug也无法阻拦昆古尼尔。但男人双臂肌肉块垒隆起,他与昆古尼尔直接接触的双手和胸膛都开始出现小范围的碳化现象,那长枪上布满了神的意志,这是灼烧罪人的无形火焰。 因为和审判代表死亡一样,这柄枪本身就代表着神的旨意,寻常混血种根本没有触碰这柄枪的资格。 也许三分钟,也许一分钟,也许就在下一刻,这柄长枪就会脱困而出把枪头刺进原本就应该刺进的地方。 但只要多争取一秒就实实在在得到了一秒,这一秒钟足够楚子航奔跑,奔跑向远处的光亮。 “跑……不要回头……一直跑。”男人凝望着前方楚子航的背影轻声呢喃,他的唇角缓缓流出乌黑的血液,其实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给对方拔刀弑神拉开空间——他只是在给自己的儿子搏出一个越过奥丁逃出生天的机会。 但楚子航并没有按照男人的心愿行事,他不是在狂奔,他依旧是在向神明发起冲锋! 十米、七米、五米……精神王域的权能铺天盖地辐射向四周,笼罩了整条高架公路。这个领域在风雨中也如潮水般波动,越靠近奥丁的地方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的精神领域压力就越大。 如果说在迈巴赫被推开的位置这股压力能够把颅骨像西瓜一样轻易碾碎的话,那么此时此刻楚子航都像是背负着一座数吨重的石碑向奥丁冲锋,并且石碑的重量还在随着前进的步伐不断往上堆加。 血统平庸的混血种甚至无法在纯血龙族面前拔刀,如果想要拔刀的话就需要秉持着九死不悔的决意。 但即便是血统冠绝于世的超级混血种呢?独自一人在雨夜中向面前深不可测的神明挥刀,除了血统和力量之外,也还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毅力吧?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的话那么是绝对办不到的。不管是为了人类文明延续的大义,还是为了贯彻秘党的血契和铁则,一定要有某些东西支撑起意志才能拔刀斩落。 楚子航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卡塞尔学院课程中曾经的知识点,更多的则是体会到了那个男人在那一晚孤身面对奥丁时,男人心中到底是有一番什么样的体验。 他从来不是孤身上阵,他身后有最在乎的人,所以他已经无路可退。 这股重压还在增强,恨不得要把楚子航的脊椎催折,膝盖碾碎,颅骨爆裂,好在断裂处让锋利的骨茬刺穿他的血肉,带起血花还有哀嚎。 如果真的有这座石碑的话,那么石碑上就应该刻满了曾经和他一样试图弑神的僭越者,他们曾经抱着这样那样的目的还有必死的信念拔刀,后来都纷纷折戟殒命在了御座之前。 而御座依旧是御座,不动如山,纤尘不染。 刺出一枪之后奥丁依旧端坐在八足神骏斯莱普尼尔上巍然不动,仿佛根本不在乎那杆必中之枪为何还没带着敌人的鲜血返回,也不在乎面前挥舞触角挑衅着自己的蚂蚁能不能爬到马蹄前,又能不能对自己发起挑战。 但楚子航能够感受到头盔底下独目中的金光落在自己肩头,那是来自奥丁的凝视,云端上的神明终于为尘世凡人而有一瞬间的侧目。 王域的威严也随着神明侧目而汹涌,楚子航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精神力量,威压简直让山川崩裂天地失色。 按双方的血统差距来说楚子航现在应该哀嚎应该抽泣应该咆哮,但楚子航一往无前地冲锋,他已经不再开口发出任何音节,因为那样会让满嘴的鲜血狂飙出来,他的部分内脏应该已经破裂,骨头撑起的盆腔微微塌陷下去。 不过下一刻满身的重压蓦然一松,原本已经如此接近崩溃。但在他身前审判领域凝结,形成道道锋利的白线为他劈出一条能够直面神袛的天路。 站在车顶直面风雨,许朝歌手掌向着奥丁伸出,审判领域以不死不休的姿态狠狠将精神王域反卷回去。 一瞬间的喘息机会,楚子航没有理由错过。 村雨刀刃上雷火暴动,显出道道洗练的赤光。楚子航以男人的背脊为跳板二度起跳,生生闯入森严的领域中逼近奥丁御座。 独目的奥丁头颅高高扬起,拉动缰绳八足天马前蹄抬高离地又重重砸落。碎屑飞溅,仿佛烧红的烛泪滴落在纸面,四条马蹄钉掌在公路上碾压出巨大的坑洞。 王域极速收缩起来,原本无形无质的王域居然短暂地出现了实体,那是一面灰蒙蒙的墙壁,镌刻着至高无上的三天神,任何人任何神都应该跪拜。恐怖的精神浪潮越过许朝歌越过男人,如网笼一般牢牢笼罩了楚子航,要把他彻底在高架公路上拍碎。 奥丁根本不屑于向凡人动手,祂想要用精神重压直接把狂悖之徒碾碎。 已经进入攻击范围了,楚子航的言灵吟唱瞬间完成,君焰直接以刀刃为蓝本延伸出去,只需要一记瞄准奥丁头颅的斩杀! “但……好痛啊。”楚子航腹腔中传来剧烈的绞痛,他低头一看,那根原本被男人以性命为代价钳制的昆古尼尔已经洞穿了楚子航的胸膛,蛛网般的碳化现象同样在楚子航身上开始蔓延。 “真是没有用啊。”男人不知是在说自己只拦住了这么短时间,还是说昆古尼尔机动能力严重不足。 但他的小半个身体都已经碳化了,部分地方裸露出神经线与脉络。 叹息完的下一秒钟,他直直地倒了下去,倒在雨水中,溅起水花无数。 “许朝歌,带他走。”楚子航没有回头,放声高呼。他忍耐着血肉碳化的剧痛,一刀真的当头斩在了奥丁的肩膀上,盔甲与刀刃之间爆发出激昂的金属交鸣。 “这次换我来殿后了。”楚子航握着胸膛中的昆古尼尔淡淡地说。 第二百三十三章殿后 第二百三十四章 被封住的三人 “对于这些物质岩流研究所进行了分析,但结果不乐观,现有资料库中没有吻合的物质。只模糊地知道大概是由他们的血液掺杂某些东西凝结成的。” “这里的贯穿伤,从前后创面来看应该是枪伤。碳化部分,不像是高温灼烧的,否则外围血肉中的神经线和血管等等结构不可能不受影响……” 屈起的手指关节在晶壁上敲了敲发出“笃笃”脆响,另一边沙漠之鹰利落地上膛,扳机扣动对着红水晶射击,但弹头撞击在上面全部被动能压扁甚至没有反弹成流弹的机会。 “这种形似水晶的东西质地很脆,但硬度和抗性惊人的强,沙鹰射不穿,不知道狙击枪或者火箭筒之类的武器能不能击碎?” “医生说他们现在是假死状态,不过一发火箭筒下去可能就变成真死了,你敢下手吗?” “下不去手的话咱们可以交换目标。让我向风间琉璃开炮,你轰许白帝,最后让源稚生解决楚子航……反正许阀死的人不关我刘阀什么事。” 东京新宿区,源氏重工特护病房内。 病床上静静躺着三具昏迷不醒的人体,与一般病人不同的是,从他们的脚踝开始有无数细密层叠的红水晶生长出来,红水晶是根植在血管当中的,刺穿皮肤血肉向全身蔓延开来,看上去三人就像躺在满床红花之中一样。 其中许白帝和风间琉璃两人的身体状况比起最中间的楚子航来说稍微好一些,红水晶只封到了他们的腰身位置,并且晶层的厚度显而易见都更薄。 但许白帝的身躯维持着暴血状态,龙化现象并没有在她身上退去而是久久定格住了。风间琉璃的情况类似,破损的石棉防火服底下露出残破的和服,和服上燃着卷曲如风中残瓣的火焰。这种材质的锦服华裳一旦暴露在上百度的余温中本应该被直接烧尽,但水晶中止了燃烧的过程。 而楚子航周身的红水晶已经完全将他封锁起来了,他同样保持着部分龙化,身躯如同陷进了一座血红的棺椁,只是还没有下葬。 简直和史书记载中被人类发掘出长眠中的纯血龙族如出一辙。 另一队赶往多摩川地区的人员正围着病床思忖,让他们砍人屠龙在行,但现在的情况是连最专业的外科医生都看不出什么门道来,恺撒他们也只能面面相觑,试图搜肠刮肚找出些破局的关键点。 “让辉夜姬放开网络封锁,我需要联系欧洲秘党。”恺撒揉搓着眉心长吐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你们蛇歧八家不会还反对吧?” “三个小时之前辉夜姬和诺玛重新取得了联系。”源稚生说,“但我们不希望你们秘党中的其他人踏足这片土地……白王圣骸的秘密一旦泄露向全世界,会造成什么后果恺撒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混血种界的世界大战呗。”恺撒无所谓地点点头,“我知道。校董会那群人一定会发疯一样扑上来,而你们肯定不愿意松手,所以结果要么是日本分部彻底独立,要么是东京陷落——哦,还有门阀,门阀也会发疯吧?” “事实上门阀已经发疯了。”刘扶南抱臂淡淡地说,“如果你们知道这一次天变后我们四个人同时出现的意义,你们就能感受到门阀的疯狂。” 恺撒若有所思地看了刘扶南一眼没有再多问什么,他指了指门外:“让你们的那个小姑娘试一试呗,她的言灵不是回溯之类的吗?我快死了她都能给我拉回来。” “她会死。”刘扶南拍开了恺撒的手指,“越强大的力量所受的限制越多,她拉回来的时间越长、物质越多,她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多。许白帝他们的情况现在实在太糟糕了,哪怕豁出性命也不一定能救回来一个。” “救我的时候她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知道。”刘扶南顿了顿继续说,“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一直让她和李赤皇待在源氏重工里面休养?你可是欠她一条命。” 恺撒沉默了片刻,轻轻颔首没有否认:“总有一天我会还给她的。” “我倒是希望永远没有这一天。”刘扶南冷冷一笑。 “别纠结这些事了,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如何处理这三位吗?”源稚生拦住了两人,他偏头转向一旁待命的矢吹樱,“重播一遍当时的画面。” 樱微微躬身应下,在电脑上开始播放富士山监控摄像头拍下的画面。 画面中火山口上空浓烟鼓荡,火山灰飘扬向山下,前奏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片刻后山体中发出闷雷般的爆鸣,爆炸掀起滚烫的熔岩,流星火山喷涌向四方,下起了一场不小的火雨。 盘旋在富士山山顶的直升飞机失去驾驶员控制,螺旋桨在冲天的火光中翻折,飞机丧失动力直直坠向山体,炸成一蓬让人心颤的烟花。 而在这璀璨的火光烟花中,一艘赤红的潜水钟乘上喷涌的浪潮破开岩浆上浮,潜水钟后拖拽着白鳞披挂的怪物,那是依旧处于三度暴血龙化状态的许白帝。 潜水钟借着磅礴的动能沿着山脊翻滚,压力舱中吞入的岩浆肆意横流,直到撞上一处凸起的山石而形变卡住,扭曲的舱门被一条火红的手臂推开,楚子航拽着昏迷的风间琉璃一起滚出潜水钟舱体。 那些红水晶一开始只是在他们各自关节处开出的微小花朵,但冲出岩浆之后居然迎风便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了如今病床上的这幅模样。 “显而易见最后关头只有楚子航是有意识的。”恺撒说,“他还会带着风间琉璃尽可能离开危险区域。” “但现在同样是他的情况最糟糕。”刘扶南回答,“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他们三个到底在富士山火山口中遭遇了什么。” “富士山是被一个精神领域笼罩的,那股力量可以诱发普通人类还有混血种都向纯血龙族畸变,血统越低这股诱惑的力量越大。那么极有可能他们现在的情况也是这个精神领域所导致的……” “废话。”恺撒打断了源稚生,“问题是精神诱变的实质呢?” “不知道,也应该没有人知道。”源稚生说,“事实上我们现在一筹莫展。” “除了祈祷。”刘扶南淡淡地说。 “去他娘的祈祷。”三人当中唯一的教徒恺撒如是说,“我想要去富士山看一看。” “没必要。我们的血统并不会比躺在床上的这几位高,他们都这样了,我们上去继续送人头吗?”刘扶南拽着手掌中的红线笑了起来。 “现在当务之急是打通孵化场,杀死神的胚胎。”源稚生拍了拍恺撒的肩膀。 恺撒久久凝视着病床上的楚子航,转身沉肩撞开了一旁的刘扶南,提着狄克推多推门离开病房。 第二百三十四章被封住的三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红井 近来东京越发躁动,东京气象厅入驻富士山的行动瞒不了多久,于是火山喷发的传言甚嚣尘上,即便官方屡次辟谣表示这只是正常开展科考活动,但收效甚微。 而自诩为国家和民族的守护者,除了继续对富士山整体保持戒严之外,蛇岐八家也别无他法。 不过还是有好消息的,在岩流研究所的主导下最终红井屠龙的计划还是顺利地展开了。 巨型机械整日在多摩川地区轰鸣不停地运转,通过钻洞将地表与地下的两条河流勾连在一起,一旦通道打穿那么河水就会按照预想中的那样裹挟着无数生物浩浩汤汤地汇入红井,神的胚胎也应该在其中,接下来他们会投入巨量水银和铝热燃烧剂杀死初生的神。 围绕着白王圣骸展开的一切故事现在都已经进入到尾声,不论结局沉重与否,过程又如何。 自富士山事件之后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被红水晶物质封住的楚子航三人依旧是不生不死的状态。 现代医学手段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插在许白帝和风间琉璃上半身的医疗器械唯一作用就是表明他们还活着。而秘党、门阀和蛇岐八家三方只能轮流派人守护着他们,今天轮到的是刘扶南,所以他没有出现在这里。 “王将肯定没有死也肯定不会放弃,这些天他实在太安静了。但我想不出来这种情况下他能够怎么翻盘。除非他真的是鬼神。”恺撒站在高高的作业平台上向下俯瞰淡淡地感叹,通道还有打开,现在眼底的还是连日暴雨积蓄成的死水,但他似乎已经看到红井中血水翻腾的模样了。 他说的没错,蛇岐八家对内肃清已经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了,别说曾经空悬在外的支部与武装组织,甚至连宫本志雄之外的所有家主都被请走,除了必要的工程队之外谁也不能接近红井,最近的布防圈在十公里之外。 在家臣之外源稚生谁都不再信任,今天的恺撒是唯一能以合作方身份站在他肩旁的外人。 面对恺撒的疑惑源稚生没有回答,他握着腰间的菊一文字则宗的刀柄,表情漠然地吐出了一口烟气,远处天际线上直升飞机如群鸟般盘旋起落,螺旋桨搅起蒙蒙的薄雾。 直到宫本志雄上前告知他们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大家主下令他们就能够打通最后十几米的通道,他们将使用定点爆破,把河水引入红井完成屠龙壮举。 周遭的一切安静下来了,连昼夜不息的机械都暂时偃息,表示对大家主决意的尊重,一时之间天地间仿佛只剩风叶沙沙作响。 “请问,日本之行给你的感觉怎么样?”在一片让人几近窒息的沉默中,源稚生忽然偏头向恺撒问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糟透了。我以为的日本之行会是明治神宫和富士山的樱雪,还有女孩从伞面底下露出的眉眼和微笑。但这些全都没有,我的同伴是生是死还未可知。”恺撒坦率直说,“不过如果现在就让这一切结束的话也不算太晚。” 源稚生微微颔首,面上无悲无喜,似乎对他来说即将下达的命令并不关乎与千万人的命运与生死。 他无声地拔刀出鞘,在山谷间凄迷的薄雾中划出一道亮银色的刀弧,他在通讯频道中轻声说:“行动吧。” 于是整个红井在短暂的寂静过后再次全力开动起来,就像一座机器所有齿轮所有螺丝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一起,钢铁碰撞之间爆发出让人惶恐的震颤。 几十分钟过去,恺撒两人脚底的作业平台忽然轻轻震颤起来,重达几十吨的挖掘机从隧道中推出,随后当中原本只是隐隐的雷鸣忽然狂躁起来,一声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恺撒耳膜上拼命捶打。 现在多摩川与赤鬼川之间最后的壁障也被打通了,神话传说中的火焰之海与寒冰之海勾连起来,藏骸之井就竖在这冰火之中。 仿佛通往黄泉比奈良的大门打开了,隧道中传来恶鬼的咆哮。 无数的灯光忽然绽放,光圈齐齐聚集锁定在了红井当中,站在光中的源稚生和恺撒两人身影轮廓都模糊了。 风与潮的声音震耳欲聋,先是狂风吹过隧道,发出怒龙苏醒般的长鸣。就在短短十几秒之后,紧接着是高耸如叹息之墙的红潮推过来,冲出逼仄的隧道口之后高墙瞬间垮塌变成巨大的瀑布,血一般的潮水击打在红井井壁上翻卷出白沫。 鬼齿龙蝰与各式各样被催生出来的龙族亚种在血水中游曳,无数狰狞的身影出现又消失,它们发出超出人类想象的嘶吼与尖叫。 恺撒闭上眼睛甚至感觉自己如坠地狱。 五千吨的水银和铝热燃烧剂倾泄向血水中,于是整座红井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不论是混入水中还是被气化成汞蒸气,对红井中的生物来说都是足以致命的。 那些嘶吼与尖叫立刻变成了濒死时的咆哮还有哀嚎,它们拼命撞击着井壁试图逃跑,但还在轰鸣的潮水死死堵住了它们的生路。而红井井壁又太高了,超过八十米的高度几乎不存在任何生物可以跃出。 血水中迅速平静下来,水银杀死了那些龙族亚种,上浮上来类似蟒蛇的生物腹部满是斑点。它们曾经是纯血龙族喜欢驱使的炮灰或者说先锋,以尖牙和利爪带给人类先民酷烈的记忆。 但时至今日,在这场混血种发起的屠龙战役中,它们和杂草没什么不同,轻易便被践踏至死。 之前井中水是红色的,只是因为成分接近于子宫的羊水;但现在,底下已经是彻彻底底的血水了。 “我们杀死了神!”宫本志雄右手握拳大力挥舞了一下手臂,在他的指挥调度下蛇岐八家做到了从未有过的壮举。 但源稚生摆摆手拒绝了宫本志雄送上的防护面具,他只是静静地垂首站着,听着耳畔的声音,轻轻把香烟的烟灰弹入血水中,黄金瞳无声地点燃了。 “或许你听到了吗?”恺撒轻声说。 恺撒点点头,言灵领域张开,风中镰鼬前赴后继地冲进红井血水中又高高飞回,它们将一个密集又强烈的心跳声带回到恺撒耳边。 “如果水银和铝热燃烧剂就能杀死神,那么龙族的统治早该结束了。”源稚生说,“神当然还活着。” “我不是说这个。”恺撒抬头看向了镶嵌在白雾当中的那块天幕,天幕中一个细小的黑点由远及近,渐渐放大成为一架黑色直升飞机。 “很熟悉的心跳。” 下一刻,穿着和服的男人跃出了机舱,手中长刀在空中划出十几米长的白色刀光。 他素日里柔弱的脸上带着抹不去的快意微笑,那微笑嗜血又森冷。 “我来找你了,哥哥。” 源稚生豁然抬头,在他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风间琉璃如巨鹰般扑杀而下。 在高高的机舱中,带着公卿面具的王将微笑着鼓掌。 第二百三十五章红井 第二百三十六章 猛鬼众的反击 把时间调回到六个小时之前。 东京,新宿区。 天还是漆黑的,直到某一时刻分针秒针就位,街道上的薄雾中由远及近依次点燃了金色的车灯,等候已久的重型车辆发动引擎咆哮着向面前被高架公路穿过的大厦进发。 油门踩死发动机迸发出惊人的动能,没有任何闪躲车头统一狠狠贯入墙壁中。 满载混凝土的搅拌车从四面八方封死了源氏重工出口,成百吨的混凝土被倾入大厦中,全副武装的黑衣人从卡车中跃出,枪炮瞬间轰鸣,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立刻摧毁了安保系统。 源稚生不能算是一名合格的战略指挥家,他这次又犯了一个错误。 一味拉开警戒圈固然能够为可能到来的袭击留下足够的缓冲地带,但另一方面则意味着为了避免防御圈稀薄,必须投入足够的人手。 从执行局到风魔家的忍者,现在蛇岐八家绝大部分力量都布置在了红井外围。 谁都没有想到,一直被蛇歧八家驱赶绞杀,只能像老鼠一样潜伏在东京各个角落、或者远遁大阪的猛鬼众会反过来向斩鬼的蛇岐八家发起毁灭性袭击。 这是一场有十足预谋的袭击,源氏重工地下光缆被统一切断了,无线通讯同样被暂时屏蔽。 辉夜姬掌控整座源氏重工的安保措施被第一时间瘫痪掉,于是瞬间陷入了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局面,没人可以发挥出那些布置在冲要路口的杀伤性武器的最大威力,入侵者一路势如破竹。 此刻蛇岐八家和秘党之间底蕴的差距一目了然,辉夜姬的机房布置在源氏重工高楼上,一发导弹就能把互联网世界上呼风唤雨的超级电脑送上天。 但如果这场袭击是发生在卡塞尔学院,入侵者想要瘫痪掉诺玛就得潜入钻地导弹都射不穿的瓦特阿尔海姆,即便是手持黑卡的昂热在战争状态下想要进入那里,大概率都会被那群怕死的疯子义正言辞地轰出来。 袭击以一种收割机作业般的利落进行。 枪声从各个地方响起,杀入大厦内部的黑衣人有条不紊地从外墙、楼道、电梯等等多条途径对蛇岐八家完成合围,显然他们对整座大厦的结构了解程度不在蛇岐八家守卫人员之下。 源稚生另一处错误是软禁了其他家主,失去了各家家主的指挥,二十楼之上的楼层相继失守,就连特护病房中回荡的枪击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此时的病房内,绘梨衣盘坐在榻榻米上,在她面前摆满了一地诸如轻松熊、小黄鸭之类的玩偶,偶尔她会抓起玩偶调换个位置或者拍拍其中一个的脑袋,在外人看来着实莫名其妙。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生物,他们看到车窗上滑落的雨水会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场激情澎湃的赛车比赛;浮在水面的落叶上就应该有毛毛虫,好一起扬帆远航;把小熊玩偶换个位置也许就意味着它跨越了九九八十一难打败了恶龙成功救回公主。 或许兴致所至的时候他们也会把自己描绘的故事向旁人说起,或许即便说起旁人也不明白…… 坐在强化玻璃外面的上杉越静静凝视着这一切,无声地叹息。 如果他这个血缘上的父亲能够从一开始就陪着绘梨衣长大,也许现在自己就能够从女孩的一举一动中明白她的喜怒哀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自己只能坐在一旁自斟自饮,满腔的回忆和懊悔都不知道能向谁说起。 谁知道呢? 脚步声破碎,枪声渐渐清晰。 他喝干了白瓷杯中的清酒,慢慢站起身来,屈指敲了敲玻璃墙提醒绘梨衣,他在传声孔中说:“我要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绘梨衣抬头望了他一眼,歪着头想了想,举起轻松熊的一只手臂轻轻挥动着,是再见的意思。 今天的她并没有穿着曾经万年不变的红白巫女服,而是一身经典也时尚的香奈儿小黑裙。不过和那些身穿小黑裙风情万种的大众情人不一样,绘梨衣只会让人感觉到极美而静,让人想到“美人如花隔云端”。 就连在亲生父亲面前也是一样,总让人这个世界感觉和她隔着一层不可逾越的距离。 实在太冷又太孤独了。 上杉越苦笑了一下,手掌同样挥动,转身走出病房关上了房门。 “叮当。” 弹头划穿空气发出尖啸,一线白光划过弥漫的烟雾,数颗出膛的子弹在上杉越的反手一刀下直接被砍断。 走廊两头,蛇岐八家族人和猛鬼众成员正在进行一场拉锯枪战,彼此向对方抛出烟雾弹试图突击但都被弹幕压制回去了。 直到上杉越的出现短暂让整场战斗停歇了片刻,首先是猛鬼众一方不知为何停火,蛇岐八家搞不清状况也不敢轻举妄动。 久久未散的烟雾中传来了清脆的鼓掌声。 “久仰大名,今日终于有幸得见。”烟雾中走出的面具男人向上杉越深深鞠躬,“自我介绍一下,鄙人王将,是猛鬼众中走在靠前位置的人。” “王将、橘政宗、赫尔佐格或者邦达列夫?我该怎么称呼你。”上杉越怀抱着唐样大刀冷笑起来,“你还有多少影武者能让你挥霍?” “名字只是一个代称,并不重要,何苦……马上就能换一个更加伟岸的尊号了不是吗?”王将微笑着说。 “所以你不仅是在猛鬼众中走在了前面,我想整条进化之路上你都走在了最前面吧。” “如果愿意的话您随时都可以站到我面前来。”王将说,“我想全世界都没有几个比您血统更加强大更加高贵的混血种了吧。如果说我的研究是窃取神的权柄,那么您则是全凭天赐了。” “我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人,从教会学校毕业甚至没有接受现代教育,我可搞不懂关于龙族的生物遗传和炼金学说。”上杉越眉眼一挑,不屑与杀意皆有,“所以你是想让我加入你们?” “为什么不呢?据我所知当年您也是焚烧了神社之后叛出了蛇岐八家,我想这个臃肿又迂腐的家族也让您感到厌恶了吧。”王将向橘政宗伸出了右手。 “我想你搞错了一点。”上杉越从臂弯中抽出大刀轻描淡写地说,“或许全世界现在只有昂热那混蛋知道我为什么要烧掉那座肮脏的神社了。” “老子曾经是为了爱去放火,现在也是为了爱去砍人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猛鬼众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