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芽的七十年代》 1.第 1 章 第1章生了个丫头 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冬天,天冷得刷锅水都冻成冰了,这天晃黑时候,大北村被那鹅毛大雪给盖成了白茫茫一个色,而就在大北村老顾家的西屋里,妇人一声高一声低痛苦地叫着。 西屋外,顾建国穿着中山装,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头一胎,生起来都费劲,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2.第 2 章 苏巧红其实就是气不过。 她知道婆婆早腻歪了愣头小子,一心想着有个孙女,实打实指望着这一胎能生个女儿,从此后得婆婆喜欢,谁知道,大夏天的生了出来,竟然又是个带把的。 她娘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还一个劲笑呵呵,可把她气坏了。 这老顾家和别人不一样,人家要的是闺女,是闺女啊! 公公那个军功章,她见过,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历史不清白,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大队上又护着她,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家里大伯哥,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得了那军功章,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生出女儿的就该享受,没生出女儿,那就是罪,既然有罪,那还不赶紧殷勤着点。 这个道理很歪,然而顾老太认为这是正理,那就是正理。 3.第 3 章 麦乳精的事,厨房里四媳妇苏巧红自然是看在眼里。要知道她家牙狗儿这已经八个月了,她这里奶眼瞅着没有了,牙狗儿该开始吃饭了。 可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无非就是灌点小米汤,再把红薯干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尔间弄点萝卜土豆泥的,那算是不错了。顾家算是条件好的,孩子满周岁前每天都有一碗鸡蛋羹吃,可是她依然觉得不太好. 前几日回娘家,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4.第 4 章 顾建国回来屋里,细心地先在门槛处跺了跺脚,等那点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敢凑到炕头前看自己小闺女。小闺女睡在炕头上,两个小手握成小小的拳头放在小脑袋旁边,正安静乖巧地睡着。 她那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微微垂下,小鼻子随着呼吸轻轻上下起伏,看着实在是恬静美好。 顾建国一大老爷们,都觉得鼻头有些发酸,他家媳妇怎么给他生了这么个惹人疼的小宝贝。 “你回来了?”旁边的童韵喂奶后,也是有些乏了,便睡在女儿身旁,恍惚一睁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正对着女儿傻看呢。 “嗯嗯,刚回,你要喝水不,我给你倒,还是要吃点什么?”顾建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刚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有些莫名发酸,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娘,有个事,我想说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气,在张开嘴那一刻,变成了蚊子哼哼。 “怎么了,说。”顾老太太依然淡定地喝着粥,嘴里随口仍了句。 旁边的顾建党,猜到了自家媳妇想说啥,拼命对她使眼色。 别人都没事,怎么就她多事?其实嫂嫂们说的也没错,臭小子家的,都八个月大了,想什么麦乳精?上面几个小子,没麦乳精,不也个顶个地壮实? 要他说啊,臭小子,就不该惯着! 苏巧红自然知道咱家男人在拼命冲自己挤眼,不过她才懒得搭理呢,她再次鼓鼓劲儿,终于开口了。 “其实我想商量下,就是那个麦乳精,那个麦乳精吧,不是有两罐子吗,我想着,童韵奶也不少,其实一罐子麦乳精慢慢喝着不就够了?” 这话一出,全家所有人都听懂了,伸出的筷子停下,嚼着的嘴顿住,除了几个不懂事臭小子还在吸溜吸溜喝粥,其他人都停在那里了。 5.第 5 章 “说得也是。”顾老太太看样子竟然认真地考虑了下她四儿媳妇的话:“一罐子,确实够了。” 苏巧红听了,心里一喜,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早断奶了,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我想着,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童韵接过蜜芽儿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柔声笑了笑:“没,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我父母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建国自然知道自家老岳父老岳母被调查的事,便道:“这个你别急,前几天我托大哥打听打听去,他说过一段给我回信,万一有消息,他肯定赶紧捎过来。” “嗯,那得麻烦大哥了。” “瞧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韵听这话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窝里来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入口的红糖水鸡蛋和那特意给自己送过来的油炸撒子,毕竟以前她父亲那位置摆那里,她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吃过?在意的只是婆婆和哥嫂还有丈夫对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一般疼着。 风雨世道,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丈夫,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头再看看怀里那小小软软的蜜芽儿,不由喃喃地笑着道:“你啊,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小芽芽,赶紧生根发芽,长大成人吧。”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她,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娃儿,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6.第 6 章 第6章分花生渣饼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脑中还残存着上辈子的记忆,转眼间却已经重新投入人世。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并不太懂,只隐约记得被妈妈从肚子里生出来那一刻,她脑中有一个清醒的意念,那就是妈妈本来命中没有自己这个女儿的,是自己强行来到这个世界。 她生下来也有几天了,从开始的视力模糊,到现在已经能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了。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卫东,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卫东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卫东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说把这麦乳精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各尝一点,她还真没那么大方,毕竟这个实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贵了。再说了,今儿个分了,几个孩子出去都说说这麦乳精怎么好喝,那下次来了孩子过来,她还分不分?不分的话,平白得罪人。 当下童韵便笑了笑:“是了,这就是麦乳精。还不是想着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够,这才特意托她大伯想法设法给弄到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呢。只可惜这里没热水了,要不然冲一碗给孩子们尝尝。” 说着间,她仿佛猛然想起来似的,忙打开旁边炕寝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纸包里是一些花生渣饼。花生渣饼,就是拿花生用土法来榨油后剩下的一些渣渣片儿,是麻黑色的,薄薄的,吃起来口感并不好,以前的有钱人家甚至用这个来当肥料放到地里,或者干脆用来喂猪。不过这年月,只要能入口的就是好吃的,更何况花生渣饼里好歹有点花生香,所以大家伙会用这个做廉价零食来吃。这个不需要粮票,价格也便宜。 她拿出来分给几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们,吃点这个吧。这还是之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怕晚上饿了难受,才让建国给弄了点。” “呀,那可是让你破费了!”嘴里说着客气话,孙六媳妇没客气,把那花生渣饼分给几个小孩子吃。 而看似乖巧地躺在童韵怀里的蜜芽,心里却已经是被激起千层浪。 她这样的小娃儿,精气神都不如正常小孩子,自然是贪睡,是以当那位孙六媳妇带着几个小孩子过来时,她正闭着眼睛假寐,说睡不睡的,也没打算睁开眼看。反正听声音就知道,这是隔壁或者家里的半大小娃儿,叽叽喳喳的。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卫东。 7.第 7 章 第7章萧卫东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卫东。 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姓氏,光这个名字,就让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瞅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卫东。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卫东,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卫东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卫东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卫东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卫东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卫东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卫东。 萧卫东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卫东,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卫东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卫东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卫东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卫东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卫东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卫东。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卫东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卫东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卫东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卫东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卫东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卫东心中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快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乡间传统,当娘的过生日,嫁出去的女儿是要送红腰带的。 像陈秀云,自己没女儿,就缺了这一份,但是有个侄女蜜芽儿,就可以指望蜜芽儿了。 虽说一个红腰带不值什么钱,可乡下人就喜欢这份热闹和全乎,凡遇到红白喜事,处处全乎,不能缺,这是讲究! 8.第 8 章 这几天顾老太太每每从学校回来,都要过来看看这乖孙女,抱一抱哄一哄,看她一日比一日长开了,那胖乎乎软嫩嫩的小脸儿,那微微嘟着的小嘴儿,越看越喜欢。 “咱蜜芽儿长得真好看,不说其他,就说这睫毛,又浓又密,竟然还是卷起来的,以后长大了,不知道得多漂亮!” 童韵靠在炕头上,笑着说:“娘,你这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自家闺女,越看越待见。” 她当然也觉得自己蜜芽儿好看,可是又觉得天下父母心大概如此,总会觉得自己孩子好看吧,其实别人家也许未必差。 然而顾老太太却不以为然:“你这就不对了,等出了月子,你过去咱邻居家看看吧,就看老萧家那娃,和咱蜜芽儿一天生的,哎呦喂,那个模样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这都生了快十天了,那头上癞得没几根毛,就连脑门都又窄又小,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 说着又对着自家孙女笑起来:“哪像咱家蜜芽儿,瞧着胖乎乎小脸蛋,还有这亮堂堂的大脑门,就跟个女佛爷似的!” 童韵想想也觉得婆婆说得有道理,自己女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实是个福相。 “娘,老萧家美娟生了个男娃,这下子,前头的卫东和淑兰,怕是更不受待见了吧?” 淑兰是卫东的姐姐,卫东今年五岁,淑兰也就才七岁,这姐弟两个,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团团转。前些天,听说萧国栋还想着不让淑兰上小学了,淑兰在家闹腾了一番,哭得不成样子,后来还是自家婆婆和大队长陈胜利一起找过去,说了说,萧国栋也觉得不让女儿上面上无光,这才答应的。 现在孩子上个学,学费都不用交,书本费也就五毛钱,一年到头的,谁家就能缺这五毛钱? “可不是么!”顾老太太是小学老师,管着村里这群孩子,前前后后操心得就多:“不过我和萧老太太提过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让孩子上,孩子愿意学,就给上。有这个奶奶一天活头,这两个孩子日子还能好过。” 童韵点头:“是,好歹有个奶奶疼着,要不然……” 说着,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宝贝,忍不住心里泛软。 自己和顾建国可得好好过日子,多挣点工分,希望家里光景一天天好起来,只有大人日子过好了,才能保着自己这小女儿过得舒坦。 顾老太太说着间,不知想起什么,竟道:“萧老太太其实也是个倔种,这次美娟生个了个娃儿,她也没跟前伺候!” “那是为何?”童韵不解了,一般来说,村里谁家儿媳妇生了孩子的,当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别的不说,吃几个鸡蛋总该是有的,毕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顾老太太摇头笑叹了声:“罢了,说这个干嘛,你这在月子里呢,犯不着操心别人家堵心事。我今日过来,是有个东西给咱蜜芽儿。” 说着间,她把蜜芽儿递给了童韵抱着,自己却从兜里摸索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来。 童韵定睛一看,不免惊到了,这竟然是一个黄金的长命锁,上面写着“富贵安康”四个字。 这是金货啊! 顾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给咱蜜芽儿的,你好好收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戴,仔细别让人看到了。” 童韵接到手里,只见这长命锁有小娃儿拳头大小,还是个实心的,掂量着分量不轻! “娘,这哪行,她这小人家的,不值当用这个!这值钱着呢,你快收好,仔细让人看到!” 这种实打实的金货,一怕被妯娌看到,纵然上面几个妯娌都关系好,可也怕有说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现在这年月,你在医院里好好给病人看病治病,都能被下放到山区去,家里多养几只鸡,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只剩三只了,院子里种个树结个柿子,都被砍光了说你种资本主义树。 至于家里藏了个这么一坨大金子,童韵不知道这算什么路线又是不是资本主义,但她知道,这是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顾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门关得死紧,院子里冷清清得没人,也就压低了声音对这小儿媳妇透露两个底儿。 “童韵,你当然不知道,我手里,除了你爹烈士每个月发放的抚恤金,自己还藏了点东西。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年头不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慢慢变卖。可现在看这光景,你大哥在城里,每个月也能孝敬点,底下他们兄弟四个,在大队挣个工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个饱饭,一时半会,这玩意儿也用不上,我就想着,等我老了,早晚把手里点东西传给几个小的。你瞧,这个锁啊,做工好着呢,这是当年上海杨庆和久记的,是个好东西。现在那杨庆和久记好像都倒闭了,以后再是没有了的。这玩意儿留着,好好保存,便是一时不戴,传给后代子孙,也保值!” 这一番话,听得童韵可是吃惊不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家每个月都有抚恤金,那是公爹当了烈士的家属补贴,一个月约莫有二十多块,这个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还有在小学当老师的工分,折合成钱一个月也有十六七块,这个她也知道。 城里大伯哥现在一个月工资估计有个六七十块,每个月会给老人家二十块。据说是因为大伯哥进城的那个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处让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来补贴家里。 这个钱其实说起来是全家的,可家里几个兄弟没人会惦记这钱,都在老人家手里,她早年不容易,年纪大了,这钱就该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个月的固定进项就有六十多块! 要知道,这年月,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三类地区,转正后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呢! 童韵早就知道婆婆手里有些钱,这些年积攒下来,必然不少,可是没想到,婆婆手里竟然还攒着些这金疙瘩。不说其他,只说眼前这个实心的长命锁,那么大一块,得多重啊,折合成钱,不知道得多少! 况且,童韵多少也听父母提起过,旧年月时候,上海杨庆和久记的长命锁,那是老牌子,是从晚清时候就存下来的老牌子了。这家的长命锁,光是做工就值钱了,又比寻常金疙瘩要金贵许多。 事情到了这里,童韵隐约也有所感觉了。 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婆婆投缘,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豁朗,不像是那没见识的农村老太太,后来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她便想着那必是开明人家的陪读丫鬟吧,或许还留过洋,这才让婆婆得了那么多见识。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个杨庆和久记的金疙瘩? 童韵握着那长命锁,默了老半响,终于长出了口气。 “娘,这个长命锁我收下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以后蜜芽儿大了,再传给她。” “这就是了。”顾老太太估计儿媳妇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兀自笑了笑:“虽说世道乱,不过咱这大北子生产大队,其实啥事儿没有,外面那些风浪过不来。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几十年,谁不知道谁家那点子事?这山村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些头头道道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和咱建国过日子,别的不用想,咱这是五代贫农,烈士家属,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到咱头上动土!” 童韵心里捏了一把汗后,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还不好呢,其实也没啥事儿,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了,建国也没嫌弃自己。 顾老太太说着间,又问起来:“我听说,亲家那边前几个月说要被调查,现如今有什么消息没?” 童韵正为这事儿愁呢,见顾老太太问起,苦笑了声:“没,至今没个消息,这不是让大伯哥帮着问问。” 顾老太太点头,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童韵的手:“没事,你父母既是当大夫的,救人无数,一定会有福报,什么大灾大难,早晚都能过去的。” 童韵点头:“是,我也这么想着,我父母,其实都是好人,只盼着好人有好报。”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穷的来看病,拿不出钱来,父亲经常就免费给看,回头医院需要结账,他拿自己工资顶上。母亲虽然是个过日子的,但从来不说他什么,反而觉得父亲是个好人。 两个人就这么一心扑到医院里,救人治病的,也不争名夺利,没干过一件坏事,谁知道临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调查了。 童韵不免想着,如今这世道实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个什么,她怎么办,是不是要和顾建国离婚,免得拖累了老顾家这一家子人? 9.第 9 章 童韵把那长命锁给缝到了蜜芽儿的小棉衣里了,缝得严严实实的。她知道这玩意儿金贵,不能轻易露财,她也知道现在大家都穷,不能让人知道有这东西。 缝好了后,她才满意地笑了笑,恰好这个时候蜜芽儿醒了,哼哼唧唧的。 蜜芽儿一哼唧,她就知道这是要吃奶了,连忙凑过去给她喂奶。 这个时候家里几个嫂子也下工了,陈秀云和冯菊花先来了这屋里,看她喂奶,从旁边看了看小家伙,又逗了几下,就匆忙出去做饭去了。 再怎么忙,自然少不了她的红糖水鸡蛋。 “今日我特意挑了个大个的鸡蛋!”陈秀云端过来,伺候着童韵吃。 “咱家那三只鸡,现在还是一天三个蛋?” “是,一天三个,攒得快,昨晚上咱娘还说,已经托胜利去县里的时候买些红纸,开始准备染红鸡蛋了。” 童韵还是觉得有点浪费,不过既然娘喜欢,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二嫂,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等我出了月子,我伺候你吃饭。” 可是顾家为这小宝贝大办满月的事儿,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她拿着送到手的红鸡蛋,恨得一个劲儿地骂咧咧:“为了个小丫头片子,这是糟蹋东西呢!” “噗!”陈秀云爽朗地笑出声:“行,我可记住了,等着你伺候的那天!”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像是几个女声,陈秀云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女人家,便回头对童韵低声说:“是刘瑞华她们,手里提着东西,估计知道你生了,来看看你。” 说着她看了看旁边的五斗橱,关得严实,这才准备出去。 月子里屋里难免存点吃的,客人来了看到了,让吃的话实在是没那么大方,不让吃的话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严实了。像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娃儿跑到月子里屋里闹腾的,是没心眼。 这边陈秀云替童韵藏好了麦乳精并油炸糖撒子,这才迎出去:“过来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 门外是刘瑞华,柯月,还有莫暖暖,这都是和童韵一起下乡的女知青。童韵没嫁那会儿大家伙关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济的,现在听说童韵生了,都约了过来一起瞧瞧。 大家伙被迎进屋后,刘瑞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五斗橱上:“童韵,这是我们姐三个凑份子买的。” 童韵看过去,只见是两封黄纸包着的礼,用牛皮绳绑起来,上面四四方方地夹了一片巴掌大的红纸。黄纸包因为被绑紧的缘故,看着略瘪,估计不是糕点这种能撑起来的,是红糖。 红糖可金贵着呢,一斤要六毛四,两斤那就是一块二毛八了。女知青们在乡下也是凭着工分分粮食的,干一天才八个工分,这八个工分到底值多钱,还是要看最后生产队的产量。生产队打了粮食,把这些粮食除以全队所有人的总工分,就是这个工分的钱。按去年的收成来说,干一天,也就是三毛钱。等于说这两斤红糖,要干四天的工才能省出来。 “买这些干嘛,我这里不缺这个!你们自己留着买点粮食多好!” 童韵是真心替她们心疼,这红糖不光是钱的事,还得要食用糖票,这些都是得来不易,要攒的。 刘瑞华笑着没当回事:“你这辈子才生几次孩子啊,我们过来看看,怎么也得尽点心意。” 莫暖暖从旁指着刘瑞华说:“我们只出了钱,糖票是她贡献出来的,你要谢就谢她!” 柯月这个时候已经凑过来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儿,一看之下就发出惊呼:“她好小,怎么这么小!” 恰好过来给她们倒水的陈秀华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小娃儿刚出生都这么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 柯月听了,脸上一红,睁大眼睛越发仔细地看蜜芽儿。 柯月是童韵的高中同学,作伴一起来到大北庄大队的,童韵嫁给顾建国的时候,她也嫁给了同村的顾跃进。顾跃进是三代贫农家庭,根正苗红,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可是柯月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成分。 她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却因为有海外关系,饱受连累,她算是受够了这成分的拖累,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个穷的。 至于莫暖暖和刘瑞华,都是铁了心不想在农村谈的,怕万一结婚生了孩子,就一辈子扎根在这里了。她们还存着希望,想离开农村,再回去城市。 刘瑞华几个这个时候都围着小蜜芽儿,看她那白净团糯的小样子,一个个都笑起来。 刘瑞华开始眼馋:“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将来能有个这样的,死也甘心!” 莫暖暖取笑她:“哎呦,这还没对象呢,就开始惦记生娃了!” 刘瑞华反击:“哈哈哈你不惦记吗?” 莫暖暖想想,耸了耸肩:“我可没想那么多,咱要坚持独身!” 柯月瞅了瞅旁边的碗,那碗里的东西喝完了,可是她能闻到隐约一股甜香。 “童韵,你这婆家对你挺好的呀!” “是还好。”童韵笑着指了指五斗橱:“那里面有麦乳精,你们拿出来尝尝吧。” 她们姐妹几个都是有见识的,自然不会馋个麦乳精,不过听说这个,还是有些意外。 “你这婆家其实日子过得挺好,还能给你弄到麦乳精,对你算是上心了。”柯月忍不住说。 “是,以前我爸爸生病,别人送过这个,挺难弄到的,我爸当时都没舍得喝。”莫暖暖听说麦乳精,也有些惊讶,童韵这婆家有点资源的。 “他们家没嫌弃你生女儿啊?”柯月却关心这个问题。 谁知道柯月一问这个问题,旁边刘瑞华噗嗤笑了。 “柯月你这就傻了,顾家就盼着女孩呢,咱童韵肚子争气,会生!” 莫暖暖却看出来了。 “柯月,你婆家呢,可说什么了?” 柯月听了,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笑了笑:“没说呢,我也才结婚不到一年,他们能说什么啊!” 几个女孩子就这么围着蜜芽儿说笑赞赏着,各种惊奇,等到眼看着天晃黑了,便恋恋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柯月还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蜜芽儿。 其他两个都走了,刘瑞华却没走。 童韵知道刘瑞华肯定是和自己有话要说,她和刘瑞华的父亲都是首都医院的医生,上一辈交情就深,这一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和莫暖暖柯月没法比。 “你真就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了?”刘瑞华看看外头没人,压低了声音这么问。 “是。”童韵知道刘瑞华的心思,她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女儿:“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挺好。” 外面风风雨雨的,物质上固然丰裕,但是未必就能过个平安日子。 “哎,随你,只要你喜欢就好。”刘瑞华其实心里是不赞同的,毕竟这里实在是太落后太穷了。 还记得刚来那会的艰涩,踩在田地里便是一脚的泥,猛地窜出来个田鼠都吓得尖叫,割麦子挥舞着镰刀把腿上脚上割出好几个血道子,凿玉米根子怎么也凿不动,差点把撅头给凿坏了,那一桩桩的都是血泪。 就算如今熬过来了,刘瑞华也无法想象以后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 本来以为童韵未必和那顾建国过得长久,谁知道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 无论是什么年月,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只要生出来孩子,女人这辈子算是被拴住了。刘瑞华想到这里,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生出来的孩子不能塞回去。 “对了,有城里的信吗,到底现在怎么样了?”童韵知道刘瑞华的性子,便不想提这回城的事,转而问起那边的消息。 “没有!”刘瑞华提起这个也是犯愁,她父亲和童韵父亲一起,都是被带走调查的医生:“这都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只盼着到时候别出什么事。” 现在这年头,成分真得是太重要了,那就是血统,血统就是一切。 “我也托建国他哥打听着点,万一有个什么,咱都互相告诉一声。”童韵心里还是发憷,就怕出事。 “那是自然。” ********* 童韵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转眼间就出月子了。出满月这天,把蜜芽儿兜在红包袱里称了称,出生的时候才五斤二两,现在才一个月已经九斤四两了,竟然足足长了四斤二两! 此时的蜜芽儿,胖乎乎的都快成个大白包子了,那小脸儿白白净净透着粉润的光,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看人儿,精灵得很。 还有那小手儿,攥起来紧紧抓住童韵的衣领,手背上那厚实的小酒窝看着分外惹人喜欢。 现在顾家全家都喜欢上了这个小东西,有时候顾老太太抱在堂屋里,别说那几个伯母,就是当伯伯的,都忍不住想抱一抱。 家里几个半大小子,放了学后也都天天溜过来说是要看妹妹,围着妹妹叽叽喳喳的不住眼地看。 童韵的母亲是儿科大夫,她耳濡目染的,知道一些知识,每次喂奶过后都会让蜜芽儿趴在肩膀上拍嗝,一来二去的,蜜芽儿已经学会了抬头。满月的时候,小脖子支撑着那圆滚滚的脑袋,可以挺得特硬实了。 四周围过来的邻居亲友的见了,都不免啧啧称奇。 乡里人都讲究让这么小的娃儿躺在炕上,不会这样竖抱的,没那锻炼机会,自然也就不会像蜜芽儿这样抬头。 一群人的各种夸赞声不绝于耳,顾老太太真是更加喜欢这得来不易的大孙女了,恨不得抱着不撒手。 童韵月子里也养胖了一些些,皮肤比以前更白了,整个人看着丰腴动人。她自己照照镜子,倒是喜欢现在这样,不过估计不会长久的,她是天生的瘦人。 出了月子后,糖水鸡蛋自然是没有了,不过顾老太太偏心,还是让赵秀兰记得每天给她摊个饼,里面掺点精细粮,算是给她补身子。 而顾建国呢,每晚下了工,都会钻到附近山里,去寻摸点山雀啊什么的,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拎回来一只山鸡,这些都给童韵另外吃补进去。 至于满月礼,总算是备好了,已经送过去给亲朋好友和关系亲近的邻居了。 鸡蛋是用红纸染红的,一个个圆润通红,外加一份喜馍馍。喜馍馍是红薯面馋了玉米面,并一点精细粮,蒸好了后馍馍尖上涂了个红点点。 满月礼送出去,其实也不赔本,毕竟亲近的亲戚朋友本来也是要送点礼给新出生的小婴儿的。家境好点的就送鸡蛋送点白面甚至红糖,家境一般的就捧上点玉米面,还有的把自己在山里打的雀儿送过来。 这么一来,虽然没了红糖水鸡蛋,不过童韵的吃食却更丰富了。 有些能久放的自然是不舍得吃,交给顾老太太收起来,可有些东西却是得赶紧进嘴免得坏掉的。 外面送的山雀并顾建国自己打的,一共有七八只呢,赵秀兰把这山雀都煮好了,腌起来,每天一只地给童韵下饭吃。 其实山雀真得就是很小的一点儿,肉没多少,煮了后看着更是可怜。不过这对于没油水的村里人来说,已经是极度的奢侈了。 童韵有时候不舍得都吃了,便吃半只,留下半只让顾建国给顾老太太送去。 这么小的一只雀儿,没两口肉,她不好分给家里的侄子,毕竟分不过来,只好孝顺老的。 顾老太太却是根本不吃的,回话说:“这么两口的玩意儿,让童韵吃了吧,好给我蜜芽儿下奶。再说了,我牙口不好,吃不得这个。” 如此一来,童韵也不好送过去,只能自己独享了。 你别说,这吃得多自然就吸收得多,奶也就越好。 就在隔壁老萧家媳妇已经奶跟不上,要喂小米汤的时候,童韵的奶水越发足了,把个蜜芽儿每日吃得五饱六饱的,白花花的奶水有时候都顺着嘴角往下流。 吃得香喷喷心满意足,她就眯着眼儿,满足地一歪,靠着童韵,两个小拳头抱着童韵的衣襟睡过去。 那小样子,别提多软萌可爱了。 10.第 10 章 老顾家得了个宝贝女儿的事,全生产大队都知道了。大部分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谁不知道顾老太太自己生了五个儿子又盼来了八个孙子,愁得见到别人家女儿都快眼里放光了。如今总算自己家得了个,那真是恨不得昭告全村的架势。至于人家送红鸡蛋,送喜馍馍,那不是很正常吗? 谁家添了这大喜事不想趁机昭告大家,你不办,那是你家里没有那实力! 可偏偏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的时候,就有一位,看着这情景,心里不乐意了。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每每和人说起,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我女儿是好,那当然是好!我苏家出来的女儿,哪能不好,这不,才进门几年,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再抱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给你老顾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自打这苏巧红嫁出去一口气两个大胖儿子后,她在她们红旗公社走起路来腰板更直了,传出去的话都是,我家里还有个小女儿,那也是一撇腿就生大胖小子的命,可得挣个大聘礼! “是,两个小子呢!”顾老太太心里却冷笑一声,两个臭小子啊! “对,两个小子呢!”苏老太太瞪大眼,再次强调,那不是两个丫头片子,那可是两个小子! “嗯……”顾老太太已经失去和苏老太太说话的兴致了,这也太没劲了,有什么事儿你就挑明了说,跟我绕什么圈子,当下也就随意敷衍着。 苏老太太见她竟然不当回事,忍不住再次说道;“俗话说的话,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当了人家儿媳妇,就得是生儿子,不生儿子是不行的。咱们这些当婆婆的,也得盯着点,让底下媳妇生儿子。如果媳妇不生儿子,咱们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以后死了,都没脸往祖坟里埋,知道不?祖坟都不好意思进!要不然你想怎么着,等进了祖坟,见了上面的老祖宗,说我没能给老顾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咱老顾家断子绝孙了,你说你能有脸不?要生就得生小子,那才是添丁进口的事,你说万一生个闺女,那叫生孩子吗?那不是给咱家生的,那是给给人家生的!” 苏老太太在这边滔滔不绝唾沫横飞,顾老太太意兴阑珊眼瞅屋顶。 苏老太太见顾老太太根本没当回事,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啊,别看是个小学老师,但论起里面的理儿来,未必有我门清,你啊就是识字识得迂腐了,而我,我娘家从好几辈前就住在咱红旗公社,我是眼瞅着——” 苏老太太还要继续开始她的唾沫横飞,而就在这个时候,顾老太太却忽然伸出手,啪的一下子,打在了苏老太太大腿上。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11.第 11 章 第11章嫉妒的老四家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苏老太太正说得带劲儿,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正要横眉怒火,谁知道顾老太太却说在打蚊子。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撇着嘴,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看着挺文雅的,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12.第 12 章 第12章又一碗红糖水鸡蛋 这一天,苏老太和顾老太的斗争以苏老太惨败收尾。 苏老太回到家后,对着儿媳妇就下了冷脸子,弄得儿子媳妇都莫名了。 “娘,这是怎么了?”大儿子这么问。 “娘,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她不是生了吗,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回去,给我生,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其实关键问题在于,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可是自己呢,却只有五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长舒了口气。 苏老太太有三个女儿又怎么样,她有一个宝贝孙女,她家宝贝孙女胖乎乎的可爱,一个顶仨。 顾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顿时那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起身,吩咐三儿媳妇说:“菊花,你过去,再做个红糖水鸡蛋,泡个油炸撒子给童韵端过去,我的好孙女可得好好补补。” 冯菊花见今天气氛不对,正忐忑着,听到婆婆吩咐,赶紧一溜儿地跑厨房去了。 能用一碗红糖水鸡蛋和油炸撒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顾老太太也没搭理几个小心伺候在旁边的儿子,径自来到了西屋,进去的时候,只见小家伙正趴在炕上抬起头来四处看。 “这孩子可真能耐,已经会抬头到处看人了。” 可恰好,小蜜芽儿看到奶奶进来了,知道这位就是天天会过来看看她的奶奶,当下忙冲着奶奶笑了笑。 她喜欢温柔的妈妈,疼爱自己的爸爸,对于这个满脸堆笑的慈爱奶奶,也是喜欢得紧。 她一边笑着,一边张开嘴儿,想喊一声奶奶,可是她这小舌头小喉咙的,还根本不会发声呢,以至于发出来的都是咿呀呀呀的声音。 她这一笑一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在大人看来那是一个萌软可爱,憨态可掬,把个顾老太笑得真是心花怒放。 顾老太过去,一把将蜜芽儿抱在怀里:“你可真是奶奶的贴心小宝贝,奶奶看了你,受再大的气都没了!老天爷先头给奶奶这么多臭小子,原来就是为了在后面赐给奶奶你这么个小宝贝呀!” 蜜芽儿如今的身子软嫩得很,舒服地躺靠在顾老太怀里,翘着小嘴儿笑,露出粉嫩的小牙床,口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心里想着,自己的命真好,投胎到这样人家,奶奶好生喜欢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丝毫重男轻女。 顾老太满足叹息:“我的心都化了!” 童韵这个时候正拆着一件旧衣服,她打算把那件旧衣服给蜜芽儿改成小袄,此时听到这个,也是纳闷了:“娘,哪个给你气受了?咱生产大队竟然有人敢?” 她可是知道,老顾家那五个儿子,其中大伯哥在县城就不说了,其他四个包括自己丈夫,那都是大孝子,张口就是“我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兄弟五个不容易……”之后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反正是我娘不容易,我娘就是对的,我娘就不能受任何委屈。 五个兄弟那就是能撼动个大北子生产大队,如此一来,哪个瞎了眼敢找自家婆婆麻烦? 童韵虽然来大北子生产大队才几年,可是她不信有人胆子这么肥。 这话刚说完,恰好三媳妇冯菊花进来了,当下一边送上来红糖水鸡蛋泡油炸撒子,一边笑着说:“童韵,你可算是猜对了,当然不是咱们生产大队的,是红旗生产大队的。” “红旗生产大队?四嫂不就是那个大队的吗?” “对,你又猜对了,就是四嫂的娘家娘。” …… 童韵一时有些不明白,四嫂的娘家娘和自家婆婆有什么瓜葛,不是一个生产大队,怎么就牵扯上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个泼妇,跑来咱们家,用她那万年不洗的脚丫子踩了咱家的马扎。” “啊?” “啊?” 童韵是纳闷四嫂的娘怎么突然跑到自家踩马扎? 三媳妇冯菊花是稀罕这怎么和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 顾老太太又嘲讽地笑了声:“她还显摆她有三个闺女,欺负我没闺女吧?” “这……” 童韵和冯菊花面面相觑。 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打人不打脸,明知道自家婆婆心结,怎么可以直接戳人心窝子? 顾老太太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小蜜芽儿,刚才的嘲讽顿时变成了满脸慈爱:“幸好我已经有了咱蜜芽儿,咱蜜芽儿一个顶十个。他们就算生三个三十个,加起来也没有咱家蜜芽儿好看。” 童韵和冯菊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们婆婆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童韵,来,把那红糖水鸡蛋喝了,多给我蜜芽儿产奶,把我蜜芽儿喂得胖胖的,馋死那苏老婆子。” ~~~~~~~~ 而就在西屋里,苏巧兰一边围着牙狗儿,一边瞅着外面动静。 她当然知道她亲娘被吓跑了。 一声叹息,早说过的,老顾家儿子孙子太多,不稀罕了,人家缺的就是闺女孙女,偏偏自家娘不相信,一个劲儿地以为生了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就得被人敬着让着,任凭她这当女儿的怎么说她也不听。 现在好了,知道自家婆婆那是什么性子了吧?人家是根本不待见孙子的,只有那孙女才是人家的心肝宝贝。 这么想着的苏巧兰,恰好见到了三嫂冯菊花端着又一碗红糖鸡蛋向隔壁走过去了,只看得她肝疼。 红糖鸡蛋加油炸撒子啊,她以前也是吃过这个的,这个好吃得很,好吃得她每晚喝下后夜里都会做美梦,可是自打牙狗断了奶,就再也没吃过了!现在看着童韵吃,她真是想念这滋味啊,想得哈喇子一个劲儿往下掉,可是又不好让人看到,只能偷偷地咽! 虽说她现在不喂奶了,可是这给她牙狗儿宝贝吃了多好,就算牙狗儿宝贝太小不能吃,那给猪毛吃不也挺好吗?猪毛虽然两岁了能吃饭了,可那怎么也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应该多吃点长身体吗?怎么全都便宜了那个瘦巴童韵? 她已经出了月子了,凭什么再吃这些,就算喂着奶,可当年她喂奶吃好吃的那是牙狗太能吃,她也没办法。如今一个小丫头必然比不得当年牙狗那么能吃,能需要都少口粮啊,总归是够的吧?哪犯得着这样补! 恨只恨,自己娘来闹腾一番,却让她又多吃了点好东西! 苏巧兰在屋子里咬牙切齿的,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捶打了炕头几下子。 谁知道这一锤打,倒是惊醒了刚刚睡过去的牙狗儿,牙狗儿吓得四肢惊跳,之后猛地睁开惊恐的大眼睛,哇的一下子咧开嘴巴放声大哭。 苏巧兰赶紧哄孩子,手忙脚乱,一时想起冯菊花在童韵那屋帮着端茶递水抱孩子的,更觉委屈,眼泪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怎么就没人帮她?她家娃也才八个月,比那一个月的大不了几天,也没见她们怎么心疼自己! 可是她自然没想到的是,冯菊花家小子也才一岁两个月,比她家也就大四个月,不是自己打理得挺好的?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不去和一岁两个月的比,非得和一个月小奶娃比,那自然是怎么比怎么委屈。 这边苏巧兰正委屈着,门被推开了,顾建党皱着眉头走进来。 “你到底和你娘说什么,竟然让你娘跑到咱们门上来对着娘骂?” “咱娘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找上门,她心里能不难受吗?” “你也知道,爹走得早,咱娘一个人又教学又拉扯大我们五个人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点了,我们哥几个也都结婚有了孩子,她也应该享享福了,结果你这当儿媳妇的净给她添堵!你就是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跑回娘家和你娘家告状?你娘那性子,我可是知道,十里八村没个不怕她的!” 苏巧兰正难受着,忽然听到自家男人这一通说落,真是又憋屈又难受,再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牙狗儿,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她也和牙狗一样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 顾建党虽然心里对媳妇有气,想和她掰扯掰扯道理,可却没想欺负她啊! 他说得也没太过分,她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我,我不活了!”苏巧兰心里别提多难过了,红糖鸡蛋油炸撒子,她怎么就没这口福了呢?她家牙狗怎么就这么早地断奶了呢? 到底是几年的夫妻,又一起生过两个孩子的,顾建党连忙劝哄: “哎,你别哭啊,有事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娘怎么好好地找上咱家来?她真能是来送鸡蛋的?” 这事实在是蹊跷,明明看着那丈母娘不怀好心好像和要打架的,他们哥几个才赶紧过去给娘助阵。 可后来怎么丈母娘又掏出来两个鸡蛋而且那两个鸡蛋还黏着鸡毛,倒像是刚从鸡窝里拿出来的? “我,我好难受!” 苏巧兰总不好说,她眼馋隔壁屋的红糖水鸡蛋加油炸撒子吧,那顾建党一定会说人家那边刚出月子!所以她只能一下子扑到自己男人怀里,捶胸顿足:“我太难受了,好难受,这事儿没法提,一提更难受!” “你到底怎么了?” “我难受!” “……” 13.第 13 章 第13章水磨子台上的闲话 童韵这吃食上比起大北庄生产大队里其他产妇不知道好多少,奶水营养足,蜜芽儿是一日比一日胖乎结实可爱了。而县里顾建章那边也有了消息,说是打听到了,童兴华被带过去隔离检查,查了好久,本来都要定个罪,后来不知道怎么,恰好有个大人物得了病,需要动手术,火急火燎地去提人。对方没办法,只好放出去了。 “现在童大夫一点事没有,还在医院里当大夫呢!”这是传过来的消息。 童韵听了,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放心了,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也是跟着松口气,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顾老太太不用上课,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卫东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卫东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卫东。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卫东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卫东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卫东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卫东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卫东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其实大家都是安生过日子,只要别折腾别闹腾,谁也没想那么多。 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呢吗?为了孩子,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建军他娘,你在家吗?” 陈秀云恰好在靠门口的地方吃饭,当下端着饭碗出去瞧,就看到前头萧老太太站在大门底下,探头往里面望呢。 “婶,咋啦,你快进来坐,吃了没,来来来,一起吃点吧。” 陈秀云连忙热情招待。 萧老太太却是愁眉苦脸:“秀云哪,我家才生的那小娃儿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了,我说这得赶紧去县里卫生所看看,可,可家里没钱!你说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国栋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陈秀云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借钱的来了。 都是邻居,又是高烧,关系到小孩子的命,就是再不喜欢那刘美娟,也不至于做视不管。 “还有就是那镇上的老孙,人家根本不乐意让孩子去县里看,建军他娘,你看看给我说道说道去?你不是和老孙熟吗,我看他听你的!” 老孙是镇上的赤脚大夫,这年头大家看病都是由赤脚大夫把关,赤脚大夫不让的,你便是有钱也不能去县里看病。 那老孙是昔年顾老太太的学生。 14.第 14 章 第14章借奶的老萧家 顾老太太听说,也马上站起来了:“这怎么高烧了?晌午不是好好的吗?” 萧老太太走到门槛前,更加愁了:“谁知道呢!现在高烧烫得厉害,一家子在那里正团团转。” 顾老太太听了,皱眉:“镇上的老孙给看过了吗?说什么了?”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他看了,说让好好捂着出汗,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可根本不见轻,我们这么小的娃儿,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这才说,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其实并不贵,到县里看病,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公社里也愁,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没什么分量,大多情况下把着关,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党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顾老太太脑子里转悠着,想着这事儿必须得拒绝。 给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后被赖上了。 “美娟啊,你看我生了五个娃儿,他们一个个的,也不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有的我就给他们吃小米汤,那个也养人的很。我们家童韵奶是还够,可那也是红糖水鸡蛋喂起来的,我家蜜芽儿食量大,也就凑合着够吃。” “婶……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家苦瓜,那可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啊!”刘美娟继续絮叨絮叨地求着,顾老太太见此情景,冷下脸来,干脆起身就要进屋。 这可真愁得慌,没奶也要向他们家要,顾老太太实在是舍不得。 ~~~~~~~~~~ 而屋内的蜜芽其实听到了外面那些对话,一听顿时就着急了。 她这软糯小身子,哪里都没劲儿,连个牙都没有,全靠娘的那点奶活着了,竟然有人来抢奶?还是那个上辈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什么苦瓜? 不干,坚决不干! 蜜芽儿伸展着奶肥奶肥的小胖手,咿呀呀呀地想说话,我的奶我的奶,不能给别人啊!奶奶啊奶奶啊你可要顶住,不要把我奶给别人! 只可惜她根本说不出话,于是童韵就看到她躺在炕上,挥舞着藕节一样白嫩圆润的小胳膊小腿儿,在那里拼命地吭哧使劲,瞪着眼儿抓啊挠的,像个肚皮朝天的小螃蟹。 童韵一看她这劲头,倒像是平时饿了的样子,只好解开衣服来喂她。 蜜芽儿见了,顿时心花怒放,想着我得吃光,把我的奶都吃光,怎么也不给那个苦瓜吃。 怎奈眼大肚子小,她刚张开嘴儿要吃,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大饱嗝,接着刚吃下的奶水儿就从嘴里往外溢,白花花的奶水流得脖子都是了。 “咿呀呀,啊啊啊~~”她还是不放弃,张大嘴表示她得吃。 “噗!”童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轻轻地帮蜜芽儿揉着那圆滚滚的小肥肚:“你吃饱了,不能再吃了,娘给你揉揉小肚肚,顺顺气。” “唔唔唔……”好像还挺舒服的,漂亮的娘揉起小肚子就是不一样,蜜芽儿眯着眼睛,又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奶嗝。 吃饱饱揉肚肚,揉肚肚吃饱饱…… 蜜芽儿在娘亲的揉捏下,完全忘记了要护奶,就这么不争气地睡去了…… 呼呼呼~~~~~ 就在美娟苦苦哀求到顾老太太忍不住要赶人的时候,西屋的门开了,童韵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半碗的奶。 “美娟,你家苦瓜的事我听说了,孩子缺吃的,我刚给你挤出来这么半碗,是从蜜芽嘴里克扣出来的,你赶紧拿过去给苦瓜吃了。可是奶水这个事儿,救急不救穷,我能给这一次,委屈下蜜芽也没什么,却不能次次,毕竟我家蜜芽儿还小呢。你过了今日,还是再想办法吧。” 刘美娟看着那半碗奶水,自是千恩万谢,但听了童韵的话,知道再说无益,以后怕是没有了。 等到刘美娟走了,童韵才对自家婆婆道:“刘美娟这个人,我看是个心狠的,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咱们和她是邻居,不必得罪她,但是也不必巴结着她。给她半碗,算是了结了这事儿。至于她以后再想喂奶,那自然是没有,不说别的,只说她家孩儿发高烧,就怕是传染的,万一传了咱家蜜芽儿可就不好了。” 顾老太太倒是没想到传染这一层,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害怕,当即赞同:“还是童韵你想得周全,舍她半碗就半碗,以后再没有了!” 此时恰好陈秀云从厨房出来,正打算去上工,听到这个,不免嗤了声,很是鄙视。 “哼,就她家孩子金贵,没奶就喝米汤呗,怎么好意思来抢咱家蜜芽的奶!” 谁家的奶不是粮食变的啊,蜜芽儿的奶也不是童韵自己就能产出来,也都是各种补养出来的,一个小子家,吃什么不是长大! “以后她再来,娘你和童韵都不用搭理,让我来,不说得她捂着脸回去我都不姓陈!” 这话说得童韵都不由得噗嗤笑了。 “给她半碗,不是看她刘美娟,是看孩子可怜,以后自然再没有了,不去理会就是。” 刘美娟在吃了童韵的一次奶后,自己还是没有,又没脸再来顾家要,最后没奈何,只能干脆断了奶,拿着小勺子喂起了小米汤。 接下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进了腊月,眼看就要过年,大家就开始准备着过年的东西,生产队里也是热火朝天,打算把队里最肥的那头猪宰了,给大家分肉吃。 除了个别过得好的,或者能去山里自己捕个雀儿的,生产大队绝大多数人没吃过肉,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一个个嘴里都忍不住流口水。 过年,能吃肉了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北庄子生产大队的陈胜利却得到一个消息,村里又要过来一批知青了。 15.第 15 章 第15章舅舅的到来 本来生产大队再来一批知青也没什么,这件事和老顾家也没关系,该操心的是陈胜利。陈胜利这个大队长要负责这些新知青的住处,还要操心着给他们挤出点粮食分出去。 可是偏偏这一天傍晚时候,陈胜利过来老顾家了。 “婶,这一批知青里,有个名字竟然姓童,也是北京来的,我看这资料,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你看看,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有个姓童的,你看看,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么也来了?!” “啊,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童韵听着这番话,心里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下乡前,父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是不是从那时候,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氛,所以让自己下乡,远离那是非之地,甚至这几年,都没过来看望自己? “爸妈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了。”童昭抹了一把脸:“爸妈让我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说着间,童昭打开带有红五角星的军绿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麦乳精,八个红糖月饼,两大包动物饼干,三袋子鸡蛋糕,除此还有四袋子红旗牌奶粉。 童韵看到这些东西,知道这年月父母得这些更不容易,怕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特意让弟弟拿来送给自己的。 别的不说,只说这奶粉,得来不易。 这年月奶粉贵不贵的先不说,根本一般人是买不到的。只有局以上干部才能每月发个“优待券”,可以用这券买点拜堂茶叶烟还有奶粉。普通老百姓要想买奶粉,必须要出生证明,还要想法证明妈妈的奶水不足,这样才能凭着票买到奶粉。 关键是像这样的红旗奶粉,一袋子500g,就是三块多,小婴儿吃不了几天,谁家舍得吃啊,还不是干脆喝小米汤了。 童韵看着那一堆东西,万千感慨上心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父母这才刚刚被调查完,得是费了多大的心,给自己弄来这些东西?他们就要去贫苦山区了,可带了什么好补样品? 童昭低头望了眼童韵怀里抱着的娃儿,又从军绿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姐,还有这个,是振东哥哥托我给你带来的。” 童韵听到“振东哥哥”这两个,眸光微震,低头看过去。 16.第 16 章 振东哥哥, 是陆振东,算是童韵的青梅竹马。 陆家是老红军家庭, 不过陆振东的爷爷当时得了大病,多亏了童韵父亲才得以康复, 后来两家人一直有来往,恰巧住得又不算太远,便一直来往频繁。 陆振东比童韵大两岁,从小长得模样好, 学习好, 人聪明也机灵, 办事能力各方面, 反正没有不好的。他和童韵关系最要好, 每每出去做什么都要带着这么个小妹妹,有什么好吃的也都会留给童韵。 后来他十八岁那年, 出去当兵了,那个时候童韵十五岁。 临走前, 他让童韵记得等着他。 只可惜,童韵等了一年就下乡了,下乡后没几年就嫁给了顾建国,扎根在了农村。 如今童韵听得这早已经消逝在生活中太久的“振东哥哥”四个字,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童昭拿出来的是一本书, 和一个手表。 那本书是《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手表是梅花牌手表。 童韵拿过来那本《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抬手轻轻地抚过上面保尔保尔·柯察金的黑白画像,之后翻开来,便看到了上面曾经熟悉的字迹,是用苏联语写的。 “哪怕生活无法忍受也要坚持下去,这样的生活才有可能变得有价值”。 这本书当初还是陆振东介绍给她的,后来两个人曾经一起读过。 那个时候他们学校里还是学的苏联语。 她放开那本书,又拿起来手表,手表是崭新的,梅花牌,瑞士进口,这种表是需要工业票才能买到的,就算有票,也要将近二百块钱。 童韵看了一会儿,将书和手表都递到了弟弟手里。 “你拿着,等有机会,还给他吧。这本书,本来就是他的,我不需要。至于这手表,太贵重了,我更是受之有愧。” 无论是书还是手表,都是男女情人之间馈赠最合适了,她已经是嫁人生子的人,显然不适合接受这样的礼物。 况且手表实在是太贵了。 童昭见到这情景,叹了口气。 不过是四年的时间,这个世界却改变了很多很多,有些事其实再也不会回到以前了。 “姐,振东哥哥说了,他说你可能不会要的。他还说,你如果不要,那就扔了吧,他已经离开首都去新疆部队上去了,就算退回去,他也收不到了。他还说,让我也不要拿回去,你看着办吧。” “去新疆?” 童昭想起这个,咬了咬下嘴唇:“是,姐,他自己申请去新疆了,他说他可能不会回来了。这些东西你留下,就当是他这个当哥哥的留给你的一点念想吧。” 童韵听了皱眉:“童昭,我已经结婚有孩子了,你给我带来这个不是添麻烦吗?” 童昭无奈:“姐,你看着办吧,这东西你就算让我带走,我也不知道送哪儿去,还真能扔了啊?” 说着间,童昭的注意力来到了童韵怀里的小蜜芽身上,看着这软糯的小东西,他不免有些惊讶:“姐,这就是你生的小宝贝?” 童韵低头,望着蜜芽儿的眸光透出柔和:“是,她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童昭凑过去,看她垂着长长的睫毛,撅着粉嘟嘟小嘴儿,睡得好生香甜安静,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一碰之下,只觉得分外柔滑娇嫩。 “她实在是太小了。” 蜜芽儿这几天睡意很大,她发现作为一个两个多月的小娃儿,她就是爱睡觉,这是由她身体条件决定的,物质决定基础,这个小小的身体也决定了她的精气神以及思维方式。 所以尽管她其实很想睁开眼探索下这个世界,了解下周围的环境,她依然更多的时候是呼呼大睡。 谁知道这一天,她正睡着,忽然就感到一根实在不怎么温柔的手指头戳她的脸。 就算她只是一个小宝宝,也有些无法忍耐了,马上睁开眼,瞪着这个不懂事的人。 结果一看,顿时意外了。 这又是谁啊,和自己娘长得有点像,不过是个男版。 那人正一脸稀罕地望着自己,看自己睁开眼,顿时笑了笑:“姐,她看我呢!” 童昭原本对姐姐忽然蹦出来的这么一个小外甥女并没有什么感觉,不过此时看着那一双眼儿瞪得圆滚滚,好奇地打量自己,那眼珠又黑有大又亮的,清澈得像泉水,不免心里生出许多怜爱。 “姐,她叫蜜芽儿是吧?” “是。” “蜜芽儿,来,舅舅抱抱,叫舅舅。” 说着间,童昭伸出手,很是稀罕地要抱这个小外甥女。 奈何蜜芽儿刚才被脸蛋上戳了那么一小,还觉得不舒坦呢,她感觉这位舅舅一定不是体贴人儿,说不得根本不会抱孩子,当下伸出她吃奶时的力气,挥舞着小拳头,直接捶向了舅舅。 “咿呀呀呀哇——”她嘴里发出抗拒的声音。 这下子,童昭可真是被逗乐了。 “小家伙儿,这是干嘛呢?姐你瞧,她憋得脸都通红了,瞪着眼儿看我!” 可怜蜜芽儿只是要抗拒这粗鲁的小舅舅而已,使出吃奶的劲儿,当然脸都红了。 然而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成为了别人的笑柄! “哇——”身为小娃儿,随时随地可以哭嚎,这是她的特权。 她既然没有力气抗拒这个小舅舅,便决定运用自己的特权。 童昭没想到小娃儿刚才还睁大眼睛瞪自己,转眼就嚎起来了,顿时不敢说什么了:“姐,她怎么哭了,你哄哄她?” 童韵看着弟弟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时竟觉得他并不是如今这个长大的青年,还是以前那个小孩儿,那个弟弟,当下笑着嗔了他一下,兀自抱起了蜜芽儿,放在肩头,温柔地拍哄着。 “呜呜呜呜——”蜜芽儿趴在娘的肩头,嘴里发出又委屈又撒娇的哼哼声,还是娘的怀抱温暖啊,香香的,真舒服。 如此被哄了一会儿,她终于又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地就此睡去。 这边童韵正要继续和弟弟说话,谁知顾建国就过来:“童韵,饭菜准备好了,先让咱弟吃饭吧。” ~~~~~~~~ 童昭这次下乡,其实是最好了吃苦受累的心理准备的。 他很明白,医院里的其他叔叔伯伯和自己父亲类似情况的,也都遭了罪,而自己父亲能够暂时幸免,这将来都不好说的。自己能在大厦将倾之前,赶紧溜到乡下避难,且还是个自己姐姐扎根的地方,这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至于农村的各种艰苦,根本算不上什么。 所以今日个来到姐姐的婆家,纵然他们一脸热情的样子,他也没指望吃到什么。大不了他们吃啥他吃啥,反正姐姐能吃的,他肯定也吃得下。 谁知道等到饭菜上来,他倒很是意外。 一盆子干蘑菇炖老母鸡,一份葱花炒鸡蛋,一份清炒小山笋,一份凉拌白菜心,另外配一个汤,是疙瘩汤,主食也不是他以为的红薯面窝窝头,好像是玉米面里面掺了点白面。 这饭菜,他在城里也吃不了这么丰盛啊! 开始的时候还不免疑惑,心想难道农村里都吃这么好,可是待看到旁边小娃儿瞪大眼睛对着这饭菜流口水的样子,他顿时明白了。 这定然是因为他来了,特特地准备的好饭菜,怕是他们平时自己也吃不上的。 童昭见到这个,心里有些发酸,又有些宽慰。 其实自己来这村里,也是怕姐姐受委屈,想来看看姐姐日子过得怎么样,刚才在姐姐屋,看着那新房里摆设简陋,还有些难受,可是现在,只看这一家人招待自己的标准,他就知道,这家人定然很是重视姐姐的。 至少不会受什么委屈了。 “吃啊,吃!别客气!”这边顾老太太还在劝客人:“你那么老远过来,怕是饿坏了吧,赶紧吃。” 童昭忙笑着道:“伯母,你也吃,还有小孩子,都吃,都吃!” 这顿饭,对于顾家人来说是一年都难得一见的好饭食,不过那只鸡到底没多少肉,所以大家很克制,不过是一人尝一小块罢了。 顾老太太特意给童昭屋里放了大半碗的肉,好让他吃个痛快。 童昭自己只留了一点,挑了两块好的送到顾老太碗里,其余则要分给旁边流口水的两个小孩子,那两个小子七八岁样子,看着皮实精神。 “爱吃肉不?” “爱吃。”墩子和粮仓一脸向往,肉,谁能不爱吃啊! “来,给你们这块!”童昭直接把肉分开,放到了墩子和粮仓饭碗里。 17.第 17 章 第17章招待童昭 粪堆八岁, 粮仓七岁,都是老二家陈秀兰生的。 “你们这不懂事的娃儿, 馋死你拉倒!”陈秀兰忙阻止,可是没来得及, 又对童昭笑着说:“你别见怪,他就是万年不争气的馋鬼样儿,乡下孩子,不懂事儿!” “您是二嫂是吧?二嫂, 说句不见外的话, 都是一家人, 我来到这里就没有要客气的意思。不过如今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好不容易吃次肉, 让孩子多吃块没啥。” 陈秀兰原本以为这城里来的怕是比较讲究,没想到童昭竟然是这么实在的人, 当下也不由得笑了。 “也怪不得是童韵的弟弟,一看就是一家人, 我喜欢。” 这话说得大家笑起来。 童昭却是有诚恳地道:“伯母,嫂,诸位哥哥,以后我就是在大北庄子生产大队的人了,都是一个生产大队, 打交道的时候多得是, 别把我当客人当亲戚, 不然我都不好意思来了。” 众人听得都纷纷忍不住点头:“说的是,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你尽管过来。还有胜利,那也是咱亲戚,别和他客气!” “那是自然,来到家了,没有客气的事儿!” 童韵素来知道自己这弟弟是个鬼机灵,如今看他才来了半点功夫,和老顾家这一帮子就热络得一家人似的,也是笑了。 她这个弟弟,她素来是不担心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到了哪里也吃不了亏。 吃过饭,童韵拿出来一包大白兔奶糖和一把动物饼干,分给几个孩子。家里一共七个孩子,蜜芽儿才两个月,牙狗八个月,这都是没法吃糖的,其他的粪堆粮仓七八岁,各三块,黑蛋墩子一个周岁,一个三岁,也是各三块。轮到猪毛的时候,她想着四嫂家她只能给猪毛一个,就给了猪毛六块,口中还特意笑着道:“另外三块儿,是给你小弟弟的,你替他吃吧。” 她其实是知道,这个四嫂一向是个爱计较的,因此做事尽量地让她占便宜,免得又生事端。 至于那动物饼干也是按照这个数目分了。 几个小孩子得了奶糖和饼干吃,都好奇地看那上面的字儿,粪堆和粮仓都上学了,认识,知道那是“大白兔”三个字,大声地念出来。 其他孩子急巴巴地赶紧剥开糖放嘴里,顿时满嘴的奶香味儿,甜丝丝的好吃。 “真好吃!比之前大伯在县里捎来的麦芽糖好吃!” 猪毛是个心思单纯的,才两岁,这辈子只吃过老大家捎来的麦芽糖,那麦芽糖并没什么包装,也没有奶香,只一味地甜,还粘牙得厉害。 “这是从北京带来的糖,当然和县里的不一样!”粪堆八岁,年纪最大,也最懂得这些道理,忍不住笑话猪毛。 猪毛被说了,倒是没什么要紧,只含着那奶糖咂,一脸的幸福。 对于这么大的小孩子,能吃块糖,真是比什么都好,况且之前还吃了鸡肉和炒鸡蛋,以至于回想这个晚上,满满的幸福,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小孩子们都只吃了一块糖,不约而同地留下了另两块装兜里。至于饼干,大家也都装起来。 不舍得吃,等留着明天吃吧,要不然一口气吃完明天就没了。 而童韵这边,送走了自家弟弟后,和顾建国回到屋里,两口子开始收拾屋里这些东西。 顾建国看这满屋子东西,也是看花了眼。 “你弟咋带这么多东西来?” “是我父母让他带来的,知道我这边生了,也没能给个其他啥,就多送点吃的吧。” 父母想得实在,给其他的未必也留得住,反而是这吃的,好好滋补身子。 童韵这边喂蜜芽儿吃奶,顾建国则整理那些东西。 当收拾那奶粉时,他也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这奶粉上面写着“全脂甜奶粉”,旁边用红色小字写着“最高指示:我们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地为中国人民服务”。 “这奶粉得多钱一袋子啊?” “三块多呢,如果真喝这奶粉,像蜜芽儿这么大娃,七天就得一袋子。” “七天?三块多?” 任凭顾建国早知道这玩意儿贵,此时也吓了一跳,那意思就是一个月得十二块钱。像顾老太太这种人民教师,一个月也就十六七块,这意味着一个小娃儿如果喝奶粉,几乎喝掉一个老师的工资。 “不光是钱,有钱也买不到的。” “啧啧啧!”顾建国珍惜地拿起那三袋子奶粉,放到了五斗橱里,走过来弯腰笑着看童韵怀里一拱一拱吃奶的蜜芽儿:“我家蜜芽儿真有福气,看你姥爷送来这么多好吃的,等你娘没奶了,咱就吃全脂甜奶粉!” 顾建国还特意重重地强调了那是全脂甜奶粉。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觉得应该是很好很高档的意思吧。 童韵看他这样,忍不住噗地笑出声,不过笑过之后,她看到了旁边放着的那本《钢铁是怎么炼成的》,还有那瑞士进口手表。 轻叹了口气,她还是指着那东西道:“那本书,那个表,不是我父母送过来的,是我之前一位邻居哥哥送来的。” “邻居哥哥?” “是。” 童韵笑着道:“打小儿就认识的,当初他去当兵,让我等他,我没等,下乡了。如今听说他也去新疆了,估计以后不会回来了。” 之后的事儿,顾建国也就知道了,她嫁给了顾建国,生了蜜芽儿。 顾建国愣了下,拿起那手表,虽然他不懂,可是一看就知道这是很金贵的手表。放下手表,他又拿起那书,他自己也是初中毕业,自然认识字,知道扉页上写的是苏联语。 他初中时候也学过苏联语,他娘教的。 现在这书上应该是那个什么邻居哥哥的字迹吧。 “我说让童昭把这个带回去,昨天招呼着去吃饭,临走也没那机会。赶明儿你拿着给他,让他想办法还回去吧。” “干嘛要还回去?” “啊?” 童韵不解,看向顾建国,却见顾建国一脸真诚。 “既是你邻居哥哥,那自然是从小的交情,人家远远地给你送来这个,你就收着吧,这表多好,便是不戴,好歹也是个念想。” “你——” 她以为顾建国会心里存着膈应,便直接老实说了这事儿,又让童昭想办法去处理这些东西,谁知道,他竟然这么说? “人家都去新疆不回来了,收着吧。”顾建国笑得温和。 “可是……”童韵咬了咬唇,小心地瞅着顾建国,轻声问道:“你不生气啊?” 顾建国笑了声,走过来,揽着童韵在怀里。 “你都嫁给我了,我干嘛这么小家子气?再说人家都去新疆了,还巴巴地托人给你捎东西,你至于说非给人家退回去吗?这东西收下,戴不戴的,是个念想,没准过个十几年二十年的,再见了,还可以亲手还给他,到时候回忆回忆过去的事,那多好!” 童韵听着这话,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将脑袋偎依在顾建国怀里,小声说: “你真是一个大傻瓜!” “我是个大傻瓜,那你就是个小傻瓜!小傻瓜就该和大傻瓜在一起!” 顾建国这话说得却是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那唇儿便贴在了童韵脸上。童韵已经生完两个多月了,身体恢复了,两个人一直不曾有过。如今夫妻二人脸贴着脸,就此倒在了炕头上。 一时之间,自然是被翻红浪,风雨飘摇。 这一切是如此的和谐圆满,只苦了旁边躺着的小蜜芽儿。 她今天美美地吃了一顿奶,吃得昏昏欲睡,干脆就睡了个大饱觉,如今精神抖擞地醒来,攥着小拳头,弓着奶肥奶肥的小身体,蹬着小胖腿儿,伸了个懒腰。之后便想着四处看看了解下这个甜美的世界,谁知道就碰到了这一茬。 爹娘之前的话,她全都听到了,努力地消化了下,明白了。 娘是城里来的知青,是个高知,娘在城里的时候显然有个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两个人可能一起学过苏联语,读过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只可惜世事弄人,劳燕分飞,她娘嫁给了她爹,那个竹马跑到新疆去了。 不过好在,她爹大度,不在意这些。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亲上了。 蜜芽儿有点不想看,毕竟不太礼貌,她想捂住眼睛,可是那小手儿太小,捂住眼睛有点费力。 喔……反正是自家爹娘,看就看吧,别讲究那么多了。 蜜芽儿斜眼瞅着身旁这一对甜甜蜜蜜的爹娘,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问题。 看这意思,现在是一九六九年,再过个六七年,就要迎来知青返城潮,她娘是三甲医院大专家的女儿,身份地位都有,又有文化,这样的娘,是不是应该回城啊? 如果娘回城,那爹呢,会不会被抛弃? 那……她呢? 小小年纪的蜜芽儿,观摩着爹娘那让人脸红耳热的亲昵,思考起了将来自己会不会被娘抛弃的事…… 18.第 18 章 第18章甜丝丝的奶香最动人 就在蜜芽儿满心忧愁地操心自己将来的时候, 可怜的猪毛小朋友正在哭啼不止。 原来这一晚,老顾家的小孩子把分得的奶糖和饼干都各自藏在了自己心仪的地方, 有的装兜里,有的藏枕头底下, 还有的就这么一直攥着。 唯独猪毛,回去后,剩下的三块大白兔奶糖和那些一口没舍得吃的动物饼干,都被他娘强行拿走了。 “我的糖, 那是我的糖!我的饼干!” 猪毛才两岁, 说话都不太利索, 不过他知道那是他的奶糖, 他的饼干。 他委屈地哭了起来。 苏巧红把剩下的五块大白兔奶糖和动物饼干, 小心地收在一个铁罐子里,嘴里骂着猪毛。 “你不看看, 你值当一口气吃这么多吗?你就是个臭小子你知道不,臭小子吃这个有意思吗?再说这些不是指给你的, 也是给你弟弟牙狗的!” 猪毛可不懂这些理,他知道他没奶糖吃了,没动物饼干吃了,自己都没舍得吃的东西一下子就没了,他呜呜呜地哭起来。 最后还是顾建党进屋, 看猪毛哭, 问怎么回事, 猪毛扑到他爹回来, 委屈得话都说不出。 顾建党无奈地瞪了苏巧红一眼:“一个糖,至于么你,给孩子得了。” 苏巧红这下子顿时来劲了:“给,给什么给?你当这奶糖随便来的啊,这是拿一只鸡换来的!那只鸡每天都下鸡蛋呢!” 顾建党听了这个,顿时拉下脸来了,压低声音说:“你喊什么喊,上次的事儿还嫌不够丢人啊?你非要扯得一大家子都知道?” 顾建党这么一黑脸,倒是把苏巧红给震唬住了,别看苏巧红平时性子咋呼,可到底是女人家,她男人一瞪眼,她那劲头就小了。 可小归小,终究是心里有气的,当下还是不甘心,在那里小声嘀咕着: “丢人怎么了,怕什么人知道,我就是心疼那只鸡不行吗?我每天都去拾鸡蛋,一天能拾三个,攒一个月就是就九十个鸡蛋!我想想就肉疼,现在一个月凭空少了三十个鸡蛋呢!” 顾建党个男人家,自然不会去在意这个:“不是说了,再养一只不就行了!再说了,人家童韵的弟弟头一次上门,杀只鸡怎么了?不应该吗?人家还给咱娘送了京八件,你是没见识不懂,当然不明白这个多难弄到?别说在咱这农村乡下地儿,就是北京城里,想买一盒都难,那都是高级领导送高级领导的,不是小老百姓能摸到的你知道不?” “那又怎么样,又不给我吃!鸡蛋攒多了,我牙狗还能吃鸡蛋羹呢!” 牙狗如今八个月,已经能吃鸡蛋羹并一些糊糊。虽说那麦乳精是没门,可是鸡蛋羹还是能吃到的,依照老顾家的惯例,能吃到小娃儿一岁呢。 是以如今宰了一只鸡,比童韵吃了红糖水鸡蛋更让苏巧红心疼。 那不是在吃鸡,是在吃她家牙狗儿以后的口粮啊! 顾建党见自家媳妇斤斤计较这些,也是无可奈何了。 “人家还给猪毛发奶糖发动物饼干呢,你咋不说了?” “就那几块顶个屁用!” “不顶用你拿出来还给猪毛!” “不行!那是咱家鸡换的,才换了那几块糖,不拿出来,我留着!” “你留着干嘛?” “我留着给我牙狗吃,我留着带回娘家给宝根宝强吃!” 宝根宝强是苏巧红娘家的两个侄子。 顾建党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就几块糖你至于吗你,你眼里就那几块糖,几块糖你还得惦记着你那宝贝侄子?” 苏巧红也是恼了,来劲了:“我惦记着怎么了?怎么了?就几块糖你至于冲我嚷嚷吗?” 顾建党简直是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行,行,苏巧红,你能耐,几块糖你不给咱猪毛吃,还得搬回你娘家,你行!” 苏巧红却比顾建党更气,气得眼泪都往下掉。 “顾建党,我算是看清了,在你眼里,在老顾家眼里,就没我这个人,就没我娘家。怎么人家娘家来人了,你老顾家就杀一只鸡招待?也忒大方了,我嫁过来几年了,见过老顾家杀过几次鸡?我娘家呢,我娘家过来,挨你娘一顿嚷嚷,我娘吓得掏出两鸡蛋来跑了!这人比人气死人,就没法比!” 说着她抬手抹了一把鼻涕,满眼的委屈,满肚子的酸。 旁边的猪毛挨着炕头,委屈地揉着眼睛,小声哭哭唧唧。 顾建党看着自己这媳妇,深吸了口气。 “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和你没法讲理!” 说着间,他径自走到了橱柜前,打开了那个六角铁罐子,就要把奶糖和饼干拿出来还给猪毛。孩子好不容易得个好吃的,满心欢喜,何必非扫孩子这兴?回头其他几个哥哥都有,就猪毛没有了,他心里能好受? “不行!” 对于苏巧红来说,这已经不是几块糖的问题,这是她苏巧红的尊严,是她娘家的尊严。 “你疯了!”顾建党瞪眼,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个媳妇,即便是已经一起孕育了两个孩子,他依然无法理解。 “就当我疯了,反正我不许你拿!” 顾建党定定地盯着她,过了老半天,咬着牙根道: “你为了一只鸡在那里赌气发疯?你说你娘家来人怎么不宰鸡,可你怎么不想想,从人家童韵嫁过来到现在,人家老童家拿过咱一根针一根线吗?童韵嫁的时候,连聘礼都没有就嫁过来了,这和你能比吗?一样吗?当年老顾家去提亲,也是拿了五块钱聘礼,两包糖的!童韵下乡来到咱们村,这都几年没回去了,家里亲人几年没见了!人家的弟弟好不容易过来一次,杀一只鸡招待,怎么了?人家带着奶糖饼干京八样,咱就拿高粱窝窝红薯面干粮招待人家?你觉得合适吗?有脸吗?” 然而顾建党的这一番话,听在苏巧红耳里,却是更来气了。 “童韵童韵,你一口一个童韵,是,童韵一千个好一万个好,那你怎么不去娶童韵啊?你去娶人家童韵啊,咱们现在离婚,你去娶人家!” 然而她这话一说完,顾建党“啪”的一个巴掌打过来了。 苏巧红自打嫁过来,两三年了,顾建党也算是对她宽容有加,从来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她不敢相信地瞪着顾建党,嘴唇在颤,眼里的泪慢慢地就往下溢。 “你平时是爱计较,我只当你为了咱孩子,有点私心也正常,毕竟咱娘也真是偏心小蜜芽,我就没说什么。可是你今天这样也忒不像话了,这是不识大体,不懂礼。这日子,你爱过就过,不爱过就走,随你!” 苏巧红呆呆地看着顾建党,愣了好半响,眼泪跟豆子一样啪啪啪地往下落,最后呜咽一声,趴在了炕头,闷声大哭起来。 旁边的猪毛已经吓傻了,眼泪也不流了,奶糖也不惦记了,怯生生地看看爹,再看看娘,不知所措地说:“我,我不要糖了,你们别吵了……” 苏巧红依然闷在被子里哭,旁边顾建党起身,抱起了猪毛,打开橱柜,拿出了里面的罐子,取出了奶糖塞到猪毛手里。 “猪毛乖,婶婶一共给了六块奶糖,有三块是要留给弟弟的,你吃了一块,自己的还剩下两块对不对?给你。” “奶奶之前说过,晚上不能吃糖,会把牙吃坏了,猪毛收起来,以后再吃,好不好?” 猪毛脸上还挂着小泪珠,听到这个,点头:“嗯。” 嗯完后,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娘,娘还哭着呢。 顾建党瞥了眼蒙被子大哭的苏巧红,却没理她,径自抱着猪毛去炕头另一边睡去了。 ~~~~~~~~ 也幸好这老顾家的房子是好些年前盖的了,青砖墙几乎半米厚,隔音效果特好,那边顾建党和苏巧红吵是吵,可也明白不能让这一大家子知道,到时候谁都没脸,所以都尽量压低了声音,以至于就连隔壁的童韵和顾建国两口子都没听到——当然了也可能是人家甜甜蜜蜜太投入,根本没功夫搭理这茬。 而顾建党两口子,睡了这一觉,第二天醒来,该干嘛干嘛去了。苏巧云天没亮就起来和其他媳妇一起准备早餐洗衣服收拾院子,顾建党和往常一样吃了饭去上工。 唯独猪毛,意兴阑珊地捏着口袋里那两块奶糖。 本来挺好的事,可是现在他却并不能高兴起来,那块糖也没有像之前那么甜蜜动人了。 顾老太太招招手,示意这小孙子进屋。 “猪毛,你娘拿你糖了?” 猪毛噘着嘴儿,低着头,两只脚在地上轻轻踩着,却不言语。 “哎!”顾老太太叹了口气:“我的猪毛这么乖,那当娘的怎么就不知道心疼?” 说着间,她也不知道从哪儿端出来一碗沏好的麦乳精:“猪毛别不高兴了,奶偷偷给你喝这个,不给别人知道,记住了不?” 猪毛看着那热腾腾的一碗,哪里知道是什么,只觉得闻起来一股甜丝丝的奶香。 顾老太太搂住猪毛,喂了一口,猪毛砸吧着小嘴儿,眼里顿时闪出激动来。 “好喝,还要!” 顾老太太噗地笑了,戳了戳猪毛的鼻子。 “你这小馋猫儿!” 19.第 19 章 第19章过年的热闹 童韵没想到自己男人这么大度, 她心里是颇感激的。感激之后,她细想下这事儿, 建国相信自己,自己却是不能对不起建国的, 于是她让建国找了个小箱子,把那手表和书都装到了小箱子里,又放进了炕头柜最深处。 “我这辈子嫁给你了,就是你的人。过去的那些事, 也就过去了。” “其实当初年纪小, 我未必懂得什么, 只是如今离开了城, 离开了父母, 境况和以前大不相同了,看到这些, 我难免回忆起过去,心里发酸。” “也不光是因为他, 而是因为……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年纪还很小,不太懂事,有父母护庇着,会在课堂上偷偷读《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又会在课余时间跑到旁边的小树林里用苏联语大声背诵着高尔基的《海燕之歌》, 少年不知愁滋味地高声朗诵“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那是童韵最美好的时光, 过去了, 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你意思的, 没事,那不是都过去了吗?” 童韵看看他那样儿,抿了抿唇,笑了。 “那咱以后不提这茬了,过去就是过去。现在你还是说说,这些东西,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 “你傻啊,这奶粉咱自己留着,以后给蜜芽儿吃,那饼干啊奶糖啊月饼什么的,难道还都藏自己屋里吃了?你拿过去给咱娘吧。” “你弟好不容易背过来的,都给咱娘,总是不太好吧?” 童韵默了会儿,却是道:“那你别管了,我送过去吧。” 顾建国想想也是:“咱娘也不是不好相处的,都随你,反正是一家人,也不必那么多讲究。” 当日顾建国去上工了,童韵留下奶粉,把其他东西都拿到了顾老太太屋里,顾老太太看了看这东西,自是知道全都得来不易。 “你送过来,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却不能收。这样吧,我各样留下一点,自己尝尝,其余的你拿回去,放自己屋里,慢慢吃着,你吃好了,才能养好蜜芽儿。” “娘,我吃得已经够好了,你留着,看看有需要的时候再用,这个能放得很久,坏不了。” “哪那么多需要啊,平时一家子有粮食吃有粥喝,别管好赖,有的吃就不错了,你爹娘让你弟辛苦背过来的,这是看你生了孩子,要给你补身体,你看一大家子,谁好意思吃?乖乖地拿回去留着吧,全当给我蜜芽儿补了!” 童韵见婆婆执意不收,也就只好从了,让她各样留了一些,其他又拿回自己屋,锁在柜子里了。 到底是吃食,她也不敢久放,于是晚上喂奶饿了的话,就摸出一点来吃,算是给自己开小灶。那大白兔奶糖自是不必说,听说七块糖就能顶得上一杯奶,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货。还有那动物饼干,都是精细小麦粉做的,寻常人吃个白面都难,哪里舍得吃这个,童韵每每摸出来两个,自己吃一个,再填顾建国嘴里一个。 顾建国不吃,她就撒娇卖乖腻歪着非让他吃,最后顾建国没办法,两口子一人一个,甜蜜蜜的香味蔓延在了这小小的西屋里。 ~~~~~~~~~~~~~~~~~~ 这几日眼看就是过年了,大北庄生产大队也基本都不再上工了,大家开始准备过年。 无论穷富,年总是要过的,无非是准备的好点坏点罢了。因为现在破除四旧迷信,上供祭祀是不用了,大家这年就格外清闲,便开始里里外外大扫除再准备过年吃食。 老顾家把一些精细白面揉进高粱面里,蒸了一大锅的枣花儿和桃馒头,再给那桃馒头上抹了红点点,看着别提多喜庆了。底下几个媳妇便开始剁馅子包饺子,家里案板剁得响亮,全家人都喜气洋洋的带着笑。 城里的顾建章也带着媳妇谭桂英并他家那两小子回来了,于是家里小孩子又添了玩伴。顾建章自然还带了一些吃食并鞭炮,小鞭炮放起来,饺子下锅里,孩子们欢叫个不停,满院都是喜庆。 就连最小的猪毛也跟在几个哥哥屁股后面笑个不停,早忘记了之前奶糖带给他的伤痛。 生产大队里杀了猪圈里最肥的那头猪给大家伙开荤,顾老太一早派了二儿媳妇过去队里,拿着搪瓷缸子去领炖猪肉,这炖猪肉是按人头领的,不是按工分,算是见者有份的意思,也是照顾那些工分少人口多的人家了。 老顾家人多,领了一大搪瓷缸子,回来放在了灶房的,打算剁碎了回头包饺子的时候把这肉给包进去。 本来顾老太太还说要把童昭也叫过来一起过年:“他一个人在外头,挺不容易的,让他过来,大家伙一起热闹。” 可是顾建国却说:“娘,今日碰上,叫过了,他说他们知青一起过年,回头还会唱个歌跳个舞的,他是主持人,没法过来,说等过了年再给我们拜年。” 顾老太一听,想想也是:“也好也好,他们年轻人在一起更热闹!” 很快这饺子煮熟了,鞭炮也啪啪啪响起来了,几个媳妇把饺子端上桌,加上童韵怀里抱着的蜜芽儿,全家一共二十口子,坐了满满一堂屋。小孩子们因为板凳马扎不够,直接挤到了炕上去,大家说笑着吃了饺子,好不热闹。 陈秀云素日是个能说的,她绘声绘色地说起今日领猪肉的笑话。 “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顾跃进,他正蹲在那里呢,我说你怎么不领肉去,蹲这里干嘛,你猜他说啥?” “说啥?” “他说,他娘早把肉给领走了,他蹲这里是啃骨头的!我一瞧,可不是么,咱大队里炖猪肉之后的那骨头,都剔得干干净净了,可多少有点味儿,人家正钻到后厨房,拿过那扔出来的骨头一个个地咂摸味儿呢!” 大家听了这个,都不忍住笑起来。 顾老太太笑着连连摇头:“大过年的,这个没志气的,跑去咂骨头!” 要知道大家伙都缺肉吃,大队里里帮厨的可不傻,肯定把那肉骨头剔得干干净净,连点肉末都不给你剩下。而且好骨头人家也自己留下来熬个汤了,能随便扔出来的能有啥好东西?就这,顾跃进还蹲那里啃得欢实。 这多少就有些难看了,毕竟大家缺吃少穿,可是大部分舍不下这个脸。 “可不是么,我说这顾跃进平时看着也挺讲究的一个人,没想到跑过去都不带客气不带脸红的!” 大家伙说着这个,自然难免说起顾跃进其他的糗事儿,说着说着又拉扯到别的地方去了。 童韵抱着蜜芽儿,听着这欢声笑语,却是想起了柯月。 柯月嫁给的人,三代贫农的,就是顾跃进。 虽说生产队扔出来的骨头,啃一啃也没什么,可即便是在村里人看来,显然那都是有失体面的。 柯月是个要强好面子的,要不然也不至于非认死理要嫁给成分好的贫民,还不是为了争当年那口气么。 可是如果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成为别人说笑的对象,知道自己丈夫蹲在生产大队的后厨啃那人家扔掉的骨头,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媳妇,吃饺子啊!”顾建国看童韵没吃,以为童韵是抱着蜜芽儿不凑手,便接过去蜜芽儿:“蜜芽儿乖乖,爹来抱,让你娘也吃饺子。” 其他人见此,都不由啧啧有声,特别是顾建章,拍了拍顾建国的肩膀。 “建国,你当了爹,真是越来越有担当了啊!” 童韵见此,忍不住抿唇笑了笑,也就端起饺子来吃了。 饺子很好吃,大白菜和肉的,馅子是二嫂陈秀云调的,味道恰好到处,吃到嘴里是满满的香,香得人心头都泛着感动。 身边,顾建国还在那里抱着蜜芽儿逗:“蜜芽儿这么小的人儿,都赶上过年了,过年长了一岁了!” 顾建章的媳妇儿谭桂英忍不住从顾建国手里抢过蜜芽儿。 “来来来,让大伯娘抱抱,哎呦我的小宝贝,看这小模样长得,真俊!” 说着间,她忍不住赞叹。 “这小姑娘家的,就是和那臭小子不一样,看着就水灵好看!” 谭桂英的爹是县里机械厂的厂长,出身好家境好,人也爽朗。 当初顾建章靠着烈士爹的好处去了县里,先当工人后当干部的,谭桂英看上了,主动追求。 顾建章没答应,说我这位置是我爹换来的,我这辈子不光是为我自己,还得为我家里,我的工资一多半都得寄回家去。 顾建章觉得自己配不起这位大小姐。 可是大小姐谭桂英却非看上了顾建章,她哪在乎顾建章的工资啊,她在乎的是这个人儿。 后来谭桂英和顾建章结婚了,顾老太太说你到底成家了,工资只寄回来二十块钱,其余的自己花吧,这件事才算定下来。 谭桂英结婚后,每年都会回来几次,会给家里人弄各种好吃的,和家里人相处得也都不错。 童韵嫁过来后,谭桂英和童韵很是相投。 之前那两罐子麦乳精,其实就是谭桂英弄到的,特意给童韵弄的。 20.第 20 章 第20章城里的花布 谭桂英的爹是县里机械厂的厂长, 谭桂英自己上完了初中就进厂了,是个能干人儿, 车间里的主任,平时性情倒是和陈秀云有些相似, 都是爽朗人儿,能说会道的。她回乡下的时候并不多,一年也就两三次吧,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的。 如今这谭桂英抱着蜜芽儿坐在了椅子上, 双手扶着蜜芽儿的腋下, 来回的把蜜芽儿举高, 然后再放下, 逗着蜜芽儿乐。蜜芽儿两个多月, 已经能抬头了,有人逗她的时候, 她可以裂开嘴儿笑,还会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谭桂英看她两条小肥腿儿在下面有力地蹬着, 便随口对旁边的顾老太说:“这孩子有力气,不缺钙!” 现在县城里流行补钙,谁家要想养好娃,那就得多补钙。 蜜芽儿那么有劲儿的小肥腿儿,一看就是不缺钙, 不缺钙那才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是, 咱蜜芽儿从生出来就看着有劲儿。”顾老太太自然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孙女好。 谭桂英抱着蜜芽儿轻轻举起来回晃晃, 看着蜜芽儿小腿在空中兴奋地乱蹬, 便越发怜爱:“看咱蜜芽儿,样子真白嫩,比你立勇和立伟哥强多了!那两小子生下来黑不溜秋的,我看着比煤球儿白不了!” 立勇和立伟是谭桂英家的两个小子,一个九岁了,一个六岁,早懂事了,这个时候正闷头在那里喝汤呢,听到他娘这么说,那立勇嚷着说:“我是男子汉,黑点不怕!太白了娘娘腔,就不能为我们祖国的工业化而奋斗!”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不由得哄堂大笑起来。 怕不是经常去厂子里,竟然学会了这调调。 蜜芽儿如今被举高高,又被在空中晃悠着,心里其实是挺高兴的。她在那土布袋子里躺了太久,便是偶尔娘和奶奶会抱着她出来晒晒太阳,可总觉得时间太短,也见不到几个新鲜人儿。 如今这屋子里围着小二十口的人,她自然是看得新奇,瞧瞧这个,望望那个的。抱着她的这个伯娘穿着的确良做成的军绿外套,那样式和娘伯母等都不太一样,好像在这个时代看来应该是比较洋气的。 她从大家的话语中猜到,这就是给自己弄来了麦乳精的大伯母了? 蜜芽儿这么想着的时候,大家伙只见她那双眼儿水亮,忽闪忽闪地望着大家,卷翘的睫毛扑簌扑簌的。 “这孩子也是奇了,不认生,也不爱哭!瞧这小眼神,倒像是几岁大懂事的孩子!”谭桂英稀罕地抱着蜜芽儿,啧啧不已。 “你个小人精,也知道巴结你大伯娘了,看你大伯娘是城里来的,以后你是不是也想去城里啊。”二媳妇陈秀云帮着大家伙加了一勺子粥,这么笑着打趣蜜芽儿。 “咱蜜芽儿是个有福气的,以后长大了肯定是要去城里,嫁给城里人!。”顾老太太从旁笑着道。 乡下老太太媳妇的,没那么多见识,也不知道以后这世界会如何,只觉得嫁到城里去那是天大的好事了。城里那都是吃供应粮的,去到工厂里上班,不用在乡下风吹日晒地卖力气种地。 四媳妇苏巧红揽着她家牙狗儿,端着个饭碗在吸溜吸溜地吃,瞅了一个空,笑着说:“大嫂,瞧你这么喜欢女娃,若是得空,还是再要一个吧。” 苏巧红其实是看着谭桂英竟然也这么稀罕蜜芽儿,心里有点不爽快,便故意撺掇了下。 自己生不出女儿逗老太太高兴,那这老大媳妇赶紧生个吧,到时候有了城里宝贝闺女,看这童韵生出来的乡下女儿还能受人待见不! 谁知道她这句话却是正好说中了谭桂英的心事,谭桂英其实也希望有个女儿。她自己住城里,不和顾老太一起住,倒不是说有心讨好顾老太,其实是她自己想要。人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她生了两个皮小子,这几年可算是费死心了,若是能生个女儿贴心,那该多好啊。 “这种事也看缘分吧,不是说要就能要到的,再说了——”她低头用手轻捏了下蜜芽儿的小脸蛋,笑着道:“便是生,也未必生出咱们蜜芽儿这么好看的宝贝,这长得就像个洋娃娃呢,比洋娃娃还好看!” 说着间,她想起一件事,望向旁边被苏巧红抱着的牙狗儿:“牙狗儿都这么大了,眼瞅着快一岁了吧?” 苏巧红将牙狗儿放在自己腿上轻轻颠着:“是,臭小子一个,再有两个月就满周岁了!” 谭桂英听了顿时笑道:“我就说呢,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好。” 童韵见此,约莫猜到谭桂英的意思,便把蜜芽儿接过来了。 谭桂英腾出手来,抱过牙狗儿,一番逗弄,牙狗儿如今都能扶着炕头站了,突然被谭桂英抱在怀里,颇有点认生,扭脸对着他娘委屈,瘪着小嘴儿。 “哟,这还委屈上了,乖牙狗,你猜大伯娘给你带来了啥好东西?” 苏巧红一听,顿时眼前一亮,忙拍了牙狗一把:“快,快叫大伯娘,你大伯娘给你好东西!” 牙狗不懂啊,不懂他娘怎么不抱他,不但不抱他,竟然还拍他一下,于是他望着他娘,“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谭桂英连忙要逗,谁知道越逗越哭。 苏巧红看着心里来气:“这不争气的,你哭什么哭,这是你大伯娘!你见了你大伯娘就不会笑一个?没出息!” 牙狗被他娘骂,越发大哭起来。 旁边的猪毛低着头喝粥,头都不敢抬,他知道他娘骂起来没完,他有点害怕。 其他几个媳妇连同童韵,素来知道这苏巧红的脾气的,都忙替牙狗说话,顾老太则是直接把牙狗抱过来护住,嘴里吩咐道:“这么小的孩儿,打什么打!菊花,把厨房里留着的那碗肉泥泥拿来,喂给牙狗吃。” 冯菊花素来是最听话的,干活勤快话又少,连忙跑去厨房拿肉泥泥了。 顾老太亲自喂孙子:“吃吧,乖宝贝,再过几个月,满周岁了,就和你黑蛋哥哥一起吃饭饭,可没这小灶了!” 她生了五个儿子,底下又娶了五个媳妇,得了八个孙子,家里大小人儿太多,自然得制定个规章制度。多大年纪能吃什么,能得什么优待,那都是早就定下的——当然了蜜芽儿这女孩子不算在内。 因苏巧红刚才那几句,气氛就冷了下来,除了顾老太在哄牙狗,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谭桂英见这情境,便笑着打圆场:“我听人说,小孩子到了一岁左右就开始认生,这说明咱聪明了,懂事了,知道不能跟着陌生人走。这样子的小孩子聪明,不会被人拐走,咱牙狗一看就是聪明机灵的,长大了可不得了!” 说着间,她招呼顾建章把堆在里屋炕头上的一个红皮包袱拿来,打开抖擞了下,却是拿出来一块军绿色棉布。 “之前立勇和立伟两个的衣服,都给粪堆粮仓他们了,我拾掇拾掇布票,又托了人,总算找出了一块这个,巧红你拿着,这就当我给咱牙狗的周岁礼,提前送了!” 苏巧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过来那块布,厚实的军绿棉布,老大一块,足足可以给牙狗儿做两件衣裳了。 “这,这,谢谢大嫂!”苏巧红刚才的不痛快顿时烟消云散了,不错眼地看那块布:“咱家孩子有新衣服穿了。” 买个布是需要布票的,城里人每个月会发一点布票,攒一攒就有了,可是乡下却很难弄到这个。顾家的几个男孩子身上衣服,都是拾的立勇立伟旧衣服,挨个往下轮。别说大的,就是黑蛋墩子这两个小的,还在穿着换过几次手的旧衣服呢。 旁边大家伙看到新布,都看过来,粪堆粮仓也就罢了,七八岁的小皮孩儿,不在乎穿着,旧的也挺好,都没在意。黑蛋猪毛还小,不知道这新衣服咋回事呢,也都没意见。 唯独那墩子,三岁了,见了这劲儿,回过头埋在他娘怀里,也跟着说:“娘,我也想穿新衣服……” 冯菊花当然明白,家里孩子多,哪那么多新衣服啊,若真得每个都要,把她大伯娘卖了也换不出那么多布票,况且自己之前孩子满周岁,大伯娘也给送了礼物的,自然不能眼红这个,便呸了口:“臭小子家的,不跟着你哥哥们摸泥去,却在这里咬新衣服!” 墩子眨眨眼睛,没说话。 谭桂英噗嗤笑了,对墩子道;“等以后你大了,进了城,大伯娘也送你新布。” ——这句话可算是空头支票,老远老远了。 这边谭桂英又取出来一块布,给童韵:“这个是给蜜芽的,我原本想着弄几个旧衣裳给孩子改改,可看看家里,竟然没一块好看点的布,你说小姑娘家的,总不能穿那军绿黑啊灰的,我便托人给弄了块这个。” 童韵接过来,只见是白底红花的,这种很少见,便是有布票有钱也买不到的,也是惊喜不已。 “谢谢嫂子,可让你破费了!这布真好看,等蜜芽儿大点,做个小棉袄穿!” 旁边的苏巧红得了那块蓝布,本是满心欢喜,可是此时看到了童韵得的那块花布,暗暗地瞅过来好几眼,有点眼馋,又有点心酸。 她娘家的侄女也该做周岁了,她还愁该送什么呢。 若是能有块这样的布,那得多体面啊。 她也是没办法,嫁到顾家这样的殷食人家,别人总说她嫁得好,可其实娘家是一点光都没沾到。 她回去的时候,总觉得没脸,别人说巧红又给你娘家带啥好东西了,她能说啥,说她啥都没有? 顾老太是个精明人儿,素来知道自己这儿媳妇的德性,当下也不说啥,只对童韵说:“蜜芽儿是不是困了,带蜜芽儿回去歇歇吧,也到时候该吃奶了!” 蜜芽儿虽然人小,可精神头大,支着耳朵听着这屋里动静,此时听到自己奶奶这么说,便赶紧张大嘴巴,打了一个老大的哈欠。 这可把谭桂英逗得不轻:“瞧这打哈欠流泪的,是该喂奶了。” 童韵抱着蜜芽儿就要回去西屋,她想着谭桂英费劲给自己蜜芽儿弄了这么一块稀罕的花布,而自己屋里还有不少好吃的,便给谭桂英使了个眼色。 “嫂,我平时没怎么做过衣服,这块布怎么做,没个想法,你进来给我说说吧?” 谭桂英也想赶紧避开,毕竟苏巧红不好惹,她那酸溜溜望着花布的神情,实在是受不住,还是赶紧跑吧,于是也顺着童韵说:“好,我最近正在学文化进步,童韵你识字多,打算问你个事儿呢!” 说着间,这妯娌二人和顾老太打个招呼,抱着蜜芽儿回屋了。 21.第 21 章 此为防盗章  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冬天, 天冷得刷锅水都冻成冰了,这天晃黑时候, 大北村被那鹅毛大雪给盖成了白茫茫一个色,而就在大北村老顾家的西屋里,妇人一声高一声低痛苦地叫着。 西屋外,顾建国穿着中山装, 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 头一胎, 生起来都费劲,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 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 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 听那意思, 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 接生了个丫头片子, 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 不过挺好, 脸上红通通的, 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 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老顾家得了个宝贝女儿的事,全生产大队都知道了。大部分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谁不知道顾老太太自己生了五个儿子又盼来了八个孙子,愁得见到别人家女儿都快眼里放光了。如今总算自己家得了个,那真是恨不得昭告全村的架势。至于人家送红鸡蛋,送喜馍馍,那不是很正常吗? 谁家添了这大喜事不想趁机昭告大家,你不办,那是你家里没有那实力! 可偏偏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的时候,就有一位,看着这情景,心里不乐意了。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每每和人说起,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22.第 22 章 此为防盗章 “你回来了?”旁边的童韵喂奶后,也是有些乏了, 便睡在女儿身旁, 恍惚一睁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正对着女儿傻看呢。 “嗯嗯, 刚回, 你要喝水不,我给你倒, 还是要吃点什么?”顾建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刚才那是怎么了, 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 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 有些莫名发酸, 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 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 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 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 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 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 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娘,有个事,我想说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气,在张开嘴那一刻,变成了蚊子哼哼。 “怎么了,说。”顾老太太依然淡定地喝着粥,嘴里随口仍了句。 旁边的顾建党,猜到了自家媳妇想说啥,拼命对她使眼色。 别人都没事,怎么就她多事?其实嫂嫂们说的也没错,臭小子家的,都八个月大了,想什么麦乳精?上面几个小子,没麦乳精,不也个顶个地壮实? 要他说啊,臭小子,就不该惯着! 苏巧红自然知道咱家男人在拼命冲自己挤眼,不过她才懒得搭理呢,她再次鼓鼓劲儿,终于开口了。 “其实我想商量下,就是那个麦乳精,那个麦乳精吧,不是有两罐子吗,我想着,童韵奶也不少,其实一罐子麦乳精慢慢喝着不就够了?” 这话一出,全家所有人都听懂了,伸出的筷子停下,嚼着的嘴顿住,除了几个不懂事臭小子还在吸溜吸溜喝粥,其他人都停在那里了。 苏巧红听了,心里一喜,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早断奶了,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我想着,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23.第 23 章 此为防盗章 顾老太太听了, 皱眉:“镇上的老孙给看过了吗?说什么了?”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 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他看了,说让好好捂着出汗, 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可根本不见轻,我们这么小的娃儿,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 这才说, 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 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其实并不贵, 到县里看病, 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 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公社里也愁, 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 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 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 没什么分量, 大多情况下把着关, 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党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顾老太太脑子里转悠着,想着这事儿必须得拒绝。 给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后被赖上了。 “美娟啊,你看我生了五个娃儿,他们一个个的,也不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有的我就给他们吃小米汤,那个也养人的很。我们家童韵奶是还够,可那也是红糖水鸡蛋喂起来的,我家蜜芽儿食量大,也就凑合着够吃。” “婶……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家苦瓜,那可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啊!”刘美娟继续絮叨絮叨地求着,顾老太太见此情景,冷下脸来,干脆起身就要进屋。 这可真愁得慌,没奶也要向他们家要,顾老太太实在是舍不得。 ~~~~~~~~~~ 而屋内的蜜芽其实听到了外面那些对话,一听顿时就着急了。 她这软糯小身子,哪里都没劲儿,连个牙都没有,全靠娘的那点奶活着了,竟然有人来抢奶?还是那个上辈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什么苦瓜? 不干,坚决不干! 蜜芽儿伸展着奶肥奶肥的小胖手,咿呀呀呀地想说话,我的奶我的奶,不能给别人啊!奶奶啊奶奶啊你可要顶住,不要把我奶给别人! 只可惜她根本说不出话,于是童韵就看到她躺在炕上,挥舞着藕节一样白嫩圆润的小胳膊小腿儿,在那里拼命地吭哧使劲,瞪着眼儿抓啊挠的,像个肚皮朝天的小螃蟹。 童韵一看她这劲头,倒像是平时饿了的样子,只好解开衣服来喂她。 蜜芽儿见了,顿时心花怒放,想着我得吃光,把我的奶都吃光,怎么也不给那个苦瓜吃。 怎奈眼大肚子小,她刚张开嘴儿要吃,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大饱嗝,接着刚吃下的奶水儿就从嘴里往外溢,白花花的奶水流得脖子都是了。 “咿呀呀,啊啊啊~~”她还是不放弃,张大嘴表示她得吃。 “噗!”童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轻轻地帮蜜芽儿揉着那圆滚滚的小肥肚:“你吃饱了,不能再吃了,娘给你揉揉小肚肚,顺顺气。” “唔唔唔……”好像还挺舒服的,漂亮的娘揉起小肚子就是不一样,蜜芽儿眯着眼睛,又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奶嗝。 吃饱饱揉肚肚,揉肚肚吃饱饱…… 蜜芽儿在娘亲的揉捏下,完全忘记了要护奶,就这么不争气地睡去了…… 呼呼呼~~~~~ 就在美娟苦苦哀求到顾老太太忍不住要赶人的时候,西屋的门开了,童韵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半碗的奶。 “美娟,你家苦瓜的事我听说了,孩子缺吃的,我刚给你挤出来这么半碗,是从蜜芽嘴里克扣出来的,你赶紧拿过去给苦瓜吃了。可是奶水这个事儿,救急不救穷,我能给这一次,委屈下蜜芽也没什么,却不能次次,毕竟我家蜜芽儿还小呢。你过了今日,还是再想办法吧。” 刘美娟看着那半碗奶水,自是千恩万谢,但听了童韵的话,知道再说无益,以后怕是没有了。 等到刘美娟走了,童韵才对自家婆婆道:“刘美娟这个人,我看是个心狠的,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咱们和她是邻居,不必得罪她,但是也不必巴结着她。给她半碗,算是了结了这事儿。至于她以后再想喂奶,那自然是没有,不说别的,只说她家孩儿发高烧,就怕是传染的,万一传了咱家蜜芽儿可就不好了。” 24.第 24 章 此为防盗章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 也是跟着松口气, 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顾老太太不用上课, 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 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 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 简直是飞起来了, 这都怎么喂的, 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卫东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卫东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卫东。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卫东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卫东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卫东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卫东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卫东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其实大家都是安生过日子,只要别折腾别闹腾,谁也没想那么多。 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呢吗?为了孩子,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建军他娘,你在家吗?” 陈秀云恰好在靠门口的地方吃饭,当下端着饭碗出去瞧,就看到前头萧老太太站在大门底下,探头往里面望呢。 “婶,咋啦,你快进来坐,吃了没,来来来,一起吃点吧。” 陈秀云连忙热情招待。 萧老太太却是愁眉苦脸:“秀云哪,我家才生的那小娃儿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了,我说这得赶紧去县里卫生所看看,可,可家里没钱!你说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国栋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陈秀云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借钱的来了。 都是邻居,又是高烧,关系到小孩子的命,就是再不喜欢那刘美娟,也不至于做视不管。 “还有就是那镇上的老孙,人家根本不乐意让孩子去县里看,建军他娘,你看看给我说道说道去?你不是和老孙熟吗,我看他听你的!” 老孙是镇上的赤脚大夫,这年头大家看病都是由赤脚大夫把关,赤脚大夫不让的,你便是有钱也不能去县里看病。 那老孙是昔年顾老太太的学生。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卫东,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卫东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卫东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说把这麦乳精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各尝一点,她还真没那么大方,毕竟这个实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贵了。再说了,今儿个分了,几个孩子出去都说说这麦乳精怎么好喝,那下次来了孩子过来,她还分不分?不分的话,平白得罪人。 当下童韵便笑了笑:“是了,这就是麦乳精。还不是想着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够,这才特意托她大伯想法设法给弄到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呢。只可惜这里没热水了,要不然冲一碗给孩子们尝尝。” 25.第 25 章 此为防盗章  苏老太回到家后, 对着儿媳妇就下了冷脸子, 弄得儿子媳妇都莫名了。 “娘, 这是怎么了?”大儿子这么问。 “娘,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 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 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 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她不是生了吗,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 回去, 给我生, 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 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 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 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 其实关键问题在于, 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可是自己呢, 却只有五个儿子, 没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长舒了口气。 苏老太太有三个女儿又怎么样,她有一个宝贝孙女,她家宝贝孙女胖乎乎的可爱,一个顶仨。 顾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顿时那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起身,吩咐三儿媳妇说:“菊花,你过去,再做个红糖水鸡蛋,泡个油炸撒子给童韵端过去,我的好孙女可得好好补补。” 冯菊花见今天气氛不对,正忐忑着,听到婆婆吩咐,赶紧一溜儿地跑厨房去了。 能用一碗红糖水鸡蛋和油炸撒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顾老太太也没搭理几个小心伺候在旁边的儿子,径自来到了西屋,进去的时候,只见小家伙正趴在炕上抬起头来四处看。 “这孩子可真能耐,已经会抬头到处看人了。” 可恰好,小蜜芽儿看到奶奶进来了,知道这位就是天天会过来看看她的奶奶,当下忙冲着奶奶笑了笑。 她喜欢温柔的妈妈,疼爱自己的爸爸,对于这个满脸堆笑的慈爱奶奶,也是喜欢得紧。 她一边笑着,一边张开嘴儿,想喊一声奶奶,可是她这小舌头小喉咙的,还根本不会发声呢,以至于发出来的都是咿呀呀呀的声音。 她这一笑一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在大人看来那是一个萌软可爱,憨态可掬,把个顾老太笑得真是心花怒放。 顾老太过去,一把将蜜芽儿抱在怀里:“你可真是奶奶的贴心小宝贝,奶奶看了你,受再大的气都没了!老天爷先头给奶奶这么多臭小子,原来就是为了在后面赐给奶奶你这么个小宝贝呀!” 蜜芽儿如今的身子软嫩得很,舒服地躺靠在顾老太怀里,翘着小嘴儿笑,露出粉嫩的小牙床,口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心里想着,自己的命真好,投胎到这样人家,奶奶好生喜欢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丝毫重男轻女。 顾老太满足叹息:“我的心都化了!” 童韵这个时候正拆着一件旧衣服,她打算把那件旧衣服给蜜芽儿改成小袄,此时听到这个,也是纳闷了:“娘,哪个给你气受了?咱生产大队竟然有人敢?” 她可是知道,老顾家那五个儿子,其中大伯哥在县城就不说了,其他四个包括自己丈夫,那都是大孝子,张口就是“我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兄弟五个不容易……”之后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反正是我娘不容易,我娘就是对的,我娘就不能受任何委屈。 五个兄弟那就是能撼动个大北子生产大队,如此一来,哪个瞎了眼敢找自家婆婆麻烦? 童韵虽然来大北子生产大队才几年,可是她不信有人胆子这么肥。 这话刚说完,恰好三媳妇冯菊花进来了,当下一边送上来红糖水鸡蛋泡油炸撒子,一边笑着说:“童韵,你可算是猜对了,当然不是咱们生产大队的,是红旗生产大队的。” “红旗生产大队?四嫂不就是那个大队的吗?” “对,你又猜对了,就是四嫂的娘家娘。” …… 童韵一时有些不明白,四嫂的娘家娘和自家婆婆有什么瓜葛,不是一个生产大队,怎么就牵扯上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个泼妇,跑来咱们家,用她那万年不洗的脚丫子踩了咱家的马扎。” “啊?” “啊?” 童韵是纳闷四嫂的娘怎么突然跑到自家踩马扎? 三媳妇冯菊花是稀罕这怎么和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 顾老太太又嘲讽地笑了声:“她还显摆她有三个闺女,欺负我没闺女吧?” “这……” 童韵和冯菊花面面相觑。 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打人不打脸,明知道自家婆婆心结,怎么可以直接戳人心窝子? 顾老太太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小蜜芽儿,刚才的嘲讽顿时变成了满脸慈爱:“幸好我已经有了咱蜜芽儿,咱蜜芽儿一个顶十个。他们就算生三个三十个,加起来也没有咱家蜜芽儿好看。” 童韵和冯菊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们婆婆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童韵,来,把那红糖水鸡蛋喝了,多给我蜜芽儿产奶,把我蜜芽儿喂得胖胖的,馋死那苏老婆子。” ~~~~~~~~ 而就在西屋里,苏巧兰一边围着牙狗儿,一边瞅着外面动静。 她当然知道她亲娘被吓跑了。 一声叹息,早说过的,老顾家儿子孙子太多,不稀罕了,人家缺的就是闺女孙女,偏偏自家娘不相信,一个劲儿地以为生了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就得被人敬着让着,任凭她这当女儿的怎么说她也不听。 现在好了,知道自家婆婆那是什么性子了吧?人家是根本不待见孙子的,只有那孙女才是人家的心肝宝贝。 这么想着的苏巧兰,恰好见到了三嫂冯菊花端着又一碗红糖鸡蛋向隔壁走过去了,只看得她肝疼。 红糖鸡蛋加油炸撒子啊,她以前也是吃过这个的,这个好吃得很,好吃得她每晚喝下后夜里都会做美梦,可是自打牙狗断了奶,就再也没吃过了!现在看着童韵吃,她真是想念这滋味啊,想得哈喇子一个劲儿往下掉,可是又不好让人看到,只能偷偷地咽! 虽说她现在不喂奶了,可是这给她牙狗儿宝贝吃了多好,就算牙狗儿宝贝太小不能吃,那给猪毛吃不也挺好吗?猪毛虽然两岁了能吃饭了,可那怎么也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应该多吃点长身体吗?怎么全都便宜了那个瘦巴童韵? 她已经出了月子了,凭什么再吃这些,就算喂着奶,可当年她喂奶吃好吃的那是牙狗太能吃,她也没办法。如今一个小丫头必然比不得当年牙狗那么能吃,能需要都少口粮啊,总归是够的吧?哪犯得着这样补! 恨只恨,自己娘来闹腾一番,却让她又多吃了点好东西! 苏巧兰在屋子里咬牙切齿的,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捶打了炕头几下子。 谁知道这一锤打,倒是惊醒了刚刚睡过去的牙狗儿,牙狗儿吓得四肢惊跳,之后猛地睁开惊恐的大眼睛,哇的一下子咧开嘴巴放声大哭。 苏巧兰赶紧哄孩子,手忙脚乱,一时想起冯菊花在童韵那屋帮着端茶递水抱孩子的,更觉委屈,眼泪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怎么就没人帮她?她家娃也才八个月,比那一个月的大不了几天,也没见她们怎么心疼自己! 可是她自然没想到的是,冯菊花家小子也才一岁两个月,比她家也就大四个月,不是自己打理得挺好的?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不去和一岁两个月的比,非得和一个月小奶娃比,那自然是怎么比怎么委屈。 这边苏巧兰正委屈着,门被推开了,顾建党皱着眉头走进来。 “你到底和你娘说什么,竟然让你娘跑到咱们门上来对着娘骂?” “咱娘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找上门,她心里能不难受吗?” “你也知道,爹走得早,咱娘一个人又教学又拉扯大我们五个人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点了,我们哥几个也都结婚有了孩子,她也应该享享福了,结果你这当儿媳妇的净给她添堵!你就是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跑回娘家和你娘家告状?你娘那性子,我可是知道,十里八村没个不怕她的!” 苏巧兰正难受着,忽然听到自家男人这一通说落,真是又憋屈又难受,再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牙狗儿,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她也和牙狗一样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 顾建党虽然心里对媳妇有气,想和她掰扯掰扯道理,可却没想欺负她啊! 他说得也没太过分,她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26.第 26 章 此为防盗章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每每和人说起, 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 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 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 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 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 她生得腰粗体壮, 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 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 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 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我女儿是好,那当然是好!我苏家出来的女儿,哪能不好,这不,才进门几年,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再抱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给你老顾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自打这苏巧红嫁出去一口气两个大胖儿子后,她在她们红旗公社走起路来腰板更直了,传出去的话都是,我家里还有个小女儿,那也是一撇腿就生大胖小子的命,可得挣个大聘礼! “是,两个小子呢!”顾老太太心里却冷笑一声,两个臭小子啊! “对,两个小子呢!”苏老太太瞪大眼,再次强调,那不是两个丫头片子,那可是两个小子! “嗯……”顾老太太已经失去和苏老太太说话的兴致了,这也太没劲了,有什么事儿你就挑明了说,跟我绕什么圈子,当下也就随意敷衍着。 苏老太太见她竟然不当回事,忍不住再次说道;“俗话说的话,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当了人家儿媳妇,就得是生儿子,不生儿子是不行的。咱们这些当婆婆的,也得盯着点,让底下媳妇生儿子。如果媳妇不生儿子,咱们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以后死了,都没脸往祖坟里埋,知道不?祖坟都不好意思进!要不然你想怎么着,等进了祖坟,见了上面的老祖宗,说我没能给老顾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咱老顾家断子绝孙了,你说你能有脸不?要生就得生小子,那才是添丁进口的事,你说万一生个闺女,那叫生孩子吗?那不是给咱家生的,那是给给人家生的!” 苏老太太在这边滔滔不绝唾沫横飞,顾老太太意兴阑珊眼瞅屋顶。 苏老太太见顾老太太根本没当回事,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啊,别看是个小学老师,但论起里面的理儿来,未必有我门清,你啊就是识字识得迂腐了,而我,我娘家从好几辈前就住在咱红旗公社,我是眼瞅着——” 苏老太太还要继续开始她的唾沫横飞,而就在这个时候,顾老太太却忽然伸出手,啪的一下子,打在了苏老太太大腿上。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今日我特意挑了个大个的鸡蛋!”陈秀云端过来,伺候着童韵吃。 “咱家那三只鸡,现在还是一天三个蛋?” “是,一天三个,攒得快,昨晚上咱娘还说,已经托胜利去县里的时候买些红纸,开始准备染红鸡蛋了。” 童韵还是觉得有点浪费,不过既然娘喜欢,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二嫂,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等我出了月子,我伺候你吃饭。” 可是顾家为这小宝贝大办满月的事儿,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她拿着送到手的红鸡蛋,恨得一个劲儿地骂咧咧:“为了个小丫头片子,这是糟蹋东西呢!” “噗!”陈秀云爽朗地笑出声:“行,我可记住了,等着你伺候的那天!”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像是几个女声,陈秀云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女人家,便回头对童韵低声说:“是刘瑞华她们,手里提着东西,估计知道你生了,来看看你。” 说着她看了看旁边的五斗橱,关得严实,这才准备出去。 月子里屋里难免存点吃的,客人来了看到了,让吃的话实在是没那么大方,不让吃的话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严实了。像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娃儿跑到月子里屋里闹腾的,是没心眼。 这边陈秀云替童韵藏好了麦乳精并油炸糖撒子,这才迎出去:“过来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 门外是刘瑞华,柯月,还有莫暖暖,这都是和童韵一起下乡的女知青。童韵没嫁那会儿大家伙关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济的,现在听说童韵生了,都约了过来一起瞧瞧。 大家伙被迎进屋后,刘瑞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五斗橱上:“童韵,这是我们姐三个凑份子买的。” 童韵看过去,只见是两封黄纸包着的礼,用牛皮绳绑起来,上面四四方方地夹了一片巴掌大的红纸。黄纸包因为被绑紧的缘故,看着略瘪,估计不是糕点这种能撑起来的,是红糖。 红糖可金贵着呢,一斤要六毛四,两斤那就是一块二毛八了。女知青们在乡下也是凭着工分分粮食的,干一天才八个工分,这八个工分到底值多钱,还是要看最后生产队的产量。生产队打了粮食,把这些粮食除以全队所有人的总工分,就是这个工分的钱。按去年的收成来说,干一天,也就是三毛钱。等于说这两斤红糖,要干四天的工才能省出来。 “买这些干嘛,我这里不缺这个!你们自己留着买点粮食多好!” 童韵是真心替她们心疼,这红糖不光是钱的事,还得要食用糖票,这些都是得来不易,要攒的。 刘瑞华笑着没当回事:“你这辈子才生几次孩子啊,我们过来看看,怎么也得尽点心意。” 莫暖暖从旁指着刘瑞华说:“我们只出了钱,糖票是她贡献出来的,你要谢就谢她!” 柯月这个时候已经凑过来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儿,一看之下就发出惊呼:“她好小,怎么这么小!” 恰好过来给她们倒水的陈秀华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小娃儿刚出生都这么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 柯月听了,脸上一红,睁大眼睛越发仔细地看蜜芽儿。 柯月是童韵的高中同学,作伴一起来到大北庄大队的,童韵嫁给顾建国的时候,她也嫁给了同村的顾跃进。顾跃进是三代贫农家庭,根正苗红,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可是柯月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成分。 她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却因为有海外关系,饱受连累,她算是受够了这成分的拖累,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个穷的。 至于莫暖暖和刘瑞华,都是铁了心不想在农村谈的,怕万一结婚生了孩子,就一辈子扎根在这里了。她们还存着希望,想离开农村,再回去城市。 刘瑞华几个这个时候都围着小蜜芽儿,看她那白净团糯的小样子,一个个都笑起来。 刘瑞华开始眼馋:“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将来能有个这样的,死也甘心!” 莫暖暖取笑她:“哎呦,这还没对象呢,就开始惦记生娃了!” 刘瑞华反击:“哈哈哈你不惦记吗?” 莫暖暖想想,耸了耸肩:“我可没想那么多,咱要坚持独身!” 柯月瞅了瞅旁边的碗,那碗里的东西喝完了,可是她能闻到隐约一股甜香。 “童韵,你这婆家对你挺好的呀!” “是还好。”童韵笑着指了指五斗橱:“那里面有麦乳精,你们拿出来尝尝吧。” 她们姐妹几个都是有见识的,自然不会馋个麦乳精,不过听说这个,还是有些意外。 “你这婆家其实日子过得挺好,还能给你弄到麦乳精,对你算是上心了。”柯月忍不住说。 “是,以前我爸爸生病,别人送过这个,挺难弄到的,我爸当时都没舍得喝。”莫暖暖听说麦乳精,也有些惊讶,童韵这婆家有点资源的。 “他们家没嫌弃你生女儿啊?”柯月却关心这个问题。 谁知道柯月一问这个问题,旁边刘瑞华噗嗤笑了。 “柯月你这就傻了,顾家就盼着女孩呢,咱童韵肚子争气,会生!” 莫暖暖却看出来了。 “柯月,你婆家呢,可说什么了?” 柯月听了,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笑了笑:“没说呢,我也才结婚不到一年,他们能说什么啊!” 几个女孩子就这么围着蜜芽儿说笑赞赏着,各种惊奇,等到眼看着天晃黑了,便恋恋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柯月还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蜜芽儿。 其他两个都走了,刘瑞华却没走。 童韵知道刘瑞华肯定是和自己有话要说,她和刘瑞华的父亲都是首都医院的医生,上一辈交情就深,这一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和莫暖暖柯月没法比。 “你真就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了?”刘瑞华看看外头没人,压低了声音这么问。 “是。”童韵知道刘瑞华的心思,她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女儿:“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挺好。” 外面风风雨雨的,物质上固然丰裕,但是未必就能过个平安日子。 “哎,随你,只要你喜欢就好。”刘瑞华其实心里是不赞同的,毕竟这里实在是太落后太穷了。 还记得刚来那会的艰涩,踩在田地里便是一脚的泥,猛地窜出来个田鼠都吓得尖叫,割麦子挥舞着镰刀把腿上脚上割出好几个血道子,凿玉米根子怎么也凿不动,差点把撅头给凿坏了,那一桩桩的都是血泪。 就算如今熬过来了,刘瑞华也无法想象以后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 本来以为童韵未必和那顾建国过得长久,谁知道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 无论是什么年月,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只要生出来孩子,女人这辈子算是被拴住了。刘瑞华想到这里,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生出来的孩子不能塞回去。 “对了,有城里的信吗,到底现在怎么样了?”童韵知道刘瑞华的性子,便不想提这回城的事,转而问起那边的消息。 “没有!”刘瑞华提起这个也是犯愁,她父亲和童韵父亲一起,都是被带走调查的医生:“这都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只盼着到时候别出什么事。” 现在这年头,成分真得是太重要了,那就是血统,血统就是一切。 “我也托建国他哥打听着点,万一有个什么,咱都互相告诉一声。”童韵心里还是发憷,就怕出事。 “那是自然。” ********* 童韵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转眼间就出月子了。出满月这天,把蜜芽儿兜在红包袱里称了称,出生的时候才五斤二两,现在才一个月已经九斤四两了,竟然足足长了四斤二两! 此时的蜜芽儿,胖乎乎的都快成个大白包子了,那小脸儿白白净净透着粉润的光,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看人儿,精灵得很。 还有那小手儿,攥起来紧紧抓住童韵的衣领,手背上那厚实的小酒窝看着分外惹人喜欢。 现在顾家全家都喜欢上了这个小东西,有时候顾老太太抱在堂屋里,别说那几个伯母,就是当伯伯的,都忍不住想抱一抱。 家里几个半大小子,放了学后也都天天溜过来说是要看妹妹,围着妹妹叽叽喳喳的不住眼地看。 童韵的母亲是儿科大夫,她耳濡目染的,知道一些知识,每次喂奶过后都会让蜜芽儿趴在肩膀上拍嗝,一来二去的,蜜芽儿已经学会了抬头。满月的时候,小脖子支撑着那圆滚滚的脑袋,可以挺得特硬实了。 四周围过来的邻居亲友的见了,都不免啧啧称奇。 乡里人都讲究让这么小的娃儿躺在炕上,不会这样竖抱的,没那锻炼机会,自然也就不会像蜜芽儿这样抬头。 一群人的各种夸赞声不绝于耳,顾老太太真是更加喜欢这得来不易的大孙女了,恨不得抱着不撒手。 童韵月子里也养胖了一些些,皮肤比以前更白了,整个人看着丰腴动人。她自己照照镜子,倒是喜欢现在这样,不过估计不会长久的,她是天生的瘦人。 27.第 27 章 此为防盗章 前几日回娘家, 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 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 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 那是好东西, 一般人都弄不到, 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 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 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 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 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 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 多么多么的营养, 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 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童韵这吃食上比起大北庄生产大队里其他产妇不知道好多少,奶水营养足,蜜芽儿是一日比一日胖乎结实可爱了。而县里顾建章那边也有了消息,说是打听到了,童兴华被带过去隔离检查,查了好久,本来都要定个罪,后来不知道怎么,恰好有个大人物得了病,需要动手术,火急火燎地去提人。对方没办法,只好放出去了。 “现在童大夫一点事没有,还在医院里当大夫呢!”这是传过来的消息。 童韵听了,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放心了,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也是跟着松口气,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顾老太太不用上课,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卫东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卫东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卫东。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卫东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卫东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卫东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28.第 28 章 此为防盗章 “现在童大夫一点事没有, 还在医院里当大夫呢!”这是传过来的消息。 童韵听了, 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放心了, 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 也是跟着松口气, 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顾老太太不用上课,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 恰好是农闲时候, 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 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 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 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 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 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 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 看这小下巴小嫩肉, 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卫东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卫东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卫东。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卫东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卫东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卫东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卫东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卫东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其实大家都是安生过日子,只要别折腾别闹腾,谁也没想那么多。 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呢吗?为了孩子,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建军他娘,你在家吗?” 陈秀云恰好在靠门口的地方吃饭,当下端着饭碗出去瞧,就看到前头萧老太太站在大门底下,探头往里面望呢。 “婶,咋啦,你快进来坐,吃了没,来来来,一起吃点吧。” 陈秀云连忙热情招待。 萧老太太却是愁眉苦脸:“秀云哪,我家才生的那小娃儿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了,我说这得赶紧去县里卫生所看看,可,可家里没钱!你说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国栋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陈秀云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借钱的来了。 都是邻居,又是高烧,关系到小孩子的命,就是再不喜欢那刘美娟,也不至于做视不管。 “还有就是那镇上的老孙,人家根本不乐意让孩子去县里看,建军他娘,你看看给我说道说道去?你不是和老孙熟吗,我看他听你的!” 老孙是镇上的赤脚大夫,这年头大家看病都是由赤脚大夫把关,赤脚大夫不让的,你便是有钱也不能去县里看病。 那老孙是昔年顾老太太的学生。 她那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微微垂下,小鼻子随着呼吸轻轻上下起伏,看着实在是恬静美好。 顾建国一大老爷们,都觉得鼻头有些发酸,他家媳妇怎么给他生了这么个惹人疼的小宝贝。 “你回来了?”旁边的童韵喂奶后,也是有些乏了,便睡在女儿身旁,恍惚一睁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正对着女儿傻看呢。 “嗯嗯,刚回,你要喝水不,我给你倒,还是要吃点什么?”顾建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刚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有些莫名发酸,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29.第 29 章 此为防盗章 可是偏偏这一天傍晚时候, 陈胜利过来老顾家了。 “婶, 这一批知青里,有个名字竟然姓童, 也是北京来的, 我看这资料,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你看看,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 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 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有个姓童的, 你看看, 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 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 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么也来了?!” “啊, 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 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 没想到, 才几年功夫, 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童韵听着这番话,心里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下乡前,父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是不是从那时候,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氛,所以让自己下乡,远离那是非之地,甚至这几年,都没过来看望自己? “爸妈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了。”童昭抹了一把脸:“爸妈让我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说着间,童昭打开带有红五角星的军绿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麦乳精,八个红糖月饼,两大包动物饼干,三袋子鸡蛋糕,除此还有四袋子红旗牌奶粉。 童韵看到这些东西,知道这年月父母得这些更不容易,怕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特意让弟弟拿来送给自己的。 别的不说,只说这奶粉,得来不易。 这年月奶粉贵不贵的先不说,根本一般人是买不到的。只有局以上干部才能每月发个“优待券”,可以用这券买点拜堂茶叶烟还有奶粉。普通老百姓要想买奶粉,必须要出生证明,还要想法证明妈妈的奶水不足,这样才能凭着票买到奶粉。 关键是像这样的红旗奶粉,一袋子500g,就是三块多,小婴儿吃不了几天,谁家舍得吃啊,还不是干脆喝小米汤了。 童韵看着那一堆东西,万千感慨上心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父母这才刚刚被调查完,得是费了多大的心,给自己弄来这些东西?他们就要去贫苦山区了,可带了什么好补样品? 童昭低头望了眼童韵怀里抱着的娃儿,又从军绿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姐,还有这个,是振东哥哥托我给你带来的。” 童韵听到“振东哥哥”这两个,眸光微震,低头看过去。 顾建国回来屋里,细心地先在门槛处跺了跺脚,等那点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敢凑到炕头前看自己小闺女。小闺女睡在炕头上,两个小手握成小小的拳头放在小脑袋旁边,正安静乖巧地睡着。 她那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微微垂下,小鼻子随着呼吸轻轻上下起伏,看着实在是恬静美好。 顾建国一大老爷们,都觉得鼻头有些发酸,他家媳妇怎么给他生了这么个惹人疼的小宝贝。 “你回来了?”旁边的童韵喂奶后,也是有些乏了,便睡在女儿身旁,恍惚一睁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正对着女儿傻看呢。 “嗯嗯,刚回,你要喝水不,我给你倒,还是要吃点什么?”顾建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刚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有些莫名发酸,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娘,有个事,我想说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气,在张开嘴那一刻,变成了蚊子哼哼。 “怎么了,说。”顾老太太依然淡定地喝着粥,嘴里随口仍了句。 旁边的顾建党,猜到了自家媳妇想说啥,拼命对她使眼色。 别人都没事,怎么就她多事?其实嫂嫂们说的也没错,臭小子家的,都八个月大了,想什么麦乳精?上面几个小子,没麦乳精,不也个顶个地壮实? 要他说啊,臭小子,就不该惯着! 苏巧红自然知道咱家男人在拼命冲自己挤眼,不过她才懒得搭理呢,她再次鼓鼓劲儿,终于开口了。 “其实我想商量下,就是那个麦乳精,那个麦乳精吧,不是有两罐子吗,我想着,童韵奶也不少,其实一罐子麦乳精慢慢喝着不就够了?” 30.第 30 章 此为防盗章  顾老太太听说, 也马上站起来了:“这怎么高烧了?晌午不是好好的吗?” 萧老太太走到门槛前, 更加愁了:“谁知道呢!现在高烧烫得厉害,一家子在那里正团团转。” 顾老太太听了, 皱眉:“镇上的老孙给看过了吗?说什么了?”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 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他看了, 说让好好捂着出汗, 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 可根本不见轻,我们这么小的娃儿, 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这才说,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 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 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公社里也愁, 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 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 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 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 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 没什么分量,大多情况下把着关,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军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顾老太太脑子里转悠着,想着这事儿必须得拒绝。 给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后被赖上了。 “美娟啊,你看我生了五个娃儿,他们一个个的,也不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有的我就给他们吃小米汤,那个也养人的很。我们家童韵奶是还够,可那也是红糖水鸡蛋喂起来的,我家蜜芽儿食量大,也就凑合着够吃。” “婶……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家苦瓜,那可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啊!”刘美娟继续絮叨絮叨地求着,顾老太太见此情景,冷下脸来,干脆起身就要进屋。 这可真愁得慌,没奶也要向他们家要,顾老太太实在是舍不得。 ~~~~~~~~~~ 而屋内的蜜芽其实听到了外面那些对话,一听顿时就着急了。 她这软糯小身子,哪里都没劲儿,连个牙都没有,全靠娘的那点奶活着了,竟然有人来抢奶?还是那个上辈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什么苦瓜? 不干,坚决不干! 蜜芽儿伸展着奶肥奶肥的小胖手,咿呀呀呀地想说话,我的奶我的奶,不能给别人啊!奶奶啊奶奶啊你可要顶住,不要把我奶给别人! 只可惜她根本说不出话,于是童韵就看到她躺在炕上,挥舞着藕节一样白嫩圆润的小胳膊小腿儿,在那里拼命地吭哧使劲,瞪着眼儿抓啊挠的,像个肚皮朝天的小螃蟹。 童韵一看她这劲头,倒像是平时饿了的样子,只好解开衣服来喂她。 蜜芽儿见了,顿时心花怒放,想着我得吃光,把我的奶都吃光,怎么也不给那个苦瓜吃。 怎奈眼大肚子小,她刚张开嘴儿要吃,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大饱嗝,接着刚吃下的奶水儿就从嘴里往外溢,白花花的奶水流得脖子都是了。 “咿呀呀,啊啊啊~~”她还是不放弃,张大嘴表示她得吃。 “噗!”童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轻轻地帮蜜芽儿揉着那圆滚滚的小肥肚:“你吃饱了,不能再吃了,娘给你揉揉小肚肚,顺顺气。” “唔唔唔……”好像还挺舒服的,漂亮的娘揉起小肚子就是不一样,蜜芽儿眯着眼睛,又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奶嗝。 吃饱饱揉肚肚,揉肚肚吃饱饱…… 蜜芽儿在娘亲的揉捏下,完全忘记了要护奶,就这么不争气地睡去了…… 呼呼呼~~~~~ 就在美娟苦苦哀求到顾老太太忍不住要赶人的时候,西屋的门开了,童韵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半碗的奶。 “美娟,你家苦瓜的事我听说了,孩子缺吃的,我刚给你挤出来这么半碗,是从蜜芽嘴里克扣出来的,你赶紧拿过去给苦瓜吃了。可是奶水这个事儿,救急不救穷,我能给这一次,委屈下蜜芽也没什么,却不能次次,毕竟我家蜜芽儿还小呢。你过了今日,还是再想办法吧。” 31.第 31 章 此为防盗章  第14章借奶的老萧家 顾老太太听说, 也马上站起来了:“这怎么高烧了?晌午不是好好的吗?” 萧老太太走到门槛前,更加愁了:“谁知道呢!现在高烧烫得厉害,一家子在那里正团团转。” 顾老太太听了, 皱眉:“镇上的老孙给看过了吗?说什么了?”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 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他看了,说让好好捂着出汗,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 可根本不见轻,我们这么小的娃儿, 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 这才说, 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 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 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公社里也愁,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 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 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 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 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 没什么分量,大多情况下把着关,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军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顾老太太脑子里转悠着,想着这事儿必须得拒绝。 给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后被赖上了。 “美娟啊,你看我生了五个娃儿,他们一个个的,也不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有的我就给他们吃小米汤,那个也养人的很。我们家童韵奶是还够,可那也是红糖水鸡蛋喂起来的,我家蜜芽儿食量大,也就凑合着够吃。” “婶……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家苦瓜,那可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啊!”刘美娟继续絮叨絮叨地求着,顾老太太见此情景,冷下脸来,干脆起身就要进屋。 这可真愁得慌,没奶也要向他们家要,顾老太太实在是舍不得。 ~~~~~~~~~~ 而屋内的蜜芽其实听到了外面那些对话,一听顿时就着急了。 她这软糯小身子,哪里都没劲儿,连个牙都没有,全靠娘的那点奶活着了,竟然有人来抢奶?还是那个上辈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什么苦瓜? 不干,坚决不干! 蜜芽儿伸展着奶肥奶肥的小胖手,咿呀呀呀地想说话,我的奶我的奶,不能给别人啊!奶奶啊奶奶啊你可要顶住,不要把我奶给别人! 只可惜她根本说不出话,于是童韵就看到她躺在炕上,挥舞着藕节一样白嫩圆润的小胳膊小腿儿,在那里拼命地吭哧使劲,瞪着眼儿抓啊挠的,像个肚皮朝天的小螃蟹。 童韵一看她这劲头,倒像是平时饿了的样子,只好解开衣服来喂她。 蜜芽儿见了,顿时心花怒放,想着我得吃光,把我的奶都吃光,怎么也不给那个苦瓜吃。 怎奈眼大肚子小,她刚张开嘴儿要吃,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大饱嗝,接着刚吃下的奶水儿就从嘴里往外溢,白花花的奶水流得脖子都是了。 “咿呀呀,啊啊啊~~”她还是不放弃,张大嘴表示她得吃。 “噗!”童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轻轻地帮蜜芽儿揉着那圆滚滚的小肥肚:“你吃饱了,不能再吃了,娘给你揉揉小肚肚,顺顺气。” “唔唔唔……”好像还挺舒服的,漂亮的娘揉起小肚子就是不一样,蜜芽儿眯着眼睛,又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奶嗝。 吃饱饱揉肚肚,揉肚肚吃饱饱…… 蜜芽儿在娘亲的揉捏下,完全忘记了要护奶,就这么不争气地睡去了…… 呼呼呼~~~~~ 就在美娟苦苦哀求到顾老太太忍不住要赶人的时候,西屋的门开了,童韵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半碗的奶。 “美娟,你家苦瓜的事我听说了,孩子缺吃的,我刚给你挤出来这么半碗,是从蜜芽嘴里克扣出来的,你赶紧拿过去给苦瓜吃了。可是奶水这个事儿,救急不救穷,我能给这一次,委屈下蜜芽也没什么,却不能次次,毕竟我家蜜芽儿还小呢。你过了今日,还是再想办法吧。” 刘美娟看着那半碗奶水,自是千恩万谢,但听了童韵的话,知道再说无益,以后怕是没有了。 等到刘美娟走了,童韵才对自家婆婆道:“刘美娟这个人,我看是个心狠的,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咱们和她是邻居,不必得罪她,但是也不必巴结着她。给她半碗,算是了结了这事儿。至于她以后再想喂奶,那自然是没有,不说别的,只说她家孩儿发高烧,就怕是传染的,万一传了咱家蜜芽儿可就不好了。” 顾老太太倒是没想到传染这一层,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害怕,当即赞同:“还是童韵你想得周全,舍她半碗就半碗,以后再没有了!” 此时恰好陈秀云从厨房出来,正打算去上工,听到这个,不免嗤了声,很是鄙视。 “哼,就她家孩子金贵,没奶就喝米汤呗,怎么好意思来抢咱家蜜芽的奶!” 谁家的奶不是粮食变的啊,蜜芽儿的奶也不是童韵自己就能产出来,也都是各种补养出来的,一个小子家,吃什么不是长大! “以后她再来,娘你和童韵都不用搭理,让我来,不说得她捂着脸回去我都不姓陈!” 这话说得童韵都不由得噗嗤笑了。 “给她半碗,不是看她刘美娟,是看孩子可怜,以后自然再没有了,不去理会就是。” 刘美娟在吃了童韵的一次奶后,自己还是没有,又没脸再来顾家要,最后没奈何,只能干脆断了奶,拿着小勺子喂起了小米汤。 32.第 32 章 此为防盗章  可乡下地方, 能有什么好东西,无非就是灌点小米汤,再把红薯干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尔间弄点萝卜土豆泥的, 那算是不错了。顾家算是条件好的, 孩子满周岁前每天都有一碗鸡蛋羹吃, 可是她依然觉得不太好. 前几日回娘家, 她娘就问她了, 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 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 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 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 那个美滋滋的样子, 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 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 当然了, 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33.第 33 章 此为防盗章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 她听到了一个名字:卫东。 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姓氏, 光这个名字, 就让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瞅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 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 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卫东。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卫东, 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 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 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卫东生于1963年, 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 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卫东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 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 理着小平头, 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 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 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卫东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卫东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卫东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卫东。 萧卫东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卫东,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卫东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卫东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卫东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卫东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卫东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卫东。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卫东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卫东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卫东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卫东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卫东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卫东心中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快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乡间传统,当娘的过生日,嫁出去的女儿是要送红腰带的。 像陈秀云,自己没女儿,就缺了这一份,但是有个侄女蜜芽儿,就可以指望蜜芽儿了。 虽说一个红腰带不值什么钱,可乡下人就喜欢这份热闹和全乎,凡遇到红白喜事,处处全乎,不能缺,这是讲究!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并不太懂,只隐约记得被妈妈从肚子里生出来那一刻,她脑中有一个清醒的意念,那就是妈妈本来命中没有自己这个女儿的,是自己强行来到这个世界。 她生下来也有几天了,从开始的视力模糊,到现在已经能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了。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34.第 34 章 此为防盗章 这个时候家里几个嫂子也下工了,陈秀云和冯菊花先来了这屋里, 看她喂奶, 从旁边看了看小家伙,又逗了几下, 就匆忙出去做饭去了。 再怎么忙,自然少不了她的红糖水鸡蛋。 “今日我特意挑了个大个的鸡蛋!”陈秀云端过来, 伺候着童韵吃。 “咱家那三只鸡, 现在还是一天三个蛋?” “是, 一天三个,攒得快, 昨晚上咱娘还说, 已经托胜利去县里的时候买些红纸,开始准备染红鸡蛋了。” 童韵还是觉得有点浪费,不过既然娘喜欢,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二嫂, 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等我出了月子, 我伺候你吃饭。” 可是顾家为这小宝贝大办满月的事儿, 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 她拿着送到手的红鸡蛋,恨得一个劲儿地骂咧咧:“为了个小丫头片子, 这是糟蹋东西呢!” “噗!”陈秀云爽朗地笑出声:“行, 我可记住了, 等着你伺候的那天!” 正说着, 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像是几个女声,陈秀云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女人家,便回头对童韵低声说:“是刘瑞华她们,手里提着东西,估计知道你生了,来看看你。” 说着她看了看旁边的五斗橱,关得严实,这才准备出去。 月子里屋里难免存点吃的,客人来了看到了,让吃的话实在是没那么大方,不让吃的话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严实了。像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娃儿跑到月子里屋里闹腾的,是没心眼。 这边陈秀云替童韵藏好了麦乳精并油炸糖撒子,这才迎出去:“过来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 门外是刘瑞华,柯月,还有莫暖暖,这都是和童韵一起下乡的女知青。童韵没嫁那会儿大家伙关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济的,现在听说童韵生了,都约了过来一起瞧瞧。 大家伙被迎进屋后,刘瑞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五斗橱上:“童韵,这是我们姐三个凑份子买的。” 童韵看过去,只见是两封黄纸包着的礼,用牛皮绳绑起来,上面四四方方地夹了一片巴掌大的红纸。黄纸包因为被绑紧的缘故,看着略瘪,估计不是糕点这种能撑起来的,是红糖。 红糖可金贵着呢,一斤要六毛四,两斤那就是一块二毛八了。女知青们在乡下也是凭着工分分粮食的,干一天才八个工分,这八个工分到底值多钱,还是要看最后生产队的产量。生产队打了粮食,把这些粮食除以全队所有人的总工分,就是这个工分的钱。按去年的收成来说,干一天,也就是三毛钱。等于说这两斤红糖,要干四天的工才能省出来。 “买这些干嘛,我这里不缺这个!你们自己留着买点粮食多好!” 童韵是真心替她们心疼,这红糖不光是钱的事,还得要食用糖票,这些都是得来不易,要攒的。 刘瑞华笑着没当回事:“你这辈子才生几次孩子啊,我们过来看看,怎么也得尽点心意。” 莫暖暖从旁指着刘瑞华说:“我们只出了钱,糖票是她贡献出来的,你要谢就谢她!” 柯月这个时候已经凑过来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儿,一看之下就发出惊呼:“她好小,怎么这么小!” 恰好过来给她们倒水的陈秀华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小娃儿刚出生都这么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 柯月听了,脸上一红,睁大眼睛越发仔细地看蜜芽儿。 柯月是童韵的高中同学,作伴一起来到大北庄大队的,童韵嫁给顾建国的时候,她也嫁给了同村的顾跃进。顾跃进是三代贫农家庭,根正苗红,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可是柯月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成分。 她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却因为有海外关系,饱受连累,她算是受够了这成分的拖累,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个穷的。 至于莫暖暖和刘瑞华,都是铁了心不想在农村谈的,怕万一结婚生了孩子,就一辈子扎根在这里了。她们还存着希望,想离开农村,再回去城市。 刘瑞华几个这个时候都围着小蜜芽儿,看她那白净团糯的小样子,一个个都笑起来。 刘瑞华开始眼馋:“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将来能有个这样的,死也甘心!” 莫暖暖取笑她:“哎呦,这还没对象呢,就开始惦记生娃了!” 刘瑞华反击:“哈哈哈你不惦记吗?” 莫暖暖想想,耸了耸肩:“我可没想那么多,咱要坚持独身!” 柯月瞅了瞅旁边的碗,那碗里的东西喝完了,可是她能闻到隐约一股甜香。 “童韵,你这婆家对你挺好的呀!” “是还好。”童韵笑着指了指五斗橱:“那里面有麦乳精,你们拿出来尝尝吧。” 她们姐妹几个都是有见识的,自然不会馋个麦乳精,不过听说这个,还是有些意外。 “你这婆家其实日子过得挺好,还能给你弄到麦乳精,对你算是上心了。”柯月忍不住说。 “是,以前我爸爸生病,别人送过这个,挺难弄到的,我爸当时都没舍得喝。”莫暖暖听说麦乳精,也有些惊讶,童韵这婆家有点资源的。 “他们家没嫌弃你生女儿啊?”柯月却关心这个问题。 谁知道柯月一问这个问题,旁边刘瑞华噗嗤笑了。 “柯月你这就傻了,顾家就盼着女孩呢,咱童韵肚子争气,会生!” 莫暖暖却看出来了。 “柯月,你婆家呢,可说什么了?” 柯月听了,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笑了笑:“没说呢,我也才结婚不到一年,他们能说什么啊!” 几个女孩子就这么围着蜜芽儿说笑赞赏着,各种惊奇,等到眼看着天晃黑了,便恋恋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柯月还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蜜芽儿。 其他两个都走了,刘瑞华却没走。 童韵知道刘瑞华肯定是和自己有话要说,她和刘瑞华的父亲都是首都医院的医生,上一辈交情就深,这一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和莫暖暖柯月没法比。 “你真就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了?”刘瑞华看看外头没人,压低了声音这么问。 “是。”童韵知道刘瑞华的心思,她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女儿:“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挺好。” 外面风风雨雨的,物质上固然丰裕,但是未必就能过个平安日子。 “哎,随你,只要你喜欢就好。”刘瑞华其实心里是不赞同的,毕竟这里实在是太落后太穷了。 还记得刚来那会的艰涩,踩在田地里便是一脚的泥,猛地窜出来个田鼠都吓得尖叫,割麦子挥舞着镰刀把腿上脚上割出好几个血道子,凿玉米根子怎么也凿不动,差点把撅头给凿坏了,那一桩桩的都是血泪。 就算如今熬过来了,刘瑞华也无法想象以后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 本来以为童韵未必和那顾建国过得长久,谁知道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 无论是什么年月,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只要生出来孩子,女人这辈子算是被拴住了。刘瑞华想到这里,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生出来的孩子不能塞回去。 “对了,有城里的信吗,到底现在怎么样了?”童韵知道刘瑞华的性子,便不想提这回城的事,转而问起那边的消息。 “没有!”刘瑞华提起这个也是犯愁,她父亲和童韵父亲一起,都是被带走调查的医生:“这都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只盼着到时候别出什么事。” 现在这年头,成分真得是太重要了,那就是血统,血统就是一切。 “我也托建国他哥打听着点,万一有个什么,咱都互相告诉一声。”童韵心里还是发憷,就怕出事。 “那是自然。” ********* 童韵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转眼间就出月子了。出满月这天,把蜜芽儿兜在红包袱里称了称,出生的时候才五斤二两,现在才一个月已经九斤四两了,竟然足足长了四斤二两! 此时的蜜芽儿,胖乎乎的都快成个大白包子了,那小脸儿白白净净透着粉润的光,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看人儿,精灵得很。 还有那小手儿,攥起来紧紧抓住童韵的衣领,手背上那厚实的小酒窝看着分外惹人喜欢。 现在顾家全家都喜欢上了这个小东西,有时候顾老太太抱在堂屋里,别说那几个伯母,就是当伯伯的,都忍不住想抱一抱。 家里几个半大小子,放了学后也都天天溜过来说是要看妹妹,围着妹妹叽叽喳喳的不住眼地看。 童韵的母亲是儿科大夫,她耳濡目染的,知道一些知识,每次喂奶过后都会让蜜芽儿趴在肩膀上拍嗝,一来二去的,蜜芽儿已经学会了抬头。满月的时候,小脖子支撑着那圆滚滚的脑袋,可以挺得特硬实了。 四周围过来的邻居亲友的见了,都不免啧啧称奇。 乡里人都讲究让这么小的娃儿躺在炕上,不会这样竖抱的,没那锻炼机会,自然也就不会像蜜芽儿这样抬头。 一群人的各种夸赞声不绝于耳,顾老太太真是更加喜欢这得来不易的大孙女了,恨不得抱着不撒手。 童韵月子里也养胖了一些些,皮肤比以前更白了,整个人看着丰腴动人。她自己照照镜子,倒是喜欢现在这样,不过估计不会长久的,她是天生的瘦人。 出了月子后,糖水鸡蛋自然是没有了,不过顾老太太偏心,还是让赵秀兰记得每天给她摊个饼,里面掺点精细粮,算是给她补身子。 而顾建国呢,每晚下了工,都会钻到附近山里,去寻摸点山雀啊什么的,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拎回来一只山鸡,这些都给童韵另外吃补进去。 至于满月礼,总算是备好了,已经送过去给亲朋好友和关系亲近的邻居了。 鸡蛋是用红纸染红的,一个个圆润通红,外加一份喜馍馍。喜馍馍是红薯面馋了玉米面,并一点精细粮,蒸好了后馍馍尖上涂了个红点点。 满月礼送出去,其实也不赔本,毕竟亲近的亲戚朋友本来也是要送点礼给新出生的小婴儿的。家境好点的就送鸡蛋送点白面甚至红糖,家境一般的就捧上点玉米面,还有的把自己在山里打的雀儿送过来。 这么一来,虽然没了红糖水鸡蛋,不过童韵的吃食却更丰富了。 有些能久放的自然是不舍得吃,交给顾老太太收起来,可有些东西却是得赶紧进嘴免得坏掉的。 35.第 35 章 此为防盗章 “刚才那是怎么了, 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 有些莫名发酸,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 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 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 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 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 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 却饱受压迫, 后来逃难来到这里, 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 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娘,有个事,我想说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气,在张开嘴那一刻,变成了蚊子哼哼。 “怎么了,说。”顾老太太依然淡定地喝着粥,嘴里随口仍了句。 旁边的顾建党,猜到了自家媳妇想说啥,拼命对她使眼色。 别人都没事,怎么就她多事?其实嫂嫂们说的也没错,臭小子家的,都八个月大了,想什么麦乳精?上面几个小子,没麦乳精,不也个顶个地壮实? 要他说啊,臭小子,就不该惯着! 苏巧红自然知道咱家男人在拼命冲自己挤眼,不过她才懒得搭理呢,她再次鼓鼓劲儿,终于开口了。 “其实我想商量下,就是那个麦乳精,那个麦乳精吧,不是有两罐子吗,我想着,童韵奶也不少,其实一罐子麦乳精慢慢喝着不就够了?” 这话一出,全家所有人都听懂了,伸出的筷子停下,嚼着的嘴顿住,除了几个不懂事臭小子还在吸溜吸溜喝粥,其他人都停在那里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并不太懂,只隐约记得被妈妈从肚子里生出来那一刻,她脑中有一个清醒的意念,那就是妈妈本来命中没有自己这个女儿的,是自己强行来到这个世界。 她生下来也有几天了,从开始的视力模糊,到现在已经能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了。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卫东,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卫东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卫东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36.第 36 章 此为防盗章 她娘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 还一个劲笑呵呵,可把她气坏了。 这老顾家和别人不一样,人家要的是闺女, 是闺女啊! 公公那个军功章, 她见过, 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 历史不清白,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大队上又护着她,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家里大伯哥,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 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 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 得了那军功章, 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 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 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生出女儿的就该享受,没生出女儿,那就是罪,既然有罪,那还不赶紧殷勤着点。 这个道理很歪,然而顾老太认为这是正理,那就是正理。 本来生产大队再来一批知青也没什么,这件事和老顾家也没关系,该操心的是陈胜利。陈胜利这个大队长要负责这些新知青的住处,还要操心着给他们挤出点粮食分出去。 可是偏偏这一天傍晚时候,陈胜利过来老顾家了。 “婶,这一批知青里,有个名字竟然姓童,也是北京来的,我看这资料,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你看看,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有个姓童的,你看看,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么也来了?!” “啊,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37.第 37 章 此为防盗章 苏巧红听了,心里一喜, 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 早断奶了, 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 我想着, 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 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 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 怎么就他这媳妇, 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 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她哪能往回缩? “娘, 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 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 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 那好吧, 我就挑明了说。 “娘, 我的意思是, 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 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童韵接过蜜芽儿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柔声笑了笑:“没,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我父母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建国自然知道自家老岳父老岳母被调查的事,便道:“这个你别急,前几天我托大哥打听打听去,他说过一段给我回信,万一有消息,他肯定赶紧捎过来。” “嗯,那得麻烦大哥了。” “瞧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韵听这话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窝里来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入口的红糖水鸡蛋和那特意给自己送过来的油炸撒子,毕竟以前她父亲那位置摆那里,她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吃过?在意的只是婆婆和哥嫂还有丈夫对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一般疼着。 风雨世道,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丈夫,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头再看看怀里那小小软软的蜜芽儿,不由喃喃地笑着道:“你啊,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小芽芽,赶紧生根发芽,长大成人吧。”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她,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娃儿,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现在童大夫一点事没有,还在医院里当大夫呢!”这是传过来的消息。 童韵听了,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放心了,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也是跟着松口气,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顾老太太不用上课,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38.第 38 章 此为防盗章 这老顾家和别人不一样, 人家要的是闺女, 是闺女啊! 公公那个军功章,她见过, 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历史不清白, 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 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 大队上又护着她,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 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家里大伯哥, 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 进了县里当工人, 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 得了那军功章, 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 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 苏巧红不甘心之下, 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 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生出女儿的就该享受,没生出女儿,那就是罪,既然有罪,那还不赶紧殷勤着点。 这个道理很歪,然而顾老太认为这是正理,那就是正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39.第 39 章 此为防盗章  第12章又一碗红糖水鸡蛋 这一天, 苏老太和顾老太的斗争以苏老太惨败收尾。 苏老太回到家后,对着儿媳妇就下了冷脸子,弄得儿子媳妇都莫名了。 “娘, 这是怎么了?”大儿子这么问。 “娘, 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 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 她不是生了吗, 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 回去,给我生,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 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 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 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 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 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 其实关键问题在于, 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可是自己呢, 却只有五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长舒了口气。 苏老太太有三个女儿又怎么样,她有一个宝贝孙女,她家宝贝孙女胖乎乎的可爱,一个顶仨。 顾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顿时那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起身,吩咐三儿媳妇说:“菊花,你过去,再做个红糖水鸡蛋,泡个油炸撒子给童韵端过去,我的好孙女可得好好补补。” 冯菊花见今天气氛不对,正忐忑着,听到婆婆吩咐,赶紧一溜儿地跑厨房去了。 能用一碗红糖水鸡蛋和油炸撒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顾老太太也没搭理几个小心伺候在旁边的儿子,径自来到了西屋,进去的时候,只见小家伙正趴在炕上抬起头来四处看。 “这孩子可真能耐,已经会抬头到处看人了。” 可恰好,小蜜芽儿看到奶奶进来了,知道这位就是天天会过来看看她的奶奶,当下忙冲着奶奶笑了笑。 她喜欢温柔的妈妈,疼爱自己的爸爸,对于这个满脸堆笑的慈爱奶奶,也是喜欢得紧。 她一边笑着,一边张开嘴儿,想喊一声奶奶,可是她这小舌头小喉咙的,还根本不会发声呢,以至于发出来的都是咿呀呀呀的声音。 她这一笑一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在大人看来那是一个萌软可爱,憨态可掬,把个顾老太笑得真是心花怒放。 顾老太过去,一把将蜜芽儿抱在怀里:“你可真是奶奶的贴心小宝贝,奶奶看了你,受再大的气都没了!老天爷先头给奶奶这么多臭小子,原来就是为了在后面赐给奶奶你这么个小宝贝呀!” 蜜芽儿如今的身子软嫩得很,舒服地躺靠在顾老太怀里,翘着小嘴儿笑,露出粉嫩的小牙床,口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心里想着,自己的命真好,投胎到这样人家,奶奶好生喜欢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丝毫重男轻女。 顾老太满足叹息:“我的心都化了!” 童韵这个时候正拆着一件旧衣服,她打算把那件旧衣服给蜜芽儿改成小袄,此时听到这个,也是纳闷了:“娘,哪个给你气受了?咱生产大队竟然有人敢?” 她可是知道,老顾家那五个儿子,其中大伯哥在县城就不说了,其他四个包括自己丈夫,那都是大孝子,张口就是“我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兄弟五个不容易……”之后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反正是我娘不容易,我娘就是对的,我娘就不能受任何委屈。 五个兄弟那就是能撼动个大北子生产大队,如此一来,哪个瞎了眼敢找自家婆婆麻烦? 童韵虽然来大北子生产大队才几年,可是她不信有人胆子这么肥。 这话刚说完,恰好三媳妇冯菊花进来了,当下一边送上来红糖水鸡蛋泡油炸撒子,一边笑着说:“童韵,你可算是猜对了,当然不是咱们生产大队的,是红旗生产大队的。” “红旗生产大队?四嫂不就是那个大队的吗?” “对,你又猜对了,就是四嫂的娘家娘。” …… 童韵一时有些不明白,四嫂的娘家娘和自家婆婆有什么瓜葛,不是一个生产大队,怎么就牵扯上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个泼妇,跑来咱们家,用她那万年不洗的脚丫子踩了咱家的马扎。” “啊?” “啊?” 童韵是纳闷四嫂的娘怎么突然跑到自家踩马扎? 三媳妇冯菊花是稀罕这怎么和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 顾老太太又嘲讽地笑了声:“她还显摆她有三个闺女,欺负我没闺女吧?” “这……” 童韵和冯菊花面面相觑。 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打人不打脸,明知道自家婆婆心结,怎么可以直接戳人心窝子? 顾老太太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小蜜芽儿,刚才的嘲讽顿时变成了满脸慈爱:“幸好我已经有了咱蜜芽儿,咱蜜芽儿一个顶十个。他们就算生三个三十个,加起来也没有咱家蜜芽儿好看。” 童韵和冯菊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们婆婆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童韵,来,把那红糖水鸡蛋喝了,多给我蜜芽儿产奶,把我蜜芽儿喂得胖胖的,馋死那苏老婆子。” ~~~~~~~~ 而就在西屋里,苏巧兰一边围着牙狗儿,一边瞅着外面动静。 她当然知道她亲娘被吓跑了。 一声叹息,早说过的,老顾家儿子孙子太多,不稀罕了,人家缺的就是闺女孙女,偏偏自家娘不相信,一个劲儿地以为生了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就得被人敬着让着,任凭她这当女儿的怎么说她也不听。 现在好了,知道自家婆婆那是什么性子了吧?人家是根本不待见孙子的,只有那孙女才是人家的心肝宝贝。 这么想着的苏巧兰,恰好见到了三嫂冯菊花端着又一碗红糖鸡蛋向隔壁走过去了,只看得她肝疼。 红糖鸡蛋加油炸撒子啊,她以前也是吃过这个的,这个好吃得很,好吃得她每晚喝下后夜里都会做美梦,可是自打牙狗断了奶,就再也没吃过了!现在看着童韵吃,她真是想念这滋味啊,想得哈喇子一个劲儿往下掉,可是又不好让人看到,只能偷偷地咽! 虽说她现在不喂奶了,可是这给她牙狗儿宝贝吃了多好,就算牙狗儿宝贝太小不能吃,那给猪毛吃不也挺好吗?猪毛虽然两岁了能吃饭了,可那怎么也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应该多吃点长身体吗?怎么全都便宜了那个瘦巴童韵? 她已经出了月子了,凭什么再吃这些,就算喂着奶,可当年她喂奶吃好吃的那是牙狗太能吃,她也没办法。如今一个小丫头必然比不得当年牙狗那么能吃,能需要都少口粮啊,总归是够的吧?哪犯得着这样补! 恨只恨,自己娘来闹腾一番,却让她又多吃了点好东西! 苏巧兰在屋子里咬牙切齿的,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捶打了炕头几下子。 谁知道这一锤打,倒是惊醒了刚刚睡过去的牙狗儿,牙狗儿吓得四肢惊跳,之后猛地睁开惊恐的大眼睛,哇的一下子咧开嘴巴放声大哭。 苏巧兰赶紧哄孩子,手忙脚乱,一时想起冯菊花在童韵那屋帮着端茶递水抱孩子的,更觉委屈,眼泪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怎么就没人帮她?她家娃也才八个月,比那一个月的大不了几天,也没见她们怎么心疼自己! 可是她自然没想到的是,冯菊花家小子也才一岁两个月,比她家也就大四个月,不是自己打理得挺好的?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不去和一岁两个月的比,非得和一个月小奶娃比,那自然是怎么比怎么委屈。 这边苏巧兰正委屈着,门被推开了,顾建党皱着眉头走进来。 “你到底和你娘说什么,竟然让你娘跑到咱们门上来对着娘骂?” “咱娘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找上门,她心里能不难受吗?” “你也知道,爹走得早,咱娘一个人又教学又拉扯大我们五个人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点了,我们哥几个也都结婚有了孩子,她也应该享享福了,结果你这当儿媳妇的净给她添堵!你就是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跑回娘家和你娘家告状?你娘那性子,我可是知道,十里八村没个不怕她的!” 苏巧兰正难受着,忽然听到自家男人这一通说落,真是又憋屈又难受,再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牙狗儿,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她也和牙狗一样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 顾建党虽然心里对媳妇有气,想和她掰扯掰扯道理,可却没想欺负她啊! 他说得也没太过分,她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我,我不活了!”苏巧兰心里别提多难过了,红糖鸡蛋油炸撒子,她怎么就没这口福了呢?她家牙狗怎么就这么早地断奶了呢? 到底是几年的夫妻,又一起生过两个孩子的,顾建党连忙劝哄: “哎,你别哭啊,有事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娘怎么好好地找上咱家来?她真能是来送鸡蛋的?” 这事实在是蹊跷,明明看着那丈母娘不怀好心好像和要打架的,他们哥几个才赶紧过去给娘助阵。 40.第 40 章 此为防盗章  “是个丫头, 不过挺好, 脸上红通通的, 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 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 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 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 一听是丫头, 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 满脸都是喜:“太好了, 是个闺女!赶紧的, 赶紧的, 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 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 娘, 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娘,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她不是生了吗,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回去,给我生,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其实关键问题在于,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41.第 41 章 此为防盗章 本来生产大队再来一批知青也没什么, 这件事和老顾家也没关系, 该操心的是陈胜利。陈胜利这个大队长要负责这些新知青的住处,还要操心着给他们挤出点粮食分出去。 可是偏偏这一天傍晚时候,陈胜利过来老顾家了。 “婶,这一批知青里, 有个名字竟然姓童,也是北京来的,我看这资料, 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你看看, 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 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 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有个姓童的, 你看看, 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 顿时心一缩, 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 最后听那人叫“童昭”, 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 他怎么也来了?!” “啊, 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 我想着我弟年纪小, 比我小两岁的, 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童韵听着这番话,心里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下乡前,父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是不是从那时候,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氛,所以让自己下乡,远离那是非之地,甚至这几年,都没过来看望自己? “爸妈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了。”童昭抹了一把脸:“爸妈让我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说着间,童昭打开带有红五角星的军绿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麦乳精,八个红糖月饼,两大包动物饼干,三袋子鸡蛋糕,除此还有四袋子红旗牌奶粉。 42.第 42 章 此为防盗章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 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 慢腾腾地道;“你瞧, 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 正待凑近了细看, 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 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 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撇着嘴, 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 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看着挺文雅的, 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 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 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 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 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 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可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无非就是灌点小米汤,再把红薯干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尔间弄点萝卜土豆泥的,那算是不错了。顾家算是条件好的,孩子满周岁前每天都有一碗鸡蛋羹吃,可是她依然觉得不太好. 前几日回娘家,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43.第 43 章 此为防盗章  “哎呦喂, 这大冬天, 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 我打,我打死你!” 苏老太太正说得带劲儿, 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 正要横眉怒火,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说在打蚊子。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 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慢腾腾地道;“你瞧, 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 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 撇着嘴, 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 看着挺文雅的, 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 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 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西屋外,顾建国穿着中山装,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头一胎,生起来都费劲,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她那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微微垂下,小鼻子随着呼吸轻轻上下起伏,看着实在是恬静美好。 顾建国一大老爷们,都觉得鼻头有些发酸,他家媳妇怎么给他生了这么个惹人疼的小宝贝。 “你回来了?”旁边的童韵喂奶后,也是有些乏了,便睡在女儿身旁,恍惚一睁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正对着女儿傻看呢。 “嗯嗯,刚回,你要喝水不,我给你倒,还是要吃点什么?”顾建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刚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有些莫名发酸,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44.第 44 章 此为防盗章  第14章借奶的老萧家 顾老太太听说, 也马上站起来了:“这怎么高烧了?晌午不是好好的吗?” 萧老太太走到门槛前,更加愁了:“谁知道呢!现在高烧烫得厉害,一家子在那里正团团转。” 顾老太太听了,皱眉:“镇上的老孙给看过了吗?说什么了?”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 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他看了, 说让好好捂着出汗,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 可根本不见轻, 我们这么小的娃儿,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这才说,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 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 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 公社里也愁,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 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 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 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 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 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 没什么分量,大多情况下把着关,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军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顾老太太脑子里转悠着,想着这事儿必须得拒绝。 给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后被赖上了。 “美娟啊,你看我生了五个娃儿,他们一个个的,也不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有的我就给他们吃小米汤,那个也养人的很。我们家童韵奶是还够,可那也是红糖水鸡蛋喂起来的,我家蜜芽儿食量大,也就凑合着够吃。” “婶……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家苦瓜,那可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啊!”刘美娟继续絮叨絮叨地求着,顾老太太见此情景,冷下脸来,干脆起身就要进屋。 这可真愁得慌,没奶也要向他们家要,顾老太太实在是舍不得。 ~~~~~~~~~~ 而屋内的蜜芽其实听到了外面那些对话,一听顿时就着急了。 她这软糯小身子,哪里都没劲儿,连个牙都没有,全靠娘的那点奶活着了,竟然有人来抢奶?还是那个上辈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什么苦瓜? 不干,坚决不干! 蜜芽儿伸展着奶肥奶肥的小胖手,咿呀呀呀地想说话,我的奶我的奶,不能给别人啊!奶奶啊奶奶啊你可要顶住,不要把我奶给别人! 只可惜她根本说不出话,于是童韵就看到她躺在炕上,挥舞着藕节一样白嫩圆润的小胳膊小腿儿,在那里拼命地吭哧使劲,瞪着眼儿抓啊挠的,像个肚皮朝天的小螃蟹。 童韵一看她这劲头,倒像是平时饿了的样子,只好解开衣服来喂她。 蜜芽儿见了,顿时心花怒放,想着我得吃光,把我的奶都吃光,怎么也不给那个苦瓜吃。 怎奈眼大肚子小,她刚张开嘴儿要吃,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大饱嗝,接着刚吃下的奶水儿就从嘴里往外溢,白花花的奶水流得脖子都是了。 “咿呀呀,啊啊啊~~”她还是不放弃,张大嘴表示她得吃。 “噗!”童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轻轻地帮蜜芽儿揉着那圆滚滚的小肥肚:“你吃饱了,不能再吃了,娘给你揉揉小肚肚,顺顺气。” “唔唔唔……”好像还挺舒服的,漂亮的娘揉起小肚子就是不一样,蜜芽儿眯着眼睛,又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奶嗝。 吃饱饱揉肚肚,揉肚肚吃饱饱…… 蜜芽儿在娘亲的揉捏下,完全忘记了要护奶,就这么不争气地睡去了…… 呼呼呼~~~~~ 就在美娟苦苦哀求到顾老太太忍不住要赶人的时候,西屋的门开了,童韵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半碗的奶。 “美娟,你家苦瓜的事我听说了,孩子缺吃的,我刚给你挤出来这么半碗,是从蜜芽嘴里克扣出来的,你赶紧拿过去给苦瓜吃了。可是奶水这个事儿,救急不救穷,我能给这一次,委屈下蜜芽也没什么,却不能次次,毕竟我家蜜芽儿还小呢。你过了今日,还是再想办法吧。” 刘美娟看着那半碗奶水,自是千恩万谢,但听了童韵的话,知道再说无益,以后怕是没有了。 等到刘美娟走了,童韵才对自家婆婆道:“刘美娟这个人,我看是个心狠的,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咱们和她是邻居,不必得罪她,但是也不必巴结着她。给她半碗,算是了结了这事儿。至于她以后再想喂奶,那自然是没有,不说别的,只说她家孩儿发高烧,就怕是传染的,万一传了咱家蜜芽儿可就不好了。” 顾老太太倒是没想到传染这一层,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害怕,当即赞同:“还是童韵你想得周全,舍她半碗就半碗,以后再没有了!” 此时恰好陈秀云从厨房出来,正打算去上工,听到这个,不免嗤了声,很是鄙视。 “哼,就她家孩子金贵,没奶就喝米汤呗,怎么好意思来抢咱家蜜芽的奶!” 谁家的奶不是粮食变的啊,蜜芽儿的奶也不是童韵自己就能产出来,也都是各种补养出来的,一个小子家,吃什么不是长大! “以后她再来,娘你和童韵都不用搭理,让我来,不说得她捂着脸回去我都不姓陈!” 这话说得童韵都不由得噗嗤笑了。 “给她半碗,不是看她刘美娟,是看孩子可怜,以后自然再没有了,不去理会就是。” 刘美娟在吃了童韵的一次奶后,自己还是没有,又没脸再来顾家要,最后没奈何,只能干脆断了奶,拿着小勺子喂起了小米汤。 接下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进了腊月,眼看就要过年,大家就开始准备着过年的东西,生产队里也是热火朝天,打算把队里最肥的那头猪宰了,给大家分肉吃。 除了个别过得好的,或者能去山里自己捕个雀儿的,生产大队绝大多数人没吃过肉,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一个个嘴里都忍不住流口水。 45.第 45 章 此为防盗章 “娘, 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 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 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 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她不是生了吗, 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 回去, 给我生, 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 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 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 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 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 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 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其实关键问题在于, 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可是自己呢,却只有五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 顾老太太长舒了口气。 苏老太太有三个女儿又怎么样, 她有一个宝贝孙女, 她家宝贝孙女胖乎乎的可爱,一个顶仨。 顾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顿时那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起身,吩咐三儿媳妇说:“菊花,你过去,再做个红糖水鸡蛋,泡个油炸撒子给童韵端过去,我的好孙女可得好好补补。” 冯菊花见今天气氛不对,正忐忑着,听到婆婆吩咐,赶紧一溜儿地跑厨房去了。 能用一碗红糖水鸡蛋和油炸撒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顾老太太也没搭理几个小心伺候在旁边的儿子,径自来到了西屋,进去的时候,只见小家伙正趴在炕上抬起头来四处看。 “这孩子可真能耐,已经会抬头到处看人了。” 可恰好,小蜜芽儿看到奶奶进来了,知道这位就是天天会过来看看她的奶奶,当下忙冲着奶奶笑了笑。 她喜欢温柔的妈妈,疼爱自己的爸爸,对于这个满脸堆笑的慈爱奶奶,也是喜欢得紧。 她一边笑着,一边张开嘴儿,想喊一声奶奶,可是她这小舌头小喉咙的,还根本不会发声呢,以至于发出来的都是咿呀呀呀的声音。 她这一笑一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在大人看来那是一个萌软可爱,憨态可掬,把个顾老太笑得真是心花怒放。 顾老太过去,一把将蜜芽儿抱在怀里:“你可真是奶奶的贴心小宝贝,奶奶看了你,受再大的气都没了!老天爷先头给奶奶这么多臭小子,原来就是为了在后面赐给奶奶你这么个小宝贝呀!” 蜜芽儿如今的身子软嫩得很,舒服地躺靠在顾老太怀里,翘着小嘴儿笑,露出粉嫩的小牙床,口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心里想着,自己的命真好,投胎到这样人家,奶奶好生喜欢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丝毫重男轻女。 顾老太满足叹息:“我的心都化了!” 童韵这个时候正拆着一件旧衣服,她打算把那件旧衣服给蜜芽儿改成小袄,此时听到这个,也是纳闷了:“娘,哪个给你气受了?咱生产大队竟然有人敢?” 她可是知道,老顾家那五个儿子,其中大伯哥在县城就不说了,其他四个包括自己丈夫,那都是大孝子,张口就是“我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兄弟五个不容易……”之后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反正是我娘不容易,我娘就是对的,我娘就不能受任何委屈。 五个兄弟那就是能撼动个大北子生产大队,如此一来,哪个瞎了眼敢找自家婆婆麻烦? 童韵虽然来大北子生产大队才几年,可是她不信有人胆子这么肥。 这话刚说完,恰好三媳妇冯菊花进来了,当下一边送上来红糖水鸡蛋泡油炸撒子,一边笑着说:“童韵,你可算是猜对了,当然不是咱们生产大队的,是红旗生产大队的。” “红旗生产大队?四嫂不就是那个大队的吗?” “对,你又猜对了,就是四嫂的娘家娘。” …… 童韵一时有些不明白,四嫂的娘家娘和自家婆婆有什么瓜葛,不是一个生产大队,怎么就牵扯上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个泼妇,跑来咱们家,用她那万年不洗的脚丫子踩了咱家的马扎。” “啊?” “啊?” 童韵是纳闷四嫂的娘怎么突然跑到自家踩马扎? 三媳妇冯菊花是稀罕这怎么和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 顾老太太又嘲讽地笑了声:“她还显摆她有三个闺女,欺负我没闺女吧?” “这……” 童韵和冯菊花面面相觑。 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打人不打脸,明知道自家婆婆心结,怎么可以直接戳人心窝子? 顾老太太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小蜜芽儿,刚才的嘲讽顿时变成了满脸慈爱:“幸好我已经有了咱蜜芽儿,咱蜜芽儿一个顶十个。他们就算生三个三十个,加起来也没有咱家蜜芽儿好看。” 童韵和冯菊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们婆婆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童韵,来,把那红糖水鸡蛋喝了,多给我蜜芽儿产奶,把我蜜芽儿喂得胖胖的,馋死那苏老婆子。” ~~~~~~~~ 而就在西屋里,苏巧兰一边围着牙狗儿,一边瞅着外面动静。 她当然知道她亲娘被吓跑了。 一声叹息,早说过的,老顾家儿子孙子太多,不稀罕了,人家缺的就是闺女孙女,偏偏自家娘不相信,一个劲儿地以为生了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就得被人敬着让着,任凭她这当女儿的怎么说她也不听。 现在好了,知道自家婆婆那是什么性子了吧?人家是根本不待见孙子的,只有那孙女才是人家的心肝宝贝。 这么想着的苏巧兰,恰好见到了三嫂冯菊花端着又一碗红糖鸡蛋向隔壁走过去了,只看得她肝疼。 红糖鸡蛋加油炸撒子啊,她以前也是吃过这个的,这个好吃得很,好吃得她每晚喝下后夜里都会做美梦,可是自打牙狗断了奶,就再也没吃过了!现在看着童韵吃,她真是想念这滋味啊,想得哈喇子一个劲儿往下掉,可是又不好让人看到,只能偷偷地咽! 虽说她现在不喂奶了,可是这给她牙狗儿宝贝吃了多好,就算牙狗儿宝贝太小不能吃,那给猪毛吃不也挺好吗?猪毛虽然两岁了能吃饭了,可那怎么也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应该多吃点长身体吗?怎么全都便宜了那个瘦巴童韵? 她已经出了月子了,凭什么再吃这些,就算喂着奶,可当年她喂奶吃好吃的那是牙狗太能吃,她也没办法。如今一个小丫头必然比不得当年牙狗那么能吃,能需要都少口粮啊,总归是够的吧?哪犯得着这样补! 恨只恨,自己娘来闹腾一番,却让她又多吃了点好东西! 苏巧兰在屋子里咬牙切齿的,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捶打了炕头几下子。 谁知道这一锤打,倒是惊醒了刚刚睡过去的牙狗儿,牙狗儿吓得四肢惊跳,之后猛地睁开惊恐的大眼睛,哇的一下子咧开嘴巴放声大哭。 苏巧兰赶紧哄孩子,手忙脚乱,一时想起冯菊花在童韵那屋帮着端茶递水抱孩子的,更觉委屈,眼泪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怎么就没人帮她?她家娃也才八个月,比那一个月的大不了几天,也没见她们怎么心疼自己! 可是她自然没想到的是,冯菊花家小子也才一岁两个月,比她家也就大四个月,不是自己打理得挺好的?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不去和一岁两个月的比,非得和一个月小奶娃比,那自然是怎么比怎么委屈。 这边苏巧兰正委屈着,门被推开了,顾建党皱着眉头走进来。 “你到底和你娘说什么,竟然让你娘跑到咱们门上来对着娘骂?” “咱娘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找上门,她心里能不难受吗?” “你也知道,爹走得早,咱娘一个人又教学又拉扯大我们五个人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点了,我们哥几个也都结婚有了孩子,她也应该享享福了,结果你这当儿媳妇的净给她添堵!你就是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跑回娘家和你娘家告状?你娘那性子,我可是知道,十里八村没个不怕她的!” 苏巧兰正难受着,忽然听到自家男人这一通说落,真是又憋屈又难受,再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牙狗儿,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她也和牙狗一样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 顾建党虽然心里对媳妇有气,想和她掰扯掰扯道理,可却没想欺负她啊! 他说得也没太过分,她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我,我不活了!”苏巧兰心里别提多难过了,红糖鸡蛋油炸撒子,她怎么就没这口福了呢?她家牙狗怎么就这么早地断奶了呢? 到底是几年的夫妻,又一起生过两个孩子的,顾建党连忙劝哄: “哎,你别哭啊,有事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娘怎么好好地找上咱家来?她真能是来送鸡蛋的?” 这事实在是蹊跷,明明看着那丈母娘不怀好心好像和要打架的,他们哥几个才赶紧过去给娘助阵。 可后来怎么丈母娘又掏出来两个鸡蛋而且那两个鸡蛋还黏着鸡毛,倒像是刚从鸡窝里拿出来的? “我,我好难受!” 苏巧兰总不好说,她眼馋隔壁屋的红糖水鸡蛋加油炸撒子吧,那顾建党一定会说人家那边刚出月子!所以她只能一下子扑到自己男人怀里,捶胸顿足:“我太难受了,好难受,这事儿没法提,一提更难受!” “你到底怎么了?” “我难受!” “……”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卫东。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卫东,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卫东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卫东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卫东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卫东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卫东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卫东。 萧卫东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卫东,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卫东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卫东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卫东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卫东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卫东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卫东。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卫东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卫东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卫东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卫东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卫东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卫东心中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快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46.第 46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说得也是。”顾老太太看样子竟然认真地考虑了下她四儿媳妇的话:“一罐子, 确实够了。” 苏巧红听了, 心里一喜,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 早断奶了, 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 我想着, 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 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 哥几个都娶媳妇, 怎么就他这媳妇, 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 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 心想竟然装糊涂, 那好吧, 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童韵接过蜜芽儿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柔声笑了笑:“没,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我父母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建国自然知道自家老岳父老岳母被调查的事,便道:“这个你别急,前几天我托大哥打听打听去,他说过一段给我回信,万一有消息,他肯定赶紧捎过来。” “嗯,那得麻烦大哥了。” “瞧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韵听这话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窝里来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入口的红糖水鸡蛋和那特意给自己送过来的油炸撒子,毕竟以前她父亲那位置摆那里,她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吃过?在意的只是婆婆和哥嫂还有丈夫对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一般疼着。 风雨世道,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丈夫,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头再看看怀里那小小软软的蜜芽儿,不由喃喃地笑着道:“你啊,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小芽芽,赶紧生根发芽,长大成人吧。”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她,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娃儿,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脑中还残存着上辈子的记忆,转眼间却已经重新投入人世。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并不太懂,只隐约记得被妈妈从肚子里生出来那一刻,她脑中有一个清醒的意念,那就是妈妈本来命中没有自己这个女儿的,是自己强行来到这个世界。 她生下来也有几天了,从开始的视力模糊,到现在已经能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了。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卫东,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卫东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卫东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说把这麦乳精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各尝一点,她还真没那么大方,毕竟这个实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贵了。再说了,今儿个分了,几个孩子出去都说说这麦乳精怎么好喝,那下次来了孩子过来,她还分不分?不分的话,平白得罪人。 当下童韵便笑了笑:“是了,这就是麦乳精。还不是想着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够,这才特意托她大伯想法设法给弄到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呢。只可惜这里没热水了,要不然冲一碗给孩子们尝尝。” 说着间,她仿佛猛然想起来似的,忙打开旁边炕寝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纸包里是一些花生渣饼。花生渣饼,就是拿花生用土法来榨油后剩下的一些渣渣片儿,是麻黑色的,薄薄的,吃起来口感并不好,以前的有钱人家甚至用这个来当肥料放到地里,或者干脆用来喂猪。不过这年月,只要能入口的就是好吃的,更何况花生渣饼里好歹有点花生香,所以大家伙会用这个做廉价零食来吃。这个不需要粮票,价格也便宜。 她拿出来分给几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们,吃点这个吧。这还是之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怕晚上饿了难受,才让建国给弄了点。” “呀,那可是让你破费了!”嘴里说着客气话,孙六媳妇没客气,把那花生渣饼分给几个小孩子吃。 而看似乖巧地躺在童韵怀里的蜜芽,心里却已经是被激起千层浪。 她这样的小娃儿,精气神都不如正常小孩子,自然是贪睡,是以当那位孙六媳妇带着几个小孩子过来时,她正闭着眼睛假寐,说睡不睡的,也没打算睁开眼看。反正听声音就知道,这是隔壁或者家里的半大小娃儿,叽叽喳喳的。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卫东。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47.第 47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苏老太太正说得带劲儿,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 正要横眉怒火,谁知道顾老太太却说在打蚊子。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 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 慢腾腾地道;“你瞧, 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 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 撇着嘴, 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 看着挺文雅的, 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 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 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 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48.第 48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前几日回娘家, 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 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 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 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 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 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 不能给多, 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 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 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 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顾建国回来屋里,细心地先在门槛处跺了跺脚,等那点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敢凑到炕头前看自己小闺女。小闺女睡在炕头上,两个小手握成小小的拳头放在小脑袋旁边,正安静乖巧地睡着。 她那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微微垂下,小鼻子随着呼吸轻轻上下起伏,看着实在是恬静美好。 49.第 49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第11章嫉妒的老四家 “哎呦喂, 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 我打死你!” 苏老太太正说得带劲儿,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正要横眉怒火,谁知道顾老太太却说在打蚊子。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 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 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 撇着嘴, 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 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 看着挺文雅的, 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撇着嘴,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看着挺文雅的,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每每和人说起,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50.第 50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她哪能往回缩? “娘, 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 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 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 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 想了想, 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 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 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 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童韵接过蜜芽儿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柔声笑了笑:“没,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我父母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建国自然知道自家老岳父老岳母被调查的事,便道:“这个你别急,前几天我托大哥打听打听去,他说过一段给我回信,万一有消息,他肯定赶紧捎过来。” “嗯,那得麻烦大哥了。” “瞧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韵听这话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窝里来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入口的红糖水鸡蛋和那特意给自己送过来的油炸撒子,毕竟以前她父亲那位置摆那里,她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吃过?在意的只是婆婆和哥嫂还有丈夫对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一般疼着。 风雨世道,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丈夫,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头再看看怀里那小小软软的蜜芽儿,不由喃喃地笑着道:“你啊,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小芽芽,赶紧生根发芽,长大成人吧。”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她,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娃儿,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第6章分花生渣饼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脑中还残存着上辈子的记忆,转眼间却已经重新投入人世。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并不太懂,只隐约记得被妈妈从肚子里生出来那一刻,她脑中有一个清醒的意念,那就是妈妈本来命中没有自己这个女儿的,是自己强行来到这个世界。 她生下来也有几天了,从开始的视力模糊,到现在已经能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了。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卫东,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卫东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卫东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51.第 51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 约莫三四岁大, 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卫东。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 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卫东, 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 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卫东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 也许就是60年代末, 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卫东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 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 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 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 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 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 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卫东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卫东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卫东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卫东。 萧卫东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卫东,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卫东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卫东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卫东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卫东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卫东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卫东。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卫东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卫东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卫东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卫东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卫东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卫东心中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快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乡间传统,当娘的过生日,嫁出去的女儿是要送红腰带的。 像陈秀云,自己没女儿,就缺了这一份,但是有个侄女蜜芽儿,就可以指望蜜芽儿了。 虽说一个红腰带不值什么钱,可乡下人就喜欢这份热闹和全乎,凡遇到红白喜事,处处全乎,不能缺,这是讲究!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卫东。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卫东,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卫东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卫东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卫东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卫东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卫东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卫东。 萧卫东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卫东,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卫东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卫东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卫东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卫东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52.第 52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童韵把那长命锁给缝到了蜜芽儿的小棉衣里了, 缝得严严实实的。她知道这玩意儿金贵, 不能轻易露财, 她也知道现在大家都穷,不能让人知道有这东西。 缝好了后, 她才满意地笑了笑, 恰好这个时候蜜芽儿醒了, 哼哼唧唧的。 蜜芽儿一哼唧,她就知道这是要吃奶了,连忙凑过去给她喂奶。 这个时候家里几个嫂子也下工了, 陈秀云和冯菊花先来了这屋里, 看她喂奶,从旁边看了看小家伙,又逗了几下,就匆忙出去做饭去了。 再怎么忙,自然少不了她的红糖水鸡蛋。 “今日我特意挑了个大个的鸡蛋!”陈秀云端过来,伺候着童韵吃。 “咱家那三只鸡, 现在还是一天三个蛋?” “是,一天三个,攒得快, 昨晚上咱娘还说, 已经托胜利去县里的时候买些红纸, 开始准备染红鸡蛋了。” 童韵还是觉得有点浪费, 不过既然娘喜欢,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二嫂,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等我出了月子,我伺候你吃饭。” 可是顾家为这小宝贝大办满月的事儿,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她拿着送到手的红鸡蛋,恨得一个劲儿地骂咧咧:“为了个小丫头片子,这是糟蹋东西呢!” “噗!”陈秀云爽朗地笑出声:“行,我可记住了,等着你伺候的那天!”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像是几个女声,陈秀云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女人家,便回头对童韵低声说:“是刘瑞华她们,手里提着东西,估计知道你生了,来看看你。” 说着她看了看旁边的五斗橱,关得严实,这才准备出去。 月子里屋里难免存点吃的,客人来了看到了,让吃的话实在是没那么大方,不让吃的话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严实了。像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娃儿跑到月子里屋里闹腾的,是没心眼。 这边陈秀云替童韵藏好了麦乳精并油炸糖撒子,这才迎出去:“过来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 门外是刘瑞华,柯月,还有莫暖暖,这都是和童韵一起下乡的女知青。童韵没嫁那会儿大家伙关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济的,现在听说童韵生了,都约了过来一起瞧瞧。 大家伙被迎进屋后,刘瑞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五斗橱上:“童韵,这是我们姐三个凑份子买的。” 童韵看过去,只见是两封黄纸包着的礼,用牛皮绳绑起来,上面四四方方地夹了一片巴掌大的红纸。黄纸包因为被绑紧的缘故,看着略瘪,估计不是糕点这种能撑起来的,是红糖。 红糖可金贵着呢,一斤要六毛四,两斤那就是一块二毛八了。女知青们在乡下也是凭着工分分粮食的,干一天才八个工分,这八个工分到底值多钱,还是要看最后生产队的产量。生产队打了粮食,把这些粮食除以全队所有人的总工分,就是这个工分的钱。按去年的收成来说,干一天,也就是三毛钱。等于说这两斤红糖,要干四天的工才能省出来。 “买这些干嘛,我这里不缺这个!你们自己留着买点粮食多好!” 童韵是真心替她们心疼,这红糖不光是钱的事,还得要食用糖票,这些都是得来不易,要攒的。 刘瑞华笑着没当回事:“你这辈子才生几次孩子啊,我们过来看看,怎么也得尽点心意。” 莫暖暖从旁指着刘瑞华说:“我们只出了钱,糖票是她贡献出来的,你要谢就谢她!” 柯月这个时候已经凑过来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儿,一看之下就发出惊呼:“她好小,怎么这么小!” 恰好过来给她们倒水的陈秀华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小娃儿刚出生都这么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 柯月听了,脸上一红,睁大眼睛越发仔细地看蜜芽儿。 柯月是童韵的高中同学,作伴一起来到大北庄大队的,童韵嫁给顾建国的时候,她也嫁给了同村的顾跃进。顾跃进是三代贫农家庭,根正苗红,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可是柯月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成分。 她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却因为有海外关系,饱受连累,她算是受够了这成分的拖累,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个穷的。 至于莫暖暖和刘瑞华,都是铁了心不想在农村谈的,怕万一结婚生了孩子,就一辈子扎根在这里了。她们还存着希望,想离开农村,再回去城市。 刘瑞华几个这个时候都围着小蜜芽儿,看她那白净团糯的小样子,一个个都笑起来。 刘瑞华开始眼馋:“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将来能有个这样的,死也甘心!” 莫暖暖取笑她:“哎呦,这还没对象呢,就开始惦记生娃了!” 刘瑞华反击:“哈哈哈你不惦记吗?” 莫暖暖想想,耸了耸肩:“我可没想那么多,咱要坚持独身!” 柯月瞅了瞅旁边的碗,那碗里的东西喝完了,可是她能闻到隐约一股甜香。 “童韵,你这婆家对你挺好的呀!” “是还好。”童韵笑着指了指五斗橱:“那里面有麦乳精,你们拿出来尝尝吧。” 她们姐妹几个都是有见识的,自然不会馋个麦乳精,不过听说这个,还是有些意外。 “你这婆家其实日子过得挺好,还能给你弄到麦乳精,对你算是上心了。”柯月忍不住说。 “是,以前我爸爸生病,别人送过这个,挺难弄到的,我爸当时都没舍得喝。”莫暖暖听说麦乳精,也有些惊讶,童韵这婆家有点资源的。 “他们家没嫌弃你生女儿啊?”柯月却关心这个问题。 谁知道柯月一问这个问题,旁边刘瑞华噗嗤笑了。 “柯月你这就傻了,顾家就盼着女孩呢,咱童韵肚子争气,会生!” 莫暖暖却看出来了。 “柯月,你婆家呢,可说什么了?” 柯月听了,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笑了笑:“没说呢,我也才结婚不到一年,他们能说什么啊!” 几个女孩子就这么围着蜜芽儿说笑赞赏着,各种惊奇,等到眼看着天晃黑了,便恋恋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柯月还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蜜芽儿。 其他两个都走了,刘瑞华却没走。 童韵知道刘瑞华肯定是和自己有话要说,她和刘瑞华的父亲都是首都医院的医生,上一辈交情就深,这一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和莫暖暖柯月没法比。 “你真就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了?”刘瑞华看看外头没人,压低了声音这么问。 “是。”童韵知道刘瑞华的心思,她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女儿:“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挺好。” 外面风风雨雨的,物质上固然丰裕,但是未必就能过个平安日子。 “哎,随你,只要你喜欢就好。”刘瑞华其实心里是不赞同的,毕竟这里实在是太落后太穷了。 还记得刚来那会的艰涩,踩在田地里便是一脚的泥,猛地窜出来个田鼠都吓得尖叫,割麦子挥舞着镰刀把腿上脚上割出好几个血道子,凿玉米根子怎么也凿不动,差点把撅头给凿坏了,那一桩桩的都是血泪。 就算如今熬过来了,刘瑞华也无法想象以后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 本来以为童韵未必和那顾建国过得长久,谁知道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 无论是什么年月,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只要生出来孩子,女人这辈子算是被拴住了。刘瑞华想到这里,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生出来的孩子不能塞回去。 “对了,有城里的信吗,到底现在怎么样了?”童韵知道刘瑞华的性子,便不想提这回城的事,转而问起那边的消息。 “没有!”刘瑞华提起这个也是犯愁,她父亲和童韵父亲一起,都是被带走调查的医生:“这都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只盼着到时候别出什么事。” 现在这年头,成分真得是太重要了,那就是血统,血统就是一切。 “我也托建国他哥打听着点,万一有个什么,咱都互相告诉一声。”童韵心里还是发憷,就怕出事。 “那是自然。” ********* 童韵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转眼间就出月子了。出满月这天,把蜜芽儿兜在红包袱里称了称,出生的时候才五斤二两,现在才一个月已经九斤四两了,竟然足足长了四斤二两! 此时的蜜芽儿,胖乎乎的都快成个大白包子了,那小脸儿白白净净透着粉润的光,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看人儿,精灵得很。 还有那小手儿,攥起来紧紧抓住童韵的衣领,手背上那厚实的小酒窝看着分外惹人喜欢。 现在顾家全家都喜欢上了这个小东西,有时候顾老太太抱在堂屋里,别说那几个伯母,就是当伯伯的,都忍不住想抱一抱。 家里几个半大小子,放了学后也都天天溜过来说是要看妹妹,围着妹妹叽叽喳喳的不住眼地看。 53.第 53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 屋里陈设很简单, 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 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 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 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 可能是六七十年代, 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 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 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 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 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卫东,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卫东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卫东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说把这麦乳精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各尝一点,她还真没那么大方,毕竟这个实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贵了。再说了,今儿个分了,几个孩子出去都说说这麦乳精怎么好喝,那下次来了孩子过来,她还分不分?不分的话,平白得罪人。 当下童韵便笑了笑:“是了,这就是麦乳精。还不是想着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够,这才特意托她大伯想法设法给弄到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呢。只可惜这里没热水了,要不然冲一碗给孩子们尝尝。” 说着间,她仿佛猛然想起来似的,忙打开旁边炕寝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纸包里是一些花生渣饼。花生渣饼,就是拿花生用土法来榨油后剩下的一些渣渣片儿,是麻黑色的,薄薄的,吃起来口感并不好,以前的有钱人家甚至用这个来当肥料放到地里,或者干脆用来喂猪。不过这年月,只要能入口的就是好吃的,更何况花生渣饼里好歹有点花生香,所以大家伙会用这个做廉价零食来吃。这个不需要粮票,价格也便宜。 她拿出来分给几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们,吃点这个吧。这还是之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怕晚上饿了难受,才让建国给弄了点。” “呀,那可是让你破费了!”嘴里说着客气话,孙六媳妇没客气,把那花生渣饼分给几个小孩子吃。 而看似乖巧地躺在童韵怀里的蜜芽,心里却已经是被激起千层浪。 她这样的小娃儿,精气神都不如正常小孩子,自然是贪睡,是以当那位孙六媳妇带着几个小孩子过来时,她正闭着眼睛假寐,说睡不睡的,也没打算睁开眼看。反正听声音就知道,这是隔壁或者家里的半大小娃儿,叽叽喳喳的。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卫东。 前几日回娘家,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并不太懂,只隐约记得被妈妈从肚子里生出来那一刻,她脑中有一个清醒的意念,那就是妈妈本来命中没有自己这个女儿的,是自己强行来到这个世界。 她生下来也有几天了,从开始的视力模糊,到现在已经能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了。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54.第 54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冬天,天冷得刷锅水都冻成冰了, 这天晃黑时候, 大北村被那鹅毛大雪给盖成了白茫茫一个色, 而就在大北村老顾家的西屋里, 妇人一声高一声低痛苦地叫着。 西屋外, 顾建国穿着中山装,焦急地转悠着, 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 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 头一胎,生起来都费劲, 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 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 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 听那意思, 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 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 接生了个丫头片子, 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 不过挺好, 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每每和人说起,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55.第 55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现在童大夫一点事没有, 还在医院里当大夫呢!”这是传过来的消息。 童韵听了, 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放心了,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也是跟着松口气, 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 顾老太太不用上课,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 恰好是农闲时候, 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 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 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 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 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 不曾想如今看了, 可真真是好看, 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竞越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竞越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其实大家都是安生过日子,只要别折腾别闹腾,谁也没想那么多。 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呢吗?为了孩子,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建军他娘,你在家吗?” 陈秀云恰好在靠门口的地方吃饭,当下端着饭碗出去瞧,就看到前头萧老太太站在大门底下,探头往里面望呢。 “婶,咋啦,你快进来坐,吃了没,来来来,一起吃点吧。” 陈秀云连忙热情招待。 萧老太太却是愁眉苦脸:“秀云哪,我家才生的那小娃儿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了,我说这得赶紧去县里卫生所看看,可,可家里没钱!你说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国栋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陈秀云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借钱的来了。 都是邻居,又是高烧,关系到小孩子的命,就是再不喜欢那刘美娟,也不至于做视不管。 “还有就是那镇上的老孙,人家根本不乐意让孩子去县里看,建军他娘,你看看给我说道说道去?你不是和老孙熟吗,我看他听你的!” 老孙是镇上的赤脚大夫,这年头大家看病都是由赤脚大夫把关,赤脚大夫不让的,你便是有钱也不能去县里看病。 那老孙是昔年顾老太太的学生。 “你回来了?”旁边的童韵喂奶后,也是有些乏了,便睡在女儿身旁,恍惚一睁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正对着女儿傻看呢。 “嗯嗯,刚回,你要喝水不,我给你倒,还是要吃点什么?”顾建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刚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有些莫名发酸,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娘,有个事,我想说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气,在张开嘴那一刻,变成了蚊子哼哼。 “怎么了,说。”顾老太太依然淡定地喝着粥,嘴里随口仍了句。 旁边的顾建党,猜到了自家媳妇想说啥,拼命对她使眼色。 别人都没事,怎么就她多事?其实嫂嫂们说的也没错,臭小子家的,都八个月大了,想什么麦乳精?上面几个小子,没麦乳精,不也个顶个地壮实? 要他说啊,臭小子,就不该惯着! 苏巧红自然知道咱家男人在拼命冲自己挤眼,不过她才懒得搭理呢,她再次鼓鼓劲儿,终于开口了。 “其实我想商量下,就是那个麦乳精,那个麦乳精吧,不是有两罐子吗,我想着,童韵奶也不少,其实一罐子麦乳精慢慢喝着不就够了?” 这话一出,全家所有人都听懂了,伸出的筷子停下,嚼着的嘴顿住,除了几个不懂事臭小子还在吸溜吸溜喝粥,其他人都停在那里了。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么也来了?!” “啊,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56.第 56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 每每和人说起, 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 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 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 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 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 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 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 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 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 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 干农活有力气, 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 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我女儿是好,那当然是好!我苏家出来的女儿,哪能不好,这不,才进门几年,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再抱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给你老顾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自打这苏巧红嫁出去一口气两个大胖儿子后,她在她们红旗公社走起路来腰板更直了,传出去的话都是,我家里还有个小女儿,那也是一撇腿就生大胖小子的命,可得挣个大聘礼! “是,两个小子呢!”顾老太太心里却冷笑一声,两个臭小子啊! “对,两个小子呢!”苏老太太瞪大眼,再次强调,那不是两个丫头片子,那可是两个小子! “嗯……”顾老太太已经失去和苏老太太说话的兴致了,这也太没劲了,有什么事儿你就挑明了说,跟我绕什么圈子,当下也就随意敷衍着。 苏老太太见她竟然不当回事,忍不住再次说道;“俗话说的话,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当了人家儿媳妇,就得是生儿子,不生儿子是不行的。咱们这些当婆婆的,也得盯着点,让底下媳妇生儿子。如果媳妇不生儿子,咱们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以后死了,都没脸往祖坟里埋,知道不?祖坟都不好意思进!要不然你想怎么着,等进了祖坟,见了上面的老祖宗,说我没能给老顾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咱老顾家断子绝孙了,你说你能有脸不?要生就得生小子,那才是添丁进口的事,你说万一生个闺女,那叫生孩子吗?那不是给咱家生的,那是给给人家生的!” 苏老太太在这边滔滔不绝唾沫横飞,顾老太太意兴阑珊眼瞅屋顶。 苏老太太见顾老太太根本没当回事,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啊,别看是个小学老师,但论起里面的理儿来,未必有我门清,你啊就是识字识得迂腐了,而我,我娘家从好几辈前就住在咱红旗公社,我是眼瞅着——” 苏老太太还要继续开始她的唾沫横飞,而就在这个时候,顾老太太却忽然伸出手,啪的一下子,打在了苏老太太大腿上。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她那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微微垂下,小鼻子随着呼吸轻轻上下起伏,看着实在是恬静美好。 顾建国一大老爷们,都觉得鼻头有些发酸,他家媳妇怎么给他生了这么个惹人疼的小宝贝。 “你回来了?”旁边的童韵喂奶后,也是有些乏了,便睡在女儿身旁,恍惚一睁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正对着女儿傻看呢。 “嗯嗯,刚回,你要喝水不,我给你倒,还是要吃点什么?”顾建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刚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有些莫名发酸,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57.第 57 章 第57章舅舅离开 因为童昭要离开了, 顾老太特意从公社请来了照相的,帮着他们家拍一个大合影全家福。童昭这几年一直和他们家走得近,那几乎是等同于家里一份子, 如今要走了, 怎么也想着得拍个合影。 于是这一天, 照相师傅脖子里挎着个照相机来到了赵家, 开始张罗着拍全家福。县城里的谭桂英和顾建章也来了,这几年因为童昭也时常跑县委,和顾建章有交道, 彼此也熟得很。 好生一番热闹后,顾家所有的人在院子里排开了, 顾老太在正中间坐着,身后是五个儿子和童昭,身旁分别站着两个儿媳妇。顾老太怀里搂着自己的宝贝蜜芽儿,而八个孙子中, 立伟立强大了,在后面陪着他们父亲叔叔一起站着,其余六个孙子则是蹲在前方。 大家摆好了位置后, 都很是兴奋, 挺直了腰板望着前方的照相机。 照相师傅调好了焦距, 对着这一大家子,喊了声:“一二三——笑!” 大家伙全都裂开嘴笑。 只听得咔嚓一声, 白光闪过。 大家伙依然咧着嘴笑。 照相师傅说:“照好了!” 大家怅然若失:“这就好了?” 总觉得才酝酿好情绪打算照相, 怎么一下子就过去了? 顾老太又招呼那照相师傅:“再给我小孙女来一张, 要单人的照片。” 说着间,她让大家退散,她想给小孙女多留影。 “好喽!”照相师傅答应着,又打开脖子里挂着的皮套,从里面掏出照相机来,准备给蜜芽儿照相。 蜜芽儿心里有些激动,她摆了个姿势,不算特别脱离时代,但是也确实比较优雅的姿势。 她今天穿得是舅舅给买的珍珠套衫和粉色裙子,头上编着精巧好看的小辫子,脚底下踩着的是红色小皮鞋。那皮鞋还是去年过生日的时候童韵给买的,当时怕很快穿不下浪费,就买大了,以至于今年蜜芽儿穿还有一点点大。 她这一身,自然是好看,再搭配上她那用了点小心思的姿势,更是亮眼夺目,衬得这有些年头的房屋和那古老的大枣树都黯然失色了。 这附近邻居有知道顾家在照相的,都忍不住来瞧稀罕,这个时候看蜜芽儿穿着那珍珠小套衫,下面是粉色裙子小红皮鞋,不由得赞叹起来。 “蜜芽儿真是越长越好看了,这乍一看,根本不像咱村里的孩子,倒像是从大城市过来的!” “对,瞧蜜芽儿这一身,我看县城里的都不一定能比得上。” 蜜芽儿听着,面上依然保持淡定,不过手忍不住轻轻扶住了旁边的大枣树。 她一定要留下她七岁最美丽的一刻。 “咔嚓”一声,又是亮光一闪。 “好了!”照相师傅对于眼前这个小女孩也是很满意:“这个照片,我到时候多洗一张,留在我们公社照相馆当招牌,可以吧?” 到时候可以放在橱窗玻璃里,外面来往的都能看到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了。这小姑娘比现在他装门面的那几个都好看。 他抬头看了看这家人,颇有些自豪地说:“到时候从公社照相馆走过的都能看到你们家闺女!” 谁知道童韵听了,摇头说:“不用了,我们不想挂在照相馆里。” 顾老太也连连摇头:“对对对,我们家蜜芽儿可不是要挂在橱窗里让人天天看!” 这可是他们家娇养的宝贝,这么漂亮,为什么要挂在那里让人看,那不成了戏子了吗? 照相师傅没想到这家人竟然不同意,连忙笑着说:“这个可以给报酬的,要不这样吧,我把刚才给你们照的那两张相给免了,我再出五块钱。” 五块钱,那可是个大数目了。 童昭听了,笑了笑,走上前,轻轻拍了下那照相师傅的肩膀:“别说五块钱,就是五十块钱,也不能挂。” 照相师傅一愣,他瞅着童昭,对方穿着昂贵的大呢子中山装,那呢领子立着,掩住了半边下巴,这人怎么看怎么有气势,这小生产大队,哪里来的这号人物? 童昭挑眉,又笑了下:“咱们公社的王书记,经常去你那里吧?前几天还一起喝茶来着,等明天我会找他问问,看看你这照相馆里有没有偷放我外甥女的照片。” 这照相师傅一听,顿时吓了一跳,那王书记,他倒是知道,以前还来他们照相馆照过相,那是特严肃的一个人,可招惹不起。而眼前这个人,光看装扮气势就不一般,估计说得不是假话。 他当下再不敢提要拿蜜芽儿照片装扮橱窗的事来,连忙充满歉意地赔笑:“不,当然不用了!我刚才就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别当真!” 这边小插曲过去,顾老太又让照相师傅给家里几个小子和蜜芽儿一起照了个合影。 蜜芽儿坐在正中间,旁边围绕着八个小子,那就是群星捧月的架势。 院子里围观的人见了这情况都乐了:“顾老太你家孙女可真是宝贝,以后估计没人敢欺负!” 这里面中最大的立伟已经十九岁了,工农大学回来分配到了县委里上班,和他爹成同事了。 这个时候听到这话,理所当然地说:“那是,我老顾家的宝贝疙瘩呢!” 顾老太今天既然请了照相师傅过来,大舍财,也不管这照相要花多钱了,又让照相师傅给各儿子媳妇分别照个像。 “以后结婚那会子,条件不好,也没照结婚照,现在条件好了,这四入帮也粉碎了,你们都补一个相片。” 陈秀云等听了多少有些羞涩:“照这干嘛,有那钱留着过日子不成!” 谭桂英思想比陈秀云开放:“秀云,照吧,留个纪念,以后给孩子们看。” 冯菊花倒是跃跃欲试:“那咱照一个?” 童韵从旁笑:“我看行,咱们都照一个,以后给孩子看。” 妯娌几个一商量,干脆人手一个。 那照相师傅一瞧,嗬,这家还挺阔气,照一个像要九毛钱,这家子照这么多,一会儿工夫十块钱进去了。不过生意这么好他当然也高兴,掏出照相机,给几对小夫妻都分别照了。 顾建党至今没再结婚,轮到他,本来说不照,顾老太硬说着,让他搂着猪毛和牙狗照了一张。 最后顾老太又单独照了一张大头照,她是这么说的:“等我以后不在了,这个留给你们。” 老顾家这么东照一张西照一张的,这天约莫花了十块钱,一直照到了晌午过后才算罢休。 这个时候在院子里看热闹的,也有心动的,再次打听了下价格,知道九毛钱照一张,给个底片,还能给洗四张照片。大家伙都有些心动,有的跑回去商量了下,也就说要照,也有的还在犹豫纠结,毕竟这价格不便宜。 而围观的人中,顾晓莉也在,她从旁盯着蜜芽儿那一身穿戴,真跟个小公主似的,还配个小红皮鞋,哪个孩子能比得上? 九毛钱一次的照相,她竟然单独照一张? 而后来照相师傅想让蜜芽儿照片放橱窗的事,她当然也听到了,听到了,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她悄没声地离开顾家,跑回自己家,只听到她娘正在骂呢:“你这死没爹的,跑哪儿去了!俊明的尿布还没洗,你就知道乱跑?你这死丫头懂不懂事!” 俊明是她弟,才一周岁,特能尿,尿出来的尿布和裤子都归她洗。 顾晓莉凑过去:“娘,尿布我今晚会洗,我给你说个事儿。” 柯月听了顿时没好气:“啥事儿,说!” 顾晓莉小心翼翼地商量:“娘,刚才蜜芽儿照相呢,照得特好看,只要九毛钱,你给我也照个呗!” 柯月听了,倒是一愣。 顾晓莉以为她娘没听清楚,只好继续重复说:“娘,我是说,给我照个相呗,我都七岁了,还没照过相,蜜芽儿今天照了,穿着裙子和皮鞋,可好看了!” 柯月这个时候总算反应过来了。 反应过来的她,有些无语地盯着自己女儿,脸上满满的嘲讽:“你娘我要是有钱,干嘛不给你弟俊明照个相你?你弟弟都周岁了,一个大胖小子,竟然连个相片都没有,你个丫头片子,你竟然想着照相?你说你值九毛钱吗?还说啥照个相才九毛钱,你知道九毛钱能买多少东西吗你?!” 柯月真是恼了,怎么这臭丫头净给自己找事儿,就没个让人安心的时候! 她就不能乖乖地把尿布洗了吗?比啥都强! 顾晓莉其实原本也没抱什么大希望,可是听到她娘这话,她还是觉得委屈,她委屈得捂着嘴巴哭了。 “你不给我照就不给我照,犯得着这样骂我吗?你不看看人家蜜芽儿,和我差不多大,人家啥都有,裙子,小辫子,皮鞋,人家衣服上还镶着珍珠?我呢,我还穿着补丁衣裳!” 别人问她衣服后背上那块怎么这么毛躁,她都不好意思说,这是拿她娘的裤子改的衣裳,后背那块就是她娘裤子的屁股那块! 她这一哭,柯月倒是愣住了。 她自从嫁给了顾跃进,就没过一天好日子,她生了一个丫头,婆家不喜欢,天天骂,日日吵,后来她再怀一胎,谁知道还是个丫头。这下子她彻底想不开了,凭啥自己总生丫头! 于是几年之后,她又生了一个,这次幸好是个小子。 生了小子后,可算是把婆婆和丈夫给镇住了,从此后这家里她最大,谁也不敢在她面前吭声。 她的日子就这么屎一把尿一把地过来了,她脾气是越来越大,说话是越来越粗,她也没觉得有啥,日子就是这么过的,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过的。 她也从来不会去想,不会去想过去在城里的生活,更不会去想年轻时候的日子。 年轻时候,那就是一场梦,一场回不去的梦。 既然回不去了,还想她干啥? 可是现在,她这个女儿哭着嚷着说自己委屈,她竟然和蜜芽儿比,她在这一瞬间,倒是想起了七年前的一幕。 七年前,麦地里,蜜芽儿那奶肥的小腿儿圈着个军用水壶,藕节一样的小胳膊搂着个大水蜜桃,她那么小的孩子,她也不吃,只是抱着,就那么抱着胡乱地啃。 而自己抱着晓莉在旁边喂奶,嘴里干得冒烟,却没一口喝的没一口吃的。 当时晓莉在她怀里哭得哇哇响,她把带着汗水咸味的nai头喂给她吃。 柯月在这一瞬间,忽然想哭,可是在鼻子最初的酸楚过后,她还是别过脸去。 “你哭这个也白搭,这就是你的命,活该,谁让你有这样的爹,有这样的奶,谁让你有这样的娘!谁让你是个丫头片子!你想照相?别想美事儿了!” 这就是她的命,丫头片子的命,从七年前就注定了,不是吗? 柯月冷冷地瞥了自己女儿一眼,看她还在抹眼泪,扔下一句:“没那富贵命,还死矫情!” 说完这个,她抱着自己的儿子径自进屋去了。 顾晓莉在那里愣了半响,终于从家里跑出来,跑出来后,她恰好看到那照相师傅从不知道谁家过来,推着自行车,看样子要回去公社了。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撒丫子跑过去说:“叔,我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那照相师傅听了,好奇地转头看过来,见这么个乡下女孩跑到自己跟前,便问道:“咋啦,啥事儿?” 顾晓莉气喘吁吁地说:“叔,你能给我照个相不?只要给我一张照片就行。” 照相师傅一愣:“啥意思?” 他好好地干嘛要给这小姑娘照相,只洗一张照片也得浪费底片啊。 顾晓莉勉强平息了喘息,笑着说:“你给我照了,只给我一张,其他照片你可以挂在橱窗里,我不用收你钱,你挂在橱窗里不就行了?” 照相师傅听了这话,彻底是无法理解了,他瞅了瞅这小姑娘,从头瞅到脚。 顾晓莉挺直了腰杆,让照相师傅看。 照相师傅也是乐了:“小姑娘,这事儿可不是这么干的,你说你长得模样倒是不错,可你这一身打扮,你瞧,我要是把你的相片放在我橱窗里,怕是以后谁也不敢来照相了。” 这模样又土又穷,人家谁还来照相啊? 顾晓莉一下子呆在那里了。 照相师傅看着她这个样子,摇摇头,走了。 顾晓莉默默地站在街头,站了好久好久。 ~~~~~~~~~~~~~~~~~~~ 蜜芽儿自然是不知道她的小伙伴顾晓莉同学正遭受着有生以来最大的打击,毕竟她自己现在也是满心难过,却不好表现出来,还得强装笑脸。 她的小舅舅要来了,去x省,那地方离清水县挺远的,要坐一夜的火车。 虽然小舅舅嘴上说得好听,说有假期就过来看她,可是她知道,那种机会很少很少了。 不过她还是努力地忍下了这种离别的难过,毕竟如果她哭唧唧的,白白影响大家的情绪。 这一天大家热热闹闹地照了相,说了一会子话,最后吃了个丰盛的晚饭,终于到了童昭离开的那一刻了。 童昭推着自行车,慢慢地往外走,家里的人全都摆手送。 童昭看了看自己姐姐身边:“蜜芽儿呢?” 童韵看看四周围,摇头:“这孩子,估计心里难受,不想看你走,耍脾气躲起来了。” 童昭默了下:“她现在倒是懂事多了,我看她心里不好受,一直忍着呢,不让咱们知道。” 顾老太笑了笑:“是,懂事了,知道藏着心事了。” 大家伙又嘱咐了几句,童昭终于推着自行车慢慢地往外走了。其他人也就罢了,童韵和顾建国一直送到村口那里,童韵还不住嘴地嘱咐:“你去了那里可机灵着点,别给人家领导惹麻烦,凡事用心好好做,可别让人失望。” 童昭笑笑:“我知道了姐!” 顾建国从旁说:“瞧你说的,好像童昭是三岁小孩一样,他现在在公社里可是混得风生水起,就连建章都说,县委领导对他总是夸,咱童昭一看就是有前途的,哪用得着你嘱咐这个。” 童韵睨了他一眼:“我是他姐!” 她这一说,顾建国和童昭忍不住都笑了。 “我是他姐”这句话实在是霸气,小时候说,长大了说,以后老了也可以说,无论童昭去了公社还是去了县委或者去了省委,哪怕哪天去了中央,她都可以继续说。 她比童昭大两岁,两岁既永恒,两岁就是一辈子。 童昭笑望着他姐:“姐,你说的,我记着呢,我确实是不懂事,在你面前就是不懂事,你教训我教训的是,我永远记着呢。” 他这话一说,童韵险些落下泪来:“去了哪里都记得捎信回来!” 童昭的声音也有些哑:“嗯,知道。” 这边恋恋不舍看着老半天,终究是有一别,童昭一狠心,抬腿上了自行车,中山装大衣的衣角在空中翻出一个帅气的弧度。 童韵看着童昭的自行车后轱辘仰起的灰尘,倒是看了半响,一直到他转过弯去,这才随着顾建国回家。 而童昭这边,转弯过后,骑过那儿地头时,眼角余光感到旁边土岗子上有个身影,转头看过去时,却是蜜芽儿。 蜜芽儿就穿着他送的那身粉红裙子,站在那土岗子上,朝这边看呢。 她怕是早早地绕路跑到这边,等着他。 他顿时笑了。 其实临别时没看到蜜芽儿,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 他停下自行车支在那里,走过去,敞开怀:“乖乖蜜芽儿,过来抱抱!” 蜜芽儿撒开脚丫子跑过去,小红皮鞋踩在土上,啪啪啪地响。 跑到跟前,蜜芽儿直接扑进她舅舅怀里了。 “舅,呜呜呜,你啥时候回来啊?”她终于忍不住哭了。 这个小舅舅,是那灰色年代里最亮丽的一道色彩,是她童年中带给她多少欢快回忆的伙伴,也是她除了爹娘奶外最亲最亲的人。 童昭抱住小外甥女,摘下绒线手套,伸手帮她擦泪:“蜜芽儿,我去了哪里,会给你写信,那边有好看的裙子,我还给你买。给你买雪花膏,买裙子,买皮鞋,买那里新出的新华字典,好不好?你喜欢啥我就给你买啥!” “我啥都不要,就想小舅舅陪着我!” 她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也不是真让小舅舅留下,可是她就是想宣泄下那种不舍。 太突然了,这消息太突然了。 她总觉得爹娘,奶,还有小舅舅,都是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好吧,小舅舅不走了,陪你!” “啊?” 蜜芽儿的哭声顿时止住了,疑惑地仰脸看童昭,只见童昭脸上带着他招牌式的阳光笑容,那笑里分明就是逗乐。 “哼!”蜜芽儿撇过脸去:“胡说八道什么呢!” “怎么,你不信?” 蜜芽儿翻白眼:“算了我不哭了,小舅舅你也别逗我了。” 童昭觉得自己小外甥女长得好看,就连噘嘴翻白眼都那么好看。 “那你到底要不要我走?” “你……还是走吧。” 童昭见她这样,忍不住两手捧住她的脸,轻轻攥了下:“我也不舍得小蜜芽儿啊,过两年,我想办法调回来好不好?” 她的小嘴儿就被攥得微微鼓起。 她挣脱了,响亮地道:“好!” 童昭笑了,用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家乖,听你娘话,别惹你娘生气,好好学习,以后考大学,知道不?” “嗯。” 童昭笑看着自己的小外甥女,看了半天,最后再次摸了摸她的脸颊。 “舅舅这次真得走了。” 蜜芽儿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口中说:“走吧。” 童昭推起自行车,慢慢地推着往前走:“我慢慢走,你还可以多看一会儿,记着我的英武身姿啊!” 蜜芽儿顿时忍不住笑出声。 不过他没开玩笑,他真得慢慢推着走,一步步地往远处走去。 蜜芽儿站在那高高的土岗子上,就这么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黄昏中。 等到彻底看不到他的身影了,蜜芽儿走下那土岗子,准备回家。 谁知道就在这时,土岗子旁边的林子中,走出一个人来。 蜜芽儿疑惑地看过去,高高瘦瘦的身影,是萧竞越。 58.第 58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苏巧红其实就是气不过。 她知道婆婆早腻歪了愣头小子, 一心想着有个孙女, 实打实指望着这一胎能生个女儿,从此后得婆婆喜欢, 谁知道,大夏天的生了出来, 竟然又是个带把的。 她娘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 还一个劲笑呵呵, 可把她气坏了。 这老顾家和别人不一样, 人家要的是闺女,是闺女啊! 公公那个军功章,她见过,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历史不清白,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 大队上又护着她,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 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 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 家里大伯哥,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得了那军功章,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毛主席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她家小孙女那么娇嫩,可不像外面的皮小子,这得好好呵护,咋呵护呢,小孙女那么小,当然只能喂了儿媳妇,好让儿媳妇给小孙女多产奶,产好奶。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她不是生了吗,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回去,给我生,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其实关键问题在于,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可是自己呢,却只有五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长舒了口气。 苏老太太有三个女儿又怎么样,她有一个宝贝孙女,她家宝贝孙女胖乎乎的可爱,一个顶仨。 顾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顿时那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起身,吩咐三儿媳妇说:“菊花,你过去,再做个红糖水鸡蛋,泡个油炸撒子给童韵端过去,我的好孙女可得好好补补。” 59.第 59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 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 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 耀武扬威得很,每每和人说起,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 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 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 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 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 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 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 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 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我女儿是好,那当然是好!我苏家出来的女儿,哪能不好,这不,才进门几年,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再抱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给你老顾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自打这苏巧红嫁出去一口气两个大胖儿子后,她在她们红旗公社走起路来腰板更直了,传出去的话都是,我家里还有个小女儿,那也是一撇腿就生大胖小子的命,可得挣个大聘礼! “是,两个小子呢!”顾老太太心里却冷笑一声,两个臭小子啊! “对,两个小子呢!”苏老太太瞪大眼,再次强调,那不是两个丫头片子,那可是两个小子! 60.第 60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 哥几个都娶媳妇, 怎么就他这媳妇, 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 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 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 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 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 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 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 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 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 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童韵接过蜜芽儿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柔声笑了笑:“没,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我父母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建国自然知道自家老岳父老岳母被调查的事,便道:“这个你别急,前几天我托大哥打听打听去,他说过一段给我回信,万一有消息,他肯定赶紧捎过来。” “嗯,那得麻烦大哥了。” “瞧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韵听这话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窝里来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入口的红糖水鸡蛋和那特意给自己送过来的油炸撒子,毕竟以前她父亲那位置摆那里,她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吃过?在意的只是婆婆和哥嫂还有丈夫对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一般疼着。 风雨世道,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丈夫,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头再看看怀里那小小软软的蜜芽儿,不由喃喃地笑着道:“你啊,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小芽芽,赶紧生根发芽,长大成人吧。”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她,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娃儿,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61.第 61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这个时候家里几个嫂子也下工了, 陈秀云和冯菊花先来了这屋里, 看她喂奶, 从旁边看了看小家伙, 又逗了几下, 就匆忙出去做饭去了。 再怎么忙,自然少不了她的红糖水鸡蛋。 “今日我特意挑了个大个的鸡蛋!”陈秀云端过来,伺候着童韵吃。 “咱家那三只鸡,现在还是一天三个蛋?” “是,一天三个,攒得快, 昨晚上咱娘还说,已经托胜利去县里的时候买些红纸, 开始准备染红鸡蛋了。” 童韵还是觉得有点浪费,不过既然娘喜欢, 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二嫂,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 等我出了月子, 我伺候你吃饭。” 可是顾家为这小宝贝大办满月的事儿,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她拿着送到手的红鸡蛋, 恨得一个劲儿地骂咧咧:“为了个小丫头片子, 这是糟蹋东西呢!” “噗!”陈秀云爽朗地笑出声:“行, 我可记住了,等着你伺候的那天!”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像是几个女声,陈秀云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女人家,便回头对童韵低声说:“是刘瑞华她们,手里提着东西,估计知道你生了,来看看你。” 说着她看了看旁边的五斗橱,关得严实,这才准备出去。 月子里屋里难免存点吃的,客人来了看到了,让吃的话实在是没那么大方,不让吃的话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严实了。像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娃儿跑到月子里屋里闹腾的,是没心眼。 这边陈秀云替童韵藏好了麦乳精并油炸糖撒子,这才迎出去:“过来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 门外是刘瑞华,柯月,还有莫暖暖,这都是和童韵一起下乡的女知青。童韵没嫁那会儿大家伙关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济的,现在听说童韵生了,都约了过来一起瞧瞧。 大家伙被迎进屋后,刘瑞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五斗橱上:“童韵,这是我们姐三个凑份子买的。” 童韵看过去,只见是两封黄纸包着的礼,用牛皮绳绑起来,上面四四方方地夹了一片巴掌大的红纸。黄纸包因为被绑紧的缘故,看着略瘪,估计不是糕点这种能撑起来的,是红糖。 红糖可金贵着呢,一斤要六毛四,两斤那就是一块二毛八了。女知青们在乡下也是凭着工分分粮食的,干一天才八个工分,这八个工分到底值多钱,还是要看最后生产队的产量。生产队打了粮食,把这些粮食除以全队所有人的总工分,就是这个工分的钱。按去年的收成来说,干一天,也就是三毛钱。等于说这两斤红糖,要干四天的工才能省出来。 “买这些干嘛,我这里不缺这个!你们自己留着买点粮食多好!” 童韵是真心替她们心疼,这红糖不光是钱的事,还得要食用糖票,这些都是得来不易,要攒的。 刘瑞华笑着没当回事:“你这辈子才生几次孩子啊,我们过来看看,怎么也得尽点心意。” 莫暖暖从旁指着刘瑞华说:“我们只出了钱,糖票是她贡献出来的,你要谢就谢她!” 柯月这个时候已经凑过来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儿,一看之下就发出惊呼:“她好小,怎么这么小!” 恰好过来给她们倒水的陈秀华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小娃儿刚出生都这么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 柯月听了,脸上一红,睁大眼睛越发仔细地看蜜芽儿。 柯月是童韵的高中同学,作伴一起来到大北庄大队的,童韵嫁给顾建国的时候,她也嫁给了同村的顾跃进。顾跃进是三代贫农家庭,根正苗红,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可是柯月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成分。 她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却因为有海外关系,饱受连累,她算是受够了这成分的拖累,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个穷的。 至于莫暖暖和刘瑞华,都是铁了心不想在农村谈的,怕万一结婚生了孩子,就一辈子扎根在这里了。她们还存着希望,想离开农村,再回去城市。 刘瑞华几个这个时候都围着小蜜芽儿,看她那白净团糯的小样子,一个个都笑起来。 刘瑞华开始眼馋:“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将来能有个这样的,死也甘心!” 莫暖暖取笑她:“哎呦,这还没对象呢,就开始惦记生娃了!” 刘瑞华反击:“哈哈哈你不惦记吗?” 莫暖暖想想,耸了耸肩:“我可没想那么多,咱要坚持独身!” 柯月瞅了瞅旁边的碗,那碗里的东西喝完了,可是她能闻到隐约一股甜香。 “童韵,你这婆家对你挺好的呀!” “是还好。”童韵笑着指了指五斗橱:“那里面有麦乳精,你们拿出来尝尝吧。” 她们姐妹几个都是有见识的,自然不会馋个麦乳精,不过听说这个,还是有些意外。 “你这婆家其实日子过得挺好,还能给你弄到麦乳精,对你算是上心了。”柯月忍不住说。 “是,以前我爸爸生病,别人送过这个,挺难弄到的,我爸当时都没舍得喝。”莫暖暖听说麦乳精,也有些惊讶,童韵这婆家有点资源的。 “他们家没嫌弃你生女儿啊?”柯月却关心这个问题。 谁知道柯月一问这个问题,旁边刘瑞华噗嗤笑了。 “柯月你这就傻了,顾家就盼着女孩呢,咱童韵肚子争气,会生!” 莫暖暖却看出来了。 “柯月,你婆家呢,可说什么了?” 柯月听了,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笑了笑:“没说呢,我也才结婚不到一年,他们能说什么啊!” 几个女孩子就这么围着蜜芽儿说笑赞赏着,各种惊奇,等到眼看着天晃黑了,便恋恋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柯月还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蜜芽儿。 其他两个都走了,刘瑞华却没走。 童韵知道刘瑞华肯定是和自己有话要说,她和刘瑞华的父亲都是首都医院的医生,上一辈交情就深,这一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和莫暖暖柯月没法比。 “你真就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了?”刘瑞华看看外头没人,压低了声音这么问。 “是。”童韵知道刘瑞华的心思,她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女儿:“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挺好。” 外面风风雨雨的,物质上固然丰裕,但是未必就能过个平安日子。 “哎,随你,只要你喜欢就好。”刘瑞华其实心里是不赞同的,毕竟这里实在是太落后太穷了。 还记得刚来那会的艰涩,踩在田地里便是一脚的泥,猛地窜出来个田鼠都吓得尖叫,割麦子挥舞着镰刀把腿上脚上割出好几个血道子,凿玉米根子怎么也凿不动,差点把撅头给凿坏了,那一桩桩的都是血泪。 就算如今熬过来了,刘瑞华也无法想象以后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 本来以为童韵未必和那顾建国过得长久,谁知道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 无论是什么年月,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只要生出来孩子,女人这辈子算是被拴住了。刘瑞华想到这里,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生出来的孩子不能塞回去。 “对了,有城里的信吗,到底现在怎么样了?”童韵知道刘瑞华的性子,便不想提这回城的事,转而问起那边的消息。 “没有!”刘瑞华提起这个也是犯愁,她父亲和童韵父亲一起,都是被带走调查的医生:“这都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只盼着到时候别出什么事。” 现在这年头,成分真得是太重要了,那就是血统,血统就是一切。 “我也托建国他哥打听着点,万一有个什么,咱都互相告诉一声。”童韵心里还是发憷,就怕出事。 “那是自然。” ********* 童韵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转眼间就出月子了。出满月这天,把蜜芽儿兜在红包袱里称了称,出生的时候才五斤二两,现在才一个月已经九斤四两了,竟然足足长了四斤二两! 此时的蜜芽儿,胖乎乎的都快成个大白包子了,那小脸儿白白净净透着粉润的光,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看人儿,精灵得很。 还有那小手儿,攥起来紧紧抓住童韵的衣领,手背上那厚实的小酒窝看着分外惹人喜欢。 现在顾家全家都喜欢上了这个小东西,有时候顾老太太抱在堂屋里,别说那几个伯母,就是当伯伯的,都忍不住想抱一抱。 家里几个半大小子,放了学后也都天天溜过来说是要看妹妹,围着妹妹叽叽喳喳的不住眼地看。 童韵的母亲是儿科大夫,她耳濡目染的,知道一些知识,每次喂奶过后都会让蜜芽儿趴在肩膀上拍嗝,一来二去的,蜜芽儿已经学会了抬头。满月的时候,小脖子支撑着那圆滚滚的脑袋,可以挺得特硬实了。 四周围过来的邻居亲友的见了,都不免啧啧称奇。 乡里人都讲究让这么小的娃儿躺在炕上,不会这样竖抱的,没那锻炼机会,自然也就不会像蜜芽儿这样抬头。 一群人的各种夸赞声不绝于耳,顾老太太真是更加喜欢这得来不易的大孙女了,恨不得抱着不撒手。 童韵月子里也养胖了一些些,皮肤比以前更白了,整个人看着丰腴动人。她自己照照镜子,倒是喜欢现在这样,不过估计不会长久的,她是天生的瘦人。 出了月子后,糖水鸡蛋自然是没有了,不过顾老太太偏心,还是让赵秀兰记得每天给她摊个饼,里面掺点精细粮,算是给她补身子。 62.第 62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 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他看了, 说让好好捂着出汗,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可根本不见轻,我们这么小的娃儿,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 这才说, 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 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 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 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公社里也愁,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 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 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 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 没什么分量, 大多情况下把着关, 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军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顾老太太脑子里转悠着,想着这事儿必须得拒绝。 给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后被赖上了。 “美娟啊,你看我生了五个娃儿,他们一个个的,也不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有的我就给他们吃小米汤,那个也养人的很。我们家童韵奶是还够,可那也是红糖水鸡蛋喂起来的,我家蜜芽儿食量大,也就凑合着够吃。” “婶……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家苦瓜,那可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啊!”刘美娟继续絮叨絮叨地求着,顾老太太见此情景,冷下脸来,干脆起身就要进屋。 这可真愁得慌,没奶也要向他们家要,顾老太太实在是舍不得。 ~~~~~~~~~~ 而屋内的蜜芽其实听到了外面那些对话,一听顿时就着急了。 她这软糯小身子,哪里都没劲儿,连个牙都没有,全靠娘的那点奶活着了,竟然有人来抢奶?还是那个上辈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什么苦瓜? 不干,坚决不干! 蜜芽儿伸展着奶肥奶肥的小胖手,咿呀呀呀地想说话,我的奶我的奶,不能给别人啊!奶奶啊奶奶啊你可要顶住,不要把我奶给别人! 只可惜她根本说不出话,于是童韵就看到她躺在炕上,挥舞着藕节一样白嫩圆润的小胳膊小腿儿,在那里拼命地吭哧使劲,瞪着眼儿抓啊挠的,像个肚皮朝天的小螃蟹。 童韵一看她这劲头,倒像是平时饿了的样子,只好解开衣服来喂她。 蜜芽儿见了,顿时心花怒放,想着我得吃光,把我的奶都吃光,怎么也不给那个苦瓜吃。 怎奈眼大肚子小,她刚张开嘴儿要吃,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大饱嗝,接着刚吃下的奶水儿就从嘴里往外溢,白花花的奶水流得脖子都是了。 “咿呀呀,啊啊啊~~”她还是不放弃,张大嘴表示她得吃。 “噗!”童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轻轻地帮蜜芽儿揉着那圆滚滚的小肥肚:“你吃饱了,不能再吃了,娘给你揉揉小肚肚,顺顺气。” “唔唔唔……”好像还挺舒服的,漂亮的娘揉起小肚子就是不一样,蜜芽儿眯着眼睛,又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奶嗝。 吃饱饱揉肚肚,揉肚肚吃饱饱…… 蜜芽儿在娘亲的揉捏下,完全忘记了要护奶,就这么不争气地睡去了…… 呼呼呼~~~~~ 就在美娟苦苦哀求到顾老太太忍不住要赶人的时候,西屋的门开了,童韵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半碗的奶。 “美娟,你家苦瓜的事我听说了,孩子缺吃的,我刚给你挤出来这么半碗,是从蜜芽嘴里克扣出来的,你赶紧拿过去给苦瓜吃了。可是奶水这个事儿,救急不救穷,我能给这一次,委屈下蜜芽也没什么,却不能次次,毕竟我家蜜芽儿还小呢。你过了今日,还是再想办法吧。” 刘美娟看着那半碗奶水,自是千恩万谢,但听了童韵的话,知道再说无益,以后怕是没有了。 等到刘美娟走了,童韵才对自家婆婆道:“刘美娟这个人,我看是个心狠的,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咱们和她是邻居,不必得罪她,但是也不必巴结着她。给她半碗,算是了结了这事儿。至于她以后再想喂奶,那自然是没有,不说别的,只说她家孩儿发高烧,就怕是传染的,万一传了咱家蜜芽儿可就不好了。” 顾老太太倒是没想到传染这一层,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害怕,当即赞同:“还是童韵你想得周全,舍她半碗就半碗,以后再没有了!” 此时恰好陈秀云从厨房出来,正打算去上工,听到这个,不免嗤了声,很是鄙视。 “哼,就她家孩子金贵,没奶就喝米汤呗,怎么好意思来抢咱家蜜芽的奶!” 谁家的奶不是粮食变的啊,蜜芽儿的奶也不是童韵自己就能产出来,也都是各种补养出来的,一个小子家,吃什么不是长大! “以后她再来,娘你和童韵都不用搭理,让我来,不说得她捂着脸回去我都不姓陈!” 这话说得童韵都不由得噗嗤笑了。 “给她半碗,不是看她刘美娟,是看孩子可怜,以后自然再没有了,不去理会就是。” 刘美娟在吃了童韵的一次奶后,自己还是没有,又没脸再来顾家要,最后没奈何,只能干脆断了奶,拿着小勺子喂起了小米汤。 接下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进了腊月,眼看就要过年,大家就开始准备着过年的东西,生产队里也是热火朝天,打算把队里最肥的那头猪宰了,给大家分肉吃。 除了个别过得好的,或者能去山里自己捕个雀儿的,生产大队绝大多数人没吃过肉,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一个个嘴里都忍不住流口水。 过年,能吃肉了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北庄子生产大队的陈胜利却得到一个消息,村里又要过来一批知青了。 前几日回娘家,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63.第 63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竞越, 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 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 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 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 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 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 理着小平头, 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 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 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 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竞越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竞越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竞越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竞越。 萧竞越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竞越,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竞越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竞越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竞越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竞越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竞越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竞越。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竞越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竞越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竞越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竞越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竞越心中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快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乡间传统,当娘的过生日,嫁出去的女儿是要送红腰带的。 像陈秀云,自己没女儿,就缺了这一份,但是有个侄女蜜芽儿,就可以指望蜜芽儿了。 虽说一个红腰带不值什么钱,可乡下人就喜欢这份热闹和全乎,凡遇到红白喜事,处处全乎,不能缺,这是讲究!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并不太懂,只隐约记得被妈妈从肚子里生出来那一刻,她脑中有一个清醒的意念,那就是妈妈本来命中没有自己这个女儿的,是自己强行来到这个世界。 她生下来也有几天了,从开始的视力模糊,到现在已经能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了。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64.第 64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说着又对着自家孙女笑起来:“哪像咱家蜜芽儿, 瞧着胖乎乎小脸蛋,还有这亮堂堂的大脑门, 就跟个女佛爷似的!” 童韵想想也觉得婆婆说得有道理,自己女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实是个福相。 “娘, 老萧家美娟生了个男娃,这下子, 前头的竞越和淑兰, 怕是更不受待见了吧?” 竞越今年五岁, 当初刚下生也是个最宠的小子,还特意找她来,说她有文化, 让她给取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与众不同的?顾老太当时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取出七八个来,最后萧家人选了竞越这个名字。不曾想, 这才几年功夫, 曾经连取名字都千挑万选的萧竞越,已经成了个小可怜。至于那淑兰也就才十岁, 这姐弟两个, 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团团转。前些天, 听说萧国栋还想着不让淑兰上小学了, 淑兰在家闹腾了一番, 哭得不成样子,后来还是自家婆婆和大队长陈胜利一起找过去,说了说,萧国栋也觉得不让女儿上面上无光,这才答应的。 现在孩子上个学,学费都不用交,书本费也就五毛钱,一年到头的,谁家就能缺这五毛钱? “可不是么!”顾老太太是小学老师,管着村里这群孩子,前前后后操心得就多:“不过我和萧老太太提过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让孩子上,孩子愿意学,就给上。有这个奶奶一天活头,这两个孩子日子还能好过。” 童韵点头:“是,好歹有个奶奶疼着,要不然……” 说着,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宝贝,忍不住心里泛软。 自己和顾建国可得好好过日子,多挣点工分,希望家里光景一天天好起来,只有大人日子过好了,才能保着自己这小女儿过得舒坦。 顾老太太说着间,不知想起什么,竟道:“萧老太太其实也是个倔种,这次美娟生个了个娃儿,她也没跟前伺候!” “那是为何?”童韵不解了,一般来说,村里谁家儿媳妇生了孩子的,当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别的不说,吃几个鸡蛋总该是有的,毕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顾老太太摇头笑叹了声:“罢了,说这个干嘛,你这在月子里呢,犯不着操心别人家堵心事。我今日过来,是有个东西给咱蜜芽儿。” 说着间,她把蜜芽儿递给了童韵抱着,自己却从兜里摸索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来。 童韵定睛一看,不免惊到了,这竟然是一个黄金的长命锁,上面写着“富贵安康”四个字。 这是金货啊! 顾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给咱蜜芽儿的,你好好收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戴,仔细别让人看到了。” 童韵接到手里,只见这长命锁有小娃儿拳头大小,还是个实心的,掂量着分量不轻! “娘,这哪行,她这小人家的,不值当用这个!这值钱着呢,你快收好,仔细让人看到!” 这种实打实的金货,一怕被妯娌看到,纵然上面几个妯娌都关系好,可也怕有说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现在这年月,你在医院里好好给病人看病治病,都能被下放到山区去,家里多养几只鸡,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只剩三只了,院子里种个树结个柿子,都被砍光了说你种资本主义树。 至于家里藏了个这么一坨大金子,童韵不知道这算什么路线又是不是资本主义,但她知道,这是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顾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门关得死紧,院子里冷清清得没人,也就压低了声音对这小儿媳妇透露两个底儿。 “童韵,你当然不知道,我手里,除了你爹烈士每个月发放的抚恤金,自己还藏了点东西。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年头不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慢慢变卖。可现在看这光景,你大哥在城里,每个月也能孝敬点,底下他们兄弟四个,在大队挣个工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个饱饭,一时半会,这玩意儿也用不上,我就想着,等我老了,早晚把手里点东西传给几个小的。你瞧,这个锁啊,做工好着呢,这是当年上海杨庆和久记的,是个好东西。现在那杨庆和久记好像都倒闭了,以后再是没有了的。这玩意儿留着,好好保存,便是一时不戴,传给后代子孙,也保值!” 这一番话,听得童韵可是吃惊不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家每个月都有抚恤金,那是公爹当了烈士的家属补贴,一个月约莫有二十多块,这个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还有在小学当老师的工分,折合成钱一个月也有十六七块,这个她也知道。 城里大伯哥现在一个月工资估计有个六七十块,每个月会给老人家二十块。据说是因为大伯哥进城的那个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处让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来补贴家里。 这个钱其实说起来是全家的,可家里几个兄弟没人会惦记这钱,都在老人家手里,她早年不容易,年纪大了,这钱就该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个月的固定进项就有六十多块! 要知道,这年月,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三类地区,转正后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呢! 童韵早就知道婆婆手里有些钱,这些年积攒下来,必然不少,可是没想到,婆婆手里竟然还攒着些这金疙瘩。不说其他,只说眼前这个实心的长命锁,那么大一块,得多重啊,折合成钱,不知道得多少! 况且,童韵多少也听父母提起过,旧年月时候,上海杨庆和久记的长命锁,那是老牌子,是从晚清时候就存下来的老牌子了。这家的长命锁,光是做工就值钱了,又比寻常金疙瘩要金贵许多。 事情到了这里,童韵隐约也有所感觉了。 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婆婆投缘,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豁朗,不像是那没见识的农村老太太,后来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她便想着那必是开明人家的陪读丫鬟吧,或许还留过洋,这才让婆婆得了那么多见识。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个杨庆和久记的金疙瘩? 童韵握着那长命锁,默了老半响,终于长出了口气。 “娘,这个长命锁我收下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以后蜜芽儿大了,再传给她。” “这就是了。”顾老太太估计儿媳妇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兀自笑了笑:“虽说世道乱,不过咱这大北子生产大队,其实啥事儿没有,外面那些风浪过不来。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几十年,谁不知道谁家那点子事?这山村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些头头道道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和咱建国过日子,别的不用想,咱这是五代贫农,烈士家属,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到咱头上动土!” 童韵心里捏了一把汗后,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还不好呢,其实也没啥事儿,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了,建国也没嫌弃自己。 顾老太太说着间,又问起来:“我听说,亲家那边前几个月说要被调查,现如今有什么消息没?” 童韵正为这事儿愁呢,见顾老太太问起,苦笑了声:“没,至今没个消息,这不是让大伯哥帮着问问。” 顾老太太点头,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童韵的手:“没事,你父母既是当大夫的,救人无数,一定会有福报,什么大灾大难,早晚都能过去的。” 童韵点头:“是,我也这么想着,我父母,其实都是好人,只盼着好人有好报。”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穷的来看病,拿不出钱来,父亲经常就免费给看,回头医院需要结账,他拿自己工资顶上。母亲虽然是个过日子的,但从来不说他什么,反而觉得父亲是个好人。 两个人就这么一心扑到医院里,救人治病的,也不争名夺利,没干过一件坏事,谁知道临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调查了。 童韵不免想着,如今这世道实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个什么,她怎么办,是不是要和顾建国离婚,免得拖累了老顾家这一家子人?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竞越,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竞越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竞越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说把这麦乳精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各尝一点,她还真没那么大方,毕竟这个实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贵了。再说了,今儿个分了,几个孩子出去都说说这麦乳精怎么好喝,那下次来了孩子过来,她还分不分?不分的话,平白得罪人。 当下童韵便笑了笑:“是了,这就是麦乳精。还不是想着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够,这才特意托她大伯想法设法给弄到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呢。只可惜这里没热水了,要不然冲一碗给孩子们尝尝。” 说着间,她仿佛猛然想起来似的,忙打开旁边炕寝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纸包里是一些花生渣饼。花生渣饼,就是拿花生用土法来榨油后剩下的一些渣渣片儿,是麻黑色的,薄薄的,吃起来口感并不好,以前的有钱人家甚至用这个来当肥料放到地里,或者干脆用来喂猪。不过这年月,只要能入口的就是好吃的,更何况花生渣饼里好歹有点花生香,所以大家伙会用这个做廉价零食来吃。这个不需要粮票,价格也便宜。 她拿出来分给几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们,吃点这个吧。这还是之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怕晚上饿了难受,才让建国给弄了点。” “呀,那可是让你破费了!”嘴里说着客气话,孙六媳妇没客气,把那花生渣饼分给几个小孩子吃。 而看似乖巧地躺在童韵怀里的蜜芽,心里却已经是被激起千层浪。 她这样的小娃儿,精气神都不如正常小孩子,自然是贪睡,是以当那位孙六媳妇带着几个小孩子过来时,她正闭着眼睛假寐,说睡不睡的,也没打算睁开眼看。反正听声音就知道,这是隔壁或者家里的半大小娃儿,叽叽喳喳的。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竞越。 “娘,这是怎么了?”大儿子这么问。 “娘,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她不是生了吗,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回去,给我生,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当场全都傻眼了…… 65.第65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 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 每每和人说起, 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 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 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 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 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 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 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我女儿是好,那当然是好!我苏家出来的女儿,哪能不好,这不,才进门几年,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再抱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给你老顾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66.第 66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快过年了, 恰好是农闲时候, 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 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 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 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 长得可俊俏了, 我还纳闷, 想着过去看看, 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 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 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 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 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 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 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竞越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竞越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其实大家都是安生过日子,只要别折腾别闹腾,谁也没想那么多。 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呢吗?为了孩子,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建军他娘,你在家吗?” 陈秀云恰好在靠门口的地方吃饭,当下端着饭碗出去瞧,就看到前头萧老太太站在大门底下,探头往里面望呢。 “婶,咋啦,你快进来坐,吃了没,来来来,一起吃点吧。” 陈秀云连忙热情招待。 萧老太太却是愁眉苦脸:“秀云哪,我家才生的那小娃儿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了,我说这得赶紧去县里卫生所看看,可,可家里没钱!你说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国栋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陈秀云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借钱的来了。 都是邻居,又是高烧,关系到小孩子的命,就是再不喜欢那刘美娟,也不至于做视不管。 “还有就是那镇上的老孙,人家根本不乐意让孩子去县里看,建军他娘,你看看给我说道说道去?你不是和老孙熟吗,我看他听你的!” 老孙是镇上的赤脚大夫,这年头大家看病都是由赤脚大夫把关,赤脚大夫不让的,你便是有钱也不能去县里看病。 那老孙是昔年顾老太太的学生。 可是偏偏这一天傍晚时候,陈胜利过来老顾家了。 “婶,这一批知青里,有个名字竟然姓童,也是北京来的,我看这资料,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你看看,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有个姓童的,你看看,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么也来了?!” “啊,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童韵听着这番话,心里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下乡前,父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是不是从那时候,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氛,所以让自己下乡,远离那是非之地,甚至这几年,都没过来看望自己? “爸妈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了。”童昭抹了一把脸:“爸妈让我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说着间,童昭打开带有红五角星的军绿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麦乳精,八个红糖月饼,两大包动物饼干,三袋子鸡蛋糕,除此还有四袋子红旗牌奶粉。 童韵看到这些东西,知道这年月父母得这些更不容易,怕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特意让弟弟拿来送给自己的。 别的不说,只说这奶粉,得来不易。 这年月奶粉贵不贵的先不说,根本一般人是买不到的。只有局以上干部才能每月发个“优待券”,可以用这券买点拜堂茶叶烟还有奶粉。普通老百姓要想买奶粉,必须要出生证明,还要想法证明妈妈的奶水不足,这样才能凭着票买到奶粉。 关键是像这样的红旗奶粉,一袋子500g,就是三块多,小婴儿吃不了几天,谁家舍得吃啊,还不是干脆喝小米汤了。 童韵看着那一堆东西,万千感慨上心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父母这才刚刚被调查完,得是费了多大的心,给自己弄来这些东西?他们就要去贫苦山区了,可带了什么好补样品? 童昭低头望了眼童韵怀里抱着的娃儿,又从军绿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姐,还有这个,是振东哥哥托我给你带来的。” 童韵听到“振东哥哥”这两个,眸光微震,低头看过去。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竞越,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竞越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竞越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67.第 67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西屋外,顾建国穿着中山装, 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 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 头一胎, 生起来都费劲,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 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 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 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 她这费了半天劲, 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 脸上红通通的, 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 难看不了。” 谁曾想, 这话说完, 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 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苏巧红其实就是气不过。 她知道婆婆早腻歪了愣头小子,一心想着有个孙女,实打实指望着这一胎能生个女儿,从此后得婆婆喜欢,谁知道,大夏天的生了出来,竟然又是个带把的。 她娘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还一个劲笑呵呵,可把她气坏了。 这老顾家和别人不一样,人家要的是闺女,是闺女啊! 公公那个军功章,她见过,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历史不清白,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大队上又护着她,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家里大伯哥,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得了那军功章,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毛主席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她家小孙女那么娇嫩,可不像外面的皮小子,这得好好呵护,咋呵护呢,小孙女那么小,当然只能喂了儿媳妇,好让儿媳妇给小孙女多产奶,产好奶。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苏巧红听了,心里一喜,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早断奶了,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我想着,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68.第 68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这老顾家和别人不一样, 人家要的是闺女, 是闺女啊! 公公那个军功章, 她见过,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 历史不清白,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 大队上又护着她, 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 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 家里大伯哥, 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 进了县里当工人,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得了那军功章, 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 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 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毛主席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她家小孙女那么娇嫩,可不像外面的皮小子,这得好好呵护,咋呵护呢,小孙女那么小,当然只能喂了儿媳妇,好让儿媳妇给小孙女多产奶,产好奶。 苏老太太正说得带劲儿,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正要横眉怒火,谁知道顾老太太却说在打蚊子。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撇着嘴,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看着挺文雅的,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说得也是。”顾老太太看样子竟然认真地考虑了下她四儿媳妇的话:“一罐子,确实够了。” 苏巧红听了,心里一喜,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早断奶了,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我想着,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童韵接过蜜芽儿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柔声笑了笑:“没,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我父母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建国自然知道自家老岳父老岳母被调查的事,便道:“这个你别急,前几天我托大哥打听打听去,他说过一段给我回信,万一有消息,他肯定赶紧捎过来。” “嗯,那得麻烦大哥了。” “瞧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韵听这话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窝里来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入口的红糖水鸡蛋和那特意给自己送过来的油炸撒子,毕竟以前她父亲那位置摆那里,她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吃过?在意的只是婆婆和哥嫂还有丈夫对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一般疼着。 风雨世道,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丈夫,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头再看看怀里那小小软软的蜜芽儿,不由喃喃地笑着道:“你啊,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小芽芽,赶紧生根发芽,长大成人吧。”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她,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娃儿,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69.第 69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 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 他看了, 说让好好捂着出汗,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可根本不见轻,我们这么小的娃儿,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这才说, 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 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 公社里也愁,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 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 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 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 没什么分量, 大多情况下把着关, 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军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顾老太太脑子里转悠着,想着这事儿必须得拒绝。 给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后被赖上了。 “美娟啊,你看我生了五个娃儿,他们一个个的,也不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有的我就给他们吃小米汤,那个也养人的很。我们家童韵奶是还够,可那也是红糖水鸡蛋喂起来的,我家蜜芽儿食量大,也就凑合着够吃。” “婶……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家苦瓜,那可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啊!”刘美娟继续絮叨絮叨地求着,顾老太太见此情景,冷下脸来,干脆起身就要进屋。 这可真愁得慌,没奶也要向他们家要,顾老太太实在是舍不得。 ~~~~~~~~~~ 而屋内的蜜芽其实听到了外面那些对话,一听顿时就着急了。 她这软糯小身子,哪里都没劲儿,连个牙都没有,全靠娘的那点奶活着了,竟然有人来抢奶?还是那个上辈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什么苦瓜? 不干,坚决不干! 蜜芽儿伸展着奶肥奶肥的小胖手,咿呀呀呀地想说话,我的奶我的奶,不能给别人啊!奶奶啊奶奶啊你可要顶住,不要把我奶给别人! 只可惜她根本说不出话,于是童韵就看到她躺在炕上,挥舞着藕节一样白嫩圆润的小胳膊小腿儿,在那里拼命地吭哧使劲,瞪着眼儿抓啊挠的,像个肚皮朝天的小螃蟹。 童韵一看她这劲头,倒像是平时饿了的样子,只好解开衣服来喂她。 蜜芽儿见了,顿时心花怒放,想着我得吃光,把我的奶都吃光,怎么也不给那个苦瓜吃。 怎奈眼大肚子小,她刚张开嘴儿要吃,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大饱嗝,接着刚吃下的奶水儿就从嘴里往外溢,白花花的奶水流得脖子都是了。 “咿呀呀,啊啊啊~~”她还是不放弃,张大嘴表示她得吃。 “噗!”童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轻轻地帮蜜芽儿揉着那圆滚滚的小肥肚:“你吃饱了,不能再吃了,娘给你揉揉小肚肚,顺顺气。” “唔唔唔……”好像还挺舒服的,漂亮的娘揉起小肚子就是不一样,蜜芽儿眯着眼睛,又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奶嗝。 吃饱饱揉肚肚,揉肚肚吃饱饱…… 蜜芽儿在娘亲的揉捏下,完全忘记了要护奶,就这么不争气地睡去了…… 呼呼呼~~~~~ 就在美娟苦苦哀求到顾老太太忍不住要赶人的时候,西屋的门开了,童韵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半碗的奶。 “美娟,你家苦瓜的事我听说了,孩子缺吃的,我刚给你挤出来这么半碗,是从蜜芽嘴里克扣出来的,你赶紧拿过去给苦瓜吃了。可是奶水这个事儿,救急不救穷,我能给这一次,委屈下蜜芽也没什么,却不能次次,毕竟我家蜜芽儿还小呢。你过了今日,还是再想办法吧。” 刘美娟看着那半碗奶水,自是千恩万谢,但听了童韵的话,知道再说无益,以后怕是没有了。 等到刘美娟走了,童韵才对自家婆婆道:“刘美娟这个人,我看是个心狠的,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咱们和她是邻居,不必得罪她,但是也不必巴结着她。给她半碗,算是了结了这事儿。至于她以后再想喂奶,那自然是没有,不说别的,只说她家孩儿发高烧,就怕是传染的,万一传了咱家蜜芽儿可就不好了。” 顾老太太倒是没想到传染这一层,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害怕,当即赞同:“还是童韵你想得周全,舍她半碗就半碗,以后再没有了!” 此时恰好陈秀云从厨房出来,正打算去上工,听到这个,不免嗤了声,很是鄙视。 “哼,就她家孩子金贵,没奶就喝米汤呗,怎么好意思来抢咱家蜜芽的奶!” 谁家的奶不是粮食变的啊,蜜芽儿的奶也不是童韵自己就能产出来,也都是各种补养出来的,一个小子家,吃什么不是长大! “以后她再来,娘你和童韵都不用搭理,让我来,不说得她捂着脸回去我都不姓陈!” 这话说得童韵都不由得噗嗤笑了。 “给她半碗,不是看她刘美娟,是看孩子可怜,以后自然再没有了,不去理会就是。” 刘美娟在吃了童韵的一次奶后,自己还是没有,又没脸再来顾家要,最后没奈何,只能干脆断了奶,拿着小勺子喂起了小米汤。 接下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进了腊月,眼看就要过年,大家就开始准备着过年的东西,生产队里也是热火朝天,打算把队里最肥的那头猪宰了,给大家分肉吃。 除了个别过得好的,或者能去山里自己捕个雀儿的,生产大队绝大多数人没吃过肉,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一个个嘴里都忍不住流口水。 过年,能吃肉了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北庄子生产大队的陈胜利却得到一个消息,村里又要过来一批知青了。 西屋外,顾建国穿着中山装,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头一胎,生起来都费劲,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可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无非就是灌点小米汤,再把红薯干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尔间弄点萝卜土豆泥的,那算是不错了。顾家算是条件好的,孩子满周岁前每天都有一碗鸡蛋羹吃,可是她依然觉得不太好. 前几日回娘家,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70.第 70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西屋外, 顾建国穿着中山装,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 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 头一胎, 生起来都费劲, 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 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 紧接着门开了, 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 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接生了个丫头片子, 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 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 难看不了。” 谁曾想, 这话说完, 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 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太安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顾建国回来屋里,细心地先在门槛处跺了跺脚,等那点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敢凑到炕头前看自己小闺女。小闺女睡在炕头上,两个小手握成小小的拳头放在小脑袋旁边,正安静乖巧地睡着。 她那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微微垂下,小鼻子随着呼吸轻轻上下起伏,看着实在是恬静美好。 顾建国一大老爷们,都觉得鼻头有些发酸,他家媳妇怎么给他生了这么个惹人疼的小宝贝。 “你回来了?”旁边的童韵喂奶后,也是有些乏了,便睡在女儿身旁,恍惚一睁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正对着女儿傻看呢。 “嗯嗯,刚回,你要喝水不,我给你倒,还是要吃点什么?”顾建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刚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有些莫名发酸,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娘,有个事,我想说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气,在张开嘴那一刻,变成了蚊子哼哼。 “怎么了,说。”顾老太太依然淡定地喝着粥,嘴里随口仍了句。 旁边的顾建党,猜到了自家媳妇想说啥,拼命对她使眼色。 别人都没事,怎么就她多事?其实嫂嫂们说的也没错,臭小子家的,都八个月大了,想什么麦乳精?上面几个小子,没麦乳精,不也个顶个地壮实? 要他说啊,臭小子,就不该惯着! 苏巧红自然知道咱家男人在拼命冲自己挤眼,不过她才懒得搭理呢,她再次鼓鼓劲儿,终于开口了。 “其实我想商量下,就是那个麦乳精,那个麦乳精吧,不是有两罐子吗,我想着,童韵奶也不少,其实一罐子麦乳精慢慢喝着不就够了?” 这话一出,全家所有人都听懂了,伸出的筷子停下,嚼着的嘴顿住,除了几个不懂事臭小子还在吸溜吸溜喝粥,其他人都停在那里了。 这一天,苏老太和顾老太的斗争以苏老太惨败收尾。 苏老太回到家后,对着儿媳妇就下了冷脸子,弄得儿子媳妇都莫名了。 “娘,这是怎么了?”大儿子这么问。 “娘,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她不是生了吗,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回去,给我生,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其实关键问题在于,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可是自己呢,却只有五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长舒了口气。 苏老太太有三个女儿又怎么样,她有一个宝贝孙女,她家宝贝孙女胖乎乎的可爱,一个顶仨。 顾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顿时那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起身,吩咐三儿媳妇说:“菊花,你过去,再做个红糖水鸡蛋,泡个油炸撒子给童韵端过去,我的好孙女可得好好补补。” 冯菊花见今天气氛不对,正忐忑着,听到婆婆吩咐,赶紧一溜儿地跑厨房去了。 能用一碗红糖水鸡蛋和油炸撒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顾老太太也没搭理几个小心伺候在旁边的儿子,径自来到了西屋,进去的时候,只见小家伙正趴在炕上抬起头来四处看。 “这孩子可真能耐,已经会抬头到处看人了。” 可恰好,小蜜芽儿看到奶奶进来了,知道这位就是天天会过来看看她的奶奶,当下忙冲着奶奶笑了笑。 她喜欢温柔的妈妈,疼爱自己的爸爸,对于这个满脸堆笑的慈爱奶奶,也是喜欢得紧。 她一边笑着,一边张开嘴儿,想喊一声奶奶,可是她这小舌头小喉咙的,还根本不会发声呢,以至于发出来的都是咿呀呀呀的声音。 她这一笑一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在大人看来那是一个萌软可爱,憨态可掬,把个顾老太笑得真是心花怒放。 顾老太过去,一把将蜜芽儿抱在怀里:“你可真是奶奶的贴心小宝贝,奶奶看了你,受再大的气都没了!老天爷先头给奶奶这么多臭小子,原来就是为了在后面赐给奶奶你这么个小宝贝呀!” 蜜芽儿如今的身子软嫩得很,舒服地躺靠在顾老太怀里,翘着小嘴儿笑,露出粉嫩的小牙床,口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心里想着,自己的命真好,投胎到这样人家,奶奶好生喜欢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丝毫重男轻女。 顾老太满足叹息:“我的心都化了!” 童韵这个时候正拆着一件旧衣服,她打算把那件旧衣服给蜜芽儿改成小袄,此时听到这个,也是纳闷了:“娘,哪个给你气受了?咱生产大队竟然有人敢?” 她可是知道,老顾家那五个儿子,其中大伯哥在县城就不说了,其他四个包括自己丈夫,那都是大孝子,张口就是“我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兄弟五个不容易……”之后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反正是我娘不容易,我娘就是对的,我娘就不能受任何委屈。 五个兄弟那就是能撼动个大北子生产大队,如此一来,哪个瞎了眼敢找自家婆婆麻烦? 童韵虽然来大北子生产大队才几年,可是她不信有人胆子这么肥。 这话刚说完,恰好三媳妇冯菊花进来了,当下一边送上来红糖水鸡蛋泡油炸撒子,一边笑着说:“童韵,你可算是猜对了,当然不是咱们生产大队的,是红旗生产大队的。” “红旗生产大队?四嫂不就是那个大队的吗?” “对,你又猜对了,就是四嫂的娘家娘。” …… 童韵一时有些不明白,四嫂的娘家娘和自家婆婆有什么瓜葛,不是一个生产大队,怎么就牵扯上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个泼妇,跑来咱们家,用她那万年不洗的脚丫子踩了咱家的马扎。” “啊?” “啊?” 童韵是纳闷四嫂的娘怎么突然跑到自家踩马扎? 三媳妇冯菊花是稀罕这怎么和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 顾老太太又嘲讽地笑了声:“她还显摆她有三个闺女,欺负我没闺女吧?” “这……” 童韵和冯菊花面面相觑。 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打人不打脸,明知道自家婆婆心结,怎么可以直接戳人心窝子? 顾老太太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小蜜芽儿,刚才的嘲讽顿时变成了满脸慈爱:“幸好我已经有了咱蜜芽儿,咱蜜芽儿一个顶十个。他们就算生三个三十个,加起来也没有咱家蜜芽儿好看。” 童韵和冯菊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们婆婆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童韵,来,把那红糖水鸡蛋喝了,多给我蜜芽儿产奶,把我蜜芽儿喂得胖胖的,馋死那苏老婆子。” ~~~~~~~~ 而就在西屋里,苏巧兰一边围着牙狗儿,一边瞅着外面动静。 她当然知道她亲娘被吓跑了。 一声叹息,早说过的,老顾家儿子孙子太多,不稀罕了,人家缺的就是闺女孙女,偏偏自家娘不相信,一个劲儿地以为生了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就得被人敬着让着,任凭她这当女儿的怎么说她也不听。 现在好了,知道自家婆婆那是什么性子了吧?人家是根本不待见孙子的,只有那孙女才是人家的心肝宝贝。 这么想着的苏巧兰,恰好见到了三嫂冯菊花端着又一碗红糖鸡蛋向隔壁走过去了,只看得她肝疼。 红糖鸡蛋加油炸撒子啊,她以前也是吃过这个的,这个好吃得很,好吃得她每晚喝下后夜里都会做美梦,可是自打牙狗断了奶,就再也没吃过了!现在看着童韵吃,她真是想念这滋味啊,想得哈喇子一个劲儿往下掉,可是又不好让人看到,只能偷偷地咽! 虽说她现在不喂奶了,可是这给她牙狗儿宝贝吃了多好,就算牙狗儿宝贝太小不能吃,那给猪毛吃不也挺好吗?猪毛虽然两岁了能吃饭了,可那怎么也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应该多吃点长身体吗?怎么全都便宜了那个瘦巴童韵? 她已经出了月子了,凭什么再吃这些,就算喂着奶,可当年她喂奶吃好吃的那是牙狗太能吃,她也没办法。如今一个小丫头必然比不得当年牙狗那么能吃,能需要都少口粮啊,总归是够的吧?哪犯得着这样补! 恨只恨,自己娘来闹腾一番,却让她又多吃了点好东西! 苏巧兰在屋子里咬牙切齿的,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捶打了炕头几下子。 谁知道这一锤打,倒是惊醒了刚刚睡过去的牙狗儿,牙狗儿吓得四肢惊跳,之后猛地睁开惊恐的大眼睛,哇的一下子咧开嘴巴放声大哭。 苏巧兰赶紧哄孩子,手忙脚乱,一时想起冯菊花在童韵那屋帮着端茶递水抱孩子的,更觉委屈,眼泪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怎么就没人帮她?她家娃也才八个月,比那一个月的大不了几天,也没见她们怎么心疼自己! 可是她自然没想到的是,冯菊花家小子也才一岁两个月,比她家也就大四个月,不是自己打理得挺好的?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不去和一岁两个月的比,非得和一个月小奶娃比,那自然是怎么比怎么委屈。 这边苏巧兰正委屈着,门被推开了,顾建党皱着眉头走进来。 “你到底和你娘说什么,竟然让你娘跑到咱们门上来对着娘骂?” “咱娘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找上门,她心里能不难受吗?” “你也知道,爹走得早,咱娘一个人又教学又拉扯大我们五个人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点了,我们哥几个也都结婚有了孩子,她也应该享享福了,结果你这当儿媳妇的净给她添堵!你就是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跑回娘家和你娘家告状?你娘那性子,我可是知道,十里八村没个不怕她的!” 苏巧兰正难受着,忽然听到自家男人这一通说落,真是又憋屈又难受,再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牙狗儿,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她也和牙狗一样大哭起来。 71.第 71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 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 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 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 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 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 她隐约感觉到, 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 可能是六七十年代, 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 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 熬个几年, 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 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 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竞越,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竞越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竞越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说把这麦乳精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各尝一点,她还真没那么大方,毕竟这个实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贵了。再说了,今儿个分了,几个孩子出去都说说这麦乳精怎么好喝,那下次来了孩子过来,她还分不分?不分的话,平白得罪人。 当下童韵便笑了笑:“是了,这就是麦乳精。还不是想着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够,这才特意托她大伯想法设法给弄到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呢。只可惜这里没热水了,要不然冲一碗给孩子们尝尝。” 说着间,她仿佛猛然想起来似的,忙打开旁边炕寝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纸包里是一些花生渣饼。花生渣饼,就是拿花生用土法来榨油后剩下的一些渣渣片儿,是麻黑色的,薄薄的,吃起来口感并不好,以前的有钱人家甚至用这个来当肥料放到地里,或者干脆用来喂猪。不过这年月,只要能入口的就是好吃的,更何况花生渣饼里好歹有点花生香,所以大家伙会用这个做廉价零食来吃。这个不需要粮票,价格也便宜。 她拿出来分给几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们,吃点这个吧。这还是之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怕晚上饿了难受,才让建国给弄了点。” “呀,那可是让你破费了!”嘴里说着客气话,孙六媳妇没客气,把那花生渣饼分给几个小孩子吃。 而看似乖巧地躺在童韵怀里的蜜芽,心里却已经是被激起千层浪。 她这样的小娃儿,精气神都不如正常小孩子,自然是贪睡,是以当那位孙六媳妇带着几个小孩子过来时,她正闭着眼睛假寐,说睡不睡的,也没打算睁开眼看。反正听声音就知道,这是隔壁或者家里的半大小娃儿,叽叽喳喳的。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竞越。 “刚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有些莫名发酸,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娘,有个事,我想说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气,在张开嘴那一刻,变成了蚊子哼哼。 “怎么了,说。”顾老太太依然淡定地喝着粥,嘴里随口仍了句。 旁边的顾建党,猜到了自家媳妇想说啥,拼命对她使眼色。 别人都没事,怎么就她多事?其实嫂嫂们说的也没错,臭小子家的,都八个月大了,想什么麦乳精?上面几个小子,没麦乳精,不也个顶个地壮实? 要他说啊,臭小子,就不该惯着! 苏巧红自然知道咱家男人在拼命冲自己挤眼,不过她才懒得搭理呢,她再次鼓鼓劲儿,终于开口了。 “其实我想商量下,就是那个麦乳精,那个麦乳精吧,不是有两罐子吗,我想着,童韵奶也不少,其实一罐子麦乳精慢慢喝着不就够了?” 这话一出,全家所有人都听懂了,伸出的筷子停下,嚼着的嘴顿住,除了几个不懂事臭小子还在吸溜吸溜喝粥,其他人都停在那里了。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竞越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竞越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其实大家都是安生过日子,只要别折腾别闹腾,谁也没想那么多。 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呢吗?为了孩子,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建军他娘,你在家吗?” 陈秀云恰好在靠门口的地方吃饭,当下端着饭碗出去瞧,就看到前头萧老太太站在大门底下,探头往里面望呢。 “婶,咋啦,你快进来坐,吃了没,来来来,一起吃点吧。” 陈秀云连忙热情招待。 萧老太太却是愁眉苦脸:“秀云哪,我家才生的那小娃儿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了,我说这得赶紧去县里卫生所看看,可,可家里没钱!你说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国栋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72.第 72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 听那意思, 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 她这费了半天劲,接生了个丫头片子, 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 不过挺好, 脸上红通通的, 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 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 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 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 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 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 一听是丫头, 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 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 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太安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咱蜜芽儿长得真好看,不说其他,就说这睫毛,又浓又密,竟然还是卷起来的,以后长大了,不知道得多漂亮!” 童韵靠在炕头上,笑着说:“娘,你这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自家闺女,越看越待见。” 她当然也觉得自己蜜芽儿好看,可是又觉得天下父母心大概如此,总会觉得自己孩子好看吧,其实别人家也许未必差。 然而顾老太太却不以为然:“你这就不对了,等出了月子,你过去咱邻居家看看吧,就看老萧家那娃,和咱蜜芽儿一天生的,哎呦喂,那个模样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这都生了快十天了,那头上癞得没几根毛,就连脑门都又窄又小,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 说着又对着自家孙女笑起来:“哪像咱家蜜芽儿,瞧着胖乎乎小脸蛋,还有这亮堂堂的大脑门,就跟个女佛爷似的!” 童韵想想也觉得婆婆说得有道理,自己女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实是个福相。 “娘,老萧家美娟生了个男娃,这下子,前头的竞越和淑兰,怕是更不受待见了吧?” 竞越今年五岁,当初刚下生也是个最宠的小子,还特意找她来,说她有文化,让她给取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与众不同的?顾老太当时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取出七八个来,最后萧家人选了竞越这个名字。不曾想,这才几年功夫,曾经连取名字都千挑万选的萧竞越,已经成了个小可怜。至于那淑兰也就才十岁,这姐弟两个,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团团转。前些天,听说萧国栋还想着不让淑兰上小学了,淑兰在家闹腾了一番,哭得不成样子,后来还是自家婆婆和大队长陈胜利一起找过去,说了说,萧国栋也觉得不让女儿上面上无光,这才答应的。 现在孩子上个学,学费都不用交,书本费也就五毛钱,一年到头的,谁家就能缺这五毛钱? “可不是么!”顾老太太是小学老师,管着村里这群孩子,前前后后操心得就多:“不过我和萧老太太提过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让孩子上,孩子愿意学,就给上。有这个奶奶一天活头,这两个孩子日子还能好过。” 童韵点头:“是,好歹有个奶奶疼着,要不然……” 说着,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宝贝,忍不住心里泛软。 自己和顾建国可得好好过日子,多挣点工分,希望家里光景一天天好起来,只有大人日子过好了,才能保着自己这小女儿过得舒坦。 顾老太太说着间,不知想起什么,竟道:“萧老太太其实也是个倔种,这次美娟生个了个娃儿,她也没跟前伺候!” “那是为何?”童韵不解了,一般来说,村里谁家儿媳妇生了孩子的,当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别的不说,吃几个鸡蛋总该是有的,毕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顾老太太摇头笑叹了声:“罢了,说这个干嘛,你这在月子里呢,犯不着操心别人家堵心事。我今日过来,是有个东西给咱蜜芽儿。” 说着间,她把蜜芽儿递给了童韵抱着,自己却从兜里摸索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来。 童韵定睛一看,不免惊到了,这竟然是一个黄金的长命锁,上面写着“富贵安康”四个字。 这是金货啊! 顾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给咱蜜芽儿的,你好好收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戴,仔细别让人看到了。” 童韵接到手里,只见这长命锁有小娃儿拳头大小,还是个实心的,掂量着分量不轻! “娘,这哪行,她这小人家的,不值当用这个!这值钱着呢,你快收好,仔细让人看到!” 这种实打实的金货,一怕被妯娌看到,纵然上面几个妯娌都关系好,可也怕有说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现在这年月,你在医院里好好给病人看病治病,都能被下放到山区去,家里多养几只鸡,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只剩三只了,院子里种个树结个柿子,都被砍光了说你种资本主义树。 至于家里藏了个这么一坨大金子,童韵不知道这算什么路线又是不是资本主义,但她知道,这是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顾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门关得死紧,院子里冷清清得没人,也就压低了声音对这小儿媳妇透露两个底儿。 “童韵,你当然不知道,我手里,除了你爹烈士每个月发放的抚恤金,自己还藏了点东西。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年头不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慢慢变卖。可现在看这光景,你大哥在城里,每个月也能孝敬点,底下他们兄弟四个,在大队挣个工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个饱饭,一时半会,这玩意儿也用不上,我就想着,等我老了,早晚把手里点东西传给几个小的。你瞧,这个锁啊,做工好着呢,这是当年上海杨庆和久记的,是个好东西。现在那杨庆和久记好像都倒闭了,以后再是没有了的。这玩意儿留着,好好保存,便是一时不戴,传给后代子孙,也保值!” 这一番话,听得童韵可是吃惊不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家每个月都有抚恤金,那是公爹当了烈士的家属补贴,一个月约莫有二十多块,这个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还有在小学当老师的工分,折合成钱一个月也有十六七块,这个她也知道。 城里大伯哥现在一个月工资估计有个六七十块,每个月会给老人家二十块。据说是因为大伯哥进城的那个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处让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来补贴家里。 这个钱其实说起来是全家的,可家里几个兄弟没人会惦记这钱,都在老人家手里,她早年不容易,年纪大了,这钱就该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个月的固定进项就有六十多块! 要知道,这年月,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三类地区,转正后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呢! 童韵早就知道婆婆手里有些钱,这些年积攒下来,必然不少,可是没想到,婆婆手里竟然还攒着些这金疙瘩。不说其他,只说眼前这个实心的长命锁,那么大一块,得多重啊,折合成钱,不知道得多少! 况且,童韵多少也听父母提起过,旧年月时候,上海杨庆和久记的长命锁,那是老牌子,是从晚清时候就存下来的老牌子了。这家的长命锁,光是做工就值钱了,又比寻常金疙瘩要金贵许多。 事情到了这里,童韵隐约也有所感觉了。 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婆婆投缘,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豁朗,不像是那没见识的农村老太太,后来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她便想着那必是开明人家的陪读丫鬟吧,或许还留过洋,这才让婆婆得了那么多见识。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个杨庆和久记的金疙瘩? 童韵握着那长命锁,默了老半响,终于长出了口气。 “娘,这个长命锁我收下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以后蜜芽儿大了,再传给她。” “这就是了。”顾老太太估计儿媳妇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兀自笑了笑:“虽说世道乱,不过咱这大北子生产大队,其实啥事儿没有,外面那些风浪过不来。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几十年,谁不知道谁家那点子事?这山村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些头头道道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和咱建国过日子,别的不用想,咱这是五代贫农,烈士家属,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到咱头上动土!” 童韵心里捏了一把汗后,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还不好呢,其实也没啥事儿,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了,建国也没嫌弃自己。 顾老太太说着间,又问起来:“我听说,亲家那边前几个月说要被调查,现如今有什么消息没?” 童韵正为这事儿愁呢,见顾老太太问起,苦笑了声:“没,至今没个消息,这不是让大伯哥帮着问问。” 顾老太太点头,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童韵的手:“没事,你父母既是当大夫的,救人无数,一定会有福报,什么大灾大难,早晚都能过去的。” 童韵点头:“是,我也这么想着,我父母,其实都是好人,只盼着好人有好报。”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穷的来看病,拿不出钱来,父亲经常就免费给看,回头医院需要结账,他拿自己工资顶上。母亲虽然是个过日子的,但从来不说他什么,反而觉得父亲是个好人。 两个人就这么一心扑到医院里,救人治病的,也不争名夺利,没干过一件坏事,谁知道临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调查了。 童韵不免想着,如今这世道实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个什么,她怎么办,是不是要和顾建国离婚,免得拖累了老顾家这一家子人? “你回来了?”旁边的童韵喂奶后,也是有些乏了,便睡在女儿身旁,恍惚一睁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正对着女儿傻看呢。 “嗯嗯,刚回,你要喝水不,我给你倒,还是要吃点什么?”顾建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刚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有些莫名发酸,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娘,有个事,我想说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气,在张开嘴那一刻,变成了蚊子哼哼。 73.第 73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 她听到了一个名字:竞越。 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姓氏,光这个名字,就让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瞅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 约莫三四岁大, 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 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 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 名字就叫萧竞越, 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 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 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 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 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 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 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 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 理着小平头, 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竞越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竞越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竞越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竞越。 萧竞越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竞越,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竞越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竞越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竞越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竞越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竞越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竞越。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竞越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竞越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竞越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竞越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竞越心中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快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乡间传统,当娘的过生日,嫁出去的女儿是要送红腰带的。 像陈秀云,自己没女儿,就缺了这一份,但是有个侄女蜜芽儿,就可以指望蜜芽儿了。 虽说一个红腰带不值什么钱,可乡下人就喜欢这份热闹和全乎,凡遇到红白喜事,处处全乎,不能缺,这是讲究! 顾老太太听说,也马上站起来了:“这怎么高烧了?晌午不是好好的吗?” 萧老太太走到门槛前,更加愁了:“谁知道呢!现在高烧烫得厉害,一家子在那里正团团转。” 顾老太太听了,皱眉:“镇上的老孙给看过了吗?说什么了?”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他看了,说让好好捂着出汗,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可根本不见轻,我们这么小的娃儿,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这才说,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公社里也愁,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没什么分量,大多情况下把着关,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军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顾老太太脑子里转悠着,想着这事儿必须得拒绝。 给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后被赖上了。 “美娟啊,你看我生了五个娃儿,他们一个个的,也不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有的我就给他们吃小米汤,那个也养人的很。我们家童韵奶是还够,可那也是红糖水鸡蛋喂起来的,我家蜜芽儿食量大,也就凑合着够吃。” “婶……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家苦瓜,那可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啊!”刘美娟继续絮叨絮叨地求着,顾老太太见此情景,冷下脸来,干脆起身就要进屋。 这可真愁得慌,没奶也要向他们家要,顾老太太实在是舍不得。 ~~~~~~~~~~ 而屋内的蜜芽其实听到了外面那些对话,一听顿时就着急了。 她这软糯小身子,哪里都没劲儿,连个牙都没有,全靠娘的那点奶活着了,竟然有人来抢奶?还是那个上辈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什么苦瓜? 不干,坚决不干! 蜜芽儿伸展着奶肥奶肥的小胖手,咿呀呀呀地想说话,我的奶我的奶,不能给别人啊!奶奶啊奶奶啊你可要顶住,不要把我奶给别人! 只可惜她根本说不出话,于是童韵就看到她躺在炕上,挥舞着藕节一样白嫩圆润的小胳膊小腿儿,在那里拼命地吭哧使劲,瞪着眼儿抓啊挠的,像个肚皮朝天的小螃蟹。 童韵一看她这劲头,倒像是平时饿了的样子,只好解开衣服来喂她。 蜜芽儿见了,顿时心花怒放,想着我得吃光,把我的奶都吃光,怎么也不给那个苦瓜吃。 怎奈眼大肚子小,她刚张开嘴儿要吃,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大饱嗝,接着刚吃下的奶水儿就从嘴里往外溢,白花花的奶水流得脖子都是了。 “咿呀呀,啊啊啊~~”她还是不放弃,张大嘴表示她得吃。 “噗!”童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轻轻地帮蜜芽儿揉着那圆滚滚的小肥肚:“你吃饱了,不能再吃了,娘给你揉揉小肚肚,顺顺气。” “唔唔唔……”好像还挺舒服的,漂亮的娘揉起小肚子就是不一样,蜜芽儿眯着眼睛,又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奶嗝。 吃饱饱揉肚肚,揉肚肚吃饱饱…… 蜜芽儿在娘亲的揉捏下,完全忘记了要护奶,就这么不争气地睡去了…… 呼呼呼~~~~~ 就在美娟苦苦哀求到顾老太太忍不住要赶人的时候,西屋的门开了,童韵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半碗的奶。 “美娟,你家苦瓜的事我听说了,孩子缺吃的,我刚给你挤出来这么半碗,是从蜜芽嘴里克扣出来的,你赶紧拿过去给苦瓜吃了。可是奶水这个事儿,救急不救穷,我能给这一次,委屈下蜜芽也没什么,却不能次次,毕竟我家蜜芽儿还小呢。你过了今日,还是再想办法吧。” 刘美娟看着那半碗奶水,自是千恩万谢,但听了童韵的话,知道再说无益,以后怕是没有了。 等到刘美娟走了,童韵才对自家婆婆道:“刘美娟这个人,我看是个心狠的,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咱们和她是邻居,不必得罪她,但是也不必巴结着她。给她半碗,算是了结了这事儿。至于她以后再想喂奶,那自然是没有,不说别的,只说她家孩儿发高烧,就怕是传染的,万一传了咱家蜜芽儿可就不好了。” 顾老太太倒是没想到传染这一层,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害怕,当即赞同:“还是童韵你想得周全,舍她半碗就半碗,以后再没有了!” 此时恰好陈秀云从厨房出来,正打算去上工,听到这个,不免嗤了声,很是鄙视。 “哼,就她家孩子金贵,没奶就喝米汤呗,怎么好意思来抢咱家蜜芽的奶!” 谁家的奶不是粮食变的啊,蜜芽儿的奶也不是童韵自己就能产出来,也都是各种补养出来的,一个小子家,吃什么不是长大! “以后她再来,娘你和童韵都不用搭理,让我来,不说得她捂着脸回去我都不姓陈!” 这话说得童韵都不由得噗嗤笑了。 “给她半碗,不是看她刘美娟,是看孩子可怜,以后自然再没有了,不去理会就是。” 刘美娟在吃了童韵的一次奶后,自己还是没有,又没脸再来顾家要,最后没奈何,只能干脆断了奶,拿着小勺子喂起了小米汤。 接下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进了腊月,眼看就要过年,大家就开始准备着过年的东西,生产队里也是热火朝天,打算把队里最肥的那头猪宰了,给大家分肉吃。 除了个别过得好的,或者能去山里自己捕个雀儿的,生产大队绝大多数人没吃过肉,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一个个嘴里都忍不住流口水。 过年,能吃肉了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北庄子生产大队的陈胜利却得到一个消息,村里又要过来一批知青了。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每每和人说起,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毛主席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74.第 74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 哥几个都娶媳妇, 怎么就他这媳妇, 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 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 我的意思是, 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 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 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 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 正要谢娘, 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 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童韵接过蜜芽儿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柔声笑了笑:“没,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我父母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建国自然知道自家老岳父老岳母被调查的事,便道:“这个你别急,前几天我托大哥打听打听去,他说过一段给我回信,万一有消息,他肯定赶紧捎过来。” “嗯,那得麻烦大哥了。” “瞧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韵听这话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窝里来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入口的红糖水鸡蛋和那特意给自己送过来的油炸撒子,毕竟以前她父亲那位置摆那里,她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吃过?在意的只是婆婆和哥嫂还有丈夫对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一般疼着。 风雨世道,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丈夫,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头再看看怀里那小小软软的蜜芽儿,不由喃喃地笑着道:“你啊,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小芽芽,赶紧生根发芽,长大成人吧。”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她,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娃儿,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第11章嫉妒的老四家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苏老太太正说得带劲儿,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正要横眉怒火,谁知道顾老太太却说在打蚊子。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撇着嘴,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看着挺文雅的,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冬天,天冷得刷锅水都冻成冰了,这天晃黑时候,大北村被那鹅毛大雪给盖成了白茫茫一个色,而就在大北村老顾家的西屋里,妇人一声高一声低痛苦地叫着。 西屋外,顾建国穿着中山装,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头一胎,生起来都费劲,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75.第 75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可是偏偏这一天傍晚时候, 陈胜利过来老顾家了。 “婶,这一批知青里, 有个名字竟然姓童,也是北京来的,我看这资料,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你看看, 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 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 有个姓童的,你看看,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 顿时心一缩, 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 他怎么也来了?!” “啊, 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 比我小两岁的, 我就要求过来了, 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童韵听着这番话,心里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下乡前,父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是不是从那时候,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氛,所以让自己下乡,远离那是非之地,甚至这几年,都没过来看望自己? “爸妈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了。”童昭抹了一把脸:“爸妈让我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说着间,童昭打开带有红五角星的军绿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麦乳精,八个红糖月饼,两大包动物饼干,三袋子鸡蛋糕,除此还有四袋子红旗牌奶粉。 童韵看到这些东西,知道这年月父母得这些更不容易,怕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特意让弟弟拿来送给自己的。 别的不说,只说这奶粉,得来不易。 这年月奶粉贵不贵的先不说,根本一般人是买不到的。只有局以上干部才能每月发个“优待券”,可以用这券买点拜堂茶叶烟还有奶粉。普通老百姓要想买奶粉,必须要出生证明,还要想法证明妈妈的奶水不足,这样才能凭着票买到奶粉。 关键是像这样的红旗奶粉,一袋子500g,就是三块多,小婴儿吃不了几天,谁家舍得吃啊,还不是干脆喝小米汤了。 童韵看着那一堆东西,万千感慨上心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父母这才刚刚被调查完,得是费了多大的心,给自己弄来这些东西?他们就要去贫苦山区了,可带了什么好补样品? 童昭低头望了眼童韵怀里抱着的娃儿,又从军绿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姐,还有这个,是振东哥哥托我给你带来的。” 童韵听到“振东哥哥”这两个,眸光微震,低头看过去。 蜜芽儿一哼唧,她就知道这是要吃奶了,连忙凑过去给她喂奶。 这个时候家里几个嫂子也下工了,陈秀云和冯菊花先来了这屋里,看她喂奶,从旁边看了看小家伙,又逗了几下,就匆忙出去做饭去了。 再怎么忙,自然少不了她的红糖水鸡蛋。 “今日我特意挑了个大个的鸡蛋!”陈秀云端过来,伺候着童韵吃。 “咱家那三只鸡,现在还是一天三个蛋?” “是,一天三个,攒得快,昨晚上咱娘还说,已经托胜利去县里的时候买些红纸,开始准备染红鸡蛋了。” 童韵还是觉得有点浪费,不过既然娘喜欢,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二嫂,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等我出了月子,我伺候你吃饭。” 可是顾家为这小宝贝大办满月的事儿,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她拿着送到手的红鸡蛋,恨得一个劲儿地骂咧咧:“为了个小丫头片子,这是糟蹋东西呢!” “噗!”陈秀云爽朗地笑出声:“行,我可记住了,等着你伺候的那天!”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像是几个女声,陈秀云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女人家,便回头对童韵低声说:“是刘瑞华她们,手里提着东西,估计知道你生了,来看看你。” 说着她看了看旁边的五斗橱,关得严实,这才准备出去。 月子里屋里难免存点吃的,客人来了看到了,让吃的话实在是没那么大方,不让吃的话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严实了。像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娃儿跑到月子里屋里闹腾的,是没心眼。 这边陈秀云替童韵藏好了麦乳精并油炸糖撒子,这才迎出去:“过来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 门外是刘瑞华,柯月,还有莫暖暖,这都是和童韵一起下乡的女知青。童韵没嫁那会儿大家伙关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济的,现在听说童韵生了,都约了过来一起瞧瞧。 大家伙被迎进屋后,刘瑞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五斗橱上:“童韵,这是我们姐三个凑份子买的。” 童韵看过去,只见是两封黄纸包着的礼,用牛皮绳绑起来,上面四四方方地夹了一片巴掌大的红纸。黄纸包因为被绑紧的缘故,看着略瘪,估计不是糕点这种能撑起来的,是红糖。 红糖可金贵着呢,一斤要六毛四,两斤那就是一块二毛八了。女知青们在乡下也是凭着工分分粮食的,干一天才八个工分,这八个工分到底值多钱,还是要看最后生产队的产量。生产队打了粮食,把这些粮食除以全队所有人的总工分,就是这个工分的钱。按去年的收成来说,干一天,也就是三毛钱。等于说这两斤红糖,要干四天的工才能省出来。 “买这些干嘛,我这里不缺这个!你们自己留着买点粮食多好!” 童韵是真心替她们心疼,这红糖不光是钱的事,还得要食用糖票,这些都是得来不易,要攒的。 刘瑞华笑着没当回事:“你这辈子才生几次孩子啊,我们过来看看,怎么也得尽点心意。” 莫暖暖从旁指着刘瑞华说:“我们只出了钱,糖票是她贡献出来的,你要谢就谢她!” 柯月这个时候已经凑过来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儿,一看之下就发出惊呼:“她好小,怎么这么小!” 恰好过来给她们倒水的陈秀华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小娃儿刚出生都这么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 柯月听了,脸上一红,睁大眼睛越发仔细地看蜜芽儿。 柯月是童韵的高中同学,作伴一起来到大北庄大队的,童韵嫁给顾建国的时候,她也嫁给了同村的顾跃进。顾跃进是三代贫农家庭,根正苗红,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可是柯月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成分。 她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却因为有海外关系,饱受连累,她算是受够了这成分的拖累,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个穷的。 至于莫暖暖和刘瑞华,都是铁了心不想在农村谈的,怕万一结婚生了孩子,就一辈子扎根在这里了。她们还存着希望,想离开农村,再回去城市。 刘瑞华几个这个时候都围着小蜜芽儿,看她那白净团糯的小样子,一个个都笑起来。 刘瑞华开始眼馋:“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将来能有个这样的,死也甘心!” 莫暖暖取笑她:“哎呦,这还没对象呢,就开始惦记生娃了!” 刘瑞华反击:“哈哈哈你不惦记吗?” 莫暖暖想想,耸了耸肩:“我可没想那么多,咱要坚持独身!” 柯月瞅了瞅旁边的碗,那碗里的东西喝完了,可是她能闻到隐约一股甜香。 “童韵,你这婆家对你挺好的呀!” “是还好。”童韵笑着指了指五斗橱:“那里面有麦乳精,你们拿出来尝尝吧。” 她们姐妹几个都是有见识的,自然不会馋个麦乳精,不过听说这个,还是有些意外。 “你这婆家其实日子过得挺好,还能给你弄到麦乳精,对你算是上心了。”柯月忍不住说。 “是,以前我爸爸生病,别人送过这个,挺难弄到的,我爸当时都没舍得喝。”莫暖暖听说麦乳精,也有些惊讶,童韵这婆家有点资源的。 “他们家没嫌弃你生女儿啊?”柯月却关心这个问题。 谁知道柯月一问这个问题,旁边刘瑞华噗嗤笑了。 “柯月你这就傻了,顾家就盼着女孩呢,咱童韵肚子争气,会生!” 莫暖暖却看出来了。 “柯月,你婆家呢,可说什么了?” 柯月听了,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笑了笑:“没说呢,我也才结婚不到一年,他们能说什么啊!” 几个女孩子就这么围着蜜芽儿说笑赞赏着,各种惊奇,等到眼看着天晃黑了,便恋恋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柯月还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蜜芽儿。 其他两个都走了,刘瑞华却没走。 童韵知道刘瑞华肯定是和自己有话要说,她和刘瑞华的父亲都是首都医院的医生,上一辈交情就深,这一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和莫暖暖柯月没法比。 “你真就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了?”刘瑞华看看外头没人,压低了声音这么问。 “是。”童韵知道刘瑞华的心思,她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女儿:“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挺好。” 外面风风雨雨的,物质上固然丰裕,但是未必就能过个平安日子。 “哎,随你,只要你喜欢就好。”刘瑞华其实心里是不赞同的,毕竟这里实在是太落后太穷了。 还记得刚来那会的艰涩,踩在田地里便是一脚的泥,猛地窜出来个田鼠都吓得尖叫,割麦子挥舞着镰刀把腿上脚上割出好几个血道子,凿玉米根子怎么也凿不动,差点把撅头给凿坏了,那一桩桩的都是血泪。 就算如今熬过来了,刘瑞华也无法想象以后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 本来以为童韵未必和那顾建国过得长久,谁知道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 无论是什么年月,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只要生出来孩子,女人这辈子算是被拴住了。刘瑞华想到这里,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生出来的孩子不能塞回去。 “对了,有城里的信吗,到底现在怎么样了?”童韵知道刘瑞华的性子,便不想提这回城的事,转而问起那边的消息。 “没有!”刘瑞华提起这个也是犯愁,她父亲和童韵父亲一起,都是被带走调查的医生:“这都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只盼着到时候别出什么事。” 现在这年头,成分真得是太重要了,那就是血统,血统就是一切。 “我也托建国他哥打听着点,万一有个什么,咱都互相告诉一声。”童韵心里还是发憷,就怕出事。 “那是自然。” ********* 童韵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转眼间就出月子了。出满月这天,把蜜芽儿兜在红包袱里称了称,出生的时候才五斤二两,现在才一个月已经九斤四两了,竟然足足长了四斤二两! 此时的蜜芽儿,胖乎乎的都快成个大白包子了,那小脸儿白白净净透着粉润的光,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看人儿,精灵得很。 还有那小手儿,攥起来紧紧抓住童韵的衣领,手背上那厚实的小酒窝看着分外惹人喜欢。 现在顾家全家都喜欢上了这个小东西,有时候顾老太太抱在堂屋里,别说那几个伯母,就是当伯伯的,都忍不住想抱一抱。 家里几个半大小子,放了学后也都天天溜过来说是要看妹妹,围着妹妹叽叽喳喳的不住眼地看。 童韵的母亲是儿科大夫,她耳濡目染的,知道一些知识,每次喂奶过后都会让蜜芽儿趴在肩膀上拍嗝,一来二去的,蜜芽儿已经学会了抬头。满月的时候,小脖子支撑着那圆滚滚的脑袋,可以挺得特硬实了。 四周围过来的邻居亲友的见了,都不免啧啧称奇。 乡里人都讲究让这么小的娃儿躺在炕上,不会这样竖抱的,没那锻炼机会,自然也就不会像蜜芽儿这样抬头。 一群人的各种夸赞声不绝于耳,顾老太太真是更加喜欢这得来不易的大孙女了,恨不得抱着不撒手。 童韵月子里也养胖了一些些,皮肤比以前更白了,整个人看着丰腴动人。她自己照照镜子,倒是喜欢现在这样,不过估计不会长久的,她是天生的瘦人。 出了月子后,糖水鸡蛋自然是没有了,不过顾老太太偏心,还是让赵秀兰记得每天给她摊个饼,里面掺点精细粮,算是给她补身子。 而顾建国呢,每晚下了工,都会钻到附近山里,去寻摸点山雀啊什么的,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拎回来一只山鸡,这些都给童韵另外吃补进去。 至于满月礼,总算是备好了,已经送过去给亲朋好友和关系亲近的邻居了。 鸡蛋是用红纸染红的,一个个圆润通红,外加一份喜馍馍。喜馍馍是红薯面馋了玉米面,并一点精细粮,蒸好了后馍馍尖上涂了个红点点。 满月礼送出去,其实也不赔本,毕竟亲近的亲戚朋友本来也是要送点礼给新出生的小婴儿的。家境好点的就送鸡蛋送点白面甚至红糖,家境一般的就捧上点玉米面,还有的把自己在山里打的雀儿送过来。 这么一来,虽然没了红糖水鸡蛋,不过童韵的吃食却更丰富了。 有些能久放的自然是不舍得吃,交给顾老太太收起来,可有些东西却是得赶紧进嘴免得坏掉的。 外面送的山雀并顾建国自己打的,一共有七八只呢,赵秀兰把这山雀都煮好了,腌起来,每天一只地给童韵下饭吃。 其实山雀真得就是很小的一点儿,肉没多少,煮了后看着更是可怜。不过这对于没油水的村里人来说,已经是极度的奢侈了。 童韵有时候不舍得都吃了,便吃半只,留下半只让顾建国给顾老太太送去。 这么小的一只雀儿,没两口肉,她不好分给家里的侄子,毕竟分不过来,只好孝顺老的。 顾老太太却是根本不吃的,回话说:“这么两口的玩意儿,让童韵吃了吧,好给我蜜芽儿下奶。再说了,我牙口不好,吃不得这个。” 如此一来,童韵也不好送过去,只能自己独享了。 你别说,这吃得多自然就吸收得多,奶也就越好。 就在隔壁老萧家媳妇已经奶跟不上,要喂小米汤的时候,童韵的奶水越发足了,把个蜜芽儿每日吃得五饱六饱的,白花花的奶水有时候都顺着嘴角往下流。 吃得香喷喷心满意足,她就眯着眼儿,满足地一歪,靠着童韵,两个小拳头抱着童韵的衣襟睡过去。 那小样子,别提多软萌可爱了。 可是偏偏这一天傍晚时候,陈胜利过来老顾家了。 “婶,这一批知青里,有个名字竟然姓童,也是北京来的,我看这资料,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你看看,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有个姓童的,你看看,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么也来了?!” “啊,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童韵听着这番话,心里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下乡前,父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是不是从那时候,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氛,所以让自己下乡,远离那是非之地,甚至这几年,都没过来看望自己? “爸妈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了。”童昭抹了一把脸:“爸妈让我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说着间,童昭打开带有红五角星的军绿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麦乳精,八个红糖月饼,两大包动物饼干,三袋子鸡蛋糕,除此还有四袋子红旗牌奶粉。 童韵看到这些东西,知道这年月父母得这些更不容易,怕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特意让弟弟拿来送给自己的。 别的不说,只说这奶粉,得来不易。 76.第 76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这老顾家和别人不一样, 人家要的是闺女,是闺女啊! 公公那个军功章, 她见过,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历史不清白,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 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 大队上又护着她, 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 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 家里大伯哥,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 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 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得了那军功章, 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 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 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毛主席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她家小孙女那么娇嫩,可不像外面的皮小子,这得好好呵护,咋呵护呢,小孙女那么小,当然只能喂了儿媳妇,好让儿媳妇给小孙女多产奶,产好奶。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竞越。 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姓氏,光这个名字,就让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瞅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竞越,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竞越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竞越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竞越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竞越。 萧竞越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竞越,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竞越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竞越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竞越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竞越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竞越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竞越。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竞越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竞越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竞越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竞越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竞越心中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快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乡间传统,当娘的过生日,嫁出去的女儿是要送红腰带的。 像陈秀云,自己没女儿,就缺了这一份,但是有个侄女蜜芽儿,就可以指望蜜芽儿了。 虽说一个红腰带不值什么钱,可乡下人就喜欢这份热闹和全乎,凡遇到红白喜事,处处全乎,不能缺,这是讲究!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么也来了?!” “啊,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童韵听着这番话,心里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下乡前,父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是不是从那时候,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氛,所以让自己下乡,远离那是非之地,甚至这几年,都没过来看望自己? “爸妈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了。”童昭抹了一把脸:“爸妈让我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说着间,童昭打开带有红五角星的军绿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麦乳精,八个红糖月饼,两大包动物饼干,三袋子鸡蛋糕,除此还有四袋子红旗牌奶粉。 童韵看到这些东西,知道这年月父母得这些更不容易,怕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特意让弟弟拿来送给自己的。 别的不说,只说这奶粉,得来不易。 这年月奶粉贵不贵的先不说,根本一般人是买不到的。只有局以上干部才能每月发个“优待券”,可以用这券买点拜堂茶叶烟还有奶粉。普通老百姓要想买奶粉,必须要出生证明,还要想法证明妈妈的奶水不足,这样才能凭着票买到奶粉。 关键是像这样的红旗奶粉,一袋子500g,就是三块多,小婴儿吃不了几天,谁家舍得吃啊,还不是干脆喝小米汤了。 童韵看着那一堆东西,万千感慨上心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父母这才刚刚被调查完,得是费了多大的心,给自己弄来这些东西?他们就要去贫苦山区了,可带了什么好补样品? 童昭低头望了眼童韵怀里抱着的娃儿,又从军绿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姐,还有这个,是振东哥哥托我给你带来的。” 童韵听到“振东哥哥”这两个,眸光微震,低头看过去。 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姓氏,光这个名字,就让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瞅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竞越,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77.第 77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麦乳精的事,厨房里四媳妇苏巧红自然是看在眼里。要知道她家牙狗儿这已经八个月了, 她这里奶眼瞅着没有了,牙狗儿该开始吃饭了。 可乡下地方, 能有什么好东西, 无非就是灌点小米汤, 再把红薯干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尔间弄点萝卜土豆泥的,那算是不错了。顾家算是条件好的, 孩子满周岁前每天都有一碗鸡蛋羹吃, 可是她依然觉得不太好. 前几日回娘家,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 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 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 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 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 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 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 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 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撇着嘴,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看着挺文雅的,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竞越,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竞越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竞越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竞越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竞越。 萧竞越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竞越,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竞越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竞越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竞越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竞越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竞越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竞越。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竞越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竞越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竞越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竞越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竞越心中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快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乡间传统,当娘的过生日,嫁出去的女儿是要送红腰带的。 像陈秀云,自己没女儿,就缺了这一份,但是有个侄女蜜芽儿,就可以指望蜜芽儿了。 虽说一个红腰带不值什么钱,可乡下人就喜欢这份热闹和全乎,凡遇到红白喜事,处处全乎,不能缺,这是讲究! 她知道婆婆早腻歪了愣头小子,一心想着有个孙女,实打实指望着这一胎能生个女儿,从此后得婆婆喜欢,谁知道,大夏天的生了出来,竟然又是个带把的。 她娘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还一个劲笑呵呵,可把她气坏了。 这老顾家和别人不一样,人家要的是闺女,是闺女啊! 公公那个军功章,她见过,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历史不清白,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大队上又护着她,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家里大伯哥,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得了那军功章,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78.第 78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 也是跟着松口气,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 顾老太太不用上课,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 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 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 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 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 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 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 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 我还纳闷, 想着过去看看, 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 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 看这小下巴小嫩肉, 都两层下巴了, 还有这脸蛋子, 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竞越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竞越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其实大家都是安生过日子,只要别折腾别闹腾,谁也没想那么多。 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呢吗?为了孩子,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建军他娘,你在家吗?” 陈秀云恰好在靠门口的地方吃饭,当下端着饭碗出去瞧,就看到前头萧老太太站在大门底下,探头往里面望呢。 “婶,咋啦,你快进来坐,吃了没,来来来,一起吃点吧。” 陈秀云连忙热情招待。 萧老太太却是愁眉苦脸:“秀云哪,我家才生的那小娃儿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了,我说这得赶紧去县里卫生所看看,可,可家里没钱!你说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国栋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陈秀云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借钱的来了。 都是邻居,又是高烧,关系到小孩子的命,就是再不喜欢那刘美娟,也不至于做视不管。 “还有就是那镇上的老孙,人家根本不乐意让孩子去县里看,建军他娘,你看看给我说道说道去?你不是和老孙熟吗,我看他听你的!” 老孙是镇上的赤脚大夫,这年头大家看病都是由赤脚大夫把关,赤脚大夫不让的,你便是有钱也不能去县里看病。 那老孙是昔年顾老太太的学生。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童韵接过蜜芽儿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柔声笑了笑:“没,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我父母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建国自然知道自家老岳父老岳母被调查的事,便道:“这个你别急,前几天我托大哥打听打听去,他说过一段给我回信,万一有消息,他肯定赶紧捎过来。” “嗯,那得麻烦大哥了。” “瞧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韵听这话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窝里来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入口的红糖水鸡蛋和那特意给自己送过来的油炸撒子,毕竟以前她父亲那位置摆那里,她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吃过?在意的只是婆婆和哥嫂还有丈夫对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一般疼着。 风雨世道,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丈夫,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头再看看怀里那小小软软的蜜芽儿,不由喃喃地笑着道:“你啊,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小芽芽,赶紧生根发芽,长大成人吧。”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她,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娃儿,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缝好了后,她才满意地笑了笑,恰好这个时候蜜芽儿醒了,哼哼唧唧的。 蜜芽儿一哼唧,她就知道这是要吃奶了,连忙凑过去给她喂奶。 这个时候家里几个嫂子也下工了,陈秀云和冯菊花先来了这屋里,看她喂奶,从旁边看了看小家伙,又逗了几下,就匆忙出去做饭去了。 再怎么忙,自然少不了她的红糖水鸡蛋。 “今日我特意挑了个大个的鸡蛋!”陈秀云端过来,伺候着童韵吃。 “咱家那三只鸡,现在还是一天三个蛋?” “是,一天三个,攒得快,昨晚上咱娘还说,已经托胜利去县里的时候买些红纸,开始准备染红鸡蛋了。” 童韵还是觉得有点浪费,不过既然娘喜欢,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二嫂,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等我出了月子,我伺候你吃饭。” 可是顾家为这小宝贝大办满月的事儿,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她拿着送到手的红鸡蛋,恨得一个劲儿地骂咧咧:“为了个小丫头片子,这是糟蹋东西呢!” “噗!”陈秀云爽朗地笑出声:“行,我可记住了,等着你伺候的那天!”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像是几个女声,陈秀云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女人家,便回头对童韵低声说:“是刘瑞华她们,手里提着东西,估计知道你生了,来看看你。” 说着她看了看旁边的五斗橱,关得严实,这才准备出去。 月子里屋里难免存点吃的,客人来了看到了,让吃的话实在是没那么大方,不让吃的话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严实了。像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娃儿跑到月子里屋里闹腾的,是没心眼。 这边陈秀云替童韵藏好了麦乳精并油炸糖撒子,这才迎出去:“过来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 门外是刘瑞华,柯月,还有莫暖暖,这都是和童韵一起下乡的女知青。童韵没嫁那会儿大家伙关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济的,现在听说童韵生了,都约了过来一起瞧瞧。 大家伙被迎进屋后,刘瑞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五斗橱上:“童韵,这是我们姐三个凑份子买的。” 童韵看过去,只见是两封黄纸包着的礼,用牛皮绳绑起来,上面四四方方地夹了一片巴掌大的红纸。黄纸包因为被绑紧的缘故,看着略瘪,估计不是糕点这种能撑起来的,是红糖。 红糖可金贵着呢,一斤要六毛四,两斤那就是一块二毛八了。女知青们在乡下也是凭着工分分粮食的,干一天才八个工分,这八个工分到底值多钱,还是要看最后生产队的产量。生产队打了粮食,把这些粮食除以全队所有人的总工分,就是这个工分的钱。按去年的收成来说,干一天,也就是三毛钱。等于说这两斤红糖,要干四天的工才能省出来。 “买这些干嘛,我这里不缺这个!你们自己留着买点粮食多好!” 童韵是真心替她们心疼,这红糖不光是钱的事,还得要食用糖票,这些都是得来不易,要攒的。 刘瑞华笑着没当回事:“你这辈子才生几次孩子啊,我们过来看看,怎么也得尽点心意。” 莫暖暖从旁指着刘瑞华说:“我们只出了钱,糖票是她贡献出来的,你要谢就谢她!” 柯月这个时候已经凑过来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儿,一看之下就发出惊呼:“她好小,怎么这么小!” 恰好过来给她们倒水的陈秀华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小娃儿刚出生都这么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 柯月听了,脸上一红,睁大眼睛越发仔细地看蜜芽儿。 柯月是童韵的高中同学,作伴一起来到大北庄大队的,童韵嫁给顾建国的时候,她也嫁给了同村的顾跃进。顾跃进是三代贫农家庭,根正苗红,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可是柯月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成分。 她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却因为有海外关系,饱受连累,她算是受够了这成分的拖累,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个穷的。 至于莫暖暖和刘瑞华,都是铁了心不想在农村谈的,怕万一结婚生了孩子,就一辈子扎根在这里了。她们还存着希望,想离开农村,再回去城市。 刘瑞华几个这个时候都围着小蜜芽儿,看她那白净团糯的小样子,一个个都笑起来。 刘瑞华开始眼馋:“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将来能有个这样的,死也甘心!” 莫暖暖取笑她:“哎呦,这还没对象呢,就开始惦记生娃了!” 刘瑞华反击:“哈哈哈你不惦记吗?” 莫暖暖想想,耸了耸肩:“我可没想那么多,咱要坚持独身!” 柯月瞅了瞅旁边的碗,那碗里的东西喝完了,可是她能闻到隐约一股甜香。 “童韵,你这婆家对你挺好的呀!” “是还好。”童韵笑着指了指五斗橱:“那里面有麦乳精,你们拿出来尝尝吧。” 她们姐妹几个都是有见识的,自然不会馋个麦乳精,不过听说这个,还是有些意外。 “你这婆家其实日子过得挺好,还能给你弄到麦乳精,对你算是上心了。”柯月忍不住说。 “是,以前我爸爸生病,别人送过这个,挺难弄到的,我爸当时都没舍得喝。”莫暖暖听说麦乳精,也有些惊讶,童韵这婆家有点资源的。 “他们家没嫌弃你生女儿啊?”柯月却关心这个问题。 谁知道柯月一问这个问题,旁边刘瑞华噗嗤笑了。 “柯月你这就傻了,顾家就盼着女孩呢,咱童韵肚子争气,会生!” 莫暖暖却看出来了。 “柯月,你婆家呢,可说什么了?” 柯月听了,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笑了笑:“没说呢,我也才结婚不到一年,他们能说什么啊!” 几个女孩子就这么围着蜜芽儿说笑赞赏着,各种惊奇,等到眼看着天晃黑了,便恋恋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柯月还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蜜芽儿。 其他两个都走了,刘瑞华却没走。 童韵知道刘瑞华肯定是和自己有话要说,她和刘瑞华的父亲都是首都医院的医生,上一辈交情就深,这一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和莫暖暖柯月没法比。 “你真就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了?”刘瑞华看看外头没人,压低了声音这么问。 “是。”童韵知道刘瑞华的心思,她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女儿:“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挺好。” 外面风风雨雨的,物质上固然丰裕,但是未必就能过个平安日子。 “哎,随你,只要你喜欢就好。”刘瑞华其实心里是不赞同的,毕竟这里实在是太落后太穷了。 还记得刚来那会的艰涩,踩在田地里便是一脚的泥,猛地窜出来个田鼠都吓得尖叫,割麦子挥舞着镰刀把腿上脚上割出好几个血道子,凿玉米根子怎么也凿不动,差点把撅头给凿坏了,那一桩桩的都是血泪。 就算如今熬过来了,刘瑞华也无法想象以后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 本来以为童韵未必和那顾建国过得长久,谁知道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 无论是什么年月,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只要生出来孩子,女人这辈子算是被拴住了。刘瑞华想到这里,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生出来的孩子不能塞回去。 “对了,有城里的信吗,到底现在怎么样了?”童韵知道刘瑞华的性子,便不想提这回城的事,转而问起那边的消息。 “没有!”刘瑞华提起这个也是犯愁,她父亲和童韵父亲一起,都是被带走调查的医生:“这都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只盼着到时候别出什么事。” 现在这年头,成分真得是太重要了,那就是血统,血统就是一切。 “我也托建国他哥打听着点,万一有个什么,咱都互相告诉一声。”童韵心里还是发憷,就怕出事。 “那是自然。” ********* 童韵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转眼间就出月子了。出满月这天,把蜜芽儿兜在红包袱里称了称,出生的时候才五斤二两,现在才一个月已经九斤四两了,竟然足足长了四斤二两! 79.第 79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 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 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 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 撇着嘴, 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 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看着挺文雅的,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 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 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 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 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竞越。 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姓氏,光这个名字,就让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瞅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竞越,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竞越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竞越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竞越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竞越。 萧竞越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竞越,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竞越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竞越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竞越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竞越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竞越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竞越。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竞越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竞越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竞越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竞越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竞越心中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快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乡间传统,当娘的过生日,嫁出去的女儿是要送红腰带的。 像陈秀云,自己没女儿,就缺了这一份,但是有个侄女蜜芽儿,就可以指望蜜芽儿了。 虽说一个红腰带不值什么钱,可乡下人就喜欢这份热闹和全乎,凡遇到红白喜事,处处全乎,不能缺,这是讲究! 萧老太太走到门槛前,更加愁了:“谁知道呢!现在高烧烫得厉害,一家子在那里正团团转。” 顾老太太听了,皱眉:“镇上的老孙给看过了吗?说什么了?”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他看了,说让好好捂着出汗,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可根本不见轻,我们这么小的娃儿,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这才说,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公社里也愁,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没什么分量,大多情况下把着关,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军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顾老太太脑子里转悠着,想着这事儿必须得拒绝。 给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后被赖上了。 “美娟啊,你看我生了五个娃儿,他们一个个的,也不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有的我就给他们吃小米汤,那个也养人的很。我们家童韵奶是还够,可那也是红糖水鸡蛋喂起来的,我家蜜芽儿食量大,也就凑合着够吃。” “婶……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家苦瓜,那可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啊!”刘美娟继续絮叨絮叨地求着,顾老太太见此情景,冷下脸来,干脆起身就要进屋。 这可真愁得慌,没奶也要向他们家要,顾老太太实在是舍不得。 ~~~~~~~~~~ 而屋内的蜜芽其实听到了外面那些对话,一听顿时就着急了。 她这软糯小身子,哪里都没劲儿,连个牙都没有,全靠娘的那点奶活着了,竟然有人来抢奶?还是那个上辈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什么苦瓜? 不干,坚决不干! 蜜芽儿伸展着奶肥奶肥的小胖手,咿呀呀呀地想说话,我的奶我的奶,不能给别人啊!奶奶啊奶奶啊你可要顶住,不要把我奶给别人! 只可惜她根本说不出话,于是童韵就看到她躺在炕上,挥舞着藕节一样白嫩圆润的小胳膊小腿儿,在那里拼命地吭哧使劲,瞪着眼儿抓啊挠的,像个肚皮朝天的小螃蟹。 童韵一看她这劲头,倒像是平时饿了的样子,只好解开衣服来喂她。 蜜芽儿见了,顿时心花怒放,想着我得吃光,把我的奶都吃光,怎么也不给那个苦瓜吃。 怎奈眼大肚子小,她刚张开嘴儿要吃,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大饱嗝,接着刚吃下的奶水儿就从嘴里往外溢,白花花的奶水流得脖子都是了。 “咿呀呀,啊啊啊~~”她还是不放弃,张大嘴表示她得吃。 80.第 80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她那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微微垂下, 小鼻子随着呼吸轻轻上下起伏, 看着实在是恬静美好。 顾建国一大老爷们, 都觉得鼻头有些发酸,他家媳妇怎么给他生了这么个惹人疼的小宝贝。 “你回来了?”旁边的童韵喂奶后, 也是有些乏了,便睡在女儿身旁,恍惚一睁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正对着女儿傻看呢。 “嗯嗯, 刚回, 你要喝水不,我给你倒,还是要吃点什么?”顾建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刚才那是怎么了, 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有些莫名发酸, 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 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 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 斜斜看过来, 半分嗔怪, 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娘,有个事,我想说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气,在张开嘴那一刻,变成了蚊子哼哼。 “怎么了,说。”顾老太太依然淡定地喝着粥,嘴里随口仍了句。 旁边的顾建党,猜到了自家媳妇想说啥,拼命对她使眼色。 别人都没事,怎么就她多事?其实嫂嫂们说的也没错,臭小子家的,都八个月大了,想什么麦乳精?上面几个小子,没麦乳精,不也个顶个地壮实? 要他说啊,臭小子,就不该惯着! 苏巧红自然知道咱家男人在拼命冲自己挤眼,不过她才懒得搭理呢,她再次鼓鼓劲儿,终于开口了。 “其实我想商量下,就是那个麦乳精,那个麦乳精吧,不是有两罐子吗,我想着,童韵奶也不少,其实一罐子麦乳精慢慢喝着不就够了?” 这话一出,全家所有人都听懂了,伸出的筷子停下,嚼着的嘴顿住,除了几个不懂事臭小子还在吸溜吸溜喝粥,其他人都停在那里了。 苏巧红其实就是气不过。 她知道婆婆早腻歪了愣头小子,一心想着有个孙女,实打实指望着这一胎能生个女儿,从此后得婆婆喜欢,谁知道,大夏天的生了出来,竟然又是个带把的。 她娘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还一个劲笑呵呵,可把她气坏了。 这老顾家和别人不一样,人家要的是闺女,是闺女啊! 公公那个军功章,她见过,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历史不清白,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大队上又护着她,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家里大伯哥,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得了那军功章,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毛主席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她家小孙女那么娇嫩,可不像外面的皮小子,这得好好呵护,咋呵护呢,小孙女那么小,当然只能喂了儿媳妇,好让儿媳妇给小孙女多产奶,产好奶。 可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无非就是灌点小米汤,再把红薯干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尔间弄点萝卜土豆泥的,那算是不错了。顾家算是条件好的,孩子满周岁前每天都有一碗鸡蛋羹吃,可是她依然觉得不太好. 前几日回娘家,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顾老太太听说,也马上站起来了:“这怎么高烧了?晌午不是好好的吗?” 萧老太太走到门槛前,更加愁了:“谁知道呢!现在高烧烫得厉害,一家子在那里正团团转。” 顾老太太听了,皱眉:“镇上的老孙给看过了吗?说什么了?”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他看了,说让好好捂着出汗,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可根本不见轻,我们这么小的娃儿,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这才说,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公社里也愁,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没什么分量,大多情况下把着关,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81.第 81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老顾家得了个宝贝女儿的事,全生产大队都知道了。大部分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谁不知道顾老太太自己生了五个儿子又盼来了八个孙子, 愁得见到别人家女儿都快眼里放光了。如今总算自己家得了个,那真是恨不得昭告全村的架势。至于人家送红鸡蛋, 送喜馍馍, 那不是很正常吗? 谁家添了这大喜事不想趁机昭告大家,你不办, 那是你家里没有那实力! 可偏偏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的时候,就有一位, 看着这情景,心里不乐意了。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 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 耀武扬威得很,每每和人说起, 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 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 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 嫁到了老顾家, 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毛主席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我女儿是好,那当然是好!我苏家出来的女儿,哪能不好,这不,才进门几年,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再抱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给你老顾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自打这苏巧红嫁出去一口气两个大胖儿子后,她在她们红旗公社走起路来腰板更直了,传出去的话都是,我家里还有个小女儿,那也是一撇腿就生大胖小子的命,可得挣个大聘礼! “是,两个小子呢!”顾老太太心里却冷笑一声,两个臭小子啊! “对,两个小子呢!”苏老太太瞪大眼,再次强调,那不是两个丫头片子,那可是两个小子! “嗯……”顾老太太已经失去和苏老太太说话的兴致了,这也太没劲了,有什么事儿你就挑明了说,跟我绕什么圈子,当下也就随意敷衍着。 苏老太太见她竟然不当回事,忍不住再次说道;“俗话说的话,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当了人家儿媳妇,就得是生儿子,不生儿子是不行的。咱们这些当婆婆的,也得盯着点,让底下媳妇生儿子。如果媳妇不生儿子,咱们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以后死了,都没脸往祖坟里埋,知道不?祖坟都不好意思进!要不然你想怎么着,等进了祖坟,见了上面的老祖宗,说我没能给老顾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咱老顾家断子绝孙了,你说你能有脸不?要生就得生小子,那才是添丁进口的事,你说万一生个闺女,那叫生孩子吗?那不是给咱家生的,那是给给人家生的!” 苏老太太在这边滔滔不绝唾沫横飞,顾老太太意兴阑珊眼瞅屋顶。 苏老太太见顾老太太根本没当回事,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啊,别看是个小学老师,但论起里面的理儿来,未必有我门清,你啊就是识字识得迂腐了,而我,我娘家从好几辈前就住在咱红旗公社,我是眼瞅着——” 苏老太太还要继续开始她的唾沫横飞,而就在这个时候,顾老太太却忽然伸出手,啪的一下子,打在了苏老太太大腿上。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童韵听了,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放心了,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也是跟着松口气,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顾老太太不用上课,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竞越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竞越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其实大家都是安生过日子,只要别折腾别闹腾,谁也没想那么多。 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呢吗?为了孩子,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建军他娘,你在家吗?” 陈秀云恰好在靠门口的地方吃饭,当下端着饭碗出去瞧,就看到前头萧老太太站在大门底下,探头往里面望呢。 “婶,咋啦,你快进来坐,吃了没,来来来,一起吃点吧。” 陈秀云连忙热情招待。 萧老太太却是愁眉苦脸:“秀云哪,我家才生的那小娃儿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了,我说这得赶紧去县里卫生所看看,可,可家里没钱!你说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国栋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陈秀云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借钱的来了。 都是邻居,又是高烧,关系到小孩子的命,就是再不喜欢那刘美娟,也不至于做视不管。 “还有就是那镇上的老孙,人家根本不乐意让孩子去县里看,建军他娘,你看看给我说道说道去?你不是和老孙熟吗,我看他听你的!” 老孙是镇上的赤脚大夫,这年头大家看病都是由赤脚大夫把关,赤脚大夫不让的,你便是有钱也不能去县里看病。 那老孙是昔年顾老太太的学生。 第11章嫉妒的老四家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苏老太太正说得带劲儿,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正要横眉怒火,谁知道顾老太太却说在打蚊子。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撇着嘴,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看着挺文雅的,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82.第 82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他看了, 说让好好捂着出汗,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 可根本不见轻, 我们这么小的娃儿,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 这才说,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 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 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公社里也愁,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 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 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 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 没什么分量, 大多情况下把着关, 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军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顾老太太脑子里转悠着,想着这事儿必须得拒绝。 给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后被赖上了。 “美娟啊,你看我生了五个娃儿,他们一个个的,也不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有的我就给他们吃小米汤,那个也养人的很。我们家童韵奶是还够,可那也是红糖水鸡蛋喂起来的,我家蜜芽儿食量大,也就凑合着够吃。” “婶……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家苦瓜,那可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啊!”刘美娟继续絮叨絮叨地求着,顾老太太见此情景,冷下脸来,干脆起身就要进屋。 这可真愁得慌,没奶也要向他们家要,顾老太太实在是舍不得。 ~~~~~~~~~~ 而屋内的蜜芽其实听到了外面那些对话,一听顿时就着急了。 她这软糯小身子,哪里都没劲儿,连个牙都没有,全靠娘的那点奶活着了,竟然有人来抢奶?还是那个上辈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什么苦瓜? 不干,坚决不干! 蜜芽儿伸展着奶肥奶肥的小胖手,咿呀呀呀地想说话,我的奶我的奶,不能给别人啊!奶奶啊奶奶啊你可要顶住,不要把我奶给别人! 只可惜她根本说不出话,于是童韵就看到她躺在炕上,挥舞着藕节一样白嫩圆润的小胳膊小腿儿,在那里拼命地吭哧使劲,瞪着眼儿抓啊挠的,像个肚皮朝天的小螃蟹。 童韵一看她这劲头,倒像是平时饿了的样子,只好解开衣服来喂她。 蜜芽儿见了,顿时心花怒放,想着我得吃光,把我的奶都吃光,怎么也不给那个苦瓜吃。 怎奈眼大肚子小,她刚张开嘴儿要吃,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大饱嗝,接着刚吃下的奶水儿就从嘴里往外溢,白花花的奶水流得脖子都是了。 “咿呀呀,啊啊啊~~”她还是不放弃,张大嘴表示她得吃。 “噗!”童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轻轻地帮蜜芽儿揉着那圆滚滚的小肥肚:“你吃饱了,不能再吃了,娘给你揉揉小肚肚,顺顺气。” “唔唔唔……”好像还挺舒服的,漂亮的娘揉起小肚子就是不一样,蜜芽儿眯着眼睛,又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奶嗝。 吃饱饱揉肚肚,揉肚肚吃饱饱…… 蜜芽儿在娘亲的揉捏下,完全忘记了要护奶,就这么不争气地睡去了…… 呼呼呼~~~~~ 就在美娟苦苦哀求到顾老太太忍不住要赶人的时候,西屋的门开了,童韵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半碗的奶。 “美娟,你家苦瓜的事我听说了,孩子缺吃的,我刚给你挤出来这么半碗,是从蜜芽嘴里克扣出来的,你赶紧拿过去给苦瓜吃了。可是奶水这个事儿,救急不救穷,我能给这一次,委屈下蜜芽也没什么,却不能次次,毕竟我家蜜芽儿还小呢。你过了今日,还是再想办法吧。” 刘美娟看着那半碗奶水,自是千恩万谢,但听了童韵的话,知道再说无益,以后怕是没有了。 等到刘美娟走了,童韵才对自家婆婆道:“刘美娟这个人,我看是个心狠的,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咱们和她是邻居,不必得罪她,但是也不必巴结着她。给她半碗,算是了结了这事儿。至于她以后再想喂奶,那自然是没有,不说别的,只说她家孩儿发高烧,就怕是传染的,万一传了咱家蜜芽儿可就不好了。” 顾老太太倒是没想到传染这一层,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害怕,当即赞同:“还是童韵你想得周全,舍她半碗就半碗,以后再没有了!” 此时恰好陈秀云从厨房出来,正打算去上工,听到这个,不免嗤了声,很是鄙视。 “哼,就她家孩子金贵,没奶就喝米汤呗,怎么好意思来抢咱家蜜芽的奶!” 谁家的奶不是粮食变的啊,蜜芽儿的奶也不是童韵自己就能产出来,也都是各种补养出来的,一个小子家,吃什么不是长大! “以后她再来,娘你和童韵都不用搭理,让我来,不说得她捂着脸回去我都不姓陈!” 这话说得童韵都不由得噗嗤笑了。 “给她半碗,不是看她刘美娟,是看孩子可怜,以后自然再没有了,不去理会就是。” 刘美娟在吃了童韵的一次奶后,自己还是没有,又没脸再来顾家要,最后没奈何,只能干脆断了奶,拿着小勺子喂起了小米汤。 接下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进了腊月,眼看就要过年,大家就开始准备着过年的东西,生产队里也是热火朝天,打算把队里最肥的那头猪宰了,给大家分肉吃。 除了个别过得好的,或者能去山里自己捕个雀儿的,生产大队绝大多数人没吃过肉,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一个个嘴里都忍不住流口水。 过年,能吃肉了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北庄子生产大队的陈胜利却得到一个消息,村里又要过来一批知青了。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太安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苏巧红可不傻,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家里大伯哥,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得了那军功章,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她家小孙女那么娇嫩,可不像外面的皮小子,这得好好呵护,咋呵护呢,小孙女那么小,当然只能喂了儿媳妇,好让儿媳妇给小孙女多产奶,产好奶。 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冬天,天冷得刷锅水都冻成冰了,这天晃黑时候,大北村被那鹅毛大雪给盖成了白茫茫一个色,而就在大北村老顾家的西屋里,妇人一声高一声低痛苦地叫着。 西屋外,顾建国穿着中山装,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头一胎,生起来都费劲,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83.第 83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 撇着嘴, 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 看着挺文雅的, 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 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 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 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 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 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苏巧红听了,心里一喜,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早断奶了,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我想着,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童韵接过蜜芽儿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柔声笑了笑:“没,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我父母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建国自然知道自家老岳父老岳母被调查的事,便道:“这个你别急,前几天我托大哥打听打听去,他说过一段给我回信,万一有消息,他肯定赶紧捎过来。” “嗯,那得麻烦大哥了。” “瞧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韵听这话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窝里来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入口的红糖水鸡蛋和那特意给自己送过来的油炸撒子,毕竟以前她父亲那位置摆那里,她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吃过?在意的只是婆婆和哥嫂还有丈夫对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一般疼着。 风雨世道,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丈夫,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头再看看怀里那小小软软的蜜芽儿,不由喃喃地笑着道:“你啊,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小芽芽,赶紧生根发芽,长大成人吧。”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她,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娃儿,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然而顾老太太却不以为然:“你这就不对了,等出了月子,你过去咱邻居家看看吧,就看老萧家那娃,和咱蜜芽儿一天生的,哎呦喂,那个模样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这都生了快十天了,那头上癞得没几根毛,就连脑门都又窄又小,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 说着又对着自家孙女笑起来:“哪像咱家蜜芽儿,瞧着胖乎乎小脸蛋,还有这亮堂堂的大脑门,就跟个女佛爷似的!” 童韵想想也觉得婆婆说得有道理,自己女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实是个福相。 “娘,老萧家美娟生了个男娃,这下子,前头的竞越和淑兰,怕是更不受待见了吧?” 竞越今年五岁,当初刚下生也是个最宠的小子,还特意找她来,说她有文化,让她给取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与众不同的?顾老太当时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取出七八个来,最后萧家人选了竞越这个名字。不曾想,这才几年功夫,曾经连取名字都千挑万选的萧竞越,已经成了个小可怜。至于那淑兰也就才十岁,这姐弟两个,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团团转。前些天,听说萧国栋还想着不让淑兰上小学了,淑兰在家闹腾了一番,哭得不成样子,后来还是自家婆婆和大队长陈胜利一起找过去,说了说,萧国栋也觉得不让女儿上面上无光,这才答应的。 现在孩子上个学,学费都不用交,书本费也就五毛钱,一年到头的,谁家就能缺这五毛钱? “可不是么!”顾老太太是小学老师,管着村里这群孩子,前前后后操心得就多:“不过我和萧老太太提过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让孩子上,孩子愿意学,就给上。有这个奶奶一天活头,这两个孩子日子还能好过。” 童韵点头:“是,好歹有个奶奶疼着,要不然……” 说着,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宝贝,忍不住心里泛软。 自己和顾建国可得好好过日子,多挣点工分,希望家里光景一天天好起来,只有大人日子过好了,才能保着自己这小女儿过得舒坦。 顾老太太说着间,不知想起什么,竟道:“萧老太太其实也是个倔种,这次美娟生个了个娃儿,她也没跟前伺候!” “那是为何?”童韵不解了,一般来说,村里谁家儿媳妇生了孩子的,当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别的不说,吃几个鸡蛋总该是有的,毕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顾老太太摇头笑叹了声:“罢了,说这个干嘛,你这在月子里呢,犯不着操心别人家堵心事。我今日过来,是有个东西给咱蜜芽儿。” 说着间,她把蜜芽儿递给了童韵抱着,自己却从兜里摸索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来。 童韵定睛一看,不免惊到了,这竟然是一个黄金的长命锁,上面写着“富贵安康”四个字。 这是金货啊! 顾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给咱蜜芽儿的,你好好收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戴,仔细别让人看到了。” 童韵接到手里,只见这长命锁有小娃儿拳头大小,还是个实心的,掂量着分量不轻! “娘,这哪行,她这小人家的,不值当用这个!这值钱着呢,你快收好,仔细让人看到!” 这种实打实的金货,一怕被妯娌看到,纵然上面几个妯娌都关系好,可也怕有说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现在这年月,你在医院里好好给病人看病治病,都能被下放到山区去,家里多养几只鸡,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只剩三只了,院子里种个树结个柿子,都被砍光了说你种资本主义树。 至于家里藏了个这么一坨大金子,童韵不知道这算什么路线又是不是资本主义,但她知道,这是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顾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门关得死紧,院子里冷清清得没人,也就压低了声音对这小儿媳妇透露两个底儿。 “童韵,你当然不知道,我手里,除了你爹烈士每个月发放的抚恤金,自己还藏了点东西。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年头不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慢慢变卖。可现在看这光景,你大哥在城里,每个月也能孝敬点,底下他们兄弟四个,在大队挣个工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个饱饭,一时半会,这玩意儿也用不上,我就想着,等我老了,早晚把手里点东西传给几个小的。你瞧,这个锁啊,做工好着呢,这是当年上海杨庆和久记的,是个好东西。现在那杨庆和久记好像都倒闭了,以后再是没有了的。这玩意儿留着,好好保存,便是一时不戴,传给后代子孙,也保值!” 这一番话,听得童韵可是吃惊不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家每个月都有抚恤金,那是公爹当了烈士的家属补贴,一个月约莫有二十多块,这个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还有在小学当老师的工分,折合成钱一个月也有十六七块,这个她也知道。 城里大伯哥现在一个月工资估计有个六七十块,每个月会给老人家二十块。据说是因为大伯哥进城的那个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处让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来补贴家里。 这个钱其实说起来是全家的,可家里几个兄弟没人会惦记这钱,都在老人家手里,她早年不容易,年纪大了,这钱就该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个月的固定进项就有六十多块! 要知道,这年月,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三类地区,转正后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呢! 童韵早就知道婆婆手里有些钱,这些年积攒下来,必然不少,可是没想到,婆婆手里竟然还攒着些这金疙瘩。不说其他,只说眼前这个实心的长命锁,那么大一块,得多重啊,折合成钱,不知道得多少! 况且,童韵多少也听父母提起过,旧年月时候,上海杨庆和久记的长命锁,那是老牌子,是从晚清时候就存下来的老牌子了。这家的长命锁,光是做工就值钱了,又比寻常金疙瘩要金贵许多。 事情到了这里,童韵隐约也有所感觉了。 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婆婆投缘,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豁朗,不像是那没见识的农村老太太,后来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她便想着那必是开明人家的陪读丫鬟吧,或许还留过洋,这才让婆婆得了那么多见识。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个杨庆和久记的金疙瘩? 童韵握着那长命锁,默了老半响,终于长出了口气。 “娘,这个长命锁我收下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以后蜜芽儿大了,再传给她。” “这就是了。”顾老太太估计儿媳妇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兀自笑了笑:“虽说世道乱,不过咱这大北子生产大队,其实啥事儿没有,外面那些风浪过不来。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几十年,谁不知道谁家那点子事?这山村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些头头道道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和咱建国过日子,别的不用想,咱这是五代贫农,烈士家属,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到咱头上动土!” 童韵心里捏了一把汗后,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还不好呢,其实也没啥事儿,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了,建国也没嫌弃自己。 顾老太太说着间,又问起来:“我听说,亲家那边前几个月说要被调查,现如今有什么消息没?” 童韵正为这事儿愁呢,见顾老太太问起,苦笑了声:“没,至今没个消息,这不是让大伯哥帮着问问。” 顾老太太点头,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童韵的手:“没事,你父母既是当大夫的,救人无数,一定会有福报,什么大灾大难,早晚都能过去的。” 童韵点头:“是,我也这么想着,我父母,其实都是好人,只盼着好人有好报。”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穷的来看病,拿不出钱来,父亲经常就免费给看,回头医院需要结账,他拿自己工资顶上。母亲虽然是个过日子的,但从来不说他什么,反而觉得父亲是个好人。 两个人就这么一心扑到医院里,救人治病的,也不争名夺利,没干过一件坏事,谁知道临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调查了。 童韵不免想着,如今这世道实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个什么,她怎么办,是不是要和顾建国离婚,免得拖累了老顾家这一家子人?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苏老太太正说得带劲儿,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正要横眉怒火,谁知道顾老太太却说在打蚊子。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撇着嘴,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看着挺文雅的,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84.第 84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 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 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 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 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 她隐约感觉到, 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 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 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 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 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 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竞越,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竞越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竞越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说把这麦乳精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各尝一点,她还真没那么大方,毕竟这个实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贵了。再说了,今儿个分了,几个孩子出去都说说这麦乳精怎么好喝,那下次来了孩子过来,她还分不分?不分的话,平白得罪人。 当下童韵便笑了笑:“是了,这就是麦乳精。还不是想着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够,这才特意托她大伯想法设法给弄到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呢。只可惜这里没热水了,要不然冲一碗给孩子们尝尝。” 说着间,她仿佛猛然想起来似的,忙打开旁边炕寝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纸包里是一些花生渣饼。花生渣饼,就是拿花生用土法来榨油后剩下的一些渣渣片儿,是麻黑色的,薄薄的,吃起来口感并不好,以前的有钱人家甚至用这个来当肥料放到地里,或者干脆用来喂猪。不过这年月,只要能入口的就是好吃的,更何况花生渣饼里好歹有点花生香,所以大家伙会用这个做廉价零食来吃。这个不需要粮票,价格也便宜。 她拿出来分给几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们,吃点这个吧。这还是之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怕晚上饿了难受,才让建国给弄了点。” “呀,那可是让你破费了!”嘴里说着客气话,孙六媳妇没客气,把那花生渣饼分给几个小孩子吃。 而看似乖巧地躺在童韵怀里的蜜芽,心里却已经是被激起千层浪。 她这样的小娃儿,精气神都不如正常小孩子,自然是贪睡,是以当那位孙六媳妇带着几个小孩子过来时,她正闭着眼睛假寐,说睡不睡的,也没打算睁开眼看。反正听声音就知道,这是隔壁或者家里的半大小娃儿,叽叽喳喳的。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竞越。 “现在童大夫一点事没有,还在医院里当大夫呢!”这是传过来的消息。 童韵听了,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放心了,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也是跟着松口气,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顾老太太不用上课,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竞越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竞越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其实大家都是安生过日子,只要别折腾别闹腾,谁也没想那么多。 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呢吗?为了孩子,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建军他娘,你在家吗?” 陈秀云恰好在靠门口的地方吃饭,当下端着饭碗出去瞧,就看到前头萧老太太站在大门底下,探头往里面望呢。 “婶,咋啦,你快进来坐,吃了没,来来来,一起吃点吧。” 陈秀云连忙热情招待。 萧老太太却是愁眉苦脸:“秀云哪,我家才生的那小娃儿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了,我说这得赶紧去县里卫生所看看,可,可家里没钱!你说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国栋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陈秀云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借钱的来了。 都是邻居,又是高烧,关系到小孩子的命,就是再不喜欢那刘美娟,也不至于做视不管。 “还有就是那镇上的老孙,人家根本不乐意让孩子去县里看,建军他娘,你看看给我说道说道去?你不是和老孙熟吗,我看他听你的!” 老孙是镇上的赤脚大夫,这年头大家看病都是由赤脚大夫把关,赤脚大夫不让的,你便是有钱也不能去县里看病。 那老孙是昔年顾老太太的学生。 “咱蜜芽儿长得真好看,不说其他,就说这睫毛,又浓又密,竟然还是卷起来的,以后长大了,不知道得多漂亮!” 童韵靠在炕头上,笑着说:“娘,你这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自家闺女,越看越待见。” 她当然也觉得自己蜜芽儿好看,可是又觉得天下父母心大概如此,总会觉得自己孩子好看吧,其实别人家也许未必差。 然而顾老太太却不以为然:“你这就不对了,等出了月子,你过去咱邻居家看看吧,就看老萧家那娃,和咱蜜芽儿一天生的,哎呦喂,那个模样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这都生了快十天了,那头上癞得没几根毛,就连脑门都又窄又小,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 说着又对着自家孙女笑起来:“哪像咱家蜜芽儿,瞧着胖乎乎小脸蛋,还有这亮堂堂的大脑门,就跟个女佛爷似的!” 童韵想想也觉得婆婆说得有道理,自己女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实是个福相。 “娘,老萧家美娟生了个男娃,这下子,前头的竞越和淑兰,怕是更不受待见了吧?” 竞越今年五岁,当初刚下生也是个最宠的小子,还特意找她来,说她有文化,让她给取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与众不同的?顾老太当时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取出七八个来,最后萧家人选了竞越这个名字。不曾想,这才几年功夫,曾经连取名字都千挑万选的萧竞越,已经成了个小可怜。至于那淑兰也就才十岁,这姐弟两个,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团团转。前些天,听说萧国栋还想着不让淑兰上小学了,淑兰在家闹腾了一番,哭得不成样子,后来还是自家婆婆和大队长陈胜利一起找过去,说了说,萧国栋也觉得不让女儿上面上无光,这才答应的。 现在孩子上个学,学费都不用交,书本费也就五毛钱,一年到头的,谁家就能缺这五毛钱? “可不是么!”顾老太太是小学老师,管着村里这群孩子,前前后后操心得就多:“不过我和萧老太太提过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让孩子上,孩子愿意学,就给上。有这个奶奶一天活头,这两个孩子日子还能好过。” 童韵点头:“是,好歹有个奶奶疼着,要不然……” 说着,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宝贝,忍不住心里泛软。 自己和顾建国可得好好过日子,多挣点工分,希望家里光景一天天好起来,只有大人日子过好了,才能保着自己这小女儿过得舒坦。 顾老太太说着间,不知想起什么,竟道:“萧老太太其实也是个倔种,这次美娟生个了个娃儿,她也没跟前伺候!” “那是为何?”童韵不解了,一般来说,村里谁家儿媳妇生了孩子的,当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别的不说,吃几个鸡蛋总该是有的,毕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顾老太太摇头笑叹了声:“罢了,说这个干嘛,你这在月子里呢,犯不着操心别人家堵心事。我今日过来,是有个东西给咱蜜芽儿。” 说着间,她把蜜芽儿递给了童韵抱着,自己却从兜里摸索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来。 童韵定睛一看,不免惊到了,这竟然是一个黄金的长命锁,上面写着“富贵安康”四个字。 这是金货啊! 顾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给咱蜜芽儿的,你好好收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戴,仔细别让人看到了。” 童韵接到手里,只见这长命锁有小娃儿拳头大小,还是个实心的,掂量着分量不轻! “娘,这哪行,她这小人家的,不值当用这个!这值钱着呢,你快收好,仔细让人看到!” 这种实打实的金货,一怕被妯娌看到,纵然上面几个妯娌都关系好,可也怕有说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现在这年月,你在医院里好好给病人看病治病,都能被下放到山区去,家里多养几只鸡,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只剩三只了,院子里种个树结个柿子,都被砍光了说你种资本主义树。 至于家里藏了个这么一坨大金子,童韵不知道这算什么路线又是不是资本主义,但她知道,这是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顾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门关得死紧,院子里冷清清得没人,也就压低了声音对这小儿媳妇透露两个底儿。 “童韵,你当然不知道,我手里,除了你爹烈士每个月发放的抚恤金,自己还藏了点东西。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年头不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慢慢变卖。可现在看这光景,你大哥在城里,每个月也能孝敬点,底下他们兄弟四个,在大队挣个工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个饱饭,一时半会,这玩意儿也用不上,我就想着,等我老了,早晚把手里点东西传给几个小的。你瞧,这个锁啊,做工好着呢,这是当年上海杨庆和久记的,是个好东西。现在那杨庆和久记好像都倒闭了,以后再是没有了的。这玩意儿留着,好好保存,便是一时不戴,传给后代子孙,也保值!” 这一番话,听得童韵可是吃惊不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家每个月都有抚恤金,那是公爹当了烈士的家属补贴,一个月约莫有二十多块,这个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还有在小学当老师的工分,折合成钱一个月也有十六七块,这个她也知道。 城里大伯哥现在一个月工资估计有个六七十块,每个月会给老人家二十块。据说是因为大伯哥进城的那个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处让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来补贴家里。 这个钱其实说起来是全家的,可家里几个兄弟没人会惦记这钱,都在老人家手里,她早年不容易,年纪大了,这钱就该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个月的固定进项就有六十多块! 要知道,这年月,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三类地区,转正后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呢! 童韵早就知道婆婆手里有些钱,这些年积攒下来,必然不少,可是没想到,婆婆手里竟然还攒着些这金疙瘩。不说其他,只说眼前这个实心的长命锁,那么大一块,得多重啊,折合成钱,不知道得多少! 况且,童韵多少也听父母提起过,旧年月时候,上海杨庆和久记的长命锁,那是老牌子,是从晚清时候就存下来的老牌子了。这家的长命锁,光是做工就值钱了,又比寻常金疙瘩要金贵许多。 事情到了这里,童韵隐约也有所感觉了。 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婆婆投缘,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豁朗,不像是那没见识的农村老太太,后来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她便想着那必是开明人家的陪读丫鬟吧,或许还留过洋,这才让婆婆得了那么多见识。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个杨庆和久记的金疙瘩? 童韵握着那长命锁,默了老半响,终于长出了口气。 “娘,这个长命锁我收下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以后蜜芽儿大了,再传给她。” “这就是了。”顾老太太估计儿媳妇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兀自笑了笑:“虽说世道乱,不过咱这大北子生产大队,其实啥事儿没有,外面那些风浪过不来。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几十年,谁不知道谁家那点子事?这山村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些头头道道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和咱建国过日子,别的不用想,咱这是五代贫农,烈士家属,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到咱头上动土!” 童韵心里捏了一把汗后,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还不好呢,其实也没啥事儿,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了,建国也没嫌弃自己。 顾老太太说着间,又问起来:“我听说,亲家那边前几个月说要被调查,现如今有什么消息没?” 童韵正为这事儿愁呢,见顾老太太问起,苦笑了声:“没,至今没个消息,这不是让大伯哥帮着问问。” 顾老太太点头,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童韵的手:“没事,你父母既是当大夫的,救人无数,一定会有福报,什么大灾大难,早晚都能过去的。” 童韵点头:“是,我也这么想着,我父母,其实都是好人,只盼着好人有好报。”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穷的来看病,拿不出钱来,父亲经常就免费给看,回头医院需要结账,他拿自己工资顶上。母亲虽然是个过日子的,但从来不说他什么,反而觉得父亲是个好人。 两个人就这么一心扑到医院里,救人治病的,也不争名夺利,没干过一件坏事,谁知道临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调查了。 童韵不免想着,如今这世道实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个什么,她怎么办,是不是要和顾建国离婚,免得拖累了老顾家这一家子人?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85.第 85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就在这个时候,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 她这费了半天劲, 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 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 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 心里更加明镜亮, 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 这都不带遮掩的, 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 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说着又对着自家孙女笑起来:“哪像咱家蜜芽儿,瞧着胖乎乎小脸蛋,还有这亮堂堂的大脑门,就跟个女佛爷似的!” 童韵想想也觉得婆婆说得有道理,自己女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实是个福相。 “娘,老萧家美娟生了个男娃,这下子,前头的竞越和淑兰,怕是更不受待见了吧?” 竞越今年五岁,当初刚下生也是个最宠的小子,还特意找她来,说她有文化,让她给取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与众不同的?顾老太当时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取出七八个来,最后萧家人选了竞越这个名字。不曾想,这才几年功夫,曾经连取名字都千挑万选的萧竞越,已经成了个小可怜。至于那淑兰也就才十岁,这姐弟两个,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团团转。前些天,听说萧国栋还想着不让淑兰上小学了,淑兰在家闹腾了一番,哭得不成样子,后来还是自家婆婆和大队长陈胜利一起找过去,说了说,萧国栋也觉得不让女儿上面上无光,这才答应的。 现在孩子上个学,学费都不用交,书本费也就五毛钱,一年到头的,谁家就能缺这五毛钱? “可不是么!”顾老太太是小学老师,管着村里这群孩子,前前后后操心得就多:“不过我和萧老太太提过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让孩子上,孩子愿意学,就给上。有这个奶奶一天活头,这两个孩子日子还能好过。” 童韵点头:“是,好歹有个奶奶疼着,要不然……” 说着,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宝贝,忍不住心里泛软。 自己和顾建国可得好好过日子,多挣点工分,希望家里光景一天天好起来,只有大人日子过好了,才能保着自己这小女儿过得舒坦。 顾老太太说着间,不知想起什么,竟道:“萧老太太其实也是个倔种,这次美娟生个了个娃儿,她也没跟前伺候!” “那是为何?”童韵不解了,一般来说,村里谁家儿媳妇生了孩子的,当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别的不说,吃几个鸡蛋总该是有的,毕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顾老太太摇头笑叹了声:“罢了,说这个干嘛,你这在月子里呢,犯不着操心别人家堵心事。我今日过来,是有个东西给咱蜜芽儿。” 说着间,她把蜜芽儿递给了童韵抱着,自己却从兜里摸索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来。 童韵定睛一看,不免惊到了,这竟然是一个黄金的长命锁,上面写着“富贵安康”四个字。 这是金货啊! 顾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给咱蜜芽儿的,你好好收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戴,仔细别让人看到了。” 童韵接到手里,只见这长命锁有小娃儿拳头大小,还是个实心的,掂量着分量不轻! “娘,这哪行,她这小人家的,不值当用这个!这值钱着呢,你快收好,仔细让人看到!” 这种实打实的金货,一怕被妯娌看到,纵然上面几个妯娌都关系好,可也怕有说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现在这年月,你在医院里好好给病人看病治病,都能被下放到山区去,家里多养几只鸡,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只剩三只了,院子里种个树结个柿子,都被砍光了说你种资本主义树。 至于家里藏了个这么一坨大金子,童韵不知道这算什么路线又是不是资本主义,但她知道,这是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顾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门关得死紧,院子里冷清清得没人,也就压低了声音对这小儿媳妇透露两个底儿。 “童韵,你当然不知道,我手里,除了你爹烈士每个月发放的抚恤金,自己还藏了点东西。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年头不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慢慢变卖。可现在看这光景,你大哥在城里,每个月也能孝敬点,底下他们兄弟四个,在大队挣个工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个饱饭,一时半会,这玩意儿也用不上,我就想着,等我老了,早晚把手里点东西传给几个小的。你瞧,这个锁啊,做工好着呢,这是当年上海杨庆和久记的,是个好东西。现在那杨庆和久记好像都倒闭了,以后再是没有了的。这玩意儿留着,好好保存,便是一时不戴,传给后代子孙,也保值!” 这一番话,听得童韵可是吃惊不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家每个月都有抚恤金,那是公爹当了烈士的家属补贴,一个月约莫有二十多块,这个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还有在小学当老师的工分,折合成钱一个月也有十六七块,这个她也知道。 城里大伯哥现在一个月工资估计有个六七十块,每个月会给老人家二十块。据说是因为大伯哥进城的那个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处让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来补贴家里。 这个钱其实说起来是全家的,可家里几个兄弟没人会惦记这钱,都在老人家手里,她早年不容易,年纪大了,这钱就该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个月的固定进项就有六十多块! 要知道,这年月,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三类地区,转正后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呢! 童韵早就知道婆婆手里有些钱,这些年积攒下来,必然不少,可是没想到,婆婆手里竟然还攒着些这金疙瘩。不说其他,只说眼前这个实心的长命锁,那么大一块,得多重啊,折合成钱,不知道得多少! 况且,童韵多少也听父母提起过,旧年月时候,上海杨庆和久记的长命锁,那是老牌子,是从晚清时候就存下来的老牌子了。这家的长命锁,光是做工就值钱了,又比寻常金疙瘩要金贵许多。 事情到了这里,童韵隐约也有所感觉了。 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婆婆投缘,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豁朗,不像是那没见识的农村老太太,后来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她便想着那必是开明人家的陪读丫鬟吧,或许还留过洋,这才让婆婆得了那么多见识。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个杨庆和久记的金疙瘩? 童韵握着那长命锁,默了老半响,终于长出了口气。 “娘,这个长命锁我收下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以后蜜芽儿大了,再传给她。” “这就是了。”顾老太太估计儿媳妇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兀自笑了笑:“虽说世道乱,不过咱这大北子生产大队,其实啥事儿没有,外面那些风浪过不来。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几十年,谁不知道谁家那点子事?这山村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些头头道道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和咱建国过日子,别的不用想,咱这是五代贫农,烈士家属,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到咱头上动土!” 童韵心里捏了一把汗后,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还不好呢,其实也没啥事儿,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了,建国也没嫌弃自己。 顾老太太说着间,又问起来:“我听说,亲家那边前几个月说要被调查,现如今有什么消息没?” 童韵正为这事儿愁呢,见顾老太太问起,苦笑了声:“没,至今没个消息,这不是让大伯哥帮着问问。” 顾老太太点头,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童韵的手:“没事,你父母既是当大夫的,救人无数,一定会有福报,什么大灾大难,早晚都能过去的。” 童韵点头:“是,我也这么想着,我父母,其实都是好人,只盼着好人有好报。”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穷的来看病,拿不出钱来,父亲经常就免费给看,回头医院需要结账,他拿自己工资顶上。母亲虽然是个过日子的,但从来不说他什么,反而觉得父亲是个好人。 两个人就这么一心扑到医院里,救人治病的,也不争名夺利,没干过一件坏事,谁知道临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调查了。 童韵不免想着,如今这世道实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个什么,她怎么办,是不是要和顾建国离婚,免得拖累了老顾家这一家子人? 麦乳精的事,厨房里四媳妇苏巧红自然是看在眼里。要知道她家牙狗儿这已经八个月了,她这里奶眼瞅着没有了,牙狗儿该开始吃饭了。 可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无非就是灌点小米汤,再把红薯干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尔间弄点萝卜土豆泥的,那算是不错了。顾家算是条件好的,孩子满周岁前每天都有一碗鸡蛋羹吃,可是她依然觉得不太好. 前几日回娘家,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第7章萧竞越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竞越。 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姓氏,光这个名字,就让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瞅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竞越,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86.第 86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麦乳精的事, 厨房里四媳妇苏巧红自然是看在眼里。要知道她家牙狗儿这已经八个月了,她这里奶眼瞅着没有了, 牙狗儿该开始吃饭了。 可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无非就是灌点小米汤, 再把红薯干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尔间弄点萝卜土豆泥的,那算是不错了。顾家算是条件好的, 孩子满周岁前每天都有一碗鸡蛋羹吃,可是她依然觉得不太好. 前几日回娘家,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 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 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 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 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 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 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 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 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 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前几日回娘家,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她当然也觉得自己蜜芽儿好看,可是又觉得天下父母心大概如此,总会觉得自己孩子好看吧,其实别人家也许未必差。 然而顾老太太却不以为然:“你这就不对了,等出了月子,你过去咱邻居家看看吧,就看老萧家那娃,和咱蜜芽儿一天生的,哎呦喂,那个模样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这都生了快十天了,那头上癞得没几根毛,就连脑门都又窄又小,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 说着又对着自家孙女笑起来:“哪像咱家蜜芽儿,瞧着胖乎乎小脸蛋,还有这亮堂堂的大脑门,就跟个女佛爷似的!” 童韵想想也觉得婆婆说得有道理,自己女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实是个福相。 “娘,老萧家美娟生了个男娃,这下子,前头的竞越和淑兰,怕是更不受待见了吧?” 竞越今年五岁,当初刚下生也是个最宠的小子,还特意找她来,说她有文化,让她给取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与众不同的?顾老太当时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取出七八个来,最后萧家人选了竞越这个名字。不曾想,这才几年功夫,曾经连取名字都千挑万选的萧竞越,已经成了个小可怜。至于那淑兰也就才十岁,这姐弟两个,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团团转。前些天,听说萧国栋还想着不让淑兰上小学了,淑兰在家闹腾了一番,哭得不成样子,后来还是自家婆婆和大队长陈胜利一起找过去,说了说,萧国栋也觉得不让女儿上面上无光,这才答应的。 现在孩子上个学,学费都不用交,书本费也就五毛钱,一年到头的,谁家就能缺这五毛钱? “可不是么!”顾老太太是小学老师,管着村里这群孩子,前前后后操心得就多:“不过我和萧老太太提过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让孩子上,孩子愿意学,就给上。有这个奶奶一天活头,这两个孩子日子还能好过。” 童韵点头:“是,好歹有个奶奶疼着,要不然……” 说着,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宝贝,忍不住心里泛软。 自己和顾建国可得好好过日子,多挣点工分,希望家里光景一天天好起来,只有大人日子过好了,才能保着自己这小女儿过得舒坦。 顾老太太说着间,不知想起什么,竟道:“萧老太太其实也是个倔种,这次美娟生个了个娃儿,她也没跟前伺候!” “那是为何?”童韵不解了,一般来说,村里谁家儿媳妇生了孩子的,当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别的不说,吃几个鸡蛋总该是有的,毕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顾老太太摇头笑叹了声:“罢了,说这个干嘛,你这在月子里呢,犯不着操心别人家堵心事。我今日过来,是有个东西给咱蜜芽儿。” 说着间,她把蜜芽儿递给了童韵抱着,自己却从兜里摸索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来。 童韵定睛一看,不免惊到了,这竟然是一个黄金的长命锁,上面写着“富贵安康”四个字。 这是金货啊! 顾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给咱蜜芽儿的,你好好收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戴,仔细别让人看到了。” 童韵接到手里,只见这长命锁有小娃儿拳头大小,还是个实心的,掂量着分量不轻! “娘,这哪行,她这小人家的,不值当用这个!这值钱着呢,你快收好,仔细让人看到!” 这种实打实的金货,一怕被妯娌看到,纵然上面几个妯娌都关系好,可也怕有说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现在这年月,你在医院里好好给病人看病治病,都能被下放到山区去,家里多养几只鸡,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只剩三只了,院子里种个树结个柿子,都被砍光了说你种资本主义树。 至于家里藏了个这么一坨大金子,童韵不知道这算什么路线又是不是资本主义,但她知道,这是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顾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门关得死紧,院子里冷清清得没人,也就压低了声音对这小儿媳妇透露两个底儿。 “童韵,你当然不知道,我手里,除了你爹烈士每个月发放的抚恤金,自己还藏了点东西。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年头不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慢慢变卖。可现在看这光景,你大哥在城里,每个月也能孝敬点,底下他们兄弟四个,在大队挣个工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个饱饭,一时半会,这玩意儿也用不上,我就想着,等我老了,早晚把手里点东西传给几个小的。你瞧,这个锁啊,做工好着呢,这是当年上海杨庆和久记的,是个好东西。现在那杨庆和久记好像都倒闭了,以后再是没有了的。这玩意儿留着,好好保存,便是一时不戴,传给后代子孙,也保值!” 这一番话,听得童韵可是吃惊不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家每个月都有抚恤金,那是公爹当了烈士的家属补贴,一个月约莫有二十多块,这个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还有在小学当老师的工分,折合成钱一个月也有十六七块,这个她也知道。 城里大伯哥现在一个月工资估计有个六七十块,每个月会给老人家二十块。据说是因为大伯哥进城的那个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处让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来补贴家里。 这个钱其实说起来是全家的,可家里几个兄弟没人会惦记这钱,都在老人家手里,她早年不容易,年纪大了,这钱就该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个月的固定进项就有六十多块! 要知道,这年月,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三类地区,转正后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呢! 童韵早就知道婆婆手里有些钱,这些年积攒下来,必然不少,可是没想到,婆婆手里竟然还攒着些这金疙瘩。不说其他,只说眼前这个实心的长命锁,那么大一块,得多重啊,折合成钱,不知道得多少! 况且,童韵多少也听父母提起过,旧年月时候,上海杨庆和久记的长命锁,那是老牌子,是从晚清时候就存下来的老牌子了。这家的长命锁,光是做工就值钱了,又比寻常金疙瘩要金贵许多。 事情到了这里,童韵隐约也有所感觉了。 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婆婆投缘,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豁朗,不像是那没见识的农村老太太,后来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她便想着那必是开明人家的陪读丫鬟吧,或许还留过洋,这才让婆婆得了那么多见识。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个杨庆和久记的金疙瘩? 童韵握着那长命锁,默了老半响,终于长出了口气。 “娘,这个长命锁我收下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以后蜜芽儿大了,再传给她。” “这就是了。”顾老太太估计儿媳妇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兀自笑了笑:“虽说世道乱,不过咱这大北子生产大队,其实啥事儿没有,外面那些风浪过不来。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几十年,谁不知道谁家那点子事?这山村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些头头道道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和咱建国过日子,别的不用想,咱这是五代贫农,烈士家属,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到咱头上动土!” 87.第 87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这一天, 苏老太和顾老太的斗争以苏老太惨败收尾。 苏老太回到家后,对着儿媳妇就下了冷脸子, 弄得儿子媳妇都莫名了。 “娘,这是怎么了?”大儿子这么问。 “娘,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 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 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 她不是生了吗,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 回去,给我生, 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 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 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 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 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 其实关键问题在于,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可是自己呢,却只有五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长舒了口气。 苏老太太有三个女儿又怎么样,她有一个宝贝孙女,她家宝贝孙女胖乎乎的可爱,一个顶仨。 顾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顿时那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起身,吩咐三儿媳妇说:“菊花,你过去,再做个红糖水鸡蛋,泡个油炸撒子给童韵端过去,我的好孙女可得好好补补。” 冯菊花见今天气氛不对,正忐忑着,听到婆婆吩咐,赶紧一溜儿地跑厨房去了。 能用一碗红糖水鸡蛋和油炸撒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顾老太太也没搭理几个小心伺候在旁边的儿子,径自来到了西屋,进去的时候,只见小家伙正趴在炕上抬起头来四处看。 “这孩子可真能耐,已经会抬头到处看人了。” 可恰好,小蜜芽儿看到奶奶进来了,知道这位就是天天会过来看看她的奶奶,当下忙冲着奶奶笑了笑。 她喜欢温柔的妈妈,疼爱自己的爸爸,对于这个满脸堆笑的慈爱奶奶,也是喜欢得紧。 她一边笑着,一边张开嘴儿,想喊一声奶奶,可是她这小舌头小喉咙的,还根本不会发声呢,以至于发出来的都是咿呀呀呀的声音。 她这一笑一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在大人看来那是一个萌软可爱,憨态可掬,把个顾老太笑得真是心花怒放。 顾老太过去,一把将蜜芽儿抱在怀里:“你可真是奶奶的贴心小宝贝,奶奶看了你,受再大的气都没了!老天爷先头给奶奶这么多臭小子,原来就是为了在后面赐给奶奶你这么个小宝贝呀!” 蜜芽儿如今的身子软嫩得很,舒服地躺靠在顾老太怀里,翘着小嘴儿笑,露出粉嫩的小牙床,口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心里想着,自己的命真好,投胎到这样人家,奶奶好生喜欢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丝毫重男轻女。 顾老太满足叹息:“我的心都化了!” 童韵这个时候正拆着一件旧衣服,她打算把那件旧衣服给蜜芽儿改成小袄,此时听到这个,也是纳闷了:“娘,哪个给你气受了?咱生产大队竟然有人敢?” 她可是知道,老顾家那五个儿子,其中大伯哥在县城就不说了,其他四个包括自己丈夫,那都是大孝子,张口就是“我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兄弟五个不容易……”之后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反正是我娘不容易,我娘就是对的,我娘就不能受任何委屈。 五个兄弟那就是能撼动个大北子生产大队,如此一来,哪个瞎了眼敢找自家婆婆麻烦? 童韵虽然来大北子生产大队才几年,可是她不信有人胆子这么肥。 这话刚说完,恰好三媳妇冯菊花进来了,当下一边送上来红糖水鸡蛋泡油炸撒子,一边笑着说:“童韵,你可算是猜对了,当然不是咱们生产大队的,是红旗生产大队的。” “红旗生产大队?四嫂不就是那个大队的吗?” “对,你又猜对了,就是四嫂的娘家娘。” …… 童韵一时有些不明白,四嫂的娘家娘和自家婆婆有什么瓜葛,不是一个生产大队,怎么就牵扯上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个泼妇,跑来咱们家,用她那万年不洗的脚丫子踩了咱家的马扎。” “啊?” “啊?” 童韵是纳闷四嫂的娘怎么突然跑到自家踩马扎? 三媳妇冯菊花是稀罕这怎么和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 顾老太太又嘲讽地笑了声:“她还显摆她有三个闺女,欺负我没闺女吧?” “这……” 童韵和冯菊花面面相觑。 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打人不打脸,明知道自家婆婆心结,怎么可以直接戳人心窝子? 顾老太太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小蜜芽儿,刚才的嘲讽顿时变成了满脸慈爱:“幸好我已经有了咱蜜芽儿,咱蜜芽儿一个顶十个。他们就算生三个三十个,加起来也没有咱家蜜芽儿好看。” 童韵和冯菊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们婆婆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童韵,来,把那红糖水鸡蛋喝了,多给我蜜芽儿产奶,把我蜜芽儿喂得胖胖的,馋死那苏老婆子。” ~~~~~~~~ 而就在西屋里,苏巧兰一边围着牙狗儿,一边瞅着外面动静。 她当然知道她亲娘被吓跑了。 一声叹息,早说过的,老顾家儿子孙子太多,不稀罕了,人家缺的就是闺女孙女,偏偏自家娘不相信,一个劲儿地以为生了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就得被人敬着让着,任凭她这当女儿的怎么说她也不听。 现在好了,知道自家婆婆那是什么性子了吧?人家是根本不待见孙子的,只有那孙女才是人家的心肝宝贝。 这么想着的苏巧兰,恰好见到了三嫂冯菊花端着又一碗红糖鸡蛋向隔壁走过去了,只看得她肝疼。 红糖鸡蛋加油炸撒子啊,她以前也是吃过这个的,这个好吃得很,好吃得她每晚喝下后夜里都会做美梦,可是自打牙狗断了奶,就再也没吃过了!现在看着童韵吃,她真是想念这滋味啊,想得哈喇子一个劲儿往下掉,可是又不好让人看到,只能偷偷地咽! 虽说她现在不喂奶了,可是这给她牙狗儿宝贝吃了多好,就算牙狗儿宝贝太小不能吃,那给猪毛吃不也挺好吗?猪毛虽然两岁了能吃饭了,可那怎么也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应该多吃点长身体吗?怎么全都便宜了那个瘦巴童韵? 她已经出了月子了,凭什么再吃这些,就算喂着奶,可当年她喂奶吃好吃的那是牙狗太能吃,她也没办法。如今一个小丫头必然比不得当年牙狗那么能吃,能需要都少口粮啊,总归是够的吧?哪犯得着这样补! 恨只恨,自己娘来闹腾一番,却让她又多吃了点好东西! 苏巧兰在屋子里咬牙切齿的,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捶打了炕头几下子。 谁知道这一锤打,倒是惊醒了刚刚睡过去的牙狗儿,牙狗儿吓得四肢惊跳,之后猛地睁开惊恐的大眼睛,哇的一下子咧开嘴巴放声大哭。 苏巧兰赶紧哄孩子,手忙脚乱,一时想起冯菊花在童韵那屋帮着端茶递水抱孩子的,更觉委屈,眼泪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怎么就没人帮她?她家娃也才八个月,比那一个月的大不了几天,也没见她们怎么心疼自己! 可是她自然没想到的是,冯菊花家小子也才一岁两个月,比她家也就大四个月,不是自己打理得挺好的?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不去和一岁两个月的比,非得和一个月小奶娃比,那自然是怎么比怎么委屈。 这边苏巧兰正委屈着,门被推开了,顾建党皱着眉头走进来。 “你到底和你娘说什么,竟然让你娘跑到咱们门上来对着娘骂?” “咱娘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找上门,她心里能不难受吗?” “你也知道,爹走得早,咱娘一个人又教学又拉扯大我们五个人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点了,我们哥几个也都结婚有了孩子,她也应该享享福了,结果你这当儿媳妇的净给她添堵!你就是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跑回娘家和你娘家告状?你娘那性子,我可是知道,十里八村没个不怕她的!” 苏巧兰正难受着,忽然听到自家男人这一通说落,真是又憋屈又难受,再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牙狗儿,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她也和牙狗一样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 顾建党虽然心里对媳妇有气,想和她掰扯掰扯道理,可却没想欺负她啊! 他说得也没太过分,她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我,我不活了!”苏巧兰心里别提多难过了,红糖鸡蛋油炸撒子,她怎么就没这口福了呢?她家牙狗怎么就这么早地断奶了呢? 到底是几年的夫妻,又一起生过两个孩子的,顾建党连忙劝哄: “哎,你别哭啊,有事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娘怎么好好地找上咱家来?她真能是来送鸡蛋的?” 这事实在是蹊跷,明明看着那丈母娘不怀好心好像和要打架的,他们哥几个才赶紧过去给娘助阵。 可后来怎么丈母娘又掏出来两个鸡蛋而且那两个鸡蛋还黏着鸡毛,倒像是刚从鸡窝里拿出来的? “我,我好难受!” 苏巧兰总不好说,她眼馋隔壁屋的红糖水鸡蛋加油炸撒子吧,那顾建党一定会说人家那边刚出月子!所以她只能一下子扑到自己男人怀里,捶胸顿足:“我太难受了,好难受,这事儿没法提,一提更难受!” “你到底怎么了?” “我难受!” “……”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苏老太太正说得带劲儿,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正要横眉怒火,谁知道顾老太太却说在打蚊子。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撇着嘴,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看着挺文雅的,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嗯嗯,刚回,你要喝水不,我给你倒,还是要吃点什么?”顾建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刚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有些莫名发酸,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娘,有个事,我想说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气,在张开嘴那一刻,变成了蚊子哼哼。 “怎么了,说。”顾老太太依然淡定地喝着粥,嘴里随口仍了句。 旁边的顾建党,猜到了自家媳妇想说啥,拼命对她使眼色。 别人都没事,怎么就她多事?其实嫂嫂们说的也没错,臭小子家的,都八个月大了,想什么麦乳精?上面几个小子,没麦乳精,不也个顶个地壮实? 88.第 88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她生下来也有几天了,从开始的视力模糊,到现在已经能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了。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 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 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 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 她隐约感觉到, 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 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 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 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 按时间推算, 熬个几年, 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竞越,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竞越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竞越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说把这麦乳精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各尝一点,她还真没那么大方,毕竟这个实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贵了。再说了,今儿个分了,几个孩子出去都说说这麦乳精怎么好喝,那下次来了孩子过来,她还分不分?不分的话,平白得罪人。 当下童韵便笑了笑:“是了,这就是麦乳精。还不是想着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够,这才特意托她大伯想法设法给弄到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呢。只可惜这里没热水了,要不然冲一碗给孩子们尝尝。” 说着间,她仿佛猛然想起来似的,忙打开旁边炕寝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纸包里是一些花生渣饼。花生渣饼,就是拿花生用土法来榨油后剩下的一些渣渣片儿,是麻黑色的,薄薄的,吃起来口感并不好,以前的有钱人家甚至用这个来当肥料放到地里,或者干脆用来喂猪。不过这年月,只要能入口的就是好吃的,更何况花生渣饼里好歹有点花生香,所以大家伙会用这个做廉价零食来吃。这个不需要粮票,价格也便宜。 她拿出来分给几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们,吃点这个吧。这还是之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怕晚上饿了难受,才让建国给弄了点。” “呀,那可是让你破费了!”嘴里说着客气话,孙六媳妇没客气,把那花生渣饼分给几个小孩子吃。 而看似乖巧地躺在童韵怀里的蜜芽,心里却已经是被激起千层浪。 她这样的小娃儿,精气神都不如正常小孩子,自然是贪睡,是以当那位孙六媳妇带着几个小孩子过来时,她正闭着眼睛假寐,说睡不睡的,也没打算睁开眼看。反正听声音就知道,这是隔壁或者家里的半大小娃儿,叽叽喳喳的。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竞越。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89.第 89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 名字就叫萧竞越,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 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 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 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 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 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 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 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 你怎么都拿走了,给竞越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竞越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竞越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竞越。 萧竞越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竞越,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竞越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竞越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竞越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竞越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竞越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竞越。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竞越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竞越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竞越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竞越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竞越心中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快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乡间传统,当娘的过生日,嫁出去的女儿是要送红腰带的。 像陈秀云,自己没女儿,就缺了这一份,但是有个侄女蜜芽儿,就可以指望蜜芽儿了。 虽说一个红腰带不值什么钱,可乡下人就喜欢这份热闹和全乎,凡遇到红白喜事,处处全乎,不能缺,这是讲究!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并不太懂,只隐约记得被妈妈从肚子里生出来那一刻,她脑中有一个清醒的意念,那就是妈妈本来命中没有自己这个女儿的,是自己强行来到这个世界。 她生下来也有几天了,从开始的视力模糊,到现在已经能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了。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竞越,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竞越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竞越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说把这麦乳精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各尝一点,她还真没那么大方,毕竟这个实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贵了。再说了,今儿个分了,几个孩子出去都说说这麦乳精怎么好喝,那下次来了孩子过来,她还分不分?不分的话,平白得罪人。 当下童韵便笑了笑:“是了,这就是麦乳精。还不是想着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够,这才特意托她大伯想法设法给弄到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呢。只可惜这里没热水了,要不然冲一碗给孩子们尝尝。” 说着间,她仿佛猛然想起来似的,忙打开旁边炕寝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纸包里是一些花生渣饼。花生渣饼,就是拿花生用土法来榨油后剩下的一些渣渣片儿,是麻黑色的,薄薄的,吃起来口感并不好,以前的有钱人家甚至用这个来当肥料放到地里,或者干脆用来喂猪。不过这年月,只要能入口的就是好吃的,更何况花生渣饼里好歹有点花生香,所以大家伙会用这个做廉价零食来吃。这个不需要粮票,价格也便宜。 她拿出来分给几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们,吃点这个吧。这还是之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怕晚上饿了难受,才让建国给弄了点。” “呀,那可是让你破费了!”嘴里说着客气话,孙六媳妇没客气,把那花生渣饼分给几个小孩子吃。 而看似乖巧地躺在童韵怀里的蜜芽,心里却已经是被激起千层浪。 她这样的小娃儿,精气神都不如正常小孩子,自然是贪睡,是以当那位孙六媳妇带着几个小孩子过来时,她正闭着眼睛假寐,说睡不睡的,也没打算睁开眼看。反正听声音就知道,这是隔壁或者家里的半大小娃儿,叽叽喳喳的。 90.第 90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 约莫三四岁大, 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 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竞越,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 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 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 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 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 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 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 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 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 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 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 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竞越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竞越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竞越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竞越。 萧竞越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竞越,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竞越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竞越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竞越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竞越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竞越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竞越。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竞越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竞越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竞越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竞越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竞越心中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快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乡间传统,当娘的过生日,嫁出去的女儿是要送红腰带的。 像陈秀云,自己没女儿,就缺了这一份,但是有个侄女蜜芽儿,就可以指望蜜芽儿了。 虽说一个红腰带不值什么钱,可乡下人就喜欢这份热闹和全乎,凡遇到红白喜事,处处全乎,不能缺,这是讲究! 这几天顾老太太每每从学校回来,都要过来看看这乖孙女,抱一抱哄一哄,看她一日比一日长开了,那胖乎乎软嫩嫩的小脸儿,那微微嘟着的小嘴儿,越看越喜欢。 “咱蜜芽儿长得真好看,不说其他,就说这睫毛,又浓又密,竟然还是卷起来的,以后长大了,不知道得多漂亮!” 童韵靠在炕头上,笑着说:“娘,你这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自家闺女,越看越待见。” 她当然也觉得自己蜜芽儿好看,可是又觉得天下父母心大概如此,总会觉得自己孩子好看吧,其实别人家也许未必差。 然而顾老太太却不以为然:“你这就不对了,等出了月子,你过去咱邻居家看看吧,就看老萧家那娃,和咱蜜芽儿一天生的,哎呦喂,那个模样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这都生了快十天了,那头上癞得没几根毛,就连脑门都又窄又小,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 说着又对着自家孙女笑起来:“哪像咱家蜜芽儿,瞧着胖乎乎小脸蛋,还有这亮堂堂的大脑门,就跟个女佛爷似的!” 童韵想想也觉得婆婆说得有道理,自己女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实是个福相。 “娘,老萧家美娟生了个男娃,这下子,前头的竞越和淑兰,怕是更不受待见了吧?” 竞越今年五岁,当初刚下生也是个最宠的小子,还特意找她来,说她有文化,让她给取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与众不同的?顾老太当时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取出七八个来,最后萧家人选了竞越这个名字。不曾想,这才几年功夫,曾经连取名字都千挑万选的萧竞越,已经成了个小可怜。至于那淑兰也就才十岁,这姐弟两个,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团团转。前些天,听说萧国栋还想着不让淑兰上小学了,淑兰在家闹腾了一番,哭得不成样子,后来还是自家婆婆和大队长陈胜利一起找过去,说了说,萧国栋也觉得不让女儿上面上无光,这才答应的。 现在孩子上个学,学费都不用交,书本费也就五毛钱,一年到头的,谁家就能缺这五毛钱? “可不是么!”顾老太太是小学老师,管着村里这群孩子,前前后后操心得就多:“不过我和萧老太太提过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让孩子上,孩子愿意学,就给上。有这个奶奶一天活头,这两个孩子日子还能好过。” 童韵点头:“是,好歹有个奶奶疼着,要不然……” 说着,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宝贝,忍不住心里泛软。 自己和顾建国可得好好过日子,多挣点工分,希望家里光景一天天好起来,只有大人日子过好了,才能保着自己这小女儿过得舒坦。 顾老太太说着间,不知想起什么,竟道:“萧老太太其实也是个倔种,这次美娟生个了个娃儿,她也没跟前伺候!” “那是为何?”童韵不解了,一般来说,村里谁家儿媳妇生了孩子的,当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别的不说,吃几个鸡蛋总该是有的,毕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顾老太太摇头笑叹了声:“罢了,说这个干嘛,你这在月子里呢,犯不着操心别人家堵心事。我今日过来,是有个东西给咱蜜芽儿。” 说着间,她把蜜芽儿递给了童韵抱着,自己却从兜里摸索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来。 童韵定睛一看,不免惊到了,这竟然是一个黄金的长命锁,上面写着“富贵安康”四个字。 这是金货啊! 顾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给咱蜜芽儿的,你好好收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戴,仔细别让人看到了。” 童韵接到手里,只见这长命锁有小娃儿拳头大小,还是个实心的,掂量着分量不轻! “娘,这哪行,她这小人家的,不值当用这个!这值钱着呢,你快收好,仔细让人看到!” 这种实打实的金货,一怕被妯娌看到,纵然上面几个妯娌都关系好,可也怕有说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现在这年月,你在医院里好好给病人看病治病,都能被下放到山区去,家里多养几只鸡,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只剩三只了,院子里种个树结个柿子,都被砍光了说你种资本主义树。 至于家里藏了个这么一坨大金子,童韵不知道这算什么路线又是不是资本主义,但她知道,这是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顾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门关得死紧,院子里冷清清得没人,也就压低了声音对这小儿媳妇透露两个底儿。 “童韵,你当然不知道,我手里,除了你爹烈士每个月发放的抚恤金,自己还藏了点东西。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年头不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慢慢变卖。可现在看这光景,你大哥在城里,每个月也能孝敬点,底下他们兄弟四个,在大队挣个工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个饱饭,一时半会,这玩意儿也用不上,我就想着,等我老了,早晚把手里点东西传给几个小的。你瞧,这个锁啊,做工好着呢,这是当年上海杨庆和久记的,是个好东西。现在那杨庆和久记好像都倒闭了,以后再是没有了的。这玩意儿留着,好好保存,便是一时不戴,传给后代子孙,也保值!” 这一番话,听得童韵可是吃惊不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家每个月都有抚恤金,那是公爹当了烈士的家属补贴,一个月约莫有二十多块,这个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还有在小学当老师的工分,折合成钱一个月也有十六七块,这个她也知道。 城里大伯哥现在一个月工资估计有个六七十块,每个月会给老人家二十块。据说是因为大伯哥进城的那个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处让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来补贴家里。 这个钱其实说起来是全家的,可家里几个兄弟没人会惦记这钱,都在老人家手里,她早年不容易,年纪大了,这钱就该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个月的固定进项就有六十多块! 要知道,这年月,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三类地区,转正后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呢! 童韵早就知道婆婆手里有些钱,这些年积攒下来,必然不少,可是没想到,婆婆手里竟然还攒着些这金疙瘩。不说其他,只说眼前这个实心的长命锁,那么大一块,得多重啊,折合成钱,不知道得多少! 况且,童韵多少也听父母提起过,旧年月时候,上海杨庆和久记的长命锁,那是老牌子,是从晚清时候就存下来的老牌子了。这家的长命锁,光是做工就值钱了,又比寻常金疙瘩要金贵许多。 事情到了这里,童韵隐约也有所感觉了。 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婆婆投缘,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豁朗,不像是那没见识的农村老太太,后来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她便想着那必是开明人家的陪读丫鬟吧,或许还留过洋,这才让婆婆得了那么多见识。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个杨庆和久记的金疙瘩? 童韵握着那长命锁,默了老半响,终于长出了口气。 “娘,这个长命锁我收下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以后蜜芽儿大了,再传给她。” “这就是了。”顾老太太估计儿媳妇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兀自笑了笑:“虽说世道乱,不过咱这大北子生产大队,其实啥事儿没有,外面那些风浪过不来。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几十年,谁不知道谁家那点子事?这山村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些头头道道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和咱建国过日子,别的不用想,咱这是五代贫农,烈士家属,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到咱头上动土!” 童韵心里捏了一把汗后,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还不好呢,其实也没啥事儿,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了,建国也没嫌弃自己。 顾老太太说着间,又问起来:“我听说,亲家那边前几个月说要被调查,现如今有什么消息没?” 童韵正为这事儿愁呢,见顾老太太问起,苦笑了声:“没,至今没个消息,这不是让大伯哥帮着问问。” 顾老太太点头,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童韵的手:“没事,你父母既是当大夫的,救人无数,一定会有福报,什么大灾大难,早晚都能过去的。” 童韵点头:“是,我也这么想着,我父母,其实都是好人,只盼着好人有好报。”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穷的来看病,拿不出钱来,父亲经常就免费给看,回头医院需要结账,他拿自己工资顶上。母亲虽然是个过日子的,但从来不说他什么,反而觉得父亲是个好人。 两个人就这么一心扑到医院里,救人治病的,也不争名夺利,没干过一件坏事,谁知道临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调查了。 童韵不免想着,如今这世道实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个什么,她怎么办,是不是要和顾建国离婚,免得拖累了老顾家这一家子人? 苏巧红听了,心里一喜,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早断奶了,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我想着,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91.第 91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 她听到了一个名字:竞越。 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姓氏, 光这个名字,就让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瞅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 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 名字就叫萧竞越,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 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 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 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 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 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 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 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 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 理着小平头, 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竞越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竞越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竞越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竞越。 萧竞越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竞越,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竞越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竞越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竞越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竞越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竞越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竞越。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竞越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竞越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竞越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竞越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竞越心中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快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乡间传统,当娘的过生日,嫁出去的女儿是要送红腰带的。 像陈秀云,自己没女儿,就缺了这一份,但是有个侄女蜜芽儿,就可以指望蜜芽儿了。 虽说一个红腰带不值什么钱,可乡下人就喜欢这份热闹和全乎,凡遇到红白喜事,处处全乎,不能缺,这是讲究! “说得也是。”顾老太太看样子竟然认真地考虑了下她四儿媳妇的话:“一罐子,确实够了。” 苏巧红听了,心里一喜,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早断奶了,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我想着,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童韵接过蜜芽儿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柔声笑了笑:“没,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我父母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建国自然知道自家老岳父老岳母被调查的事,便道:“这个你别急,前几天我托大哥打听打听去,他说过一段给我回信,万一有消息,他肯定赶紧捎过来。” “嗯,那得麻烦大哥了。” “瞧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韵听这话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窝里来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入口的红糖水鸡蛋和那特意给自己送过来的油炸撒子,毕竟以前她父亲那位置摆那里,她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吃过?在意的只是婆婆和哥嫂还有丈夫对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一般疼着。 风雨世道,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丈夫,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头再看看怀里那小小软软的蜜芽儿,不由喃喃地笑着道:“你啊,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小芽芽,赶紧生根发芽,长大成人吧。”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她,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娃儿,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现在童大夫一点事没有,还在医院里当大夫呢!”这是传过来的消息。 童韵听了,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放心了,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也是跟着松口气,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顾老太太不用上课,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竞越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竞越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92.第 92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 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 慢腾腾地道;“你瞧, 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 有什么好看的, 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 撇着嘴, 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 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看着挺文雅的, 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 而是个官家太太, 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 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 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苏老太太正说得带劲儿,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正要横眉怒火,谁知道顾老太太却说在打蚊子。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撇着嘴,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看着挺文雅的,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缝好了后,她才满意地笑了笑,恰好这个时候蜜芽儿醒了,哼哼唧唧的。 蜜芽儿一哼唧,她就知道这是要吃奶了,连忙凑过去给她喂奶。 这个时候家里几个嫂子也下工了,陈秀云和冯菊花先来了这屋里,看她喂奶,从旁边看了看小家伙,又逗了几下,就匆忙出去做饭去了。 再怎么忙,自然少不了她的红糖水鸡蛋。 “今日我特意挑了个大个的鸡蛋!”陈秀云端过来,伺候着童韵吃。 “咱家那三只鸡,现在还是一天三个蛋?” “是,一天三个,攒得快,昨晚上咱娘还说,已经托胜利去县里的时候买些红纸,开始准备染红鸡蛋了。” 童韵还是觉得有点浪费,不过既然娘喜欢,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二嫂,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等我出了月子,我伺候你吃饭。” 可是顾家为这小宝贝大办满月的事儿,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她拿着送到手的红鸡蛋,恨得一个劲儿地骂咧咧:“为了个小丫头片子,这是糟蹋东西呢!” “噗!”陈秀云爽朗地笑出声:“行,我可记住了,等着你伺候的那天!”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像是几个女声,陈秀云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女人家,便回头对童韵低声说:“是刘瑞华她们,手里提着东西,估计知道你生了,来看看你。” 说着她看了看旁边的五斗橱,关得严实,这才准备出去。 月子里屋里难免存点吃的,客人来了看到了,让吃的话实在是没那么大方,不让吃的话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严实了。像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娃儿跑到月子里屋里闹腾的,是没心眼。 这边陈秀云替童韵藏好了麦乳精并油炸糖撒子,这才迎出去:“过来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 门外是刘瑞华,柯月,还有莫暖暖,这都是和童韵一起下乡的女知青。童韵没嫁那会儿大家伙关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济的,现在听说童韵生了,都约了过来一起瞧瞧。 大家伙被迎进屋后,刘瑞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五斗橱上:“童韵,这是我们姐三个凑份子买的。” 童韵看过去,只见是两封黄纸包着的礼,用牛皮绳绑起来,上面四四方方地夹了一片巴掌大的红纸。黄纸包因为被绑紧的缘故,看着略瘪,估计不是糕点这种能撑起来的,是红糖。 红糖可金贵着呢,一斤要六毛四,两斤那就是一块二毛八了。女知青们在乡下也是凭着工分分粮食的,干一天才八个工分,这八个工分到底值多钱,还是要看最后生产队的产量。生产队打了粮食,把这些粮食除以全队所有人的总工分,就是这个工分的钱。按去年的收成来说,干一天,也就是三毛钱。等于说这两斤红糖,要干四天的工才能省出来。 “买这些干嘛,我这里不缺这个!你们自己留着买点粮食多好!” 童韵是真心替她们心疼,这红糖不光是钱的事,还得要食用糖票,这些都是得来不易,要攒的。 刘瑞华笑着没当回事:“你这辈子才生几次孩子啊,我们过来看看,怎么也得尽点心意。” 莫暖暖从旁指着刘瑞华说:“我们只出了钱,糖票是她贡献出来的,你要谢就谢她!” 柯月这个时候已经凑过来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儿,一看之下就发出惊呼:“她好小,怎么这么小!” 恰好过来给她们倒水的陈秀华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小娃儿刚出生都这么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 柯月听了,脸上一红,睁大眼睛越发仔细地看蜜芽儿。 柯月是童韵的高中同学,作伴一起来到大北庄大队的,童韵嫁给顾建国的时候,她也嫁给了同村的顾跃进。顾跃进是三代贫农家庭,根正苗红,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可是柯月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成分。 她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却因为有海外关系,饱受连累,她算是受够了这成分的拖累,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个穷的。 至于莫暖暖和刘瑞华,都是铁了心不想在农村谈的,怕万一结婚生了孩子,就一辈子扎根在这里了。她们还存着希望,想离开农村,再回去城市。 刘瑞华几个这个时候都围着小蜜芽儿,看她那白净团糯的小样子,一个个都笑起来。 刘瑞华开始眼馋:“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将来能有个这样的,死也甘心!” 莫暖暖取笑她:“哎呦,这还没对象呢,就开始惦记生娃了!” 刘瑞华反击:“哈哈哈你不惦记吗?” 莫暖暖想想,耸了耸肩:“我可没想那么多,咱要坚持独身!” 柯月瞅了瞅旁边的碗,那碗里的东西喝完了,可是她能闻到隐约一股甜香。 “童韵,你这婆家对你挺好的呀!” “是还好。”童韵笑着指了指五斗橱:“那里面有麦乳精,你们拿出来尝尝吧。” 她们姐妹几个都是有见识的,自然不会馋个麦乳精,不过听说这个,还是有些意外。 “你这婆家其实日子过得挺好,还能给你弄到麦乳精,对你算是上心了。”柯月忍不住说。 “是,以前我爸爸生病,别人送过这个,挺难弄到的,我爸当时都没舍得喝。”莫暖暖听说麦乳精,也有些惊讶,童韵这婆家有点资源的。 “他们家没嫌弃你生女儿啊?”柯月却关心这个问题。 谁知道柯月一问这个问题,旁边刘瑞华噗嗤笑了。 “柯月你这就傻了,顾家就盼着女孩呢,咱童韵肚子争气,会生!” 莫暖暖却看出来了。 “柯月,你婆家呢,可说什么了?” 柯月听了,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笑了笑:“没说呢,我也才结婚不到一年,他们能说什么啊!” 几个女孩子就这么围着蜜芽儿说笑赞赏着,各种惊奇,等到眼看着天晃黑了,便恋恋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柯月还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蜜芽儿。 其他两个都走了,刘瑞华却没走。 童韵知道刘瑞华肯定是和自己有话要说,她和刘瑞华的父亲都是首都医院的医生,上一辈交情就深,这一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和莫暖暖柯月没法比。 “你真就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了?”刘瑞华看看外头没人,压低了声音这么问。 “是。”童韵知道刘瑞华的心思,她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女儿:“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挺好。” 外面风风雨雨的,物质上固然丰裕,但是未必就能过个平安日子。 93.第 93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 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 每每和人说起, 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 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 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 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 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 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 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 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 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 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 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毛主席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我女儿是好,那当然是好!我苏家出来的女儿,哪能不好,这不,才进门几年,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再抱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给你老顾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自打这苏巧红嫁出去一口气两个大胖儿子后,她在她们红旗公社走起路来腰板更直了,传出去的话都是,我家里还有个小女儿,那也是一撇腿就生大胖小子的命,可得挣个大聘礼! “是,两个小子呢!”顾老太太心里却冷笑一声,两个臭小子啊! “对,两个小子呢!”苏老太太瞪大眼,再次强调,那不是两个丫头片子,那可是两个小子! “嗯……”顾老太太已经失去和苏老太太说话的兴致了,这也太没劲了,有什么事儿你就挑明了说,跟我绕什么圈子,当下也就随意敷衍着。 苏老太太见她竟然不当回事,忍不住再次说道;“俗话说的话,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当了人家儿媳妇,就得是生儿子,不生儿子是不行的。咱们这些当婆婆的,也得盯着点,让底下媳妇生儿子。如果媳妇不生儿子,咱们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以后死了,都没脸往祖坟里埋,知道不?祖坟都不好意思进!要不然你想怎么着,等进了祖坟,见了上面的老祖宗,说我没能给老顾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咱老顾家断子绝孙了,你说你能有脸不?要生就得生小子,那才是添丁进口的事,你说万一生个闺女,那叫生孩子吗?那不是给咱家生的,那是给给人家生的!” 苏老太太在这边滔滔不绝唾沫横飞,顾老太太意兴阑珊眼瞅屋顶。 苏老太太见顾老太太根本没当回事,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啊,别看是个小学老师,但论起里面的理儿来,未必有我门清,你啊就是识字识得迂腐了,而我,我娘家从好几辈前就住在咱红旗公社,我是眼瞅着——” 苏老太太还要继续开始她的唾沫横飞,而就在这个时候,顾老太太却忽然伸出手,啪的一下子,打在了苏老太太大腿上。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你回来了?”旁边的童韵喂奶后,也是有些乏了,便睡在女儿身旁,恍惚一睁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正对着女儿傻看呢。 “嗯嗯,刚回,你要喝水不,我给你倒,还是要吃点什么?”顾建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刚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有些莫名发酸,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娘,有个事,我想说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气,在张开嘴那一刻,变成了蚊子哼哼。 “怎么了,说。”顾老太太依然淡定地喝着粥,嘴里随口仍了句。 旁边的顾建党,猜到了自家媳妇想说啥,拼命对她使眼色。 别人都没事,怎么就她多事?其实嫂嫂们说的也没错,臭小子家的,都八个月大了,想什么麦乳精?上面几个小子,没麦乳精,不也个顶个地壮实? 要他说啊,臭小子,就不该惯着! 苏巧红自然知道咱家男人在拼命冲自己挤眼,不过她才懒得搭理呢,她再次鼓鼓劲儿,终于开口了。 “其实我想商量下,就是那个麦乳精,那个麦乳精吧,不是有两罐子吗,我想着,童韵奶也不少,其实一罐子麦乳精慢慢喝着不就够了?” 这话一出,全家所有人都听懂了,伸出的筷子停下,嚼着的嘴顿住,除了几个不懂事臭小子还在吸溜吸溜喝粥,其他人都停在那里了。 “婶,这一批知青里,有个名字竟然姓童,也是北京来的,我看这资料,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你看看,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有个姓童的,你看看,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么也来了?!” “啊,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童韵听着这番话,心里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下乡前,父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94.第 94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公公那个军功章,她见过, 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 历史不清白, 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 大队上又护着她,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 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家里大伯哥, 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 得了那军功章,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 苏巧红不甘心之下, 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 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毛主席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她家小孙女那么娇嫩,可不像外面的皮小子,这得好好呵护,咋呵护呢,小孙女那么小,当然只能喂了儿媳妇,好让儿媳妇给小孙女多产奶,产好奶。 说着又对着自家孙女笑起来:“哪像咱家蜜芽儿,瞧着胖乎乎小脸蛋,还有这亮堂堂的大脑门,就跟个女佛爷似的!” 童韵想想也觉得婆婆说得有道理,自己女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实是个福相。 “娘,老萧家美娟生了个男娃,这下子,前头的竞越和淑兰,怕是更不受待见了吧?” 竞越今年五岁,当初刚下生也是个最宠的小子,还特意找她来,说她有文化,让她给取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与众不同的?顾老太当时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取出七八个来,最后萧家人选了竞越这个名字。不曾想,这才几年功夫,曾经连取名字都千挑万选的萧竞越,已经成了个小可怜。至于那淑兰也就才十岁,这姐弟两个,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团团转。前些天,听说萧国栋还想着不让淑兰上小学了,淑兰在家闹腾了一番,哭得不成样子,后来还是自家婆婆和大队长陈胜利一起找过去,说了说,萧国栋也觉得不让女儿上面上无光,这才答应的。 现在孩子上个学,学费都不用交,书本费也就五毛钱,一年到头的,谁家就能缺这五毛钱? “可不是么!”顾老太太是小学老师,管着村里这群孩子,前前后后操心得就多:“不过我和萧老太太提过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让孩子上,孩子愿意学,就给上。有这个奶奶一天活头,这两个孩子日子还能好过。” 童韵点头:“是,好歹有个奶奶疼着,要不然……” 说着,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宝贝,忍不住心里泛软。 自己和顾建国可得好好过日子,多挣点工分,希望家里光景一天天好起来,只有大人日子过好了,才能保着自己这小女儿过得舒坦。 顾老太太说着间,不知想起什么,竟道:“萧老太太其实也是个倔种,这次美娟生个了个娃儿,她也没跟前伺候!” “那是为何?”童韵不解了,一般来说,村里谁家儿媳妇生了孩子的,当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别的不说,吃几个鸡蛋总该是有的,毕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顾老太太摇头笑叹了声:“罢了,说这个干嘛,你这在月子里呢,犯不着操心别人家堵心事。我今日过来,是有个东西给咱蜜芽儿。” 说着间,她把蜜芽儿递给了童韵抱着,自己却从兜里摸索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来。 童韵定睛一看,不免惊到了,这竟然是一个黄金的长命锁,上面写着“富贵安康”四个字。 这是金货啊! 顾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给咱蜜芽儿的,你好好收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戴,仔细别让人看到了。” 童韵接到手里,只见这长命锁有小娃儿拳头大小,还是个实心的,掂量着分量不轻! “娘,这哪行,她这小人家的,不值当用这个!这值钱着呢,你快收好,仔细让人看到!” 这种实打实的金货,一怕被妯娌看到,纵然上面几个妯娌都关系好,可也怕有说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现在这年月,你在医院里好好给病人看病治病,都能被下放到山区去,家里多养几只鸡,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只剩三只了,院子里种个树结个柿子,都被砍光了说你种资本主义树。 至于家里藏了个这么一坨大金子,童韵不知道这算什么路线又是不是资本主义,但她知道,这是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顾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门关得死紧,院子里冷清清得没人,也就压低了声音对这小儿媳妇透露两个底儿。 “童韵,你当然不知道,我手里,除了你爹烈士每个月发放的抚恤金,自己还藏了点东西。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年头不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慢慢变卖。可现在看这光景,你大哥在城里,每个月也能孝敬点,底下他们兄弟四个,在大队挣个工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个饱饭,一时半会,这玩意儿也用不上,我就想着,等我老了,早晚把手里点东西传给几个小的。你瞧,这个锁啊,做工好着呢,这是当年上海杨庆和久记的,是个好东西。现在那杨庆和久记好像都倒闭了,以后再是没有了的。这玩意儿留着,好好保存,便是一时不戴,传给后代子孙,也保值!” 这一番话,听得童韵可是吃惊不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家每个月都有抚恤金,那是公爹当了烈士的家属补贴,一个月约莫有二十多块,这个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还有在小学当老师的工分,折合成钱一个月也有十六七块,这个她也知道。 城里大伯哥现在一个月工资估计有个六七十块,每个月会给老人家二十块。据说是因为大伯哥进城的那个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处让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来补贴家里。 这个钱其实说起来是全家的,可家里几个兄弟没人会惦记这钱,都在老人家手里,她早年不容易,年纪大了,这钱就该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个月的固定进项就有六十多块! 要知道,这年月,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三类地区,转正后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呢! 童韵早就知道婆婆手里有些钱,这些年积攒下来,必然不少,可是没想到,婆婆手里竟然还攒着些这金疙瘩。不说其他,只说眼前这个实心的长命锁,那么大一块,得多重啊,折合成钱,不知道得多少! 况且,童韵多少也听父母提起过,旧年月时候,上海杨庆和久记的长命锁,那是老牌子,是从晚清时候就存下来的老牌子了。这家的长命锁,光是做工就值钱了,又比寻常金疙瘩要金贵许多。 事情到了这里,童韵隐约也有所感觉了。 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婆婆投缘,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豁朗,不像是那没见识的农村老太太,后来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她便想着那必是开明人家的陪读丫鬟吧,或许还留过洋,这才让婆婆得了那么多见识。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个杨庆和久记的金疙瘩? 童韵握着那长命锁,默了老半响,终于长出了口气。 “娘,这个长命锁我收下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以后蜜芽儿大了,再传给她。” “这就是了。”顾老太太估计儿媳妇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兀自笑了笑:“虽说世道乱,不过咱这大北子生产大队,其实啥事儿没有,外面那些风浪过不来。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几十年,谁不知道谁家那点子事?这山村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些头头道道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和咱建国过日子,别的不用想,咱这是五代贫农,烈士家属,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到咱头上动土!” 童韵心里捏了一把汗后,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还不好呢,其实也没啥事儿,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了,建国也没嫌弃自己。 顾老太太说着间,又问起来:“我听说,亲家那边前几个月说要被调查,现如今有什么消息没?” 童韵正为这事儿愁呢,见顾老太太问起,苦笑了声:“没,至今没个消息,这不是让大伯哥帮着问问。” 顾老太太点头,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童韵的手:“没事,你父母既是当大夫的,救人无数,一定会有福报,什么大灾大难,早晚都能过去的。” 童韵点头:“是,我也这么想着,我父母,其实都是好人,只盼着好人有好报。”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穷的来看病,拿不出钱来,父亲经常就免费给看,回头医院需要结账,他拿自己工资顶上。母亲虽然是个过日子的,但从来不说他什么,反而觉得父亲是个好人。 两个人就这么一心扑到医院里,救人治病的,也不争名夺利,没干过一件坏事,谁知道临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调查了。 童韵不免想着,如今这世道实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个什么,她怎么办,是不是要和顾建国离婚,免得拖累了老顾家这一家子人? 就在这个时候,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太安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竞越。 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姓氏,光这个名字,就让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瞅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竞越,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竞越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竞越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竞越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竞越。 萧竞越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竞越,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95.第 95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大家伙听了,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 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 公社里也愁, 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 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没什么分量, 大多情况下把着关,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 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 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 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 当初光屁股孩儿时, 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军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顾老太太脑子里转悠着,想着这事儿必须得拒绝。 给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后被赖上了。 “美娟啊,你看我生了五个娃儿,他们一个个的,也不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有的我就给他们吃小米汤,那个也养人的很。我们家童韵奶是还够,可那也是红糖水鸡蛋喂起来的,我家蜜芽儿食量大,也就凑合着够吃。” “婶……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家苦瓜,那可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啊!”刘美娟继续絮叨絮叨地求着,顾老太太见此情景,冷下脸来,干脆起身就要进屋。 这可真愁得慌,没奶也要向他们家要,顾老太太实在是舍不得。 ~~~~~~~~~~ 而屋内的蜜芽其实听到了外面那些对话,一听顿时就着急了。 她这软糯小身子,哪里都没劲儿,连个牙都没有,全靠娘的那点奶活着了,竟然有人来抢奶?还是那个上辈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什么苦瓜? 不干,坚决不干! 蜜芽儿伸展着奶肥奶肥的小胖手,咿呀呀呀地想说话,我的奶我的奶,不能给别人啊!奶奶啊奶奶啊你可要顶住,不要把我奶给别人! 只可惜她根本说不出话,于是童韵就看到她躺在炕上,挥舞着藕节一样白嫩圆润的小胳膊小腿儿,在那里拼命地吭哧使劲,瞪着眼儿抓啊挠的,像个肚皮朝天的小螃蟹。 童韵一看她这劲头,倒像是平时饿了的样子,只好解开衣服来喂她。 蜜芽儿见了,顿时心花怒放,想着我得吃光,把我的奶都吃光,怎么也不给那个苦瓜吃。 怎奈眼大肚子小,她刚张开嘴儿要吃,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大饱嗝,接着刚吃下的奶水儿就从嘴里往外溢,白花花的奶水流得脖子都是了。 “咿呀呀,啊啊啊~~”她还是不放弃,张大嘴表示她得吃。 “噗!”童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轻轻地帮蜜芽儿揉着那圆滚滚的小肥肚:“你吃饱了,不能再吃了,娘给你揉揉小肚肚,顺顺气。” “唔唔唔……”好像还挺舒服的,漂亮的娘揉起小肚子就是不一样,蜜芽儿眯着眼睛,又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奶嗝。 吃饱饱揉肚肚,揉肚肚吃饱饱…… 蜜芽儿在娘亲的揉捏下,完全忘记了要护奶,就这么不争气地睡去了…… 呼呼呼~~~~~ 就在美娟苦苦哀求到顾老太太忍不住要赶人的时候,西屋的门开了,童韵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半碗的奶。 “美娟,你家苦瓜的事我听说了,孩子缺吃的,我刚给你挤出来这么半碗,是从蜜芽嘴里克扣出来的,你赶紧拿过去给苦瓜吃了。可是奶水这个事儿,救急不救穷,我能给这一次,委屈下蜜芽也没什么,却不能次次,毕竟我家蜜芽儿还小呢。你过了今日,还是再想办法吧。” 刘美娟看着那半碗奶水,自是千恩万谢,但听了童韵的话,知道再说无益,以后怕是没有了。 等到刘美娟走了,童韵才对自家婆婆道:“刘美娟这个人,我看是个心狠的,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咱们和她是邻居,不必得罪她,但是也不必巴结着她。给她半碗,算是了结了这事儿。至于她以后再想喂奶,那自然是没有,不说别的,只说她家孩儿发高烧,就怕是传染的,万一传了咱家蜜芽儿可就不好了。” 顾老太太倒是没想到传染这一层,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害怕,当即赞同:“还是童韵你想得周全,舍她半碗就半碗,以后再没有了!” 此时恰好陈秀云从厨房出来,正打算去上工,听到这个,不免嗤了声,很是鄙视。 “哼,就她家孩子金贵,没奶就喝米汤呗,怎么好意思来抢咱家蜜芽的奶!” 谁家的奶不是粮食变的啊,蜜芽儿的奶也不是童韵自己就能产出来,也都是各种补养出来的,一个小子家,吃什么不是长大! “以后她再来,娘你和童韵都不用搭理,让我来,不说得她捂着脸回去我都不姓陈!” 这话说得童韵都不由得噗嗤笑了。 “给她半碗,不是看她刘美娟,是看孩子可怜,以后自然再没有了,不去理会就是。” 刘美娟在吃了童韵的一次奶后,自己还是没有,又没脸再来顾家要,最后没奈何,只能干脆断了奶,拿着小勺子喂起了小米汤。 接下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进了腊月,眼看就要过年,大家就开始准备着过年的东西,生产队里也是热火朝天,打算把队里最肥的那头猪宰了,给大家分肉吃。 除了个别过得好的,或者能去山里自己捕个雀儿的,生产大队绝大多数人没吃过肉,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一个个嘴里都忍不住流口水。 过年,能吃肉了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北庄子生产大队的陈胜利却得到一个消息,村里又要过来一批知青了。 顾老太太听了,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有个姓童的,你看看,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么也来了?!” “啊,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童韵听着这番话,心里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下乡前,父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是不是从那时候,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氛,所以让自己下乡,远离那是非之地,甚至这几年,都没过来看望自己? “爸妈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了。”童昭抹了一把脸:“爸妈让我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说着间,童昭打开带有红五角星的军绿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麦乳精,八个红糖月饼,两大包动物饼干,三袋子鸡蛋糕,除此还有四袋子红旗牌奶粉。 童韵看到这些东西,知道这年月父母得这些更不容易,怕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特意让弟弟拿来送给自己的。 别的不说,只说这奶粉,得来不易。 这年月奶粉贵不贵的先不说,根本一般人是买不到的。只有局以上干部才能每月发个“优待券”,可以用这券买点拜堂茶叶烟还有奶粉。普通老百姓要想买奶粉,必须要出生证明,还要想法证明妈妈的奶水不足,这样才能凭着票买到奶粉。 关键是像这样的红旗奶粉,一袋子500g,就是三块多,小婴儿吃不了几天,谁家舍得吃啊,还不是干脆喝小米汤了。 童韵看着那一堆东西,万千感慨上心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父母这才刚刚被调查完,得是费了多大的心,给自己弄来这些东西?他们就要去贫苦山区了,可带了什么好补样品? 童昭低头望了眼童韵怀里抱着的娃儿,又从军绿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姐,还有这个,是振东哥哥托我给你带来的。” 童韵听到“振东哥哥”这两个,眸光微震,低头看过去。 老顾家得了个宝贝女儿的事,全生产大队都知道了。大部分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谁不知道顾老太太自己生了五个儿子又盼来了八个孙子,愁得见到别人家女儿都快眼里放光了。如今总算自己家得了个,那真是恨不得昭告全村的架势。至于人家送红鸡蛋,送喜馍馍,那不是很正常吗? 谁家添了这大喜事不想趁机昭告大家,你不办,那是你家里没有那实力! 可偏偏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的时候,就有一位,看着这情景,心里不乐意了。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每每和人说起,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96.第 96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老顾家得了个宝贝女儿的事,全生产大队都知道了。大部分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谁不知道顾老太太自己生了五个儿子又盼来了八个孙子,愁得见到别人家女儿都快眼里放光了。如今总算自己家得了个, 那真是恨不得昭告全村的架势。至于人家送红鸡蛋,送喜馍馍,那不是很正常吗? 谁家添了这大喜事不想趁机昭告大家, 你不办, 那是你家里没有那实力! 可偏偏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的时候, 就有一位, 看着这情景,心里不乐意了。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 每每和人说起, 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 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 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 嫁到了老顾家, 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我女儿是好,那当然是好!我苏家出来的女儿,哪能不好,这不,才进门几年,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再抱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给你老顾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自打这苏巧红嫁出去一口气两个大胖儿子后,她在她们红旗公社走起路来腰板更直了,传出去的话都是,我家里还有个小女儿,那也是一撇腿就生大胖小子的命,可得挣个大聘礼! “是,两个小子呢!”顾老太太心里却冷笑一声,两个臭小子啊! “对,两个小子呢!”苏老太太瞪大眼,再次强调,那不是两个丫头片子,那可是两个小子! “嗯……”顾老太太已经失去和苏老太太说话的兴致了,这也太没劲了,有什么事儿你就挑明了说,跟我绕什么圈子,当下也就随意敷衍着。 苏老太太见她竟然不当回事,忍不住再次说道;“俗话说的话,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当了人家儿媳妇,就得是生儿子,不生儿子是不行的。咱们这些当婆婆的,也得盯着点,让底下媳妇生儿子。如果媳妇不生儿子,咱们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以后死了,都没脸往祖坟里埋,知道不?祖坟都不好意思进!要不然你想怎么着,等进了祖坟,见了上面的老祖宗,说我没能给老顾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咱老顾家断子绝孙了,你说你能有脸不?要生就得生小子,那才是添丁进口的事,你说万一生个闺女,那叫生孩子吗?那不是给咱家生的,那是给给人家生的!” 苏老太太在这边滔滔不绝唾沫横飞,顾老太太意兴阑珊眼瞅屋顶。 苏老太太见顾老太太根本没当回事,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啊,别看是个小学老师,但论起里面的理儿来,未必有我门清,你啊就是识字识得迂腐了,而我,我娘家从好几辈前就住在咱红旗公社,我是眼瞅着——” 苏老太太还要继续开始她的唾沫横飞,而就在这个时候,顾老太太却忽然伸出手,啪的一下子,打在了苏老太太大腿上。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麦乳精的事,厨房里四媳妇苏巧红自然是看在眼里。要知道她家牙狗儿这已经八个月了,她这里奶眼瞅着没有了,牙狗儿该开始吃饭了。 可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无非就是灌点小米汤,再把红薯干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尔间弄点萝卜土豆泥的,那算是不错了。顾家算是条件好的,孩子满周岁前每天都有一碗鸡蛋羹吃,可是她依然觉得不太好. 前几日回娘家,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他看了,说让好好捂着出汗,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可根本不见轻,我们这么小的娃儿,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这才说,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公社里也愁,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没什么分量,大多情况下把着关,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军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97.第 97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然而顾老太太却不以为然:“你这就不对了,等出了月子, 你过去咱邻居家看看吧, 就看老萧家那娃, 和咱蜜芽儿一天生的, 哎呦喂, 那个模样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这都生了快十天了, 那头上癞得没几根毛, 就连脑门都又窄又小, 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 说着又对着自家孙女笑起来:“哪像咱家蜜芽儿,瞧着胖乎乎小脸蛋, 还有这亮堂堂的大脑门,就跟个女佛爷似的!” 童韵想想也觉得婆婆说得有道理, 自己女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实是个福相。 “娘, 老萧家美娟生了个男娃, 这下子,前头的竞越和淑兰, 怕是更不受待见了吧?” 竞越今年五岁,当初刚下生也是个最宠的小子, 还特意找她来, 说她有文化, 让她给取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与众不同的?顾老太当时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取出七八个来,最后萧家人选了竞越这个名字。不曾想,这才几年功夫,曾经连取名字都千挑万选的萧竞越,已经成了个小可怜。至于那淑兰也就才十岁,这姐弟两个,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团团转。前些天,听说萧国栋还想着不让淑兰上小学了,淑兰在家闹腾了一番,哭得不成样子,后来还是自家婆婆和大队长陈胜利一起找过去,说了说,萧国栋也觉得不让女儿上面上无光,这才答应的。 现在孩子上个学,学费都不用交,书本费也就五毛钱,一年到头的,谁家就能缺这五毛钱? “可不是么!”顾老太太是小学老师,管着村里这群孩子,前前后后操心得就多:“不过我和萧老太太提过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让孩子上,孩子愿意学,就给上。有这个奶奶一天活头,这两个孩子日子还能好过。” 童韵点头:“是,好歹有个奶奶疼着,要不然……” 说着,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宝贝,忍不住心里泛软。 自己和顾建国可得好好过日子,多挣点工分,希望家里光景一天天好起来,只有大人日子过好了,才能保着自己这小女儿过得舒坦。 顾老太太说着间,不知想起什么,竟道:“萧老太太其实也是个倔种,这次美娟生个了个娃儿,她也没跟前伺候!” “那是为何?”童韵不解了,一般来说,村里谁家儿媳妇生了孩子的,当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别的不说,吃几个鸡蛋总该是有的,毕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顾老太太摇头笑叹了声:“罢了,说这个干嘛,你这在月子里呢,犯不着操心别人家堵心事。我今日过来,是有个东西给咱蜜芽儿。” 说着间,她把蜜芽儿递给了童韵抱着,自己却从兜里摸索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来。 童韵定睛一看,不免惊到了,这竟然是一个黄金的长命锁,上面写着“富贵安康”四个字。 这是金货啊! 顾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给咱蜜芽儿的,你好好收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戴,仔细别让人看到了。” 童韵接到手里,只见这长命锁有小娃儿拳头大小,还是个实心的,掂量着分量不轻! “娘,这哪行,她这小人家的,不值当用这个!这值钱着呢,你快收好,仔细让人看到!” 这种实打实的金货,一怕被妯娌看到,纵然上面几个妯娌都关系好,可也怕有说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现在这年月,你在医院里好好给病人看病治病,都能被下放到山区去,家里多养几只鸡,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只剩三只了,院子里种个树结个柿子,都被砍光了说你种资本主义树。 至于家里藏了个这么一坨大金子,童韵不知道这算什么路线又是不是资本主义,但她知道,这是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顾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门关得死紧,院子里冷清清得没人,也就压低了声音对这小儿媳妇透露两个底儿。 “童韵,你当然不知道,我手里,除了你爹烈士每个月发放的抚恤金,自己还藏了点东西。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年头不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慢慢变卖。可现在看这光景,你大哥在城里,每个月也能孝敬点,底下他们兄弟四个,在大队挣个工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个饱饭,一时半会,这玩意儿也用不上,我就想着,等我老了,早晚把手里点东西传给几个小的。你瞧,这个锁啊,做工好着呢,这是当年上海杨庆和久记的,是个好东西。现在那杨庆和久记好像都倒闭了,以后再是没有了的。这玩意儿留着,好好保存,便是一时不戴,传给后代子孙,也保值!” 这一番话,听得童韵可是吃惊不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家每个月都有抚恤金,那是公爹当了烈士的家属补贴,一个月约莫有二十多块,这个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还有在小学当老师的工分,折合成钱一个月也有十六七块,这个她也知道。 城里大伯哥现在一个月工资估计有个六七十块,每个月会给老人家二十块。据说是因为大伯哥进城的那个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处让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来补贴家里。 这个钱其实说起来是全家的,可家里几个兄弟没人会惦记这钱,都在老人家手里,她早年不容易,年纪大了,这钱就该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个月的固定进项就有六十多块! 要知道,这年月,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三类地区,转正后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呢! 童韵早就知道婆婆手里有些钱,这些年积攒下来,必然不少,可是没想到,婆婆手里竟然还攒着些这金疙瘩。不说其他,只说眼前这个实心的长命锁,那么大一块,得多重啊,折合成钱,不知道得多少! 况且,童韵多少也听父母提起过,旧年月时候,上海杨庆和久记的长命锁,那是老牌子,是从晚清时候就存下来的老牌子了。这家的长命锁,光是做工就值钱了,又比寻常金疙瘩要金贵许多。 事情到了这里,童韵隐约也有所感觉了。 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婆婆投缘,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豁朗,不像是那没见识的农村老太太,后来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她便想着那必是开明人家的陪读丫鬟吧,或许还留过洋,这才让婆婆得了那么多见识。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个杨庆和久记的金疙瘩? 童韵握着那长命锁,默了老半响,终于长出了口气。 “娘,这个长命锁我收下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以后蜜芽儿大了,再传给她。” “这就是了。”顾老太太估计儿媳妇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兀自笑了笑:“虽说世道乱,不过咱这大北子生产大队,其实啥事儿没有,外面那些风浪过不来。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几十年,谁不知道谁家那点子事?这山村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些头头道道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和咱建国过日子,别的不用想,咱这是五代贫农,烈士家属,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到咱头上动土!” 童韵心里捏了一把汗后,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还不好呢,其实也没啥事儿,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了,建国也没嫌弃自己。 顾老太太说着间,又问起来:“我听说,亲家那边前几个月说要被调查,现如今有什么消息没?” 童韵正为这事儿愁呢,见顾老太太问起,苦笑了声:“没,至今没个消息,这不是让大伯哥帮着问问。” 顾老太太点头,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童韵的手:“没事,你父母既是当大夫的,救人无数,一定会有福报,什么大灾大难,早晚都能过去的。” 童韵点头:“是,我也这么想着,我父母,其实都是好人,只盼着好人有好报。”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穷的来看病,拿不出钱来,父亲经常就免费给看,回头医院需要结账,他拿自己工资顶上。母亲虽然是个过日子的,但从来不说他什么,反而觉得父亲是个好人。 两个人就这么一心扑到医院里,救人治病的,也不争名夺利,没干过一件坏事,谁知道临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调查了。 童韵不免想着,如今这世道实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个什么,她怎么办,是不是要和顾建国离婚,免得拖累了老顾家这一家子人? 可偏偏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的时候,就有一位,看着这情景,心里不乐意了。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每每和人说起,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毛主席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我女儿是好,那当然是好!我苏家出来的女儿,哪能不好,这不,才进门几年,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再抱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给你老顾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自打这苏巧红嫁出去一口气两个大胖儿子后,她在她们红旗公社走起路来腰板更直了,传出去的话都是,我家里还有个小女儿,那也是一撇腿就生大胖小子的命,可得挣个大聘礼! “是,两个小子呢!”顾老太太心里却冷笑一声,两个臭小子啊! “对,两个小子呢!”苏老太太瞪大眼,再次强调,那不是两个丫头片子,那可是两个小子! “嗯……”顾老太太已经失去和苏老太太说话的兴致了,这也太没劲了,有什么事儿你就挑明了说,跟我绕什么圈子,当下也就随意敷衍着。 苏老太太见她竟然不当回事,忍不住再次说道;“俗话说的话,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当了人家儿媳妇,就得是生儿子,不生儿子是不行的。咱们这些当婆婆的,也得盯着点,让底下媳妇生儿子。如果媳妇不生儿子,咱们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以后死了,都没脸往祖坟里埋,知道不?祖坟都不好意思进!要不然你想怎么着,等进了祖坟,见了上面的老祖宗,说我没能给老顾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咱老顾家断子绝孙了,你说你能有脸不?要生就得生小子,那才是添丁进口的事,你说万一生个闺女,那叫生孩子吗?那不是给咱家生的,那是给给人家生的!” 苏老太太在这边滔滔不绝唾沫横飞,顾老太太意兴阑珊眼瞅屋顶。 苏老太太见顾老太太根本没当回事,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啊,别看是个小学老师,但论起里面的理儿来,未必有我门清,你啊就是识字识得迂腐了,而我,我娘家从好几辈前就住在咱红旗公社,我是眼瞅着——” 苏老太太还要继续开始她的唾沫横飞,而就在这个时候,顾老太太却忽然伸出手,啪的一下子,打在了苏老太太大腿上。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98.第 98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第14章借奶的老萧家 顾老太太听说, 也马上站起来了:“这怎么高烧了?晌午不是好好的吗?” 萧老太太走到门槛前, 更加愁了:“谁知道呢!现在高烧烫得厉害,一家子在那里正团团转。” 顾老太太听了, 皱眉:“镇上的老孙给看过了吗?说什么了?”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 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 他看了,说让好好捂着出汗, 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可根本不见轻, 我们这么小的娃儿,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这才说, 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 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 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公社里也愁, 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 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 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 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没什么分量,大多情况下把着关,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军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顾老太太脑子里转悠着,想着这事儿必须得拒绝。 给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后被赖上了。 “美娟啊,你看我生了五个娃儿,他们一个个的,也不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有的我就给他们吃小米汤,那个也养人的很。我们家童韵奶是还够,可那也是红糖水鸡蛋喂起来的,我家蜜芽儿食量大,也就凑合着够吃。” “婶……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家苦瓜,那可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啊!”刘美娟继续絮叨絮叨地求着,顾老太太见此情景,冷下脸来,干脆起身就要进屋。 这可真愁得慌,没奶也要向他们家要,顾老太太实在是舍不得。 ~~~~~~~~~~ 而屋内的蜜芽其实听到了外面那些对话,一听顿时就着急了。 她这软糯小身子,哪里都没劲儿,连个牙都没有,全靠娘的那点奶活着了,竟然有人来抢奶?还是那个上辈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什么苦瓜? 不干,坚决不干! 蜜芽儿伸展着奶肥奶肥的小胖手,咿呀呀呀地想说话,我的奶我的奶,不能给别人啊!奶奶啊奶奶啊你可要顶住,不要把我奶给别人! 只可惜她根本说不出话,于是童韵就看到她躺在炕上,挥舞着藕节一样白嫩圆润的小胳膊小腿儿,在那里拼命地吭哧使劲,瞪着眼儿抓啊挠的,像个肚皮朝天的小螃蟹。 童韵一看她这劲头,倒像是平时饿了的样子,只好解开衣服来喂她。 蜜芽儿见了,顿时心花怒放,想着我得吃光,把我的奶都吃光,怎么也不给那个苦瓜吃。 怎奈眼大肚子小,她刚张开嘴儿要吃,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大饱嗝,接着刚吃下的奶水儿就从嘴里往外溢,白花花的奶水流得脖子都是了。 “咿呀呀,啊啊啊~~”她还是不放弃,张大嘴表示她得吃。 “噗!”童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轻轻地帮蜜芽儿揉着那圆滚滚的小肥肚:“你吃饱了,不能再吃了,娘给你揉揉小肚肚,顺顺气。” “唔唔唔……”好像还挺舒服的,漂亮的娘揉起小肚子就是不一样,蜜芽儿眯着眼睛,又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奶嗝。 吃饱饱揉肚肚,揉肚肚吃饱饱…… 蜜芽儿在娘亲的揉捏下,完全忘记了要护奶,就这么不争气地睡去了…… 呼呼呼~~~~~ 就在美娟苦苦哀求到顾老太太忍不住要赶人的时候,西屋的门开了,童韵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半碗的奶。 “美娟,你家苦瓜的事我听说了,孩子缺吃的,我刚给你挤出来这么半碗,是从蜜芽嘴里克扣出来的,你赶紧拿过去给苦瓜吃了。可是奶水这个事儿,救急不救穷,我能给这一次,委屈下蜜芽也没什么,却不能次次,毕竟我家蜜芽儿还小呢。你过了今日,还是再想办法吧。” 刘美娟看着那半碗奶水,自是千恩万谢,但听了童韵的话,知道再说无益,以后怕是没有了。 等到刘美娟走了,童韵才对自家婆婆道:“刘美娟这个人,我看是个心狠的,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咱们和她是邻居,不必得罪她,但是也不必巴结着她。给她半碗,算是了结了这事儿。至于她以后再想喂奶,那自然是没有,不说别的,只说她家孩儿发高烧,就怕是传染的,万一传了咱家蜜芽儿可就不好了。” 顾老太太倒是没想到传染这一层,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害怕,当即赞同:“还是童韵你想得周全,舍她半碗就半碗,以后再没有了!” 此时恰好陈秀云从厨房出来,正打算去上工,听到这个,不免嗤了声,很是鄙视。 “哼,就她家孩子金贵,没奶就喝米汤呗,怎么好意思来抢咱家蜜芽的奶!” 谁家的奶不是粮食变的啊,蜜芽儿的奶也不是童韵自己就能产出来,也都是各种补养出来的,一个小子家,吃什么不是长大! “以后她再来,娘你和童韵都不用搭理,让我来,不说得她捂着脸回去我都不姓陈!” 这话说得童韵都不由得噗嗤笑了。 “给她半碗,不是看她刘美娟,是看孩子可怜,以后自然再没有了,不去理会就是。” 刘美娟在吃了童韵的一次奶后,自己还是没有,又没脸再来顾家要,最后没奈何,只能干脆断了奶,拿着小勺子喂起了小米汤。 接下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进了腊月,眼看就要过年,大家就开始准备着过年的东西,生产队里也是热火朝天,打算把队里最肥的那头猪宰了,给大家分肉吃。 除了个别过得好的,或者能去山里自己捕个雀儿的,生产大队绝大多数人没吃过肉,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一个个嘴里都忍不住流口水。 过年,能吃肉了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北庄子生产大队的陈胜利却得到一个消息,村里又要过来一批知青了。 她娘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还一个劲笑呵呵,可把她气坏了。 这老顾家和别人不一样,人家要的是闺女,是闺女啊! 公公那个军功章,她见过,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历史不清白,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大队上又护着她,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家里大伯哥,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得了那军功章,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毛主席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她家小孙女那么娇嫩,可不像外面的皮小子,这得好好呵护,咋呵护呢,小孙女那么小,当然只能喂了儿媳妇,好让儿媳妇给小孙女多产奶,产好奶。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每每和人说起,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毛主席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99.第 99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她娘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 还一个劲笑呵呵, 可把她气坏了。 这老顾家和别人不一样, 人家要的是闺女, 是闺女啊! 公公那个军功章, 她见过,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历史不清白,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有个军功章, 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 大队上又护着她, 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 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家里大伯哥,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 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 得了那军功章, 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毛主席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她家小孙女那么娇嫩,可不像外面的皮小子,这得好好呵护,咋呵护呢,小孙女那么小,当然只能喂了儿媳妇,好让儿媳妇给小孙女多产奶,产好奶。 然而顾老太太却不以为然:“你这就不对了,等出了月子,你过去咱邻居家看看吧,就看老萧家那娃,和咱蜜芽儿一天生的,哎呦喂,那个模样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这都生了快十天了,那头上癞得没几根毛,就连脑门都又窄又小,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 说着又对着自家孙女笑起来:“哪像咱家蜜芽儿,瞧着胖乎乎小脸蛋,还有这亮堂堂的大脑门,就跟个女佛爷似的!” 童韵想想也觉得婆婆说得有道理,自己女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实是个福相。 “娘,老萧家美娟生了个男娃,这下子,前头的竞越和淑兰,怕是更不受待见了吧?” 竞越今年五岁,当初刚下生也是个最宠的小子,还特意找她来,说她有文化,让她给取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与众不同的?顾老太当时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取出七八个来,最后萧家人选了竞越这个名字。不曾想,这才几年功夫,曾经连取名字都千挑万选的萧竞越,已经成了个小可怜。至于那淑兰也就才十岁,这姐弟两个,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团团转。前些天,听说萧国栋还想着不让淑兰上小学了,淑兰在家闹腾了一番,哭得不成样子,后来还是自家婆婆和大队长陈胜利一起找过去,说了说,萧国栋也觉得不让女儿上面上无光,这才答应的。 现在孩子上个学,学费都不用交,书本费也就五毛钱,一年到头的,谁家就能缺这五毛钱? “可不是么!”顾老太太是小学老师,管着村里这群孩子,前前后后操心得就多:“不过我和萧老太太提过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让孩子上,孩子愿意学,就给上。有这个奶奶一天活头,这两个孩子日子还能好过。” 童韵点头:“是,好歹有个奶奶疼着,要不然……” 说着,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宝贝,忍不住心里泛软。 自己和顾建国可得好好过日子,多挣点工分,希望家里光景一天天好起来,只有大人日子过好了,才能保着自己这小女儿过得舒坦。 顾老太太说着间,不知想起什么,竟道:“萧老太太其实也是个倔种,这次美娟生个了个娃儿,她也没跟前伺候!” “那是为何?”童韵不解了,一般来说,村里谁家儿媳妇生了孩子的,当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别的不说,吃几个鸡蛋总该是有的,毕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顾老太太摇头笑叹了声:“罢了,说这个干嘛,你这在月子里呢,犯不着操心别人家堵心事。我今日过来,是有个东西给咱蜜芽儿。” 说着间,她把蜜芽儿递给了童韵抱着,自己却从兜里摸索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来。 童韵定睛一看,不免惊到了,这竟然是一个黄金的长命锁,上面写着“富贵安康”四个字。 这是金货啊! 顾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给咱蜜芽儿的,你好好收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戴,仔细别让人看到了。” 童韵接到手里,只见这长命锁有小娃儿拳头大小,还是个实心的,掂量着分量不轻! “娘,这哪行,她这小人家的,不值当用这个!这值钱着呢,你快收好,仔细让人看到!” 这种实打实的金货,一怕被妯娌看到,纵然上面几个妯娌都关系好,可也怕有说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现在这年月,你在医院里好好给病人看病治病,都能被下放到山区去,家里多养几只鸡,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只剩三只了,院子里种个树结个柿子,都被砍光了说你种资本主义树。 至于家里藏了个这么一坨大金子,童韵不知道这算什么路线又是不是资本主义,但她知道,这是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顾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门关得死紧,院子里冷清清得没人,也就压低了声音对这小儿媳妇透露两个底儿。 “童韵,你当然不知道,我手里,除了你爹烈士每个月发放的抚恤金,自己还藏了点东西。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年头不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慢慢变卖。可现在看这光景,你大哥在城里,每个月也能孝敬点,底下他们兄弟四个,在大队挣个工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个饱饭,一时半会,这玩意儿也用不上,我就想着,等我老了,早晚把手里点东西传给几个小的。你瞧,这个锁啊,做工好着呢,这是当年上海杨庆和久记的,是个好东西。现在那杨庆和久记好像都倒闭了,以后再是没有了的。这玩意儿留着,好好保存,便是一时不戴,传给后代子孙,也保值!” 这一番话,听得童韵可是吃惊不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家每个月都有抚恤金,那是公爹当了烈士的家属补贴,一个月约莫有二十多块,这个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还有在小学当老师的工分,折合成钱一个月也有十六七块,这个她也知道。 城里大伯哥现在一个月工资估计有个六七十块,每个月会给老人家二十块。据说是因为大伯哥进城的那个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处让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来补贴家里。 这个钱其实说起来是全家的,可家里几个兄弟没人会惦记这钱,都在老人家手里,她早年不容易,年纪大了,这钱就该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个月的固定进项就有六十多块! 要知道,这年月,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三类地区,转正后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呢! 童韵早就知道婆婆手里有些钱,这些年积攒下来,必然不少,可是没想到,婆婆手里竟然还攒着些这金疙瘩。不说其他,只说眼前这个实心的长命锁,那么大一块,得多重啊,折合成钱,不知道得多少! 况且,童韵多少也听父母提起过,旧年月时候,上海杨庆和久记的长命锁,那是老牌子,是从晚清时候就存下来的老牌子了。这家的长命锁,光是做工就值钱了,又比寻常金疙瘩要金贵许多。 事情到了这里,童韵隐约也有所感觉了。 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婆婆投缘,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豁朗,不像是那没见识的农村老太太,后来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她便想着那必是开明人家的陪读丫鬟吧,或许还留过洋,这才让婆婆得了那么多见识。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个杨庆和久记的金疙瘩? 童韵握着那长命锁,默了老半响,终于长出了口气。 “娘,这个长命锁我收下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以后蜜芽儿大了,再传给她。” “这就是了。”顾老太太估计儿媳妇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兀自笑了笑:“虽说世道乱,不过咱这大北子生产大队,其实啥事儿没有,外面那些风浪过不来。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几十年,谁不知道谁家那点子事?这山村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些头头道道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和咱建国过日子,别的不用想,咱这是五代贫农,烈士家属,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到咱头上动土!” 童韵心里捏了一把汗后,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还不好呢,其实也没啥事儿,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了,建国也没嫌弃自己。 顾老太太说着间,又问起来:“我听说,亲家那边前几个月说要被调查,现如今有什么消息没?” 童韵正为这事儿愁呢,见顾老太太问起,苦笑了声:“没,至今没个消息,这不是让大伯哥帮着问问。” 顾老太太点头,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童韵的手:“没事,你父母既是当大夫的,救人无数,一定会有福报,什么大灾大难,早晚都能过去的。” 童韵点头:“是,我也这么想着,我父母,其实都是好人,只盼着好人有好报。”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穷的来看病,拿不出钱来,父亲经常就免费给看,回头医院需要结账,他拿自己工资顶上。母亲虽然是个过日子的,但从来不说他什么,反而觉得父亲是个好人。 两个人就这么一心扑到医院里,救人治病的,也不争名夺利,没干过一件坏事,谁知道临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调查了。 童韵不免想着,如今这世道实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个什么,她怎么办,是不是要和顾建国离婚,免得拖累了老顾家这一家子人? 这老顾家和别人不一样,人家要的是闺女,是闺女啊! 公公那个军功章,她见过,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历史不清白,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大队上又护着她,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家里大伯哥,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得了那军功章,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毛主席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她家小孙女那么娇嫩,可不像外面的皮小子,这得好好呵护,咋呵护呢,小孙女那么小,当然只能喂了儿媳妇,好让儿媳妇给小孙女多产奶,产好奶。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100.第 100 章 第100章北京大学 蜜芽儿和猪毛怀里揣着录取通知书,带着生活费, 搭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车。这一次因为童韵忙着工作, 以及顾建国的计划书问题,没有时间送他们两个去。 不过顾建国两口子觉得, 有猪毛陪着,总不至于有啥问题,再说到了北京就有顾建党去接, 也就让两个孩子单独上路了。 蜜芽儿还好,她都十五岁了, 单独去北京也没什么, 不过猪毛却激动得很。 他也就是几年前和牙狗一起去过北京,他爹带着他们到处玩了玩,如今第二次去, 又是去上大学, 兴奋难耐。 到了北京后,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 前来接他们的竟然是顾建党和童昭。 “小舅舅,你不是离开了吗, 怎么又回北京了, 是来开会吗?”蜜芽儿高兴地扑过去。 “庄重点, 庄重点。”童昭牵着蜜芽儿的手, 笑着提醒说:“你现在可是大学生了, 要学会庄重文雅, 知道不?” 这话说得旁边的顾建党和猪毛都笑了。 猪毛忍不住说:“蜜芽儿平时是挺文雅的——不过是在外人面前。” 蜜芽儿瞪了猪毛一眼:“猪毛哥哥, 你不要这么拆我的台嘛!” 猪毛没理她,抿唇笑着,和童昭打招呼。 童昭过去,拍了拍猪毛的肩膀;“已经听你爹说了,北京邮电大学,真是好样的!” 猪毛笑了笑:“我就一般般水平,蜜芽儿才厉害呢!” 大家说话间,离开了火车站,顾建党和童昭分别去送两个孩子。 童昭这边领着蜜芽儿踏进了北京大学,进去后还在絮叨:“蜜芽儿,你现在是大学生了,平时可要注意,学校里很多坏小子,别上他们的当。” “还有就是,在宿舍里要和同学处好关系,有好吃的要和人分享,不要和人打架。” 蜜芽儿听着这话,忍不住斜眼看她小舅舅:“小舅舅,我像那专门和人搞宿舍矛盾的人吗?” 童昭摸着下巴打量着蜜芽儿,最后笑了:“不像,我这也是随便说说嘛。” 蜜芽儿低哼了声:“小舅舅,你还是先和我说说,你怎么好好的来北京了,是来开会吗?” 童昭疑惑:“咦,我没告诉你吗?” 蜜芽儿不解:“告诉我啥?” 童昭摊手:“我说了啊,我以后就调到北京来了。” 蜜芽儿大惊:“啊?” 童昭捏了捏蜜芽儿脸蛋:“以后我调到北京来了,每周末来接你回家吃饭。” 蜜芽儿反应过来,顿时高兴傻了,拽着童昭的胳膊高兴地晃:“这下子好了,这下子好了,你可以陪在姥姥姥爷身边了!我也可以经常见到你了!” 简直是意外的惊喜啊! 童昭看着她那高兴的傻样儿:“别傻笑了,咱还是赶紧报道去吧。” 当下童昭带着蜜芽儿去新生报道处,凭着录取通知书,去领统一蓝色方格的纯棉床单和淡绿色被罩白色被芯,又换了食堂饭卡等,最后拿着钥匙去宿舍入住。 这时候一个宿舍是三个上下铺,绿色铁架子床,可以住六个学生,靠边的地方有个绿漆木方桌,方桌上放着个铁壳鸽子笼暖壶。 这个宿舍布置和蜜芽儿后来所看到的差不太多,唯一的不同也许只是没有铁壳鸽子笼暖壶了。蜜芽儿选了个上铺,靠着窗户,还可以看看外面的花草什么的。 这时候宿舍里已经有了几个女孩子,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看上去都比蜜芽儿要大一些。她们见到蜜芽儿进来,都有些诧异,再之后看到童昭,便挪不开眼了。 三十多岁的童昭正是最好的年纪,褪去了昔日青涩,成熟稳重,衣着虽然朴实,可是那举手投足间的帅气是挡不住的。又因为他这个人爱说爱笑的,看上去一点不显老,不知道的还以为也就是个二十当啷岁呢。 几个小女生乍见到这样的男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童昭对那几个女孩子笑了笑,便介绍说:“各位同学们好,我叫童昭,这是我小外甥女顾绯,小名儿叫蜜芽儿,她今年才十五岁,估计年纪是咱们宿舍最小的,以后有什么事,还请各位关照下。” 几个女孩子本来看着童昭送个小小姑娘进来,心里多少疑惑,不知道这是啥关系。说父女,不可能,说男女朋友,也不太像,难道是兄妹? 猜了半天,最后人家说是外甥女,大家都松了口气。 有的羞涩地笑了下,也有的大方地上前:“你好,童同志,我叫何春红,是北京本地的。” 有了这么一位带头的,其他的都纷纷介绍起了自己, 童昭笑着说:“相逢既是缘分,以后各位同学都和我小外甥女是同学,又是舍友,这就是千年难得的缘分!为了这份缘分,今晚,我请大家吃饭吧!” 吃饭? 大家眼中纷纷一亮。 童昭:“就是老北京炸酱面吧?” “好!” 几个女生惊喜交加,童昭见了,便大方地带着一个宿舍的女生倾巢出动,前去吃炸酱面。 他们出了宿舍,往北边走来到了未名湖畔,沿着未名湖去到北京大学的西门。 这时候的北京大学西门一如二十多年后,依然是那种古色古香的楼门。走出西门的时候,蜜芽儿还忍不住往后看了看。 几十年后,作为燕园的出口,北京大学的西门成为了一道风景线,无数前来参观旅游的中小学生以及成人们来到这里拍照留念。 而如今,这座古代建筑一如多少年后般,安静地屹立在这里。 北京大学西门外在后来有了很多饭馆,烤鸡翅什么的,一应俱全,不过现在这里的建筑还是寥寥无几,分外冷清。 童昭带着一群女生坐上了公交车往南边三环去,路上又经过了人民大学西门。 蜜芽儿探头看了眼,又是感慨万分。 后来的人民大学西门这一块可是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这块繁华之地往西两站地,就是北京大学的万柳宿舍,万柳宿舍所在的万柳一带,后来成为了北京的富人区,房价惊人。 可是现在,一眼看过去,荒草足足有半人高! 大家下了公交车,又跟着童昭走了一段路,才算到了这家面馆。炸酱面挺地道,童昭又是谈笑风生能说会道,逗得几个女生欢笑连连。 于是就在这个晚上,大家伙跟着童昭吃到了正宗的老北京炸酱面,也有了一个宿舍六个女生的第一次聚餐,并产生了初步的友谊。 席间,当听说蜜芽儿竟然是那位奥数金牌得主以及special prize得主的时候,大家都震惊了。 “怪不得你这么小就上大学,原来是奥数金牌的特招生!” “哇,你太厉害了!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怎么之前就没认出来。 虽然说在座的几个女生能考上北大,那本身都是在各自学校数一数二的,可是对于国际奥数金牌得主,她们还是存着一份崇敬的。 “别提了,那个奥数比赛我也参加了,可是到了市选拔的时候,我被淘汰了!” “我也参加了,考试的时候我闹肚子,吃了个鸭蛋!”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关系仿佛被拉近了,大家纷纷说起了自己关于奥数的经历。 而童昭看着这情景,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本来确实是担心蜜芽儿年纪小,和比她大好几岁的女生在一个宿舍,怕不适应,现在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其实想想也是嘛,他的小蜜芽儿当然是最优秀的,怎么可能不合群呢! 吃完饭,回到宿舍,这时候宿舍还没熄灯,大家伙都在那里给家里人写信,给同学写信。 蜜芽儿看了,也想写信,拿起笔来,给谁写信呢? 她想起了萧竞越。 自打上次萧竞越寄了一堆的奥数竞赛资料后,到现在好几个月了,也没给自己写过信。 为啥呢,难道说寄了那么多资料,把他的生活费花光了,没钱写信了? 还是说学习打工太忙,没时间写信? 还是说其实写了,自己没收到? 蜜芽儿一番胡思乱想后,决定还是给萧竞越写一封,说说自己最近的事。 “……我新认的这位舅爷爷,他看上去非常有钱,说是要给我爹投资建厂子,他回来后,还要带着我奶去美国,说是去美国把我奶父母的骨灰带回来,安葬在老家。” “看那意思,好像之后还要带着我奶四处旅游吧。我们全家都挺高兴的,儿女们忙着自己的事业,也没时间带老人去旅游,现在舅爷爷可以让奶四处走走了。” “另外,我临走前,我奶说了,好像是说她父母当年还留下了遗书,要给她留财产的,具体怎么样不知道了,不过以后我奶可能身份就不一样了,说不定她就有钱了,也像外国人一样到处去投资。” “多亏了你的奥数参考资料,我好好复习,竟然在芬兰的奥数比赛中得了金牌,还得了个special prize,回来后,我被保送到了北京大学了……” 蜜芽儿把最近自己家发生的各种事都一一说了,最后她开始写自己的感慨。 “我有时候觉得跟做梦一样,我怎么竟然得了奥数比赛金牌,还被保送到北京大学了?站在这里,望着北京大学西门的石狮子,我才有点踏实感。” 上辈子,她曾经在北京大学生活了四年,晨光之中在博雅塔下路过,每天早间都在未名湖畔晨读,这几乎成为她上辈子人生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重生之后,十几年的光阴都在乡下度过,最初的记忆是从红糖和麦乳精开始的。这么多年远离北京的农村生活,她几乎已经开始觉得上辈子的所有一切都是一场梦。 可是现在,她又踏入了燕园,又住进了曾经的宿舍,又成为了北京大学的一名学生。 两次的人生,在未名湖畔完美地交叉了。 第二天寄信的时候,同宿舍的孙淘金一眼就认出这是航空信件,纳闷地说:“蜜芽儿你还有美国的亲戚啊?” 孙淘金是福建来的,福建那边有外国亲戚的人多,所以孙淘金知道航空信件。 蜜芽儿听了,随口说道:“不是亲戚,就是以前的邻居。” “邻居?” 这下子大家伙有兴趣了,纷纷打听起来,也有的顺便打听蜜芽儿舅舅的消息。 不过,在她们听说蜜芽儿舅舅竟然已经三十三岁的时候,顿时没兴趣了。 她们才十八岁十九岁,对于她们来说,三十三岁这个年龄太遥远也太老了,她们还想象无能。 其实蜜芽儿给萧竞越写信后,根本没指望收到回信,毕竟萧竞越那么久没写信了,估计是忙得厉害,而她自己在步入大学校园中也很快忙碌起来。 她虽然比周围同学小几岁,可是论起燕园的生活,她也算是老江湖了。在迅速地适应了数学系的生活后,她开始加入了学生会,加入了兴趣小组,开始了多姿多彩的燕园大学生活。 因为猪毛哥哥在北京邮电大学,距离这里也不算太远,也就六七公里,猪毛那边也参加了学生会,于是她还和猪毛哥哥一起,组织下两边学生会联谊什么的,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充实忙碌。 而在大学生活中,另一个惊喜就是偶遇了一个老熟人,竟然是李鑫。 李鑫和她一样在奥数比赛中得了满分,之后也和她一样选择了北京大学数学系。 这可算是巧合了。 李鑫和她都是一起上课,又是之前就认识的,一起征战芬兰的经历那可是革命战友一般的友情,自然和普通同学不能比的。 自那之后,她和李鑫很快熟稔起来,成为了至交好友,两个人经常一起谈天扯地,说说对将来的看法,说说自己的打算。 令她惊讶的是,李鑫对于未来的一些打算,竟然很有远见,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几乎是超脱他这个年龄段的。 这让她更加欣赏李鑫这个人。 转眼已经到了十一国庆节,大家都放假了,猪毛也过去找四伯了。蜜芽儿先去看望了姥姥姥爷,陪着姥姥姥爷还有小舅舅住了两天。 这个时候小舅舅回到北京后,单位已经给分配了住房,竟然是南北通透的三室一厅,朝南的卧室有两个,阳台光线特别好。 小舅舅就把童父童母都接过来一起住,甚至还给蜜芽儿留了一个房间。 这期间芮一蕊还过来一次,陪着童父童母说话,又和小舅舅出去玩了一天。 童父童母看着芮一蕊和童昭关系越来越好,自然是松了口气。 “照这样下去,到了明年,就能举行婚礼了。” 不过相比起童父童母的乐观,蜜芽儿却总觉得怪怪的。 自己小舅舅和芮一蕊,虽然是在谈对象,但总觉得好像不是特亲密,没有普通谈朋友的那种亲昵感。 不过想归想,她作为晚辈,这话也不能说。 毕竟小舅舅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芮一蕊也不是会被愚弄的傻子,两个头脑清晰处事理智的人,总能找到他们最合适的相处之道吧。 告别了姥姥姥爷,她回到学校,和李鑫一起参加野外写生社团的活动,准备出发去写生。 大家伙是骑着自行车去的,因为自行车辆紧张,基本上是两个人一个自行车,大家互相轮换着骑车载人。 蜜芽儿和李鑫自然是一组,李鑫骑自行车,蜜芽儿坐在后座位。 “你赶紧上来啊!”李鑫蹬着自行车喊道。 “我上来了啊!”蜜芽儿笑着道。 “没有吧,上来上来,赶紧上来!”李鑫故意大声喊道。 其他人都笑了:“蜜芽儿太轻了,李鑫你都没感觉了!” 李鑫扭过头,果然见蜜芽儿坐在他车后座,于是夸张地震惊道:“你怎么轻若无物呢?” 蜜芽儿当然知道李鑫是故意的,这个笑话也不是太好笑,不过李鑫显然是想逗她笑。 她当下也是被这个略显拙劣的笑话都笑了:“少来了,就知道逗我们玩,咱赶紧蹬车子是正经!” 说话间,正好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也就是人民大学的西校门口,这个时候恰好不知道一个啥旅游团经过那里,浩浩荡荡的阻碍了交通。 大家伙只好停下了自行车。 李鑫单腿支着自行车,蜜芽儿也从车后座跳下来。 “蜜芽儿,小心!”李鑫突然拽了一把蜜芽儿的胳膊,猛地把她拉开。 一辆自行车从蜜芽儿身旁擦肩而过。 蜜芽儿微惊了下,知道如果不是李鑫拉开自己,可能那辆自行车就撞上自己了,心里自然是感激。 其他人看到了这情景,都有点恼了,忍不住对着那远去的自行车喊:“什么素质啊,注意点!” 然而自行车显然不搭理他们,就这么骑远了。 李鑫皱眉,关切地回过头:“没事吧蜜芽儿,没蹭到你哪里吧?” 蜜芽儿摇头:“幸亏你刚才把我拽开,不然我肯定被撞上了!” 李鑫:“这算什么,你没事就好。看来女孩子出门真得小心着点,街上备不住就有这种冒失鬼。” 正说着,蜜芽儿忽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劲,身后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她疑惑地回头看过去,猛然之间,就见在那车流涌动之中,有一个笔挺的少年正盯着自己看。 一如既往的白衣黑裤,理得整齐爽利的短发,这是陆奎真。 陆奎真见到蜜芽儿也看向自己,微微眯起眼,转过头去。 蜜芽儿开始有些纳闷怎么这样也能碰到陆奎真,后来才想起来,人家是人民大学的学生,这就是在人家学校门口。 李鑫这边,见蜜芽儿突然看向远处,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也就看到了一脸冰霜的陆奎真。 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是有心追求蜜芽儿的,从之前奥数时候,他就对蜜芽儿很有好感。 现在机缘巧合,他们竟然都来到了北京大学,而且来到了同一个系,他自然会使出浑身解数去追求。 本来蜜芽儿身边也没看到其他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他感觉自己胜券在握。 可是现在,尽管不远处的那个少年根本没有说什么,蜜芽儿也没说什么,可是他们四目相对间,却仿佛有一种无声的磁场在流动。 再看那个少年,形象俊雅,身形挺拔,衣着也非常讲究,看样子应该是这边的学生,应该是出身良好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这让李鑫倍感威胁。 “蜜芽儿,这是谁?” 他个子高,蜜芽儿个子比他矮,他那么低头一问,从不远处陆奎真的角度来说,就产生了一点借位效应。 于是陆奎真就看到,那个男生很亲密地俯首下去,嘴巴几乎就在蜜芽儿耳朵边。 而更令陆奎真眼里泛冷的是,蜜芽儿竟然还收回了望着自己的眼神,笑着对那个男生说了什么。 她微微仰起脸,一脸亲热地对那个男生说话。 陆奎真脸色泛黑,背着挎包,转过身去迈步就走。 他当然知道蜜芽儿得了奥数金牌还来到了北京大学,事实上蜜芽儿的名字在他耳朵边都快被念出茧子来了。 可是他就是不想,就是不想轻易投降,不想和她去示好什么。 谁知道,竟然这么不期而遇,还让他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她才多大,竟然交了男朋友!! 陆奎真迈着大步,留下了一个紧绷到愤怒的背影。 蜜芽儿其实也是莫名,她没想到路上恰好遇到陆奎真,还被陆奎真用那种眼神瞪着,好像她罪大恶极似的。 “就是以前一个同学。”面对周围同学的疑惑,她随口这么回答说。 “你以前中学时候的同学吗?”李鑫忍不住追问。 主要是那个男生实在是看上去气质太好了,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或者说富贵人家的孩子,而那个男生对于蜜芽儿散发出的那种占有欲,那种仿佛蜜芽儿就该是他所有的气息,实在是太强大。 李鑫终究是不放心。 “是中学时候的,不过不是同学,就是长我几年级的学长。” “喔?”李鑫挑眉:“那你这位学长能考到人民大学,也是很优秀的啊,没见你提起过?” 平时最常听她提起的就是她的猪毛哥哥,不过那是亲堂哥,倒是没啥。 其实蜜芽儿根本不想提陆奎真,如果不是遇到,那他和自己就是根本没交集,可是现在偶遇了,她没想到李鑫抓着陆奎真的事不放。 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想回答了:“我们中学时候,优秀的学生和老师挺多的,也不见得每一个都提。” 李鑫听到这话,顿时觉得自己太冒失了,连忙解释说:“我也没其他意思,就是好奇下。” 蜜芽儿笑着摇了摇头,安抚李鑫说:“没事没事。” 不过心里却在想,她是敬佩李鑫的见识,才慢慢地和李鑫走得近了,但是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会不会让李鑫产生什么错觉或者误会? 她……应该和李鑫保持下距离,免得有什么后续麻烦? 毕竟她才十五岁,并没有兴趣谈恋爱,对于李鑫的欣赏也不足以让她产生男女方面的感情。 李鑫和自己不一样,李鑫才十七岁,他感情方面肯定是一片空白,很容易对于关系亲近相貌也可以的女生产生想法。 如果自己对他没意思,那就不该让他误会。 有了这个想法,她后来自然就很注意了。 而可怜的李鑫,在偶遇陆奎真后,本来就对陆奎真的存在感到不安,可是谁知道接下来的一整天,蜜芽儿都和其他几个女生泡在一起,让他想亲近都不行。 再之后回程的时候,蜜芽儿干脆和其他人搭成了对子,不坐他的车了。 这让他很是苦恼,却又猜不明白,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想到了那个男生头上。 难道说,蜜芽儿真和那个男生有点什么,所以看到那个男生,才故意疏远了自己? ~~~~~~~~~~~~~~~~ 蜜芽儿当然不知道李鑫竟然彻底想岔了。 她在参加完社团的秋游写生后,就准备回家了。 姥姥姥爷早就说好了,要带她去吃烤鱼,还要一起去看□□广场玩。 谁知道蜜芽儿背着书包回到家里后,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人。 竟然是陆奎真。 陆奎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陪着童父童母在那里说话。 见到门被推开,几个人下意识抬起头来,童母连忙招呼说:“蜜芽儿回来了啊,奎真等你好久了。” 童母其实并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小外孙女和陆奎真说到一块,那是因为她舍不得,可是现在陆奎真礼貌地坐在她家客厅里,一口一个奶奶地叫着,她又开始喜欢陆奎真了。 这种心理很矛盾,大概就是别人撮合不可以,但是自己喜欢了撮合下,还是很好的。 所以童母便笑着招呼说:“奎真说有本书要送给你,特意在这里等你好久了。过来,陪着奎真说说话。” 书? 蜜芽儿听到这个,望向那陆奎真,只见陆奎真抬起眼来,神情凉淡地望过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情,就好像看到她蜜芽儿就像看到一个蚂蚁。 他好好的给自己送什么书? 蜜芽儿是不太信的。 不过当着姥姥姥爷的面,她还是走过去,笑着招呼说:“是什么书啊?竟然还劳驾你特意送给我。” 她这话其实不太友好,陆奎真显然看出来了,扫了她一眼,之后拿出了一本书,是纯英文的,写着《millenuimum prize problem》,她顿时眼前一亮。 数学大师大卫.希尔伯特在1900年的数学大会上提出了二十三个数学界的经典难题,之后曾经有无数的数学名家前赴后继地试图解决这些难题,而其中这本《millenuimum prize problem》讲述了希尔伯特二十三个难题中的七个,是数学界的杰出著作。 蜜芽儿在北京大学图书馆里曾经看到过这本书,不过这本书一直很难借到,需要排队才行。 她没想到,竟然在陆奎真手里看到了。 她只是那么眼前一亮,陆奎真便已经捕捉到了。 陆奎真轻轻垂下眼,掩盖下了眼中的一点笑意,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冷淡和疏远,淡淡地说:“我恰好看到我爷爷那边有一本数学书,想着你学的正好是数学,便告诉了我爷爷,说把这本书送给你,他一直很欣赏你,很干脆地答应了。” 蜜芽儿是想要那本书的,可是也不是非要不可,至少如果让她去求着陆奎真说我要我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于是她也装起来了,故意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既然是陆爷爷的书,我怎么好夺人所爱。” 说着,她问自己姥爷:“姥爷你说是吧?这个书很珍贵的,我不能随便要。再说了,我们大学图书馆里也有这本书,我可以去借到。” 她这一说,童父想想也是,便对陆奎真说:“这是你爷爷的啊?那还是算了吧,她一个小孩子,这么珍贵的书,万一弄丢了呢,总是不好。” 陆奎真其实是说谎了,他爷爷的书架上好好的怎么会有这种外国先进的数学书呢?这是他绞尽脑汁千辛万苦买到的,他故意那么说只是想表明自己的不在意。 不过他没想到,蜜芽儿竟然来了这么一手。 “也没什么,我爷爷不需要这本书,他说送给蜜芽儿了。如果我再把这本书还回去,我爷爷可能都要不高兴了,说怎么明明送给蜜芽儿,又还回来了。” 童父想想也是,便对蜜芽儿说:“还不谢谢奎真?回头见到你陆爷爷,也得好好谢谢人家。” 蜜芽儿轻轻抿唇:“谢谢奎真。” 她说出这话,语音丝毫没什么浮动,刻板得很. 童父一听,觉得不对劲了:“奎真比你大,你应该叫他奎真哥哥,不能直接叫名字。” 恰好这个时候童母也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出来,听到这个也点头说:“对,得叫奎真哥哥。” 奎真哥哥? 蜜芽儿觉得自己叫不出来。 可是童父童母都在看着她,仿佛她不叫这一声就是非常不礼貌似的,没办法,在两位老人家四双眼睛的殷切期盼下,她只好生硬地叫了声:“奎真哥哥。” 陆奎真从旁好整以暇地拿着那本书,就那么望着蜜芽儿。 他猜蜜芽儿一定不会叫的。 可是谁知道,就在这时,蜜芽儿竟然真得叫了一声。 奎真哥哥。 这四个字,虽然真得是好不情愿硬挤出来的,可毕竟是在叫他奎真哥哥。 陆奎真听着这四个字,凝视着咬着唇明显是有些别扭的蜜芽儿,不知道怎么,竟然胸口泛出丝丝的喜欢。 她再不想叫,终究还是叫了的。 ~~~~~~~~~~~~~~~~~~~ 在童父童母叫吃完饭,蜜芽儿送陆奎真下楼。 一前一后,两个人都不说话。 一直等到出了楼梯拐角的时候,陆奎真突然回过头看向蜜芽儿:“不好意思,我强人所难了。” 这…… 蜜芽儿不敢相信地瞪着这人,这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人,明知道强人所难了,竟然还得了便宜又卖乖? “其实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的……” 陆奎真冷淡平静的视线紧紧地锁住了蜜芽儿,他轻轻地这么说。 “可以不?” 蜜芽儿顿时无语了。 其实她叫他一声哥哥也没什么,叫声哥哥会死人吗?不会,那么她多叫几声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问题是,他真得有必要这么得了便宜卖乖吗?现成漂亮话谁都会说,竟然还好意思和她说什么“你可以不”? 她这不是都已经叫了吗,他竟然还说可以不? 能收回来吗? “反正我叫已经叫了,如果你觉得我可以不叫,那可以适当弥补我啊。”蜜芽儿轻轻挑眉,仰脸望着他,反击。 “什么?”陆奎真无法理解地皱眉。 “说出的话是没法收回的,要不这样吧,你现在叫我一声姐姐,我们就算扯平了!” “我想——”陆奎真一边慢腾腾地说话,一边望着蜜芽儿娇嫩泛红犹如涂了水粉一般的脸颊:“你可能误会了一件事。” “啥?” “我是说,你如果不喜欢那本书,可以退回给我。” 说着,他竟然还伸出手:“来,还给我吧。” “你——”蜜芽儿这下子彻底无话可说了。 “陆奎真!”她其实很少生气,凡事都想得开,没啥事儿能让她特别生气的。但是现在,她是真有点不高兴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怎么,你不想还?” “那本书已经是我的了,我为什么要还给你!”那是她用喊哥哥的牺牲换来的。 不还,就是不还。 101.第 101 章 第101章时光大法 陆奎真凝视着眼前的小姑娘,其实细说起来, 他也认识了她好多年了, 看着她从一个乡下土丫头变成亭亭玉立的女孩儿。如今十五岁的她身姿纤细秀丽,容貌柔美可人, 她依然梳着昔年的那个马尾辫了,穿着一身藕荷色连衣裙,包裹住小细腰儿还有隐隐隆起的胸部。 她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 又那么优秀,考进了北京大学, 她这样的女孩儿, 在大学里一定有很多人追吧。 陆奎真再次想起了那一天,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她,穿着白色纯棉衬衫和条淡绿色的长裤, 在那炎热的夏天她清爽的好像微雨之中盈盈带着露珠的荷叶儿。 可也就是那时候, 他亲眼看到,她和一个男生亲亲热热的, 说说笑笑,还靠得那么近。 陆奎真胸口泛着酸, 酸得他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他盯着蜜芽儿那耳根处的一点细碎的发, 因为映着光的缘故, 几乎呈现出浅褐色, 衬着那柔白犹如上等骨瓷一般的肌肤…… 他咬唇, 别过脸去。 关于少年的心事, 总是在深夜不能入眠时犹如潮水一般的袭来, 刻在心尖,印在梦里。 脸上发烫,唯恐心事泄露,唯恐她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便用生硬的言语来伪装心事,故意说道:“喜欢就喜欢呗,装什么装,如果真不喜欢,就还给我!不还给我就是偷偷喜欢!” 蜜芽儿微微拧眉,望着这陆奎真,无奈地摇头。 听听吧,这人怎么说话呢。 不知道为啥,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遇到事情她总是能淡然处之,可是今天面对陆奎真,她真是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 为啥,难道是因为陆奎真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 他往那里一站,冷着个脸,就以为自己气场两米八,以为自己是自带背景音乐的霸道总裁,可实际上呢,他就是一个别扭的小孩儿! “我叫都叫了,为什么要还给你?你真想要,那行啊,叫我姐姐!叫我姐姐我就还给你!” 陆奎真眉毛动了动,凝着蜜芽儿:“你还是心里偷偷喜欢的,是吧?” 喜欢? 蜜芽儿低哼一声:“才不是呢,你在我姥姥姥爷面前都落下好人了,背后再找我把书要回去,凭啥呢?敢情好人都让你做了,回头我还没落个实惠?” 她也是脾气上来了:“就不还给你,除非你把那声哥哥还给我,不然我绝对不还给你!” 叫都叫了,反正这书是她的了。 “姐姐。” 忽然,两个字传入蜜芽儿耳中。 蜜芽儿一愣,眨眨眼睛,看向陆奎真。 陆奎真依然是刚才那淡定清冷的神情,装得好像所有的一切声音都和他无关似的。 不过蜜芽儿再怎么样也不会听错,刚才那个喊姐姐的声音,绝对绝对是陆奎真发出的,这里除了她和陆奎真,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陆奎真望着蜜芽儿那双清澈似泉水一般的眼眸中泛起犹如江上薄雾一般的茫然,看她甚至微微歪着脑袋,不敢相信地打量着自己,一时不由得想笑。 他咬唇,压抑下那种想笑的感觉,故意说道:“我已经喊你姐姐了,你还给我吧。” 他甚至还特意伸出手去。 蜜芽儿这下子骑虎难下了,她看着陆奎真伸出来手,真得竟然向自己要书。 他说得没错,自己说过他喊姐姐就把书还给他的,自己还真还给他? 蜜芽儿这个时候有点小小的后悔了,他既然说要给自己,那自己就要呗,喊一声哥哥又不掉肉,干嘛非和他计较这个? 现在好了,他竟然喊自己姐姐。 他竟然喊自己姐姐? 蜜芽儿无法相信地再次打量着陆奎真。 陆奎真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下,眉毛得意地拧着:“我就说,你舍不得了吧?” 蜜芽儿自己也无奈了。 “本来你如果不拿这本书馋我,我也不是特别在意,你给不给我都无所谓的,可是这本书已经到了我手里,再让我吐出来……有点难。” 她轻叹了口气:“你爱笑就笑吧,反正我不还给你了。” 陆奎真看着她那甜美的实在样儿,越发想笑了。 “你如果想要,我当然给你,本来这本书就是给你的,你如果早点说要,我干嘛非找你要,我就是怕你不喜欢,想着不能勉强你,才说找你要回来的。” 他这一番话,实在是说得强词夺理,蜜芽儿听得又好笑又好气,抿着唇儿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我是挺喜欢的,谢谢你!” 她这话说得诚恳,他听得也是舒坦,身体的每一处都冒出喜悦。盯着她笑起来晕红的柔腻面庞,他胸口都隐隐泛热。 “你喜欢就好……”他轻轻地这么说。 他声音太轻了,远处又有小区里小孩子的笑闹声,以至于她没听到。 “啥?” 他望着她怔楞的小傻样儿,挑挑眉,故意问道:“蜜芽儿,我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你?” “得罪?” 这实在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问题,蜜芽儿想了想,最后摇头说:“其实你并没有得罪过我。” 如果说小时候的那些事,都是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陆奎真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对你凶?”蜜芽儿疑惑了:“我对你凶过吗?” “难道不是?” “之前的事儿就不提了,自打我来到北京,重新见到你,好像是你一直没给我好脸吧?” 陆奎真一噎,想想也是。 “至于之前,也许是我对你有偏见,许多事,我的处理方式也不见得都对,大家彼此彼此,半斤八两吧。” 提起之前,陆奎真面上微微泛红。 他是向她告白过,但是她拒绝了的。 “算了,过去的事儿不用提了!反正都过去了!”陆奎真丝毫不想回忆起当时他的傻样,坚决地这么说道。 “那就不提了呗。” “所以咱们说现在的事。” “现在?啥事儿?” 陆奎真一本正经地望着蜜芽儿:“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鉴于才要了人家的书,拿人手短,蜜芽儿不好意思不让陆奎真问:“你说吧。” 陆奎真知道自己问这个有些冒失,不过他想起那天她和人亲热的样子,他就满心里不痛快,这事儿已经憋了半天,现在终于可以问出口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平缓,不要又惹毛了这小姑娘,不要又弄得两个人都不痛快。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天我看你和一个男生特别要好,你坐在人家自行车后座上,说话也挺亲热,你们啥关系?你们——” 他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们是不是在谈对象?” 蜜芽儿轻轻拧眉,她没想到陆奎真竟然问这个,她看过去时,陆奎真一双眼睛锁住自己,等待着自己的答案。 仿佛那个问题对他很重要。 “为什么你要问这件事,这件事很重要吗?”蜜芽儿知道自己应该说话和气点,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这么反问道。 “不重要,也没什么关系,我就是想知道。”陆奎真眉宇间满满的都是固执,不达目的罢休。 “既然没什么关系,那我不想说。” 她和陆奎真的关系也就那样,不是亲人不是男女朋友,她没有必要向他澄清什么,说多了,好像她得对他负责似的。 她年纪还小,目前不想对任何男生负责。 既然不打算负责,也就不想做这种引人遐想的解释。 “蜜芽儿,难道你想——”陆奎真停顿了下,略带着威胁的语气:“你想我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你?” 蜜芽儿无法相信地望着陆奎真。 她就知道,她和陆奎真是天生不对盘,她才感动了下,她才觉得陆奎真还不错,她才反思了下过去决定以后要和陆奎真和平相处,结果呢,他就开始威胁起自己来了。 “陆奎真,我到底有没有谈朋友,到底和谁谈朋友,真得和你没关系,你没有立场问我,我也没有必要给你解释。” 说着,她转身就要上楼。 算了不想和陆奎真说话了,他这个人真得是总以为自己是气场两米八的霸道总裁,可惜她不想当风中小百花琼瑶女主! “蜜芽儿,你是不是心虚了?” 蜜芽儿没搭理,迈步就往回走。 “蜜芽儿,你是和那个男生在谈对象是吧?” 蜜芽儿懒得说啥,已经要走进楼道里了。 “蜜芽儿,我明天就告诉你小舅舅,告诉他说你在和男生谈恋爱,你说他会怎么办?” 这下子蜜芽儿终于走不下去了,她回过头,无语地望着陆奎真。 “陆奎真,你到底啥意思?” 说着,她又重新折返,走到了陆奎真面前。 “咱能不能打开窗户说亮话,来,说说你的打算吧,你这么像审犯人一样审我,对我威逼利诱,你到底为了啥?” 她挺胸昂首,凝视着陆奎真,直接了当地问道。 陆奎真没想到她忽然问起这个,咬咬牙,于是干脆地说:“你难道不知道?” 这一句话,带着对过往的沉痛,也带着对她无情的指责。 蜜芽儿一下子不说话了。 她仰起脸,看着陆奎真。 陆奎真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的陆奎真出身良好红三代,有着笔直挺拔的身姿,有着清冷俊美的容貌,这样的陆奎真,怎么看怎么也该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子。 他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倒追吧。 气氛相当凝重,蜜芽儿打量着陆奎真,陆奎真也用灼烫的眼神凝着蜜芽儿。 四目相对,蜜芽儿轻叹了口气。 “陆奎真,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直接点,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 “那好吧,现在我告诉你,我并不喜欢你。”她默了下,还是继续说道:“我并不讨厌你,如果作为朋友,我们好好相处,也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可是你现在对我存着期望,我却对你没有一点点的意思。所以现在,我和你说明白了,希望你能明白。” 这些话,听在陆奎真耳中,实在是再明白不过了。 他怎么能不明白。 可他就是不服气而已。 为什么蜜芽儿就不喜欢自己? “蜜芽儿,为什么?”他皱着眉头问我:“你对我了解多少?你真得就这么讨厌我?你还小,你怎么知道将来不会喜欢我?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蜜芽儿摇了摇头:“我这么小,已经觉得不可能对你有什么男女方面的感觉了,那为什么还要继续让你存有希望?” 陆奎真眯起眸子,他盯着这娇小但是坚定的人儿,一般小姑娘家,会这么坚决吗?蜜芽儿为什么会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喜欢自己? 她……她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陆奎真一下子想起了那个男生。 “你喜欢那个男生,是不是?”陆奎真审视着蜜芽儿,上前一步,这么问道。 “我——”蜜芽儿忽然觉得她在和陆奎真进行绕口令。 她摇了摇头:“陆奎真,没有!我没有喜欢任何男生!可是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个,不是向你解释,我只是觉得麻烦!” 她确实是有些恼了,红着脸,大声地宣布道:“我活这一辈子不容易,我不想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这种纠缠上,我也不想莫名其妙就欠了谁的情,你能明白吗?所以我不希望别人喜欢我,不希望别人存着期望,因为别人的期望太沉重,我负担不起!” 说完这个,她也不等陆奎真说话,转身径自回楼去了。 ~~~~~~~~~~~~~~~~~~~ 过完了十一,回到学校,没想到李鑫第一时间来找她,说要邀她一起去清华大学的园子里看荷花。 清华大学距离北京大学非常近,出了北京大学的东门隔着一条马路就是清华园了。 蜜芽儿对清华大学的荷花也有点兴趣,可以写生什么的,不过她对于和李鑫去并没有兴趣。 特别是李鑫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追求的意思,这让蜜芽儿望而却步。 于是蜜芽儿拒绝了李鑫的请求,为了避开李鑫,下午没课的她躲在宿舍里没出门。 宿舍里其他女孩子都笑话她。 “那个李鑫想追求咱蜜芽儿,才出招,结果就把蜜芽儿吓坏了,缩在宿舍里不敢出去!” “噗,其实李鑫挺优秀的,只不过蜜芽儿年纪太小了,还没开窍。” 蜜芽儿趴在上铺翘着腿儿看书呢,听到这个,往下瞟了一眼,来了一句:“我不是没开窍,而是看透了。” 这一句话出来,整个宿舍的女生都是一愣,之后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蜜芽儿年纪最小,才十五岁,又有个会做人会处事的舅舅,大家都挺喜欢那位“年纪很老”的舅舅,所以连带着对蜜芽儿也很包容和喜欢。 当然了蜜芽儿本身也挺优秀,和蜜芽儿相处很愉快。 结果现在,在大家看来年纪最小也应该最不懂得“男女感情”还需要备受呵护的蜜芽儿,去突然冒出来这么老气横秋的一句,可真是把大家逗乐了。 “来来来,蜜芽儿同学,你说说,你到底看透了什么?”说这话的是来自山东的吕梅,吕梅在高中就有个男朋友,一直谈着,现在她考上了北京大学,男朋友考上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一到了周末,两个人就甜滋滋地约会,可是羡煞了宿舍的其他人。 蜜芽儿翻了个身,靠墙坐着,俯视着下面的几个舍友,一本正经地说:“太幼稚了,这些男生总体来说,都太幼稚,不太匹配我的心理成熟度。” 下面的五个女生听到她这话,那真是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 来自河南的党一跃趴在床上,擦着眼泪笑:“蜜芽儿,你说说,他们怎么幼稚了?” 蜜芽儿叹了口气:“平时相处的话,看着还行。” 比如李鑫,中西古今各种典故都信手拈来,对时政对这个社会的看法也都让蜜芽儿打心眼里佩服,而陆奎真那种别扭的小样子,其实也有点可爱。 可是这些都不能谈感情的,当普通朋友没问题,一谈感情蜜芽儿就觉得尴尬。 “那到底怎么幼稚,怎么不行啊?” 现在的蜜芽儿就是宿舍里的大熊猫,大家围着蜜芽儿逗笑。 蜜芽儿当然知道大家伙在笑自己,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借机整理下自己的思路。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感觉……” 大家伙听了,又笑起来,其中何春红笑着摇头:“咱们蜜芽儿心里肯定是有人了,因为有人,才看不上李鑫还有她说的那位什么哥哥了!” “对,有更成熟更优秀的,当然就不在意李鑫这种了。” “蜜芽儿,说实话喔,你那个美国的邻居,到底怎么回事啊?” 而就在大家的逼问中,孙淘金忽然大叫了一声:“哎呦,我想起一件事来!” “啥?” 孙淘金赶紧低头翻找桌子的抽屉:“有一封蜜芽儿的航空信,我帮着她拿过来了,当时她不在,我就收在抽屉里,想着等她回来我给她,谁知道竟然忘记了。” 航空信?蜜芽儿听着这话,顿时精神一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拿来拿来!” 大家看她那兴奋样儿,面面相觑,都是若有所思。 孙淘金却没注意,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那封信,递给了蜜芽儿:“给你,就是这个,可算是找到了,要是丢了我可犯大错误了。” 蜜芽儿接过那信,果然见是萧竞越的笔迹,连忙拆开来,趴在被窝里满怀期待地读起来。 下面五个女生看着蜜芽儿这样子,互相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捂嘴笑了。 看来成熟度和她匹配的男生在美国,也怪不得她看不上李鑫啊! ~~~~~~~~~~~~~~~~~~ 蜜芽儿并不知道在几个舍友的心里,已经为她这种行为定了性,她拆开了萧竞越的信,躲在被窝里,迫不及待地读起来。 “蜜芽儿,很久没给你写信了,最近我跟着导师参加一个调研项目,那里通信各方面都不太方便,我又太忙了,所以没给你写信。” “蜜芽儿,你的信我收到了,我看了后,都有点不敢相信。以前我总觉得你是小小的蜜芽儿,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可是没想到有一天你已经有了在天空翱翔的翅膀。芬兰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我听同学提起过,不过可惜没去过,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芬兰,去看看你说的风景。” 接下来,萧竞越开始详细地说起了自己目前的课题和生活,各方面都说,甚至他还谈到了对目前中国在世界地位的看法,对当前改革开放和国际贸易的看法。 蜜芽儿看了一遍后,又忍不住从头到位再读了一遍。 不得不说,萧竞越的见识和思想深度,真得是远超过她身边的绝大部分人——当然了小舅舅除外。 小舅舅不用谈这个谈那个,只要露出童昭式的标准笑容就足以秒杀所有人。 看了两遍信后,蜜芽儿准备写回信了。 她先扯天扯地,扯了一堆自己在学校的情况,最后,她“含蓄”的说出了自己的烦恼。 “我只想和男同学之间保持单纯的友情,可是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其实是很难把握的,她知道自己模样很不错,和谁稍微走得近了,都难免引起人家的想法。 “这是很难的。我还是好好地在女同学中发展下友情吧,比如我们宿舍的几个舍友……” 蜜芽儿给萧竞越介绍了自己这群爱笑的舍友,最后说:“她们都很优秀,也很好相处,我挺幸运遇到这么一群伙伴。” 她满怀期望地把这封信寄出去,没多久,收到了萧竞越的回信。 “蜜芽儿,你想得很对,你年纪还小,才十五岁,还没有到涉及男女感情的时候,这个时候还是以学业为重,北京大学是一所历史名校,有许多在数学学科方面造诣极深的大师,我认为你……” 萧竞越对蜜芽儿进行了一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思想教育。 蜜芽儿看到这信,不由得想象了下萧竞越一本正经的模样,笑了,于是她回信。 “竞越哥哥,我最近开始跟着导师研究一个课题,是关于世界数学难题的……” 蜜芽儿把自己的情况“报告”给了萧竞越。 一封封的信,就这么趴在宿舍床铺上读完,一封封的信,借着熄灯后的蜡烛灯光写完了,飘过大西洋到达了遥远的地球另一边。 航空信件慢,有时候一封信的来回就是两三个月。 春去冬来,一年又过了一年,当蜜芽儿抽屉里的航空信封已经厚厚一沓子的时候,她已经要升入大学四年级了。 成为一个大四的学生,就要面临许多问题了。 尽管还有一年才毕业,可是必须提前打算了,大学毕业后是出国深造还是读本校研究生,研究生是自己考还是保送,如果不继续深造,那就得考虑毕业分配的问题了。 北京大学还算是好的,除了出国深造的,保送研究生的比率惊人,只要平时好好学习,差不多的都能保送。少部分挂科过的,或者成绩低空掠过的,就得操心准备考试了。 出路五花八门,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过对于北京大学的学生来说,公派留学出国才是最好的出路。 这几年中国兴起了出国热,大家伙都想出国,出国镀金再回来,或者是干脆留在国外不回来成为了当前的时髦。听说上海那边的出国热潮更厉害,女孩子都希望嫁出去,嫁到国外去,男孩子就争取读书读出去。前两年看报纸,在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的门口,上海青年排着长队办手续呢。 一直到了今年,也就是1987年,国家教委终于看不下去了,8月份和公安部联合出了一个通知,是《关于国内外组织和个人不得擅自在我国招收自费出国留学人员的通知》,是说让大家不要轻易自费出国留学,出国自费留学得按照规定来。 不过当然了,蜜芽儿的同学谋求的是公费出国,花国家的钱出去镀金。 因为这个,蜜芽儿同宿舍的五个人,纷纷准备开始考托福了。托福成为了大家伙嘴上最热门的话题。 蜜芽儿倒是不着急要出国去读书,这世上有一百条路可以通往最终的目标,出国读书背井离乡的,她还是想留在北京,陪在姥姥姥爷身边。姥姥姥爷年纪都不小了,小舅舅工作太忙,小舅妈芮一蕊也忙着自己的对外贸易公司,两个人都顾不上姥姥姥爷,只能是自己多操心了。 她自己计划着继续在北京大学硕博连读,等到1994er成立,直接er当老师。虽然er的条件比较苛刻,可是她凭着两辈子的知识,在硕士博士期间努力研究,多发点有影响力的文章还是有希望的。 “蜜芽儿,你英语那么好,不出国真是可惜了。”何春红背完了今天的单词,擦擦汗,疲惫对蜜芽儿这么说。 “没事,条条大路通罗马。”蜜芽儿并不太在意。 中国在90年代经济开始腾飞,接下来的20年,是中国面临巨大转变的时候,不出国的话,留在中国好好耕耘,她一定会获得自己应有的回报的。 很多人在90年代卖房子出国,后来在国外混得一般,再回到中国,发现自己都没办法买回自己的房子了。 “再说,等以后有机会再出国深造也挺好的。” 何春红摇了摇头:“中国还是没法和人家美国比,人家美国那是什么地儿啊,再说你家庭条件又好,供得起你。” 现在蜜芽儿爹顾建国可不是以前的小县城开发商了,他自打认了外国舅舅后,得了一大笔投资,又有县委领导的大力扶持,把县里的砖窑扩大了好多倍,现在顾氏红砖已经成为当地的知名企业,为周围几个县市供砖。 除了顾氏红砖,顾建国还建立了顾氏房地产开发公司,一口气承包了好几个大型房屋建设,算是捞到了第一桶金。 这不,在蜜芽儿的鼓励下,顾氏房地产开发公司已经要进军北京城了。 旁边的党一跃拍了拍何春红的肩膀:“算了,别劝了,你是叫不醒沉睡的人。再说了,咱蜜芽儿家里有钱,啥时候出国都行,不着急。” 以后想自费出国留学也是可以的,不像她们,必须抓住这公费留学的机会。 何春红想想也是,就不说啥了,毕竟她们几个认为出国好,在美国才有发展前途,蜜芽儿却认死理要留在中国,这就没法说得通。 正说着,宿舍楼下看门的大妈嚷嚷着喊:“顾绯,顾绯,外面有人找!” 蜜芽儿听了,有些纳闷,想着自己才从姥姥家回来学校,不至于现在就来找,难道是小舅舅回来了?还是说小舅妈来了? 不过又觉得不太可能。 自打小舅妈芮一蕊和小舅舅结婚后,姥姥姥爷就离开了小舅舅的三居室,重新住到了以前的两居室里。 听说为了这事儿,小舅舅和小舅妈还闹了点不愉快。 小舅舅这么多年不能陪在父母身边,自然是希望能尽孝的,可是小舅妈却觉得,她以前跟着父母一起住,现在好不容易结婚了,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再说小舅舅经常出差,岂不是家里经常出现她和两位老人相处的情景,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为了这个,小舅舅和小舅妈闹冷战。 后来小舅妈的父母出来劝架,劝告小舅妈,让她接纳公婆,但是小舅妈不服,和父母也吵了一架。 至此,姥姥姥爷再没其他指望,他们只是希望儿子能结婚生子,早点步入正轨而已,儿媳妇不待见自己那就不待见,年轻人希望独立生活那就独立生活,他们躲得远远的,免得吵架。 于是姥姥姥爷出来劝架,小舅妈父母面上无光惭愧不已,叹息连连。 最后的结果是小舅舅和小舅妈总算能和平共处了,小舅妈父母和自己姥姥姥爷干脆报了一个旅游团,出去旅游散心,四个老人一起感叹现在的年轻人不行。 这时候下面的看门阿姨又在催了,蜜芽儿这时候刚洗完头,身上穿着睡袍,她只好胡乱擦了擦头发,赶紧随便套上一条裙子,匆忙跑下去。 谁知道跑到下面,竟然不是别个,而是陆奎真。 她一看陆奎真,顿时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怎么是他? 自打那次她和陆奎真闹翻了后,陆奎真反而更加像牛皮糖一样缠着她,今天这事明天那事的。 她也时常是哭笑不得,想摆脱,却不能,甚至于到了后来,两个人可以互相直接对骂并且说点嘲讽挖苦的话都不当回事了…… 于是现在,看到陆奎真,蜜芽儿直接扭头就要往回走。 陆奎真跑过来拦住:“喂,我今天可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蜜芽儿低哼一声,不屑地说:“那你来干啥的?” 陆奎真挑挑眉,笑着说:“我今天去你姥姥姥爷家,他们说医院里发了几盒月饼,让你先尝尝,正好我要来学校,就让我顺便带过来。” 说着,他提过来一盒月饼:“给你,一盒子六个,正好给宿舍里同学分了吃。”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还是帮着自己姥姥姥爷跑腿的,蜜芽儿只好接过来,生硬地来了一句:“谢谢。” 陆奎真嘲讽地道:“瞧你,说个谢谢就跟有人找你借钱一样,这么不情愿啊!” 蜜芽儿:“谢谢,谢谢!” 一脸的诚恳。 陆奎真看她这样,笑了,又见她娇嫩柔白的脸颊上漾着一点妩媚的红晕,清透柔亮,水盈盈的好像才被露珠滋润过一样,那双眼儿也仿佛含着水儿,湿漉漉地瞪着人,明明是说谢谢,却染着几分不甘愿的倔强。 陆奎真凝着眼前这个青春动人少女,十八岁的女孩儿,已经有了属于女人的妩媚。 他喉结轻轻滑动了下,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捏住了她脸颊边那一缕湿润的发丝。 那头发潮湿柔软,摸起来滑腻得很。 陆奎真喉咙仿佛被火烧过,嘶哑难耐:“刚洗过澡?” 声音浑浊低沉,亲密至极。 蜜芽儿劈手夺过了自己的头发:“放开我,你再这样我就告诉我姥姥!” 陆奎真并不在意,越发凑近了她,眼里放出火来:“那你告诉啊……随便你……” 蜜芽儿看着他那欠揍的样子,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不过看看这周围还有同学走动,当下只能勉强忍住。 她也算是北大数学系的校花了,一直洁身自好,传闻的高傲孤洁无人敢追,临到毕业,可不能晚节不保闹出什么绯闻啊。 蜜芽儿哼哼两声:“你调戏我,我不告诉我姥姥,就告诉我小舅舅去!” “你小舅舅出差去山西了,没空搭理你。” 蜜芽儿:“那我告诉我猪毛哥哥去,还有我牙狗哥!” 猪毛现在也在攻读gre,牙狗今年考上的大学,去的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陆奎真不怕的,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那你去告诉吧。” 他说完这个,就见蜜芽儿瞪大眼睛,脸颊被怒意染成了晚霞色:“陆奎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以前那个高冷骄傲的陆奎真去哪儿呢,你怎么这么赖皮啊?” 陆奎真凝视着她,其实他就是故意激怒她的,就是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 她生起气来,像一朵燃烧的花,妩媚明艳,美得让他夜晚做梦都不断地想起。 “没办法,就是被你磨的。” 她根本不搭理自己,除了用这种方式,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靠近他?他早期也曾经自尊自爱冷然以对,可是后来发现,根本不行的,如果他不主动走近她,那她永远不会距离自己近一分。 哪怕是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也只有他来一步步地靠近。 蜜芽儿听了,提着月饼就要回宿舍。 谁知道陆奎真见她要走,竟然直接拽住她:“别走,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可是我没话和你说!” 说着,她转身。 谁知道她转身的时候,恰好胸部那里蹭上了他的胳膊。 她因为下来的匆忙,只是套上了一条裙子,外面再披个外套轻轻裹住,裙子里面只穿了个最常见的那种棉质薄胸罩。 所以在这突然转身的时候,她前面那里恰好蹭到了他胳膊上,那么娇嫩柔软的地方,突然碰到了男性的胳膊,尽管隔着一层衣服,蜜芽儿也顿时呆住了。 呆住后,她慢慢反应过来,咬着唇,气得抬起手来直接给他一巴掌。 “你耍流氓!” 其实陆奎真也没想到啊,他没想到蜜芽儿那里竟然这么柔软,更没想到自己竟然碰到了那里。 尽管只是一瞬间,可是他的胳膊上依然清晰地留下了柔软凸起迅速磨蹭过的感觉。 他呆呆地盯着蜜芽儿,眼前是她洗澡过后湿润娇俏的模样,鼻子嗅到的是那淡淡的香皂清香味儿,而身体所有的神经全都集中到了胳膊那里。 他在啪的一声被打了后,竟然也不觉得疼,只是痴痴地望着她,心里暗暗地想,她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他就那么望着她,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竟然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刚才自己胳膊碰到的那一处。 蜜芽儿没想到这人竟然不知悔改,更加盯着自己看,气得简直是想哭。 “你等着!”她得找人揍他一顿才行! “蜜芽儿,我——”陆奎真想和她说对不起,他真得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克制不住…… 而就在这个时候,斜地里突然闪出来一个身影,直接挡在了陆奎真面前,皱着眉头,不悦地打量着陆奎真。 蜜芽儿本来恼得打算跑回去,再行报复大计,谁知道突然天上掉下个人,直接站自己面前了。 眼前的人非常高,目测一米八以上,肩膀宽厚,穿着挺括的西装,看上去气概十足。 “你叫陆奎真是吧?”那个人开口,缓缓地道。 蜜芽儿听得那个声音,心里一下子像烟火被点燃,乐开了花。 “竞越哥哥?!” 102.第 102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第11章嫉妒的老四家 “哎呦喂, 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 我打,我打死你!” 苏老太太正说得带劲儿,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 正要横眉怒火,谁知道顾老太太却说在打蚊子。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 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 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 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 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 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 撇着嘴, 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 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 看着挺文雅的, 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第7章萧竞越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竞越。 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姓氏,光这个名字,就让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瞅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竞越,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竞越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竞越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竞越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竞越。 萧竞越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竞越,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竞越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竞越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竞越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竞越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竞越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竞越。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竞越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竞越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竞越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竞越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竞越心中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快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这孙六媳妇脑子也是不清楚,你这坐月子呢,她带着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孩来叨扰,还从你这里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问了麦乳精,我打个哈哈说过去了,正好抽屉里有点花生渣饼,就拿出来给孩子分了分。” 她的热水瓶里当然是有热水的,说没水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至于花生渣饼,反正不值钱,分了就分了,就当给蜜芽儿讨个欢喜。 “噗!”陈秀云也是笑了:“花生渣饼,分了就分了。等赶明儿我遇上孙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这媳妇也忒不懂事了!” 童韵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 她是下乡知青,纵然来了好几年,有时候也未必懂得这里人的相处之道。不过有这嫂嫂在,她既然说需要去说,那就听她的就是了。 “嫂子,这事你做主,都听你的。” “瞧咱童韵这小嘴儿,还真甜。你先躺下,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说着间,陈秀云便提起这次满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家送一个馒头,玉米面和精细白面掺起来的,再一家一个红鸡蛋,你瞧着怎么样?再弄一串儿长生果,染红了,给咱蜜芽儿挂上。” “这么多?”童韵颇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拿出这些东西,其实颇多耗费的,毕竟精细白面是那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家不吃,就这么送出去做礼,总是心疼。 “嗨,别心疼了,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满月也是给蜜芽儿讨个吉利,咱娘说了要办,那就办呗!” 说着间,陈秀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伙:“再说了,这可是咱老顾家独一份的大闺女!不给你办给谁办,等以后闺女嫁了,大娘还等着你的红腰带呢!” 乡间传统,当娘的过生日,嫁出去的女儿是要送红腰带的。 像陈秀云,自己没女儿,就缺了这一份,但是有个侄女蜜芽儿,就可以指望蜜芽儿了。 虽说一个红腰带不值什么钱,可乡下人就喜欢这份热闹和全乎,凡遇到红白喜事,处处全乎,不能缺,这是讲究!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103.第 103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快过年了, 恰好是农闲时候,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 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 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 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 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 想着过去看看, 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 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 都两层下巴了, 还有这脸蛋子, 简直是飞起来了, 这都怎么喂的, 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 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 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104.第 104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顾老太太听了, 皱眉:“镇上的老孙给看过了吗?说什么了?”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 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他看了, 说让好好捂着出汗, 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 可根本不见轻, 我们这么小的娃儿,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 这才说,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 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 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 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 公社里也愁, 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 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 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 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 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 没什么分量, 大多情况下把着关,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军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 顾老太太脑子里转悠着,想着这事儿必须得拒绝。 给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后被赖上了。 105.第 105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前几日回娘家, 她娘就问她了, 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 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 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 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 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 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 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 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 那个美滋滋的样子, 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 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 不能给多, 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 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 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 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第7章萧竞越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竞越。 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姓氏,光这个名字,就让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瞅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竞越,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竞越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竞越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竞越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竞越。 萧竞越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竞越,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竞越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竞越姐弟,现在更是眼中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竞越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竞越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竞越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快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竞越。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竞越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106.第 106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西屋外,顾建国穿着中山装,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 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头一胎,生起来都费劲, 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 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 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 她这费了半天劲, 接生了个丫头片子, 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 这话说完, 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 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107.第 107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童韵这吃食上比起大北庄生产大队里其他产妇不知道好多少, 奶水营养足,蜜芽儿是一日比一日胖乎结实可爱了。而县里顾建章那边也有了消息,说是打听到了, 童兴华被带过去隔离检查, 查了好久,本来都要定个罪, 后来不知道怎么,恰好有个大人物得了病,需要动手术,火急火燎地去提人。对方没办法,只好放出去了。 “现在童大夫一点事没有,还在医院里当大夫呢!”这是传过来的消息。 童韵听了,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放心了, 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也是跟着松口气,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顾老太太不用上课, 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 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 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 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竞越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竞越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其实大家都是安生过日子,只要别折腾别闹腾,谁也没想那么多。 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呢吗?为了孩子,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建军他娘,你在家吗?” 陈秀云恰好在靠门口的地方吃饭,当下端着饭碗出去瞧,就看到前头萧老太太站在大门底下,探头往里面望呢。 “婶,咋啦,你快进来坐,吃了没,来来来,一起吃点吧。” 陈秀云连忙热情招待。 萧老太太却是愁眉苦脸:“秀云哪,我家才生的那小娃儿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了,我说这得赶紧去县里卫生所看看,可,可家里没钱!你说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国栋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陈秀云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借钱的来了。 都是邻居,又是高烧,关系到小孩子的命,就是再不喜欢那刘美娟,也不至于做视不管。 “还有就是那镇上的老孙,人家根本不乐意让孩子去县里看,建军他娘,你看看给我说道说道去?你不是和老孙熟吗,我看他听你的!” 老孙是镇上的赤脚大夫,这年头大家看病都是由赤脚大夫把关,赤脚大夫不让的,你便是有钱也不能去县里看病。 那老孙是昔年顾老太太的学生。 苏老太太正说得带劲儿,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正要横眉怒火,谁知道顾老太太却说在打蚊子。 “蚊子?怎么会有蚊子?”她才不信呢,哪有什么蚊子。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108.第 108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苏老太回到家后, 对着儿媳妇就下了冷脸子, 弄得儿子媳妇都莫名了。 “娘,这是怎么了?”大儿子这么问。 “娘, 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 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 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 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 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 她不是生了吗, 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回去,给我生,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 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 其实关键问题在于, 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可是自己呢,却只有五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长舒了口气。 苏老太太有三个女儿又怎么样,她有一个宝贝孙女,她家宝贝孙女胖乎乎的可爱,一个顶仨。 顾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顿时那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起身,吩咐三儿媳妇说:“菊花,你过去,再做个红糖水鸡蛋,泡个油炸撒子给童韵端过去,我的好孙女可得好好补补。” 冯菊花见今天气氛不对,正忐忑着,听到婆婆吩咐,赶紧一溜儿地跑厨房去了。 能用一碗红糖水鸡蛋和油炸撒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顾老太太也没搭理几个小心伺候在旁边的儿子,径自来到了西屋,进去的时候,只见小家伙正趴在炕上抬起头来四处看。 “这孩子可真能耐,已经会抬头到处看人了。” 可恰好,小蜜芽儿看到奶奶进来了,知道这位就是天天会过来看看她的奶奶,当下忙冲着奶奶笑了笑。 她喜欢温柔的妈妈,疼爱自己的爸爸,对于这个满脸堆笑的慈爱奶奶,也是喜欢得紧。 她一边笑着,一边张开嘴儿,想喊一声奶奶,可是她这小舌头小喉咙的,还根本不会发声呢,以至于发出来的都是咿呀呀呀的声音。 她这一笑一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在大人看来那是一个萌软可爱,憨态可掬,把个顾老太笑得真是心花怒放。 顾老太过去,一把将蜜芽儿抱在怀里:“你可真是奶奶的贴心小宝贝,奶奶看了你,受再大的气都没了!老天爷先头给奶奶这么多臭小子,原来就是为了在后面赐给奶奶你这么个小宝贝呀!” 蜜芽儿如今的身子软嫩得很,舒服地躺靠在顾老太怀里,翘着小嘴儿笑,露出粉嫩的小牙床,口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心里想着,自己的命真好,投胎到这样人家,奶奶好生喜欢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丝毫重男轻女。 顾老太满足叹息:“我的心都化了!” 童韵这个时候正拆着一件旧衣服,她打算把那件旧衣服给蜜芽儿改成小袄,此时听到这个,也是纳闷了:“娘,哪个给你气受了?咱生产大队竟然有人敢?” 她可是知道,老顾家那五个儿子,其中大伯哥在县城就不说了,其他四个包括自己丈夫,那都是大孝子,张口就是“我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兄弟五个不容易……”之后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反正是我娘不容易,我娘就是对的,我娘就不能受任何委屈。 五个兄弟那就是能撼动个大北子生产大队,如此一来,哪个瞎了眼敢找自家婆婆麻烦? 童韵虽然来大北子生产大队才几年,可是她不信有人胆子这么肥。 这话刚说完,恰好三媳妇冯菊花进来了,当下一边送上来红糖水鸡蛋泡油炸撒子,一边笑着说:“童韵,你可算是猜对了,当然不是咱们生产大队的,是红旗生产大队的。” “红旗生产大队?四嫂不就是那个大队的吗?” “对,你又猜对了,就是四嫂的娘家娘。” …… 童韵一时有些不明白,四嫂的娘家娘和自家婆婆有什么瓜葛,不是一个生产大队,怎么就牵扯上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个泼妇,跑来咱们家,用她那万年不洗的脚丫子踩了咱家的马扎。” “啊?” “啊?” 童韵是纳闷四嫂的娘怎么突然跑到自家踩马扎? 三媳妇冯菊花是稀罕这怎么和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 顾老太太又嘲讽地笑了声:“她还显摆她有三个闺女,欺负我没闺女吧?” “这……” 童韵和冯菊花面面相觑。 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打人不打脸,明知道自家婆婆心结,怎么可以直接戳人心窝子? 顾老太太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小蜜芽儿,刚才的嘲讽顿时变成了满脸慈爱:“幸好我已经有了咱蜜芽儿,咱蜜芽儿一个顶十个。他们就算生三个三十个,加起来也没有咱家蜜芽儿好看。” 童韵和冯菊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们婆婆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童韵,来,把那红糖水鸡蛋喝了,多给我蜜芽儿产奶,把我蜜芽儿喂得胖胖的,馋死那苏老婆子。” ~~~~~~~~ 而就在西屋里,苏巧兰一边围着牙狗儿,一边瞅着外面动静。 她当然知道她亲娘被吓跑了。 一声叹息,早说过的,老顾家儿子孙子太多,不稀罕了,人家缺的就是闺女孙女,偏偏自家娘不相信,一个劲儿地以为生了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就得被人敬着让着,任凭她这当女儿的怎么说她也不听。 109.第 109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开口要东西的事, 到底没脸, 她没好意思直接说, 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 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 哥几个都娶媳妇, 怎么就他这媳妇, 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 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 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 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 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 我就挑明了说。 “娘, 我的意思是, 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 从小就瘦, 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 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童韵接过蜜芽儿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柔声笑了笑:“没,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我父母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建国自然知道自家老岳父老岳母被调查的事,便道:“这个你别急,前几天我托大哥打听打听去,他说过一段给我回信,万一有消息,他肯定赶紧捎过来。” “嗯,那得麻烦大哥了。” “瞧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韵听这话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窝里来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入口的红糖水鸡蛋和那特意给自己送过来的油炸撒子,毕竟以前她父亲那位置摆那里,她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吃过?在意的只是婆婆和哥嫂还有丈夫对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一般疼着。 风雨世道,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丈夫,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头再看看怀里那小小软软的蜜芽儿,不由喃喃地笑着道:“你啊,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小芽芽,赶紧生根发芽,长大成人吧。”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她,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娃儿,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也都记得,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竞越,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竞越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竞越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说把这麦乳精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各尝一点,她还真没那么大方,毕竟这个实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贵了。再说了,今儿个分了,几个孩子出去都说说这麦乳精怎么好喝,那下次来了孩子过来,她还分不分?不分的话,平白得罪人。 110.第 110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也是跟着松口气,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顾老太太不用上课,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 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 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 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 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 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 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 长得可俊俏了, 我还纳闷, 想着过去看看, 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 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 看这小下巴小嫩肉, 都两层下巴了, 还有这脸蛋子, 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111.第 111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可偏偏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的时候, 就有一位, 看着这情景, 心里不乐意了。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 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 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 耀武扬威得很, 每每和人说起, 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 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 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 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 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 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 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 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我女儿是好,那当然是好!我苏家出来的女儿,哪能不好,这不,才进门几年,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再抱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给你老顾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自打这苏巧红嫁出去一口气两个大胖儿子后,她在她们红旗公社走起路来腰板更直了,传出去的话都是,我家里还有个小女儿,那也是一撇腿就生大胖小子的命,可得挣个大聘礼! “是,两个小子呢!”顾老太太心里却冷笑一声,两个臭小子啊! “对,两个小子呢!”苏老太太瞪大眼,再次强调,那不是两个丫头片子,那可是两个小子! “嗯……”顾老太太已经失去和苏老太太说话的兴致了,这也太没劲了,有什么事儿你就挑明了说,跟我绕什么圈子,当下也就随意敷衍着。 苏老太太见她竟然不当回事,忍不住再次说道;“俗话说的话,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当了人家儿媳妇,就得是生儿子,不生儿子是不行的。咱们这些当婆婆的,也得盯着点,让底下媳妇生儿子。如果媳妇不生儿子,咱们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以后死了,都没脸往祖坟里埋,知道不?祖坟都不好意思进!要不然你想怎么着,等进了祖坟,见了上面的老祖宗,说我没能给老顾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咱老顾家断子绝孙了,你说你能有脸不?要生就得生小子,那才是添丁进口的事,你说万一生个闺女,那叫生孩子吗?那不是给咱家生的,那是给给人家生的!” 苏老太太在这边滔滔不绝唾沫横飞,顾老太太意兴阑珊眼瞅屋顶。 苏老太太见顾老太太根本没当回事,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啊,别看是个小学老师,但论起里面的理儿来,未必有我门清,你啊就是识字识得迂腐了,而我,我娘家从好几辈前就住在咱红旗公社,我是眼瞅着——” 苏老太太还要继续开始她的唾沫横飞,而就在这个时候,顾老太太却忽然伸出手,啪的一下子,打在了苏老太太大腿上。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112.第 112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第15章舅舅的到来 本来生产大队再来一批知青也没什么,这件事和老顾家也没关系,该操心的是陈胜利。陈胜利这个大队长要负责这些新知青的住处, 还要操心着给他们挤出点粮食分出去。 可是偏偏这一天傍晚时候,陈胜利过来老顾家了。 “婶, 这一批知青里, 有个名字竟然姓童,也是北京来的, 我看这资料,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 你看看,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 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 有个姓童的, 你看看, 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 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 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 他怎么也来了?!” “啊, 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 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113.第 113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 慢腾腾地道;“你瞧,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 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 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 撇着嘴,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看着挺文雅的,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 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 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 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 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顾老太太听了,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有个姓童的,你看看,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么也来了?!” “啊,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114.第 114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西屋外,顾建国穿着中山装,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头一胎,生起来都费劲, 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 紧接着门开了, 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 听那意思,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 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 不过挺好, 脸上红通通的, 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 这话说完, 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 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115.第 115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墙是泥墙, 很有年代感的样子, 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 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 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 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 按时间推算, 熬个几年,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 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 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 深吸了口气, 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 发现自己思路清晰,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 也都记得, 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 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竞越,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竞越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竞越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说把这麦乳精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各尝一点,她还真没那么大方,毕竟这个实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贵了。再说了,今儿个分了,几个孩子出去都说说这麦乳精怎么好喝,那下次来了孩子过来,她还分不分?不分的话,平白得罪人。 当下童韵便笑了笑:“是了,这就是麦乳精。还不是想着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够,这才特意托她大伯想法设法给弄到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呢。只可惜这里没热水了,要不然冲一碗给孩子们尝尝。” 说着间,她仿佛猛然想起来似的,忙打开旁边炕寝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纸包里是一些花生渣饼。花生渣饼,就是拿花生用土法来榨油后剩下的一些渣渣片儿,是麻黑色的,薄薄的,吃起来口感并不好,以前的有钱人家甚至用这个来当肥料放到地里,或者干脆用来喂猪。不过这年月,只要能入口的就是好吃的,更何况花生渣饼里好歹有点花生香,所以大家伙会用这个做廉价零食来吃。这个不需要粮票,价格也便宜。 她拿出来分给几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们,吃点这个吧。这还是之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怕晚上饿了难受,才让建国给弄了点。” “呀,那可是让你破费了!”嘴里说着客气话,孙六媳妇没客气,把那花生渣饼分给几个小孩子吃。 而看似乖巧地躺在童韵怀里的蜜芽,心里却已经是被激起千层浪。 她这样的小娃儿,精气神都不如正常小孩子,自然是贪睡,是以当那位孙六媳妇带着几个小孩子过来时,她正闭着眼睛假寐,说睡不睡的,也没打算睁开眼看。反正听声音就知道,这是隔壁或者家里的半大小娃儿,叽叽喳喳的。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竞越。 “说得也是。”顾老太太看样子竟然认真地考虑了下她四儿媳妇的话:“一罐子,确实够了。” 苏巧红听了,心里一喜,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早断奶了,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我想着,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116.第 116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第13章水磨子台上的闲话 童韵这吃食上比起大北庄生产大队里其他产妇不知道好多少, 奶水营养足, 蜜芽儿是一日比一日胖乎结实可爱了。而县里顾建章那边也有了消息, 说是打听到了, 童兴华被带过去隔离检查,查了好久,本来都要定个罪,后来不知道怎么,恰好有个大人物得了病, 需要动手术, 火急火燎地去提人。对方没办法, 只好放出去了。 “现在童大夫一点事没有, 还在医院里当大夫呢!”这是传过来的消息。 童韵听了,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放心了, 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 也是跟着松口气, 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 顾老太太不用上课, 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 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 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 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竞越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竞越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其实大家都是安生过日子,只要别折腾别闹腾,谁也没想那么多。 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呢吗?为了孩子,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建军他娘,你在家吗?” 陈秀云恰好在靠门口的地方吃饭,当下端着饭碗出去瞧,就看到前头萧老太太站在大门底下,探头往里面望呢。 “婶,咋啦,你快进来坐,吃了没,来来来,一起吃点吧。” 陈秀云连忙热情招待。 萧老太太却是愁眉苦脸:“秀云哪,我家才生的那小娃儿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了,我说这得赶紧去县里卫生所看看,可,可家里没钱!你说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国栋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陈秀云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借钱的来了。 都是邻居,又是高烧,关系到小孩子的命,就是再不喜欢那刘美娟,也不至于做视不管。 “还有就是那镇上的老孙,人家根本不乐意让孩子去县里看,建军他娘,你看看给我说道说道去?你不是和老孙熟吗,我看他听你的!” 老孙是镇上的赤脚大夫,这年头大家看病都是由赤脚大夫把关,赤脚大夫不让的,你便是有钱也不能去县里看病。 那老孙是昔年顾老太太的学生。 第1章生了个丫头 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冬天,天冷得刷锅水都冻成冰了,这天晃黑时候,大北村被那鹅毛大雪给盖成了白茫茫一个色,而就在大北村老顾家的西屋里,妇人一声高一声低痛苦地叫着。 西屋外,顾建国穿着中山装,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头一胎,生起来都费劲,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117.第 117 章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娘, 这是怎么了?”大儿子这么问。 “娘, 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 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 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 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 她不是生了吗, 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 回去,给我生, 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 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 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 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 其实关键问题在于, 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可是自己呢, 却只有五个儿子, 没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长舒了口气。 苏老太太有三个女儿又怎么样,她有一个宝贝孙女,她家宝贝孙女胖乎乎的可爱,一个顶仨。 顾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顿时那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起身,吩咐三儿媳妇说:“菊花,你过去,再做个红糖水鸡蛋,泡个油炸撒子给童韵端过去,我的好孙女可得好好补补。” 冯菊花见今天气氛不对,正忐忑着,听到婆婆吩咐,赶紧一溜儿地跑厨房去了。 能用一碗红糖水鸡蛋和油炸撒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顾老太太也没搭理几个小心伺候在旁边的儿子,径自来到了西屋,进去的时候,只见小家伙正趴在炕上抬起头来四处看。 “这孩子可真能耐,已经会抬头到处看人了。” 可恰好,小蜜芽儿看到奶奶进来了,知道这位就是天天会过来看看她的奶奶,当下忙冲着奶奶笑了笑。 她喜欢温柔的妈妈,疼爱自己的爸爸,对于这个满脸堆笑的慈爱奶奶,也是喜欢得紧。 她一边笑着,一边张开嘴儿,想喊一声奶奶,可是她这小舌头小喉咙的,还根本不会发声呢,以至于发出来的都是咿呀呀呀的声音。 她这一笑一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在大人看来那是一个萌软可爱,憨态可掬,把个顾老太笑得真是心花怒放。 顾老太过去,一把将蜜芽儿抱在怀里:“你可真是奶奶的贴心小宝贝,奶奶看了你,受再大的气都没了!老天爷先头给奶奶这么多臭小子,原来就是为了在后面赐给奶奶你这么个小宝贝呀!” 蜜芽儿如今的身子软嫩得很,舒服地躺靠在顾老太怀里,翘着小嘴儿笑,露出粉嫩的小牙床,口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心里想着,自己的命真好,投胎到这样人家,奶奶好生喜欢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丝毫重男轻女。 顾老太满足叹息:“我的心都化了!” 童韵这个时候正拆着一件旧衣服,她打算把那件旧衣服给蜜芽儿改成小袄,此时听到这个,也是纳闷了:“娘,哪个给你气受了?咱生产大队竟然有人敢?” 她可是知道,老顾家那五个儿子,其中大伯哥在县城就不说了,其他四个包括自己丈夫,那都是大孝子,张口就是“我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兄弟五个不容易……”之后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反正是我娘不容易,我娘就是对的,我娘就不能受任何委屈。 五个兄弟那就是能撼动个大北子生产大队,如此一来,哪个瞎了眼敢找自家婆婆麻烦? 童韵虽然来大北子生产大队才几年,可是她不信有人胆子这么肥。 这话刚说完,恰好三媳妇冯菊花进来了,当下一边送上来红糖水鸡蛋泡油炸撒子,一边笑着说:“童韵,你可算是猜对了,当然不是咱们生产大队的,是红旗生产大队的。” “红旗生产大队?四嫂不就是那个大队的吗?” “对,你又猜对了,就是四嫂的娘家娘。” …… 童韵一时有些不明白,四嫂的娘家娘和自家婆婆有什么瓜葛,不是一个生产大队,怎么就牵扯上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个泼妇,跑来咱们家,用她那万年不洗的脚丫子踩了咱家的马扎。” “啊?” “啊?” 童韵是纳闷四嫂的娘怎么突然跑到自家踩马扎? 三媳妇冯菊花是稀罕这怎么和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 顾老太太又嘲讽地笑了声:“她还显摆她有三个闺女,欺负我没闺女吧?” “这……” 童韵和冯菊花面面相觑。 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打人不打脸,明知道自家婆婆心结,怎么可以直接戳人心窝子? 顾老太太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小蜜芽儿,刚才的嘲讽顿时变成了满脸慈爱:“幸好我已经有了咱蜜芽儿,咱蜜芽儿一个顶十个。他们就算生三个三十个,加起来也没有咱家蜜芽儿好看。” 童韵和冯菊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们婆婆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童韵,来,把那红糖水鸡蛋喝了,多给我蜜芽儿产奶,把我蜜芽儿喂得胖胖的,馋死那苏老婆子。” ~~~~~~~~ 而就在西屋里,苏巧兰一边围着牙狗儿,一边瞅着外面动静。 她当然知道她亲娘被吓跑了。 一声叹息,早说过的,老顾家儿子孙子太多,不稀罕了,人家缺的就是闺女孙女,偏偏自家娘不相信,一个劲儿地以为生了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就得被人敬着让着,任凭她这当女儿的怎么说她也不听。 现在好了,知道自家婆婆那是什么性子了吧?人家是根本不待见孙子的,只有那孙女才是人家的心肝宝贝。 这么想着的苏巧兰,恰好见到了三嫂冯菊花端着又一碗红糖鸡蛋向隔壁走过去了,只看得她肝疼。 红糖鸡蛋加油炸撒子啊,她以前也是吃过这个的,这个好吃得很,好吃得她每晚喝下后夜里都会做美梦,可是自打牙狗断了奶,就再也没吃过了!现在看着童韵吃,她真是想念这滋味啊,想得哈喇子一个劲儿往下掉,可是又不好让人看到,只能偷偷地咽! 虽说她现在不喂奶了,可是这给她牙狗儿宝贝吃了多好,就算牙狗儿宝贝太小不能吃,那给猪毛吃不也挺好吗?猪毛虽然两岁了能吃饭了,可那怎么也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应该多吃点长身体吗?怎么全都便宜了那个瘦巴童韵? 她已经出了月子了,凭什么再吃这些,就算喂着奶,可当年她喂奶吃好吃的那是牙狗太能吃,她也没办法。如今一个小丫头必然比不得当年牙狗那么能吃,能需要都少口粮啊,总归是够的吧?哪犯得着这样补! 恨只恨,自己娘来闹腾一番,却让她又多吃了点好东西! 苏巧兰在屋子里咬牙切齿的,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捶打了炕头几下子。 谁知道这一锤打,倒是惊醒了刚刚睡过去的牙狗儿,牙狗儿吓得四肢惊跳,之后猛地睁开惊恐的大眼睛,哇的一下子咧开嘴巴放声大哭。 苏巧兰赶紧哄孩子,手忙脚乱,一时想起冯菊花在童韵那屋帮着端茶递水抱孩子的,更觉委屈,眼泪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怎么就没人帮她?她家娃也才八个月,比那一个月的大不了几天,也没见她们怎么心疼自己! 可是她自然没想到的是,冯菊花家小子也才一岁两个月,比她家也就大四个月,不是自己打理得挺好的?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不去和一岁两个月的比,非得和一个月小奶娃比,那自然是怎么比怎么委屈。 这边苏巧兰正委屈着,门被推开了,顾建党皱着眉头走进来。 “你到底和你娘说什么,竟然让你娘跑到咱们门上来对着娘骂?” “咱娘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找上门,她心里能不难受吗?” “你也知道,爹走得早,咱娘一个人又教学又拉扯大我们五个人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点了,我们哥几个也都结婚有了孩子,她也应该享享福了,结果你这当儿媳妇的净给她添堵!你就是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跑回娘家和你娘家告状?你娘那性子,我可是知道,十里八村没个不怕她的!” 苏巧兰正难受着,忽然听到自家男人这一通说落,真是又憋屈又难受,再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牙狗儿,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她也和牙狗一样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 顾建党虽然心里对媳妇有气,想和她掰扯掰扯道理,可却没想欺负她啊! 他说得也没太过分,她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我,我不活了!”苏巧兰心里别提多难过了,红糖鸡蛋油炸撒子,她怎么就没这口福了呢?她家牙狗怎么就这么早地断奶了呢? 到底是几年的夫妻,又一起生过两个孩子的,顾建党连忙劝哄: “哎,你别哭啊,有事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娘怎么好好地找上咱家来?她真能是来送鸡蛋的?” 这事实在是蹊跷,明明看着那丈母娘不怀好心好像和要打架的,他们哥几个才赶紧过去给娘助阵。 可后来怎么丈母娘又掏出来两个鸡蛋而且那两个鸡蛋还黏着鸡毛,倒像是刚从鸡窝里拿出来的? “我,我好难受!” 苏巧兰总不好说,她眼馋隔壁屋的红糖水鸡蛋加油炸撒子吧,那顾建党一定会说人家那边刚出月子!所以她只能一下子扑到自己男人怀里,捶胸顿足:“我太难受了,好难受,这事儿没法提,一提更难受!” “你到底怎么了?” “我难受!” “……” “刚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有些莫名发酸,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娘,有个事,我想说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气,在张开嘴那一刻,变成了蚊子哼哼。 “怎么了,说。”顾老太太依然淡定地喝着粥,嘴里随口仍了句。 旁边的顾建党,猜到了自家媳妇想说啥,拼命对她使眼色。 别人都没事,怎么就她多事?其实嫂嫂们说的也没错,臭小子家的,都八个月大了,想什么麦乳精?上面几个小子,没麦乳精,不也个顶个地壮实? 要他说啊,臭小子,就不该惯着! 苏巧红自然知道咱家男人在拼命冲自己挤眼,不过她才懒得搭理呢,她再次鼓鼓劲儿,终于开口了。 “其实我想商量下,就是那个麦乳精,那个麦乳精吧,不是有两罐子吗,我想着,童韵奶也不少,其实一罐子麦乳精慢慢喝着不就够了?” 这话一出,全家所有人都听懂了,伸出的筷子停下,嚼着的嘴顿住,除了几个不懂事臭小子还在吸溜吸溜喝粥,其他人都停在那里了。 童韵靠在炕头上,笑着说:“娘,你这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自家闺女,越看越待见。” 她当然也觉得自己蜜芽儿好看,可是又觉得天下父母心大概如此,总会觉得自己孩子好看吧,其实别人家也许未必差。 然而顾老太太却不以为然:“你这就不对了,等出了月子,你过去咱邻居家看看吧,就看老萧家那娃,和咱蜜芽儿一天生的,哎呦喂,那个模样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这都生了快十天了,那头上癞得没几根毛,就连脑门都又窄又小,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 说着又对着自家孙女笑起来:“哪像咱家蜜芽儿,瞧着胖乎乎小脸蛋,还有这亮堂堂的大脑门,就跟个女佛爷似的!” 童韵想想也觉得婆婆说得有道理,自己女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实是个福相。 “娘,老萧家美娟生了个男娃,这下子,前头的竞越和淑兰,怕是更不受待见了吧?” 竞越今年五岁,当初刚下生也是个最宠的小子,还特意找她来,说她有文化,让她给取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与众不同的?顾老太当时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取出七八个来,最后萧家人选了竞越这个名字。不曾想,这才几年功夫,曾经连取名字都千挑万选的萧竞越,已经成了个小可怜。至于那淑兰也就才十岁,这姐弟两个,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团团转。前些天,听说萧国栋还想着不让淑兰上小学了,淑兰在家闹腾了一番,哭得不成样子,后来还是自家婆婆和大队长陈胜利一起找过去,说了说,萧国栋也觉得不让女儿上面上无光,这才答应的。 现在孩子上个学,学费都不用交,书本费也就五毛钱,一年到头的,谁家就能缺这五毛钱? “可不是么!”顾老太太是小学老师,管着村里这群孩子,前前后后操心得就多:“不过我和萧老太太提过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让孩子上,孩子愿意学,就给上。有这个奶奶一天活头,这两个孩子日子还能好过。” 童韵点头:“是,好歹有个奶奶疼着,要不然……” 说着,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宝贝,忍不住心里泛软。 自己和顾建国可得好好过日子,多挣点工分,希望家里光景一天天好起来,只有大人日子过好了,才能保着自己这小女儿过得舒坦。 顾老太太说着间,不知想起什么,竟道:“萧老太太其实也是个倔种,这次美娟生个了个娃儿,她也没跟前伺候!” “那是为何?”童韵不解了,一般来说,村里谁家儿媳妇生了孩子的,当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别的不说,吃几个鸡蛋总该是有的,毕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顾老太太摇头笑叹了声:“罢了,说这个干嘛,你这在月子里呢,犯不着操心别人家堵心事。我今日过来,是有个东西给咱蜜芽儿。” 说着间,她把蜜芽儿递给了童韵抱着,自己却从兜里摸索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来。 童韵定睛一看,不免惊到了,这竟然是一个黄金的长命锁,上面写着“富贵安康”四个字。 这是金货啊! 顾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给咱蜜芽儿的,你好好收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戴,仔细别让人看到了。” 童韵接到手里,只见这长命锁有小娃儿拳头大小,还是个实心的,掂量着分量不轻! “娘,这哪行,她这小人家的,不值当用这个!这值钱着呢,你快收好,仔细让人看到!” 这种实打实的金货,一怕被妯娌看到,纵然上面几个妯娌都关系好,可也怕有说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现在这年月,你在医院里好好给病人看病治病,都能被下放到山区去,家里多养几只鸡,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只剩三只了,院子里种个树结个柿子,都被砍光了说你种资本主义树。 至于家里藏了个这么一坨大金子,童韵不知道这算什么路线又是不是资本主义,但她知道,这是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顾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门关得死紧,院子里冷清清得没人,也就压低了声音对这小儿媳妇透露两个底儿。 “童韵,你当然不知道,我手里,除了你爹烈士每个月发放的抚恤金,自己还藏了点东西。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年头不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慢慢变卖。可现在看这光景,你大哥在城里,每个月也能孝敬点,底下他们兄弟四个,在大队挣个工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个饱饭,一时半会,这玩意儿也用不上,我就想着,等我老了,早晚把手里点东西传给几个小的。你瞧,这个锁啊,做工好着呢,这是当年上海杨庆和久记的,是个好东西。现在那杨庆和久记好像都倒闭了,以后再是没有了的。这玩意儿留着,好好保存,便是一时不戴,传给后代子孙,也保值!” 这一番话,听得童韵可是吃惊不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家每个月都有抚恤金,那是公爹当了烈士的家属补贴,一个月约莫有二十多块,这个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还有在小学当老师的工分,折合成钱一个月也有十六七块,这个她也知道。 城里大伯哥现在一个月工资估计有个六七十块,每个月会给老人家二十块。据说是因为大伯哥进城的那个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处让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来补贴家里。 这个钱其实说起来是全家的,可家里几个兄弟没人会惦记这钱,都在老人家手里,她早年不容易,年纪大了,这钱就该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个月的固定进项就有六十多块! 要知道,这年月,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三类地区,转正后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呢! 童韵早就知道婆婆手里有些钱,这些年积攒下来,必然不少,可是没想到,婆婆手里竟然还攒着些这金疙瘩。不说其他,只说眼前这个实心的长命锁,那么大一块,得多重啊,折合成钱,不知道得多少! 况且,童韵多少也听父母提起过,旧年月时候,上海杨庆和久记的长命锁,那是老牌子,是从晚清时候就存下来的老牌子了。这家的长命锁,光是做工就值钱了,又比寻常金疙瘩要金贵许多。 事情到了这里,童韵隐约也有所感觉了。 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婆婆投缘,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豁朗,不像是那没见识的农村老太太,后来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她便想着那必是开明人家的陪读丫鬟吧,或许还留过洋,这才让婆婆得了那么多见识。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个杨庆和久记的金疙瘩? 童韵握着那长命锁,默了老半响,终于长出了口气。 “娘,这个长命锁我收下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以后蜜芽儿大了,再传给她。” “这就是了。”顾老太太估计儿媳妇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兀自笑了笑:“虽说世道乱,不过咱这大北子生产大队,其实啥事儿没有,外面那些风浪过不来。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几十年,谁不知道谁家那点子事?这山村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些头头道道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和咱建国过日子,别的不用想,咱这是五代贫农,烈士家属,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到咱头上动土!” 118.第 118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娘, 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 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 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 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 她不是生了吗,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 回去, 给我生,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 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 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 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其实关键问题在于, 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可是自己呢, 却只有五个儿子, 没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 顾老太太长舒了口气。 苏老太太有三个女儿又怎么样,她有一个宝贝孙女,她家宝贝孙女胖乎乎的可爱,一个顶仨。 顾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顿时那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起身,吩咐三儿媳妇说:“菊花,你过去,再做个红糖水鸡蛋,泡个油炸撒子给童韵端过去,我的好孙女可得好好补补。” 冯菊花见今天气氛不对,正忐忑着,听到婆婆吩咐,赶紧一溜儿地跑厨房去了。 能用一碗红糖水鸡蛋和油炸撒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顾老太太也没搭理几个小心伺候在旁边的儿子,径自来到了西屋,进去的时候,只见小家伙正趴在炕上抬起头来四处看。 “这孩子可真能耐,已经会抬头到处看人了。” 可恰好,小蜜芽儿看到奶奶进来了,知道这位就是天天会过来看看她的奶奶,当下忙冲着奶奶笑了笑。 她喜欢温柔的妈妈,疼爱自己的爸爸,对于这个满脸堆笑的慈爱奶奶,也是喜欢得紧。 她一边笑着,一边张开嘴儿,想喊一声奶奶,可是她这小舌头小喉咙的,还根本不会发声呢,以至于发出来的都是咿呀呀呀的声音。 她这一笑一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在大人看来那是一个萌软可爱,憨态可掬,把个顾老太笑得真是心花怒放。 顾老太过去,一把将蜜芽儿抱在怀里:“你可真是奶奶的贴心小宝贝,奶奶看了你,受再大的气都没了!老天爷先头给奶奶这么多臭小子,原来就是为了在后面赐给奶奶你这么个小宝贝呀!” 蜜芽儿如今的身子软嫩得很,舒服地躺靠在顾老太怀里,翘着小嘴儿笑,露出粉嫩的小牙床,口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心里想着,自己的命真好,投胎到这样人家,奶奶好生喜欢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丝毫重男轻女。 顾老太满足叹息:“我的心都化了!” 童韵这个时候正拆着一件旧衣服,她打算把那件旧衣服给蜜芽儿改成小袄,此时听到这个,也是纳闷了:“娘,哪个给你气受了?咱生产大队竟然有人敢?” 她可是知道,老顾家那五个儿子,其中大伯哥在县城就不说了,其他四个包括自己丈夫,那都是大孝子,张口就是“我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兄弟五个不容易……”之后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反正是我娘不容易,我娘就是对的,我娘就不能受任何委屈。 五个兄弟那就是能撼动个大北子生产大队,如此一来,哪个瞎了眼敢找自家婆婆麻烦? 童韵虽然来大北子生产大队才几年,可是她不信有人胆子这么肥。 这话刚说完,恰好三媳妇冯菊花进来了,当下一边送上来红糖水鸡蛋泡油炸撒子,一边笑着说:“童韵,你可算是猜对了,当然不是咱们生产大队的,是红旗生产大队的。” “红旗生产大队?四嫂不就是那个大队的吗?” “对,你又猜对了,就是四嫂的娘家娘。” …… 童韵一时有些不明白,四嫂的娘家娘和自家婆婆有什么瓜葛,不是一个生产大队,怎么就牵扯上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个泼妇,跑来咱们家,用她那万年不洗的脚丫子踩了咱家的马扎。” “啊?” “啊?” 童韵是纳闷四嫂的娘怎么突然跑到自家踩马扎? 三媳妇冯菊花是稀罕这怎么和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 顾老太太又嘲讽地笑了声:“她还显摆她有三个闺女,欺负我没闺女吧?” “这……” 童韵和冯菊花面面相觑。 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打人不打脸,明知道自家婆婆心结,怎么可以直接戳人心窝子? 顾老太太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小蜜芽儿,刚才的嘲讽顿时变成了满脸慈爱:“幸好我已经有了咱蜜芽儿,咱蜜芽儿一个顶十个。他们就算生三个三十个,加起来也没有咱家蜜芽儿好看。” 童韵和冯菊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们婆婆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童韵,来,把那红糖水鸡蛋喝了,多给我蜜芽儿产奶,把我蜜芽儿喂得胖胖的,馋死那苏老婆子。” ~~~~~~~~ 而就在西屋里,苏巧兰一边围着牙狗儿,一边瞅着外面动静。 她当然知道她亲娘被吓跑了。 一声叹息,早说过的,老顾家儿子孙子太多,不稀罕了,人家缺的就是闺女孙女,偏偏自家娘不相信,一个劲儿地以为生了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就得被人敬着让着,任凭她这当女儿的怎么说她也不听。 现在好了,知道自家婆婆那是什么性子了吧?人家是根本不待见孙子的,只有那孙女才是人家的心肝宝贝。 这么想着的苏巧兰,恰好见到了三嫂冯菊花端着又一碗红糖鸡蛋向隔壁走过去了,只看得她肝疼。 红糖鸡蛋加油炸撒子啊,她以前也是吃过这个的,这个好吃得很,好吃得她每晚喝下后夜里都会做美梦,可是自打牙狗断了奶,就再也没吃过了!现在看着童韵吃,她真是想念这滋味啊,想得哈喇子一个劲儿往下掉,可是又不好让人看到,只能偷偷地咽! 虽说她现在不喂奶了,可是这给她牙狗儿宝贝吃了多好,就算牙狗儿宝贝太小不能吃,那给猪毛吃不也挺好吗?猪毛虽然两岁了能吃饭了,可那怎么也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应该多吃点长身体吗?怎么全都便宜了那个瘦巴童韵? 她已经出了月子了,凭什么再吃这些,就算喂着奶,可当年她喂奶吃好吃的那是牙狗太能吃,她也没办法。如今一个小丫头必然比不得当年牙狗那么能吃,能需要都少口粮啊,总归是够的吧?哪犯得着这样补! 恨只恨,自己娘来闹腾一番,却让她又多吃了点好东西! 苏巧兰在屋子里咬牙切齿的,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捶打了炕头几下子。 谁知道这一锤打,倒是惊醒了刚刚睡过去的牙狗儿,牙狗儿吓得四肢惊跳,之后猛地睁开惊恐的大眼睛,哇的一下子咧开嘴巴放声大哭。 苏巧兰赶紧哄孩子,手忙脚乱,一时想起冯菊花在童韵那屋帮着端茶递水抱孩子的,更觉委屈,眼泪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怎么就没人帮她?她家娃也才八个月,比那一个月的大不了几天,也没见她们怎么心疼自己! 可是她自然没想到的是,冯菊花家小子也才一岁两个月,比她家也就大四个月,不是自己打理得挺好的?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不去和一岁两个月的比,非得和一个月小奶娃比,那自然是怎么比怎么委屈。 这边苏巧兰正委屈着,门被推开了,顾建党皱着眉头走进来。 “你到底和你娘说什么,竟然让你娘跑到咱们门上来对着娘骂?” “咱娘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找上门,她心里能不难受吗?” “你也知道,爹走得早,咱娘一个人又教学又拉扯大我们五个人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点了,我们哥几个也都结婚有了孩子,她也应该享享福了,结果你这当儿媳妇的净给她添堵!你就是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跑回娘家和你娘家告状?你娘那性子,我可是知道,十里八村没个不怕她的!” 苏巧兰正难受着,忽然听到自家男人这一通说落,真是又憋屈又难受,再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牙狗儿,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她也和牙狗一样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 顾建党虽然心里对媳妇有气,想和她掰扯掰扯道理,可却没想欺负她啊! 他说得也没太过分,她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我,我不活了!”苏巧兰心里别提多难过了,红糖鸡蛋油炸撒子,她怎么就没这口福了呢?她家牙狗怎么就这么早地断奶了呢? 到底是几年的夫妻,又一起生过两个孩子的,顾建党连忙劝哄: “哎,你别哭啊,有事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娘怎么好好地找上咱家来?她真能是来送鸡蛋的?” 这事实在是蹊跷,明明看着那丈母娘不怀好心好像和要打架的,他们哥几个才赶紧过去给娘助阵。 可后来怎么丈母娘又掏出来两个鸡蛋而且那两个鸡蛋还黏着鸡毛,倒像是刚从鸡窝里拿出来的? “我,我好难受!” 苏巧兰总不好说,她眼馋隔壁屋的红糖水鸡蛋加油炸撒子吧,那顾建党一定会说人家那边刚出月子!所以她只能一下子扑到自己男人怀里,捶胸顿足:“我太难受了,好难受,这事儿没法提,一提更难受!” “你到底怎么了?” “我难受!” “……” 公公那个军功章,她见过,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历史不清白,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大队上又护着她,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家里大伯哥,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得了那军功章,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毛主席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她家小孙女那么娇嫩,可不像外面的皮小子,这得好好呵护,咋呵护呢,小孙女那么小,当然只能喂了儿媳妇,好让儿媳妇给小孙女多产奶,产好奶。 缝好了后,她才满意地笑了笑,恰好这个时候蜜芽儿醒了,哼哼唧唧的。 蜜芽儿一哼唧,她就知道这是要吃奶了,连忙凑过去给她喂奶。 这个时候家里几个嫂子也下工了,陈秀云和冯菊花先来了这屋里,看她喂奶,从旁边看了看小家伙,又逗了几下,就匆忙出去做饭去了。 再怎么忙,自然少不了她的红糖水鸡蛋。 “今日我特意挑了个大个的鸡蛋!”陈秀云端过来,伺候着童韵吃。 “咱家那三只鸡,现在还是一天三个蛋?” “是,一天三个,攒得快,昨晚上咱娘还说,已经托胜利去县里的时候买些红纸,开始准备染红鸡蛋了。” 童韵还是觉得有点浪费,不过既然娘喜欢,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二嫂,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等我出了月子,我伺候你吃饭。” 可是顾家为这小宝贝大办满月的事儿,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她拿着送到手的红鸡蛋,恨得一个劲儿地骂咧咧:“为了个小丫头片子,这是糟蹋东西呢!” “噗!”陈秀云爽朗地笑出声:“行,我可记住了,等着你伺候的那天!”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像是几个女声,陈秀云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女人家,便回头对童韵低声说:“是刘瑞华她们,手里提着东西,估计知道你生了,来看看你。” 说着她看了看旁边的五斗橱,关得严实,这才准备出去。 月子里屋里难免存点吃的,客人来了看到了,让吃的话实在是没那么大方,不让吃的话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严实了。像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娃儿跑到月子里屋里闹腾的,是没心眼。 这边陈秀云替童韵藏好了麦乳精并油炸糖撒子,这才迎出去:“过来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 门外是刘瑞华,柯月,还有莫暖暖,这都是和童韵一起下乡的女知青。童韵没嫁那会儿大家伙关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济的,现在听说童韵生了,都约了过来一起瞧瞧。 大家伙被迎进屋后,刘瑞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五斗橱上:“童韵,这是我们姐三个凑份子买的。” 童韵看过去,只见是两封黄纸包着的礼,用牛皮绳绑起来,上面四四方方地夹了一片巴掌大的红纸。黄纸包因为被绑紧的缘故,看着略瘪,估计不是糕点这种能撑起来的,是红糖。 红糖可金贵着呢,一斤要六毛四,两斤那就是一块二毛八了。女知青们在乡下也是凭着工分分粮食的,干一天才八个工分,这八个工分到底值多钱,还是要看最后生产队的产量。生产队打了粮食,把这些粮食除以全队所有人的总工分,就是这个工分的钱。按去年的收成来说,干一天,也就是三毛钱。等于说这两斤红糖,要干四天的工才能省出来。 “买这些干嘛,我这里不缺这个!你们自己留着买点粮食多好!” 童韵是真心替她们心疼,这红糖不光是钱的事,还得要食用糖票,这些都是得来不易,要攒的。 刘瑞华笑着没当回事:“你这辈子才生几次孩子啊,我们过来看看,怎么也得尽点心意。” 莫暖暖从旁指着刘瑞华说:“我们只出了钱,糖票是她贡献出来的,你要谢就谢她!” 柯月这个时候已经凑过来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儿,一看之下就发出惊呼:“她好小,怎么这么小!” 恰好过来给她们倒水的陈秀华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小娃儿刚出生都这么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 柯月听了,脸上一红,睁大眼睛越发仔细地看蜜芽儿。 柯月是童韵的高中同学,作伴一起来到大北庄大队的,童韵嫁给顾建国的时候,她也嫁给了同村的顾跃进。顾跃进是三代贫农家庭,根正苗红,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可是柯月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成分。 她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却因为有海外关系,饱受连累,她算是受够了这成分的拖累,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个穷的。 至于莫暖暖和刘瑞华,都是铁了心不想在农村谈的,怕万一结婚生了孩子,就一辈子扎根在这里了。她们还存着希望,想离开农村,再回去城市。 刘瑞华几个这个时候都围着小蜜芽儿,看她那白净团糯的小样子,一个个都笑起来。 刘瑞华开始眼馋:“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将来能有个这样的,死也甘心!” 莫暖暖取笑她:“哎呦,这还没对象呢,就开始惦记生娃了!” 刘瑞华反击:“哈哈哈你不惦记吗?” 莫暖暖想想,耸了耸肩:“我可没想那么多,咱要坚持独身!” 柯月瞅了瞅旁边的碗,那碗里的东西喝完了,可是她能闻到隐约一股甜香。 “童韵,你这婆家对你挺好的呀!” “是还好。”童韵笑着指了指五斗橱:“那里面有麦乳精,你们拿出来尝尝吧。” 她们姐妹几个都是有见识的,自然不会馋个麦乳精,不过听说这个,还是有些意外。 “你这婆家其实日子过得挺好,还能给你弄到麦乳精,对你算是上心了。”柯月忍不住说。 “是,以前我爸爸生病,别人送过这个,挺难弄到的,我爸当时都没舍得喝。”莫暖暖听说麦乳精,也有些惊讶,童韵这婆家有点资源的。 “他们家没嫌弃你生女儿啊?”柯月却关心这个问题。 谁知道柯月一问这个问题,旁边刘瑞华噗嗤笑了。 “柯月你这就傻了,顾家就盼着女孩呢,咱童韵肚子争气,会生!” 莫暖暖却看出来了。 “柯月,你婆家呢,可说什么了?” 柯月听了,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笑了笑:“没说呢,我也才结婚不到一年,他们能说什么啊!” 几个女孩子就这么围着蜜芽儿说笑赞赏着,各种惊奇,等到眼看着天晃黑了,便恋恋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柯月还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蜜芽儿。 其他两个都走了,刘瑞华却没走。 童韵知道刘瑞华肯定是和自己有话要说,她和刘瑞华的父亲都是首都医院的医生,上一辈交情就深,这一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和莫暖暖柯月没法比。 “你真就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了?”刘瑞华看看外头没人,压低了声音这么问。 “是。”童韵知道刘瑞华的心思,她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女儿:“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挺好。” 外面风风雨雨的,物质上固然丰裕,但是未必就能过个平安日子。 “哎,随你,只要你喜欢就好。”刘瑞华其实心里是不赞同的,毕竟这里实在是太落后太穷了。 还记得刚来那会的艰涩,踩在田地里便是一脚的泥,猛地窜出来个田鼠都吓得尖叫,割麦子挥舞着镰刀把腿上脚上割出好几个血道子,凿玉米根子怎么也凿不动,差点把撅头给凿坏了,那一桩桩的都是血泪。 就算如今熬过来了,刘瑞华也无法想象以后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 本来以为童韵未必和那顾建国过得长久,谁知道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 无论是什么年月,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只要生出来孩子,女人这辈子算是被拴住了。刘瑞华想到这里,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生出来的孩子不能塞回去。 “对了,有城里的信吗,到底现在怎么样了?”童韵知道刘瑞华的性子,便不想提这回城的事,转而问起那边的消息。 119.第 119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就在这个时候, 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 紧接着门开了,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 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 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 脸上红通通的, 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 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 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 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 心里更加明镜亮, 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 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 这都不带遮掩的, 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 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可偏偏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的时候,就有一位,看着这情景,心里不乐意了。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每每和人说起,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120.第 120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前几日回娘家, 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 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 一般人都弄不到, 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 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 当然了, 不能给多, 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 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 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 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121.第 121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嗯嗯, 刚回, 你要喝水不, 我给你倒,还是要吃点什么?”顾建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鼻子。 “刚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着咱闺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辈子的情人一样!”童韵看着自家男人, 有些莫名发酸, 不由斜眼瞅他这么说道。 顾建国看童韵躺在被窝里,润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晕, 略显凌乱的乌发铺在枕边儿, 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惺忪的睡眼带着些许慵懒的性感,而那一双清凌的眼儿,斜斜看过来, 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 一时竟觉胸口荡()漾。 当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没人, 凑到炕头,低头轻轻亲了下童韵的脸颊:“你快些好起来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 不过童韵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过去娘那边, 娘说啥了?” 顾建国想起娘的话, 连忙向媳妇汇报:“咱娘给咱闺女取了名字。” 童韵对这位小学老师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 她听顾建国说过,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鬟,些许认得字,却饱受压迫,后来逃难来到这里,嫁给了公公。 不过她总觉得,婆婆这个人说话的气度,偶尔言语中的见识,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格局。 当下忙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顾建国笑着道:“取了个小名叫蜜芽儿,大名叫顾绯。” “蜜芽儿,顾绯……”童韵品味着这两个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气蓬勃甜蜜蜜的味儿,大名简洁大方,却是美极了。 绯,透着一股子绚丽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红色。 新中国是红色的,这个绯字虽然够美,却也不出格。 当下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 说话间,低头望着睡颜甜美的女儿:“以后,你就叫蜜芽儿了,我的乖乖蜜芽儿。” 顾建国看看娇艳的媳妇,再看看乖巧萌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别无所求,当下脱了鞋上炕,钻进被窝,抱住媳妇在怀里:“咱娘说了,要给咱蜜芽儿好好办个满月礼。” “好好办?还是算了吧,现在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边又在被调查……” “别管那么多,一切听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说要办,谁拦得住?再说了,你爹那边被调查又怎么样,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属家庭,谁敢找咱们麻烦。” 童韵的爹,是首都医院里有名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因为早期曾经出国进修过,家里留有一些医学方面的外文书籍,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好,又被调查了。这还是前几个月的消息,现在还没个结果。 按理说童韵这成分,根本进不了烈士家属这种门第的,毕竟这是一个维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年代。不过好在,大北子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么热火朝天。几辈子的老农民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韵这下乡的知青来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识文断字,偶尔还能帮着给大家看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一长,大家都喜欢。 其实说到底,童韵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为她爹是医生吗?听说不光是医生,还是首都那边的大医生呢!乡下人单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大医院的大专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世道,连老师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还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们知道,童韵这闺女,是个好闺女。 后来顾建国和童韵搞了对象,不光是顾老太太高兴,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欢。 陈胜利帮着打了报告,上面审批了,总算顺利领了结婚证。 不过童韵对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处处小心,凡事低调,并不想给老顾家招惹事端。 现在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想想,也就舒了口气。 “嗯,我听娘的。” *** 傍晚时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围在一处吃晚饭,这是老顾家难得团聚的时候。 四个儿子平时都是队里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四个儿媳妇稍微轻松一些,不过也都是实打实地拼力气,平时四个儿媳妇下了工就赶紧回来洗衣服做饭喂鸡打扫,忙得很。就连顾老太,虽说一把年纪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学给孩子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再三节课,雷打不动。忙活完这些,她抽空还会教孩子们唱个歌啊背个诗的,都是诸如《东方红》《不忘阶级苦》《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种外面的流行歌。 顾老太太拿起筷子,还没忘记坐月子的童韵:“老五媳妇那边吃了吧?” 二媳妇陈秀云一边利索地给自家小儿子围上围兜,嘴里说:“刚我端过去一碗红糖水鸡蛋,还熬了点小米粥,外加油馓子。”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这事还忘记给婆婆提:“我娘家刚才送过来的,说这撒子还是中秋节时候留下的,没舍得吃,这不是正好赶上咱家添了喜,就给咱送过来了,说这个油水大,吃了下奶。” 油炸撒子那可是个好东西,是用精细白面和了面,发好了,再拧成细麻花放到锅里炸出来的,香喷喷的好吃。这年头,谁舍得用油来炸这玩意儿,所以金贵得很。 陈秀云娘家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得好的,陈家兄弟几个都有出息,堂兄弟那边陈胜利还是公社的大队长,这才能攒下点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谁能有这个。 顾老太太听着点头:“这玩意儿好,吃着下奶,赶明儿见了你娘,好好替我谢她,再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多涂几个红的,给你娘那边送过去。” 陈秀云听了噗嗤笑出声:“娘,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我娘都是几十年老交情,说这话,她估计都得笑话你忒见外了。至于红鸡蛋,赶紧的,收着吧,回头咱家蜜芽儿满月,还是有的送呢!” 顾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抠门惯了的,不知道怎么攒下来的!” “说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几次嚷着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给他解馋,愣是没舍得让吃!” 当下也就不提这事,大家伙继续吃饭,不过是红薯干饼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捡来的凉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边有个苏巧红,她是食不下咽,满心里在那琢磨事儿。 惦记着那麦乳精,足足惦记了两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过这茬,结果男人一愣,之后瞅着她,开头果然是:“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五个不……” 剩下的话,她一摆手,赶紧让他别说了。 千万别说了,这话听得都能磨出茧子来!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艰难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饼子后,决定开口拼一拼,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那八个月的牙狗! “娘,有个事,我想说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气,在张开嘴那一刻,变成了蚊子哼哼。 “怎么了,说。”顾老太太依然淡定地喝着粥,嘴里随口仍了句。 旁边的顾建党,猜到了自家媳妇想说啥,拼命对她使眼色。 别人都没事,怎么就她多事?其实嫂嫂们说的也没错,臭小子家的,都八个月大了,想什么麦乳精?上面几个小子,没麦乳精,不也个顶个地壮实? 要他说啊,臭小子,就不该惯着! 苏巧红自然知道咱家男人在拼命冲自己挤眼,不过她才懒得搭理呢,她再次鼓鼓劲儿,终于开口了。 “其实我想商量下,就是那个麦乳精,那个麦乳精吧,不是有两罐子吗,我想着,童韵奶也不少,其实一罐子麦乳精慢慢喝着不就够了?” 这话一出,全家所有人都听懂了,伸出的筷子停下,嚼着的嘴顿住,除了几个不懂事臭小子还在吸溜吸溜喝粥,其他人都停在那里了。 西屋外,顾建国穿着中山装,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头一胎,生起来都费劲,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122.第 122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这一天, 苏老太和顾老太的斗争以苏老太惨败收尾。 苏老太回到家后,对着儿媳妇就下了冷脸子, 弄得儿子媳妇都莫名了。 “娘,这是怎么了?”大儿子这么问。 “娘,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 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 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 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 她不是生了吗, 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回去, 给我生, 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 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 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 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 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 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 其实关键问题在于,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可是自己呢,却只有五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长舒了口气。 苏老太太有三个女儿又怎么样,她有一个宝贝孙女,她家宝贝孙女胖乎乎的可爱,一个顶仨。 顾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顿时那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起身,吩咐三儿媳妇说:“菊花,你过去,再做个红糖水鸡蛋,泡个油炸撒子给童韵端过去,我的好孙女可得好好补补。” 冯菊花见今天气氛不对,正忐忑着,听到婆婆吩咐,赶紧一溜儿地跑厨房去了。 能用一碗红糖水鸡蛋和油炸撒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顾老太太也没搭理几个小心伺候在旁边的儿子,径自来到了西屋,进去的时候,只见小家伙正趴在炕上抬起头来四处看。 “这孩子可真能耐,已经会抬头到处看人了。” 可恰好,小蜜芽儿看到奶奶进来了,知道这位就是天天会过来看看她的奶奶,当下忙冲着奶奶笑了笑。 她喜欢温柔的妈妈,疼爱自己的爸爸,对于这个满脸堆笑的慈爱奶奶,也是喜欢得紧。 她一边笑着,一边张开嘴儿,想喊一声奶奶,可是她这小舌头小喉咙的,还根本不会发声呢,以至于发出来的都是咿呀呀呀的声音。 她这一笑一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在大人看来那是一个萌软可爱,憨态可掬,把个顾老太笑得真是心花怒放。 顾老太过去,一把将蜜芽儿抱在怀里:“你可真是奶奶的贴心小宝贝,奶奶看了你,受再大的气都没了!老天爷先头给奶奶这么多臭小子,原来就是为了在后面赐给奶奶你这么个小宝贝呀!” 蜜芽儿如今的身子软嫩得很,舒服地躺靠在顾老太怀里,翘着小嘴儿笑,露出粉嫩的小牙床,口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心里想着,自己的命真好,投胎到这样人家,奶奶好生喜欢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丝毫重男轻女。 顾老太满足叹息:“我的心都化了!” 童韵这个时候正拆着一件旧衣服,她打算把那件旧衣服给蜜芽儿改成小袄,此时听到这个,也是纳闷了:“娘,哪个给你气受了?咱生产大队竟然有人敢?” 她可是知道,老顾家那五个儿子,其中大伯哥在县城就不说了,其他四个包括自己丈夫,那都是大孝子,张口就是“我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兄弟五个不容易……”之后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反正是我娘不容易,我娘就是对的,我娘就不能受任何委屈。 五个兄弟那就是能撼动个大北子生产大队,如此一来,哪个瞎了眼敢找自家婆婆麻烦? 童韵虽然来大北子生产大队才几年,可是她不信有人胆子这么肥。 这话刚说完,恰好三媳妇冯菊花进来了,当下一边送上来红糖水鸡蛋泡油炸撒子,一边笑着说:“童韵,你可算是猜对了,当然不是咱们生产大队的,是红旗生产大队的。” “红旗生产大队?四嫂不就是那个大队的吗?” “对,你又猜对了,就是四嫂的娘家娘。” …… 童韵一时有些不明白,四嫂的娘家娘和自家婆婆有什么瓜葛,不是一个生产大队,怎么就牵扯上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个泼妇,跑来咱们家,用她那万年不洗的脚丫子踩了咱家的马扎。” “啊?” “啊?” 童韵是纳闷四嫂的娘怎么突然跑到自家踩马扎? 三媳妇冯菊花是稀罕这怎么和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 顾老太太又嘲讽地笑了声:“她还显摆她有三个闺女,欺负我没闺女吧?” “这……” 童韵和冯菊花面面相觑。 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打人不打脸,明知道自家婆婆心结,怎么可以直接戳人心窝子? 顾老太太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小蜜芽儿,刚才的嘲讽顿时变成了满脸慈爱:“幸好我已经有了咱蜜芽儿,咱蜜芽儿一个顶十个。他们就算生三个三十个,加起来也没有咱家蜜芽儿好看。” 童韵和冯菊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们婆婆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童韵,来,把那红糖水鸡蛋喝了,多给我蜜芽儿产奶,把我蜜芽儿喂得胖胖的,馋死那苏老婆子。” ~~~~~~~~ 而就在西屋里,苏巧兰一边围着牙狗儿,一边瞅着外面动静。 她当然知道她亲娘被吓跑了。 一声叹息,早说过的,老顾家儿子孙子太多,不稀罕了,人家缺的就是闺女孙女,偏偏自家娘不相信,一个劲儿地以为生了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就得被人敬着让着,任凭她这当女儿的怎么说她也不听。 现在好了,知道自家婆婆那是什么性子了吧?人家是根本不待见孙子的,只有那孙女才是人家的心肝宝贝。 这么想着的苏巧兰,恰好见到了三嫂冯菊花端着又一碗红糖鸡蛋向隔壁走过去了,只看得她肝疼。 红糖鸡蛋加油炸撒子啊,她以前也是吃过这个的,这个好吃得很,好吃得她每晚喝下后夜里都会做美梦,可是自打牙狗断了奶,就再也没吃过了!现在看着童韵吃,她真是想念这滋味啊,想得哈喇子一个劲儿往下掉,可是又不好让人看到,只能偷偷地咽! 虽说她现在不喂奶了,可是这给她牙狗儿宝贝吃了多好,就算牙狗儿宝贝太小不能吃,那给猪毛吃不也挺好吗?猪毛虽然两岁了能吃饭了,可那怎么也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应该多吃点长身体吗?怎么全都便宜了那个瘦巴童韵? 她已经出了月子了,凭什么再吃这些,就算喂着奶,可当年她喂奶吃好吃的那是牙狗太能吃,她也没办法。如今一个小丫头必然比不得当年牙狗那么能吃,能需要都少口粮啊,总归是够的吧?哪犯得着这样补! 恨只恨,自己娘来闹腾一番,却让她又多吃了点好东西! 苏巧兰在屋子里咬牙切齿的,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捶打了炕头几下子。 谁知道这一锤打,倒是惊醒了刚刚睡过去的牙狗儿,牙狗儿吓得四肢惊跳,之后猛地睁开惊恐的大眼睛,哇的一下子咧开嘴巴放声大哭。 苏巧兰赶紧哄孩子,手忙脚乱,一时想起冯菊花在童韵那屋帮着端茶递水抱孩子的,更觉委屈,眼泪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怎么就没人帮她?她家娃也才八个月,比那一个月的大不了几天,也没见她们怎么心疼自己! 可是她自然没想到的是,冯菊花家小子也才一岁两个月,比她家也就大四个月,不是自己打理得挺好的?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不去和一岁两个月的比,非得和一个月小奶娃比,那自然是怎么比怎么委屈。 这边苏巧兰正委屈着,门被推开了,顾建党皱着眉头走进来。 “你到底和你娘说什么,竟然让你娘跑到咱们门上来对着娘骂?” “咱娘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找上门,她心里能不难受吗?” “你也知道,爹走得早,咱娘一个人又教学又拉扯大我们五个人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点了,我们哥几个也都结婚有了孩子,她也应该享享福了,结果你这当儿媳妇的净给她添堵!你就是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跑回娘家和你娘家告状?你娘那性子,我可是知道,十里八村没个不怕她的!” 苏巧兰正难受着,忽然听到自家男人这一通说落,真是又憋屈又难受,再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牙狗儿,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她也和牙狗一样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 顾建党虽然心里对媳妇有气,想和她掰扯掰扯道理,可却没想欺负她啊! 他说得也没太过分,她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我,我不活了!”苏巧兰心里别提多难过了,红糖鸡蛋油炸撒子,她怎么就没这口福了呢?她家牙狗怎么就这么早地断奶了呢? 到底是几年的夫妻,又一起生过两个孩子的,顾建党连忙劝哄: “哎,你别哭啊,有事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娘怎么好好地找上咱家来?她真能是来送鸡蛋的?” 123.第 123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 耀武扬威得很, 每每和人说起, 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 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 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 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 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 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 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我女儿是好,那当然是好!我苏家出来的女儿,哪能不好,这不,才进门几年,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再抱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给你老顾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自打这苏巧红嫁出去一口气两个大胖儿子后,她在她们红旗公社走起路来腰板更直了,传出去的话都是,我家里还有个小女儿,那也是一撇腿就生大胖小子的命,可得挣个大聘礼! “是,两个小子呢!”顾老太太心里却冷笑一声,两个臭小子啊! “对,两个小子呢!”苏老太太瞪大眼,再次强调,那不是两个丫头片子,那可是两个小子! “嗯……”顾老太太已经失去和苏老太太说话的兴致了,这也太没劲了,有什么事儿你就挑明了说,跟我绕什么圈子,当下也就随意敷衍着。 苏老太太见她竟然不当回事,忍不住再次说道;“俗话说的话,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当了人家儿媳妇,就得是生儿子,不生儿子是不行的。咱们这些当婆婆的,也得盯着点,让底下媳妇生儿子。如果媳妇不生儿子,咱们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以后死了,都没脸往祖坟里埋,知道不?祖坟都不好意思进!要不然你想怎么着,等进了祖坟,见了上面的老祖宗,说我没能给老顾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咱老顾家断子绝孙了,你说你能有脸不?要生就得生小子,那才是添丁进口的事,你说万一生个闺女,那叫生孩子吗?那不是给咱家生的,那是给给人家生的!” 苏老太太在这边滔滔不绝唾沫横飞,顾老太太意兴阑珊眼瞅屋顶。 苏老太太见顾老太太根本没当回事,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啊,别看是个小学老师,但论起里面的理儿来,未必有我门清,你啊就是识字识得迂腐了,而我,我娘家从好几辈前就住在咱红旗公社,我是眼瞅着——” 苏老太太还要继续开始她的唾沫横飞,而就在这个时候,顾老太太却忽然伸出手,啪的一下子,打在了苏老太太大腿上。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她生下来也有几天了,从开始的视力模糊,到现在已经能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了。 这是一间厢房,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西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头是一溜儿的短脚炕柜,其中一个柜门开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尿垫子。靠着炕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五斗橱旁边有一把旧椅子,除此再没有其他了。 墙是泥墙,很有年代感的样子,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124.第 124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第15章舅舅的到来 本来生产大队再来一批知青也没什么, 这件事和老顾家也没关系, 该操心的是陈胜利。陈胜利这个大队长要负责这些新知青的住处, 还要操心着给他们挤出点粮食分出去。 可是偏偏这一天傍晚时候,陈胜利过来老顾家了。 “婶, 这一批知青里,有个名字竟然姓童,也是北京来的, 我看这资料,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你看看, 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 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 有个姓童的,你看看, 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 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 他怎么也来了?!” “啊, 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 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童韵听着这番话,心里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下乡前,父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是不是从那时候,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氛,所以让自己下乡,远离那是非之地,甚至这几年,都没过来看望自己? “爸妈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了。”童昭抹了一把脸:“爸妈让我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说着间,童昭打开带有红五角星的军绿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麦乳精,八个红糖月饼,两大包动物饼干,三袋子鸡蛋糕,除此还有四袋子红旗牌奶粉。 童韵看到这些东西,知道这年月父母得这些更不容易,怕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特意让弟弟拿来送给自己的。 别的不说,只说这奶粉,得来不易。 这年月奶粉贵不贵的先不说,根本一般人是买不到的。只有局以上干部才能每月发个“优待券”,可以用这券买点拜堂茶叶烟还有奶粉。普通老百姓要想买奶粉,必须要出生证明,还要想法证明妈妈的奶水不足,这样才能凭着票买到奶粉。 关键是像这样的红旗奶粉,一袋子500g,就是三块多,小婴儿吃不了几天,谁家舍得吃啊,还不是干脆喝小米汤了。 童韵看着那一堆东西,万千感慨上心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父母这才刚刚被调查完,得是费了多大的心,给自己弄来这些东西?他们就要去贫苦山区了,可带了什么好补样品? 童昭低头望了眼童韵怀里抱着的娃儿,又从军绿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姐,还有这个,是振东哥哥托我给你带来的。” 童韵听到“振东哥哥”这两个,眸光微震,低头看过去。 “婶,这一批知青里,有个名字竟然姓童,也是北京来的,我看这资料,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你看看,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有个姓童的,你看看,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么也来了?!” “啊,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125.第 125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这一天,苏老太和顾老太的斗争以苏老太惨败收尾。 苏老太回到家后,对着儿媳妇就下了冷脸子, 弄得儿子媳妇都莫名了。 “娘, 这是怎么了?”大儿子这么问。 “娘, 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 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 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 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 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她不是生了吗,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回去,给我生,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 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 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 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 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 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 其实关键问题在于,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可是自己呢,却只有五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长舒了口气。 苏老太太有三个女儿又怎么样,她有一个宝贝孙女,她家宝贝孙女胖乎乎的可爱,一个顶仨。 顾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顿时那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起身,吩咐三儿媳妇说:“菊花,你过去,再做个红糖水鸡蛋,泡个油炸撒子给童韵端过去,我的好孙女可得好好补补。” 冯菊花见今天气氛不对,正忐忑着,听到婆婆吩咐,赶紧一溜儿地跑厨房去了。 能用一碗红糖水鸡蛋和油炸撒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顾老太太也没搭理几个小心伺候在旁边的儿子,径自来到了西屋,进去的时候,只见小家伙正趴在炕上抬起头来四处看。 “这孩子可真能耐,已经会抬头到处看人了。” 可恰好,小蜜芽儿看到奶奶进来了,知道这位就是天天会过来看看她的奶奶,当下忙冲着奶奶笑了笑。 她喜欢温柔的妈妈,疼爱自己的爸爸,对于这个满脸堆笑的慈爱奶奶,也是喜欢得紧。 她一边笑着,一边张开嘴儿,想喊一声奶奶,可是她这小舌头小喉咙的,还根本不会发声呢,以至于发出来的都是咿呀呀呀的声音。 她这一笑一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在大人看来那是一个萌软可爱,憨态可掬,把个顾老太笑得真是心花怒放。 顾老太过去,一把将蜜芽儿抱在怀里:“你可真是奶奶的贴心小宝贝,奶奶看了你,受再大的气都没了!老天爷先头给奶奶这么多臭小子,原来就是为了在后面赐给奶奶你这么个小宝贝呀!” 蜜芽儿如今的身子软嫩得很,舒服地躺靠在顾老太怀里,翘着小嘴儿笑,露出粉嫩的小牙床,口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心里想着,自己的命真好,投胎到这样人家,奶奶好生喜欢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丝毫重男轻女。 顾老太满足叹息:“我的心都化了!” 童韵这个时候正拆着一件旧衣服,她打算把那件旧衣服给蜜芽儿改成小袄,此时听到这个,也是纳闷了:“娘,哪个给你气受了?咱生产大队竟然有人敢?” 她可是知道,老顾家那五个儿子,其中大伯哥在县城就不说了,其他四个包括自己丈夫,那都是大孝子,张口就是“我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兄弟五个不容易……”之后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反正是我娘不容易,我娘就是对的,我娘就不能受任何委屈。 五个兄弟那就是能撼动个大北子生产大队,如此一来,哪个瞎了眼敢找自家婆婆麻烦? 童韵虽然来大北子生产大队才几年,可是她不信有人胆子这么肥。 这话刚说完,恰好三媳妇冯菊花进来了,当下一边送上来红糖水鸡蛋泡油炸撒子,一边笑着说:“童韵,你可算是猜对了,当然不是咱们生产大队的,是红旗生产大队的。” “红旗生产大队?四嫂不就是那个大队的吗?” “对,你又猜对了,就是四嫂的娘家娘。” …… 童韵一时有些不明白,四嫂的娘家娘和自家婆婆有什么瓜葛,不是一个生产大队,怎么就牵扯上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个泼妇,跑来咱们家,用她那万年不洗的脚丫子踩了咱家的马扎。” “啊?” “啊?” 童韵是纳闷四嫂的娘怎么突然跑到自家踩马扎? 三媳妇冯菊花是稀罕这怎么和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 顾老太太又嘲讽地笑了声:“她还显摆她有三个闺女,欺负我没闺女吧?” “这……” 童韵和冯菊花面面相觑。 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打人不打脸,明知道自家婆婆心结,怎么可以直接戳人心窝子? 顾老太太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小蜜芽儿,刚才的嘲讽顿时变成了满脸慈爱:“幸好我已经有了咱蜜芽儿,咱蜜芽儿一个顶十个。他们就算生三个三十个,加起来也没有咱家蜜芽儿好看。” 童韵和冯菊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们婆婆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童韵,来,把那红糖水鸡蛋喝了,多给我蜜芽儿产奶,把我蜜芽儿喂得胖胖的,馋死那苏老婆子。” ~~~~~~~~ 而就在西屋里,苏巧兰一边围着牙狗儿,一边瞅着外面动静。 她当然知道她亲娘被吓跑了。 一声叹息,早说过的,老顾家儿子孙子太多,不稀罕了,人家缺的就是闺女孙女,偏偏自家娘不相信,一个劲儿地以为生了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就得被人敬着让着,任凭她这当女儿的怎么说她也不听。 现在好了,知道自家婆婆那是什么性子了吧?人家是根本不待见孙子的,只有那孙女才是人家的心肝宝贝。 这么想着的苏巧兰,恰好见到了三嫂冯菊花端着又一碗红糖鸡蛋向隔壁走过去了,只看得她肝疼。 红糖鸡蛋加油炸撒子啊,她以前也是吃过这个的,这个好吃得很,好吃得她每晚喝下后夜里都会做美梦,可是自打牙狗断了奶,就再也没吃过了!现在看着童韵吃,她真是想念这滋味啊,想得哈喇子一个劲儿往下掉,可是又不好让人看到,只能偷偷地咽! 虽说她现在不喂奶了,可是这给她牙狗儿宝贝吃了多好,就算牙狗儿宝贝太小不能吃,那给猪毛吃不也挺好吗?猪毛虽然两岁了能吃饭了,可那怎么也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应该多吃点长身体吗?怎么全都便宜了那个瘦巴童韵? 她已经出了月子了,凭什么再吃这些,就算喂着奶,可当年她喂奶吃好吃的那是牙狗太能吃,她也没办法。如今一个小丫头必然比不得当年牙狗那么能吃,能需要都少口粮啊,总归是够的吧?哪犯得着这样补! 恨只恨,自己娘来闹腾一番,却让她又多吃了点好东西! 苏巧兰在屋子里咬牙切齿的,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捶打了炕头几下子。 谁知道这一锤打,倒是惊醒了刚刚睡过去的牙狗儿,牙狗儿吓得四肢惊跳,之后猛地睁开惊恐的大眼睛,哇的一下子咧开嘴巴放声大哭。 苏巧兰赶紧哄孩子,手忙脚乱,一时想起冯菊花在童韵那屋帮着端茶递水抱孩子的,更觉委屈,眼泪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怎么就没人帮她?她家娃也才八个月,比那一个月的大不了几天,也没见她们怎么心疼自己! 可是她自然没想到的是,冯菊花家小子也才一岁两个月,比她家也就大四个月,不是自己打理得挺好的?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不去和一岁两个月的比,非得和一个月小奶娃比,那自然是怎么比怎么委屈。 这边苏巧兰正委屈着,门被推开了,顾建党皱着眉头走进来。 “你到底和你娘说什么,竟然让你娘跑到咱们门上来对着娘骂?” “咱娘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找上门,她心里能不难受吗?” “你也知道,爹走得早,咱娘一个人又教学又拉扯大我们五个人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点了,我们哥几个也都结婚有了孩子,她也应该享享福了,结果你这当儿媳妇的净给她添堵!你就是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跑回娘家和你娘家告状?你娘那性子,我可是知道,十里八村没个不怕她的!” 苏巧兰正难受着,忽然听到自家男人这一通说落,真是又憋屈又难受,再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牙狗儿,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她也和牙狗一样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 顾建党虽然心里对媳妇有气,想和她掰扯掰扯道理,可却没想欺负她啊! 他说得也没太过分,她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我,我不活了!”苏巧兰心里别提多难过了,红糖鸡蛋油炸撒子,她怎么就没这口福了呢?她家牙狗怎么就这么早地断奶了呢? 到底是几年的夫妻,又一起生过两个孩子的,顾建党连忙劝哄: “哎,你别哭啊,有事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娘怎么好好地找上咱家来?她真能是来送鸡蛋的?” 这事实在是蹊跷,明明看着那丈母娘不怀好心好像和要打架的,他们哥几个才赶紧过去给娘助阵。 可后来怎么丈母娘又掏出来两个鸡蛋而且那两个鸡蛋还黏着鸡毛,倒像是刚从鸡窝里拿出来的? “我,我好难受!” 苏巧兰总不好说,她眼馋隔壁屋的红糖水鸡蛋加油炸撒子吧,那顾建党一定会说人家那边刚出月子!所以她只能一下子扑到自己男人怀里,捶胸顿足:“我太难受了,好难受,这事儿没法提,一提更难受!” “你到底怎么了?” “我难受!” “……”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126.第 126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第13章水磨子台上的闲话 童韵这吃食上比起大北庄生产大队里其他产妇不知道好多少, 奶水营养足,蜜芽儿是一日比一日胖乎结实可爱了。而县里顾建章那边也有了消息,说是打听到了,童兴华被带过去隔离检查, 查了好久,本来都要定个罪,后来不知道怎么, 恰好有个大人物得了病, 需要动手术, 火急火燎地去提人。对方没办法, 只好放出去了。 “现在童大夫一点事没有, 还在医院里当大夫呢!”这是传过来的消息。 童韵听了,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放心了, 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也是跟着松口气,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 顾老太太不用上课,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 恰好是农闲时候, 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 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 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都两层下巴了,还有这脸蛋子,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竞越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竞越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其实大家都是安生过日子,只要别折腾别闹腾,谁也没想那么多。 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呢吗?为了孩子,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建军他娘,你在家吗?” 陈秀云恰好在靠门口的地方吃饭,当下端着饭碗出去瞧,就看到前头萧老太太站在大门底下,探头往里面望呢。 “婶,咋啦,你快进来坐,吃了没,来来来,一起吃点吧。” 陈秀云连忙热情招待。 萧老太太却是愁眉苦脸:“秀云哪,我家才生的那小娃儿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了,我说这得赶紧去县里卫生所看看,可,可家里没钱!你说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国栋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陈秀云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借钱的来了。 都是邻居,又是高烧,关系到小孩子的命,就是再不喜欢那刘美娟,也不至于做视不管。 “还有就是那镇上的老孙,人家根本不乐意让孩子去县里看,建军他娘,你看看给我说道说道去?你不是和老孙熟吗,我看他听你的!” 老孙是镇上的赤脚大夫,这年头大家看病都是由赤脚大夫把关,赤脚大夫不让的,你便是有钱也不能去县里看病。 那老孙是昔年顾老太太的学生。 蜜芽儿一哼唧,她就知道这是要吃奶了,连忙凑过去给她喂奶。 这个时候家里几个嫂子也下工了,陈秀云和冯菊花先来了这屋里,看她喂奶,从旁边看了看小家伙,又逗了几下,就匆忙出去做饭去了。 再怎么忙,自然少不了她的红糖水鸡蛋。 “今日我特意挑了个大个的鸡蛋!”陈秀云端过来,伺候着童韵吃。 “咱家那三只鸡,现在还是一天三个蛋?” “是,一天三个,攒得快,昨晚上咱娘还说,已经托胜利去县里的时候买些红纸,开始准备染红鸡蛋了。” 童韵还是觉得有点浪费,不过既然娘喜欢,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二嫂,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等我出了月子,我伺候你吃饭。” 可是顾家为这小宝贝大办满月的事儿,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她拿着送到手的红鸡蛋,恨得一个劲儿地骂咧咧:“为了个小丫头片子,这是糟蹋东西呢!” “噗!”陈秀云爽朗地笑出声:“行,我可记住了,等着你伺候的那天!”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像是几个女声,陈秀云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女人家,便回头对童韵低声说:“是刘瑞华她们,手里提着东西,估计知道你生了,来看看你。” 说着她看了看旁边的五斗橱,关得严实,这才准备出去。 月子里屋里难免存点吃的,客人来了看到了,让吃的话实在是没那么大方,不让吃的话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严实了。像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娃儿跑到月子里屋里闹腾的,是没心眼。 这边陈秀云替童韵藏好了麦乳精并油炸糖撒子,这才迎出去:“过来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 门外是刘瑞华,柯月,还有莫暖暖,这都是和童韵一起下乡的女知青。童韵没嫁那会儿大家伙关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济的,现在听说童韵生了,都约了过来一起瞧瞧。 大家伙被迎进屋后,刘瑞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五斗橱上:“童韵,这是我们姐三个凑份子买的。” 童韵看过去,只见是两封黄纸包着的礼,用牛皮绳绑起来,上面四四方方地夹了一片巴掌大的红纸。黄纸包因为被绑紧的缘故,看着略瘪,估计不是糕点这种能撑起来的,是红糖。 红糖可金贵着呢,一斤要六毛四,两斤那就是一块二毛八了。女知青们在乡下也是凭着工分分粮食的,干一天才八个工分,这八个工分到底值多钱,还是要看最后生产队的产量。生产队打了粮食,把这些粮食除以全队所有人的总工分,就是这个工分的钱。按去年的收成来说,干一天,也就是三毛钱。等于说这两斤红糖,要干四天的工才能省出来。 “买这些干嘛,我这里不缺这个!你们自己留着买点粮食多好!” 童韵是真心替她们心疼,这红糖不光是钱的事,还得要食用糖票,这些都是得来不易,要攒的。 刘瑞华笑着没当回事:“你这辈子才生几次孩子啊,我们过来看看,怎么也得尽点心意。” 莫暖暖从旁指着刘瑞华说:“我们只出了钱,糖票是她贡献出来的,你要谢就谢她!” 柯月这个时候已经凑过来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儿,一看之下就发出惊呼:“她好小,怎么这么小!” 恰好过来给她们倒水的陈秀华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小娃儿刚出生都这么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 柯月听了,脸上一红,睁大眼睛越发仔细地看蜜芽儿。 柯月是童韵的高中同学,作伴一起来到大北庄大队的,童韵嫁给顾建国的时候,她也嫁给了同村的顾跃进。顾跃进是三代贫农家庭,根正苗红,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可是柯月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成分。 她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却因为有海外关系,饱受连累,她算是受够了这成分的拖累,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个穷的。 至于莫暖暖和刘瑞华,都是铁了心不想在农村谈的,怕万一结婚生了孩子,就一辈子扎根在这里了。她们还存着希望,想离开农村,再回去城市。 刘瑞华几个这个时候都围着小蜜芽儿,看她那白净团糯的小样子,一个个都笑起来。 刘瑞华开始眼馋:“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将来能有个这样的,死也甘心!” 127.第 127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第15章舅舅的到来 本来生产大队再来一批知青也没什么,这件事和老顾家也没关系, 该操心的是陈胜利。陈胜利这个大队长要负责这些新知青的住处, 还要操心着给他们挤出点粮食分出去。 可是偏偏这一天傍晚时候,陈胜利过来老顾家了。 “婶, 这一批知青里,有个名字竟然姓童, 也是北京来的,我看这资料, 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你看看, 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 有个姓童的,你看看, 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 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 他怎么也来了?!” “啊, 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 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128.第 128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墙是泥墙, 很有年代感的样子, 墙上除了糊一些旧报纸外,还有一张开国元首的画像。 回想起这几天听到的生身父母的话,她隐约感觉到, 这应该是新社会成立后的事情, 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物资严重匮乏。 自己的姥爷,看上去成分不好,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没关系,听起来这母亲下乡也有几年了,按时间推算,熬个几年, 估计也就能熬出头来了。 胡乱想了这么多,她这个小婴儿其实也有些累了。 毕竟她如今只是几天大的小娃儿, 脑袋瓜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 估计还没法支撑这么多的想法? 她闭上眼, 深吸了口气,从脑中调集出几个脑筋急转弯想了想,发现自己思路清晰, 又回忆了自己往世小时候的一些事, 也都记得, 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智商和记忆力并没有真得完全退化为一个小娃儿。 她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会记得前世的事, 甚至还能看到鬼怪什么的,可是过了四五岁就慢慢忘记了。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记得,毕竟这个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个十几年,许多大事的发展轨迹应该不会变。只要她记得上辈子的事,将来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那声音应该是一群几岁大的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过来屋里。 门被推开了,她感到一点凉风袭来,她的母亲童韵连忙拿小被子给她遮盖严实了。 “过来了啊,赶紧坐,来,坐炕头这边。”童韵见进来的是隔壁孙六家的媳妇,同来的还有老萧家的孩子,并自家的侄子。 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奇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竞越,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竞越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竞越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文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说把这麦乳精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各尝一点,她还真没那么大方,毕竟这个实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贵了。再说了,今儿个分了,几个孩子出去都说说这麦乳精怎么好喝,那下次来了孩子过来,她还分不分?不分的话,平白得罪人。 当下童韵便笑了笑:“是了,这就是麦乳精。还不是想着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够,这才特意托她大伯想法设法给弄到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呢。只可惜这里没热水了,要不然冲一碗给孩子们尝尝。” 说着间,她仿佛猛然想起来似的,忙打开旁边炕寝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纸包里是一些花生渣饼。花生渣饼,就是拿花生用土法来榨油后剩下的一些渣渣片儿,是麻黑色的,薄薄的,吃起来口感并不好,以前的有钱人家甚至用这个来当肥料放到地里,或者干脆用来喂猪。不过这年月,只要能入口的就是好吃的,更何况花生渣饼里好歹有点花生香,所以大家伙会用这个做廉价零食来吃。这个不需要粮票,价格也便宜。 她拿出来分给几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们,吃点这个吧。这还是之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怕晚上饿了难受,才让建国给弄了点。” “呀,那可是让你破费了!”嘴里说着客气话,孙六媳妇没客气,把那花生渣饼分给几个小孩子吃。 而看似乖巧地躺在童韵怀里的蜜芽,心里却已经是被激起千层浪。 她这样的小娃儿,精气神都不如正常小孩子,自然是贪睡,是以当那位孙六媳妇带着几个小孩子过来时,她正闭着眼睛假寐,说睡不睡的,也没打算睁开眼看。反正听声音就知道,这是隔壁或者家里的半大小娃儿,叽叽喳喳的。 129.第 129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 也是跟着松口气,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 顾老太太不用上课, 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 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 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 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 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 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 想着过去看看, 不曾想如今看了, 可真真是好看,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看这小下巴小嫩肉, 都两层下巴了, 还有这脸蛋子, 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130.第 130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谁知道顾老太太却伸开她那保养得还挺好的手指, 慢腾腾地道;“你瞧, 这不是吗?” 苏老太太看到顾老太太那白净的手心里有一个黑色什么,正待凑近了细看,顾老太太却一下子扔旁边了。 “一个臭气哄哄的蚊子,有什么好看的, 赶紧扔了。” 说完这个, 她抬头笑呵呵地说:“亲家母,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继续说?你好像是说红旗公社?红旗公社怎么了?这两年收成不好?” 苏老太太黑着脸, 撇着嘴, 不言语。 苏老太太和顾老太太可不同,虽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可顾老太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人, 看着挺文雅的,就连那手都是秀气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是深蓝色衣裳, 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那剪裁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如果说顾老太这不是个村妇, 而是个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苏老太太完全不同了, 小马扎似乎撑不住她那壮硕的躯体, 一双手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松皮, 脸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颧骨泛紫的嘴唇还有那带着黑斑的脸皮。 这样的苏老太太一旦黑下脸来,泼妇相全露出来了。 看着这张脸,你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掐着腰和大队长较劲和邻居老太婆干架。 “亲家啊——”老半天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再次开口,那语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她换了一种战略。 “嗯?”顾老太太在扔了刚才那个“黑蚊子”后,好整以暇,含笑等着。 “这红鸡蛋这么好,可真真是大舍财,咱老五那边一定添了个大胖小子吧?” “是个闺女。”顾老太太笑着说。 “什么?闺女?”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个闺女,竟然值当的发红鸡蛋?” “怎么就不值当了?”顾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那笑也已经收起来了。 “一个闺女,怎么就只当发红鸡蛋了?”苏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站起来了。 “闺女怎么了?” “一个丫头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闺女给你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啊!”苏老太太几乎在跺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咋对她的?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 “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怎么了?”顾老太太好笑地嗤了声。 看着顾老太那样儿,苏老太彻底被激怒了,一脚直接踩在了马扎上。 “姓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人民教师就可以不讲理了!我告诉你,在咱们农村,在咱们公社,谁家媳妇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给我伺候着!我闺女来你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给她发过红鸡蛋吗?你不给发,行,我只说你家穷,发不起!可是现在呢,你竟然去给个丫头片子发,你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 顾老太虽然说脾气好,可也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冷笑连连,嘲讽满脸。 “你以为生个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苏老太这辈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劲儿,生了三个闺女才又憋出三个儿子!这辈子你也没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这就牛大发了,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就牛气怎么了?我三儿三女,你去红旗公社打听打听,我这辈子怕过谁?” “姓苏的,我也告诉你!” 这下子任凭修养再好的顾老太都有些怒了,关键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么三个女儿,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我顾老太吭哧了一辈子生了个五个儿子都没见个女儿! “我顾老太这辈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睁眼瞎不识数是吧?你掰着你的手指头给我一个个地数,数一数五个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个儿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儿子多?” 顾老太一口气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个儿子,那又怎么样,没一个闺女!我可就稀罕闺女了,臭小子,我顾老太根本没稀罕!” “儿子算什么东西,我家一口气站出去,全都是儿子,我五个儿子八个孙子啊!你拿出你两只手都数不清还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脚趾头一起数!你以为大胖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在我家,这根本、不、值、钱!” 顾老太虽然平时看着还像个文雅人,可是这年头在乡间混的,又是个寡妇,谁是吃素的啊?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她顾老太能在大北庄生产大队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说只凭个软弱好欺负人民教师身份! “姓苏的,你别给我扯你那歪歪理,这不是在你苏家,这是在我顾家!我顾家,我顾老太说了算,轮不到你说话!顾家的儿子就是不值钱,女儿就是金贵,那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别让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啊?来了我家,就得听我的!” 顾老太太激情昂扬,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教师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后是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一口气上三节课都不带停一下的,如今若论起掐架,她还能输给一个乡间泼妇? 输了阵,都对不起那声顾老师! 苏老太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气得嗓子冒烟胸口扑扑扑地鼓,她生了三个儿子,可顾老太生了五个儿子竟然还嫌弃?她如今有三个大胖孙子了,可是顾老太竟然有八个,八个! “你,你——”苏老太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掐:“你这讲不讲道理了,你这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你竟然和我这个不识字的吵架?你有没有一点身份!” 吵架输了阵,苏老太开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击顾老太的身份。 顾老太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妈,这是咋啦,谁和你吵架了?” 说着间,只听得脚步声,紧接着,就出现了如下场景: 一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三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四个壮实大汉,跨过门槛进来了。 两个七八岁男娃,挺着胸脯,进来了。 两个软糯小娃儿,手拉着手,歪歪扭扭地进来了。 这一溜儿大小共八个男人,排排站在了苏老太面前。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巧兰娘吗?” “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坐就坐,怎么和我娘吵起来了?” “奶奶从来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负奶奶了!” “呜呜呜——”最小的那个小孩仰起脸来瞪着大眼睛盯着苏老太:“坏人,坏人来我家欺负我奶奶了!” 苏老太心头一颤,那,那最小的说坏人的,不正是她的亲外孙,两岁的猪毛吗?? 可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细想,八个男人十六只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这个“坏人”给打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家子有这么多男人啊,当场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苏婶婶到底是有什么事?”老二顾建军出面,语气平稳,眼神却不太友好。 “没,没什么事。”她陪笑着说:“他二伯啊,其实,其实是——我来送鸡蛋的!” 说着间,她竟然神奇的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个闺女嘛,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好鸡下了两个蛋,我特意送过来。”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要什么鸡蛋啊!不值当!” 苏老太太连忙冲过去:“不不不,这话不对,值当!值当!丫头才好呢,丫头贴心,是小棉袄,贴心!” 顾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鸡蛋,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啊,丫头才好呢。至于什么大胖小子,其实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子,站出来堂屋都装不下,你说我看着能不心烦吗?” 苏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烦,可不就是心烦吗,儿子太多,孙子也太多了。” 顾老太太点头:“你看到的,这还不全乎,县城里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等过年时候,你来我家看,那才叫烦,一个个的都是小子,看着心里就不舒畅!我这辈子伺候儿子孙子的,可腻歪透了。” 苏老太太简直是想哭:“可不腻歪呗,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孙子!” 要是这些儿子孙子都给她,那该多好,她不嫌多。 顾老太太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鸡蛋这个玩意儿,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 苏老太太一听,顿时挖心一般地疼。 顾老太太说的这话,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话吗? 她原本是要来教训一番顾老太太,谁知道没教训成,愣生生赔进去两个大鸡蛋! 那鸡蛋其实是她去鸡窝里拾回来的,回到屋里见自己女儿巧红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没敢拿出来,就揣在怀里,竟然揣到了顾老太家来。 心疼啊! 疼得简直是喘气都难了! 第1章生了个丫头 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冬天,天冷得刷锅水都冻成冰了,这天晃黑时候,大北村被那鹅毛大雪给盖成了白茫茫一个色,而就在大北村老顾家的西屋里,妇人一声高一声低痛苦地叫着。 西屋外,顾建国穿着中山装,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头一胎,生起来都费劲,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她这费了半天劲,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脸上红通通的,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难看不了。” 谁曾想,这话说完,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131.第 131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麦乳精的事, 厨房里四媳妇苏巧红自然是看在眼里。要知道她家牙狗儿这已经八个月了, 她这里奶眼瞅着没有了, 牙狗儿该开始吃饭了。 可乡下地方, 能有什么好东西, 无非就是灌点小米汤, 再把红薯干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尔间弄点萝卜土豆泥的, 那算是不错了。顾家算是条件好的,孩子满周岁前每天都有一碗鸡蛋羹吃,可是她依然觉得不太好. 前几日回娘家,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 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 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 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 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 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132.第 132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谁家添了这大喜事不想趁机昭告大家,你不办,那是你家里没有那实力! 可偏偏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的时候, 就有一位, 看着这情景,心里不乐意了。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 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 耀武扬威得很, 每每和人说起, 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嫁到了老顾家, 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 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 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 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 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我女儿是好,那当然是好!我苏家出来的女儿,哪能不好,这不,才进门几年,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再抱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给你老顾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自打这苏巧红嫁出去一口气两个大胖儿子后,她在她们红旗公社走起路来腰板更直了,传出去的话都是,我家里还有个小女儿,那也是一撇腿就生大胖小子的命,可得挣个大聘礼! “是,两个小子呢!”顾老太太心里却冷笑一声,两个臭小子啊! “对,两个小子呢!”苏老太太瞪大眼,再次强调,那不是两个丫头片子,那可是两个小子! “嗯……”顾老太太已经失去和苏老太太说话的兴致了,这也太没劲了,有什么事儿你就挑明了说,跟我绕什么圈子,当下也就随意敷衍着。 苏老太太见她竟然不当回事,忍不住再次说道;“俗话说的话,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当了人家儿媳妇,就得是生儿子,不生儿子是不行的。咱们这些当婆婆的,也得盯着点,让底下媳妇生儿子。如果媳妇不生儿子,咱们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以后死了,都没脸往祖坟里埋,知道不?祖坟都不好意思进!要不然你想怎么着,等进了祖坟,见了上面的老祖宗,说我没能给老顾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咱老顾家断子绝孙了,你说你能有脸不?要生就得生小子,那才是添丁进口的事,你说万一生个闺女,那叫生孩子吗?那不是给咱家生的,那是给给人家生的!” 苏老太太在这边滔滔不绝唾沫横飞,顾老太太意兴阑珊眼瞅屋顶。 苏老太太见顾老太太根本没当回事,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啊,别看是个小学老师,但论起里面的理儿来,未必有我门清,你啊就是识字识得迂腐了,而我,我娘家从好几辈前就住在咱红旗公社,我是眼瞅着——” 苏老太太还要继续开始她的唾沫横飞,而就在这个时候,顾老太太却忽然伸出手,啪的一下子,打在了苏老太太大腿上。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苏巧红听了,心里一喜,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早断奶了,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我想着,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133.第 133 章 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顾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 也是跟着松口气,想着总算是过去了。这一日,顾老太太不用上课, 便抱着小孙女蜜芽儿也出去晒晒太阳。 快过年了,恰好是农闲时候,年纪轻的还去地里拣拣拾拾来赚点工分,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上工了,大家伙没事的就在水磨子台上揣着破棉袄袖子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下来,只见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清晰动人地投射在净白的小脸上, 小娃儿的小脸细看都有一层嫩嫩的轻茸毛,像是还没长成的小嫩瓜儿,嫩得一掐都能流水的。 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的都围过来瞧, 一看都稀罕得不行了。 “都说老顾家得了个孙女, 长得可俊俏了,我还纳闷,想着过去看看,不曾想如今看了,可真真是好看, 跟个瓷娃娃一样!” “哟, 看这小下巴小嫩肉, 都两层下巴了, 还有这脸蛋子, 简直是飞起来了,这都怎么喂的,竟然喂这么好?” 顾老太太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孙女,现在听着一群人围着羡慕,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并不是爱显摆的人,所以她还是谦虚了几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喂奶,多喂,多吃奶,只要多吃奶,小孩儿都能长得好。” “你媳妇奶挺多啊?” “那是当然了,我家勒紧裤腰带,先紧着我媳妇吃,把她养好了,自然奶多!” 于是一群老头老奶奶讨论起了喂奶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萧家的媳妇刘美娟也抱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那孩子是个男娃儿,和蜜芽儿同一天生的,取了名字叫苦瓜。 刘美娟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后,别提心里多舒畅了,她是一举得男,从此后家里老太婆再也不用总是捧着那臭小子萧竞越了。如今好不容易熬着过了两个月,又看着今天日头好,便想着抱出来走走,也好让生产大队的人都看看她这宝贝儿子。 谁知道走到水磨子台前,便看到了自家隔壁的顾家老太太。 顾家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娃儿,用个粉色底碎蓝花的小被子裹着,上面又虚搭了个帽子。她看了后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那小被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新布做的吧,老顾家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新布给小娃儿做小被子?她的苦瓜宝贝还用着旧布做的被子呢! 不过想想,她家苦瓜定然长得比顾家娃儿好,管它皮啥样,反正心里美就行! 于是她颇有些骄傲地抱着孩子都到跟前,果然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刘美娟,都纷纷打招呼并凑过来看娃。 她得意地轻轻揭开一点被子,笑着说:“我这孩子没其他的好,就是胖乎,壮实,谁让我奶好呢。” “胖乎,壮实?”大家听到这话,纷纷凑过来瞧。 结果一瞧这苦瓜,再看看那边的蜜芽,不免都笑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单看老萧家的苦瓜,那苦瓜确实挺胖乎挺可爱的,可是如果拿苦瓜和蜜芽儿对比,那自然是蜜芽儿比苦瓜长得好,更白更嫩更好看也更胖乎。 无论是横比竖比拐弯比,苦瓜是怎么也比不上蜜芽儿的! 就连名字都没法比,你瞧吧,一个蜜,一个苦,你怎么比?搁谁都喜欢蜜芽儿不喜欢苦瓜吧? 都是老人家了,得给年轻人留面子,于是大家伙有的没说什么,笑了笑,继续看蜜芽儿,也有的好心点,安慰那刘美娟说:“慢慢来,小孩子不着急,长长就好看了。” 刘美娟听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真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啥意思?她家苦瓜不如老顾家蜜芽儿? 她不甘心,探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心都凉了。 原本真觉得自家苦瓜又可爱又胖乎又白净,可是如今和那小娃儿一比,真是又丑又黑又不可爱。 她心里难受。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生个娃,和人一比差这么多呢? 不过她在片刻的失落后,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 “我这是儿子,儿子嘛,好看歹看无所谓,又不是闺女,要那么花枝招展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心里有底气。奈何顾老太太她真得是从二十年前就盼着有个女儿了,盼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前头儿媳妇生了多少孙子就失望了多少次,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别人家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继续抱着自家蜜芽儿,笑得一脸人民教师:“女孩儿家自然是应该好看,可不能像那小子家那么不讲究。” 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家生了八个孙子,可把我烦透了,我早就对我家儿媳妇们说,说你们肚皮给我争争气,也让我抱个大孙女啊!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如愿了。” 顾老太在村里素来有些人缘的,甚至这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曾经拎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送到学校门口,在那里陪着笑说“顾老师您打,尽管打,不听话就得打”,所以他们听了顾老太这话,纷纷点头称赞。 “还是咱顾老师有福气,瞧这孙女,十里八村没这么好看的。” “这孩子聪明啊,你看,才多大,眼睛机灵机灵的,还会到处看呢!” “呀呀呀你们看,她看我,她竟然还冲我笑,她是不是听懂我夸奖她了?” “女娃儿就是聪明!贴心!” 就在大家对蜜芽儿的一番交口称赞中,刘美娟被冷落得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伙,人家蜜芽儿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真得长得招人待见啊,况且大家又都尊重顾老师。至于什么刘美娟,是啊,你生了个小子,这是没错,可咱大队上小子少吗,谁家没生过小子啊?还有你刘美娟,才来咱生产大队多久啊?你来了后,打孩子骂男人的,萧老太太平时晒太阳的时候可没念叨你的不是,如今你跑到水磨台子这种老年人地盘找存在感,可不就是找虐吗? 刘美娟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斜眼看看那被大家各种夸赞的蜜芽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子。 “哼,我这总归是个带把儿的,你丫头片子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 而就在众人的夸赞中,被自家奶奶抱着的蜜芽儿,却静悄悄地支起耳朵,努力地吸取着各种信息。 自己长得美美美,这是她知道的,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二次投胎,投成个小美女,将来自己看着也舒心。至于那个什么刘美娟家的孩子,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叫啥苦瓜的? 她听到这个,便更加确定了,果然隔壁的萧竞越就是她后来研究过的那位现象级人物萧竞越。 因为她好像记得萧竞越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小名叫什么苦瓜的,大名叫萧卫华。不过这位苦瓜同学,后来可是颇扯了萧竞越的后腿,以至于后来萧竞越和他断绝了关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投胎当了这位萧卫华的邻居,还被一群老爷子老奶奶的和萧卫华比美? 蜜芽儿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里更加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上辈子的这一切,这对自己将来应该挺有帮助,至少得远离萧卫华这个祸害,可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一定得记住,不能过了三五岁就忘记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瞧,瞧这小拳头,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呢!” “她这是稀罕你二奶奶呢,这么小,就会拽住人袖子了!” “看这小拳头,可真真惹人喜爱!” 正在握拳发誓的蜜芽儿,惹来了众人的一片赞扬。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老太太颇有些得意,便把在水磨台上的事儿讲给儿子媳妇们听,最后还嗤笑一声。 “这刘美娟,自打嫁到隔壁,见天听到国栋叫骂孩子的声,你说这以前她没来,也没那么大火气,怎么后娘才嫁过来,就闹腾成这样?”淑兰是顾老太太的学生,她护短,看不得后娘欺负学生。 “就是挑唆得呗!”陈秀云是看不下去的,毕竟竞越和淑兰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疼,又懂事。淑兰才八岁,放了学立马刷锅做饭洗尿布,竞越才五岁,也不知道和同龄孩子玩,倒是跟着大点的孩子去山上拾柴禾去地里拾荒,两个孩子没亲娘了,活得不容易。 “那两个孩子也是倔,天天被打骂,哭都没哭一声。”冯菊花叹了口气,她是心善心软的人,听着隔壁那动静,也难受。 “所以说啊,这小孩子可不能没了娘!”四媳妇苏巧红却是想法和大家不同。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前几天苏老太太过来闹腾一场,她可能也觉得没脸,之后一直每天溜溜地在家干这干那的,跟个怕事的老鼠一样,估计是怕婆婆嫌弃以后不要她了? 其实大家都是安生过日子,只要别折腾别闹腾,谁也没想那么多。 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呢吗?为了孩子,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建军他娘,你在家吗?” 陈秀云恰好在靠门口的地方吃饭,当下端着饭碗出去瞧,就看到前头萧老太太站在大门底下,探头往里面望呢。 “婶,咋啦,你快进来坐,吃了没,来来来,一起吃点吧。” 陈秀云连忙热情招待。 萧老太太却是愁眉苦脸:“秀云哪,我家才生的那小娃儿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了,我说这得赶紧去县里卫生所看看,可,可家里没钱!你说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国栋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陈秀云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借钱的来了。 都是邻居,又是高烧,关系到小孩子的命,就是再不喜欢那刘美娟,也不至于做视不管。 “还有就是那镇上的老孙,人家根本不乐意让孩子去县里看,建军他娘,你看看给我说道说道去?你不是和老孙熟吗,我看他听你的!” 老孙是镇上的赤脚大夫,这年头大家看病都是由赤脚大夫把关,赤脚大夫不让的,你便是有钱也不能去县里看病。 那老孙是昔年顾老太太的学生。 苏老太回到家后,对着儿媳妇就下了冷脸子,弄得儿子媳妇都莫名了。 “娘,这是怎么了?”大儿子这么问。 “娘,你今天去拾鸡蛋了吗?咱家每天能拾两个鸡蛋,怎么今天鸡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儿媳妇还是更关心鸡蛋。 谁知道苏老太一下子火了,跺脚怒骂。 “什么蛋不蛋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蛋蛋蛋!你吃了蛋,也没见过生几个儿子出来啊!” 大儿媳妇顿时傻眼了,这是哪跟哪?至于儿子,她不是生了吗,生了一个儿子的啊! “赶紧的,回去,给我生,生出个儿子来!你娘我要抱八个大胖孙子!不不不,要抱九个!” 她一定得超过那遭瘟的顾老太! 儿子和媳妇,当场全都傻眼了…… 娘,娘这是发什么疯?! ~~~~~~~~~ 对于苏老太跑到自己家里来闹事的行为,顾老太太是不在意的。 领袖的语录上说,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顾老太太努力地反思并总结了刚才掐架的经验,她认为她最生气的一个点并不是苏老太太来到自己家找茬掐架,更不是苏老太太一脚踩了她的马扎害得她得刷马扎,其实关键问题在于,苏老太太说她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可是自己呢,却只有五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长舒了口气。 苏老太太有三个女儿又怎么样,她有一个宝贝孙女,她家宝贝孙女胖乎乎的可爱,一个顶仨。 顾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顿时那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起身,吩咐三儿媳妇说:“菊花,你过去,再做个红糖水鸡蛋,泡个油炸撒子给童韵端过去,我的好孙女可得好好补补。” 冯菊花见今天气氛不对,正忐忑着,听到婆婆吩咐,赶紧一溜儿地跑厨房去了。 能用一碗红糖水鸡蛋和油炸撒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顾老太太也没搭理几个小心伺候在旁边的儿子,径自来到了西屋,进去的时候,只见小家伙正趴在炕上抬起头来四处看。 “这孩子可真能耐,已经会抬头到处看人了。” 可恰好,小蜜芽儿看到奶奶进来了,知道这位就是天天会过来看看她的奶奶,当下忙冲着奶奶笑了笑。 她喜欢温柔的妈妈,疼爱自己的爸爸,对于这个满脸堆笑的慈爱奶奶,也是喜欢得紧。 她一边笑着,一边张开嘴儿,想喊一声奶奶,可是她这小舌头小喉咙的,还根本不会发声呢,以至于发出来的都是咿呀呀呀的声音。 她这一笑一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在大人看来那是一个萌软可爱,憨态可掬,把个顾老太笑得真是心花怒放。 顾老太过去,一把将蜜芽儿抱在怀里:“你可真是奶奶的贴心小宝贝,奶奶看了你,受再大的气都没了!老天爷先头给奶奶这么多臭小子,原来就是为了在后面赐给奶奶你这么个小宝贝呀!” 蜜芽儿如今的身子软嫩得很,舒服地躺靠在顾老太怀里,翘着小嘴儿笑,露出粉嫩的小牙床,口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心里想着,自己的命真好,投胎到这样人家,奶奶好生喜欢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丝毫重男轻女。 顾老太满足叹息:“我的心都化了!” 童韵这个时候正拆着一件旧衣服,她打算把那件旧衣服给蜜芽儿改成小袄,此时听到这个,也是纳闷了:“娘,哪个给你气受了?咱生产大队竟然有人敢?” 她可是知道,老顾家那五个儿子,其中大伯哥在县城就不说了,其他四个包括自己丈夫,那都是大孝子,张口就是“我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兄弟五个不容易……”之后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反正是我娘不容易,我娘就是对的,我娘就不能受任何委屈。 五个兄弟那就是能撼动个大北子生产大队,如此一来,哪个瞎了眼敢找自家婆婆麻烦? 童韵虽然来大北子生产大队才几年,可是她不信有人胆子这么肥。 这话刚说完,恰好三媳妇冯菊花进来了,当下一边送上来红糖水鸡蛋泡油炸撒子,一边笑着说:“童韵,你可算是猜对了,当然不是咱们生产大队的,是红旗生产大队的。” “红旗生产大队?四嫂不就是那个大队的吗?” “对,你又猜对了,就是四嫂的娘家娘。” …… 童韵一时有些不明白,四嫂的娘家娘和自家婆婆有什么瓜葛,不是一个生产大队,怎么就牵扯上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个泼妇,跑来咱们家,用她那万年不洗的脚丫子踩了咱家的马扎。” “啊?” “啊?” 童韵是纳闷四嫂的娘怎么突然跑到自家踩马扎? 三媳妇冯菊花是稀罕这怎么和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 顾老太太又嘲讽地笑了声:“她还显摆她有三个闺女,欺负我没闺女吧?” “这……” 童韵和冯菊花面面相觑。 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打人不打脸,明知道自家婆婆心结,怎么可以直接戳人心窝子? 顾老太太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小蜜芽儿,刚才的嘲讽顿时变成了满脸慈爱:“幸好我已经有了咱蜜芽儿,咱蜜芽儿一个顶十个。他们就算生三个三十个,加起来也没有咱家蜜芽儿好看。” 童韵和冯菊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们婆婆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童韵,来,把那红糖水鸡蛋喝了,多给我蜜芽儿产奶,把我蜜芽儿喂得胖胖的,馋死那苏老婆子。” ~~~~~~~~ 而就在西屋里,苏巧兰一边围着牙狗儿,一边瞅着外面动静。 她当然知道她亲娘被吓跑了。 一声叹息,早说过的,老顾家儿子孙子太多,不稀罕了,人家缺的就是闺女孙女,偏偏自家娘不相信,一个劲儿地以为生了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就得被人敬着让着,任凭她这当女儿的怎么说她也不听。 现在好了,知道自家婆婆那是什么性子了吧?人家是根本不待见孙子的,只有那孙女才是人家的心肝宝贝。 这么想着的苏巧兰,恰好见到了三嫂冯菊花端着又一碗红糖鸡蛋向隔壁走过去了,只看得她肝疼。 红糖鸡蛋加油炸撒子啊,她以前也是吃过这个的,这个好吃得很,好吃得她每晚喝下后夜里都会做美梦,可是自打牙狗断了奶,就再也没吃过了!现在看着童韵吃,她真是想念这滋味啊,想得哈喇子一个劲儿往下掉,可是又不好让人看到,只能偷偷地咽! 虽说她现在不喂奶了,可是这给她牙狗儿宝贝吃了多好,就算牙狗儿宝贝太小不能吃,那给猪毛吃不也挺好吗?猪毛虽然两岁了能吃饭了,可那怎么也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应该多吃点长身体吗?怎么全都便宜了那个瘦巴童韵? 她已经出了月子了,凭什么再吃这些,就算喂着奶,可当年她喂奶吃好吃的那是牙狗太能吃,她也没办法。如今一个小丫头必然比不得当年牙狗那么能吃,能需要都少口粮啊,总归是够的吧?哪犯得着这样补! 恨只恨,自己娘来闹腾一番,却让她又多吃了点好东西! 苏巧兰在屋子里咬牙切齿的,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捶打了炕头几下子。 谁知道这一锤打,倒是惊醒了刚刚睡过去的牙狗儿,牙狗儿吓得四肢惊跳,之后猛地睁开惊恐的大眼睛,哇的一下子咧开嘴巴放声大哭。 苏巧兰赶紧哄孩子,手忙脚乱,一时想起冯菊花在童韵那屋帮着端茶递水抱孩子的,更觉委屈,眼泪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怎么就没人帮她?她家娃也才八个月,比那一个月的大不了几天,也没见她们怎么心疼自己! 可是她自然没想到的是,冯菊花家小子也才一岁两个月,比她家也就大四个月,不是自己打理得挺好的?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不去和一岁两个月的比,非得和一个月小奶娃比,那自然是怎么比怎么委屈。 这边苏巧兰正委屈着,门被推开了,顾建党皱着眉头走进来。 “你到底和你娘说什么,竟然让你娘跑到咱们门上来对着娘骂?” “咱娘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找上门,她心里能不难受吗?” “你也知道,爹走得早,咱娘一个人又教学又拉扯大我们五个人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点了,我们哥几个也都结婚有了孩子,她也应该享享福了,结果你这当儿媳妇的净给她添堵!你就是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跑回娘家和你娘家告状?你娘那性子,我可是知道,十里八村没个不怕她的!” 苏巧兰正难受着,忽然听到自家男人这一通说落,真是又憋屈又难受,再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牙狗儿,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她也和牙狗一样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 顾建党虽然心里对媳妇有气,想和她掰扯掰扯道理,可却没想欺负她啊! 他说得也没太过分,她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我,我不活了!”苏巧兰心里别提多难过了,红糖鸡蛋油炸撒子,她怎么就没这口福了呢?她家牙狗怎么就这么早地断奶了呢? 到底是几年的夫妻,又一起生过两个孩子的,顾建党连忙劝哄: “哎,你别哭啊,有事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娘怎么好好地找上咱家来?她真能是来送鸡蛋的?” 这事实在是蹊跷,明明看着那丈母娘不怀好心好像和要打架的,他们哥几个才赶紧过去给娘助阵。 可后来怎么丈母娘又掏出来两个鸡蛋而且那两个鸡蛋还黏着鸡毛,倒像是刚从鸡窝里拿出来的? “我,我好难受!” 苏巧兰总不好说,她眼馋隔壁屋的红糖水鸡蛋加油炸撒子吧,那顾建党一定会说人家那边刚出月子!所以她只能一下子扑到自己男人怀里,捶胸顿足:“我太难受了,好难受,这事儿没法提,一提更难受!” “你到底怎么了?” “我难受!” “……”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竞越。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竞越,或许是因为写论文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快速运转。 萧竞越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竞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竞越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竞越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竞越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竞越。 萧竞越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竞越,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134.第 134 章 第134章关于顾晓莉 顾晓莉在大学毕业后没有在考研究生, 而是分配到了当地的地税局工作。按说这是一个好地方,现在分配名额越来越少, 常理来说根本轮不着她的。不过她学习实在是太优异了,在别人谈恋爱的时候她在背英语单词,在别人参加社团活动的时候她也在背单词。 别人讨论着《新白娘子传奇》, 讨论着傻小子郭靖娶黄蓉,商量着一起去新开的星巴克喝一杯开开洋荤, 她却抱着单词本狂啃, 对着那录音磁带一遍遍地听, 对着数学题一遍遍地练。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所以只能靠勤奋来弥补。 别人在考上大学后,松了口气开始享受人生,她却依然挥汗如雨把大学校园当做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她知道, 自己不能和别人比, 没有资格和别人比,她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 只能靠自己了。 四年的大学学习, 她每一次都是专业第一名, 次次都是拿奖学金, 终于在最后, 她竟然被分配到了当地的税务局。 在她分配到税务局后, 很快就没有所谓的分配了, 谁要再进来, 或者有响当当的关系和门路, 或者就要参加公务员考试了。 可以说,在分配工作这方面,她实在是太幸运了。 在工作尘埃落定后,她开始兢兢业业地工作了。她工作起来有一股拼劲,勤快,也有眼色,很快单位的同事领导都喜欢她,甚至还有人说给她介绍对象。 介绍对象,那就介绍吧。 其实她对于婚姻没什么憧憬,她父母辈的婚姻是彻底的失败,她也不知道夫妻之间应该是怎么样的。不过她知道,人活这一辈子,早晚得结婚的。 于是她开始相亲了。 相亲的是一个挺好的男孩子,清秀内向,温文尔雅,家世也不错,母亲是老师,父亲是供电局的,还是个小领导。男孩子自己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当地民政局。 男孩子工作单位自然不如顾晓莉,不过其他条件简直是完美了,处处都比她强很多。 她开始时有些自卑,觉得怎么可能,这样的男孩子怎么可能成为自己的丈夫,自己只是一个乡下来的丑小鸭,爹不疼娘不爱的。 可是没想到的是,她还真和这个男孩子谈上了。 对方温柔体贴,是个很有爱心的人,对于街头的小动物都会笑得很温和。 她开始心动了,她开始想着,能和这个男孩子过一辈子,该多好啊。 可是她又怕,怕男孩子父母嫌弃自己。 就在这种忐忑中,她见了对方父母,出乎意料的,对方父母对她竟然很满意。 谈恋爱,装修婚房,结婚,这一串事情下来,对她好像是一场梦。 她成为了城市中的女郎,穿着时髦,有个家世不错的丈夫。 她竟然在城市里立稳了脚跟。 她开始和丈夫学着去享受生活,去感受人生中的每一处美好,开始学着一起做菜做饭,去百货商场里挑选自己心爱的衣服和食品,学着去善待周围的人,周围的动物。 对待丈夫的父母,她开始的时候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后来她终于明白自己丈夫性格的根源,因为公婆是很好的人。 她慢慢地把公婆当做自己的父母,感受着他们给予的爱。 这个温暖的家仿佛一缕阳光,慢慢地照射进她闭塞黯淡的心中,让她心房外包裹着的寒冰硬块慢慢地融化、瓦解,消散。 她不再为了过去而痛苦,她不再过度地自卑,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个人,真正的一个人。 有资格得到幸福的人。 后来,她有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这个年代是计划生育的,即使生了女儿也不能生二胎。本来以为公婆会不喜欢,谁知道他们丝毫没说什么,把女孩儿宠得像一个宝贝。 在这时,她哭了。 她爱自己的女儿,愿意给她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希望她能去享受自己从未有过的宠爱,也希望她能永远不知道被抛弃的滋味。 我得不到的,你都有得到。 女儿开始会爬了,会叫爸爸妈妈了,会晃悠着走路了。 有一次她抱着女儿陪她看书,看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女儿突然问:“妈妈,你的妈妈呢?” 她一愣,摇头说:“妈妈没有妈妈。” 女儿张大眼睛,好奇地问:“怎么会没有妈妈?” 她笑了,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我的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女儿听到这个,有点替她难过,之后安慰说:“没关系,我是有妈妈的,我的妈妈当你的妈妈。” 她听着,噗地笑出声,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么多年的岁月静好,已经慢慢地洗去了她曾经的悲愤和绝望,她的心变得鲜活起来,也变得柔软起来。 可是这么多年了,她依然觉得,她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她的妈妈在遥远的地方,当着另一个人的妈妈。 那个妈妈给她写过信,可是她没有看,直接撕了。 也许很多年后,在自己白发苍苍的时候,她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可是她真得做不到。 “其实我有妈妈,只不过在很遥远的地方。”她抱着女儿,柔声说道:“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见到她。” 只是也许而已。 135.第 135 章 第135章生小宝宝啦! 蜜芽儿给萧竞越讲述了上一世自己的记忆。 讲完后, 她笑望着萧竞越:“也许你根本不会信。” 萧竞越在半晌的沉默后, 抱住她:“为什么不信,你说的我都信。” 蜜芽儿仰脸,注意着他的神情:“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萧竞越搂着蜜芽儿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虽然说现在要讲究科学,不过总是有些神秘的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所以你说你记得上辈子的事, 倒也没啥, 只是, 只是——” 说到这里,他脸色突然有些古怪:“你从出生开始, 就记事?” 蜜芽儿点头:“嗯, 是啊。不过生之前的事不太记得了, 对于当时车祸的事也有点印象模糊, 怎么投胎成为现在的我的, 更不记得了。” 她的记忆应该是从被一群人围观开始。 萧竞越低首, 凝着蜜芽儿:“那我问你一件事, 你可得老实告诉我。” 蜜芽儿心头微紧, 他要问啥?当下点头:“你问吧。” 萧竞越望着蜜芽儿, 问道:“当初我在你房间里洗澡,你还看我来着, 你现在还记得我当时的样子?” 当时他可是没多想, 那时候多单纯啊, 就是洗澡, 然后看到个小婴儿很可爱。可是现在想想,那小婴儿其实是懂事的,也就是说,她现在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洗澡的样子? “啊?这个啊?” 蜜芽儿微惊,怎么也没想到他翻起这个旧账。 “嗯,你记得吗?”萧竞越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紧盯着蜜芽儿,似乎一定要问出个子午卯丑来。 蜜芽儿羞惭无奈,眼珠乱转,想了想,只好勉强地道;“那么长时间了,我哪里记得这个,我早忘记了……” 萧竞越握住蜜芽儿的手,故意问:“原来你从小就看光了我?竟然还不想着给我负责,我还那么小!” 蜜芽儿无奈至极,想起过去那事儿,真是不知道说啥好,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自己肚子有点抽疼。 她快要生了,最近总是时不时疼一下下,去了医院,偏偏又没事。 如今这么一疼,她可是有理由了,当下故意皱着眉头:“哎呦,好疼啊!” 果然,她一说疼,他马上忘记了自己要问的事,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哪里疼?疼得厉害吗?是不是要生了??” 蜜芽儿当然知道没有要生,估计就是疼一下下,而且那一下疼过去后,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不过她还是一脸事态严重的样子,故意说道:“疼,疼得厉害,你快扶我躺下。” 疼得厉害? 萧竞越一听,急了;“既然疼了,那赶紧去医院吧,不能耽搁!” 说着,他就打电话叫老丈人和丈母娘了,都是住在一个小区里,那边都是随时待命的。 “别,别折腾我爹娘他们了,我躺着歇一会就好了,啊……其实我现在没那么疼了……” 然而她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无论她怎么辩解自己不疼了不疼了,萧竞越也坚定地认为要去医院让医生检查。 “刚才疼了,那也得去看看。” 蜜芽儿顿时无奈了。 很快顾建国和童韵就跑来了,顾建国已经准备开车,童韵拎着早就准备好的待产包,她一进来,就问东问西。天底下女人,当了娘,总是一个性子,生怕自己女儿受苦,也生怕自己女儿有个啥不好。 最后童韵和萧竞越一起扶着蜜芽儿下楼,下面顾建国的车早准备好了,上车,去医院。 蜜芽儿此时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下腹那里多少有些不太舒服罢了。 她说自己没事了回去吧,然而三个人一起反驳她:“不行,得让大夫看看!” 蜜芽儿彻底无奈了,又不好承认自己是故意吓唬萧竞越的,只能是跟着医院走一趟了。 就当多一次产检吧,蜜芽儿这么安慰自己。 进去医院产科急诊,那急诊值班大夫一眼就认出来了萧竞越:“哟,你不是山海集团的萧总嘛,你是我们童大夫的外孙女婿啊!” 原来萧竞越现在偶尔接受电视采访,颇有些知名度,又因为萧竞越和本医院的童父以及顾建党都有些关系,是以大家伙知道,那个在香港上市的公司总裁就是咱医院大夫的亲戚…… 当下值班大夫热情地让蜜芽儿躺在那里,她准备检查,同时让家属先出去。 检查的时候很有些疼,蜜芽儿尽量放松身体,配合大夫进行检查。 她想着,疼一下就疼一下,等检查完了,她就能回去了,这件事就算了结。至于什么小时候看到萧竞越洗澡的事,希望他再也不要想起了。 如果他问,自己就假装累了,要躺下睡觉,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值班大夫检查过后,吃了一惊,问躺着的蜜芽儿:“你不觉得疼?” “疼……?”蜜芽儿想了想:“在家里的时候是疼了一下,不过之后就不疼了。” 值班大夫有点不敢相信:“你是头胎是吧?” “是啊。”蜜芽儿看着这样子,有点担心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值班大夫摇头;“赶紧的通知家属,办入院手续,你都开三指了,自己都没感觉吗?” 开,开三指?? 蜜芽儿之前了解过一些孕妇和生产知识,知道生的时候就要开指,从一指慢慢开,越开越疼,越疼越开,开到最后是十指就可以生了。 所以,她这是要生了? 值班大夫这个时候已经出去,开始吆喝家属让家属准备办住院了。 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像是做梦一样,蜜芽儿被送到了待产室,护士和大夫来回走动,过来检查开指,她也渐渐地疼起来。 那种疼,很厉害,某一处简直仿佛要炸裂开一样,疼得她撕心裂肺,恨不得挠墙。 不过她觉得这疼痛还是在自己忍受范围内的,就咬牙忍着。 谁知道就在这时,产房里又进来一个产妇,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鬼哭狼嚎:“疼死我了,要死人了,大夫,救我啊,我要死了,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这种凄凉悲惨的声音,再再提醒着蜜芽儿,她在生孩子,生孩子很疼。 又是一波阵痛袭击而来,她咬咬牙,攥紧了床旁的栏杆,拼命忍着。 “我疼,我难受……我不行了我憋不住了,我要拉xx……” 那个产妇丝毫不顾形象,在那里哭叫着,像个小孩子一样,当众大嚷她要拉xx。 蜜芽儿终于有些受不了了,如果没有这个产妇提醒她,她肯定还能继续忍下去,可是当她在艰难地忍受着这一切痛苦的时候,竟然有人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这种痛苦。 这让她觉得,不吼几嗓子,仿佛不像在生孩子。 于是她张开嘴,试探着叫了下。 虽然声音并不大,不过心理上好像确实好一点了。 于是……她也开始痛呼起来。 当然了,她还是比较收敛的,没有那位产妇那么厉害。 她生产的整个过程很顺利,用不了多久就开全了十指,准备上产床,到了产床上,按照接生大夫的要求哈气。 这是一个很需要力气的活,蜜芽儿几乎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结果接生大夫竟然还要她用力。 她没办法,咬牙闭着眼睛,狠狠地使劲。 突然间,仿佛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喷涌而出,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听到一阵清脆的哭啼声。 小婴儿的哭泣是和寻常所听到的声音完全不能的稚嫩,细弱连绵,誓不罢休,扯着那小嗓子吼叫不止。 “哟,你瞧着小腿儿,真有劲,还踢我呢!” “没见过这么有劲的!” 接生大夫和护士对了对时间后,说笑着,把小娃儿收拾好,递到了蜜芽儿面前,还让蜜芽儿看小娃儿的生殖器,是个男孩。 蜜芽儿在产房里和小娃儿一起被观察了两个小时,之后便送回产房。 一出待产室,就见一群人围了上来,最前面的是萧竞越。 萧竞越连忙上前,蹲在了蜜芽儿的轮椅前,抱住了蜜芽儿的双肩:“你怎么样,还疼吗,没事吧?” 蜜芽摇头,忍不住笑:“没事,咱们孩子挺好的,六斤五两。” 萧竞越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没事就好!” 童韵和姥姥奶奶也都扑过来了,围着蜜芽儿各种关怀,反倒是顾建国接过来了小娃儿,赶紧抱到了童父面前看。 蜜芽儿见大家都一脸的担心,多少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当下一群人会产房。 这次蜜芽儿住的是单人间,病房的条件挺好,一大家子都可以围在旁边嘘寒问暖的。 见蜜芽儿没事,大家终于有心情逗娃。 “眼睛挺大的,瞧这细长眼缝,真好!” “看这小嘴儿,像童韵,以后长大了铁定好看!” “咱们这是男孩子,也不能太漂亮,差不多就行了!” “瞧瞧,还打哈欠呢,哈哈,瞧这小嘴儿,真好看!” 几个老人家对着那娃儿真是稀罕得没完了。 萧竞越好不容易才轮到抱抱自己儿子,抱在手里,轻轻小小的一个,真是说不出的怜爱。 蜜芽儿看着大家这样,也是笑了,她累了,打了一个哈欠,睡去。 一直到养了几天,蜜芽儿才知道,原来自己生产的那天,那个大喊大叫的孕妇大出血,被抢救了两个小时,当时都下病危通知书了,幸亏后来医院方面抢救及时,才算保住命,不过因为出血过多,估计要养一段日子了。 怪不得自己一出来,大家都那么担心的样子。 “笑什么?” 月光从玻璃窗户上照进屋里,屋里犹如洒了一层银粉般,才出生的小宝贝在婴儿床上恬静地睡着,萧竞越半靠在旁边的家属床上,温柔地凝视着蜜芽儿,这么问道。 “我发现生孩子也不难,就是疼点——”她想了想:“除了疼,就是要卖力气,特别累。” 萧竞越听闻这个,也笑了。 他起身,坐到了她床上,轻轻揽住她。 “你这是生完了,自然觉得容易,生的时候呢,哭了吗,叫了吗?” “当然没有!”蜜芽儿断然否决。 萧竞越倒是也没多问,只是抱住她:“幸好现在计划生育,咱们生了这个宝宝后,以后老人也不会催着生第二个,再也不用受这种罪了。” 其实当时她生的时候,因为里面护士问起情况,他曾经走进待产房外面的走廊。 从那走廊里,他听得清清楚楚,蜜芽儿在里面痛不欲生的呼叫。 他这辈子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他的心情。 甚至他开始痛恨自己,说好的一辈子呵护她,让她永远不受任何委屈,结果这种生产之痛,却要她一个人承担。 人为什么需要子孙后代,就两个人好好活着,不挺好? 虽然现在有了宝宝后,看着宝宝那稚嫩纯净的模样,他也越来越喜欢了,但心里终究是歉疚。 “是,计划生育,我们都不是少数民族,没指望生二胎,以后咱就好好培养咱儿子吧。” “嗯,现在我这边公司也上了正轨,以后我减少工作时间,争取多陪陪你,多陪陪孩子。” “好。” 两个人说着话间,蜜芽儿有些累了,她便倦怠地斜靠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去的时候,心里却在想着,上辈子的那个萧竞越是没有什么子嗣的,没有子嗣的他,可曾寂寞? 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以前的一切都已经成云烟,他们如今生活平顺,眼前都是满满的幸福,这日子,多好啊。 而就在蜜芽儿睡去后,萧竞越小心翼翼地起身,帮蜜芽儿盖好了被子,然后才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婴儿床旁边,望着那小小的宝宝。 他和蜜芽儿的儿子。 月光下,吃饱喝足的小宝宝一脸恬静,睡得很是香甜。 他回过头,再次看了眼蜜芽儿。 她闭着眼睛,红润的嘴巴微微嘟着,那个样子,和婴儿床的小宝宝倒是有点像。 一时萧竞越不免笑了。 他忽然记起,她刚出生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子。 转眼间,已经是这么多年了,当初睡在暖炕上的那个漂亮小娃娃竟然成了他的妻子,又给他生了漂亮的小宝宝。 他走过去,俯首下去,轻轻亲了下蜜芽儿的脸颊:“有你,真好。” 136.第 136 章 第136章童昭的番外 童昭有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后, 其实对于婚姻已经没有丝毫的期望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一个人过也挺好,更方便照顾父母, 至于子孙后代, 这不是有个蜜芽儿么。 男女都一样,姐姐的孩子就相当于自己的孩子吧。 第一次遇到谭妙端是在一个会议上, 那是开在水乡的一次讨论会, 开完会后就组织大家出去旅游。他陪着几个领导一起划船, 玩水,玩到后来, 大家都有些累了,他因为正好在船边, 裤腿还打湿了。 大家笑着说童昭你别玩了,回去招待所休息吧。 童昭其实自己也有些觉得没意思了, 玩玩闹闹的还不如回去宾客看看风景喝口茶。他借着这裤腿湿了的由头就往招待所里走,换了裤子, 重新出来院子里。 这招待所的院子可是和外面宾馆不一样,里面大片的绿地,还有一个湖, 湖里开着荷花,旁边还挂着一些鸟笼子,笼子里的小鸟儿叽叽喳喳的。 童昭舒坦地坐在树下的木椅上,感叹一句:“小鸟啊小鸟, 在这里陪着你们可比去外面玩好, 你们的声音多好听啊!” 外面一群中老年人, 真没劲。 谁知道他说完这话后,就听到一个噗的笑声,那笑声清脆动听。 他微惊,有点不明白,按说这领导们都跟着出去了,没有人剩下啊?毕竟这是组织活动,谁敢缺席啊,怎么这里竟然还有人? 虽然他刚才的话也没说领导们坏话,可是传出去总是不太好。 他皱眉,回头望过去。 只见树影婆娑,阳光自树叶缝隙里洒下白亮的光芒,照射在树下那人身上,形成了斑驳的阴影,星星点点,明明暗暗。 树底下是一个娇俏的姑娘,个子约莫有一米六多,穿着一件淡紫色收腰连衣裙,半长不短的秀发落在窄瘦的肩膀上,白皙纤长的胳膊轻轻挽着旁边的树,清澈动人的眼眸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原来是你。”看到这姑娘,童昭倒是笑了。 这是xx领导的秘书,是个温柔灵动的女孩,大方得体,之前大家一起吃饭,她还给大家唱了一首革.命歌曲呢。 “原来是谭秘书,来,坐坐坐。” 童昭对于女孩子总是会比较客气点,在很多女性面前,无论老少,他都算是相对比较绅士的人。 “童书记,您可别叫我谭秘书了,还是喊我妙端吧。” 谭妙端,这是谭秘书的名字。 “得,你也别叫我童书记了,听得一股子生疏劲儿,叫我童昭就行了。” 毕竟是出门在外,也不是什么正式的会议,就是个讨论会,开完会后就是旅游吃饭玩玩乐乐,这时候再端着架子也没什么意思。 谭妙端听了,笑着说:“童书记比我年纪大,我就叫个童同志吧。” 同志,这是一个不冷不热不近不远的称呼。 “好。” 两个人搞定了称呼问题,就坐在那树底下闲聊,说说这个那个的。 从聊天中知道,谭妙端大学毕业,祖父是曾经某个知名报刊的创办人,解放前就是很有名望的人,父亲下海经常做外贸,母亲则是戏曲学院教钢琴的老师。 童昭听着这些,再看看眼前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哪。 “真好,真好,像妙端你这样的,各方面条件都好,跟在你们王书记身边好好干,以后前途无量哪!” 虽然是女人的政途一般来说不如男人,可是女人也有优势哪,比如有些升迁可能就是需要一定比例的女官员,像谭妙端这种就很好提拔的。 “噗,童同志,看你说的,好像我多希望升官似的,我可没野心。”谭妙端叹了口气,望着远处湖边那悠闲的野鸭子:“我啊,其实真没那么大追求。” “那你追求啥?”童昭对于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动态还是挺关心的,谭妙端比他小十二岁,这就是有代沟的,至少谭妙端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并没有碰上那十年,她的思想和价值观就会和自己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其实就是没什么追去吧。”谭妙端还颇认真地想了想;“我就希望有个平凡的人生,一个美满的家庭,再有个孩子,幸福平顺地过这一辈子。” “那不是太简单了吗?” 童昭不明白了,这还用“希望”吗?对于谭妙端这么优秀的姑娘来说,她想得到幸福应该是太容易了。 ——他当然没想到自己有个失败的婚姻,可见幸福美满的家庭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他总觉得,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自己这样在婚姻上如此失败吧。 “简单吗?”谭妙端苦笑,摇了摇头:“我这还没结婚呢。” “没结婚?”童昭听了,不在意地说:“也没什么,你这么优秀的姑娘,总得慢慢挑,挑到合适的再结婚,结婚这个事儿不用急,千万不要因为着急结婚而结婚。” 谭妙端一听,抬头望向童昭:“童同志,你听起来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噗!”童昭顿时笑了;“我是失败的经验。” “人说失败是成功之母,童同志,你给我传授下吧。” 谭妙端一脸虚心好学样。 童昭其实不太想提过去的事儿,不过既然谭妙端问了,他也不愿意拒绝人,就把自己过去的那些事大概说了说。 “反正呢,一定要找到合适的,千万别觉得差不离就行。咱宁愿单身,也不能凑合!”童昭最后给出了自己血泪的经验教训。 “对,谭同志,我觉得你说得太对了!”谭妙端大力赞同:“所以我虽然二十七岁了,家里都着急得不行,可是我依然不想结婚。我要的是一个能让我打心眼里欣赏,能激起我感觉的男人,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我完全看不上的男人结婚呢?” 也许是童昭分析了自己的失败婚姻,以至于两个人关系瞬间拉近了,仿佛有了点私交而不只是单纯工作关系了,谭妙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 童昭深以为然,对谭妙端大加赞赏,于是两个人难免聊起其他,谈天彻底地说。 越聊越觉得,这个小姑娘虽然比自己小十几岁,按说是有代沟的,可是某些方面竟然和他奇异地合拍。 比如童昭说起自己下乡时在山里弄个锅炖野山鸡,谭妙端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啊,简直仿佛口水都要落下来了。 又比如童昭说起自己以前看山野电影爬树上差点掉下来的事,谭妙端睁大两只眼睛一脸的担心,好像恨不得回到过去接住他。 再往前,童昭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调皮事儿,偷糖吃,给酒瓶子里灌尿,一桩桩的,把谭妙端乐得不轻,只差拍手叫好了。 说到最后,都是傍晚时候了,大家伙陆续回来,两个人看看,也就说了再见各自回去。 到了第二天,童昭也不知道怎么着,还是没出去跟着大家游玩,他推说昨天有点着凉,还特意打了一个喷嚏。 巧的是,谭妙端今天也依然没出去,两个人再次碰到一起,在湖边散步,看荷花,说起过去的事,说自己的梦想,说自己对将来的想法,谭妙端甚至还谈起了自己的烦恼,比如家里催婚着急,可是自己实在不想将就。 最后她还说起追求自己的几个男性,让童昭帮忙参谋。 童昭当然尽心尽力地给她分析了。 第三天,童昭不好不参加集体活动了,只能去了,巧的是,谭妙端也去了。 童昭和王书记形影不离,谭妙端跟着王书记,大家一块儿爬山。 …… 数日的吃吃玩玩结束了,大家都要各自回去自己的工作岗位了。 说实话,童昭还是有些舍不得小潭姑娘的,难得遇到一个说话这么投机的。 可是舍不得也得舍得,毕竟人家一个小姑娘,比他小那么多,自己但凡有点奢想都有些不要脸了。 可谁知道,到了临行的那一晚,谭妙端竟然过来找他,微微低着头,脸红得像胭脂。 “怎么了,妙端?” “童昭。” 谭妙端直接叫他名字。 童昭意外;“你不都叫我谭同志吗?” 谭妙端咬唇:“你之前不是说让我叫你童昭,我没叫,现在后悔了,不行吗?” 那声音软软的,些许撒娇,听得人心都化了。 童昭这辈子最怕女人这样,无论是他妈还是他姐,亦或者是他那小侄女,谁撒娇都不行,他都得让步。 “那个……叫就叫吧,随你怎么叫。”童昭赶紧让步:“你高兴就好。” 谭妙端看他那赶紧让步的样子,抿唇轻轻笑了,颇有些小得意。 “你回去后,有啥打算啊?”她没看童昭的眼睛,却是瞅着地板砖,轻轻地说。 “啥打算?没打算啊,就上班呗!” “你——”谭妙端听了,颇有些哀怨地看他一眼:“你这人真是!” “我怎么了?” 三十多岁的童昭其实足够成熟了,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有些事他早已经明白了,看透了。 可是现在,面对年轻娇俏的这位姑娘,他竟然开始懵懂起来。 仿佛明白她的意思,又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人家年轻,人家好看,人家家世各方面都好,学历也是好,正儿八经的本科,不像他,都是干部委培。 你让童昭怎么去相信人家姑娘到底是啥意思呢。 谭妙端耳朵尖尖上都是透红透红的,她低下头,咬唇,挣扎了下,忽然从兜里掏出来一封信,之后也不看童昭,把那信往童昭怀里一扔:“给你这个!” 扔完后,她是面红耳赤火烧火燎的,直接扔下一句:“我走了!” 说完这个,像个兔子一样跑出去,顺便把门砰的一下子关上了。 童昭望着被关上的门,愣愣地望了好久,最后终于僵硬地拿出那封信,拆开来。 他这辈子拆过无数的信封,可是唯独这一封,他竟然拆了好几下才打开。 谭妙端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她用这娟秀的小楷给他写信。 信却只有一行字。 “你就是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137.本章有乱码,先别买 从聊天中知道, 谭妙端大学毕业,祖父是曾经某个知名报刊的创办人, 解放前就是很有名望的人,父亲下海经常做外贸,母亲则是戏曲学院教钢琴的老师。 童昭听着这些, 再看看眼前姑娘, 长得可真好看哪。 “真好, 真好,像妙端你这样的, 各方面条件都好, 跟在你们王书记身边好好干, 以后前途无量哪!” 虽然是女人的政途一般来说不如男人, 可是女人也有优势哪, 比如有些升迁可能就是需要一定比例的女官员, 像谭妙端这种就很好提拔的。 “噗,童同志,看你说的, 好像我多希望升官似的, 我可没野心。”谭妙端叹了口气, 望着远处湖边那悠闲的野鸭子:“我啊,其实真没那么大追求。” “那你追求啥?”童昭对于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动态还是挺关心的,谭妙端比他小十二岁, 这就是有代沟的, 至少谭妙端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并没有碰上那十年, 她的思想和价值观就会和自己不一样。  童昭望着被关上的门,愣愣地望了好久,最后终于僵硬地拿出那封信,拆开来。 他这辈子拆过无数的信封,可是唯独这一封,他竟然拆了好几下才打开。 谭妙端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她用这娟秀的小楷给他写信。 信却只有一行字。 “你就是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童昭望着被关上的门,愣愣地望了好久,最后终于僵硬地拿出那封信,拆开来。 他这辈子拆过无数的信封,可是唯独这一封,他竟然拆了好几下才打开。 谭妙端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她用这娟秀的小楷给他写信。 信却只有一行字。 “你就是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童昭望着被关上的门,愣愣地望了好久,最后终于僵硬地拿出那封信,拆开来。 他这辈子拆过无数的信封,可是唯独这一封,他竟然拆了好几下才打开。 谭妙端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她用这娟秀的小楷给他写信。 信却只有一行字。  童昭望着被关上的门,愣愣地望了好久,最后终于僵硬地拿出那封信,拆开来。 他这辈子拆过无数的信封,可是唯独这一封,他竟然拆了好几下才打开。 谭妙端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她用这娟秀的小楷给他写信。 信却只有一行字。 “你就是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童昭望着被关上的门,愣愣地望了好久,最后终于僵硬地拿出那封信,拆开来。 他这辈子拆过无数的信封,可是唯独这一封,他竟然拆了好几下才打开。 谭妙端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她用这娟秀的小楷给他写信。 信却只有一行字。 “你就是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童昭望着被关上的门,愣愣地望了好久,最后终于僵硬地拿出那封信,拆开来。 他这辈子拆过无数的信封,可是唯独这一封,他竟然拆了好几下才打开。 谭妙端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她用这娟秀的小楷给他写信。 信却只有一行字。 童昭望着被关上的门,愣愣地望了好久,最后终于僵硬地拿出那封信,拆开来。 他这辈子拆过无数的信封,可是唯独这一封,他竟然拆了好几下才打开。 谭妙端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她用这娟秀的小楷给他写信。 信却只有一行字。 “你就是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童昭望着被关上的门,愣愣地望了好久,最后终于僵硬地拿出那封信,拆开来。 他这辈子拆过无数的信封,可是唯独这一封,他竟然拆了好几下才打开。 谭妙端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她用这娟秀的小楷给他写信。 信却只有一行字。 “你就是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童昭望着被关上的门,愣愣地望了好久,最后终于僵硬地拿出那封信,拆开来。 他这辈子拆过无数的信封,可是唯独这一封,他竟然拆了好几下才打开。 谭妙端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她用这娟秀的小楷给他写信。 信却只有一行字。 “你就是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你就是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你就是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你就是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我也不知道,” 从聊天中知道,谭妙端大学毕业,祖父是曾经某个知名报刊的创办人,解放前就是很有名望的人,父亲下海经常做外贸,母亲则是戏曲学院教钢琴的老师。 童昭听着这些,再看看眼前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哪。 “真好,真好,像妙端你这样的,各方面条件都好,跟在你们王书记身边好好干,以后前途无量哪!”  “你就是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你就是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虽然是女人的政途一般来说不如男人,可是女人也有优势哪,比如有些升迁可能就是需要一定比例的女官员,像谭妙端这种就很好提拔的。我敬佩的男人,如果能和你结为伴侣携手一生,我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噗,童同志,看你说的,好像我多希望升心。”谭妙端叹了口气,望着远处湖边那悠闲的野鸭子:“我啊,其实真没那么大追求。” “那你追求啥?”童昭对于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动态还是挺关心的,谭妙端比他小十二岁,这就是有代沟的,至少谭妙端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并没有碰上那十年,她的思想和价值观就会和自己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