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夫》 第一章 楔子 天宫玉暖琼瑶寒 一杯微醉笑语间 白衣如雪九天舞 眼波流转光阴凝 惹得王母妒 一朝贬凡间 白衣化羽泪作冰 娇艳原是男儿身 管那世间叫你作妖还是神 玄冰宝剑敢指天 不堪时光飞度 锋芒为谁收 只见那雪融冰消 但听那晚林清笛 千丝万缕言难尽 春波碧水浴红衣 九天之上有神鸟,天为父,海为母,形似凤而周身似白雪,目赤如火。三尾长过身,两翼张开长七丈。仰天长鸣则雷鸣电闪,摇翼则雨雪纷飞,摆尾则狂风海啸。又曰此鸟喜作人形,白衣白发,双目如西域血宝石。身量苗条,肤如凝脂。纵是男儿身,也绝色于天地之间。 传说天帝宴会,神鸟作人形起舞于瑶池,众仙子黯然失色,诸神扼腕惊叹。撼天动地之余,王母大妒,遂施计将其下放凡间,是为妖,但容貌未变。从此人间多一妖王,传说其真身为白鸟,性情古怪残忍,居于万丈暮霭林之中,不问世事。又传说有人睹其人,美若九天仙子。后白鸟妖王再无人见过,却也让人闻风丧胆,是为暮霭林众妖之首。 ---------------- “你可信鬼神之说?” “为什么信又为什么不信呢?”林镜冷冷地回答道。 只见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盘坐在一个蒲团上,身前的地面上平摊着一个十寸见方的粗布袋子,上面摆了龟壳、阴阳镜、罗盘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东西。他旁边还立了一个白纸糊的木牌子,上面写着“神算子”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一个街角算命的,而已。 林镜偷偷地问小雨:“你该不会又要……” “这个不是本地人,也许会很准。” “你个快高考的学生,能信这个!” “算了你就知道了。” 小雨拉着镜走了过去,问道士:“道长,我要算学业,你能算吗?” “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道士骨瘦如柴,干黄的皮肤如枯树一般,两鬓斑白,目光却炯炯有神,看不出年龄。 小雨说完,道士随即说道:“你命主白霭星,幼年克兄,少年克父,但此两劫一过终生平稳,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也无大起大落,升学自然不在话下。” 林镜一惊,看小雨也是呆住了。 小雨三岁时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便夭折了,初二时父亲又得了一场大病,几乎倾家荡产才治好。这些年小雨家才刚刚有了起色。 小雨哑口无言地看着道士,他用干哑的声音说:“不必多说,在下只是略通周易之术。看一次二十,小姐请给钱。”他伸出骷髅般的右手,两人的感慨立刻烟消云散。 小雨紧张地给过钱,正拉着镜准备走人,道士却见林镜的背影,顿时愣住,只犹豫了几秒,却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开口问道,“你可信妖神之说?” “为什么信,又为什么不信?”镜冷冷地回头看了看他。 “好!”道士拍手叫道,却不知这喜悦从何处来。 “这是怎么了?” “请让老夫为你算上一卦,老夫此生无憾矣。” “为什么?”林镜狐疑地看着他。 “我们先打一个赌如何?” “我打赌从没有赢过。” “哈哈,你让老夫免费为你算一卦,准的话你就收下我一份礼物,不准的话,就当老夫老眼昏花。” “道长,照您这么说无论如何都是我占便宜,又怎么算赌呢?” “不,我要送你的是这个。”道士说完拿出一个坠子,是一块儿掌心大小的玉,墨绿如藻,周围一圈刻着镂空的雕花装饰,系在一条磨旧的红绳上。 “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是上古荒蛮时遗留的寒冰美玉雕刻而成,未曾寻得真正的主人。这玉饱含远古天地万物的灵力,不配它的人戴着它只能招致灾难,而它真正的主人则可靠它行走于天地古今,不受约束。我就是被它带到这儿的,也怪我当初不听师兄劝告私自戴上了它……” “你认为我会相信这种故事吗?” “就像你说的,为何信又为何不信?” “让你算一算也没什么。我今年十八,生于七月初二。” “时辰?” “正午。” “施主命主巨木,刑克兄弟父母,但一生富贵,有贵人相助。不过最近施主有一变数,从此一生激荡坎坷,变幻莫测,咳咳……”只见道士说着突然咳出一大口血来,面如土色,用手扶住胸口。 “你怎么了?”林镜赶紧问道。 “不打紧,这是早晚的事,只不过我泄漏天机,却是让我快一步死而已……我看你面相,你后半生命运尚未成定数,纵是天命使然,但事在人为,凡事都有变数……”道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目竟然开始充血,他微微一停,继续道,“师兄让我凭寒玉的指引寻一女子,寒玉自然会告诉我她是谁,方才你出现时寒玉并无感应,在你欲走时老夫却感到一阵彻骨冰凉,似是这玉竟有不舍,懂得伤心。它与你有缘,不知你可否收下。”说着道士硬把玉塞进了林镜的手中,这触感不像是玉,简直就是冬日寒冰! “无功不受禄,虽然我有点听不懂你说的话,但还是还给你。” “你……哈哈哈!……” “你笑什么?” “师兄果然神算,当日他对我说能戴得起这寒玉的女子,必然是果敢凌厉巾帼不让须眉……我还是敌不过他啊!哈哈哈……”只见那道士依然盘坐,笑着笑着闭上了眼睛,笑声戛然而止,头颅如同积雪压断枝头般低垂下去,竟是死了! 两个年轻女孩儿哪遇到过这种事,林镜拽着小雨的手飞奔而去,她默默想着还好当时这小巷没有别人也没有摄像头,要不然和这死人脱不了干系了。 “怎么办,镜……” “放心,没有别人看见,不会跟我们扯上关系的。” “我们刚才是不是叫救护车就好了……” “你看见了,他是真的死了,没救的。那种死亡,应该是心脏病一类的吧,忘了这件事吧!” “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回家吧,已经很晚了,明天还有课。” “拜拜。” “拜。” 镜平复了呼吸,独自走完剩下的路。 她的心里没有一丝害怕。打开家门,心跳如鼓点一般急骤,她的嘴角微微挑起,竟然苦笑起来。这个笑容一闪而逝,因为她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的声音透骨的寒冷,比手心攥着的寒玉还要冷。 “刚刚。”男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 “什么时候走。” “后天,明天在这里有一个会议。” “这里,哼……”镜冷哼一声,转眼看见厨房刘妈忙碌的身影----照顾她的家政阿姨。刘妈听见声音知道是镜回来了,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对镜大声说:“今天你爸爸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就给你们爷俩好好露一手!” 五十多岁的刘妈孩子在外地打工,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所以她被雇来按时到镜家中给她打扫做饭。镜的母亲在她小时候死于意外,父亲又在外地工作,虽然寄很多钱回来,但人几乎不回来,包括过年,所以刘妈觉得镜可怜,对她特别好。镜对刘妈不忍心,才勉强在餐桌旁坐下。她的爸爸面无表情,只是透着一丝疲惫。 她叫刘妈一起吃,刘妈说她还有事先走了,也许只是想让他们父女独处。 刘妈走后镜没有吃任何东西,把自己的碗筷收好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男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吃着一桌丰盛的晚餐。 回到房间的镜静静地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那块寒玉,它不知何时已被自己放进了口袋里。她把它掏出来放在眼前,墨绿的寒玉中竟然有一丝浅碧的光芒在流淌着,像是有什么要流转溢出,但只是转瞬即逝。 镜把玉对准灯光,看到了其中的模糊的纹理,就像一个八卦,刚才那丝光芒就是沿着八卦的边缘滑过的。除却异常的冰凉,这块玉再无其他异常之处。她开始回忆道士的话,突然想起了什么…… “……只怪我当初不听大师兄劝告戴上了它……” 她一直想不通这句话,戴上一个玉坠又能怎么样,难道会因此穿越时空么?她觉得好笑,可神情却突然变得古怪,有些紧张,甚至害怕,但是却掩饰不住几近喜悦的兴奋。 镜,心若明镜,她只要看人的眼睛就能明白一切。 刘妈给她的是怜悯,小雨给她的是友情,死去的妈妈给她的是爱,和爱一起留下的还有噩梦。那个男人,心中眼中哪有爱,只是怨恨罢了。为什么只有女儿在大火中活了下来?为什么妻子死的那样惨?为什么当年的七岁女童竟能毫发无伤?男人猜了十一年,猜到连镜都觉得自己是怪物。 但仔细一想,有的事,说出去又有谁会信呢?就像今天的事情。 镜很早关了灯,却没有睡。她和衣躺在床上,等着客厅的灯熄灭。那个男人一定会和以往一样出去住酒店的。 果然,九点不到客厅的灯就熄了,随后听到开关门的声音。 镜等了半分钟后起身出去。她没有开灯,怕他在楼下看到。但是借着月光镜看到了茶几上一个很厚的信封。 镜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什么,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意。 就像是任性一样,也许是在跟自己打赌,镜穿上鞋子,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寒玉。镜的目光闪烁,在月色中思考着,一个道士在临终之时将玉坠送给自己,任谁都会觉得诡异,可如果戴上这个玉坠什么都没发生的话,自己又该是多么的失望。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是爸爸。 “喂。” “你早点睡吧,要是实在不想睡就把灯打开吧,我知道你没睡。” “……” 如果我没有做怪异的事,你何时关心过我。你是不是还在观察我和常人有什么不同? 镜没有说这些话,直接挂了电话。 “算了。”镜苦笑道。 手中寒玉似通人性一般,幽幽的寒气平和了许多。 镜拿起它,缓缓地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那个道士所说的究竟是什么?她静候着,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有些失望地走到镜子面前。 昏暗之中,墨绿的玉中再次出现了浅碧的光芒,勾勒出一个八卦的图案,图案开始旋转,而且越来越快。镜有些紧张,眼睁睁看着镜中的自己变得透明,这让她联想到死亡。 下一瞬寒玉光芒大盛,她已经完全看不见周围的景象,被那浅碧发白的光芒包裹住全身,皮肤被不可思议的寒冷包裹着,就像坠入了冰冷的海底,不停地向深渊沉下去,她不禁闭上了双眼。 仿佛终于下沉到深渊的尽头,镜终于感到了坚实的地面,跌坐在地上,周围的空气也恢复了室温。镜的心狂跳着,她鼓起勇气睁开了眼睛,终于,眼前不再是那个冰冷的家。 第二章 白鸟 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镜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原来世间真的有这样无法解释的事情存在,就像11年前的她在大火中毫发无损一般。她一直想,也许还会遇到这样奇特的事情,也许有一天,她幼时的疑问会得到解答…… 眼前是一座道观的正殿,殿上供奉着三清天尊,灯火通明,大殿空无一人,案几上已经落了灰尘,有些破败之感。不过就算掉到荒山野岭中,她也心甘情愿吧! “你终于来了。”大殿的后堂响起了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一个道士迈着有力的步子走了出来。只见此人云髻高束,一身青灰整洁的道袍,腰侧佩着长剑,头发花白,四方脸。他的脸上没有皱纹,目露精光,仿佛早就认识一般看着镜,让镜不禁想到,他莫非就是白天的道士口中的师兄? “你不用猜了,送你玉的人就是我的师弟,是我让他去找你的。” “道长,你师弟他……” 还没等镜说出口,道士就打断道:“我知道了,看你着装怪异来到此处,想必就是我师弟找到的人,他若是没回来,那便是用尽了力气,再也回不来了。” “您节哀顺变。”镜观察着道士,他看起来对他师弟的死一丝悲恸之情都没有,让她升起了戒备之心。 “师弟已经把宝玉送给了你,想必他也告诉你了,这块玉有扭转乾坤时辰之力,但使用的人要消耗自己的寿命。” “什么?”镜有些吃惊,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胸前的玉坠。 “难道师弟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他就是消耗自己的阳寿,用这块玉找到了你,把你带回这里。” “你说扭转乾坤时辰,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哪里?”镜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她穿着普通的学生服装,球鞋牛仔裤卫衣,就算到了深山里的道观,也不至于说她着装怪异。 “如今是嘉定年间,这里是暮霭山脚下,敝观清风观,只有贫道一人驻守。”镜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怔怔地看着道士,但逐渐平静下来,如果因为一块玉就能换了空间,那么到了八百年前,也并没什么奇怪的,她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要问。 她尽量平静地说:“道长,这么大的道观,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你难道不惊讶这时空变幻?你来时的故乡,是另外的时间空间,你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啊!”镜没想到这道长还有一丝耿直,笑着说:“听道长师弟说过,配得这玉的女子必然果敢凌厉,难道你忘了?” “哈哈!看来我随口的预言是说对了。”道士的目光瞬间黯淡了许多,想必是想起了他的师弟。 “但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而且我还想问,为什么你们要花这么大代价把我弄到这里?” “此事一言难尽。” “那就麻烦详细告诉我。” “好,你随我到后殿,我们坐下细说。” “也好。” 镜跟随着道士从正殿后堂进了道观内部,里面错落分布着精致的屋舍,一派曾经繁荣过的景象,但此时门可罗雀,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们来到一间厢房,道长点燃了油灯,房间不大,里面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客房。墙上挂着字画,正中一个大大的“静”字。 道士在桌旁坐下,示意镜坐在对面。 “道长现在能告诉我事情的原委了吧!” “好,你先听贫道给你讲一个传说。”道士正襟危坐,沉思了片刻,看镜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继续道,“九天之上有神鸟,天为父,海为母,形似凤而周身似白雪,目赤如火。三尾长过身,两翼张开长七丈。仰天长鸣则雷鸣电闪,摇翼则雨雪纷飞,摆尾则狂风海啸。又曰此鸟喜作人形,白衣白发,双目如西域血宝石。身量苗条,肤如凝脂。纵是男儿身,也绝色于天地之间。传说天帝宴会,神鸟作人形起舞于瑶池,众仙子黯然失色,诸神扼腕惊叹。撼天动地之余,王母大妒,遂施计将其下放凡间,是为妖,但容貌未变。从此人间多一妖王,传说其真身为白鸟,性情古怪残忍,居于万丈暮霭林之中,不问世事。又传说有人睹其人,美若九天仙子。后白鸟妖王再无人见过,却也让人闻风丧胆,是为暮霭林众妖之首。” 镜艰难地听着他说古文,终于在他停顿时抢着说道:“暮霭林?这里不是叫暮霭山么?” “没错,就是这里。暮霭山绵延数十公里,山上草木茂盛,杳无人烟,其间更有山谷瀑布湖泊,是鸟兽妖鬼聚居之地。但这满山的妖怪,没有一个敢忤逆白鸟妖王,却也不常出山作乱。” “你的意思是你刚才讲的传说是真的,而且传说中的妖王就住在这座山里?” “正是。”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镜看着道长说的认真,更觉得莫名其妙。 “这要说到白鸟妖王在人间的诞生了。他本是神鸟,投入凡间却也要作为婴儿诞生。他生于三百年前,母亲是人,父亲是妖,出生后虽是人的样子,却拥有前世的力量。众人认为他是人妖结合的孽种,集结起来杀了他的父母,但没能杀得了他,从此便种下了恶果。他逃入暮霭林中,百年后修行大进,可当年的凶手早已百年,但他自此养成了残忍暴戾的性子,视人命如草芥,白鸟妖王的名号更是天下尽知。只是他不喜出暮霭林而已。” “你说了半天还是和我没关系。” “别急,看你颈上的玉。” “怎么?” “那是世间难遇的珍宝,贫道无意中得到,没想从此结下孽缘。那白鸟妖王竟也想要这宝物,贫道岂能自不量力和他抗衡,但是个中缘由,却实在不能将这玉给他……实不相瞒,贫道虽然法力有限,但人称‘鬼算子’,贫道的师弟人称‘神算子’,你已经见过了。我所告诉你的故事,并不是人间所流传,是我通过这古玉观天所知晓。这玉是上古神物,其中记载着自荒蛮以来天地间的种种神话奇迹,其中多数并不为人所知。我和师弟探得其中奥妙,却也不想因此窥探了天机。我师兄二人本已得道,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但却因此功亏一篑,阳寿大减,时日已经不长了。但有关白鸟妖王的故事种下了因,还未结果。这玉本就是白鸟妖王前世的东西,但今世它的主人不再是他。它要去寻得主人,了一段缘,但那主人却不在现世。师弟不顾我百般阻挠戴上它去别的时空寻找,如今是第六天。六天之前,师弟前脚刚走,白鸟妖王找上门来寻玉,贫道说玉被师弟带走了,他竟然相信,限贫道七日之内把玉给找回来,到时来取。见不到玉就血洗清风观……” “这么说这里原来的小道士们都逃走了?” “正是。” “真是树倒猢狲散。” “姑娘说笑了。” “道长可真是痴,就为在一块玉中看到的前尘幻象连命都不要了。我要是没戴着这块玉回到这儿,你岂不是没命了?” “自从看过那玉中景象,贫道已悟透人生。人不过宇宙间一粒微尘,倘若不是九天神明,没有七情六欲,和尘土又有何分别?贫道自玉中看到了真正撼天动地的痴怨,如今只想用这本该入土的残破之躯,为那传说添上一笔而已。待这段因结了果,贫道九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说的真好听,镜在心中盘算,如这道士所说,他可真是一个大好人了,话里面是不是掺假了呢?这道士肯定有把柄落在了所谓白鸟妖王的手里,要不就是实在打不过也逃不掉。 镜接着道士的话问他:“你说的‘因果’是什么?” “贫道说的已经够多了,天机不可泄漏,再说,恐怕连今晚也撑不过去了。想必师弟就是因此而死吧!” 镜心里一颤,想起了他的师弟死前说的话…… 并不是算出的天机,而是他们从这块玉里看到了太多的秘密。那道士给自己算的一卦说是他今生的最后一卦,不如说是早就看见了必然发生的事而已。 “我一个未来的人,来到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道士微笑不语,笑中有一丝苦涩。 “明日他会来取这宝玉,你们相遇之刻,就是我大限之时。虽然贫道法力有限,但也不想就这么白白埋入黄土之中,所以在那之前……”道士突然站起,镜也立刻警惕的站了起来。 “道长你……”他已经一个箭步迈到了镜的身后,双手化掌,扶在了镜的背上。镜一惊,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一股热气从掌中传来,她只觉得浑身血脉喷张,瞬间全身的经络血脉都像着火一般,片刻之后一股暖意从丹田泛起,镜从未觉得如此温暖,仿佛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这百年的功力,也许你现在还不会用,但它能为你护体,让你受到的伤害减轻,这样你多少能适应这边的生活快一些。”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镜眼中的道士,此时已不再神采奕奕,竟然与普通的老头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了,镜心中的戒备也终于放下些许。 “贫道是为了还愿,姑娘你不必介意。这是贫道一生中能做的最后一件对事了。” “你……” “贫道前半生痴迷于修道成仙,却因此犯下了不少罪孽,如今行将就木,良心十分不安。倘若心魔不除,我和师弟死后怕是要下地狱的。” 镜没有说话,也不想知道道士以前做过什么孽,她体内浑厚阳刚的真气是说不了谎的。 “明日正午他会来山门取玉,现在天已经快亮了,你快些休息吧!” “道长……”镜还想问些什么,但她瞥见道士轻挥袖子,便突然觉得昏昏沉沉,倒在床上睡着了。 梦中她又回到了家里,和父亲无休止地争吵,然后推门而出不停地奔跑。跑着跑着周围的景物飞快地改变,由高楼大厦变成了山林草木,马路也变成了古朴的山路。越往前路越难走,最后竟只能在密林中穿行,树枝刮得手臂生疼。 突然间柳暗花明,镜的眼前呈现一片空地,天地间阳光万丈,有一面碧蓝的湖,泛着粼粼波光,像宝石一样耀眼。湖边站了一个人,身形修长,白衣如雪,长发及腰,竟是银白色的头发。他没有回头,只轻轻地开口唤她。 “红衣,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这声音如痴如梦,意深情长,仿佛已等了千万年一般的美梦成真。 几生几世,这一湖春水的温柔也比不上这一句话。 如果你没有来,那我就等到地老天荒。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镜呆呆地看着,觉得似乎在哪见过这一幕,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此时白衣人静静地回过头来,刹那间天地间所有的芳华都失去了颜色。那绝世无双的容颜,如红宝石一般的瞳仁,幽幽地望过来,他眼中有爱,有恨,直叫人心痛,似是世上最痴怨的人儿才会有。 “……”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见周围景象瞬时变幻抽离变得恐怖狰狞。草木湖水皆化成残忍凶恶的妖怪猛兽向自己扑来,白衣人如仙子一般升到半空,逐渐幻化出翅膀羽毛,竟变成一只周身环绕着光芒的白色大鸟。 “啊!”镜猛地坐了起来,手心里都是汗。此时已日上三杆,镜心想不好,赶忙跳下床,却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是我。”一听是道长的声音,镜长出一口气,去开了门。 “道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再过半个时辰他就来了,现在你先吃点饭吧!”镜看见道长手中提着食盒,虽然没有心情吃,但昨晚就粒米未进,倒还真是饿了。 “请进!”镜让道长进来,在桌边坐下。 食盒中是白米粥、馒头和几个小咸菜。 “见笑了,贫道一个人只能准备出这种饭菜,你就将就着吃一点吧!” “已经很好了。”镜笑了笑,开始吃这顿热气腾腾的早餐,她的心头一暖,此时这个就快入土的老道,在他眼中是那么慈爱,像一个关心孙女的老爷爷一样…… “道长,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号呢。” “贫道俗名江逸云,道号长清,师弟俗名杜凡,道号长明。” 正吃着饭,镜突然觉得地面一颤,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道士站了起来,道:“他来了。” 镜停下碗筷,也站了起来,随着道士穿过正殿,向清风观的大门走去。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梦中的景象竟然不停地浮现在眼前,就像真实的画面一样。 来到山门,残留的门柱可以看出原来的景状,如今只剩残垣断壁,仿佛被人打碎一般。 走出那残门,镜和道长站在一片空地之中,没见着人影。 “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正是梦中那痴怨的声音,一丝不曾改变,有个名字想要再次浮上心头,却隔着一层雾。镜只觉得心头一紧,那痛楚,也仿佛经过了剥皮蚀骨一般,却来的没有缘由…… 第三章 山居 声音是从两人身后传来的,镜慢慢地回过头来,一抹雪白映入她的眼帘,竟然是梦中白衣如雪的修长身影。 眼前的男子,面容如精雕玉琢一般,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花瓣一般多情的双唇,银白似丝缎一般的长发及腰,眼瞳如红宝石一般摄人心魄,此时的他如神明一般,冷峻地俯瞰着镜。 这一霎那,镜的眼中只有这个人,音容笑貌,望眼欲穿,她看得痴了,向着他走近一步,呆呆地望着他。 “你可还记得我?”话一出口,镜自己吃了一惊,想想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此话从何说起。而且自己也不是花痴的女人,不知为什么刚才会看他看到痴…… 镜清醒过来,向后退去,那白色身影却疏忽不见。镜觉得异样,猛地一回头,那人已赫然来到眼前,和自己是那样近,近到能看清他一根一根的银白色睫毛和高高挑起的眉毛。 “原来在你身上,穿着怪异的女人。” 他轻蔑地笑着,嘴角上扬如同不经世事的少年。 道士一个箭步上前,将镜拉开,说:“先将你我之间的事了断了吧!” “哈哈哈!”白衣人的笑声清脆爽朗,和他优雅的外表形成反差,“道长能否告诉小妖什么叫作了断么?三百年前你就应该杀了我,那时就应该了断!” 镜大惊,三百年?这白衣美男子看起来不过人类二十出头的模样,原来已经三百多岁了?果然,这就是道士昨天和她说的妖王…… “贫道自知罪孽深重,当年一念之差害了你的父母,你能活下来也是天意使然,让贫道和师弟有补偿的机会。” “补偿?笑话,你用什么来偿还人命?!这两百年我留你不死,不过是为了解这古玉之谜。如今你说该如何是好呢?” “以命偿命。” 镜呆呆的说不出话来,这道士做了这么多,原来因为他就是当年的凶手? “师弟已先走一步,我这就随他而去。希望我们两死后,你能放下对世人的仇恨,毕竟,真正的凶手已经全部得到了因果报应……还有,这女孩儿是玉选中的人,只有她能知晓这玉中其余的奥秘,求你不要杀她……” 镜沉默地看着道士,他已经是一个垂暮老人的模样,苦涩地笑着像是在祈求原谅。 突然,他拔剑自刎。 鲜血飞溅,镜猝不及防,但已经下意识地向后跳去,这一跳又吓了自己一跳,她竟然向后跳出了数丈之远,稳稳落在地上。她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仿佛做梦一般,自己身上果真有道士的内力,而眼前的男子是三百岁的妖王。现在应该怎么办?是立刻逃跑,或是把玉交出去再逃跑,还是束手就擒?…… 镜思量间,白衣人如一抹白色魅影般从半空中向自己慢慢飞来,她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于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抬头直视着他那勾魂摄魄的双眼。 镜本以为他会在她面前停下,没想他竟然直接俯冲过来,将自己横抱起来。 镜一阵窒息,脸微微地发烫。这微凉的怀抱,近在咫尺的距离,仿佛无比熟悉的故人一般,但自己和这个妖应该素未谋面。 你,究竟是谁?我们又何时见过…… 镜在心里想着,转过头却看到自己正在高空之中,他正带自己飞向暮霭山的深处。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他加快了飞行的速度。 风吹乱了白衣人的发丝,拂过镜的面庞,果真如丝一般柔软。镜在心中感慨着他的美丽,却看见远山尽收眼底,从高空俯瞰如此美景的机会此生难得。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正午的阳光中,暮霭山的密林之上镀了一层金沙,绿叶在金色光芒之中显得更加青翠欲滴,河流仿佛点缀在碧绿锦缎上的玉石束带。远处一面如镜的湖映入眼帘,镜只觉得自己突然俯冲了下去,“啊”的喊了出来,白衣人抱着她掠过碧蓝的湖面,湖水起了涟漪,波光粼粼,像是嵌在绿色森林中的一块蓝色琉璃。 白衣人终于降落在湖边,不过他并没有放下心烦意乱的镜,而是抱着镜向前走去,穿过湖边的密林,眼前是一片空地。空地不大,二十丈见方,呈不自然的规则圆形。镜看到空地的中心有一棵不太一样的树,虽然自己对植物了解不多,但是这棵树是连电视上都没有见过的。树不高,却十分的粗壮,估计十个成年人也合抱不下。树干乌黑色,十分粗糙,枝叶茂密,但树叶乍一看是碧绿色,仔细一看竟然闪烁着七彩琉璃一般的光辉,不像是普通的植物。 随着他们离那棵树越来越近,镜又看到奇异的一幕。 树叶时而碧绿如常,时而流动七彩光芒,变成半透明如琉璃一般的质地。随着白衣人抱着她靠近,满树的叶子都开始颤动起来,散发的光芒更加耀眼,面对他们的树枝仿佛手臂一般向两边张开,一座树屋缓缓地显露在镜的眼前。镜吃了一惊,原来树冠包裹着树屋生长,遮挡得几乎完美。 “这里是你的…家?”镜小心翼翼地问。 “家?哼,妖怪何来的家!”镜闭口不言,这妖怪脾气好傲娇,仿佛地雷一般,还是不要去踩。 他依然横抱着镜,一跃跃上了“神树”,门自动打开了,他们一起进了树屋里面,这才将镜放下。 镜立刻下意识地朝远离他的方向逃开,站在窗边,环顾着屋内。 树屋出奇的大,门朝南开着,门边开了一扇南窗,北墙开了另一扇窗。树屋内出乎意料的家具齐全,镜的手边就是一套木制雕花的梳妆台和椅子。屋子的中间是一张红木的小方桌,上面有文房四宝,旁边有两张简单的椅子。屋子东侧则是一张简单的床,床上两个枕头和被子都是素白底粉色碎花的丝缎面料。屋子的西侧放了一张梅花傲雪的漆雕屏风,屏风旁是一个古朴的衣柜。 这树屋里放了这么多家具之后依然不显得拥挤,竟似一处隐居的佳所。但镜心中不禁生起了一个念头----这房间里曾经住过一个女人,想必是这妖王的枕畔佳人。 “看你着装怪异,你不是中土人吧!”他隔着空气随手一抓,一只椅子到了他的手里,他在南窗前坐下,审视犯人一般看着镜。 “我确实不是这里的人。”难道要告诉他自己来自八百年后?会不会被当做怪物?不对,他也是妖。镜觉得好笑,心里盘算着谎话,但看了看眼前的妖,心想还是老实一点。 “把盘古玉交出来吧!” “盘古玉?” “怎么?” “没什么,原来这玉还有名字。” “名字不过是一个称谓而已,你项上挂着的就是。” 镜毫不犹豫地把玉摘下来丢给他,他接在手里。 “就为了这小小的一块石头……”他自言自语着把玩着盘古玉,已经无视了镜的存在。 “请问……你知道这玉的来历吗?”镜小心翼翼地问。 “他们没和你说么?”他打量着镜。 “只说是上古的寒玉雕刻而成。” “那两个老头果然不敢说自己干过什么。这玉,原本就是我出生时含在嘴里的,只不过三百年前那场变故后落到那两个贼人手里而已。” 呵,那两个老道士果然没把事情交代清楚。 他接着说:“两百年前我找到了那两个贼人,但他们说什么从中窥到了天机,但是并不完全,还说什么看到了我的前世。有些我族人久远的事情他们确实说对了,我姑且相信他们,加上好奇我的前世,让他们继续查,一晃两百年整过去了,我看他们也查不出什么了,两个贼人竟然也三百年不死,想必是盘古玉的作用,也许这两个老贼想多活些年月在拖延时间,我就干脆取了他们的狗命,拿回我的东西。” “原来如此……”镜心念一动,这妖怪一定不会用这块玉,不然就不会浪费这两百年。 “老道说你能读这块玉,是真是假?” “当然,我就是用它从我的故乡来到这儿。”镜自信满满地说着,心里打着鼓。 “好,那你把看到的告诉我。”他把玉丢了回来,镜稳稳地接在了手里,又把玉挂在了颈间。 “不,如果我告诉你,我便没有了用处,你杀掉我怎么办?”镜她哪会从盘古玉中窥探什么天机,只能先用缓兵之计拖延时间。 第四章 野炊 “不,如果我告诉你,我便没有了用处,你杀掉我怎么办?”镜她哪会从盘古玉中窥探什么天机,只能先用缓兵之计拖延时间。 “那你可以一点点告诉我,也许时间一长我就不想杀你了。先告诉我个开头,怎么样?”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镜,就像贪玩儿的猫盯着已经被自己捉住的老鼠一样。镜心说也许时间一长就不想杀我了,那么现在就是想杀了!她突然觉得自己眼前男子的美貌迷惑了,就算他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可还是一只残忍乖戾的妖。 “这样的话,我就先告诉你,你的前世也是一只鸟,白色的神鸟,天为父,海为母,形似凤而周身似白雪,目赤如火。三尾长过身,两翼张开长七丈。仰天长鸣则雷鸣电闪,摇翼则雨雪纷飞,摆尾则狂风海啸。而这只神鸟也喜欢变作人形,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故事。我先告诉你这些,这之后的故事,等我活够了或者确定你不想杀我了我再告诉你……”镜好歹记得长清道人告诉她的话,算是救命了。 “你是在和我谈条件么?”他眯着眼睛看她。 “你要是不想听后续的事情,现在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你杀了我,这玉就会变成普通的石头。”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满口胡说吗?”白鸟妖王的语气瞬时变得尖锐,镜只觉得喉咙一紧,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缠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镜没有挣扎,没有喊叫,其实她也叫不出声,她闭上了双眼,片刻后脖子上的压力消失了。 “就算你不怕死,下次跟我谈条件的时候也要记得,你的命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谢谢你没有杀我。” “看你是个女的,姑且让你住在这间树屋里,在外面你一晚都活不过去。对了,床是我要睡的,你就睡在地上吧。屋子里的东西不准乱动,否则立刻杀了你。” “那……我可以坐椅子吗?” “……可以。” “那桌上的文房四宝和书籍呢?” 他不耐烦地看着镜,说:“……可以……” “那梳妆台呢?” “不可以,你再问一个问题我就把你的嘴给封上!”他终于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接着说:“出了树屋也不要离琉璃树太远,否则被妖怪叼走别把我的盘古玉赔出去!”他说着已经关上门离开了。 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思考着他忍耐的极限,还有自己会被他活活饿死还是被他杀死,坐在了桌旁。窗外阳光明媚,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射进屋里,琉璃树随风摆动的叶子仿佛在窃窃私语,看起来就如同普通的树叶。这时,一只小甲虫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在了窗外的一片树叶上。镜饶有兴趣地想看一下古代的虫,还没等看清楚它的样子,那片树叶突然开始发亮,变得如琉璃一般透明,在甲虫的周围分泌出晶莹的透明液体,那只倒霉虫子刚沾到一点,就仿佛着了魔一般一动不动,只消片刻便被融化得干干净净,和那些液体一起消失不见了,仿佛挥发到了空气中,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镜吓出一身冷汗,好在自己没有因为好奇而去触摸这树叶,也多少明白了妖王所说的话。 镜反复思索着长清道人对她说的那段故事,很简短,肯定还有很多的细节来不及告诉她。反正长明道人给她算的一挂是成真了,虽然有被算计的成分,不过这两个老道说的话还算靠谱。既然进了狼窝,下次妖王问起来就只能瞎编了,寿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对了,他说不让动,可没说不让看。 镜好奇地在屋里四下查看起来,梳妆台上摆着一面打开的铜镜,镜匣是紫檀木雕花的十分精美,旁边有一把木梳和几瓶胭脂模样的东西。镜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白鸟妖王对着镜子梳那一头长发还擦胭脂的场景,虽然很美但她还是不禁笑出声来。 他如此美丽,就算扮作女人也艳冠群芳,但这改变不了他是个男人的事实,镜回想起他将自己横抱起来时有力的臂膀,着实不是人类能有的力气。还有那阴晴不定的性格,都三百岁了,还分明是个大孩子,这是妖王最大的弱点,镜不禁佩服起自己的聪明才智。 镜在铜镜中看了一下自己的脸和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发,下巴上还有个青春痘,和刚才的男人放在同一间屋子里简直太煞风景了。不过这也算是安全的长相了吧。 其实镜长得很标致,象牙色的皮肤,鹅蛋脸,一对并不讨巧却英气十足的剑眉,下面是一双柔和许多的桃花眼,高挺笔直的鼻梁,嘴巴小巧而饱满,一米六八的标准身高也算高挑。但是自尊心过剩的她,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从不打扮,真正的好朋友只有小雨一个人,异性朋友更是几乎没有。 就是这样不对别人付出感情,自己也不会受到伤害。 镜轻轻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如果要一直缅怀过去的中二少女,那么她就不会在这里了,在这里她已经没有任何负担,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桌上都是干净的宣纸,但是颜色发黄,应该已经放了很久了,不过整个屋子里一点灰尘都没有,看来这个妖王十分整洁。 镜走到衣柜前,鼓起勇气打开,里面整齐叠放着各种颜色的衣衫,一看就是女人的衣服。天啊!他难道因为太漂亮了,所以有异装癖?这当然是说笑,镜又想起那些胭脂水粉什么的,逐渐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里住过一个女人。 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 那么那个女人是谁呢?能配得上那个妖王,想必也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可是人到哪去了呢?是死了,被抛弃了,还是抛弃了妖王呢? 感觉自己脑袋上已经冒出了一股白烟之后,镜停止了思考。她坐在桌前,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倒不如说是饿了,桌上有茶具,但茶壶已经空了,看来得去附近那个湖里弄点水喝,再看看有没有鱼之类的……外面似乎很多妖怪,不过长清道人三百年的功力跑起来绝对今非昔比,但是想进出树屋一定会碰到琉璃树,该不会也被化成空气吧!进来时有妖王在的,所以碰到了树叶也没事是正常的,可现在就说不定了……难道妖王不回来,自己就会困死在这屋里么?万一想上厕所怎么办呢! 镜索性不想了,她拿起茶壶向门外走去,推开门竟然发现树枝像进来时一样,缓缓地向两侧分开,分出了一条通道来。 看来这树认得她。 镜把茶壶揣在卫衣的怀中,看准了一条抛物线向下跳去,碰到几片树叶但没有发生什么,但她空有一身功力,计算失误马失前蹄。还好离湖不远,从树林的缝隙间就能看见湖水的微光。 镜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蹲在湖边开始洗脸。衣服脏点就脏点吧,也没有换的。她顺便换了个地方喝了几口湖水,湖水甘甜,这毕竟是没有污染的古代啊!喝了口水镜觉得更饿了,她看见这湖中有鱼,干脆抓一只学着武侠小说里烤着吃。说做就做,镜把卫衣和鞋子脱了扔在草地上,穿着黑色小背心,挽起裤腿向湖中走去。 她突然警觉地停了下来,侧耳倾听,仿佛听见周围的树林里传来窃窃私语声,夹杂着窃笑声,悉悉索索地不绝于耳。她故作镇定,但已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与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不同,她能清楚地分辨出来,虽然自己的耳朵从小就异于常人的好,可也未能听到如此细微的声音。她猜想,也许是盘古玉的缘故? 镜总觉得有数不清的贼亮眼睛在盯着她,瘆人得很,可是饥肠辘辘的她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她是被妖王带回来的,普通的小妖怪应该不敢造次,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走进湖中开始捉鱼。 湖里的鱼灵巧的很,即使有长清道人的功力,镜忙了好一会儿还是一条也没抓着。看来这些鱼是被山中野兽什么的折腾惯了,练出了一身本领。溅了一身水花的镜怒火攻心,一番围追堵截之后终于扑到了一只肥鱼,急忙向岸边跑去,折了些干树枝,掏出打火机生起火来。 镜的钥匙串上有个迷你的打火机和瑞士刀,因为她一直比较有忧患意识,此刻她正用瑞士刀杀鱼,刀太小鱼太大,镜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给它开了膛把内脏掏出来扔掉,然后随便刮了刮鱼鳞,又到湖边洗了洗才把鱼穿到树枝上开始烤。偶尔也会自己做饭,杀鱼的经历还是有的,但是小雨听了非说自己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镜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难得的笑意,却透着几分苦涩。 小雨,此生无法再见了吧。 她一边烤鱼一边把自己和衣服都烘干一些,过了一会儿之后鱼的表面被烤出了油脂的光泽,传出了诱人的香气。 “这样倒也新鲜健康。“镜又翻烤了一会儿,等到外皮有些焦糊了才下口。此时方才消失的窃窃私语声又出现了,而且离自己很近,就在身后的树林里。 镜警觉地站了起来,面朝树林搜寻着声音的来源,但是却继续啃着嘴里的鱼,毕竟她已经饿得发慌了。 一阵悉悉索索有东西在树叶中穿行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眼看树叶在颤动,可是那个身影太快,没等看清,只发现有一个东西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棕色的半人高的猴子。 她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鱼已经被自己啃了一小半。这鱼很大,剩下一半是吃不下去了。 只见那只猴子贼眉鼠眼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鱼,竟然流下了口水,看来是被这鱼的香味引了出来。 “你想吃么?”镜看这猴子机灵可爱,应该不想伤人,试探地指着那半条鱼问猴子。 “吱吱吱…”没想到猴子竟然龇牙咧嘴地点起头来。 “我给你之后就不许监视我了,懂不懂?“ 猴子竟然会意般地点了点头,镜把鱼抛给了它,它一下叼在嘴里转身跑回树林。 镜叹了口气,心想这山里的猴子真是什么都吃,她穿上卫衣,把火熄灭了。又去湖边喝了点水,把茶壶装满了水准备往树屋走,突然一阵地震般的山摇地动,伴着“吼”的一声野兽的怒吼,不远处的树林中惊起了无数的飞鸟,还有一些松鼠之类的小动物从那声怒吼的方向逃窜开来,镜业在奔走的野猪獾子野兔之间看见了那只猴子的身影。猴子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应该是那条鱼。 但是镜没心情再关心那只猴子了,一个庞大的身影撞断几棵大树之后直接向她奔来,她只觉得腿软了一下,文艺地想,吾命休矣…… 第五章 琉璃树 完蛋了…… 只见一只数米高的巨大野兽出现在镜的面前,它通体毛色深棕,满口獠牙,模样有点像动物园里的狮虎兽,只不过放大了十多倍。 怪兽睁着血红的巨目,看到了镜便像发狂一般冲了过来。 镜吓得双腿发软,平日自诩沉着冷静,眼见这怪兽也吓得愣了片刻才想起来逃命。 这一跑起来镜也是使足了全力,后面怪兽发疯一般地追赶过来,震得地面直颤,却也和镜之间还有一定的距离。 镜这辈子跑得从未这样快过,每一步都像踏在云端一般轻松,她被怪兽撵着不得不向远离树屋的方向跑去,心想大事不妙,突然想起神奇的琉璃树。她明白了妖王说离开琉璃树自己活不下去的意思,这原始森林实在是太危险了,本来就没想过要逃离妖王,现在更加坚定了抱大腿的决心。 怪兽没想到小小的普通人类跑得如此之快,更是勃然大怒,又一声怒吼,震得山林俱颤,后足猛一蹬地,跳得老高,向镜扑了过去来…… 镜只感到后上方一阵劲风袭来,急中生智,突然来了个急刹车,腿上发力向斜后方跳了起来,这一跳使了十二分的力气,果然向后跳出了数丈之远。 她脚刚一着地,只见怪兽刚好扑在了刚才自己站的地方,地面留下了深深的爪印,怪兽见没有扑着,寻不见她的人影,又是一阵暴怒的嘶吼。 镜哪等它回头瞧见自己,两腿生风便向来时的方向跑了回去,终于边跑边喊:“救!命!啊!” 那只怪兽看见她狂奔的背影,又是一声怒吼,大步追了过来。 她一边继续喊着救命,一边盘算着我和你无怨无仇,你追我作甚?我这么小不够你塞牙缝的! 转瞬琉璃树已近在眼前,镜像看到上帝一般向琉璃树狂奔而去,虽然琉璃树算是食肉植物,却不知对这巨大的怪兽能有什么作用。 她跑到树下终于松了口气,没等树屋出现就没了力气,背靠着琉璃树,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怪兽已经追来,在离镜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对着镜龇牙弓背又不敢上前,不知是害怕这琉璃树还是害怕白鸟妖王的气息。 怪兽摇头摆尾的看起来十分恼怒,却又不肯离去。 镜大口喘着气,刚才一鼓作气拼命地跑是为了逃命,现在浑身都没了力气,如果怪兽再扑过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跑不快了。 只见那怪兽突然压低身体,作出一个要向前跳跃的姿势。镜心想不好,它是非要和自己过不去了! 在那怪兽跃起的一瞬间,镜没有因害怕而闭上眼睛,也正因如此,她才真正明白了白鸟妖王所说的“不要离琉璃树太远”。 刹那间所有树叶都散发出耀眼的七色光芒,树叶的绿色隐去,看起来如真正的琉璃一般,数不清的树叶从枝干上如蝴蝶般飞起,一片片竟连成了数只细长发光的触角,就像是章鱼一般。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怪兽正跳到半空,看似柔软美丽的七彩触角突然像鞭子一样甩了过去,几只细细的触角瞬间变得如钢丝般柔韧,将怪兽捆住定在了半空,无论它怎么挣扎都挣不断,随后树叶都开始分泌出晶莹的液体,就如先前镜看到的一样。不出所料,怪兽身上被树叶触及的皮肉开始融化,它却仿佛着了魔一般地逐渐放弃了挣扎,双目呆滞,没有痛苦的表情,树叶像蝴蝶一般飘散开来,完全包裹住了怪物,直到它化为乌有,所有的树叶又轻飘飘地落回枝干上,变回碧绿的普通树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知是不是错觉,镜总觉得吸收了那只怪物以后,这棵树又变得繁茂了许多,果然是作为养料吸收了吧!她无法想象如果闯过来的是人会怎么样,会不会也被吸收成养料?想到这儿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此时,与暮霭山一江之隔的七峡谷深处,白虎峡。 一只半人高的猴子慌慌张张地跑到山腰的洞穴之中。这洞穴的入口看似不大,里面却另有乾坤。从入口处再向里一丈,整个洞穴便豁然开朗,灯火通明,有手持兵器的妖怪把守在两侧。洞穴深处还有通往深处的路,里面四通八达,两侧修葺了很多的石室和通风口,如同整个山中基地一般。 众妖怪看到猴子视若无睹,似乎是认识的。 “报告谷主,猴子回来了!”一只矮妖在一扇虚掩的石门外报告着。 “让它进来。”石室内响起了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猴子参见谷主。”猴子单膝跪在地上,显得十分滑稽。方才连“獠虎”都丝毫不惧的猴子,此时却微微发颤,显得十分紧张。 “白鸟现在可好?”说话的人身材高挑,肩宽腰细十分健美,一身白底刺金绣的锦缎长衫,脚蹬黑色羊皮薄靴,玉带束腰,金冠束发,背对着猴子负手而立。 “谷主下令让獠虎去给白鸟妖……作个警告,没想到这家伙没头脑地追逐一个女人,最后被琉璃树给吃了……” “哈哈,琉璃树!我本来就是让獠虎去送死的,给我的‘好兄弟’添点儿乐子,告诉他这天下很大,不只他一个妖可被叫做王,只是没想到獠虎这个废物如此不争气,这琉璃树连我都要忌讳三分,他竟然没有死在白鸟的手里……对了,那个女人定不是织锦,她是谁?” “没……没见过,只是一个着装十分怪异的普通人类女子……而且白鸟竟然把盘古玉放在她的身上……” “哦?那有机会我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女人。你先退下吧,继续盯着白鸟的动静。” “是……” “对了,你怎么开始吃起人类的食物了?这烤鱼的滋味想必可口。” 猴子心中一惊,他来之前已经洗过口和手,还是被谷主闻到了,他竟然浑身发抖不知如何回答。 “我又怎么会管手下吃些什么呢?吃的好了些我该高兴,学学人类吃熟的食物也不错,你也该逐渐练习变为人形了。好了,你下去吧。” “是……”猴子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男人的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容。这原来也是一张英俊白皙的脸庞,发丝乌黑,剑眉直插入鬓,鼻子高挺,嘴唇紧抿,一双金黄色的眼眸如虎一般,透着一股杀气。 “来人。” “在!” “把飞鹰叫来。” 只片刻功夫,一个长着鹰钩鼻小眼睛面色土黄的高瘦男人来到石室,恭恭敬敬地说道:“谷主有何吩咐。” “你去告诉宰相贾儒大人,他要的东西就在暮霭山中,只是想从暮霭山中拿东西出来,得过了白鸟妖王这一关,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你让他且耐心地等一阵子吧。” “是。” “还有,顺便探望一下当朝皇后,就说哥哥十分想念织锦,可是小雪已经有新的女人了,男人向来喜新厌旧,让她不要再内疚了。” “属下领命。” 飞鹰来到山洞口,化身为一只巨大的黑色老鹰,飞出了七峡谷。 暮霭山,琉璃树下。 镜缓了好一会儿,终于站了起来。这时才想起茶壶早就不见了。 算了,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镜连滚带爬地回到了树屋,刚进门就看见白鸟妖王斜躺在床上鄙视地看着自己,一脸嘲笑的表情,心想真是白白浪费了他的容貌。 “哟,上次看你还挺干净的,这是怎么了?” “原来您在啊,您知不知道刚才您的盘古玉差点被吃了?”镜心想原来这厮在屋里,竟然见死不救,不禁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记得有人说她不怕死来着?” 镜索性不理他,抓了个椅子坐在了北窗前,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第六章 洗尘 镜疲惫地坐在北窗前,看着窗外的琉璃树,这哪里是什么树,分明是食肉的妖魔。突然“啪”的一声,镜眼前一暗,所有的窗都自己关上了,古代又没有玻璃,屋里顿时黑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 “你看不出我要睡觉吗?” “现在是下午!”难道古代人也要睡午觉么? “你不要烦我,脏女人,把你的衣服换了,否则我把你撵到外面去。” 镜没好气地说:“我没有衣服可换。” 他难得犹豫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柜子里有衣服,你穿吧。” “谢谢。” 镜打开衣柜,也不是挑的时候,随便拿了最上面的一件草绿色的纱裙,一件白色丝绸的内衣褂,一双墨绿的缎面鞋。镜还在里面发现了古代的内衣----底裤和肚兜,也不管有谁穿过没有,只是面不改色地一起拿了,有得换就不错了。镜抱着一堆衣服到屏风后去换上,没想到衣服鞋子穿起来竟然还算合身。 她抱着脏衣服走出来却吓了一跳----白鸟妖王此时正悄无声息地坐在桌前看着自己,一片昏暗之中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散发着幽幽的光芒,这场景十分瘆人。但是他的目光闪烁不定,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穿着一点也不好看。”他闭上了眼睛,整个屋子瞬间暗了下来。 他不知想起了哪个女人了。 镜竟然泛起了一丝妒意,她暗自吃惊,没有搭话,只是默默地离开树屋去湖边洗衣服。 湖水中的倒影映在在眼中,她此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还看得过去,短发衬着这种古典的纱裙竟然显得有些调皮,她叫醒自己,这不是在漫画里,街上可没有短发的女人。 镜拎着洗完的衣服回到了树屋边上,寻思着晾在哪里好呢?她怕晾在别处被小动物给叼走,又没有晾衣绳,竟然将衣服挂在了琉璃树上。 琉璃树倒是对没有生命的衣服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于是镜便连鞋子也用鞋带挂了上去。她不想上去看见妖王那副气人的模样,干脆站在树下发呆。 这样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在一天之前对高三的她来说还是十分奢侈的事情,这一切就仿佛是趴在课桌上做的一场梦。 看着太阳一点点地西沉,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在这个时代的第二个夜晚到来了。 暮霭山披上了红纱一般的晚霞,静谧美好让人无法想象她的危险。 俗话说的好,平静的生活总是短暂的。 呆呆看夕阳的镜突然觉得右肩上多了一只手,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她就又被横抱了起来。 白鸟妖王。 “你又要作什么!” “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急速地升腾至半空,镜吓得急忙抓住他的衣襟,她的脸刚好贴在妖王的左胸口,衣襟摩擦着脸上的皮肤,光洁柔软,是她从未见过的衣料,许是他的羽毛幻化而成?此刻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平缓而有力的心跳声,妖的心跳声。 她突然发觉自己的心跳急剧地加快,心脏似乎要蹦出来了。这“小鹿乱撞”一定是错觉,也许是高空飞行的紧张造成的? 就算是我,也好歹是个花季少女。镜自嘲地想着,心情还是平复下来。 他们向西飞行了一分钟的样子,这次白鸟妖王把她带到了深山中,眼前是连绵的群山,可镜却突然听到了流水轰鸣的声音----有瀑布!就在这时他们穿过了一片密林,柳暗花明,瀑布就垂挂在两山之间,映入了眼帘。 这是一个不大的山谷,尽头是流水湍急却低矮的瀑布,冲刷着正下方的岩石,轰鸣声回响在山谷之间被扩大了很多。 镜被白鸟妖王放在了地上,默默地跟着他向着瀑布走去。 身旁的河流中水势并不急,看不出深浅,偶尔有鱼跃出水面。 此时的天空已经变成了夜幕的绛紫色,一轮残月挂在半空,水光闪烁之间这里倒有一番幽静的景致。 瀑布后有间隙,可容一人通过。镜跟着白鸟妖王穿过去,眼前赫然多了一个山洞,就像是传说中的水帘洞一样。 山洞中弥漫着氤氲潮湿却十分温暖的水汽,正中央竟然卧着一个温泉池!温泉不是静止的,地面有几条纵横交错的浅沟,散发着热气的温泉水从浅沟里流出,逐渐冷却汇入洞外的河流。 这简直就是仙人修道的地方。 “这里的水是活水,洁净温暖,你就在这洗澡。我出去等你,你最好快点。”说完白鸟妖王转身向洞外走,却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直接从瀑布中穿了出去。 月色透过水帘照入山洞,这一池温泉反射着迷离的光影,镜用手试了一下水温,有些热,还可以接受。她隔着瀑布恍惚间能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安静地立于岩石上,一个心念浮出脑海----他除了强大的力量,其实和一个真正的“人”并无区别。 镜脱下了衣物放在了一块干燥的岩石上,缓缓走入温泉。 这时已是夏末初秋,如果没有这个温泉,今后的日子还不知该怎么办是好。这个温泉池呈规则的圆形,底部铺着光滑的鹅卵石,十分平整,明显是人工修葺的。水池中央也不过是齐腰深而已,镜靠着温泉边上的岩石坐在水中泡了起来。 一身的疲劳都被温暖的水流带走,毕竟这一天过得并不轻松。以后的时间应该都会如此度过,就像是亡命奔波一样的日子。 可是,倒也不坏。 瀑布外的身影还在,镜看着他,竟然生起一种安心的感觉,也许他不如自己嘴上说的那般危险。自己留在他身边的理由如此牵强,明显是在寻求庇护。他完全没有必要对一个俘虏这般好,可也为她提供了衣食住行中的三样,就像是在养一只宠物,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也许,他是一个人觉得孤独? 镜思考着,觉得眼皮发沉,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喂……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镜仿佛在做梦,但是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那你就在这里呆着吧!” 等等…… “等等!”镜猛地睁开双眼,白鸟妖王就在眼前。他站在温泉的边上俯视着镜,氤氲的雾气勉强遮盖着镜的身体,而他视若无睹地看着镜,面无表情。 “你醒了?” “你出去,我要穿衣服!” “有什么可看的。” “请你出去!”镜平息着自己的怒火,强作温和地说道:“等我穿好衣服就出去。”如果说不生气,那是骗人的,但镜毕竟拿这个白鸟妖王毫无办法,他是自己在乱世里最大的保护伞。 “你快点出来,怎么这么麻烦!”妖王不耐烦地边说边离开山洞,但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谢谢你。”镜无奈地回答,话一出口,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她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是温柔。他的神色一瞬间温柔了许多,此刻哪怕是千年的冰川也要为之融化。 镜只觉得自己的心抽搐了一下,她知道,那个温柔一定不是对她展露的。那个眼神,就像是想起了了别的什么人一样。她猜,他一定想起了树屋中曾经的女人,也许自己刚才和她的身影重叠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吧!而此时此刻,镜穿着那个女人的衣服,感到了异常的别扭。 回树屋的路上,白鸟妖王没有了往常轻蔑的神色,神情有些严肃,终于有了几分男性的英气。 “怎么了?”镜试探地问他。 “有客人。”他冷冷地笑了一下,这一笑显露出他妖魅的本色,不知能迷倒多少人,只是转瞬即逝。 哪来的什么客人,看表情就不是什么好事情,镜下意识地问道:“是为了盘古玉么?” “不,这东西的传说已经很老了,现在很少有人想打它的注意,毕竟不知怎么用它,它就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那个客人,是来找我的。一会儿你一句话都不要说,乖乖在一旁待着,不然宰了你。” “好的,没问题。” 第七章 访客 天已经完全黑了。 夜幕如同深蓝色的丝绸,点缀着钻石般璀璨的星尘。这场景在灯火通明的现代是无法见到的。月依旧是残月,泛着冷白的光芒,看来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夜色下的暮霭山显得恐怖狰狞,山林呈现出黑色,像是匍匐在地面的巨大怪兽,而被月光映的明亮的湖泊,倒像是嵌在大地中的一颗夜明珠。 镜顺着湖泊望去,看见了目的地。只见琉璃树在夜晚散发出迷幻的光芒,光彩流离,每一片树叶都化为透明的质地,轻轻摇曳着,仿佛在轻柔絮语,唯独镜晾在上面的衣服煞是碍眼…… “好美……”镜被那变幻的光泽迷住了,不禁喃喃地说出口。 “美吗?琉璃树是夜间捕食的妖树,现在它醒来,觉得饿了,于是靠散发出迷幻的光芒来诱惑猎物。说它是神树的人,都只不过被它美丽的外表迷惑而已。” “那你又怎么会在琉璃树上建树屋呢?” “因为这棵树是我的宠物,它听我的话。” “原来如此。”镜还想问他这棵树莫非是他种下的,但说话之前他们已降落到了地上。 在琉璃树旁的空地,镜没有发现任何人,白鸟妖王却皱紧了眉头,说:“你回树屋里,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 镜没有问为什么,向琉璃树跑去,而白鸟妖王环顾四周后面向了东北方向,向东北的密林中急速走去,身影片刻便消失了。 镜爬进树屋,晚上外面清冷,但是在琉璃树的包裹之中,这树屋里却十分温暖。没有灯,月光和琉璃树叶的微光已经足够视物了。 她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心里想到,今晚要饿着肚子睡在这地板上了,还好这里不会有蛇虫鼠蚁…… 她坐在北窗前面,盯着光芒变幻的琉璃树,又不知有多少被这美丽光芒迷惑的小虫小兽会沦为它的食物。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镜以为是错觉,这里怎么会有“人”来敲门拜访?白鸟妖王是绝对不会敲门的。 “当当当……”短促有力而不失礼貌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镜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心,因为无论是妖是人,这琉璃树为何没有动作?难不成是没有实体的鬼魅? 镜一向不相信有鬼,若有鬼,为何死去的亲人不能相见? 她没有问是谁,因为即使对方说了她也不认识,她选择无视妖王的警告,直接去开了门,只觉得眼前一亮。来人身材高挑,肩宽腰细十分健美,一身白底刺金绣的锦缎长衫,披着淡金的凌锦长披风,脚蹬黑色羊皮薄靴,玉带束腰,金冠束发。他皮肤白皙,脸庞轮廓分明,发丝乌黑,剑眉直插入鬓,鼻子高挺,英气逼人。镜一眼看到他的眼瞳是琥珀一般的金黄色,必然也不是人类。 他薄唇微启,道了声“你好。”声音仿佛磁石般摄人心魄,镜定了定神,问道:“请问你是?” “在下白虎,是白鸟的故友。姑娘不让我进去坐坐?”他所说的白鸟看来就是白鸟妖王,镜心想原来妖怪之间是这么称呼他的。 “请进。”镜让出一条路,自作主张地装作女主人的样子。 “谢谢。”白虎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他弹了一个响指,屋内瞬时明亮起来,树屋的半空中浮起一团白色的圆形火焰,光芒如白炽灯一般。 镜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来探望一下故友。” “你也看到他不在这儿,不如改日再来?”镜心里防备着,这难道就是白鸟妖王所说的客人?那么白鸟妖王现在跑哪里去了…… “我能近这琉璃树的身,自然也知道他在哪儿。” 镜吃了一惊,此人果然来者不善。白虎的眼神如针刺般锐利,被他盯着的时候,好似在想什么都能被看穿。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 “我是来找你的。” 镜狐疑地看着他,问:“不是说探访故友吗?我貌似不是什么故友吧!” “事出有因,我和白鸟之间有一点过节,他必然不会像你这样与我安静地说话,所以有些话需要你来转达。” “那你说吧。” “我本以为姑娘会拒绝。”他的眼睛眯缝起来,审视着镜。 白色冷光之下,镜不过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类女子。她容貌尚佳,因为年轻所以皮肤如象牙般光洁,鹅蛋脸,棕色的大眼睛,小巧而高挺的鼻子,还有饱满小巧的双唇,却长了一对英气十足的剑眉,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只是为你传话而已,与人于己行个方便,为什么要拒绝呢?”镜已经开始有些厌烦,这自称白虎的妖虽然英俊潇洒,但他客气得让人觉得虚伪,甚至有些可怖,反倒和白鸟那种带刺的性格相处比较轻松一些。 “姑娘说的好……其实,我也算是个‘妖王’!” 镜心里诧异,但是没有做声,听他继续说下去。 “七峡谷与暮霭山一江之隔,我是七峡谷的谷主,来自七峡之首白虎峡。” “就是说你们各有各的领地?” “对,虽不及白鸟妖王声名远扬,但我这‘白虎妖王’在中原也小有名气。” “我初到此地,不要怪我孤陋寡闻。” “可是无论是白鸟还是白虎,见过我们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你也算是其中的一个。” “我十分荣幸。” “敢问姑娘芳名?” “林镜,‘山林’的‘林’,‘明镜’的‘镜’。” “那我也告诉你我的名字,白虎只是一个代号,我的名字叫姜宁回。”他在说自己的名字时,镜脑海中竟然浮现了那几个字怎么写,让她觉得惊诧。 “妖怪的名字很重要,很多妖怪都隐匿于民间生活多年,有人类的身份。你知道了他们的名字,就能找到他们,他们就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既然如此重要,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为了卖你个人情,我在民间的身份也是有头有脸的,你倘若到民间去,有事便可找我帮忙。” “那我如何谢你?” “我不是说过吗?帮我传话。” “究竟是什么话要这样大费周章?” “你帮我告诉他,山中有我想要的东西,东西我会自己去拿,但是想跟他这个山大王通报一声,有什么条件他尽管开。” “什么东西?” “天机不可泄露……可惜,白白劳烦姑娘了,白鸟妖王果然还是如此敏锐,名不虚传。” 只见白鸟推门而入,虽然没有风,长发也也因愤怒飘动着。镜站起来,默不作声。 “离老远就能听见你说话的声音,你就不知道收敛一点吗?!” “啊,亲爱的小雪,好久不见!”姜宁回灿灿地一笑,又不屑于装作愉快,反倒成了冷笑。 “我的名字,你不配叫。” 镜惊讶地看着他们,直至姜宁回对她说:“怎么,他没有告诉你?他人称白鸟妖王,不过真正的名字是白雪。多么美的名字,可惜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有人提起过了。” 他竟然叫白雪!这样女性化的名字配他倒也不觉得奇怪,反倒让人觉得人如其名般美丽。 “要你多嘴!”镜分明看到白鸟的太阳穴暴起了青筋,如果不是屋内空间太小,恐怕他已经动手了,可是姜宁回依然端坐如山。 “莫非你不打算把名字告诉这位和你同居一室的姑娘?” “她不过是个丫鬟而已。” “或者是你的宠物?” “那又与你何干?” “织锦已经知道你身边有别人了,她应该很开心吧!” “你给我闭嘴!” “你的小宠物年纪轻轻,倒有大人物的气量,不要把她当做点心给吃了!” “我怎么会食人肉那种肮脏的东西!” “你又没有吃过,怎知人肉的美味?”姜宁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说道:“只怕你开了个头,就停不下来了,哈哈哈……”他大笑几声站了起来,白鸟把门口让了出来,生怕碰到脏东西一般。白虎对林镜说:“你身上穿的是织锦的旧衣物,窗边是织锦的梳妆台,不要再让小雪睹物思人了,这些钱拿去置办一些新的衣物家具,我会再来看你。”他把一个刺绣的钱袋放在了桌上,终于消失在门外。 镜心里发寒,这姜宁回分明是笑里藏刀的“人”,琉璃树竟也对他毫无反应,白鸟看起来也忌他三分,他既然也被称作妖王,实力应该和白鸟不相上下。但他明显表现出对自己很好,这种人一定有什么很深远的目的…… 此时镜的心中还回响着两个名字,一个是白雪,原来他叫作白雪;另一个是织锦,她应该就是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女人。 第八章 白虎 临安城,静安宫,红墙黄瓦的深闱大院。 一阵邪风吹过,门前的侍卫和太监宫女突然全都晕倒在地。 房门打开,缓缓走出一个女人,她穿着金罗玉锻的华美睡袍,脚踩大红绫子的绣花鞋,披着大红缎绘有金花团的外挂。她体态妖娆,静如玉雕,行走如弱柳扶风。一张小脸精雕细琢,尖下巴,秀鼻小口,眼睛在月下如两湾泉水般水灵动人,眉毛是柳月弯眉,一头秀美的青丝垂至腰际。 普通的人,怎会有如此勾魂摄魄的美貌。没有人见到她不为她的美貌所动,她就如天上的明月投入人间的倒影,美丽不可方物,却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倒影终归是倒影。 一只老鹰从夜空中盘旋而至,落在了庭中假山上。老鹰环顾四周,在确定没有人还醒着之后,化身成一袭黑衣的凶恶男人。 “皇后娘娘,白虎大人的口信。” “我说过,你可以叫我织锦。有什么事说吧!”言语间皇后的神态不可一世,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骄傲,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美丽举世无双。 “白虎大人令我代他向您问候,并让我告诉您,‘小雪已有新的女人,男人向来喜新厌旧,你就不要再内疚了。’。” “就这些?”织锦的柳月弯眉皱了起来。 “是。” “你退下吧,告诉哥哥我一切安好。雪的身边竟容得下除我之外的女子……她可有倾国倾城的容貌?” “据说是一个普通人类女子。” “那我倒真想会一会她……” 琉璃树上,山居之中。 白雪愤怒地坐在桌前,镜只是默默地站着不敢出声。 他目光扫到桌上,觉得有些不对劲,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镜,问道:“我的茶壶呢?” 镜看见他的眉头逐渐地拧在了一起,赶紧说道:“我在被那只野兽追赶时,弄丢了……” “你知道那个茶壶有多珍贵吗?!” “对不起……当时太危险了……”镜觉得委屈又气愤,但是又不能反驳,记得他说过,她的命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算了。”镜看到他的眼神黯淡下来,长长的银白色睫毛垂下来。 也许那茶壶也是织锦留下的旧物,镜突然有些高兴自己把它给丢了。 桌上的钱袋让镜十分不悦,她现在是没有钱,可是这却令她想起了某个人,想起了之前无数类似的场景。镜不知拿如何是好,白雪也注意到了,他看着半空中的白色火球,眼神下移,白色火球随之移动,钱袋也飘起来,跟火球翻滚作一团化作了灰烬,一起消失了。 树屋内恢复了琉璃树幽暗的光芒,七彩的光影依旧缓缓地变幻着。 镜依然站着不知如何是好。白雪把外衣脱下,穿着缂丝的白色及踝的薄长衫----这就是古代的衬衣。他躺了下来,说:“我睡了,你不要出声。” 镜迷茫地望着他,他背对着镜,但还是忍无可忍,坐了起来,扔给镜一个枕头,又扯下一根发丝,变出一条纯白的羽毛毯扔给了镜。 “现在你睡吧,不要再盯着我!” “褥子…” 白雪只好又扯下几根发丝,变幻出一张更大的羽毛毯来,丢给镜。 “现在你给我闭嘴。” 镜本想睡在屏风后面,但又觉得怕黑,最后在远离床的地面,挨着屏风的地方打了地铺,心满意足的睡下了。 梦中的她又开始奔跑,依旧在密林间穿行,树枝刮得胳膊生疼。突然间柳暗花明,镜又来到了那面碧蓝的湖,湖面如宝石般耀眼。湖边站了一个人,身形修长,白衣如雪,银白色的长发垂至腰间。现在看来,这个人一定是白雪。 他发现了自己,还未转身,嘴唇轻启。 “红衣,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依然是那句如梦呓般美丽的话语,可红衣又是谁呢? 此时白衣人静静地回过头来,刹那间,天地间所有的芳华都失去了颜色。那绝世无双的容颜,如红宝石一般的瞳仁,淡淡地望过来。那眼神又爱又恨,直叫人心痛,似是世上最痴怨的人儿才会有。 这和白雪一模一样的容貌,却又让镜感到了不同。他的神情忧郁,透着几分沧桑,而白雪只是像一个喜怒无常的孩子,未曾有这深入骨髓的感情。 “……”镜将要喊出那个名字,这次她离得更加近了,却见周围景象再次变幻抽离,草木湖水皆化成残忍凶恶的妖怪猛兽向自己扑来,那个白色的身影升到半空,逐渐幻化出翅膀羽毛,变成一只巨大的白色鸟妖,周身的羽毛都发出冷冷的光芒。 镜醒来时,白雪已经不在。几缕阳光透过窗缝落在镜的身上,很暖。 镜觉得好饿,起来收拾了地铺叠放进衣柜,准备去湖边洗漱然后给自己找食物。此刻她还是感激白雪的,起码自己有穿有住,不用上演荒野求生。 穿着草绿纱裙和缎面鞋的镜,突然想到被小雨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被笑死。只消一刻,她就打消了那个想法。 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无法回头了。 穿成这样行动不便,却也算是融入环境了。 镜一大清早不想又吃荤,可是这荒山野地,连个锅都没有,也吃不成什么煮野菜之类的。现在是夏末初秋,应该有野果一类的吧!镜这样想着到附近的树林里寻找起来。 转了好几圈,果树见到不少,却都不是认识的果实,这怎么敢吃。焦急之余她终于看见一棵梨树,结着不大的黄绿色的梨子。她摘下一个用手擦了擦便咬了一口,酸的直透牙髓,怪不得这么完整,要不然早被山里的猴子吃光了……镜咬了第二口,如果强忍住这酸味儿,透出的梨香很浓,可还是无法忍受,把梨子丢掉了。 镜这一路看到不少山鸡野兔一类的,这里果然是长久无人居住,野生动物的天堂。镜已经顾不得兔子什么的可爱不可爱,脑海中浮现出烤兔肉和烤鸡的样子,决定到刚才看见兔子的地方来个“守株待兔”。 她静静地站在草丛边一动不动,恰巧穿着绿色的衣服,仿佛化为一棵小树。等得头晕眼花之时,草丛里终于出现了一只兔子。镜小心翼翼地等着它靠近,在距离够近的时候,她猛地一个箭步俯冲过去扑住了兔子,动作之快连自己都被下了一跳。 她抓起兔子,十分紧张,却只听“咔”的一声,她竟然捏断了兔子的颈椎!兔子立刻就断气了…… “罪过啊!”镜忍不住念叨起来,不吃饭真的会饿死。镜利从怀里掏出她的小瑞士刀,在湖边收拾了兔子,又生起火来开始烤兔肉。边烤边觉得不对劲,即使兔子再小再脆弱,自己竟然一紧张就把它掐死了,当时并没有觉得自己用力了!还好它死得痛快,这让镜稍有安慰。 看来长清道人三百年的功力,正在逐渐地发挥出来。自己的筋脉打通之后,到现在也不会用这一身功力,只是逐渐地适应了力量和速度的增长而已。 她转动着架着兔子的树枝,兔肉被烤的滴下油来,但是离熟透还有很久,镜看了看手表,烤透要三十分钟,还有一半的时间,只好咽了咽口水。此时她又听见树林中有什么在穿行的声音,却见一个有些熟悉的棕色身影一跃而出----那只吃鱼的猴子! 它睁大眼睛装作可怜的样子跳跃着靠近镜,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盯着兔子目不转睛。 “你想吃?” “吱吱吱!…”猴子仿佛能听懂一般叫唤着点头答道。 “那就和我一起等吧,我一人吃不了这么多。现在没有熟透,得等一会儿才可以吃。”猴子听了欢呼雀跃,原地跳着转了几圈,逗得镜哈哈大笑。 “你明明是只猴子,竟然还吃肉!也不知你消化的了么?”猴子仿佛什么都能听懂,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镜不停地看表,然后隔一会儿翻动一下兔子,猴子看着兔子口水就快流下来,看到了镜的手表又是一脸好奇。镜发现了,也不管它明不明白,对它说:“这叫作手表,和你们的日晷是一个作用,用来分辨时间。当然它不是靠阳光运作的,这里有细小精密的机括,在现在这个年代这应该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吧!”猴子听得云里雾里,茫然地歪着头看着镜。镜庆幸自己手腕上是一块浪琴的机械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能平安地工作吧! 兔子烤好了,猴子欢呼着拍起手来。镜把兔子轻而易举地撕成两半,轻松到又惊了自己一下,她无奈地笑了笑,把香气四溢外焦里嫩的兔子,一小半留给自己,一大半扔给了猴子。 这次猴子没有跑开,坐在地上大嚼起来。 镜也没有形象地对着那块兔肉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 猴子感激一般地偷偷看了看镜,她低头狂吃没有留意自己。但是猴子心里暗自打起鼓来,白虎妖王的可怕,自己是清楚的。它又转念一想,是他要我监视,现在我不是在监视吗?便放心地继续吃起来。 七峡谷,白虎峡。 姜宁回在石室中双目紧闭,凝息盘坐在玉石床上。 他的手中掐着一缕动物的毛发----棕色短毛,像是猴子的毛。他眼睛倏地睁开,金黄眼眸散发出令人捉摸不定的诡异光芒,自言自语道:“这烤兔肉看起来倒也十分美味…” 他下床,将那缕毛发吹散,对着门外说道:“我要去一趟临安,我不在的时候,由玄武峡的峡主掌事。” “是。” 第九章 打猎 临安,贾府。 大片庭院式的豪宅之中,地下却是不为人知的密室。 一条幽暗的地下走廊,两边悬挂着油灯,不知入口在哪里。姜宁回平稳地向深处走去,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十分妖异。他穿了绘有麒麟的暗紫罗袍,头发束在了玄色纻丝帽之中,看起来十分正式。 在走廊的尽头有机关门,姜宁回嘴角轻佻鄙视地笑了一下。 这薄薄的石门,机括再复杂又有何用? 他还是转动了墙壁上一块儿并不起眼的浮雕,石门“轰隆隆”地升了起来。这是一间书房,石室四周书架上堆满了书和各种瓶瓶罐罐,那些不同颜色的瓷瓶也许是各种毒药仙丹。 石室中间有一张黑色方桌,桌前坐着一个人,五十出头,身材精瘦,着藏青倭锦帛的长袍,马尾罗巾束发,脸上皱纹甚少,目露精光,给人以干练精明的感觉。 “姜侯爷,你终于来了。” “贾大人,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姜宁回走到了桌前,贾儒站了起来,把手中的一块手掌大小的白玉壁递给了姜宁回。他接在手里,看到了璧上刻着一首诗: 龙凤沉暮霭 美人卧中庭 黑血浸山泽 谁与争王座 “这是皇家之物,我近日得到的。上面刻着的诗与山东镇海石上的那首诗一模一样。” “也许是有人见到了镇海石上的诗,复刻上去的?” “不,这不是当朝之物,实不相瞒,这是汉朝的遗物,多方辗转到了我的手中。” “如此说来,它的年月比镇海石还要早些。” “正是。” “那这块白璧又有何用呢?” “它让我更加确信暮霭山里有我要的东西,而且这块白璧上面还有凹凸的雕花,极有可能是钥匙一类的东西。” “不排除这个可能。” “‘龙凤沉暮霭’,应该指的是暮霭山。‘美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可是这‘中庭’在哪里呢?” “等我们进到山中自然就知道了。” “那白鸟妖王有何表态?” “他没有明确答复,应该在等我的动作。这种和妖怪打交道的事情还是继续交由我来做吧!” 暮霭山。 镜找遍了山居竟然真的没有一个盛水的器具!这两天她都是到湖边饮生水,吃的也都是“山珍野味”,这样生活下去真的令人抓狂。镜再不愿意,还是不禁回想起那些家常的饭菜,乃至自己喝水用的透明玻璃杯,现在她觉得一碗白粥都是世间美味。 白雪大部分时间都不知踪影,镜的乐趣就是在山间打猎。 她开始尝试抓野鸡,这会飞的东西着实难抓,又十分警觉。每次镜都悄悄接近,然后猛地发力去扑野鸡,尝试了几十次都没有成功。这天,只见一只野鸡停在一棵柏树下,镜缓缓靠近,近在咫尺时那野鸡却突然飞了起来。镜一着急,顷刻间双脚蹬地,猛地跳起来,竟然跳得极高,抓住了野鸡的翅膀,又稳稳地落回了地面。这一条竟有两三米高! 镜想起了长清道人的话,自己何时有机会习武呢?否则浪费了这一身功力。 镜在湖边又支起了篝火,打火机也不知还能坚持多长时间。白雪既然已经给自己提供了住和穿,那么吃就只好自己解决了。 这时她的身边又多了那个小小的棕色身影,那个半人高的猴子。 每天半上午她开始烤肉的时候,猴子就会出现,然后理所应当地分一杯羹。这天,猴子竟然用一片大大的梧桐树叶,捧着一捧水果放在了镜的面前。有的是她没有见过的野果,她随意拿起一颗红色的果子,咬了一口,竟然酸甜可口。 “谢谢。”镜跟它说,猜它能够听懂。山里的猴子自然会分辨野果,真是知恩图报的好猴子。那只可怜的野鸡当然是被镜和猴子吃得一点儿都不剩。 隔天,猴子再来的时候又带来了礼物,这次是一个好看的方形皮包,镜打开一看,竟然是火镰!她在看书时看到过,这里面有钢条和火石,先互相摩擦生热之后,再撞击打火,是古代的打火用具。这样一来镜就不用担心打火机会用完。她看这钢条成镰刀形,中间刻着漂亮繁复的瑞兽吐火的图案,竟然是上等货,连外面的皮包都十分精致,也不知是猴子从哪里偷来的。 “谢谢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镜微笑着对猴子说,猴子又挠着自己的一头棕毛仿佛不好意思一般。 为什么一只猴子能听懂全部的人话呢? 这个问题突然涌现在镜的脑海中,虽然猴子是和人相仿的生物,也十分聪明,但是这只猴子,和它说的每一句话它都能相应地做出反应,证明它每句都听懂了。如此通人性,莫非它不是一般的猴子? “你能听懂我说的每一句话?”镜若无其事地问猴子,却没有看它。 “吱吱…”猴子一脸担心般地看着镜。 “你是猴妖吧!” 镜一说完这话,猴子立刻向后跳了一步。 “我没有恶意,这山林里的妖怪数不胜数,与人一样都是活着的生物,在我眼里并无差别。”镜面带微笑地看着猴子。 “我只是猜测,看来你真的能听懂我说的每一句话。” “嗯……”猴子竟然开口说话,难道此时它忘了白虎妖王了吗?!它继续说道:“我确实是猴妖,只是道行太浅,尚不能变化……”猴子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孩童一般稚嫩,镜高兴地说:“太好了,原来你会说人话!” “我想谢谢你的烤肉,真的很好吃。”猴子一脸天真地笑着。 “我只是把它们烤熟而已,如果有炊具和作料,我能做出家常的饭菜,可惜……” “你为什么不下山呢?” “我没有钱,而且……” 镜想起被白雪烧成灰的钱袋,即使钱还在,路途遥远,自己徒步行走到有人的地方要几天,先不说白雪会不会发怒,也许自己就被野兽叼走了。 “不说了,肉熟了。”镜撕下一大半野鸡扔给猴子,猴子说了声“谢谢”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们做朋友吧!”镜突然说了一句。 “啊?” “朋友就是没事的时候互相问候,有事的时候互相帮助。我们在一起吃饭,已经算是一般的朋友了。” “那甚好!” “我就叫你‘猴子兄弟’,我的名字是林镜。” “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可以。” “镜姐姐。” 镜看这猴子乖巧的样子,突发奇想地说:“诶,猴子兄弟,不如我们下次一起捉一只野猪?……” “啊?!”山里的野猪是十分凶猛的,猴子在没有修炼成精之前可是惹都不敢惹的。 “明天你早一点来。” 傍晚时分,镜正在山居里坐在窗前发呆,白雪推门而入,镜回头看他,只见他厌恶地皱起眉头。 “你又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烤鸡……”说完镜突然想起野鸡和野鸟没什么分别,白雪本来就是鸟妖,对这个味道会不会很敏感…… “你和那些豺狼虎豹倒是一路的,吃这么荤腥的东西。” “妖难道不是都吃肉吗?” “我吃素。” “哦……” “不过也有其他的鸟妖喜欢人肉,你最好小心一点……走!” “干嘛?”镜心想这厮翻脸真快。 “你去把你身上的味道洗掉。” “我记不得路,也不会飞…” “……” 白雪二话不说,裹挟着镜向着瀑布温泉飞去,脸上的神情十分不屑,就像是别扭的孩子。 镜没有看他的表情,只是想着他说的其他鸟妖,看来他还是有同类的……他会不会也有亲戚什么的呢? 翌日,镜早早来到湖边,看是否能等到猴子,这可是她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 “林镜。”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身畔响起,这声音只听一次就能记得----白虎妖王,姜宁回! “你怎么来了?”镜转身面向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我不是说过,我还会来看你的?” “劳您关心了。” “我看你以前应该没吃过什么苦,不过是个人类的年轻姑娘,在这山里受累了吧!” “没有,我过得挺习惯的。” “你家在哪里?” “我是北方人。” “是小雪把你掳过来的?” “不是,是我自愿跟着他过来的。” “哦,是么?”他嘴角轻挑笑了一下,明显不相信。那对金黄色的眼睛在日光之下并不突兀,看起来十分柔和,仿佛剔透的琥珀一般散发迷人光泽。 “你今天来这儿只是和我寒暄的么?”镜警惕地看着姜宁回,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我要去趟西京,你有兴趣吗?” “我没有兴趣。” “我全当你是口是心非。” “什么?”镜什么都没有看清,姜宁回已夹着她的腰单手将她抱了起来,飞离了暮霭山。 “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我一松手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接得住你。” “你这是绑架!” “你不会见到有匪徒对肉票这么好的。” 镜像一个手抓包一样被他用胳膊夹着,只觉得尴尬的要死。姜宁回飞行的极快,转瞬之间他们已经落在洛阳城的郊外,远远地能看到洛阳城的城门,城门上写着“洛阳城”三个古朴的大字。 镜的心中激动不已,这就是西京洛阳,大宋数一数二的繁华都市,自己终于能做一会儿正常人类了。 第十章 西京洛阳 眼见这气派的城门,镜的心中激动不已。 “偶尔享受一下民间集市的乐趣也不错。”姜宁回说着朝城门走去,镜主动跟了上去。 进了洛阳城----当朝的“西京”,著名的古都,镜终于见到了古代真正的生活。此时上午已经过了一半,街上人来人往一副繁华的景象。沿街的铺面众多,坊市十分整齐地连成一片,酒肆、布肆、粮肆和茶肆随处可见,还有沿街铺设的流动小铺,卖些小吃、果蔬和胭脂水粉一类的小物,好不热闹。 街上百姓大部分穿的都是素色棉帛的长衫长裙,他们两人显得十分显眼。镜身上依旧穿着那身草绿色的纱裙,也算是大家闺秀的服饰,不过她的短发更加引人注目,不时有人对她指指点点。镜突然想起古代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更有“割发代首”的说法,人们此时肯定对她纷纷猜测。而此时姜宁回身着团花紫罗服,腰间束着玉带,头发用白玉簪束起,他本就仪表堂堂加上这一身华服,一看就非权即贵,他的瞳仁早已变幻成黑色,目光中却依然透着一股威严。 镜默默地跟着他走进一家门脸很大的布肆,牌匾上写着“锦绣布庄”四个大字,店里的伙计一看两人衣着不凡,立刻上前殷勤伺候。 “客官可是要订做衣服?” “你们家的成衣,挑最好的,给这位小姐拿三套。还有其余的软物和鞋子,也一并来三套。” “客官好眼力,本店属这西京第一的老字号,品质和花样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我知道,带这位小姐到里面去试衣服吧!” “小的这就去!”伙计见有大主顾来了,根本不去注意镜的短发。 女伙计给镜拿来衣服,第一件是水红色的精棉罗服,裙摆、肩头和袖口刺着梅花的图案。镜本想推辞,但是一想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是织锦穿过的,她便拿起衣服进里面换了。 镜穿好衣服出来让姜宁回看了一下,姜宁回露出了一个赞许般的微笑,这种称赞没有女人见了会不高兴。 她在试衣镜前看自己,水红色的衣裳看起来有些像嫁衣,但是图案、样式自己都喜欢。镜的脸色被红衣衬得十分红润,神色不禁柔和起来时,眼光流转,嘴角含笑,竟然有了几分女子的柔美,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这件很好,再去试几套吧!” 伙计长年做这个行当,很会挑衣服,又给她拿了一套浅紫色暖罗带开襟背子的两件套,还有一套纯白刺绣的文罗裙,花样繁复,一看就是当前最上等的衣物。 镜心想姜宁回在人间这么久,又像是精于宫心之人,肯定已经积累了不少的财富,现在多花他一些银子也没什么,说不准哪天就从其他的人情上还他了。等到试鞋的时候,镜不顾店员劝阻,硬是要了几双厚底的黑色羊皮靴。自己每天在山间采集野果和打猎,总穿着缎面的鞋子可不是办法。 最后镜穿着那套红色的衣服,在姜宁回的逼迫之下终于穿了一双大红光素缎子的白绫平底鞋。伙计把其余的衣物包了起来,镜想自己抱着,却被姜宁回接过去,提在了手里。看伙计点头哈腰的样子,镜能猜到这些衣物必然价值不菲,心想果然欠他人情了…… 出了锦绣布庄,镜已经饿得不行,姜宁回一眼看透,笑着问道:“你想吃些什么?” “只要是人类的食物就行。”反正已经欠他人情,那么就再加上一顿饭好了。 “那我领你去一家口味还不错的店。” 镜一听,他说口味不错,必然在这洛阳城里数一数二,她随他到了地方,心想自己果然猜得没错。 眼前是一栋二层小楼,门口挂着气派的牌匾,上面写着“翡翠阁”三个秀丽的大字。而这栋二层小楼只是前面的门脸部分,摆了一些小桌,穿过一楼走进里面,却是走进了一座园林。这里面“八面亭堂,一面湖山”,镜随着姜宁回在厅堂间穿行,周围景色更是小榭花坛,竹径回廊,仿佛进了闹市中的世外桃源一般,镜心想,这分明是古代的五星级饭店! 镜跟着姜宁回来到一处清幽的小院,叫作“荷花苑”,庭院里有小池,里面的荷花由于是初秋已没有那么繁盛,伞盖般的荷叶依旧繁茂。他们在房间里的八仙桌前坐下,窗口正对着庭院中的荷花池,如画一般的景致。几个店小二立刻端上了数盘精致的菜品,却不放下。 “这是看菜,看看你想吃哪个?我只定了房间,却不知道你愿意吃些什么。” 镜一个人没少去饭店吃饭,对于吃她口味一向比较杂。 “这鱼是海鱼?”镜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些菜,洛阳这个地理位置想要吃到海鱼恐怕不容易吧! “正是,本店的食材绝对的新鲜,这黄鱼从海里捞出便用深山里的冰保鲜,又快马加鞭地运过来,是本店最有名的‘冰鲜’!姑娘真是好眼力。” “那我要清蒸冰鲜,还有这冬瓜盅和鲜藕夹肉。” “再来两份鲍鱼蟹黄羹,一份樱桃铧锣,和一瓶河南府的酴香。”姜宁回接着说到。 “好嘞!客官稍等,这是本店赠送的蜜饯三宝。”说着小二分别放下了三小碟的梅干、枣脯和山楂干,又斟好了茶水退下了。 镜不客气地吃着蜜饯,姜宁回好奇地看着她,说:“没想到你在这人来人往的热闹之地也是十分随意,对吃也有些研究,我现在更加好奇你的身世了,你可生在官宦之家?” “不是,我父亲是商人……”镜心想这样回答倒也属实。 “哦?那请问令堂做些什么生意呢?” “他和人合伙开了酒楼。” “你家在北方,又怎么会随着小雪来到洛阳呢?” “机缘巧合。”面对姜宁回的追问,镜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就要开始编谎话了。她并不愿意说谎,干脆起身来到窗边,看着那一池开败的荷花。 初秋的天气凉爽宜人,镜仿佛一团火焰似的站在窗边。她对着池塘发呆的样子,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她没有牡丹的华美大气,没有梅花的冰肌玉骨,没有桃花的妖娆艳丽,却有一身君子般自持的清淡气质,从她平淡又不失锋芒的眉宇间透露出来,用荷花来形容此时的镜,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姜宁回突然发现,自己正在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竟然看得呆了。自己已有八百年的岁月在人间度过,阅过美人无数,但是这样的女子,却从未遇到过。她出神的时候,仿佛周围的一切和她都已经无关,与环境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类女子,为什么有如此心性呢?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过去,想知道是什么锻造了这般的女子,但一般的询问她一定不肯回答。 姜宁回走到了镜的身后,轻声唤她:“镜姑娘,看着我。” 镜没有转身,应声回头看着他,目光如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深棕色的瞳仁深不见底,两人之间只有一尺之遥。 白虎目光凌厉地看着镜的双眼,眼中精光瞬间一盛,说道:“回答我的问题,你来自哪里。” “我告诉过你,我来自北方。”镜转回头,继续看着那一池的荷。一阵微风吹皱了池水,荷叶也摇摇曳曳地摆动起来,如同姜宁回的心绪一般----他的“摄心之术”,竟然对一个凡人失效了!这摄心之术,素来是妖喜欢使用的,它可以控制人诚实地回答问题,强大时甚至可以控制人的想法,让人毫无意识间服从命令,可是在镜身上却一点作用都没有起到! 姜宁回突然想起盘古玉在镜的身上,关于盘古玉的传说过于古老,自己从未重视。三百年前盘古玉出现,也只是一闪即逝,没有证实它有什么为人所用的神力。如今盘古玉在镜身上,姜宁回有些好奇,就算盘古玉真是一块什么用都没有的废物,但这玉和白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竟然又戴在她的身上,难道她可以不受摄心之术控制是盘古玉的功劳? 思忖之际,菜已经上齐了,镜着急地坐回桌前开始大快朵颐。原来樱桃铧锣就是樱桃八宝饭,扣在精致的彩釉边白底瓷盘上,看起来漂亮,吃起来更是酸甜可口,丝毫不粘牙。而冰鲜也无比鲜美,绝对足够新鲜,就像刚从冷冻库里拿出来的海鱼一样新鲜……冬瓜盅清香可口,鲜藕夹肉味美鲜香十分讨人喜欢,而姜宁回点的鲍鱼蟹黄羹更是鲜美之极,毕竟是贵菜,从精挑细选的食材、繁复精细的手艺到令食者展颜一笑的味道,自有贵的道理。 “这‘酴香’可是只有在西京才能尝到的名酒,是河南府酿造的新酒,来一杯尝尝。”姜宁回给镜倒了一杯酒,推到她的面前。 “我不太会喝酒。” “这酒是新酒,不太醉人,你喝着试试看。” “也好。”既然肚子里已有食物垫底了,镜便放心地喝了一杯。这酴香果然名不虚传,闻起来十分清香宜人,一股新酿酒的粮食香气,喝下去之后却发现这酒冲的很,后劲着实不小。姜宁回又给她倒了一杯酒,她又喝了下去。 “果然是好酒。”几杯下肚后镜有些困倦了,回到古代已经有几天了,终于有像模像样的衣服穿,又吃了顿可口的饭菜,幸福来得太突然,她竟然倒在桌上睡着了,果然丝毫不胜酒力。这酴香哪是什么“不太醉人”的新酒,明明就是数年的佳酿,又经过重新蒸馏度数极高,武松喝的“三碗不过岗”也不过如此。姜宁回把镜横抱起来,在没人的地方腾空飞起,向暮霭山的方向赶去。 “虽然不愿意,可还得先把你还给他,你留在他身边对我有用。”他知道镜听不见,只当是自言自语。 怀中少女的体温传来,竟然也让这百年不化的心稍微动了一下。 第十一章 微醺 酒醉的镜,脸颊红的就仿佛那夕阳染红的晚霞。 姜宁回怀抱着镜御空而行,神色逐渐柔和下来,金色的眼眸映上了夕阳的颜色,他竟然放慢了飞行的速度。 镜的眼眸紧闭,但是飞行之中冷风拂面而过,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身体不太听使唤,干脆继续装睡,以免觉得尴尬。她从小到大没喝过什么酒,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喝醉。镜在心中盘算着,这白虎妖王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要东西,向白雪去要,为什么要带自己下山呢?也许他觉得自己是白雪重要的人,想通过自己来让白雪妥协,这算盘却是打错了,对白雪来说,自己不过是盘古玉的装饰而已吧! “镜,我们到了。”白虎温柔地说着,山居前的空地,两人稳稳落在地上,镜不再装睡,要下来自己走,一抬头却看见了一抹雪白的身影。 只见白雪从山居中缓缓地飞出,飘到了镜的面前,白色的衣角和银色的发丝笼罩在夕阳洒落的光芒之中,他的红色瞳仁在这片光芒中显得那么不真实,那脸庞也是美的如梦似幻,可惜那对眉毛又拧在了一起,眼神如此不屑,鼻子上都禁起了细小皱纹,双唇紧闭一副即将发怒的表情。 “我还当你被什么野兽掳走了,原来是和他在一起。”镜一听这话中带刺,只是有些像小孩子发脾气。 姜宁回直接回敬道:“如此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你让她独自在山中和野兽为伍,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吧!”没想到姜宁回这么帮着镜说话,白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进去。”白雪对着镜说道。 镜十分尴尬,刚要动身,姜宁回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非常大而温暖,只是把那一大包衣服递给她。 “小雪看起来像是生气了,那镜姑娘,我先告辞了,我们来日方长。” 一阵风过后姜宁回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镜呆呆地站着,面对着即将火山喷发的白雪。 回到山居中,镜把那包衣服放进了柜子,酒醉的劲儿还没过,她便跌坐在桌前椅子上。 “你当这是你自己家吗?从外面喝完酒再回来!”白雪也回到了山居,没好气地站在镜面前。 “我是被他掳走的。”镜趴在桌上没有看他。 “衣服也是强行买给你的?” “那你要我一直穿着织锦的衣服?”镜也没想到借着酒劲自己的胆子可以如此之大。 “不要提那个名字。”白雪的声音瞬间化成了万古寒冰,他的反应却在镜的意料之中。 “你留了一屋她的旧物,却听不得她的名字?” “这与你何干?!”白雪无法反驳,他恼羞成怒的样子镜想也能想到。 镜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白雪,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不想穿别人穿过的衣服而已。” 夕阳落尽,琉璃树仿佛点燃夜灯一般逐渐散发出七彩变幻的光芒,似乎就是白雪所说的醒来。 镜的红衣在昏暗之中依然耀眼,她的脸红得就如熟透的苹果,娇艳欲滴,眼睛这样看来是漆黑明亮的。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雪,又缓缓开口:“你既然连名字都不愿提,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扔了呢?” “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白雪终于冷静下来,他眼前的镜,这个不怕死的少女,身着艳丽的红衣,青春洋溢,却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清淡自持的气质。她的冷静和坚韧,从眉宇神色之间细微地透露出来。令白雪吃奇的不仅是她和年龄不符的心性,镜和刚来的那一日看起来已经不太一样了----她变美了…… 当日带她回来是为了盘古玉,那是同自己一同诞生的宝玉,和自己的前世紧密相连,而且那玉必然还有不为人知的力量。自己听信了长清老道的话,只知道这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镜一人能用盘古玉。在三百年间盘古玉不是没有落到过别人的手里,但是每次即使不用白雪自己动手,那些人没有一个能够善终。这玉竟真有股邪力,配不上它的人拥有它,必然要招致可怕的灾祸,可是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类少女,也真的戴着它平安无事,看来老道所言是真的。 “盘古玉呢?” “还在这里。”镜沿着颈间的红绳将盘古玉从衣服里拽了出来。圆形镂花的寒玉,墨绿如藻,依旧泛着凛冽的光泽,此刻因为沾染了镜的体温,却出乎意料地给人一种温顺的感觉,仿佛它天生就应该呆在镜的颈上。 白雪冷冷地说:“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镜心里一惊,想起来自己留在这的条件----为白雪解读盘古玉。 “我记得,只是我最近一直在忙着打猎糊口。” “有喝酒的闲情雅致,不如你现在让我看一下你是如何用这盘古玉的?” 镜依旧记得他说过要杀了自己的事情,不会因为他这几日温柔的表象而放松警惕,不过只要他还想着要解读盘古玉,自己就还可能是安全的,也只是可能而已。镜哪里会用盘古玉看什么前世,她只好推脱道:“我现在喝醉了,精神涣散,办不到。” “好吧,那你在办到之前,就不要出暮霭山一步了。” “你要我活下去,总得让我像一个文明人一样地生活吧!这里连做饭的炊具都没有,更没有杯子碗筷,我天天在山里吃野味早晚会生病的!你让我……” “住嘴!”白雪打断了镜,接着说:“怎么?跟着姜宁回的话,一切就都解决了?他是当朝隐退的侯爷,名望和财富都是数一数二的。只可惜他给你什么,也是为了向你要什么。我劝你不要和他来往,他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而你,于他不过是只蝼蚁而已。” “我对你来说,不也是一样吗?”镜幽幽地说着,目光黯淡下来。 “不……”白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刚想说什么却改了口,搪塞地说:“总之,你呆在我的身边还可以暂时保你不死,离他远一点,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对了,你说你是被他掳走的,那你身上长清老道三百年的功力哪去了?” “咦?我有和你说过吗?” “我一看到你就看出来了,你以为妖怪的眼和你一样瞎么?要不然我为什么轻易相信那个老道说你的话?” “可我根本就不会用这功力……” “倒也是,若你会用,怎么会被区区一只蠢兽追得到处跑?” “……”镜想起他见死不救的事情,不禁有些气愤,只能先忍着。 白雪突然接着说:“明日我教你习武。”镜心中一惊,白雪的性子果然是阴晴不定,本以为他要发怒,到最后却是要教自己练功,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镜心中隐约觉得,他说了那么多狠话,只是在威胁自己不要到处乱跑而已,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白虎峡。 猴子神色怪异地跪在姜宁回的身前,丝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在白鸟那里都打探到什么了?”姜宁回的声音里有一丝戏谑,这让猴子更加慌张。 “那个叫作林镜的人类女子,她体内有长清道人生前传给她的三百年功力,每日打猎,功力的运用竟然有所提高……” “原来她体内的真气来自长清道人……白鸟每天都在忙些什么?”姜宁回眯着眼睛看着猴子,看得它微微发抖。 “他每天晚上在山居休息,白天一早便向暮霭山的腹地飞去,那里我进不去…” “你说那瘴气密布的腹地?”姜宁回眼中光芒闪烁,那暮霭山的腹地,终年弥漫着遮蔽阳光的瘴气,里面据说是古老的树林,居住的只有蛇蚁毒虫,连妖兽精怪都没有,白雪无端去那里干吗?莫非?“美人卧中庭”,那腹地又是不是诗中的“中庭”呢? “你下去吧,继续盯着。” 姜宁回心里只笑猴子道行着实太浅,尚不能变化成人,便被人类牵着鼻子走,也许还会为了那个人类少女而愚蠢地选择背叛自己,如果他能再潜心修行几百年就会知道,人的感情,是妖所无法想象的复杂。 第十二章 玄冰剑 山居,清晨。 这一夜镜都陷在了奔跑的梦境之中,她穿过密林,来到一面湖泊面前,阳光万丈映照着湖面,如宝石一般耀眼。湖边依旧站着那个人,身形修长,白衣如雪,银白色的长发如丝缎一般垂至腰间,落寞的身影,那个和白雪一模一样的人。 “红衣,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依然是那句梦呓,这个红衣又究竟是谁?…… 此时白衣人却没有回过头来,他静静地望着湖面出神,口中喃喃道:“红衣,你为何……” 镜的心中没有来由地痛了一下,仿佛刀扎一般。 “白雪,是你吗……”镜尝试着喊他,却发现无论自己多么大声,他却一点也听不见,自己和他之间仿佛横亘着一道看不见的厚重墙壁,就仿佛是两个重叠的空间。 这不像是梦,这场景太过真实,就像是往事的回溯!镜不禁大胆地想,难道自己一直以来梦到的,就是白雪的前世? …… 镜朦朦胧胧地醒来,只觉得宿醉头疼的不行,光线微白,空气清冽,此时应该是清晨,自己为什么醒来这么早呢?等把惺忪的睡眼完全睁开,却见一双湛蓝色的大眼睛近在眼前,银白色的睫毛长而浓密。 镜吓得向后退去,原来是个美丽的女人正蹲在地上看着自己。 “雪,这是你的女人吗?为什么睡在地上?”她的声音如莺啼一般悦耳,镜隔着桌子向着白雪看过去,他竟然也刚刚睡醒!只见他睡眼惺忪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缂丝的长衫从肩头滑落,露出半个结实的胸膛,银白的发丝随意地披散着,一副春光潋滟的样子,镜害羞地把脸转向一边。 这女人是何人,竟然无声无息地潜了进来,她可是织锦?女人身上穿着极其艳丽的孔雀蓝纱罗裙,掩映着白皙无暇的肌肤。她的湛蓝眼睛仿佛雨后初晴的天幕,柔顺的长发竟然是和白雪一样的银白色!莫非她是…… “姑姑,你突然来干什么?”镜吓了一跳,这个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年轻的女子是他的姑姑?莫非是小龙女那种姑姑? “呦,你亲姑姑来看你不行吗?几年不见你终于又有新的女人了。”她阴阳怪气地说着,镜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来是白雪家族的血亲。 “她不是我的女人。” “你父亲在你这年纪已经有你了……”说到这里,她和白雪的神色都暗淡了下来。镜记得长清道人说过,白雪的生父母在三百年以前就被抢夺盘古玉的人杀害了。 白雪先打破了沉默,问道:“你突然来中原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来是送一样东西。”她从腰间抽出一把通体洁白的宝剑,“当啷”一声放在了桌上。这把剑长约四尺,金属的剑刃中竟然嵌着白玉,吞口和剑柄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白色的像是木制,却又比木材要坚硬的质地。 “玄冰剑!你把它拿来作甚?”白雪一脸不悦地说道。 “好,你还认得它,这是你祖父让我转交给你的。” “这不是他的佩剑吗?” “玄冰剑是白鸟世家嫡传的宝剑,是家族的信物。当年你祖父因为你父亲娶了一个人类女子而和他断绝了关系,以至于他后来惨遭毒手没能及时相救。这些年他一直在后悔,但是西域雪境需人掌管,他脱不开身不能前来,现在他让我把玄冰剑给你送来,就是问你是否能原谅他,与家族恢复关系。” 白雪想都没想就立刻回答:“什么家族,与我何干?” “我就知道你这倔脾气和你父亲一个样。你的祖父已经有上千岁了,纵使我们一族寿命再长他也老了,现在应该找个后人接管雪境了。老头向来看不起女人,话说回来就算他让我接管我还不愿意呢!嫡系的其他后人中就只有你一个男的,庶出的晚辈中有佼佼者,老头也不肯多瞧一眼……总之他让我把剑一定交给你,我已交给你了,至于你怎么办随你的便……这姑娘真不是你的女人?” “姑姑,我说你……” 白雪的姑姑快人快语,真是个急性子,也是个豪爽之人,只是白雪都没办法把话说完。 “我看你也还没有碰过她,那你留她在你这儿干什么?”她好奇地看看镜,又看看白雪。 “盘古玉在她的身上。” “哦?” “长清老道已经自刎了,他死前说她是玉选中的人,只有她能用这盘古玉解我前世之谜。” “你怎么还执着于前世呢?前世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不过是个故事而已。” “只是这玉却伴着我来到了今世,我总觉得有一些事没有结束,那个故事也许是不完整的。” “也罢,这块玉和你的羁绊太深……这姑娘倒还挺端正的!”说着她拉起镜的手,说:“姑娘,你别跟我这傻侄子一般见识,他就是刚开始相处时嘴硬,你就跟着他,时间久了他不会亏待你的。” “姑姑你少开玩笑了,我怎么会看上这样普通的人类女子?”白雪的眉头皱成一团,镜发懵地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听到他说自己是“普通”的女子,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可名状的不悦。 “哎呀,谁不普通,当朝皇后姜氏?像姜织锦那种攀附权贵的女人,不,像她那种妖精,你还不肯忘记她!” “……” 镜的心中又是一惊,姜织锦,织锦原来姓姜?自己早该猜到,白雪对姜宁回抱着如此的敌意,应该因为姜宁回和织锦的关系非同一般。而织锦离开了白雪,竟然是去做了当朝皇后!镜本以为没有人会抛弃眼前的这个男人,可原来在荣华富贵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是那么脆弱不堪。 此时镜又想起另外一件可怕的事----当朝皇后,是妖! “我是管不了你,但是你看你这屋内的布局,除了多出一个女人之外一点都没变,你就一点都不恨她?” 白雪沉默不语,咬着嘴唇。镜看到他这个样子,一股妒意竟然油然而生。织锦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就那么迷恋于她,却忘了我是谁吗? 这个声音在镜的脑海中回响起来,仿佛是她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句话,全当做是幻觉吧。 “就算你不恨她,我也劝你忘了她,你好自为之……对了你叫什么?”姑姑看着镜问道。 “林镜,‘森林’的‘林’,‘心如明镜’的‘镜’。” “我叫作‘白兰’,‘兰花’的‘兰’。我这就得赶回西域雪境,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白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一阵疾风,倏忽间不见了人影,只有桌上的玄冰剑证明她确实来过。 白雪看了一眼桌上的玄冰剑,又躺了下来,镜以为他还要睡,却听他幽幽地说道:“那把剑送给你了。” “什么?”镜以为自己听错了。 “玄冰剑你拿着,我要这种东西没有用。” “可是……” “不过是一把剑而已。” 即使他再随性,镜也没想到他会把传家宝物就这么随便地送给别人,就当暂时替他保管好了。 天已大亮,白雪睁着眼睛躺着,不知在想什么,镜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剑,剑身镶嵌的白玉似乎散发着阵阵寒气,看起来妖冶至极,看来镜的身边除了盘古玉又多了一件古色古香的宝物----玄冰剑,白雪分明是拿她做置物架了。镜又突然想起来,昨天白雪说过,今日要教自己习武。 第十三章 习武 玄冰剑静静地躺在桌上,散发着幽幽的寒光。 这把通体洁白的宝剑,镜不敢去碰。白雪又闭上眼睛睡下了,睡梦中的眉心也是皱着的,那精致的面庞,看着叫人心疼。 镜心想,习武的事也许是他随口一说,不要放在心上,便轻手轻脚地起床了。 早晨山间的空气十分清新,镜又想起昨天和猴子约好要去猎一只野猪,却也因为姜宁回而爽约了,但愿猴子兄弟不会生气…… 她在湖边饮了几口水,听见树林中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果然是猴子穿了出来。 “吱吱吱……”他龇牙咧嘴地向镜跑过来,到镜面前一个急停,用荷叶包着几个苹果塞给了镜,苹果不大,但是鲜红的样子十分诱人,一看就是熟透的果子。 “对不起,昨天有事,没有来赴约。” “没有关系,反正我也是整日在山间闲逛而已。”猴子说着有些心虚,昨日他在树林间徘徊之际,却看见自己的主人把她带走了!主人的力量自己十分清楚,自己有什么动作应该都瞒不住。如若他发现自己和镜成了朋友,会如何惩罚自己呢?也未必,白虎妖王行事向来诡异,阴晴不定,话又说回来,白虎自己竟然也和她很要好的样子…… “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猎一只野猪吧,我现在还没吃饭。你能闻见野猪的气味吗?” “能。” “那你来把野猪引出来,我来捉,不过,要尽量小一点的……”即使镜急着试自己的力量,但是成年的野猪会“挂甲”,皮肤分泌粘液,经过长年累月身上粘裹着厚厚的沙石,在现代连普通的猎枪都打不透,自己徒手去对付无异于以卵击石。年幼的野猪软肋较多,还可以考虑一下。 说罢一红一棕两个身影,“噌”地钻进了树林里。 “救命啊!” 不消片刻,猴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山林间回响起来。 镜的红衣过于显眼,她正藏身在一棵大树上,却远远地看到一只棕色的猴子正被一只暴怒的野猪追赶的奇异场景。 那只野猪,看起来至少有三四岁,哪里是自己设想中一岁多的小野猪!这下镜不知如何是好,干脆放手一搏,见识一下三百年的功力发挥到极致有什么效果。镜知道成年野猪最脆弱的地方就是后颈,那里褶皱的皮肤最薄,山里的猎人若想猎野猪,都是用子弹打嘴里或是脖颈的缝隙,只是脖颈不好瞄准。但徒手搏斗的话,攻击脖颈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在这儿呢!”镜等到野猪离自己很近的时候大喊一声,吸引了野猪的注意力,野猪却没有停止追赶猴子。 镜双脚一蹬树干,急速地跃了出去,她凌空转了个身,看准了野猪的后颈,算准落下的时机,腿抬得极高,脚后跟狠狠地砸了下去。 还好此时她脚上是昨日姜宁回买的皮靴。 只听“嗷”的一声惨叫,野猪“哄咚”地趴倒在地上。镜的脚上吃疼,另一只脚对着它后颈薄弱之处猛地又是一个下踢,见野猪死死地贴在地面上,无法动弹,口中却还喘着粗气。她又使尽全身力气用手肘击了上去,终于听见了“咔”的一声,镜差点以为自己骨折了,原来是野猪的颈椎断了,这野猪才算是死在了镜的手里。 猴子这时不知从哪棵树后面窜了出来,一蹦一跳地来到野猪旁边。镜拎着前腿,他拎着后腿,两人抬着猎物向湖边树林走去。 这野猪皮厚,很难收拾,镜找了块锋利的石头才开了膛,费了好大的力气。她把内脏和头颅都抛弃在树林里,如此大的血腥之气,会吸引各种豺狼狐狸秃鹫一类的来分食吧! 满手鲜血的镜,知道自己平日盘中吃的牛羊猪肉,都要经过屠戮而来,只是自己亲自做的时候,心里依旧十分不舒服。“君子不入庖厨之地”,却不过是佯装不知的伪善而已。她不禁想起在翡翠阁中等候上菜的时候,何等的优雅闲适,此刻自己却不得不扮演一个屠夫…… 镜和猴子一起把野猪架上了火,这顿饭等的时间很长,镜看着手表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猴子倒是在一旁欢呼雀跃地看着两个人合作的战利品。篝火之上的烤全猪不知何时才能熟透,过了许久才流下锃亮的油脂。待肉熟了,想保存到明天不可能,吃剩下的只好喂了山中的野兽…… 野猪有些老,肉硬,镜连切带扯拽下来两只猪小腿,和猴子一人一只。猴子直接啃了起来,自己用小刀把肉割块儿下来吃。猪腿不见少,镜已经饱了。她见猴子的猪腿竟然快要吃光,刚想问他还要不要,却见猴子突然神色惊恐地跳了起来,叼着剩下的猪腿拔腿就跑。 镜正纳闷儿之际,一回头便看见款款走来的白雪。 白雪的鼻子自然是极灵的,他一定闻到烤肉的油腥味儿,脸上写满了厌恶。 他的手中提着玄冰剑,白色玉石配他的一身雪白浑然一体,加上他不屑的神情,就像是雪山中走出的冰雪之神。 说起来白雪的家族掌管着西域雪境,对当地人来说确实仿佛神明一般的存在。 “去把你脸上和手上的油给我洗了。” “啊?” “我说过今日教你习武。从今天起,我会天天看着你习武。” “为什么?” “想和我做对的人很多,我没有空时时刻刻盯着你,但如果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你掳走,我的盘古玉怎么办?” “好的,我愿意跟你学!” 镜洗干净满手满脸烤肉的油腻,随着白雪走到了一片竹林,她之前在山上搜寻野果时曾经路过这里。 竹林的间隙足够镜习剑。 白雪把剑放平向镜抛了过来,镜慌忙之中还是双手抓住了剑柄。一股寒气自手心蔓延而来,就像握住了真正的冰,这剑果然配得上它的名字----玄冰剑。这把剑看起来应该很重,但是镜用右手握紧剑柄,转身轻轻一挥便斩断了一棵竹子,出乎意料的轻松,没有丝毫沉重的感觉。最近随着运动的增加,镜发觉自己对重量的感觉越来越模糊了,也许是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大? “果然,那三百年功力还是有点用的。你知道这把剑有多重吗?” “两斤?” “这把剑重七七四十九斤!重量主要在玉石上,剑上的玉石是妖玉,有寒毒,能吸人血,不要被它割伤,一个划痕也能致命。” 镜听后立刻去看被自己砍断的那半棵竹子,在断口之处,乃至向下延伸一尺的地方,都已经结了冰,植物纤维被冻得根根分明,断口处变成了透明如玻璃的质地。镜拿剑轻轻一点那竹子,结冰处竟然碎成了粉末!镜心中不由地一阵发毛。 “你准备好了吧!” “什么?”镜还在思考如何与这把可怕的剑相处,却见白雪右手在空中缓缓滑过,凌空凝结水汽幻化出一把冰剑,猛地向她刺来。镜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用剑一挡,终于把冰剑挡在了眼前,剑尖几乎触碰到了自己的喉咙。虽然是冰剑,但是传过来的力道却震得自己虎口生疼,镜只得用双手握住了剑。 白雪向后退去,手腕一推一递,又是一剑从镜左边腰侧砍来,镜双手翻转玄冰剑挡在了身侧,却被那力道震得向右移了好几步。 “今天练到这冰剑化作水,或者到你能让它出现裂痕为止。” “这对我来说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你已经省了三百年的力气,现在只需要教你如何用这功力。等你被逼到绝境之时,你体内三百年的功力便会浮现出来,现在它只是在你体内而已,并没有被你所利用多少。身体力量增大只是一小部分,真正的精髓在于法力,就像是这样。”白雪左手凌空一挥,手中又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冰剑,挥舞着双剑向镜袭来,镜抵挡不住,袖子被刺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没伤到皮肉算是白雪手下留情。她分明看到白雪的嘴角上扬,仿佛幸灾乐祸一般地笑了笑。 他分明在取乐! 第十四章 御空之术 白雪幸灾乐祸地看着镜,戏耍一般在她的衣袖上割了好多口子,她毫无章法地接下他的剑招,但因为白雪手中是双剑,灵活多变,镜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更不要说击碎他手中的冰剑。 傍晚,累得半死的镜从温泉回到了树屋,现在她已经记住了路,想去的时候自己走着去,需要走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 她走进山居,雪不在,但她还是躲到屏风后换了套浅紫色的裙子,在那包衣服里翻找,竟然真的找到了针线包。她愤懑地缝补了红裙的袖子,缝的很仔细,但因为破损太多还是很明显破旧了,她把裙子洗干净晾在树上,自己来时的那些现代衣服,早已包好放到了柜子的角落里,恐怕以后都用不着再穿了。 镜精疲力尽,连饥饿都忘记了,只想要早点睡觉,刚躺下白雪就回来了。她装作睡着,却听到“哐啷”的一声,白雪好像把什么东西搁在桌子上了,然后她又听到了他离开的开关门的声音。镜终于忍不住爬了起来,桌上竟然放着一个铜锅!就像是吃火锅的那种煮锅,锅里有几只雕花的银碗和几双银筷子,竟然还有一个南瓜造型的紫砂壶和数只茶杯!这下终于有锅了,镜想自己还可以在附近垒一个土灶生火做饭,终于可以喝口热水。这银碗银筷和紫砂壶都是上等的东西,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先不说这个,他怎么突然想起来带这些东西回来了呢?自己之前确实提到过,难道他真的记住了?镜无法想象那个尖酸刻薄的妖王能够如此心细,可心底却泛起一股暖意。 她擅自将这些东西收在了房间的一角,把紫砂壶和茶杯摆在了桌上,把文房四宝暂且收进了梳妆台的抽屉,这些从没见过白雪用过,恐怕也保持着织锦走时的样子吧! 第二天一早不见白雪的踪影,镜自己把铜锅架在了火堆上,为自己烧了锅开水,又煮了一锅鱼,吃过后就开始动手垒灶。她选在了空地边缘,离树林也有距离的下风处,用石块和湖边的粘土混合砌出了炉灶的基础,手上刮满了小口,但心里却很有成就感。 白雪的攻击比前一天更加凶狠,白色剑光飞舞之间,镜的速度有所提高,已经能挡得下大部分的攻击,但还是被刺中了几处,不过仍未伤及皮肉,所幸镜在练剑之前换了那身红衣,倒成了练功服,不怕再添新口子。镜的剑法离能击碎冰剑的程度,似乎还有很大的距离。 又这样重复过了四五日,镜的灶台已经砌好了,砌得四四方方,上面的圆形开口正好坐上那口铜锅,下面的方形门用来向里面添柴火,周围也预留了几处通风的小口。镜这就开始用铜锅烧水,用紫砂壶喝水,有模有样地过上了“文明”一点的生活。她也可以吃煮肉煮菜而不只是油腻的烧烤了,但是调料这件事没有办法,米面油盐太过繁琐,她实在不好意思去索要。 在这四五日里,镜的剑术日进千里。虽然看似杂乱没有章法,但这都是实战得出来的防身之术,可是白雪变化出来的冰剑竟然连裂口都没有出现过。 这天镜依旧处于被动之势,一剑又一剑地接招,但是她已经有空暇来观察白雪的出剑。他出剑之时多是刺或横砍,极少凌空劈下来,应该是因为变幻出来的冰剑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力道。而他的剑很快,如游蛇,如果镜挡住了他的双剑,他就会将剑刃沿着玄冰剑游移,变幻间把镜的力卸掉之余,下一剑已经从意料不到的地方刺来。 镜突然恍然大悟,倘若以冰剑为目标,想要去直接击碎应该是不可能的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玄冰剑,如今握在手中已经浑若天成,没有寒冷透骨的感觉。她攥紧了剑柄,在白雪从身后出现之际并没有急着挡下他的剑,只是一个转身,将玄冰剑迎面向他刺去。 话说白雪手中的两把冰剑,本有一把已经将触及镜的肩头,镜这一剑却令他猝不及防。此时两人已经离得太近,他收不回向前冲的力道,可这玄冰剑岂是开玩笑的,他只好手腕一转,一推一拉,两把冰剑横在面前,硬生生地从正面架住了玄冰剑,霎时间被击得粉碎,变成了四散飞舞的冰屑,而镜也被这力道震得连连后退。 镜穿着缝补过的红衣,晶莹的冰屑之中她的眼眸异常的明亮,红润的双唇抿起,露出一个胜利般的笑容,不知是因为镜的笑容,还是因为冰屑折射了万缕阳光,白雪只觉得十分耀眼。 他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双眼睁得好大,冰屑溅了一身无暇去管。他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个少女,低估了她成长的速度。这个少女,无论是在外貌上还是在力量上,都在飞快地变化着,让人应接不暇,他甚至看得目眩了。 白雪掸掉了身上的冰屑,神色平静下来,他平和地对镜说:“今天你算是过了第一关。接下来你还要学习法术,首先就是御空之术。” “飞?” “你说对了,学会了便可日行千里,你觉得如何?” “我当然愿意学。” 镜立刻预料到这御空之术,绝不是那么简单好学的。远距离地跳跃和在林间穿行,只是利用了异于常人的弹跳力而已,御空,则是真正地在天上飞行,不需要借力和支撑,只靠驾驭法术的飞行,而现在的自己一点法术也不会。 临安城,贾府的密室内。 姜宁回坐在一张红漆的太师椅上,摇着手中的描金折扇。 “宰相大人,你这密室修缮得通风太差,作为书房对身体不好。” “侯爷真乃闲情雅致,大驾光临难道只是来指点寒舍的?” “大人要找的东西,长久以来都没有被人所发现,恐怕是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之前也必然有其他人去寻找,却都没有了下文。所以要么是人们依然不知道这东西在哪,要么是找到了,却拿不到。” “这我想过,暮霭山之中确实没有叫作‘中庭’的地方。” “大人可听说过暮霭山还有一处腹地?” “闻所未闻。” “那片腹地地势极低,森林被浓浓的瘴气包围着,连阳光也照不进去。森林里只有蛇虫鼠蚁一类的毒物才能苟活,而且越往深处居住的东西就越毒,都是极为罕见的极毒之物。那里极为偏僻,人迹罕至,连我们这种‘人’,也是极少见到的。” “听侯爷这么说,想必已去探查过了?” “我正是为此事来找你。” “怎讲?” “我要去一趟腹地,需要一样东西,这东西连皇宫中都没有,恐怕就只有贵府有了。” “什么东西?” “双子珠。”姜宁回说罢,微笑着看着贾儒会作何反应。 “你要它何用?双子珠是避毒的宝物,不过以你的道行怎么会需要它?” “确实不是我用,想要进入那腹地之中,需要有人引路,这引路人可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贾儒狐疑地看着姜宁回,心疼地说:“如果是这样,双子珠放在了别处,需要我亲自去取,侯爷姑且在此稍候片刻。” 贾儒急匆匆地走过花园回廊,撞见迎面走来一人。 “父亲,您急急忙忙这是怎么了?”说话的是一个眉宇清秀的青年,笑容温和恬淡,如软玉一般。 “有熟人来取存放在这儿的东西,这么晚了,你还不去歇息。” “儿臣正要回房,儿臣告退。”少年转身欲离开。 “对了,仲文,”贾儒又叫住了他,“你哥哥伯文去浙江游玩就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了,你也与你那些交好的友人去游玩一番,秋天季节正适合出行。” “儿臣领命。”说罢贾儒匆匆离开,贾仲文冷冷地看着父亲的背影,转身向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暮霭山。 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山间已有些冷了,镜在竹林中呆了大半天。 此时她正站在竹林顶端,一只手紧紧抓着白雪的衣袖,脚下的竹子已经弯了下来,根本支持不住一个人的重量。这竹林的竹子都极细极高,顶端连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她回想起《卧虎藏龙》中浪漫的打斗场景,方知电影就是电影。 “这竹子极其柔韧,无论是谁,轻功再好也不能长时间停在一棵竹子的最尖端。你现在把手放开,记住我教你的话,如果没有掉下去就算是成功了。”白雪说着向一旁迈步,原来他竟是站在一片虚空之上的。 镜默念心法,依然死死地抓着白雪的衣袖,这几日已经失败了很多次,她多少有些怕了。 “放开。” “等一下,我念的慢……” 镜在心中默念白雪教给她的西域文字,她的英语是极好的,语言总比枯燥的公式要讨喜的多,所以她记得还算快。 咒语之外,镜逐渐回忆起和白雪一起飞行时的感觉。 心中默默念着那几句神秘绕口的咒语,就仿佛咒语就是某一种具体的力量,它们在你的脚下盘旋,形成一片云。那片云只有你心里才看的见,你又从心里不断的输出某一种力量,你体内的法力,来支持那片云载着你移动,去往你心之所向往。 这就是御空之术的感觉。 镜松开了白雪的衣袖,终于稳稳地站在了竹尖儿上。她依然不敢放松,咒语在她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被咏唱,镜开始在竹林的顶端漫起步来。 她缓缓地走着,回头看白雪,微微地露齿一笑,唇红齿白,笑的阳光灿烂。 “我做到了……”这一开口不要紧,镜尚不能一边在心里咏唱咒语一边做别的事情,她只感觉脚下的云突然消失,便径直坠了下去。 失重的瞬间,还没有来得及叫喊,已有一双熟悉的臂膀接住了她。 “我说过多少次,你个普通人类丫头,又是初学,御空而行时不要说话!”苛责的声音中却流露出一丝温柔,这几日残酷的训练,镜长进飞快,没有任何的抱怨。镜知道,习得一些基本的武功,真正的受益者就是自己。而镜达到白雪的要求之后,白雪竟然也会待她温和一些,比如,镜身上穿的兔毛马甲,她从白雪手里拿到的时候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只能告诉自己他不想把自己冻死。 “对不起,我以为我能维持的了。”白雪降落在地面,镜赶紧从他怀里逃出来。 “你的功力足够,但是你控制得并不稳定,想要飞去其他地方,你还早着呢!”这句话说的镜心里一阵紧张,仿佛某个小心思被看穿了。 “确实。”她面若桃花地回答道,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第十五章 妖道 秋意正浓,暮霭山的山林像是洒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红橙黄绿围绕着依旧碧蓝的湖泊。清晨的天空万里无云,如碧蓝色的丝帛一般。 竹林之中,镜微闭双目,心里回响着白雪交给她的口诀。 她身穿那套纯白色的文罗裙,裙角无风却自己飘动起来。随着裙角摆动得愈来愈快,镜缓缓地从地面上升了起来,她升至山林的上方,四处观望确定白雪不在,瞅准了西京的方向,调整了一下姿势,竟然御空而行,渐渐远离暮霭山! 洛阳城郊外,镜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自从那日习得了御空之术,她紧加练习,白雪尚不知道她已经能长距离地飞行了。 她心情愉悦地朝洛阳城内走去,不忘用外罩好好掩盖一下挂在腰际的玄冰剑。因为没有剑鞘,镜偷偷拆了织锦的一件精棉的衣服,用棉布把剑略微缠了几圈才挂在身畔,一是掩饰玄冰剑的光泽,二是玄冰剑过于锋利,怕刺伤自己。 镜的头发终于有些长长了,已经能盖住脖颈,但她一身价值不菲的白衣,只身走在洛阳大街上,依然引起了路人的注目。 镜的身上有一个锦囊,里面有些银子,这是当日在姜宁回给她买的衣服里发现的,想必姜宁回已经猜到白雪一定会把之前送她的钱袋付之一炬。虽然她知道拿人的手短,但是让她向白雪要钱,先不说自己好不好意思,白雪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怎么会有钱那种东西?镜想着自己情况特殊,又身负宝物不能太过放肆,如果是孤身一人的话,没准儿就找个店打杂,也能赚点钱养活自己。 她一边思考着一边朝翡翠阁走去,却没有发现路边有一双不坏好意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路边的摊贩众多,谁都不会注意到一个摆摊算卦的茅山道人。他身材干瘦,有些驼背,身上的道袍十分破旧,看起来在江湖中经历了不少风雨。这个道人也同路人一样注意到了镜。道人尖嘴猴腮,一双圆溜溜的贼目比不上猴子的好看,却滴溜溜地一转,仿佛计上心来,绝对没有打什么好主意。 镜来到“翡翠阁”,独自上了二楼,坐了窗边的位置。点了蹄子清羹,拔丝苹果,鱼肚煨火腿,开炉饼,又叫了一份水荔枝糕和一壶长安著名的青苏酒。 有菜无酒岂不可惜。 镜一个人慢慢地吃着,饭店的菜要比自己那野炊做出来的强上百倍。这次没有姜宁回在一旁劝酒,她一个人慢慢饮酒倒也没有醉。青苏酒味甘醇,不辣不呛,不懂酒的镜只觉得这酒好喝而已。 她想起了什么,又叫了一只脆皮烤鸡打包带走,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猴子…… 她吃过饭,又到了“锦绣布庄”,伙计看见镜自然是十分高兴。镜买了几件夹袄和大衣,又买了棉靴和棉裤以备寒冬。 镜在街上闲逛,买了油盐酱醋,又买了一个置物的普通木匣将调料放了进去。镜还称了二斤米,又到干货铺称了各种花茶和几两龙井。在干货铺的旁边有卖胭脂水粉的店铺,老板见了镜极力推销,镜到底还是女孩子,忍不住买了一瓶油膏和一大包清洁用的皂豆。 此时银子终于花去了大半,镜身上挎着大包小包艰难地向城外走去。 已经能望见城门,一个人影却突然挡在镜的面前,她抬头一看,只见是个五十多岁的邋遢道人,这道人贼眉鼠眼尖嘴猴腮,一看就不像好人,镜的心中一股厌烦油然而生。 “姑娘最近可遇上什么奇怪的事?”连声音都是尖酸刻薄十分讨厌,这向来是江湖骗子的开场白,镜心想他接下来肯定要说自己印堂发黑了。 “没什么奇怪的事情,道长请不要挡路,我急着回家。” “我看姑娘印堂发黑,眼中有妖异之气,定是有妖物缠身!”道人站在镜的面前一动不动,没有让路的意思。 “道长,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呢,你不要没事找事说些奇怪的话,要不然我报官了。”镜心想你算的倒还挺准,只可惜自己就是妖物的同伙,这臭道士看来是想找茬。 “想必你已被妖物迷惑了心智,可否引贫道去贵府一遭,贫道只需在宅门外就可知道那是什么妖物,定帮贵府除净。” “我好端端的何来妖物缠身,道长你揽生意可不要无中生有。” “贫道胡非子,行走江湖数十年,收妖无数,看相算命更是远近闻名,你既然说我无中生有,何不让贫道去贵府证实一下?” “我家中十分平安,若真如你所说有妖物,也定只是顽皮胡闹的小妖,对人无害,这就是我自己家里的事了,请道长不要‘自寻烦恼’。”镜最后四个字说的很重,希望这个胡非子能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不再纠缠,可惜他依然没有让开的意思。 “妖物就是妖物,即使暂时不害人,却始终是个祸害,姑娘的口气怎么有纵容妖物的意思?看姑娘的意思似乎非常不想让贫道知道贵府所在,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姑娘看似大家闺秀,却又独自出门连贴身丫鬟都不带一个,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胡非子斜眼看着镜,心中猜想镜必定与妖狼狈为奸,否则不会态度如此坚决,镜看他的眼神,心中也猜出大概。 “道长果然是自寻烦恼。”镜不愿与他再费口舌,干脆直接向他走去。 胡非子不知镜要干什么,正踌躇之际,却见镜已走到自己身边,抬脚用脚尖轻轻朝自己的小腿胫骨一点。这一点看似轻巧,镜已经仿佛没事儿一般扬长而去,胡非子却愣了三秒才觉得一股钻心般的疼痛,惨叫着倒在地上。 那腿骨该是断了。 镜心想,这样是有点狠了,但是她必须这样做,为了给自己和白雪绝了后患,免得这个道士跟踪她,那更麻烦,自己只是伤了他作为警告,如果是白雪撞见这种道士,一定会立刻杀了他。 镜出了城门,带着这么多的东西肯定是飞不快,怕被人发现就继续朝郊外走去,想确定没有人再御空而行。走到一片山林间却发觉有人尾随而至,她便停了下来。 镜把手中的东西尽数堆在了一棵柳树下面,右手握紧了玄冰剑的剑柄,环顾四周,盯准了一个方向,大声道:“出来罢!” 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镜早已认出那是刚才道士的身影,心里称奇,明明已经踩断了他的小腿…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快点滚出来!”镜大声喊道,却感到背心一阵寒意袭来,她向上猛地一跳跳出老高,只见是胡非子手中握着一柄细长的铁剑,方才是要偷袭自己。 “哈哈,我说为什么你如此包庇妖物,因为你就是妖物!” “你的腿不是断了吗?”镜落在地上,看着他不敢懈怠,可以的话她不想用玄冰剑。 “姑娘好狠的心肠,贫道的腿方才确实是断了,不过得三清真人保佑,贫道又痊愈了。”胡非子在地上来回踱步,竟然丝毫看不出刚刚受过伤,镜只觉得惊奇。 “我看你才是妖物!” “我胡非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能立于不败之地,就是靠着三清真人显灵,有这瞬间痊愈的重造之术护体!” “小心树大招风,被什么‘妖物’撕成碎片的话,就算你有起死回生之术恐怕也没有用了。” “看姑娘年纪轻轻十分俊俏,内心竟然如此狠毒,方才我觉得有妖气,只是没有看出你的真身,才问你是不是有妖物缠身。原来你才是妖物,而且道行还不浅!” “哼……”镜一声冷笑,这道士真是愚蠢之极,“且不说我,你的道行我已经看出来了,不过如此。” 镜御空而起,白衣飞舞,神色冷峻,眼眸漆黑泛着寒光,竟也如广寒仙子一般。她的瞳仁不知为何,自从到了这里以后,颜色逐渐变深,现在已是漆黑色了。 道士摆好架势准备迎战,镜已经如燕一般俯冲了过来。道士提剑便是一刺,白影一闪不见,眼前已没有了镜的身影,却觉得后背一痛,已是吃了镜的一拳。 这一拳镜使了十分的力气,他肋骨必然断了,果然吐出血来。 “哈哈,你若是人,一个小姑娘怎会有如此力气?……” “少见多怪。” 胡非子来不及看,镜已经又随着一阵风刹那间出现在眼前,她一掌打在了胡非子的心口,却见他神色不对,他竟然阴森地笑了! 镜心想不好,向后退去,果然一阵疼痛,掌心被一根细长的肉刺穿刺而过。这根肉刺如小指般粗细,长约四五寸,颜色粉白,不停扭动间竟然颜色逐渐地转红! 它是活的!在吸血!镜急忙把肉刺从手掌中拔了出来,一怒之下拔出了玄冰剑,她手腕一震,玄冰剑上缠着的布帛碎裂四散,又紧接着一挥,将肉刺斩成了两段。 “哈哈,你以为这就有用了吗?那‘肉蛊’就是我平日里放在心口护体的,你把它斩成几段,它就变成几条,而且你已经中毒了!哈哈哈……”胡非子笑着笑着却戛然而止,他眼见断成两段的“肉蛊”竟冻成了两条冰块!而且不是普通的结冰,是整个地变了质地,通体透明能看见由内而外的纹路构造。 镜的手掌不停地流着鲜血,流到了玄冰剑之上立刻就被吸收得干干净净,她提着剑朝胡非子走去,胡非子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 “寒毒,嗜血……玄冰剑!” “算你识货!” “这不是西域的东西吗,怎么会在你手里?……一身白衣,生性残忍……你是白鸟妖王!” 镜几乎要笑出来,但是忍住了。 “你不是辨不出我的真身吗?”镜站在胡非子面前,胡非子已经跪了下来。 “妖王饶命,只因为您道行太高,贫道已辨不出您的真身,贫道也没有想到传说中容貌美丽的白鸟妖王,原来是如此年轻的姑娘……” 镜回想了一下,民间关于白鸟妖王的说法,也只是他容貌美若仙子,性格残忍暴戾,连他是男是女也确实没有提到过,自己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你认出我来,如何我要饶你的狗命呢?” “您中的‘肉蛊’之毒,不是普通的毒,是蛊毒。这样下去虽然以您的道行不会有事,但是会血流不止。如果您饶我一命,我现在就把解药给您!” “你觉得我需要解药吗?”镜把剑抵在了胡非子的喉咙,他已经吓出一身冷汗,玄冰剑的寒毒他刚才是见识过了,若是在颈上开一个小口,恐怕立刻就呜呼哀哉了…… “拿来吧,”镜却突然开口说,“解药拿来吧,本妖王今日心情好,你交出解药给我立刻消失。” 胡非子愣了一下,如梦初醒般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镜接过来,打开看了眼,里面是没有颜色味道的粘稠液体。 “把这药倒在伤口处……”镜抵着胡非子喉咙的剑一直没有拿开,他不敢造次。 镜拿剑的手掌心依然流血不止,而且伤口贯穿了手掌。她将药倒在了伤口上,如烧灼一般的疼痛。她用力握剑,指节已经发白,却见伤口真的就不再流血了,并且一点点愈合! “你这药倒还好用,快滚吧!”镜收回了剑,胡非子一溜烟地跑掉了。 他心想,若早知道这个妖怪会直接用他的药,应该给她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可他又转念一想,若是没有得逞,自己就真的小命不保了,可是白鸟妖王竟然能放过自己,他没有料到。 不知胡非子那是什么药,镜手上的伤口竟然完全愈合了!她疑虑之余还是拿起自己逛街买回的东西,毕竟时候已不早了,该回去了。 第十六章 小憩 暮霭山。 太阳还没有下山,镜把其他东西都放回了山居,拎着烤鸡在山里搜寻。 “猴子兄弟!”她开始试着喊他。 虽然自从白雪教她练功以来猴子就再未和自己一起打猎,但是她一个人时总能看见附近有一个棕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猴子兄弟,这是洛阳翡翠阁的脆皮烤鸡,比我做的要美味的多,你若不嫌弃就拿去吧!”镜对着身前的一片树林说道,说罢把纸袋装着的烤鸡挂在树枝上,转身离去,她向前走了一会儿,又原路折回来,再看时烤鸡已经不见了。 回到山居,白雪已经回来了。 他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一堆东西,一脸的不高兴,镜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他似乎也没有到要发怒的地步。 “你是要把这屋里堆满才肯罢休吗?!” “我又不像你们妖怪什么都能自己变出来,那是我过冬的衣物还有我平时吃的粮食和油盐……” “独自飞去洛阳城,看来御空之术运用的不错呀!”白雪不温不火地说着,这态度让镜有些害怕,她原以为自己偷跑出去又回来会被一顿臭骂。 “我已经能够飞行很远了……” “看来我没有白教你,不过我倒是要问一问,你哪里来的钱?” 镜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是姜宁回给你的吧!” “是的……” “你花他的钱与我无关,只是他要你答应他什么没有?”白雪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就有几分凶恶。 “暂时还没有……” “也对,你既没有钱财又没有姿色,他能要你做什么?” 白雪在说她没有姿色时故意把脸转向一边看着别出。 镜一身洁白的文罗裙站在门口,身量均匀高挑。她腰间的玄冰剑散发着一丝一丝凛白的寒光,环绕着整个人,光彩夺目。镜的头发长得很快,快要触及到肩膀,发丝乌黑光亮。她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由深棕色变成了珍珠黑,漆黑明亮,而高挺的鼻子和饱满的嘴唇搭配的十分精彩,她的容貌好似含苞待放的少女逐渐长大,轮廓明朗起来。 她和刚来的时候判若两人,究竟是女大十八变,样貌初成,还是盘古玉的作用呢? 镜看白雪不再看她,向屋内走来,白雪却突然皱起了鼻子,问道:“你流过血?!” “对啊。” “你现在功力运用已经成熟许多,又有玄冰剑在身边,是怎么伤的,伤口呢?”白雪迅速地询问,竟然一副担心的神情,镜见此状,心里泛起了一股暖意,她把道士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不过没说自己假冒白鸟妖王的事情。 “你的伤呢?” “好了。”镜伸出自己的右手,反反正正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果然掌心处有一个圆形扩张的疤痕,但是肉已经合上,疤痕已经十分浅淡。 “你若下次见到那个道士,杀了他,留着是个祸害。”镜当时就已经想到留着胡非子是个祸害,但是让她亲手杀人,她还做不到…… “你要是做不到,那就让我去杀。还有,”白雪似乎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你要是还想买什么的话,从我这里拿钱。” “啊?” “山里有处放钱的地方,有些金银珠宝,是姑姑以前赠给我的,我从未用过,你可以拿来用……” 镜还吃惊他怎么会有钱,原来是白兰姑姑做的准备。只要想真正过上人类的生活,没有钱,寸步难行。她笑着对白雪说:“谢谢你。” 镜去整理桌上的东西,白雪就坐在桌旁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对镜说:“你今天为什么还回来呢?” “诶?”镜惊讶地看着他,自己竟然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又回来了?她手里有些钱,会武功和法术,再加之可远行的御空之术,完全可以逃到远方小城镇,躲到人群中生活下去。镜后知后觉,自从白雪开始教她武功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动过逃走的念头,这次偷跑出去本就可以一去不返,也许正是因为她回来了,还带回准备长住的生活用品,白雪才没有生气。 她这是怎么了,难道要一直不明不白地住在这山居之中,永远这样尴尬地和白雪共处一室么? “问你话呢!” “我先是拿了你的盘古玉、玄冰剑,你还教我武功和法术,又让我免于风餐露宿,我十分感激,你要让我帮你做什么我绝对不会推辞,关于解读这玉我已经有些头绪,但我自己也有些疑惑之处没有搞清楚,你又不急在这一时,就容我在琢磨琢磨。” 白雪似乎已经忘了当日说过的狠话,只是平淡地说:“我再活个几百年都没有问题,你别和我拖时间,最后变成老太婆死在我这里。” 镜不禁笑了起来,只见白雪的面庞就似乎能看到他澄澈的内心,初见时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绝对是装的。 临安,贾府。 贾儒坐在自己宽敞明亮的书房里,一副当朝宰相该有的儒雅模样。 “大人,胡非子已经带到了。” “让他进来。” 胡非子紧张地走进书房,他不是没有给达官贵人看过相,做过捉妖驱鬼一类的活计,但是这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要召见自己,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见过大人!”胡非子战战兢兢地跪下,只见这贾儒虽然个头不大,却目露精光,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人中龙凤。 “听说你见过白鸟妖王了。” “是的,小的前几日……” “你有和他缠斗过?” “有过,可惜力不从心,被她逃了。” 那日胡非子被镜打得落荒而逃之后,不敢再留在洛阳,逃窜到临安,到处跟人说他见到了白鸟妖王,还动起手来,可惜一时疏忽被她逃了。看来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宰相大人的耳里。 “若你再见到他,可有把握杀了他?” “这……” “我暂且不管你是不是虚张声势,你和他动过手,这事交给你办再合适不过。” “大人这是?” “听说这白鸟妖王性子极其残忍暴戾,与他好好谈应该没有可能,我要你帮我杀了他。” “可是…” “我知道你不是对手,你拿着我的书信,去嵩山少林寺取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去了你就知道了。” 胡非子从书房中走出来,长出了一口气。他从后门走出贾府,却没有发现身后的人影。这人原来是个温软如玉的青年,他微微的皱眉,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瞬间出现了一个一袭黑衣的手下,尾随胡非子而去。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贾儒的次子贾仲文。 黑衣人紧紧跟着胡非子,却无声无息,丝毫没有被他发现,仿佛一道影子,就像是扶桑的忍者。 道士用他从贾儒那里得到的钱买了一匹马,向嵩山赶路。黑衣人在附近的树林间穿行,竟然能徒步追上马匹的速度。 三日之后,胡非子来到了嵩山少林。一身破烂道袍的他若要拜访少林岂不可笑,果然在门口就被僧众拦住,问他有何贵干。胡非子拿出了贾儒的信,要僧众交给方丈,只消一刻,便有一个小和尚让胡非子随他到里面去。 少林是藏龙卧虎之地,现在又是白天,黑衣人小心翼翼。 只见胡非子随着小和尚来到了方丈的房内。 黑衣人躲在窗下听着。 “这便是宰相大人要我交给你的东西,你收好了!” “这是?!” “这也是故人游历四海所得,赠予贫僧,宰相大人于我有恩,今天他要用,我当然赠予他。” “这该如何使用呢?” “用的时候,只要大喊一声‘妖魔退散!’,再将它抛向所要收的妖物即可。如要解开,便由施术的人喊着‘开’便可解开。” “没想到竟然能得到如此宝物……”胡非子只觉得这宝物的使用方法有些简单了,和他平时骗人时做法竟然有些相似。 “相传此物只对妖魔或神仙有用,对凡人无害,你好加利用吧!” 黑衣人听后心中大惊,此物莫非是传说中的“捆仙锁”?他刚一把头抬起,想从窗缝看一下这传说中的捆仙锁长什么样子,却有一枚棋子穿透窗纸急速飞来,黑衣人一闪,白玉的棋子擦面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不愧是少林的方丈,似乎他早就等着黑衣人的动作,黑衣人立刻跳上房梁,逃遁而行。 他需将此事报告给贾仲文少爷。 第十七章 金库 暮霭山。 这片绵延数十里的山峦,没有谁比白雪更加熟识了,而至今为止镜只是去过很少的地方。 已是深秋,走在林间,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嘎吱作响。 白雪走在前面,镜在后面安静地跟着。他说是要带她去放钱的地方,可是为什么不御空去呢?自己已经可以御空飞行跟在他的后面,不用再让他抱着了,难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要在地上走? 镜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不过白雪把那个地方告诉她,也算是相信她了,他为什么要如此相信自己呢?镜又开始苦恼起来。 走了好一会儿之后,镜眼前出现了一座不大的山丘,山根有一个隐秘的山洞入口,被绿叶掩着很难看到。 镜随白雪进到了里面,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白雪一挥手,一团红色的火球浮现在半空中,在两人前面仿佛引路灯一般。走了一百米左右才到山洞的尽头,是一面粗糙的石门,两旁有嵌刻在山体中的立柱。 “这里是什么地方?” “姑姑擅自将那些钱物放在了这里。” “这里原来是干什么的?”镜看着这里的布局,想起了自己读过的某些猎奇小说。 “应该是座古墓吧!” “……”镜想起来,这场景的确是经典的古墓。 “你害怕了?” “没有……”说着不怕,但墓地依然会引发联想,比如僵尸什么的……之前镜从来不怕这些东西,但是没想到妖已经成为了自己真实生活的一部分,那么鬼怪僵尸呢? “这里是没有鬼的,古墓年份古老,灵魂已经往生。” “就是说真的有鬼?”镜放下心来,却有些紧张,没有实体的东西令人无法想象。 “你不是在害怕吧!你不是胆子大得很,连死都不怕吗?哈哈,连灵魂都没有了,如果没有人施蛊控制,一具枯骨怎么动弹的了呢?” “谁说我害怕了!” 白雪用蛮力推开了石门,镜看那石门,竟然有两尺之厚!没有安装机括一类,应该不是什么了不得人物的墓地。不知主人知道有人打扰他安息之地,不是为了盗取财物,而是将这里当做金库,会有多大的心理阴影面积呢? 白雪变幻出的火球进到了门内,点亮了四处的走兽造型的油灯。 镜看到了灯火掩映之下金碧辉煌的主室,傻了眼。 大部分的财物都没有整理,有很多金银元宝和金银的器物堆成了一座小山。 “墓主人呢?” “在下面。”白雪一指那座金山,连棺木的一角都看不见。 “这……” “这是白兰姑姑放的,也不知道墓主人在天之灵会不会诅咒她。” 看来白雪心中对这位死者还是残存着一丝敬重的,镜在那堆金山之中看见了金碗银碗还有水壶一类的,一阵反胃,拿起一只银碗,没有好气地问白雪:“你给我的银碗,该不会是这里的吧?!” “不是,”镜刚刚放下心来,白雪却接着说:“是另一座墓里拿出来的,姑姑总共弄出三个储藏室,那里的器物多一些。” “这东西该不是陪葬品吧!……”镜觉得有些反胃。 “这都是姑姑的收藏品,这些墓都是汉代以前的,哪里有这种精致的金银器物!”镜总算找到了一丝心里安慰。 耳室里有一些石箱,看起来十分古旧,镜猜那些也许是陪葬的器物,绝对不要去碰。 在金山附近零散地堆了几个红木金口的箱子,上面没有一丝灰尘,看来是白兰姑姑最近放在这里的,白雪也看到这些箱子,说:“你随便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吧!” “嗯。” 镜走到一个很小的箱子前面,打开,竟然是满满的一箱首饰。这里面能看见各种珍贵材料的发钗、耳环、项链和手镯一类的,玛瑙珊瑚珍珠,应有尽有。镜看见了一副红玉的耳环,拿在手里看。金属部分是金色镂花,做成了蝴蝶的形状,红玉镶嵌点缀在其间,做工十分精美,原来在古代就能做出这么精致的东西了。镜把它拿在手里爱不释手,自己的耳洞已经空了很久。 “喜欢就拿去戴,放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 “可以吗?” “其实姑姑说过这些都是给我的,你随便拿就是了。” “谢谢……”镜把它们戴在了耳朵上,看着白雪,朱唇微启,竟然妩媚地笑了一下,问他:“好看吗?”镜吃了一惊,刚才的是自己吗?她怎么会这样去撩人! 她转而淡淡地一笑,赶忙说:“我说的是耳环。” 白雪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随便说:“还行吧,符合你庸俗的气质。”他嘴上揶揄着,眼神却游移着没有看着镜,墓地里的气氛十分诡异。 镜白了他一眼,又看到一只金色镂花包红玉的手镯,上面有一只蝴蝶的造型,整个手镯温润光洁,该与这耳环是一副首饰吧!镜取出了它,将小雨送的藏银手链和手表戴在了一起,将这只手镯戴在了右手。即使镜很少戴这种华丽的首饰,可是对这些红色的石头却无法抗拒,因为一眼就让她想起白雪红宝石似的眼睛。 她想紧一下藏银手链的绳子,没想到,绳子“啪”的一下子断了。 银白色的小珠子跳跃着,有的掉进了箱子,有的掉进了金山的缝隙,大部分散落了一地。 “小雨,我们之间的线断了。”她自言自语道,心想她消失的第二天,小雨一定是第一个发现的,然后是学校,最后才是她父亲吧!小雨一定无比担心她,他们应该已经报警了,现在还在寻找她,说不准会演变成一个都市神隐的怪谈。 镜犹豫了一下,做了决定一般,把手腕上的手表也摘了下来,放进了那个箱子里。 从此之后,自己身上再无一点八百年后的东西。自己在来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回头。也不知倘若几百年后有人发掘了这座墓,在汉代的墓地里发现了宋代的财宝,又在宋代的财宝中发现了一块当代的浪琴机械表,会作何感想呢? 镜拿了些银子和一锭金子,装进姜宁回给她的锦囊,对白雪说:“我拿好了。” 白雪背对着镜,说:“那回去吧。”便向门口走去。 镜跟着走了出来,刚一出门就又被白雪拦腰抱起,向山居飞去。 “我自己会飞!” “当然,都能自己飞洛阳去了!” “小气!我就是去买点东西而已,你还记着呢!” “我可没说不让你去。” 镜看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幼稚的话,不禁笑了起来,笑得白雪狐疑地看着她。 白雪飞得很慢,就像故意似的,他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小雨是你的朋友?” 镜听到他说这个名字,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说:“嗯,我故乡的朋友,不过我已经和他们诀别了,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了,你就当我是朋友吧!”白雪这么说着,他们已经回到了山居,镜惊奇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是点了点头。 自己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地了断,便要关心眼前的事情。而白雪对自己的态度有着明显的变化,镜放在了心上----他开始过问她的生活,他开始喝镜用紫砂壶冲泡出来的各种花茶,而且他竟然在山居里添置了一个炉子,镜便把铜锅架在了炉子上,这样烧水煮粥方便了许多。有一次,他竟然喝了一碗白粥!镜还以为他只饮山间的露水就可以活下来呢。他除了那件兔毛的马甲之外,又给她拿回两套及踝的白色丝帛交领单衣,她刚好当做睡衣…… 白雪这几日没有再询问盘古玉的事,每日也不再教镜习武,让镜自己去练功。他和镜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要比最初温柔许多。他温和起来,容貌的美丽展现的淋漓尽致,眉眼鼻口,精致的面庞,他的轮廓深深地镌刻在了镜的心中,印象之深,出乎镜的意料。 镜以为他对自己来说,不过像画卷中的美人一般,美丽虚幻,他对自己的意义,此刻的镜还没有清楚意识到。 第十八章 贾仲文 “快起来!” 清晨,镜被白雪叫醒,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见白雪皱着眉看她。 “怎么了?” “我闻道一股血腥气,你是不是流血了?” “啊?”镜一起身就察觉不对劲儿,心中叫着倒霉,果然是例假来了。 “你这是要死了么?”白雪一本正经的问她。 “我好得很,死不了,女人每月都这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以前不是……”镜刚想问,你以前不是和那个织锦同居过,怎么会没见过?后来转念一想,织锦是妖,也许不会来例假。 因为白雪发现的早,床褥没被弄脏,她赶紧起床,挑来拣去,最后把白雪送她的单衣给拆了,叠厚缝成了姨妈巾,白雪脸色难看地看着她,说:“你竟敢拆我给你的衣服!” “不拆这个拆哪个,别的都那么贵,就这个是你白给的,而且这个料子最软,最吸水……我都一直没有问你,这个单衣是什么料子的,哪里来的,摸起来真软!” 白雪没好气地说:“这是我的羽毛!” 镜吓了一跳,恍然大悟,包括白雪身上柔软的衣物,果然都是他用羽毛变幻出来的!她小心翼翼地问:“羽毛还会一直长出来的……对吧?”说着她想象白雪变成鸟的样子,不禁回想起梦中那只大鸟。 “那倒也是……” “那你干脆照着这个样子给我变出一些来,我也就不用再拆你给我的衣服了。”镜一脸诚恳地看着白雪,他生气地说着“得寸进尺”,可还是扯下一根发丝,轻轻一吹,一打整整齐齐的白色布条落在了镜的手中,镜说着“谢谢”,高高兴兴地向温泉御空飞去,心想解决了一件大问题,这要是洗不干净了还可以再问他要,不过她没有看见白雪一脸尴尬地样子,看到一定又要笑了。 秋天有些干燥,镜买来擦脸的油膏很快用光了,她摸了摸脸上的皮肤,嫉妒地想起白雪天然却如冰雕玉器一般的皮肤,决定再去洛阳添置一些日用品和米面粮食,对了,还有红糖。 此时已是秋末,第一场雪不知何时到来,不过不怕,山居中已经有了火炉。 镜穿上大衣,御空前往洛阳城,城中依然繁华,街市上的人丝毫没有因为天气变冷而减少。 镜看着人来人往,心想回到人群中的感觉真不错,果然先来到翡翠阁,今天来的却不是时候,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座位都已经满了,上二楼一看也是,上次自己坐的那靠窗的小方桌,也坐了一个人。 “小二,还有没有空的包房?” “抱歉客人,这会儿全满了,您要不要和人拼桌?” “好吧。”镜说着朝自己上次坐的座位走去。 “哎呀客人您等等!”店小二不知为何想要拦住自己,但镜已经走到桌前,问对面先前坐好的客人:“我可以坐这里吗?” 这人原本在看窗外,闻声一抬头,却是一个英俊的公子,只见他眉清目秀、温软如玉,穿着墨绿底色银丝勾花的锦缎外衣,犀玉奇簪束着乌黑的头发,想必是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 “姑娘请坐。”少年轻声答道,微微一笑,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 “谢谢。”镜不客气地坐下了。 “姑娘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少年见到镜刚刚及肩的头发,虽然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却不免好奇地打量起镜来,眼前的少女面容姣好,穿着打扮看起来像是达官贵人家的女儿,但举手投足不像大家闺秀的拘谨,连个丫鬟也没有带着。 “我喜欢这儿的菜式,但是家里人没空陪我来,我就自己来了。” “原来如此,我已经点了一桌子的菜,而且也是一个人吃,你若不嫌弃的话,这顿饭就由我请吧!” “这怎么好意思!”镜想起来aa制,幸亏没有说出口,否则又要解释半天…… “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就是缘分,不必客气,就当交了个朋友。”镜心想他差不多就是那种轻佻的纨绔子弟,反正吃过这顿饭就回山里,也用不着再见着他,便微笑地回答:“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倘若在古代,一个女子抢着和一个公子哥付账,不知道会不会被看做怪物。 “在下姓贾,名仲文,敢问姑娘芳名?” “在下姓林,单名一个‘镜’字,‘心如明镜’的‘镜’。” “姑娘可是洛阳人?” “我是北方人,最近才随家兄迁到了洛阳。”镜琢磨着怎么编故事,那就先姑且称白雪为“家兄”吧! “我也不是洛阳人,家住临安,到这里是来游玩儿的,不知附近可有什么游山玩水的好去处?” “我也刚到这里,平日不常出门,所以了解不多。”镜心想自己就住在山里,她居住的琉璃树附近可都是游山玩水的好地方,但有白雪这个山大王,那岂是普通人类能去的地方! “真是可惜,与我一同来的朋友刚到这里就染了风寒,所以我只好自己在这里吃饭。姑娘怎么一人出行呢?带个下人要安全许多。” “公子不也是自己一人。”在镜的印象里,贵族公子出行时身边肯定要跟着家丁或是打手。 “哈哈,小姐是千金之躯,和我们这些男子不能相提并论。”他眼见镜一身昂贵的暗红色刺绣外罩,里面露出鲜红色的衣角也都是极好的料子。戴着的雕花耳环和手镯上镶嵌的可是上等的红翡,极为罕见。这个少女一身如此昂贵的行头,却一人出行,难道不怕歹徒起贪念吗? “哪里是什么千金之躯?”镜淡淡地笑了。 贾仲文也见过不少名门淑女,可从未有过此时的感觉,竟然胸中有些异样,似乎是心跳加快了。镜素面朝天,不是一眼就能惊艳的那种。她将不长的头发随意一绾,皮肤如象牙一般洁白光滑,眼睛如黑珍珠般漆黑明亮,却长了一对英气逼人的剑眉,她鼻梁高挺,唇红齿白,这一笑就如雨后的荷花一般明丽动人,即使身着红衣,也有一股清淡自持的气质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姐说笑了。”他终于察觉自己正看着对面的少女出神,急忙说着看了看窗外,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失态。 贾仲文点的菜端了上来,却有海鲜羹、蜜姜、荷叶蒸肉、素什锦、淡菜虾汤,还有点心澄沙团子、芙蓉饼等等,都是清淡的菜品,还有一壶烫好的竹叶青,满满摆了一桌子,看得镜几乎要流下口水。 “这是预先订好的菜,本来要两个人吃的,但朋友此时正在别院养病,还好遇到了你,要不然我自己坐在这儿吃着一桌子菜可尴尬了……姑娘喝酒吗?” “只喝一点。”贾仲文给镜小酌了一杯酒,镜轻轻沾了沾唇,开始吃菜,心想这人长得真好看,举止又得体,好像不是那种普通的纨绔子弟。 镜并没有显得十分拘谨,正大快朵颐之际却听到一个讨厌的声音在楼下响了起来,她只后悔当日下手没有再狠一点…… “妖女!快下来受死!” 镜差点将手中的筷子折断,转脸向楼下一看,果然是胡非子。 那个妖道这是来找死吗? 这里人多不好动手,镜继续吃着,装作没有听见,可是胡非子依然对着窗口叫骂着。贾仲文心生疑虑,这不是他父亲找的道士吗?现在他在这里纠缠镜要干什么? 胡非子开始大喊:“妖女!当日贫道疏忽大意让你使奸计逃脱了,快下来与我一较高下!……” “好个不要脸的臭道士。”镜冷笑了一下,将筷子缓缓放下,已决意下去让他闭嘴,刚想起身,贾仲文却已先站了起来。 “我去去就回。”他说着快步走下楼去。 胡非子一看下来的是个衣着不凡的公子,害怕又是什么道行极深的妖怪,向后退去。 “你可认识我?”贾仲文开口便问。 “我怎么会认识你?”胡非子摸不着头脑,不知这少年是何来头? “在下贾仲文,当朝宰相之子,家父托给你的事你办妥了?就跑到这里来丢人显眼!” 胡非子这才觉得这个公子有些面熟,急忙点头哈腰地说:“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贾少爷有所不知,其实……” “还不快滚。”贾仲文一直面带微笑,说话的语调也十分平静,正是这和说话内容的极大反差让胡非子觉得害怕。 贾儒有两个儿子,传说长子贾伯文斗勇好狠,空有匹夫之勇,次子贾仲文却知书达理待人和善,连下人都十分喜欢他。可是如今看来,这贾仲文却不是好惹的,但他为什么会和这个妖女在一起? “我这就走……”胡非子灰溜溜地离开了,贾仲文回到楼上,镜嘴角上扬,皮笑肉不笑地审视着他。 镜在二楼,却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悄悄问了伙计确定贾仲文究竟是什么人,伙计惊讶地回答:“天啊,小姐这都不知道就和贾少爷同桌进餐了?他就是当朝宰相贾儒家的二公子,贾仲文。” 镜装作什么都没听到,问贾仲文:“那个道士怎么走了,你和他说什么了?” “我跟他说如果他再无理取闹,我就喊官兵来抓他。” “他是个疯子吧。” “我看他神智是不太清楚,不要理他,我们继续吃饭。” 此时贾仲文更加疑惑,镜究竟是何人? 酒足饭饱,镜起身说:“谢谢你的款待,我该回去了。” “我骑马送你回去吧!万一再遇到刚刚那个疯道士。” “谢谢,但是不必了,我还要去买些女儿家用的东西,不太方便,我家就住在近郊,一会儿我自己就走路回去了。” “如此,姑娘一人路上小心。”贾仲文看着镜离开的背影,心中疑惑丛生,总觉得还会和她再见。 镜去买了要买的东西,在卖胭脂水粉的店里,镜心念一动,买了香粉和桃红的口脂,揣在了怀中,之后向城郊走去,又路过那片树林,逐渐地放慢了脚步。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躲在树后的贾仲文心中一惊,以自己的身手,竟然会被发现。他刚想出去,却听镜大喊:“臭道士,滚出来!” 镜前面的树林中一阵树叶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只听着道士恼人的声音飞快地喊了几句话,就见一条闪着金光的物体如闪电般急速飞出,冲着镜袭来。 镜感觉不妙,抽出了腰间的玄冰剑,却也不及挡住那条金光。 十分沉重的黄色绳索,仿佛有生命一般地缠住了镜,镜眼见那绳索变幻成了锁链,在尚能动弹之时一手抓住了锁链,一手用玄冰剑砍向锁链。 “呛----”猛击之后锁链没有丝毫损伤,却带着一股蛮力脱离了镜的手心飞回了树林,镜被甩了出去,在空中一个转身稳稳落在地上,心中暗自吃惊,她试验过,这把玄冰剑不止看似花哨,实则削铁如泥,竟然奈何不了这绳索。 此时贾仲文已认出来,那就是手下来报的“捆仙锁”!而树林中的胡非子接住了弹回的捆仙锁,心中满是狐疑,这宝物是出了什么问题,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能松脱?他想起了方丈说这捆仙锁对人类无用,莫非这个少女不是白鸟妖王?那她的玄冰剑又从何而来? 胡非子认定了镜一定与白鸟妖王有关系,正欲继续纠缠,却见到贾仲文向镜走去,一副关心的样子,这贾家的二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仲文来到镜的身后,镜猛地转身拿剑指着他,冷冷地说:“贾少爷也跟着我半天了,有何贵干?” “原来你早就发现了。”他满面笑容地回答。 “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十分好奇你是什么人而已……” “现在你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 “胡非子你也听好了,”镜对着树林大声地喊,“老子就是白鸟妖王,你弄一条绳索,就算捆得住天王老子,也捆不住我!” 胡非子看那贾仲文似乎是要帮着这个妖女,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心中盘算----若捆仙锁是真的,白鸟妖王就是假的,那么这个妖女和他什么关系?假冒白鸟妖王来袒护他,想必关系十分亲密!不如来个顺藤摸瓜? 镜猜想到胡非子不会轻易罢休,刚才那条能化为锁链的绳索竟然能和玄冰剑抗衡,必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否则他也不敢来送死。现在自己不能直接回去,否则胡非子肯定会尾随而来找到白雪,万一道士还有其他同伙,岂不是害了白雪…… “贾少爷。” “姑娘请说。”贾仲文正猜想镜打着什么算盘,他能看出她绝对是个人类少女,刚才捆仙锁被弹回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有一事相求……”镜本不好意思开口,但看那妖道对贾仲文似乎十分忌惮,如果没有他在一定会和胡非子继续交手,自己拿那条金色的绳索又没有办法,于是便小声说道:“我可否与你同去你说的别院,只暂且停留到摆脱这道士就走。” “我住在朋友家的别墅,客房有很多,你可以来小憩或借住,但是你要告诉我‘白鸟妖王’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刚才说的是假话。” “一言为定。”镜却在心里想着该怎么编故事骗他。 第十九章 捆仙锁 已是傍晚时分,山居里一片寂静,斜阳余晖将屋里映的火红。 若是前几日,这里早已响起铜锅烧水的声音。随后该是那龙井或是菊花的茶香溢满这间不大的树屋。 白雪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紫砂壶,终于按捺不住,摔门而出,御空朝洛阳赶去。 洛阳,东园。 东园和西园相望,为“财雄洛阳”董氏所建。东园中有闻名遐迩的“醒酒池”,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喷水池,中间坐落着“含碧堂”。传说中登上含碧堂就可以醒酒,醒酒池也因此而得名。 镜没想到贾仲文所说的别墅,竟然是连自己都听说过的东园。 园内种植了牡丹芍药上万株,还有竹子桃李无数。亭台楼榭间的画廊走道,围绕着假山翠屏,果真如画卷中的仙境一般。 “朋友身体不适,不宜去探访,你就不用见他了,我去给你安排一间客房。” “多谢。”心想看来贾仲文与董家的这位少爷关系十分要好。 镜等候在偏厅,就连这里的漆雕家具也是极其精美的,墙上挂着岁寒三友的写意国画,房内摆设着兰草和水仙。有丫鬟给镜端上了热茶,镜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活物资忘在了树林里,不过带着那些确实不宜到人家做客。 片刻后从门外进来另一个丫鬟,毕恭毕敬地对镜说道:“小姐请随我来。” 镜起身跟在她后面,穿过了几处庭院,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别院。满园的湘妃竹让人想起了黛玉的潇湘馆。 “贾少爷在内等候。”丫鬟走到门口便站到一旁等候。 “你下去吧。”镜示意她离开,自己还要面对贾仲文的一大堆问题。 镜推门而入,屋内已经燃起了几盏油灯,贾仲文正站在柔和的光影之中。 “这‘气节馆’十分僻静,不会有人来打扰,你就放心地住在这里,那个道士万万不敢进东园来撒野。” “还是说那个道士听命于你的父亲,所以不敢跟你造次?” “原来你听到了。” “我听到了一些,宰相大人的二公子,贾仲文。” “你果然不是普通女子,刚才你把‘捆仙锁’弹开了,证明你不是妖,可你哪里来的这么深厚的功力?” 镜心惊讶地问道:“捆仙锁?”莫非就是以前在电视剧中看到的法宝?这东西可以捆住一切神仙妖怪,年代久远,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难道它真的存在? “确实,一开始我也不信,但捆仙锁不伤人类,只收服神仙妖怪,却在你身上验证了,不过你内功太高,实在不是正常人类女孩儿该有的,难怪那个道士对你穷追不舍。” “既然你肯收容我,我便实话告诉你,我的功力,是一个有缘的高人临终所赠,这是他倾尽一生所成的功力,我只是投机取巧才便有了现在的身手。” “可你又怎么会称自己是白鸟妖王呢?” “我没有亲人,只不过遗产丰厚,所以一个人自在地过活。” “姑娘住在哪里?” “我一个人住在暮霭山中,想必那个妖道把我同白鸟妖王搞混了,我不愿与他纠缠,索性说自己就是白鸟妖王。” “姑娘胆子可真大,你这么说,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我以为那个妖道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听到‘白鸟妖王’的名号应该走开了,没想到他还是有一些本事的,不知他是从何处得到‘捆仙锁’的呢?”镜神色空明地看着贾仲文,眼中反射着点点微光,瞳仁明亮如黑色玛瑙。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夜空中没有一丝星辰,显得十分压抑,看来竟是要变天了。 “这本是传说中的东西,我也不曾想它真的存在,恐怕是家父不知从何得到此物。” 镜看贾仲文倒也实在,接着追问:“让道士拿着捆仙锁去寻白鸟妖王,宰相大人这是要活捉还是要置他于死地呢?” “这我尚不清楚。” “山间的妖怪可不好惹,你劝劝令尊,不要和妖怪缠斗,要知道人类的千军万马也敌不过一个妖王。” “只可惜家父向来听不进劝……”说到此时,贾仲文的神色有些黯然,但转瞬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微笑,他察觉镜一心向着白鸟妖王,料定镜没有说实话,她与白鸟妖王的关系必然不一般…… 东园之外,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附近的街巷徘徊。看那一身破旧道袍,贼眉鼠眼的样子,不是胡非子又是谁? 胡非子料定了镜和白鸟妖王必然有很大的干系,只要跟着镜,早晚能找到白鸟妖王,反正这捆仙锁还在手里…… 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一个白影如鬼魅般闪进了东园,却恰巧被胡非子撞见了。正是白雪追踪着镜的气味来到此处,想必她一定在这东园之中。白雪轻轻落在花园小径,循着镜的气味去找她,眉头紧皱,本以为这丫头刚老实了几天,没想到出来野就算了,竟然还想“夜不归宿”?此刻白雪咬牙切齿,真后悔教她御空之术…… 胡非子急忙跟了进去,心中怀疑这个魅影就是白鸟妖王,也许他是来找那个妖女的? 气节馆之内,林镜和贾仲文的对话停止了片刻,尴尬的沉默着,贾仲文终于先开口说道:“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居住在山中,就算武艺再高,恐怕也有许多不方便之处吧!如若你想到洛阳城的话,我可以让朋友把这气节馆为你留出来,你可以随时来住。” “你那朋友姓‘董’吧!” “对,他父亲正是这东西二园的主人。” “宰相之子的朋友果然不一般,想必你们两家之间有不少往来。” “确实有生意上的往来。”贾仲文听出镜话里有话,抿嘴一笑不再说话。 正在这时,一阵寒风把门撞开,一个白色的身影旋即而至,来人银色及腰的白发随风飘散着,红色的眼瞳仿佛宝石一般,仿佛仙子一般冰冷地看着他们,正是白雪。 “你来这里做什么?”镜难以掩饰她的不悦,她费尽心思不想把胡非子引到他身边,没想到他却自己送上门来,他不是一向无所谓的吗? “这是我想问你的,你来这里做什么?”白雪完全无视贾仲文的存在,大步朝镜走去。贾仲文却是惊得无法说话----这个人竟然如此美丽!他的皮肤白皙吹弹可破,包裹在洁白如雪的衣裳中。眼瞳是宝石般夺目耀眼的红,眼神却冷冰如罗刹,嘴唇饱满如同玫瑰花瓣一般,嘴角却挂着不屑的笑容。 但听他的声音,看他修长结实的轮廓,这确实是个男人! “我……”镜不知如何回答,白雪已自顾自地抓起镜的手腕向门外走去。 贾仲文这才回过神来,这才是真正的白鸟妖王!原来传说中容貌极美的他,竟然是个男人! 白雪的指尖微凉,镜跟着他走出房间,心中却十分担心。贾仲文并不是问题,镜猜测他心里在盘算什么深远的事情,暂时不用理会,可胡非子肯定拿着捆仙锁等在附近,如若被他撞上,万一这捆仙锁对白雪有用的话,就只能靠自己来对付胡非子了…… 镜没想到,她的担心马上就应验了。 白雪拉着镜走到气节馆中的空地,将她横抱起来,刚准备御空而起,镜却听到了胡非子的声音…… “妖魔退散!” 镜大叫一声“不好!”,从白雪的怀里挣脱,只见一道金光已划破夜空向他们飞来,白雪不知其中缘故不以为然,镜抽出玄冰剑,一个箭步挡在了若无其事的白雪面前。 “呛----”又是一次猛力地撞击,震得镜虎口生疼,黄色的绳索却变幻成延长的锁链,仿佛蛇一般游走过来,如闪电般迅速,目标直指白雪! 镜使出浑身力气,双手紧握玄冰剑,缠住了捆仙锁,白雪见势不对,玄冰剑削铁如泥,可这锁链却一点划痕都没有,又仿佛活着一般并没有受谁的控制,莫非这竟然是…… “快走!这是捆仙锁!”镜终于向白雪喊了出来,“它对我不起作用!你快走!” 白雪听说过捆仙锁,专门收服神仙妖魔,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 他右手一攥一把冰剑旋即出现在手中,却并不是当做兵刃来用,只见他抬手一挥,剑尖所指处形成了无数的冰凌,向着捆仙锁席卷而去。冰凌速度极快,撞击在锁链上形成了冰封,片刻后整个捆仙锁似乎是冻住了,但镜躲避不及时,玄冰剑被粘连在了一起。 白雪靠近镜,欲将两物分开,他刚抓住镜握剑的手腕,却感觉到身后异样,他向一旁闪避,避开了要害,但腰侧一阵钻心的疼痛。 镜见到白雪身后升起了数根极长的金色锁链,竟然如群蛇一样直立弯转,头部低垂化为了尖刺,如暗器一般!方才白雪被刺中的腰侧,竟然是被数根锁链贯穿而过,鲜血涌出染红了他洁白的衣裳。 原来这捆仙锁可以幻化出无数根,正如金蛇一般! 白雪用手拉出了仿佛游蛇般的锁链,鲜血溅了镜一身,他竟然微笑着用衣袖拭去了镜脸上的血,丝毫没有流露出痛苦之色。 镜此刻心如刀绞,若不是自己招惹那道士,怎么会惹出如此祸端?镜知道普通的刀刃伤不了白雪分毫,但这捆仙锁幻化出的尖刺却可以穿体而过!只见白雪背后的数只锁链突然停止不动,尖刺直指着白雪后背的心窝,镜心中大叫着“不妙”,却来不及喊出来。 她扑进白雪的怀中,搂住他的腰猛地转身。 原来钻心的疼痛也不过如此而已。 镜的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在一个火炉里,周围很热,热得口干舌燥,皮肤仿佛要燃烧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呛得人无法呼吸。她睁开眼,看见了冲天的火光和黑烟。 “镜,你在哪儿?快到妈妈身边来!” 她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却见到远处一个女人在地上匍匐的身影。周围地面上已经四散倒下了许多的人,这里似乎是一个商场。 妈妈。 镜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可为什么自己是站着的呢?为什么没有像他们一样倒下? 镜走向妈妈,低头看着她,问:“为什么我吸了这黑烟却没有事?”这声音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并不是自己的意识,而且,这竟然是一个女童的声音! “傻孩子……别说话了,快趴下!” “可是我吸了这黑烟呀?” “快到妈妈怀里……妈妈快不行了……这件事,不要告诉……” “妈妈你怎么了?快和我说话呀!妈妈!……” 第二十章 重伤初愈 “妈妈……” 镜倏地睁开了双眼,眼前是白雪担忧的面庞,他的脸上依然挂着血迹,终于不再像往日一般高高在上一尘不染。 镜看了一下四周,此刻正是深夜,他们已回到了山居,自己正侧躺在白雪的床上,看来他终于良心发现了,让动弹不得的自己躺到了这里。 “你醒了,不要动。”白雪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过。 “我还活着?” “你的后背开了十几个口子,伤口到了骨头却停住了,没有贯穿胸腔,你太乱来了,若不是你骨头出奇的硬,你早就去见阎王了!” “看来我命不该绝。”镜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她盖着白雪白底碎花的被子,身上竟然只穿着白雪给她的丝帛交领单衣,而其他的衣物都不见了!并且她前胸后背缠绕了好多圈的白色棉布作为绷带…… “是你……给我包扎的伤口?” “这里还有别人吗?”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你害羞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算了,谢谢……”镜小声说着,只觉得脸上发烫,干脆闭眼假装继续睡觉,哪里睡得着。那皮开肉绽的钻心之痛现在依旧让她心惊,原来太过疼痛真的会让人晕倒,不知后来他们是怎么回来的,但白雪看起来平安无事,她就没有白白受伤。她在替他挡那一击时,仿佛是理所应当,身体不由自主地就行动了。她思考着当时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白雪的面容浮上心头,就像一股清泉流入心中,如果再有一次,她还是会提他挡。 忽略对白雪的心思,镜本以为那场火她早就彻底忘了,没想到,命悬一线的时候,自己又再次身临其境,那场仅有她一人生还的大火,和今天她奇迹般的存活,不知道有没有联系,此时的镜也无法想通。 胡非子一路狂奔,此时他心有余悸,没有想到传说中的白鸟妖王竟然是如此可怕! 镜被捆仙锁刺中,瘫倒在白雪怀中,白雪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也许并不在乎什么盘古玉,这个人类丫头也许只是他的“宠物”而已,陪他打发漫长而无聊的岁月,他威胁过要杀了她,但此时眼前的她轻若游鸿般倒在自己怀中,却仿佛受伤的就是他自己!他上次这般愤怒,还是他父母被害之时,他的眼睛红的就如被鲜血浸过一般,散发出如火焰燃烧的光芒!他硬生生地拔出镜身上的十几根锁链,鲜血四溅。 捆仙锁依旧犹如蛇般纠缠着白雪,锁链上已经沾满了镜的鲜血。白雪拿起镜虚握在手中的玄冰剑,剑尖在空中描绘,旋转飞舞出光芒诡异的冰雪,想必这其中夹杂着寒毒!一阵狂风没有缘由地刮起,白雪发丝飞舞,白鸟一族暴怒之时,化为雪山之神,俯瞰生灵让人不寒而栗。 隐匿在角落的胡非子觉得白雪的眼神如刀刃般穿透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动弹不得。围绕在白雪身边的暴风雪压制住了捆仙锁,他将镜扛在了肩上,飞至半空,举起剑向胡非子俯冲下去。 胡非子自然知道被玄冰剑刺中有什么后果,只得大喊了一声“开!”,便收起捆仙锁夺路而逃。白雪刚要去追,却发现镜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便急忙赶回山居。 胡非子保住一条小命,现在想起来依旧心惊胆战,若不是贾儒拿重金诱惑他,这等危险的营生他才不肯做…… 他跑到一片树林中,终于站住脚喘了口气。 “你终于跑累了。”树林中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谁?” “你不用知道。” 寒光一闪,胡非子已被一枚发蓝的毒针射穿喉咙,就算他的恢复之术在强,也敌不过这见血封喉的剧毒。 黑衣人从树林中走出,竟然是贾仲文身边的黑衣手下,他在道士身上搜出了捆仙锁,身影一闪消失不见,想必是回去和贾仲文复命了…… 贾仲文看着打斗过后一片狼藉的气节馆,心中难以平静。 这点损失对于他和他的董兄来说都不算什么,胡非子被自己灭了口更是干干净净,他心中满是对白鸟妖王和林镜的感慨,他原以为镜和白鸟妖王多多少少有点关系,但没想到妖王会亲自到城市中来寻她,没有想到这捆仙锁如此厉害,更没有想到镜会舍命去救妖王,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少女。方才他一直在一旁看戏,如果他早知道镜会去挡这一击,他一定会出手相救,虽然他向来对妖恨之入骨,但他总是不想连累无辜之人,尤其是镜。 心中懊悔之余,贾仲文不禁担心起来,镜被白鸟妖王带回去救治,不知能否活下去。 天地间飘落着无数洁白的雪花,仿佛羽毛一般轻柔,今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清晨,镜侧躺在床上,床边的火盆里炭火烧得通红透亮,她并不觉得寒冷。 捆仙锁造成的伤口迟迟不肯愈合,无论是妖的法术还是人类的药物,白雪用尽了方法还是效果不大,已有半月有余,好在已经入冬才没有感染。 镜缓缓地坐起来,伤在背后,静静地坐着并无大碍。她披上了白雪用羽毛变化出的羽衣,慢慢走到了窗边,推开窗子,坐在了椅中。 一股凉气涌了进来,阳光却也洒进山居,照耀着镜苍白的脸庞。 琉璃树的树叶似乎十分讨厌寒冷,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半透明的琉璃质地,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而这七彩的琉璃叶之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白雪,仿佛洁白的砂糖般诱人。 门被轻轻推开,镜知道是白雪回来了。 “你怎么下床了,开窗不觉得冷吗?”他的声音温柔,就好似这漫天的白雪一般飘落进镜的心头,正如他的名字一般。 “我想透透气。”镜回头看着他说道。 白雪将一个红漆的食盒放在了桌上,他把盖子一打开,冒出了白色的腾腾的热气,里面竟然是城中街边的早点,一屉小笼包和一碗虾子粥。 “把窗关了吧,到桌前把早饭吃了。” “好……”镜并不担心他是从何处弄来的饭,原来他只需要在山居附近的林子里召唤,离得最近的,又能化成人形的妖怪便听命于他,去临安买白雪吩咐的东西,她几乎都要忘了白雪“妖王”的名号,原来也是有意义的。 白雪把镜扶到桌旁坐下,帮镜备好了碗筷,把粥端到了她的面前。 自从镜受伤以来,白雪仿佛变了一个人,无比的温柔。白雪又添置了一个橱柜,放置餐具和镜储存的米面还有茶叶。梳妆台的旁边多了一个脸盆架,放了一个精致的铜盆。墙角多了一笼取暖用的木炭。虽然买的被子不及自己用羽毛幻化出来的羽被,白雪还是添了床新被,鹅黄色绣着粉色荷花的被面,镜似乎十分喜欢。 这山居越来越有家的味道。 镜想要喝粥,把碍事的头发别在了耳后。 她的头发长的异常的快,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经长过了肩膀,乌黑亮丽。此时的她看起来,已经与古代的女子无异。她最诧异的还是最近照镜子的时候,镜中自己的瞳仁已经变成了纯黑色。只见这个少女皮肤如象牙般洁白光滑,眼瞳闪烁着如同黑珍珠一般的光泽,她鼻子高挺,嘴唇饱满红润,连顽固不化的眉毛,线条也柔和起来。这容貌的改变,是因为自己成长了吗?她却觉得不可思议,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 原来自己也是一个美人? 镜吃了几个小笼包,把一碗粥都喝完。之后白雪都会把食盒送到琉璃树触及的范围之外,自会有人来取,镜的一日三餐都是这么解决的。 “白雪。”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可以呼唤他的名字。 “怎么了?” “我想洗洗头发……” “等到中午暖一些的时候,我带你去温泉。” 镜知道自己可以御空而行,虽然身上有伤,但是有三百年的功力支撑,多少还是有些力气。白雪当然不肯让她自己御空,将她背在身上背了过去。 穿过湍急的瀑布,温泉蒸腾着白色的热气,倒是这冬日里绝佳的去处。 镜受伤之后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的伤不能沾水,洗不成澡只能擦身,但是头发却是自己洗不成的。若要自己低头去洗,必然要弯腰牵动后背的伤口,于是白雪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让镜坐在池边,向后躺去,脖颈由他拖着,于是镜整个人不会触及到水面,只有发丝和脑后浸入了水中,然后白雪另一只手为她洗发。 白雪的手指修长有力,在温泉水中轻轻抚摸揉搓着镜的头皮和发丝,竟然十分温暖。 镜暗自在心中想,倘若我伤好了,你还会这么对我吗? 她把紧闭的双眼睁开,淡淡地望向白雪,而此时白雪眼眸低垂,却也正凝视着她。四目相对,镜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白雪先挪开了视线。 “洗好了。”白雪用事先带着的脸巾将镜的头发包住,然后将她扶起来,坐好,帮她接着拭干了头发。镜的眼角雾气氤氲,心中的疑问又盘旋而至。 白雪再没有问过盘古玉的事情,他不可能忘记,莫非是故意不提?也许,只是也许,他怕提了盘古玉会打破现在宁静的生活? 这十几日如此宁静美好,仿佛梦幻一般。 琉璃树上有山居,佳人伴兮共话雪。 没有姜宁回、胡非子、贾仲文,没有盘古玉,没有非要解读不可的前世记忆,只有林镜和白雪,两个人在一起平静的生活。 白雪没有松开搭在镜细腻脖颈间的手,他似乎也觉得,这样宁静的日子不敢奢求。 镜不禁思量,自己现在是白雪的什么人,如果已经不再是俘虏了,那她究竟是个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也许,必须有人先向前迈一步。 “白雪,我们回去吧!” “好。” 第二十一章 听雪 从温泉出来,白雪抱着镜回到了山居。 这温泉水果真有健身的功效,每次镜洗过回来都觉得身子舒服了许多。 中午的饭菜是清淡的炒菜、鱼肉和米饭,有伤口的时候不能吃发物,看来白雪果真不了解人类的常识。她并没有说,只是少吃了一些。白雪坐在镜的对面,也拿起碗筷吃了些饭菜,不过他不碰肉腥,只吃白饭和蔬菜。 每天下午,白雪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山居,今天也是如此。镜猜不出他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虽然好奇,却也不会去问,他不说,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吧…… 傍晚,白雪果真如往日般按时回来了,吃过晚饭,他从衣柜中取出了药箱,这也是新添置的东西。 每晚睡前都是镜最痛苦的时刻----换药。 他拿了新的棉布和青瓷小瓶装着的金创药,等待着镜。镜本来在桌前烛光下读一本唐朝的话本,却也只好放下,坐到了床上,背对着白雪,将身上的单衣褪至腰间。起初她还觉得无比羞涩,但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就当是去医院,也得老老实实让大夫给上药。 白雪轻轻地解开缠绕着镜前胸后背的绷带,手指不免触及到镜的皮肤。他的手指微凉,碰到了镜温暖的后背时,只觉得有一丝电流顺着指尖流向了自己的身体,酥酥麻麻,这感觉他还记得,许久之前,那个名叫织锦,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把他的手掌拉向自己娇艳的面庞之时,他也有过这种感觉。他以为他会再次回想起和织锦的缠绵,但是他没有,他的眼中只有镜深可见骨的伤痕,触目惊心。 白雪将旧的白色绷带扔到了桌上,把金创药拿在手里,镜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可以看见红色的肉,最深处甚至可以看到白色的肋骨,过了这么久伤口依然开绽,愈合得极慢。白雪可以想象到镜身上承受着多大的疼痛,却没有听见她喊过一声疼。 他用指尖粘上药膏,轻轻地点在镜的伤口上,却感觉到镜的背后僵硬起来,看到她的手攥紧了床单。 “啊……”镜终于喊了出来,却是微弱的低声呻吟…… “抱歉……”白雪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中也有疑虑,如果是普通人,这样的伤口还能活下来么…… 那见骨的伤口,本是致命的,也许是长清三百年的功力保住了她的性命,但是她每日都必须承受着皮开肉绽的疼痛,轻轻一动便是如此,疼到她已经习惯,已经麻木。 可伤口被药刺激到的疼痛却是非比寻常,如钻心噬骨一般。镜向前倒去,弯腰抱着胸口卧在床上,侧过头来幽怨地看着白雪。 “我不小心……”白雪把药放回了桌上,一个转身间镜的额头已疼得流下细密的汗珠。 “镜……”他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所措。 “没关系……”话却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帮我缠上绷带,不然伤口直接与衣物摩擦,我更是没法睡觉了……” 白雪拿来新的白色棉布,镜重新背对着他坐起来,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白雪静止了几秒,看着镜瘦弱了许多的背影,仿佛着了魔一般,在手心涂满了药膏,轻轻覆上了镜背后的伤口。那熟悉的酥麻再次从掌心向身体涌来,瞬间充满了他的心头。 “啊!”这次镜是真的惨叫出来,条件反射地向前倒去。白雪立刻在镜的身侧用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肢,不让她倒下,覆在镜背上的手却没有拿开,如此一来镜已经栽倒在他的怀中。 镜的脑海一片空白,疼痛让她无法思考,直至白雪轻轻吻上了她背后的伤。 “白雪!” 这个吻,终于让镜无法再做任何自欺欺人的解释。 “你……”镜仓皇失措,只觉得白雪的唇是冰凉的,仿佛吹出了凉风一般,她的疼痛竟然减轻了。 “早该想到,幻术能减轻你的疼痛,即使只是片刻……”镜感到一阵微醺,仿佛醉酒一般,完全倒进了雪的怀中。 若只是幻术,雪何必非要去吻不可?镜的脑海中尚还清醒,可是眼前的场景却已经模糊如梦境一般。 雪轻轻吻了镜的肩头,她闭上双眼,有些眩晕,下一秒,雪冰凉的双唇覆上了她的唇,舌尖带着寒意,她觉得那应该是清晨露水的味道。雪均匀而沉稳的呼吸带着寒冷的香气,减轻了她身上的疼痛,微凉的手指轻轻扶着她,她仿佛双脚踩在云里,无力睁开双眼,俯卧在雪的怀中,紧贴着他光滑微凉的皮肤。 在镜残存的意识中,雪和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呼吸里充斥着一股似有似无的冷香,他的吻像花瓣一般轻柔地落在她的皮肤上。 镜使出全部的力气开口:“你趁人之危……”却被陌生的触感止住了话语,任由雪继续和她缠绵。 镜的脚下仿佛踏着虚空,她来到了一片没有太阳的荒野。这竟然是一个寸草不生的荒岛,浮在虚空之中,岛上怪石嶙峋,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 镜向前走去,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看身影是一个少女,一身鲜红似火的红衣,迎风而立,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黑色长发也随风飞舞着,遮住了大部分的容貌。 镜继续向她走去,却见那少女与自己体态十分相仿。风向忽然改变了,扬起了少女的长发,她的脸庞映入了镜的眼帘----象牙般洁白光滑的皮肤,散发着黑珍珠般光泽的瞳仁,高挺的鼻子,丰满红润的嘴唇,这个人不是自己又是谁?! 镜与她相对而立,仿佛照镜子一般,又在她的颈间,看到了系在一条红绳上的盘古玉! “你是谁?” “红衣,我的名字叫作红衣,你的名字又是什么呢?”镜以为她是在问自己,刚想回答,叫作红衣的少女却径直从镜的身边走过,走向了镜的身后。她走过的时候,镜感到她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厚重墙壁,她们不在一个时空,这又是梦! 镜回头看到身后的那个人,一尘不染的白衣,银色如丝缎垂至腰间的白发,红色如宝石般的眼瞳……雪! 不,这个人不是雪,他苍茫忧郁的神色,不似雪像个孩子一般单纯直接。 少女拥进他的怀中,红白相映,在这黑暗荒芜的孤岛上,竟然如同一幅美丽而诡异的画卷。 镜知道这一定是盘古玉让她看到了过去的事情,可少女却突然回头看着自己,黑色的眼睛变得空洞无神,仿佛失去灵魂一般,眼角流下了两行血泪! 看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庞变得恐怖狰狞,镜终于感到了恐惧,她拼命地睁开双眼,却见到了雪结实的胸膛,昨夜她竟然是趴在雪的胸口睡着的…… 此时已是清晨,看到活生生的雪,镜立刻就将梦境抛到九霄云外了。随着雪胸口的起伏,镜听到他沉稳而缓慢的心跳声,他的银白发丝黏在了自己的脸上,熟睡的面庞仿佛冰雕一般美丽,眉头舒展,终于没有了焦虑的神色。 镜不禁想起昨夜的缠绵,脸上一阵发烫。身上新添的疼痛告诉她那不是梦,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雪不知折腾了多久……镜的恐惧消失不见,却无法停止思考。 为什么那个叫作红衣的少女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容貌,而且也戴着盘古玉呢?为什么梦中会有一个和雪极为相似却不是他的人呢?若真因为这盘古玉能让自己梦见前世,难道雪的前世就是梦中的那个男人,而红衣,却是自己的前世?只可惜梦境十分散碎,镜不知如何把这些破碎的片段告诉雪…… 镜想起床,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腕都被雪牢牢抓在手中,她只好静待着雪醒来。 从此之后,两人又算是什么关系呢? 待雪睁开双眼的时候,镜已经又枕在他的胸口睡着了。 雪凝视着睡梦中的镜,只见她的眉头竟然微蹙,他抬起她的脸,吻上她的眉心。 镜睁开双眼,雪又把嘴覆上她柔软的双唇。 镜屏住呼吸,忘记闭上双眼,近在咫尺地看着雪颤抖的睫毛,这才终于意识到,他也许是认真的,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骄傲固执的雪,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镜做这种事,也许因为镜为他受了伤,也许只是因为她煮的白粥,让他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可以天长地久地喝下去…… 第二十二章 出走 寒冬料峭,白兰再次拜访的时候,镜已经可以一人离开山居了,刚好不在。镜去山间踏雪,回来时却恰巧在树下听见了白兰和雪的对话。 “雪,你终于把这树屋弄得像模像样了!我闻闻,呦,和你同居的少女,现在终于成了你的女人了!” “没错。” 白兰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问:“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碰她。” “你还真是随你父亲的性子,和人类女子相恋,不过其实我第一次见她就知道会是今天这个结果……算了,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要紧事。” “怎么了?” “你记得是你的祖父让我把玄冰剑给你拿来的吧!他是要你拿着剑回西域雪境,接替他掌管雪山。” “我是不会回去的。” “不管你回不回去,总归和家族恢复关系对你有好处,白鸟家族是一个多么大的后盾,你应该清楚。” “我不需要。” “可是你的祖父已经亲自来接你了,带着你的堂弟,白夜。” “白夜是谁?没听说过。” “虽然嫡传的男性后人就只有你了,但是庶出的男性后人还有很多,里面要数白夜最为出色。你祖父来这里是为了把你硬带回去,而白夜来,应该是为了试探你。” “他们来不来都一样,我是不可能回去的。” “为了你的女人?” “就算没有她也一样,我和那个家族,三百年前没有联系,三百年后的今天也没有,我的亲人,就只有你这个姑姑而已。” “哎,你这么说我也料到了,只是他们已经快到了,我今天急着赶来,主要就是告诉你,和你一起的少女,千万先送到其它地方避一避。” “有什么好躲的?” “当年你父亲因为娶了人类女子而与家族断绝了关系,这件事你知道,可是你知道么?当年你祖父差点杀了你的母亲!” “是么?”白雪的声音变得冰冷。 “当然没有成功,不然就没有你了……不过他若知道你和你父亲走上了一样的路,一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她作为一个人类不免受到牵连。你的祖父有一千二百岁了,是西域雪境之神。他的功力,是你我都望尘莫及的。他已经放出话来,本来因为是嫡系独子不在乎你的半妖血统,如果你再和人类女子在一起,他就要为了保证血统而‘肃清门楣’……” “那就让他来个试试!当年他见死不救,现在想捡个便宜,如果不听话还要来斩草除根是么?” “雪,他会杀了镜姑娘的……” 镜站在树下一动不动,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自己的存在对雪来说,竟然是这么大的麻烦…… 西域极寒之地,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一片绵延的雪山。附近的人都说那里住着神,神住在洁白宏伟的宫殿之中,样貌是浑身洁白的巨鸟,掌管着当地的风雪。神的宫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若神被触怒了,大雪便会埋没城市和村庄,田地和牛羊。 人们所说的宫殿,坐落在雪山深处,原来就是白鸟家族的居住之地。人们所说的神,其实指的就是白雪的祖父白凌风,一千二百岁的年龄,他的法力,称为神已经不为过,雪在他的面前,不过是个孩童。 镜在琉璃树下徘徊了片刻之后,终于回到山居之中,沉默地坐到了桌旁,此时白兰姑姑已经走了。 白雪黯然地看着她,问:“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听见了多少?” “全部。” “姑姑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会与他们恢复联系的,你只要乖乖呆在这里就好,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这句话,可否是轻易说出的承诺?就算被称作妖王,力量也终究是有限的。 “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 “如果不是缺少接班人,那个老头儿是不会想起我来的。” “面总还要见的,我在这里会影响你们正常的谈话,不如我先避一避,等他们走了我再回来。” “为什么要躲?你是我的女人,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害怕,我怕被你的祖父杀死。” 生死对镜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闭嘴!”雪走到镜的身边,将她揽入了怀中,“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没有别人能再碰到你!……”镜被雪搂着,伤口勒得生疼,雪却仿佛故意一般,要叫镜像记住这深入骨髓的痛,记住他的话。 无论雪说什么,做什么,镜的脑海中却形成了一个固执的想法----倘若自己不在这里,那他和家人的见面会不会顺利许多呢? 临安,贾府。 一个月之前胡非子的死讯就传到了贾儒的耳中,贾儒勃然大怒,连捆仙锁都不起作用,这白鸟妖王到底有什么本事!还有这捆仙锁现在究竟在谁的手里?不止如此,这一个多月以来姜宁回竟然一点音信都没有!他早知这白虎妖王也是信不过的,不过当朝皇后,姜宁回的妹妹姜织锦也是一只道行高深的虎妖,这点把柄抓在手里,姜宁回是不会轻易与自己决裂的。不知这暮霭山的腹地到底是什么情形? “父亲。”贾仲文站在书房门外说道。 “哦,原来是仲文,进来吧。”贾儒紧缩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了一些。 “父亲,这是家中上个月的账目,我与管家各核对了一遍。” “放在桌上,我一会儿看。对了,你哥哥呢?” “他和朋友去打猎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 贾儒目送着贾仲文走远,心里五味陈杂。 贾伯文的母亲是自己的发妻,因为信佛,所以现在已不问家中一切事务。自己的长子伯文虽是个英俊不凡的七尺男儿,可惜只喜欢摔跤打猎一类的少年游戏,竟是玩物丧志,对书本十分厌烦,不肯好好读书,自己严加管教,他的母亲却过于袒护他。虽然伯文对自己十分的忠心,但是终究空有匹夫之勇,难成大器。而自己的次子贾仲文,他的母亲体弱多病,在仲文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仲文面容清秀,和他的母亲极为相像,因为怕他也和他母亲一样体弱,贾儒从小就给他请了武术老师,严加训练。也许自己对他过于严苛,失去了母亲的仲文仿佛失去了立足之地,在这家中说话行事都小心翼翼。如今仲文长大成人,他的才智也同他母亲当年一般十分过人,而且他待人和善,连家里的下人都时时说他的好。家里的开支账目,都是经他的手操办,自己十分放心。仲文这样谨慎,却不免给人以懦弱的感觉,这是贾儒所不满的。可惜自己与仲文从未谈过心,父子之间的隔阂一旦形成,也是一条难以填满的沟壑。 暮霭山。 雪后的山居如此宁静,镜侧躺在雪的臂弯中,却没有睡着。 也许是镜摇摆不定的话让雪觉得紧张,他在镜的全身都留下了斑驳的吻痕。他任性的亲昵,几乎让镜撕扯到伤口,但是他又不管不顾地折腾了很久,直到镜流下了大颗的冷汗,他才肯让镜安静地躺下。 雪在镜的身后,两个人朝一个方向侧躺着。他的手臂死死地环抱着镜,就像守护着珍宝一般,丝毫不肯放松。 雪的手臂微凉,镜想如果自己的后背没有伤,应该会很喜欢像这样安静地躺在他的臂弯…… 就这样暂时抱着我吧,明天以后,你有一段时间看不到我了。 镜在心中默默地和他告别。 临安,南宋都城,一副偏安江南的表面繁华。 坊市的布置不如洛阳的整齐,但是规模却更大。 鳞次栉比的楼房之间,镜已经看到与翡翠阁规模同一般大的酒楼数家,而其他的店铺不计,光是沿街叫卖的摊贩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远处桥头还有跑江湖表演杂耍的艺人,整条街比电视剧里看到的还要繁华。 镜穿着层层叠叠的大红绫罗的衣裙,外面裹着领口和袖口镶有貂皮的暗紫色大衣,头发简单的绾了起来,斜斜地插着一枚金色雕花镶嵌红翡的发簪,想必也是白兰留在那座墓中的东西,和耳环和手镯都是一套。 镜的目光明亮,眼瞳如黑珍珠一般惹人注目,姣好的面容不能一眼倾国倾城,却是让人在端详之中不知不觉地着迷起来,就仿佛那夏日池中盛开的莲花,散发出一股清淡自持的气质,在这冬日中却化成了一抹娇艳的火红。 镜低眉浅笑,随便问一个路人,就知道贾府的所在。 他们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呢? 第二十三章 皇城临安 临安,当朝宰相贾儒的府苑之中,一名小司快步走到贾仲文房外禀报:“少爷,有位小姐来找您,我看她衣着不凡不敢怠慢,就先让她进门在‘清苑’前堂等候了。” “好,我这就去。”贾仲文微笑点头示意,小司退了下去。 会上门来找自己的贵族小姐,会是谁呢?他放下了手头的文卷,整理了一下青色的衣衫,舒展了一下久坐的身骨,向前堂走去。 这“清苑”本是母亲的别院,自从她去世之后,贾仲文就一直自己住在这大大的清苑之中。这里名副其实的十分冷清,除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之外,极少有人来访。 贾儒只有两个儿子,但是却还有三个女儿。两个大女儿已嫁作人妇,三女儿二八十六,还在家中,与贾仲文十分要好。 要是有女孩子来找我,秀凤会不会吵着要人陪着玩呢? 贾仲文想着,已来到了前堂,一抹浓丽的紫红映入他的眼帘,在这冬日中仿佛火焰一般。 竟然是她,她还活着! 当日她被捆仙锁重伤,然后被白鸟妖王带走,他以为她必死无疑,此生应该无法再与这迷一般的女子相见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她竟然又出现在自己的家中,在自己的眼前! “贾少爷,你不记得我了?”镜嫣然一笑,此时的她竟然比先前见到的时候更加美丽,就仿佛是初绽的花朵终于盛放了一般。 “怎会?只是没有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你,没有立刻迎接,怠慢了。”他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记忆中的镜还是素面朝天,眼前的她却精心修饰了,多出了一丝丝的妩媚。 镜看着他的眼睛说:“上次我告诉你的名字,是假名。我的真名是姜红衣,是洛阳候姜宁回的,也是当朝皇后的表妹。” “你……”镜斜眼瞥了一下门外,又冲着贾仲文眨了眨眼睛示意他不要说话。 “我来临安要小住半月,入宫恐怕不便,听闻家兄与贵府交好,不知可否借住于此。” “当然可以,家父听了应该也会高兴。” 镜会心地笑了,贾仲文不知她打什么主意,只是先附和着她。虽然贾儒没有告诉他,但是他知道姜宁回是妖,皇后也是妖,而父亲正在与他们密谋些什么,他也是想要知道的。这个少女是白鸟妖王身边的人,她肯定也清楚这些事,她这么一说,别人倒无所谓,父亲肯定以为她也是妖……莫非她是想以此为由强住在这里? “府内只有这‘清苑’的空房最多,你就先住在这里,回头我去跟家父禀报。” “不胜感激。” 镜要编一个名字,便不知不觉地用了梦中少女的名字。把自己叫作姜红衣,也是开姜宁回一个大大的玩笑而已。这样一来她果真大张旗鼓地住进了宰相府,而贾仲文和贾儒交代的时候,贾儒心中合计起来----难道是姜宁回派来监视自己的? 镜安顿在了贾仲文隔壁的房间,贾仲文支走了下人,关上了房门,终于急切地问镜:“你当日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好了吗?” “已无大碍。”镜一笔带过,其实背上的伤口只要自己动作一大,就依然如撕裂般疼痛。 “那就好……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姜红衣小姐?”贾仲文收回有些关心的神态,转而端坐着问起镜问题来。 “这天下这么大,妖怪也数不清,偏偏令尊和姜宁回要追着不问世事的白鸟妖王不放,我赌令尊和‘家兄’有交往!” “姑娘好聪明,正是如此,难道你真的是姜侯爷的表妹?有这么巧的事情么?”贾仲文自然不信,他看着镜,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实话告诉你,那日你也看见了,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眼看着入冬了,我在山中的居所不宜养伤,认识的朋友也只有你一个,现在我就只能麻烦你了,当然我不会白白叨扰,日后会奉上谢礼。” 贾仲文急忙答道:“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那日我没有出手相救,心中无比愧疚,姑娘若真当我是朋友,就住在寒舍,想住多久都可以。” “多谢了。”镜微笑着低头致谢,古墓中有钱财,她不是没有别的去处,可她偏要来贾府探探虚实,看看宰相大人买凶杀妖,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贾仲文命下人安排好镜的起居,心中疑惑,既然镜受了重伤又活下来,想必是有白鸟妖王的救治,可她现在怎么会突然拜访,她和白鸟妖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山居之中,雪寂寥地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自己去取早饭的片刻功夫,镜便消失不见了。 他希望她只是出去一下,却想起她说过的话,难道她真的心中顾虑,竟然“离家出走”了?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能躲到哪里去?他将手中的食盒捏得粉碎。 雪在洛阳城内找不到镜,心中越发地焦急,仿佛要发疯了一般, 明明以为她已属于自己,却这样轻而易举地从手中溜走了……难道说自己只不过是一厢情愿,镜只是被迫付出了身体而已? 雪当日把她带回山居是为了解读盘古玉,如今盘古玉的事情他却已完全抛至脑后,他不知为何,已经习惯有她在身边的感觉,是习惯、眷恋,还是……爱? 如果可以的话,雪想要立刻找到镜,告诉她自己所想,告诉她他也许已经爱上了她。 雪在山居静候,终于等到了敲门的声音,但他知道这不是镜。 他早就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压迫感,暮霭山之中,多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来人比他的法术要高出许多。 他抬手一挥,门开了,两个身着白衣的人走进屋来。 先进来的人白发长及脚踝,身材高大,人类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轮廓依旧深刻,十分英俊。他的眼眸是天空的湛蓝颜色,目光却如寒冰一般凌厉,进屋之后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白雪身上。 第二个人却是一个俊俏高挑的少年,银发及腰,眼睛是海蓝色的,五官精致无比。 “我就是白凌风,雪山之王。”长者开口说道,语调平和,声音浑厚,其间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果真是一千多年的道行。 “我不认识你。” “我是你的祖父,而这是白夜,你外家的堂弟。”他没有理会雪的态度,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说过,我不认识你,我没有这些个亲戚。” “果然和你的父亲一个脾气。” “既然你这样说,你就该知道,我不会承认与你们的关系,请回吧!” “但是你已经收下了玄冰剑,那是我族的信物,证明你已经承认自己是家族的一员了。” 玄冰剑?!雪这才想起来有这个东西,而且它现在应该正挂在镜的腰间…… 临安,贾府,清苑。 镜在自己的房内用了下人送上来的晚饭,果然是当朝宰相家中,饮食无比精致,也许是为了她养伤,贾仲文特意安排了鸽子汤。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嫌,贾仲文安顿好她之后就没有再露面,镜心想这是大户人家,他家里的人情世故也许乱着呢。 该是睡觉的时候了,她把外套挂好,想要解开外衣时,却惊讶地发现了腰间的玄冰剑。她明明把玄冰剑放在桌子上才离开的!她怕雪的祖父要见到这把剑,便清清楚楚地记住把它放下了,记得千真万确。可如今镜腰间透着丝丝寒气的宝剑,却让她感受不到丝毫的重量,一直都没有察觉,就仿佛白色的鬼魅一般,镜心想不可能,自己刚刚起身坐下数次,不可能感受不到这长剑,除非这剑会隐身!镜的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恐惧,毕竟玄冰剑是白鸟家族之物,粘着她做什么…… 第二十四章 蹴鞠 临安的早市好不热闹!镜走在街上,两边叫卖“煎点汤茶药”的声音此起彼伏。镜坐在一家小铺中,点了一碗紫苏汤,而一旁的贾仲文点了一碗干木瓜汤,两人又要了一屉热气腾腾的三丁包子吃了起来。 这么一对衣着不凡的青年男女,早晨在这街边小铺吃早点,十分引人注目,就仿佛是金童玉女一般。而街上的人又有谁不认识这宰相家的二公子贾仲文呢?倒是那穿着艳丽的美貌少女从来没有见过,可是王侯将相的女儿?还是商贾之家的小姐? “你看大家指指点点的,早就说我自己一个人出来。”镜低头吃着饭,不禁抱怨起来。 “既然你想出来转转,主人哪有让客人一人出来吃早点的?而且这街上的行人,大都是在看你。” “不过是衣着昂贵了一些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贾仲文微笑起来,眼睛如弯月,他看着镜说:“姑娘何必自谦,老百姓都喜欢奇闻逸事,他们这是在猜测,哪位大人家的姑娘,出落得如此美丽不俗,又肯在这街边小馆用餐。” “你这是在夸奖我吧,谢啦。”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临安的真实目的。” “来养伤,顺便在皇城游玩儿啊。” 贾仲文嘴角一挑,轻轻的说:“你对我说过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呢?” 镜停顿了片刻,答道:“真真假假,公子自然分辨得清。” 两人步行回到贾府,庭院之中,镜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向他们走来。只见男人五十出头的样子,身材瘦小,但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老远就怀疑地审视着镜。 几步之内,镜便发现贾仲文向一旁挪了几步,故意拉远了和自己之间的距离,这时中年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父亲,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姜红衣小姐。” “拜见宰相大人,昨日安顿后天色已晚,怕大人不方便,便没有亲自去拜会,恕小女失礼了。”镜轻轻地低头作揖,感觉贾儒对自己警惕之余,竟然有种避讳的神色。 “不必多礼,原来你就是姜侯爷的表妹,在寒舍住的可习惯?” “贵府招待十分周全,小女十分感激。” 贾儒看这个少女一身华美艳丽的服装,谈吐十分从容,若他是姜宁回的妹妹,恐怕也是一只道行不浅的虎妖吧! “你住在清苑,就由仲文负责照顾你,有什么需要就同他讲,他会尽数满足你的。” “您客气了,借住于贵府叨扰了。” “哪里,姜侯爷与我关系如此要好,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镜浅笑着说:“家兄若是听您这么说,他也该放心了。” 贾儒看着镜狡黠的笑容,心中不是滋味,以为这少女确实是姜宁回派来监视他的…… 回到清苑,贾仲文问镜:“姑娘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镜身上的伤隐隐作痛,说:“我身子不舒服,不便出游,你送我几本书吧,我在房里看看消磨时间。” “好,你房里的书随便看就是,等你想出去的时候你就命下人来叫我,我先派几个靠得住的丫鬟服侍你。” “多谢,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 镜居住的房间里有一个大大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诗词话本之类的书籍。书架前是一张简单的写字台,摆放着文房四宝,都未使用过,看起来房间很久没有人住过。 她在山居之中,托雪从外面给她带的话本小说还没有看完,她在书架上找到了一本一样的,便又接着看起来。 镜不觉得着急,她的伤也容不得她着急。 她到贾府来,也算是深入虎穴,她倒想看看贾儒为什么要打雪的主意,他和姜宁回勾结到底是想要暮霭山中的什么。 镜看书正入神之际,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只彩色的皮球滚了进来。随后一个身着鲜艳黄衣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似乎是要去捡球。 黄衣少女觉得不对,转身一看发现了镜----此时的镜一身层层叠叠的绫罗红衣,侧身端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的书,透着一股淡然稳重的气质。 少女吓了一跳,说:“你是什么人,这房间不是一直没有人住吗?” “我是贵府的客人,暂住于此。请问你是?” “我叫贾秀凤,是家中的小女儿,你是?” “我叫作姜红衣,是洛阳侯姜宁回的表妹。” “哦,原来是洛阳侯的表妹。我听说过洛阳侯,皇后娘娘的哥哥,据说富甲一方,可惜没见过真人。没想到他有这么年轻漂亮的表妹!” “小姐过奖了。” 镜在心中窃笑,这个少女不过二八十六的样子,比自己要小两岁,却学着大人一样一本正经的说话。贾秀凤长得十分可爱,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杏核大眼,柳月弯眉。她肤色健康,面颊粉红,笑起来唇红齿白,纯真无邪。 镜的心中一紧,这个少女竟然让镜想起了小雨。镜再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却只有一只金色镂花镶嵌红玉的精致手镯。 “你是客人,天气这么好,怎么只在屋里看书呢?竟然像我那书呆子哥哥一般。” “你说的是?” “我说的是住在你隔壁的二哥,仲文哥哥,他就总看那些生僻晦涩的书籍,也不知道陪我玩。” “那你平时都是自己玩儿么?” “只好跟家丁一起蹴鞠,让我读书,我可没那么大的耐性。” 镜心想这个少女如此没有心计,竟然随随便便和陌生人说这么详细,看来她不像她的父亲。 “不如我陪你蹴鞠吧!”镜知道自己的伤实在勉强,但是寄人篱下,好歹与贾府的人处好关系。 “好啊好啊!那些下人们和我玩儿的时候都让着我,一点意思都没有,你可不要让着我!” “我会认真陪你玩儿的。” 就算再疼痛,她也能忍,她能承受的疼痛,是别人所无法想象的。 临安依旧没有下雪,镜与贾秀凤在花园中蹴鞠起来。两个人玩儿便自己定下规矩,球不能落地,可以用肩、背和膝盖腿脚来顶球,谁把球踢入球洞就赢一局。 镜以前在学校没有踢过球,但是看还是看过的。她现在的身手,控制一个小小的皮球不成问题。她早脱了笨重的外套,用膝盖和脚颠球,贾秀凤竟然如何抢都抢不到,而且镜带着球躲闪,球没有落地的意思。 镜抬脚一勾,看不出用了力气,球却径直地穿过了立在远处的球洞。 “你好厉害!以前经常蹴鞠吗?” “没有,但是我看到过别人踢。” “啊,我终于碰到对手了,不行不行,你还得继续陪我玩儿!”秀凤输了球却十分兴奋,看来她还是个十分大度的女孩儿。 她的脸色因为活动显得潮红,颠球的样子竟然也十分专业,看来是经常运动。镜自然偷偷地放水,不然她决计是赢不过有三百年功力的自己的。 镜在这个黄衣少女面前,突然觉得自己十分苍老,无论是容貌还是内心。 贾仲文从外面回来,看到了正和秀凤蹴鞠的镜。镜的一身红衣随着动作舒展飘动着,仿佛一团火焰,他的视线被她吸引得无法移开。 镜的脸颊没有因为运动而变红,反而显得苍白,呼吸似乎也没有变得急促。而此时贾秀凤明显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贾仲文看着镜愈发苍白没有表情的脸,觉得有些不对劲,镜踢球的动作十分流畅利落,贾仲文却觉得有一些不协调感,但他说不出在何处。他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镜的腿功看起来十分了得,但是她的后背却一直没有大的动作,十分僵硬,似乎是自己有意护着后背。 果然她的伤没有好,竟然不知深浅地蹴鞠起来! “你们怎么到一起玩儿了?”贾仲文面带微笑地迎上前去,镜和秀凤都停了下来,看着他。 “哥哥,来了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姐姐做客,你也不告诉我!” “她这不是刚到,你就让人家陪你蹴鞠,不要再辛苦客人了。” “是红衣姐姐自己先说要陪我玩儿的!” “她只是和你客气一下,她远道赶来,应该还没有休息好,待有机会你们可以一起去逛集市。”贾仲文语气柔和,却肯定的不容置疑。 “哼,不玩儿了!我去找父亲!”少女嘟着嘴不高兴的样子,一抹鲜黄的衣角说话间就消失在了院门处。 “你的妹妹十分可爱。” “明明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却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但红衣姑娘你也是孩童吗?”镜诧异地看到,贾仲文一贯微笑的脸收起了笑容,他面色严肃的时候,竟找不到一丝之前温柔的影子,显得冷峻睿智,更添了几分英俊。 “你比我大了几岁,又怎么说我是孩童呢?”镜嘴角轻扬,假意地一笑。 “你的伤还没有好吧!” “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伤口有些多,愈合得没有那么快而已。” “是吗?”贾仲文漆黑的眼瞳仿佛深井一般望着镜,看不透,却让镜心生寒意。 他瞬间几个跨步,竟然绕到了镜的身后,一手轻轻地将要扶上镜的后背。镜心中大惊,猛地转身一反手,已经将他的手擒住。可是这么一来动作太大,她立刻咬紧了牙关,脸色霎时变得惨白,额前已有冷汗滴下来。 “不止伤没好,原来还这么严重!”贾仲文松了手上的劲道,镜也把手松开,他才能把手收回去。 他没有想到镜手上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镜也没有想到,贾仲文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竟然也有如此好的身手,看他刚刚的身法力气,也练过武。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就不要再试探我了。” “那你自己又何必逞强去和秀凤蹴鞠呢?” “我看她无聊,便陪她玩儿玩儿而已,如果你不试探我,我也不用再受这皮开肉绽之苦。” “我那里有一些药,让丫鬟帮你敷上吧!” “你把药给我就好,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伤。” “你放心,那是我的丫鬟,不是宰相府的丫鬟。”镜听这句话说的十分微妙,没有再反对。她早就觉得想不通,贾仲文明明就知道自己是“白鸟妖王”身边的人,而他的父亲又要杀了“白鸟妖王”,他对自己的好,究竟有什么动机?若他要用自己引出雪,那么在当日就该下手,捆仙锁正让雪和自己处于劣势,他如果有深藏不露的武艺,那么他完全可以办到。然而他当初袖手旁观,如今却又毫不犹豫地让自己住进了贾府,就如同引狼入室一般。 莫非他和自己的父亲不是同一条心?如此一想他所做的一切便都能解释的通了。镜心中泛起寒意,他果然是一个笑里藏刀的人,无论他对自己多好,都要小心。 第二十五章 皇宫一游 贾儒面色沉重地坐在案前,刚听秀凤说了她和姜红衣蹴鞠的事,心中十分忐忑。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和自己的家人关系亲近起来,莫不是自己引狼入室了?仲文办事向来谨慎,他心中应该有数,只希望他处理妥当,不要因为女色误了事儿。再说如果姜红衣什么都没有做,自己还真是不能把她怎么样…… 晚上,镜让贾仲文遣来的丫鬟帮自己换了药,他的药和雪用的相似,但是涂上去冰凉无比,能够减轻疼痛。 她身上雪留下的吻痕暴露无遗,不知这丫鬟会不会回去说些什么,不过她又能怎么说呢? 镜换好了衣服,那个丫鬟又来传话。 “明日少爷应邀去宫中陪皇上下棋,他说您若有兴趣同去,就穿上这个。”丫鬟把一摞衣服放在了桌上,原来是一套深蓝色的武士劲装,还有一双黑皮厚底靴。 “你告诉他,我愿意同去。” 皇宫,镜在电视上看到过无数回,但是亲眼所见毕竟不一样。而且她去皇宫,能见到一个人,一个她一直都想要见到的人----姜织锦。 翌日,镜一醒来便穿好了那套男装,又摘下了首饰,对着镜子把头发梳成了男子的发冠。她把玄冰剑藏在自己的衣物中锁进了柜子,这把剑戾气太重,不该带在身边。 贾仲文敲开了她的房门,看到了镜,却着实被惊艳了一下。 身着男装的镜,就仿佛是个白面的年轻男子,五官细致,让人觉得英俊秀气。如果真有一个美男子长成这样,似乎也不为过。 “好生帅气的侍卫!” “请少爷吩咐。”镜拳掌相接,就像古代的武官一样给贾仲文行了个礼。贾仲文竟然“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恐怕家中其他人也都认不出来你了。” 镜压低嗓音说话:“那样最好。” 皇宫之内,镜紧紧跟在贾仲文身后走着。 这里没有她想象的宏伟,南宋毕竟经过战火的洗礼,没有唐朝的雄厚国力来修建庞大宏伟的宫殿。但是皇宫毕竟是皇宫,亭台楼阁的建制,处处透着皇家的奢华气派。 她随着贾仲文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皇上等候的静安宫。 贾仲文进去之前小声地告诉镜说:“这就是皇后的寝宫,皇上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里。” 镜的心中绷紧了一根弦----姜织锦就在这里! 她随着贾仲文走了进去,一脚刚踏进门槛,就感到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看来织锦的道行竟然是极高的! 他们走进正堂,只见屋内的摆设装潢都十分的华丽,屋内已备好一张刻有花草图案的桌子,桌上放着碧玉棋盘,棋子是黑色和白色的玛瑙。 桌前坐着一个青年,龙袍金冠,就是当今皇上了。 “参见圣上!”镜随着贾仲文一起行跪礼,皇上立刻说道:“平身!快快请起,你是朕的朋友,这礼数实属多余!” 嘉定年间,那么镜眼前的就是宋宁宗赵括了。她继续在脑中搜寻着他的讯息,只记得他有几个儿子都夭折了,十分可怜,再没有想起其他的信息。却见他是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浓眉大眼,神情自若,镜看在眼里,不知为何觉得这位君王应该是十分精明的…… “圣上把微臣当做好友,微臣不胜荣幸,但毕竟您是君,我是臣,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你永远都说的有道理,不说了不说了,下棋。” “怎么不见皇后娘娘?” “在这儿。”如落珠一般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镜回头,看到了织锦从门外袅娜地走了进来。 她身上穿着大红缎绘有金花团的衣裙,体态妖娆,站如玉雕,行走如弱柳扶风。一张小脸精雕细琢,尖下巴,秀鼻小口,眼睛如两湾泉水般水灵动人,眉毛是柳月弯眉,一头秀美的青丝细致地绾起来,插着金色凤凰的发钗,凤尾点缀着各色的宝石。 这样的女子,恐怕天下没有一个男人会不为她动心吧!镜心中想着,连自己都看得着了迷,想必雪也是这样为她痴迷。 “参见皇后!”镜回过神来,和贾仲文一起行礼。 “平身。方才陪皇上下棋,我一直在输,果真是棋艺不精,还是由你来陪他吧!” “皇后谦虚了,我的棋艺,也不是皇上的对手。” “仲文不要说笑了,你还不是每次都让着朕?” “皇上的棋艺日渐精进,我确实是自愧不如。” “休要拍我的马屁,快快下棋吧!” 镜安静地站在贾仲文的身后,看着他和皇上的棋局。她对围棋略知一二,却发现贾仲文似乎真的没有让着皇上,而是皇上的棋艺十分精湛。看这屋内各种物件的品味,包括墙上的字画,果然又是一个喜好舞文弄墨的皇帝,不知他有没有因此荒废了政绩? 镜的余光时不时地看向织锦,她正默默地坐在皇上的身边,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棋局,静止间的面庞如雕琢一般美丽。 “对了,你身后的年轻人怎么没有见过,是你的侍卫?” “对,他是新招的侍卫,武艺精湛又十分可靠,我便带他进宫来见识一下。” 皇上看“他”,竟然面皮白净,十分俊美秀气,就仿佛是个姑娘一般。但是“他”面无表情,如宫中侍卫一样的冷峻。 “这年轻人好生俊俏,不如你忍痛割爱,把他留下来做我的侍卫?”皇上笑着说道,镜和贾仲文心中大惊,而织锦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 “他是新人,不懂规矩又不受管制,留在宫中恐怕不合体统……” “朕不过是开玩笑的,看你担心的样子,莫非这小哥对你十分重要?” “圣上说笑了,他是我挑选的侍卫,他若闯了祸,我定要负责。” “你看看你,就这么信不过他?快问问他有没有不高兴!” 皇帝和贾仲文都付之一笑,镜才放下心来,恐怕是皇上与贾仲文开玩笑开惯了。 下过三局之后,贾仲文两负一胜。皇帝要他留下,陪他和皇后一起用膳,他只能答应。 吃饭时,镜依旧站在贾仲文的身后,只见满桌琳琅满目的菜肴,各种珍贵的食材都有,像是蒸驼峰、燕窝鸡丝汤、鲫鱼舌汇熊掌等等…这满桌子的菜,三个人吃恐怕不过是每样菜尝一下味道就已经足够了。这就是皇宫奢侈的生活。 “你饿吗?不如你也坐下一起吃?”皇上突然看着镜说道。镜正走着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贾仲文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她才知道皇上是在和自己说话。 “赐座。”皇上不等镜开口,直接命令身边的人加一个座位。 镜只好坐下来,正好在贾仲文与皇上之间,面对着织锦。 镜在坐下的时候,皇上心中的疑问便解开了。他作为一国之君,后宫佳丽无数,各有不同,自然是阅女无数。镜坐下时的动作,泄露了她的女儿身份。 “你是如何给仲文做侍卫的?在哪里学的武艺?”皇上突然对镜问起话来,贾仲文没有料到他会问的如此之细,看来皇上已经发现了什么。 “我是白马寺的俗家弟子,少爷在洛阳游玩时遇见了我,将我带回临安。” 贾仲文觉得好笑,镜真能编故事,而且还一副有理有据的模样。 “那你的老家是哪里呢?” “我的祖籍在山东,家中没有亲人。” “那你又怎么到了白马寺做了俗家弟子呢?” “我手上有些家人留下的财产,却学业不精,无法考取功名,且自幼体弱多病,于是成了白马寺的俗家弟子,是想锻炼一下自己的体魄。” “原来如此。” 镜的手心捏了一把冷汗,如果皇上再继续追根究底下去,就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这样回答上来了…… 一旁的织锦却静静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皇上,臣妾吃好了。” “嗯,那你先离席吧!朕要与仲文小酌几杯。” “您与仲文喝酒,让这位小兄弟随臣妾在御花园中转一转,不是说他没有来过皇宫吗?”皇后领着一个侍卫参观御花园,这闻所未闻。 镜看到织锦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皇上的眼睛,她的眼中有一瞬间精光一盛。 “好吧,你们去吧。”皇上立刻答应了。 贾仲文也看在眼里,他与镜想的一样----恐怕这就是摄心之术。 镜起身离席,跟在织锦身后,心中思忖,织锦究竟为何要争取与自己独处的机会呢?她莫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有问题? 第二十六章 异变 镜穿着深蓝色的武士劲装,黑色厚底靴,头发束入发冠内,显得十分的精干,虽然容貌俊秀,但并不容易看出来她是一个女人。 她静静地跟在织锦身后,旁人看来,就是一个年轻俊俏的侍卫,陪着倾国倾城的皇后在园中漫步。 织锦面上始终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妖娆神情,仿佛她天生就是那般。 “你看这冬日里的后花园,十分萧条,没有了夏日的热闹。”织锦对镜说道,眼睛微眯着看她。 “禀皇后娘娘,冬日的梅花傲雪也不失一番精致。” “听你所说,你近几年可是在白马寺度过的?” “是。” “不知净圆方丈最近可好?” “属下已略有时日没有回去了,想来应该是无恙吧!” “这样啊。”织锦浅浅地一笑,白马寺的慧德方丈是自己的熟识,哪里来的净圆方丈呢? 织锦在小径旁的花木之上捻了一片树叶,回头对镜说道:“你看这花草树木,根茎未曾改变,上面附着的树叶却是每年都换一遍,你说人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织锦把树叶递到了镜的眼前,镜伸手把树叶接在手中,小心的一片树叶,镜却感到了仿佛有数十斤一般的重量向手上压来! 她的手略微向下一沉,便稳稳地拖住了树叶。她轻轻一吹,树叶恢复了它本该有的轻柔,飘摇着飞了出去,盘旋落到了地上。 织锦的脸色略微地变化,竟有不悦的意思,镜只是神色平静地直视着她。 “看来你在白马寺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每日都和僧众一同锻炼,天长日久身手略有精进。” “若你每日与一群和尚同吃同住,怎么会没有人发现你是女人呢?” 镜一愣,但这个结果并不出乎她的意料。姜宁回的妹妹,怎么会连她是一个女人都看不出来呢? “属下捐了香火钱,有自己的居室,所以没有被人发现。既然娘娘已经发现了,属下实在是因为一个女人要想独自生活太困难了,不得已才扮了男装,学武也是为了自保。” “那你成了仲文的侍卫,就不怕被发现?” “其实他知道我是女儿身,我们是朋友,他为了帮我才让我假扮作他的侍卫。” “你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镜心中早已想到过最坏的情况,她单膝跪地,立刻说道:“请娘娘恕罪……” “算了吧,皇上与仲文交好,我不愿破坏他们的关系。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密的。” “多谢娘娘!”镜拱手行礼,等织锦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她才起来。 织锦只戳破镜是女人的事实,却没有再做别的什么,这让镜觉得仿佛是一种警告,如果她知道自己假扮姜家表妹,又将作何反应呢? 有太监来报,说是皇上与贾少爷已用膳完毕,请皇后和镜回去,贾少爷该出宫了。 镜一言不发,直到和贾仲文一起出了皇宫,回到宰相府。 镜权衡了一下,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贾仲文。 贾仲文看她没有丝毫慌张的样子,心想这女子真是满口胡言,却又恨她不得,揶揄地说:“你不是说你是‘姜红衣’,是姜宁回的表妹吗?那你也该是皇后的表妹呀!” “贾少业说笑了,想必你早就猜出来了,我确实和姜宁回一点关系都没有。”镜听出贾仲文的意思是在讽刺她说的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后神通广大,也许已经知道了你说你是‘姜红衣’的事。如若这样,她便是充耳不闻,想看看你究竟耍什么把戏。”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好。”镜总有一种感觉,姜织锦对发生的一切都了然于心,她一定和姜宁回联系着互相通报消息,而许久不见姜宁回,不知他在暗地里忙碌些什么。话说回来,她来贾府算是兵行险着,就算事情败露的那一天,起码她的本事也够她逃走。 皇宫后院之中,织锦又捻起一片树叶,树叶在她的手中瞬间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她在心中默默地念着:“原来你就是白雪的女人,倒还有点本事。敢假冒我们家的名号,连胆子也是不小的,要不是哥哥的吩咐,我早就挖了你的心肝。” 原来织锦不愧为五百年道行的虎妖,她早就从镜的身上闻到了浓浓的雪的味道。 暮霭山。 雪犹豫着要不要去一趟七峡谷的白虎峡。 回想当日,白凌风发觉玄冰剑不在雪的身上,他已变了脸色,就如同他来时的雪山一般冷峻。 “玄冰剑现在在何处?” “在我的女人那里。”雪仿佛挑衅一般毫不避讳地回答到。 “我闻这居室内的气味,你是不是和一个人类女人在一起!”白凌风额头青筋暴起,凶神恶煞地瞪着白雪。 白雪轻轻一挑嘴角,笑道:“正是,你的宝贝玄冰剑,也正在那个人类女人的手中。” “你竟然做同你父亲一样的蠢事!” “是不是蠢事,不是你来定夺的!” “我对你抱以厚望,加以信任,才让白兰把玄冰剑交给你,以表示我不计前嫌,可你竟然把家族信物交予一个人类手中!”白凌风的发丝飞扬起来,在这树屋之内显得十分诡异,他身边围绕的气流旋转加速,衣摆随风剧烈地飘动,他的气势,仿佛要把这山居掀起来一般。 即使在这怒火攻心的空当,一个疑问还是在白凌风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一个人类女人怎么可能拿着沉重无比,又寒毒嗜血的玄冰剑呢?倘若把它戴在身边,阳气会被它不停地吸收,普通的人类只消半年就会衰弱而死…… 而此时的雪因为找不见镜,心中正憋着一股无名业火,又见到白凌风一副要动手的样子,哪管他一千多年的道行,霎时身边就围绕起凌厉的雪片。 这不大的山居之内容纳着三个道行高深的妖,一老两少,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显得十分拥挤。 一旁静立的白夜,此时终于开口说话了。 “祖父大人,玄冰剑不在这暮霭山之内,您就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白凌风身旁的气流逐渐地平缓下来,雪这才让周身围绕的冰雪消失在空气中。 白凌风见到雪瞬间操纵风雪的能力,虽然不及自己,却也不禁吃惊,严格说雪是半人半妖,他的母亲毕竟是人类,没想到他竟然也隐藏着不小的力量。这三百年来只有白兰偶尔照顾他,自己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他也能成长到这种地步。 “你的女人现在在哪里?”白凌风冷冷地问雪。 “不知道!” “你该不会连一个人类女子都看管不住吧!” “她不是普通的人类女子,也已经不在洛阳地界。就算她真的在这儿,你们也不一定能轻易拿到这剑。” “怎么,你的女人带着玄冰剑逃走了么?真是笑话,你可知道人类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女人!” “随你怎么说,玄冰剑我不知道在哪儿,我也不会和你们回西域,你们请回!” 白凌风看着白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要发怒。 “祖父,”白夜急忙说道,“当务之急是寻找玄冰剑的下落,这件事就由我来做吧!我一定寻得玄冰剑,交还给您。” “也罢,你带玄冰剑回来见我,顺便杀了那个红颜祸水的女人。”白凌风甩袖而去,头都没有回一下。 白雪原本设想会有一场恶战,但是结果草草结束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他终于发现了他和他的父亲还有白凌风一脉相承的地方,就是都一样的倔强,而且绝不妥协。 “你听到祖父的话了,若是找到了你的女人和玄冰剑该如何?” “看你一副猴急的样子,只是想在那个老东西面前好好表现吧!”白雪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不禁厌恶起自己的血统来,白鸟一族向来容貌美丽至极,而白夜乍一看竟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白夜笑着说:“等我杀了你的女人,你再来揶揄我!” “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你都不知道她在哪,有什么本钱口出狂言?我自有我寻人的方法,如果我找到她,我可以不杀她,还可以告诉你她在哪儿。”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我要你发誓,永不掌管西域雪境,如果食言,你的女人将粉身碎骨!” “好,我发誓,只要你找到她,确保她平安,我就永世不掌管西域雪境,否则我将和她一同粉身碎骨!” 白夜不曾想到白雪会如此痛快地发这种毒誓,心中诧异,他竟然对这个人类女子感情如此之深…… 白夜离开后,雪终于把门掩上陷入了沉思。 镜独自一人出走,一定会去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自己却猜不出她会去哪里。若是对这世事十分了解的妖,在自己认识的范围中,就只有姜宁回了…… 为了镜,就算再不想看到他,白雪还是决意去找姜宁回。 他不知道他在思忖之时,姜宁回隐藏了气息,就在这暮霭山之中。 姜宁回穿了暗紫色的锦缎袍子,穿行在这杳无人烟的林地之中显得十分诡异,他来到了暮霭山中的腹地,这里是暮霭山中间部分地势最低的山谷,树林异常阴郁茂密,常年笼罩在浓浓的瘴气之中。树林中不见天日,只有蛇虫鼠蚁一类的生物,而且都是剧毒无比。 姜宁回徒步走进了树林,烟紫色的瘴气之中,他身旁的空气包围成一个干净的球状外壳,让他不被瘴气侵扰。 他向腹地的中心前行,道路十分艰难,却不能御空而行,因这瘴气弥漫至空中三丈有余,若从上方看,根本看不出下面是什么。 姜宁回八百年的道行,如今竟然感到了背后泛起一股寒意,这战栗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已经许久没有事物能让他感到害怕了。 他即将走到腹地的正中心,因为瘴气的缘故只能看清眼前的一小段路,待他发现了地面的真貌,竟然也恐惧起来! 只见他来到了树林的尽头,似乎前方腹地的中心是一片空地,他继续向前,脚下竟突然没了陆地!他退回来,定睛一看,却看到了不得了的场景----地上纵横交错着几条绵延了数里的沟壑,每一条沟壑都只有一丈余宽,其下却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姜宁回凑近去看,竟仿佛听到有风声自沟壑最底处呼啸着席卷而上,这沟壑究竟有多深?!并不像是自然形成,反倒像是被什么外力将地面撕扯开一般…… 他曾听猴子说过白雪会时不时地到这腹地中来,白雪莫非知道这其中的端倪? 姜宁回回到白虎峡,一个一身黑衣,鹰钩鼻小眼睛的凶恶男人立刻来报。 “谷主大人,我在临安贾儒府上发现了林镜。” “哦?她不是明明知道贾儒要对白鸟妖王不利吗?……” “她称自己为‘姜红衣’,说是您的表妹,要到皇城游玩所以要借助在贾儒家中。” “哈哈哈!‘姜红衣’?这名字起的还不错,织锦知道了没有?” “我怕皇后娘娘轻举妄动,骗她说这是您的安排。” “做的好,你告诉织锦,不要插手这个女孩儿的事情,我自有打算。” “是。” 第二十七章 病急乱投医 雪来到了白虎峡,倒是有些出乎姜宁回的意料。他轻易找到了山洞,那里的小妖哪敢拦他。 “姜宁回。” “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姜宁回笑着迎出来。 白雪克制着焦躁的内心问他:“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可知道林镜的下落?” “那不是你的女人么,你怎么来问我要人?” “我来就是问你,你知不知道她可能在哪里。” “你都不知道她会去哪,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若不知道就算了。”雪转身要走,有些后悔来找他求助。 “哈哈哈哈!”姜宁回在雪身后大笑起来,说:“你自然知道,我是世俗间的侯爷,和孤高自傲的白鸟妖王不同,我的眼线遍布中原,想要找她自然有的是法子。” 白雪自然知道姜宁回是什么心术,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不知你可否和我详细说一说那腹地中的情形?”姜宁回看着白雪,却没有想到他一提这腹地,白雪的脸色骤变,仿佛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在图谋什么,但是那腹地之中,绝对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姜宁回看白雪神色,不禁更加好奇,问道:“那断谷之下,究竟是何物?” “看来你已经去过了,我也不清楚断谷下是何物,但绝非善类,这断谷也是今年才出现的。”雪回忆起来,却突然发觉,原来这断谷,就是在镜来到暮霭山之时开始一点点形成的!难道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好的交易。” “说。” “我帮你寻找镜,而你,帮我去探那断谷之下究竟是什么。” “妖的直觉向来精准,你明知那下面是不祥之物,却当真还要去碰?” “不是我去碰,是你去。” “真是一副令人厌恶的嘴脸,但还是请你帮我把镜找出来,我自然会代替你去探断谷。” “一言为定。” 雪离开之后,姜宁回将袖中的“双子珠”拿出把玩起来。这双子珠他从贾儒那里得到,是连心的两颗夜明珠,虽然个头不大,但是十分珍贵。双子珠最珍贵之处,在于避毒驱邪,即使是普通人,只要把双子珠贴身佩戴,就能够百毒不侵,这也包括腹地剧毒的瘴气。 可姜宁回要它究竟干什么呢? 临安,宰相府。 镜手执一本传奇故事,坐在清苑的小亭中静静地看着。她披着一件火红的狐皮大衣,脚边是一盆烧的正旺的炭火,令人不觉得寒冷。 而亭子旁的秋千上,贾秀凤坐在上面静静地摇晃着。她穿着白色狐皮的大衣,显得十分清纯可爱。 “红衣姐姐,你再给我讲讲其它的传说故事吧!” “我刚刚给你讲了‘昭君出塞’的故事,不如我来给你讲讲‘干将莫邪’的故事吧!” “好啊好啊!” 镜将书卷合起放在了膝盖上,款款地讲了起来。 干将莫邪本是一对相爱的夫妇,干将是著名的铁匠,他花了三年,呕心沥血为楚王铸造了一对宝剑,雄为干将,雌为莫邪。干将知道楚王的脾气,知道若他得到了极好的宝剑,一定会杀掉铸剑师,以免他造出更好的剑流入他人手中。于是干将只将莫邪宝剑献给了楚王,随后果真立刻被楚王所杀。他的儿子赤鼻在长大之后要用干将宝剑为父报仇,计划却暴露了。赤鼻将自己的头颅和干将宝剑交给了一个壮士,壮士找到楚王献上了人头,并要楚王烹煮人头以除去赤鼻的冤魂,随后借楚王查看釜中之际割下了楚王的人头,坠入釜中,随后壮士也割下了自己的人头丢入了釜中。三个人的头颅在釜中煮的难以分辨,分而葬之,于是便有了今天的“三王墓”。 镜在给她讲的时候,故意把细节讲述的十分生动,场景都描绘了出来。秀凤竟然听得十分认真。她不喜欢读书,不喜欢诗词歌赋,但是对这些传奇故事倒是很有兴趣。 镜看的书卷,里面记载有自炎帝和黄帝时期以来的部分神话传说,可是在那之前呢?在盘古开天辟地初期的上古时代,可否留下什么故事呢? 秀凤托着腮问镜:“干将如果早就知道楚王会杀他,他为什么不带着莫邪逃走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不过是一对普通的夫妻,只会铸剑而已,逃是逃不出去的。” “干将能铸造出那么厉害的剑,应该也是个用剑的高手。他没有反抗,却让莫邪承受着复仇之心的折磨,让自己的儿子去报仇,不是再送一个亲人去送死吗?他根本就是自己懦弱!” 干将莫邪的故事镜看过几遍,镜只记得干将和莫邪命运的悲惨,却从未像秀凤一样想过----原来干将只是将自己该做的事情推给了自己的下一代,让自己的妻子活在了丧父丧子之痛中。原来他曾经有抗争的机会,横竖都是一死,为何不为了维护自己的家人而死? 那个曾经一度高大的形象,在镜的心中变得卑微懦弱起来。可是镜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一丝隐隐的痛。 原来曾经以为的慷慨赴义自我牺牲,不过是逃避困难而已。 原来选择死也是一种懦弱。 镜心虚起来,自己选择逃到了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无法面对雪的世界吗?她自己的懦弱,深深地埋藏在内心的某一个角落,从不展示给任何人。纵然她已经跳出时空来到古代,习得了好身手,最后竟然伴在妖王枕畔,可她还不知如何面对白雪的家人,毕竟那是一群千百岁的妖,他们的时间不在一条线上。 镜淡淡地说:“干将确实自私,他只是完成了自己身为铸剑师的一生。” “他是在白白送死!” “他铸造的剑肯有人赏识,那已是他作为一个铸剑师最大的快乐,只可惜这份知足在当时的暴君面前是奢求。” “我还是觉得他不好,他的勇气恐怕还不如姐姐。” 镜笑眼道:“你怎么又夸起我来了?”秀凤说的“勇气”仿佛说的只是武艺一般,匹夫之勇而已。真正的勇气,强大应该在内心。 镜的内心,已和最初有了变化。 她心满意足地逃离了过去,可为什么要留在白雪身边,又为什么要一个人深入虎穴住到贾府中? 她遇到雪仿佛是注定好的缘分,就像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牵引着她来到白雪的身边。她颈上的盘古玉之中似乎还隐藏着秘密,而她只是窥探出了红衣的存在,却看不到完整的故事。 如果完成了自己的允诺,如果镜把盘古玉中的故事解读完整,那么她是不是就应该离开白雪了呢?对了,当日她只是答应了雪为他解读盘古玉而已,自己却又舍身相救。后来她怕影响到雪与家人恢复联系才来到了这里,而她选择了这里,似乎也是因为贾儒想要杀了雪,她想看看贾儒究竟想干什么…… 她为什么要如此为雪着想?即使他们有了肌肤之亲,雪毕竟是妖,能活至千年。人类几十年的寿命,年华易老,对他来说就仿佛是一场梦的时间而已。难道她要倾尽自己的所有,让雪做一个美梦? 可若是梦,便总有醒来的时候。 “红衣姐姐,你怎么了?” 镜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神很久了。 “没事儿,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姐姐你是不是在侯爷府中长大的?那儿也和这里一样十分无聊吧!” “大部分时间都很无聊,但我曾经在山中住过一段时间,有趣得很。”说着镜不禁微笑起来,想起自己刚到山居那几日的窘样。 “哦?真的么!你是住在山中别苑么?快给我讲讲山里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秀凤睁大了双眼兴奋起来,她连家门都很少出,对居住在山中无法想象。 “山里有好些狐狸兔子山鸡之类,十分可爱,不过也有不少凶猛的野兽,你要想去玩儿的话可得带着好些侍卫!” “那你去打猎过么!” “去过几次,猎过一次野猪。” “镜姐姐你好厉害!别说打猎了,就算骑马我爹也不让的,说女孩子家就应该学学琴棋书画,研习女红,将来嫁个好人家。” 镜突然想起自己那打猎简直就是徒手搏击,秀凤一定以为她会骑马射猎,却也不好解释,正踟蹰之际,一个清爽的声音从小院的月亮门那边传来:“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只见贾仲文款款走来,他穿着一身浅蓝绣竹叶的袍子,与他的斯文气质十分相称,好一个标致的翩翩公子,书中的美男子大抵如此。 “哥哥,镜姐姐在和我说打猎的事情呢!” “你这一口一个镜姐姐叫的还挺亲切,也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他走到镜面前,看见红衣映衬下的她顾盼生姿,回想起当日白鸟妖王为了她怒发冲冠,还有婢女的禀报,她果然是妖王的女人!不知为何贾仲文心里竟有些不悦。 “仲文少爷这是哪里的话,我若有这么可爱的妹妹,那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镜堆着满脸笑容,想不通贾仲文脸上的微妙神情是为何。 贾仲文看镜一直看着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说:“你们刚刚在说打猎?” 秀凤抢着说:“对啊!听镜姐姐说山里可有意思了,哥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打猎?对了,带着我和镜姐姐一起!”她忽闪着大眼睛看着贾仲文,贾仲文心说,要是镜不在这儿,早就让她一边老实待着,却看见秀凤挤眉弄眼的样子,知道她故意当着镜的面儿问的,叹了口气,说:“山里危险,不过几日后皇上要冬猎,他可能会邀我同游,到时候带上你们两,你们就在帷帐那儿参观。” “不行,你得教我骑马!” 贾仲文心想等镜不在再收拾她,只好先答应着:“好好好!” 第二十八章 暖锅 傍晚,贾秀凤的母亲差丫鬟来叫她回去吃饭,镜自己便回到了房间。贾儒的夫人镜只拜见过一次,是个不显山不露水,十分谨慎的女人,听下人说贾仲文是二少爷,但他的生母很早就过世了,而大少爷贾博文和秀凤都是大夫人所生,还有二夫人生了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了。镜不禁要想,贾仲文从小不知有没有受过欺负,但起码看他和秀凤十分要好,正思量着有人敲门,她本以为是有下人送饭来,却发觉门外有四五个人,说道:“请进吧!” “打扰了。”说着贾仲文推门而入,他后面两个丫鬟用餐盘端着晚饭放在了桌上,竟然是一个风炉,上面坐着铜锅,锅中是奶白色的清香汤底,其余的丫鬟端着蔬菜菌菇和生肉,摆好后离开了,却备了两副碗筷。 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火锅么! “仲文少爷,你这是……” “自从你来府上做客,因为顾及你的伤,我一直吩咐下人给你准备清淡的饮食,但一直这么吃怕你腻了,正好天气冷了,我差人准备了暖锅,我怕你一人吃暖锅觉得尴尬,今天便自作主张陪你一同用餐,你不要嫌我就好。” “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想一想也好久没吃涮肉了,你费心了!”镜客气地说着,看贾仲文脸上一成不变的笑,难以分辨他什么时候是假笑,什么时候是真开心,看来他活得很累。 “快入座吧,汤底快煮沸了。” “好。”镜和贾仲文面对面坐下,小小的圆桌都被菜品摆满了。贾仲文拿起在热水中温着的酒壶为镜斟了一杯酒,说:“这是椰子酒,清甜可口,喝杯暖身吧!” “谢谢。”镜端过酒杯抿了一口,果然十分清甜,酒味儿不浓,便多少喝了些,两人开始涮肉,这一屋子的火锅香味儿,镜心想晚上要睡不着了。 “白天和秀凤说带她去打猎,是因为当着你的面我不好驳她的面子,但家父母肯定不会让她去的。” “想来也是,这个年代哪有千金大小姐和一群男人去打猎的。” “那你呢,你说你猎过一头野猪,可是真的?” “我的身手你也见到过,当然是真的!”说着镜看着锅中的肉已经煮熟了,却不好意思去夹,本来在贾仲文的嘱咐之下,屋里的暖炉一刻也不曾不断过,镜并不觉得冷,现在守着火锅更暖了。 “也对,红衣姑娘是女中豪杰,想来骑射的功夫应该也不错。” “不敢当,我身上有高人赠与的功力,说是打猎,无非就是胡乱去抓而已,我哪里会骑马射箭。”说着镜不禁笑了起来,还是不太好意思大口吃锅中的羊肉。 “姑娘果真不会骑马么?” “难道你以为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贾仲文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是因为椰子酒还是这暖锅的热气,她的脸颊红彤彤,好似熟透的苹果。 “原来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毕竟你是妖王的女人,他想必会为你摘星揽月。” 镜听到他提白雪,身子不禁僵硬起来。白雪如果找她也只知道去洛阳,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会跑到皇城根,这会儿不知道还有没有在找她,她的初衷是不想为白雪和家人见面添乱,现在反倒害怕再见到白雪了,自己不明不白成了他的女人,可对他来说自己也许只是一个宠物,说不准还是织锦的替代品。这样想着她竟然有些消沉了,贾仲文看她神色突然黯淡下来,心中不禁怀疑,也许她和妖王不是那么亲密无间?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没什么,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可是你的夫君?” “怎么可能?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半真半假,我确实是流落山中,但我其实已经无处可去,投奔了白……,投奔了白鸟妖王。”镜急忙改了口,差点说出白雪的真名。贾仲文却把这话听进了心里,他思前想后,镜行事诡异,总是有一堆胡言乱语的托词等着,可这句无处可去,倒把她所有的行动都解释清楚了,想必是真话。 “姑娘对我说的话一直是半真半假,姑娘此次来临安,真的只是为了养伤么?” “你为何不当我是来拜访你这个朋友呢?” “你肯交我这个朋友,我当然十分欣慰,你若有什么难处可以尽管对我说,毕竟你的伤和家父脱不了干系,我自当照顾好你。” “没想到你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贾仲文听出镜话里有话,在影射他父亲,倒也不生气,说:“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只要我做得到,我会全部尽力满足。” 镜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说道:“像我们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客气下去,这肉都要煮烂了。” “那我们不谈别的,只谈这冬日的羔羊肉和不和你的口味。”说着贾仲文又笑了起来,为镜盛了一碗肉,这次,镜总觉得他笑得有些暖。 两人吃了一会儿,镜酒足饭饱,这时候只想能看会儿电视就更美了,不过也只有书籍可供她消遣。 “这顿饭姑娘可还满意?” “十万分的满意。”镜其实撑得不行,她虽然小口咀嚼,但着实吃了不少,贾仲文倒没怎么吃,光看着她吃了。 “吃了暖炉怕你这会儿歇不下,不如我带你去个地方?” 自从镜有了一身武艺,反倒万事不再小心,她爽快地回答:“好!” 镜怕夜间冷,披上她的红色狐狸毛皮,跟着贾仲文走小路穿过了府内的花园,来到养马场,贾府的马场不大,但马窖内都是良驹。 贾仲文牵来一匹白马,只见这匹白马十分漂亮,骨骼俊俏,毛色发亮,一看就是平日精心照顾。 “这是我的绝尘,你先摸摸它。” 镜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绝尘的脸,绝尘倒也不反感,倒是舔了舔镜的手心。 “真是一匹好马。” “绝尘性子温和,向来不怕人。”说着贾仲文轻盈地跃上了马背,看他的身手在同龄人之中一定是佼佼者,镜心想自己这身功力算是作弊的。贾仲文向镜伸出一只手,说:“上马,我教你骑马。” 镜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贾仲文的手,跃上马背,跨坐在他身后,此时镜没有多想,对她来说不过和兄长骑摩托带着她一般,可这样的距离,贾仲文身边萦绕着镜身上似有似无的冷香,不免有些心驰神往。他轻拉缰绳,绝尘开始向前踱步,正如它主人一般温文尔雅的样子。 镜轻轻抓着马饰就坐的很稳,她观察着贾仲文的动作,看来骑马最重要的就是调整好重心的前后,然后抓好缰绳,和电视上演得差不多。 “姑娘是习武之人,我就不客套了,这骑马只需记住一点,就是不要松了缰绳,因为马儿生性胆小,容易受惊吓。” “那如何让马快跑,非要用鞭子么?” “若主人和马心有灵犀,倒用不着鞭打,你看。”说着贾仲文双脚踩稳马镫轻轻踢了踢马腹,绝尘便一路小跑起来,从后门离开了贾府大院。 来到街上,镜本以为这会儿该没有人了,却见到人来人往的夜市,好多卖小吃和小玩意儿的摊子,只可惜自己已经吃不下了。 “皇城果然名副其实的热闹。” “我们去看看吧!” 佳人身骑白马,月下集市同游,这场景叫外人看来就如同恋人一般,尤其是各路神仙的探子。比如贾儒,他听了通报一定焦急他儿子被“妖女”蛊惑,又比如姜宁回和姜织锦,必然心中疑惑,莫非镜是个水性杨花的姑娘? 这人群中有谁眼神奇怪,镜倒也都看在眼里,一猜就是眼线。可突然间被一些小生物吸引了镜的目光,她抬头张望,只见四周街边的房檐上,零零散散地停落着一些小鸟,他们仿佛都在看着镜,这让镜不禁有些瘆的慌,立刻察觉不对,晚上该是倦鸟还巢的时候。她仔细观察,这些鸟确实都是普通的麻雀,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第二十九章 夜市 镜看着房檐上的麻雀纷纷飞走了,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就当是自己多心了。 “怎么了?你不舒服么?”贾仲文发觉镜在看什么,回头问她。 “你刚才看到房上的飞鸟了么?” “看到了,飞鸟夜不还巢,也是个奇景,我还以为你背上的伤又发作了,要下来走走么?刚要是先让你上马就好了。” 镜不禁笑起来,这会儿贾仲文要想下马,还真得自己先自行下马再说,倒是没办法显得他绅士了。两人翻身下马,并排走在人群中,还是十分显眼。 “没想到寒冬料峭,这夜市还这么热闹。”镜看到街边还有卖糖葫芦、糖山药、吹糖人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贾仲文看在眼里,说:“想要么?我去给你买一个。” “不用麻烦……”不等镜说完,贾仲文已去买了个糖人,金黄色的蝶恋花,好生巧妙。 “这和你的发钗正相称。” “谢谢!”镜不好意思地接到手中,这么漂亮根本没法下口,想起现代做的糖人都不如古代精致,看来是手艺失传了。 “我平日里也会买糖人送给秀凤,她倒是喜欢一些动物形状的糖人,什么兔子狐狸之类的。” “大部分女孩子都喜欢吃甜食的,不过做的这么漂亮都不忍心下口了。”镜说着下意识地把糖人举到了眼前,一旁的绝尘却突然凑了过来,一口把镜手中的糖人咬掉了,咀嚼得津津有味! 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贾仲文假装生气地对绝尘说:“好你个畜生,平日白白养你了。”又转而对镜说:“我再去给你买一个。”他这么一说,镜倒是真不好意思了,连忙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你是客人,这饭后的甜食我当然要备好。” “你如果一直对我这么客气的说话,我都要真把自己当成大小姐了。” “你是当朝皇后和洛阳侯的表妹姜红衣,当然是贵族小姐。”贾仲文这么说就像是在提醒镜,不过他又接着说:“但我也许确实有些见外了,不如这样,以后你也别像别人一样叫我贾少爷了,你就叫我仲文,我就叫你红衣。” 镜觉得这样称呼有些太亲近了,却也不好再说一堆客套话反驳他,因为自己一定说不过他,只好默认了。 “红衣,我们去喝碗热梅子汤,有助于消化。”他这么一说镜几乎有些脸红了,自己确实吃了太多涮肉,现在还有些撑。他们在路边小摊喝了梅子汤,原来就是热的酸梅汁,一会儿镜就觉得舒服多了。贾仲文带路来到了西湖边,虽是冬日,西湖里总有少女零星燃放的莲灯,不知承载着什么愿望。 “贾少爷,不,仲文,你常来集市么?” “其实我自己还好,只是家里不大让秀凤出门,她总让我给她买小吃和小饰品回去,明日等常去的首饰店开张了,我也替你去挑一挑,虽然一定不及你所戴的红翡名贵,但女孩子家不是向来不嫌首饰多。” 镜有些紧张,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些太好了?有点儿无事献殷勤的嫌疑。她眯着眼睛说:“我在你府上白吃白住,难道还要白拿么?” “刚刚不是你说不要再这么客套了么?走吧,我们该回去了,这次你先上马。” 贾仲文扶镜上马,自己也跃上马来,毕竟绝尘高大,他不至于贴着镜,不过他还要拉着缰绳,手臂免不了碰触。 “失礼了。” “都是习武之人,不用拘礼。” 绝尘许是吃了糖十分高兴,迈着轻快的步子向贾府走去,街道逐渐安静下来,终于是静谧的夜,巡街的士兵看到他们也都直接让路,毕竟谁不认识贾府的二少爷,皇上的挚友呢。 镜只觉得气氛怪怪的,问他说:“仲文,你仪表堂堂又会讨女孩子欢心,想必有不少贵族小姐心里惦着你,你可看上哪家的小姐了?” 贾仲文没有料到镜会在此时此景这样问,明明是两人策马同游,她这么说分明是故意煞风景,他有些不悦,虽然自己是以好脾气著称,可此时却笑不出来了,还好镜背对着自己。 “我尚没有心仪的女子,我拿你当朋友,你可别学我父亲他们那些长辈来催我成亲。” “成亲这种事情当然最好由着自己的心意,我祝仲文兄能和自己心爱的女子喜结连理。” “但愿如此……”他随口应付着,实话说,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成亲的事情,皇城的贵族小姐也是见过一些,不乏知书达理又容貌俊美的姑娘,门当户对的也有,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回到贾府之中,又一同走回清苑,贾仲文送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才回隔壁自己的房间。 丫鬟送来了盥洗的热水和换洗的新衣,是水粉色的袄裙和褂子,这才是符合镜这个年纪少女的衣着,不过这样一来就不能戴那套红翡的首饰,不然显得太过艳丽了。 丫鬟帮忙换过药后,镜躺在雕花的木床上,床褥有股花香,应该是丫鬟熏过了,她突然想起白雪身上的冷香,不知不觉间,自己身上已经被他的味道浸染了,她不禁脸红起来。转念一想,这样分开一段时间也好,他是不老的妖,而自己是人,双方都冷静地想一想该何去何从,想着想着镜进入了梦乡。 她只觉得身处沙漠一般,这洪荒之中浮在半空中的孤岛,寒冷干燥,她跑到一个白衣人的身边,这人有着好看的银白发丝,眉心微蹙透着忧愁,倚着一块岩石闭目坐着,她伸出手指去点了点这个人的眉心,他睁开眼睛,是红宝石一般的眼瞳,温柔地看着她。这是白雪的容貌,但绝对不是白雪。 “你醒啦!”话是从自己喉咙发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 “红衣……”他的声音确未曾改变,他张开双手去抱镜,不,去抱红衣,她却只觉得周身的精致突然变了,天崩地裂,洪水猛兽倾闸而出,古老而庞大的怪兽略过身边,人就如蝼蚁一般渺小,恐惧让她无法出声。 镜终于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她的额头因为噩梦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不愿再去回忆,因为这场景不知为何,让她的心口如刀扎一般的疼痛。 她起床洗漱,换上了新衣,还蛮合身的,应该是贾仲文的眼光。刚吃过早饭,正奇怪今天秀凤跑到哪儿去了,贾仲文就从外面回到了清苑。 他依旧那副满面微笑的模样,但今天的笑倒不像是以往的假笑。 “红衣,你起来得这么早!” “你不也一样?谢谢你为我准备的新衣。” 贾仲文看着身着粉衣的镜,虽不如红衣艳丽,却显得她十分灵秀,令人眼前一亮。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缎面的盒子,递给镜,说:“你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呀?”镜说着打开了,却看见一支镶着白玉兰花的银发簪和一副配套的耳环,花托还用了微小的绿翠点缀,无比精致。 “我昨天不是说为你去挑副首饰,今早想起你换了浅色衣服,就急忙去给你随便选了副,你要是不喜欢我再去换。” “谢谢你,我很喜欢,只是你的花费我将来一定还你。” “别说这个啦,你快戴上看看。” 镜随手把发钗插在发髻上,这几日的头发都是丫鬟帮着梳的,又戴上了耳环,这样式她确实觉得好看,样式清淡却百搭、长久,就如贾仲文这个人一般,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镜穿着浅色的衣服,衬着白玉的首饰,气质一下温和了许多,不像红衣时显得那样强势了。贾仲文看着她有些走了神,急忙回过神来说:“你戴什么首饰都好看。” “不,是你的眼光好……对了,秀凤哪儿去了?” “我正要和你说,快年底了,秀凤一大清早就跟着家母出门了,他们回趟娘家,住两日就回来。正巧,皇上派人传信,明日就出发去冬猎,你一人待着无聊,不如依旧乔庄成侍卫和我同去?” 镜心想去冬猎不知会不会遇见皇后,但她到现在也没有动自己,肯定是姜宁回的指示,姜宁回这个人,凡事都要留后路,他认定了自己是雪重要的人,肯定会为了有朝一日能牵制雪,先好好护着自己,这样一来估计她叫皇后一声姐姐,皇后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好,我同你去。” 第三十章 冬猎 镜答应了乔庄打扮,和贾仲文一起去参加皇上的冬猎,说完她才想起来别的都无所谓,她背上的伤不知会不会添乱,但既然答应了就不好再反复。 为了明日不出乱子,镜跟着贾仲文去了马场,贾仲文随机为她选了匹普通的枣红马,说:“明日随着皇上一同打猎,自然不能自己挑选马匹,但以你的身手骑马应该不成问题。明日你只需将箭筒挂在马鞍上,骑马紧跟在我身畔就好。” “是,少爷!”镜压着嗓子说道,还没等贾仲文伸手扶她,转身一跃上了马。镜动作轻盈,马儿倒也没什么反应,她一只手握紧缰绳,伸手捋了捋马颈,双脚轻轻夹了一下马腹,马儿便小步向前走去。 马儿沿着路走,镜拉住缰绳的左边用力,马儿便开始转圈,转向了贾仲文后,镜双手拉住缰绳两侧,马就停了下来,她笑着看着她,说:“怎么样?是不是还可以!” “恐怕你只要练习几日,就能让我无地自容了!” “驾!”镜拉住一侧缰绳,双脚稍稍用力地踢了马腹,马儿便跑了起来,围着马场转起圈来,贾仲文觉得不放心,紧盯着她,只见她面色红润,粉红的裙裾在风中飞扬,好似仙女一般。镜驾着马越跑越快,她的发髻松散开来,乌黑的发丝被风吹乱,白玉兰的发簪却掉了下来,贾仲文几个箭步上前去接发簪,没想到镜已勒紧了缰绳,马儿吃疼扬了一下头,却也稳稳地停下来。她在勒缰绳的同时一只腿勾着马背,腰上发力,倾斜身体也伸手去抓那发簪,竟然比仲文的手还要快,稳稳地把发簪接在手里,镜的动作一气呵成,贾仲文来不及反应,接发簪的手已经握住了镜的手,他的手指修长,镜的手又不大,正好被整个握住,手中女子的手指柔软微凉,贾仲文愣了几秒才松开镜的手,急忙说:“失礼了!” 镜重新在马背上坐直,说道:“没关系,这么漂亮的发簪要是摔坏就太可惜了,怪我不小心。”她一边说一边整理好乱发,将发簪揣在怀中。 “发簪摔坏事小,你方才动作这么大,背上的伤还好么?”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自己有伤,虽然没有痊愈,但已经不疼了。”镜说的倒是实话,不知是自己习惯了还是怎样,背后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疼了。 “那就好。”贾仲文听丫鬟回禀,镜背后的伤触目惊心,背心处集中着十多处深可见白骨的伤口,凭想象就知道实在不是平常人能够忍受的,就算“刮骨疗毒”估计也不过与此。但他不禁想起丫鬟说,这个姑娘已经与男人有了肌肤之亲,也一定是那白鸟妖王了,想到此处他只觉得心中燃起无明业火,寻不得源头。 这么一折腾,镜倒也领悟了骑马的要领,突发奇想,要贾仲文教她射箭。 “你这伤是当真不疼了?” “当真不疼了。” “那好吧,你底子好,学起来想必也快,先教你在平地上射箭吧!” 说学就学,镜要了根丝带把头发扎成马尾,贾仲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当真命人备好了弓箭和靶,认真地教她射箭。镜的力气能轻松拉到满弓,自然一学就会,贾仲文教她瞄准,也就是三点一线,她也是懂的,试了几次就能轻松射到靶上,离正中靶心还差了些,贾仲文倒是能轻松射中靶心,使得一个巧劲。 骑在马上射箭,镜坐得稳,手上力气足也不会抖,自然也没有问题。 贾仲文一边夸赞她,一边不忘了说:“红衣,教你骑射只是为了应急,怕万一有人说你是侍卫还不会骑射。等明天不到不得以,你不用出手,这冬猎我们都只是看着,让皇上自己出手乐呵便是。” “这个我懂,不过技多不压身。”镜正因为又学会了一门技艺开心地很,一直笑着,贾仲文倒也嫉妒她,能够如此天真烂漫。 年轻男女骑马嬉戏,这本就青春的场景已有家丁添油加醋地说给了贾儒,贾儒这几日听了许多下人的传言,就快要怒不可遏,都说二少爷被这个女子迷住了,频频踏入闺房一起用餐,策马同游夜市,还亲自去采选衣服首饰送给她,看来这事情假不了。但他也命眼线盯紧了这个所谓的姜红衣,实在没有证据说明她是个妖。 第二天天还没亮镜就起床了,贾仲文命人给镜准备了玄色的窄袖短袄配着长裤长靴的骑马装,戴上毡帽,外头再罩着银灰貂毛的马甲,当真是个英气十足的小侍卫。贾仲文来敲门,镜第一次见他穿儒袍以外的衣服,只见他穿着墨青色的修身骑马装,头发紧束在脑后,腰间还别着马鞭,这一身劲装才显示出他高挑健美的身形,没了书生气,也是英姿飒爽。 “走,打猎去!” “是,少爷!” 临走之前,镜犹豫再三,还是将玄冰剑锁好在衣柜中,姑且放心出发。 两人坐马车到了皇宫,在西门加入了大部队,皇上出行好大的阵仗,带了禁卫军不说,陪行的武官就有不少,几名老将一看就是朝中大元。贾仲文先是拜会了各位将军吏使,然后和镜各自领了马匹。贾仲文的马是皇上为他挑选的银色骕骦,镜则随便领了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等了半刻钟,皇上也穿好了骑马装,坐着皇辇同皇后一同来到西门,皇后依然穿着华丽拖尾的锦缎长裙,披着狐狸毛的披风,没有要去打猎的意思。 “参见皇上!”众人都下跪迎接圣驾。 “平身!诸位爱卿久等了!” 姜织锦和皇上说着贴心话,看起来十分恩爱,又转而向镜和贾仲文这儿走来,她嘱咐贾仲文:“皇上年轻气盛,就和你最好,打猎时你多照看着他。” “微臣谨遵皇后娘娘嘱咐!” “呦,这次你也带‘他’来了,这小侍卫对你来讲当真特别。”姜织锦看着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镜低头施礼,贾仲文急忙答道:“侍卫中属他身手最好,所以到哪都带着他。” “我是看他长相和我一个表亲有几分相似,不免多问了几句,你不要多心。” 皇上这才看见了镜,一眼认出这就是上次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侍卫,对姜织锦说道:“皇后,你们这样投缘,等冬猎回来再宣进宫便是,今日我们要出发了,定给你猎一只狐狸来做披肩。” 姜织锦甜甜地说:“那臣妾就恭候皇上满载归来。” 镜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也不用人扶着,一跃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城外进发,镜这才看清车上的物资,好些酒水果品。 冬猎的队伍向西郊行走,最后先在山腰的行宫驻扎稍作休整,镜看带的东西这样多觉得有些奇怪,贾仲文又一直在皇上身边,她近不了身,就问别的侍卫,一问才知道,这冬猎是三天两夜,晚上要在行宫!这次出来的人多,分房间都是大人各自有各自的房间,所有的侍卫要混住的,这可吓坏了镜,本以为出来玩儿一天,结果成了花木兰。 休整过后,下人们留下接着收拾,皇上带着打猎的人朝山间进发了,镜也骑马跟在后面。皇上骑射的功夫倒还不错,射中了几只野鸡野兔,有时他也会指名让某个将军或贾仲文动手。贾仲文射中了一只野兔,等猎犬拾了回来,镜急忙去接过来挂在马上,借机凑近了,悄悄问他:“你也没说要在这儿留宿啊!” “我说你刚刚一直心神不宁的样子,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事儿啊!” “你早知道还骗我出来!” “放心,晚上你同我睡一间房。”贾仲文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对,又补充道:“我见了房间,很大,我命他们再搬张床。” 镜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默许了,这总比和一群臭男人挤在偏房好多了。 临安也算是江南富饶之地,山里的飞禽走兽还真是不少,不过第一天没见着什么狐狸、鹿之类,都是些山鸡野兔,倒也满载而归。 傍晚一行人回到行宫,厨子已经将晚膳准备了一半儿,就等着这几味新鲜野味回来下锅。大家都饿了,便先在正堂宴席就坐,吃些点心果品。镜跪坐在贾仲文的身后饿得不行,贾仲文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上前,偷偷将桌上的糕点塞给她几块,原来是做成了花朵的桂花糕,她见没人注意,一口一个悄悄吃了,宫里做的糕点果真不一般,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这一切皇上倒是看在眼里,心想仲文平日里看起来老实本分,倒也能做出这等风流韵事,让佳人女扮男装跟在身边,真是小瞧了他。 等菜肴上桌,这酱兔肉、八珍鸡还有搭配的酒酿团子、云英面等等,看得镜直咽口水,贾仲文余光看了看镜,叫住了上菜的下人,小声不知说了些什么。皇上高兴,群臣便陪着一同饮了许多酒,贾仲文尤其每每陪皇上举杯,喝的最多。等皇上终于累了回去休息,镜才扶着贾仲文回了房间。 到了房间一看,贾仲文果然没有说谎,房间大得很,在空闲处又支起了一张简易的木床,备好了被褥。房间生着炭火,不冷。镜扶着贾仲文在桌边坐下,帮他倒了一杯茶水醒醒酒,说:“也真难为你了,伺候皇上看来真是不容易。” “常伴君畔,与君畅饮是家常便饭。”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镜去开门,竟然是厨房的人送来些饭菜,镜接过来,说了“谢谢”,原来刚刚在宴席上贾仲文是和厨房要菜来着。 “谢谢你费心了。” “皇上宴饮结束后侍卫和下人们会在后堂、厨房用餐,总不能让你和他们一起吃。快吃吧,一会儿冷了。” 镜吃起饭来,有剩下的兔肉和八珍鸡,和自己想象中的味道差不多,不过吃野味果然要喝酒才够味。贾仲文脸颊潮红,喝着清淡的白牡丹茶,看着镜吃得津津有味,嘴角挂着油渍,男装的她看起来俏皮的很。他问她:“味道怎么样?” “好极了!”镜脱口而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敢直视贾仲文的目光,他的丹凤眼黑白分明,眼神有些灼人,嘴唇紧抿欲言又止。 喝了几杯茶后,他说:“吃完放在门外,他们自然会来取。我有些困了,先休息了。”说着他起身走向床铺,脱了外套就躺在了简床上。 “你怎么睡这儿了?你喝了酒多难受,快去大床上睡吧!” “你毕竟是女孩子,大床当然要留给你,有床帐围着,省的你我尴尬。” 镜没有再谦让,等她收拾好了躺到床上,放下床帐之前看了贾仲文一眼,他背对着自己,看样子也许睡熟了。 贾仲文哪里睡得着,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他只觉得莫名的烦闷燥热,想冲出去吹吹冷风,却又怕惊醒了镜,只能逼着自己摒除杂念,快快入睡。 第三十一章 惊马 贾仲文这一夜几乎没怎么睡,其实他酒量不错,刚刚让镜扶回房间也是故意的,只是回房之后镜就瞧出他是装醉。 清晨,镜起床比他想象得还要早,她洗漱的一会儿功夫他便继续装睡。 镜洗脸漱口,重新梳了男子的发髻,戴好毡帽,还是那个俊俏的小侍卫。她站在贾仲文床边轻轻地唤:“仲文,该起床了。”也许声音过于轻柔了,听得贾仲文觉得身上一苏,这场景让他有种错觉,仿佛是娘子唤醒夫君一般…… 他坐起来问道:“你睡得还好么?” “我睡得挺好,倒是难为你了。我给你换好了洗漱的热水,你先洗漱,我去拿早饭。”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你亲自动手,我去吧!” “怎么说你也是少爷,我是侍卫,当然是我服侍你。”说着镜就离开房门去请早饭,毕竟这是行宫,没有那么多人手伺候这些随行的人,都得靠各位大人自己带的下人动手照顾。她去厨房,倒是来得最早的一个,厨子是皇宫跟来的御厨,也是一把年纪的大叔,一眼看出她是个姑娘,心想这贾公子倒也风流,陪皇上打猎也要带着个姑娘。 “大叔,你给我点简单的早饭就好,我家少爷吃得清淡。”说起来镜第一次见到贾仲文就是在饭桌上,当时他点的菜也都是口味清淡以鲜为主的。 “好好好,这就给‘你家少爷’备好。”说着大叔叫帮厨给镜准备了米粥、汤包和素什锦,没等镜开口就吩咐备了两副碗筷,按理说下人和主人不同桌吃饭,不过整个行宫谁都知道贾仲文特意搬了张床让他的侍卫和他同住,传的风言风语,这会儿见了真人也就明白了。 “多谢啦!”镜刚要端走,大叔喊住了她:“小哥稍等,这个送给你,我们出宫时带了许多。”说着他拿油纸包了一包桂花糕、枣糕、山药糕之类的塞给了镜,镜连连道谢,急急忙忙回房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镜一回房,贾仲文就有些担心地问。 “厨房给了我这个。”镜放下早餐,显摆了一下她的糕点,也放在了桌上。 “看来你到哪都能吃得开,快坐下吃饭。”说着贾仲文分别盛了两碗粥,镜也没拦着,心想这会儿没别人,也不用当少爷惯着了。她把糕点推到他面前,说:“你也吃点儿,昨天那桂花糕我吃了,确实很好吃。” “认识你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没见你说什么不好吃过。”说着他笑了起来,笑得眼睛好似月牙,又接着说:“不急着吃这个,留着等你饿了再吃。你快同我一起把这些汤包吃了,这么多我可吃不完。” “自从认识你都是吃些好的,当然都说好吃!”镜被他说的有些脸红了,自己不挑食是真的,不过这贾仲文和自己是越来越随便了,也不像刚认识那会儿彬彬有礼的样子。她突然想起山里那位大爷,要白雪这样和自己说笑简直是天方夜谭,虽然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可白雪还是话很少,根本猜不透他的想法…… “怎么突然发呆了?” “没什么,包子有点儿烫,毕竟我是头一个去厨房的……” “快吃吧,一会儿该出发了,可别没力气骑马。”贾仲文看着镜刚刚突然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愿去猜她想起了什么。 等皇上用了早膳,大部队又出发了,这次走得是另外一条路线,向深山里去,难走一些,行进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南方的冬天不比北方,山间虽然积雪,但也不深,能清晰辨别出动物的足印,镜看这地上的梅花爪印,同行的人都不傻,加强警惕,看来附近有虎豹一类的猛兽出没。镜心中偷笑,这要是猎到了虎,回头皇上再把皮毛送给皇后,那可就出了笑话。 贾仲文凑到镜身边说:“我知道你身手好,可万一见了野兽无论如何都不要逞强,别露了你的身份。” “是,少爷。” 一行人都紧张地向前行,弓箭均已搭在手里,镜眼力好,已看见林中一个影子,该是匹豹子,不过自己算是殿后,离得远,这么多人实在用不着显着自己,就没打算拉弓箭。正在这时,她只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阴森森地盯着她,回头一看,是一只体态矫健的金钱豹,距离倒是不近,可豹子的速度她是了解的,她急忙搭上了弓箭,瞄准了这只豹子,周围的人这才发觉不对,原来豹子是有两只! 众人分别小心翼翼地瞄准前后两只豹子,皇上已经瞄准了之前那只豹子一点点靠近,贾仲文离皇上近,可是却惦着镜这边频频回头。 镜本来在队伍后面,这样一来倒是离这只豹子很近,她拉满了弓,丝毫不敢懈怠,要是射不准也绝不能用法术。只是她心里奇怪,这打猎的部队浩浩荡荡,两只豹子一前一后像是夹击一样,本来是机敏矫捷的动物,这样一来未免太以卵击石了! 正纳闷儿的时候,“咻”的一声,皇上已经射出弓箭,一瞬间镜这边的豹子便腾身而起,认准镜扑了过来,镜急忙射出弓箭,一箭射中豹子的肩膀,豹子倒在地上翻了个身,恼羞成怒,发疯一般继续向镜扑来,那边皇上也射中了豹子,一箭没有射死又补了几箭,而贾仲文调转了马头打算到镜身边来。这只豹子要壮一些,速度极快,又中了几箭但没有伤到要害,眼看就到眼前,镜已经又拉开了一弓,却没想到,她用力过猛,这弓“啪!”的一下竟然断了!说时迟那时快,贾仲文向豹子射出致命的一箭,正中喉咙,豹子几乎要抓到镜的马,终于栽倒在地,可镜骑乘的黑马俨然已经受了惊吓,抬腿嘶鸣,想把镜甩下来,镜抓紧缰绳没有落马,却也勒不停这马,马儿飞奔着向山中跑去。 贾仲文见状立刻策马追了出去,众人愣了一下,等皇上大喊:“还不快追!”才一起跟着追了出去。 镜紧抓缰绳,心中有数,她随时可以腾空而起逃离危险,但她此刻假扮小侍卫,不想暴露身手引人注目。贾仲文的马快,不一会儿就和镜并驾齐驱,后面的人也要追上来了,他喊道:“快把手给我!”然后伸出一只手来,镜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便一手抓住缰绳,另一只手去抓贾仲文的那只手,两马比肩飞驰,镜探着身子终于抓住了贾仲文的手。 “松开缰绳,跳!” 镜松开了缰绳,贾仲文紧握她的手,猛地一拉,镜顺势跳到了他的马背上,那匹受了惊的黑马不一会儿便跑进山中,不见踪影。 “你还好么?”贾仲文关切地问镜,却发觉她和没事儿人一样安稳地坐在身后。 “我没事儿,只是我奇怪,为什么这只豹子认准了我,还有这么多的马都没事儿,偏偏我的马受惊了?” 贾仲文心里也奇怪,毕竟这皇家的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也不是没有见过野兽,方才镜的坐骑并没有受伤,却惊吓得狂奔出数里之远,不合常理。 “这事儿我们回去再说。” “嗯。” 皇上带着大批人马终于赶到了,追问:“仲文兄,你们伤着没?” “承蒙皇上关心,并无大碍,只是受惊的马却跑远了。”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马,人没事儿就好!” “皇上,臣下的侍卫惊魂未定,容臣先行告退,送他回行宫休息压惊。” 皇上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们,说道:“好,你们先回去吧!” 第三十二章 独处 镜坐在贾仲文身后,两人快马回到行宫,此时尚不到中午。两人回到房间,坐下先喝了口水,歇一歇。 “刚刚真险,虽然你不至于受伤,但万一显露身手,我怕你身份暴露,不知会起什么是非。” “因为搬床的事儿,现在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还有人说你是断袖之癖呢,其他的侍卫看见我就躲。”镜这话倒是实话,今早出发时同行的侍卫就小声议论,被她听个清清楚楚。 “让他们说去吧,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事先没和你说要留宿,也是到这儿才发现房间不够单独给你安排一间,总不能让你和那些侍卫混住。” “好了,反正是我自己同意来的,不说这个了。”镜观察着贾仲文无辜的面容,心里十分怀疑,不过他看起来确实没安什么坏心,又或者是他忌惮自己的身手? 贾仲文也看气氛不对,急忙换了话题:“今天这两只金钱豹来得实在奇怪。” “对,豹子是机敏的动物,这么大队捕猎的人马进山,它们不躲,反倒一前一后主动攻击,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确实,反倒像是故意去送死,但这次出行挑选的马匹都是有过打猎经验的,不至于因为豹子受惊,偏偏又是你的马,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背后安排了这一切,如果针对你,背后主使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情对你造不成伤害么?” 镜根本不做多想,这种无聊事情只有姜织锦才做的出。 “看来这幕后主使也没打算伤害我,不过就是想制造混乱,或许她期待我暴露身份,等着看我的笑话。” 贾仲文只知道皇后是妖,镜假扮姜红衣但皇后默许了,却并不知道镜和她因为白雪产生的渊源,一时没有猜到镜指的是谁。 “莫非是希望你暴露女子身份?” “恐怕是,我要是这会儿被暴露是女子,肯定出乱子,我就得一五一十解释自己是皇后的表妹,然后乔装打扮成男子跟着你来打猎,估计我会被那些将军和大臣骂死。” “你说的对,不如你装病,我借口送你回府。” “我看也只能这样了,要不然肯定还得出乱子。” 皇宫。 皇上不在宫中,姜织锦穿得倒素净了许多,她一身浅紫碎花的长裙,斜卧在榻上小口吃着肉脯,薄唇鲜红欲滴,微微露出尖尖的虎牙。这时一个太监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看这太监的神态并不像是普通人。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姜织锦懒懒地问。 “禀报娘娘,因为有贾仲文护着,她并没有暴露女子身份,也并没有显露身手,这会儿已经被贾仲文护送着先回贾府了。” “就知道你们这些废物靠不住。她不知天高地厚,原本我只想戏弄戏弄她,不过看来这小狐狸精倒是把贾仲文也给迷住了,我看这郎才女貌,又是我的‘表妹’,不如我顺水推舟凑成一桩好事。”姜织锦挑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心想镜明明成了白雪的女人,又跑到自己眼前如此嚣张,那就不如成全她,看她能怎么办! 临安城内,贾府。 镜跟着贾仲文回到清苑,才听说贾儒跟着大夫人一起回娘家小住,大公子贾伯文也一直没有回来,现在整个府里除了下人就只有她和贾仲文了。虽说平日除了秀凤之外并不见面,但只剩下两人还是有些尴尬,这样就还得一起吃饭了。 镜换回那套水粉的袄裙,简单梳妆恢复了女子装扮,又检查了一下玄冰剑,它还静静地躺在衣柜中,散发着着幽幽的寒气,镜见到也就安心了。此时已经是傍晚,她和贾仲文都没有吃午饭,她饿得慌,便主动去隔壁敲门了。 贾仲文开了门,他已经穿回儒袍,也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他一开门就注意到镜重新梳理的头发,发髻上斜插着他送的白玉兰钗,心里十分高兴。 “饿了吧!这会儿厨房应该差不多备好了,这次送到我房里来吃吧,别像上次我考虑欠佳,弄得你一屋子饭菜味道,打扰你休息。” “也好,上次我可是闻着那火锅味儿睡着的,做梦都要梦见吃肉。” 贾仲文把她让进房里,他的房间果然十分整洁,充满了书卷气,墙上挂着山水写意的字画,书架上也堆满了书籍,案几上养着兰花,只是当下不是开花的季节。 “你的房间果然和我想象得差不多,浓浓的书卷气。” 贾仲文笑着说:“是不是像个书呆子?” “我可没说你像个书呆子,今天要不是你那一箭,我可真要向那豹子出手了,我都没好好谢谢你!” “你想起要谢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镜白了他一眼,一开始觉得他斯斯文文,时间长了发现其实是油嘴滑舌。等菜上齐了,贾仲文支走了所有的下人,他们才在桌边坐下开始吃晚饭,镜心中感慨,贾府的伙食可一点不比御厨做的差,只不过点心还是宫里的好吃。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 “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 “我那包点心忘记拿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你还真像个小孩子般嗜甜,这会儿还能想起那包点心来。” 镜急忙狡辩道:“我是觉得丢在那儿浪费。” “行宫的下人们打扫房间时会发现的,到时候他们就吃了。” “哎……” “你要是这么喜欢,等皇上回宫我去帮你讨一些。” 镜咽下了口中的酥白肉,喝了一口虾仁翡翠汤润了润喉,不再和他嬉笑,说:“你不必对我这样好,要知道,我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你连我的名字究竟是哪个都不知道。” 贾仲文握着筷子的手一僵,他神色淡然地看着镜,说:“名字并不重要,无论叫什么,你都是你。” 这几日贾仲文对镜好的有些过分了,她心中受之有愧,终于忍耐不住,放下碗筷,正色说道:“你明知道我是白鸟妖王身边的人还敢收留我,看来你确实认我这个朋友,可你越这样我越发良心不安。我索性告诉你实话,我来你这儿隐居,一是妖王想不到我会躲在这闹市之中,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二是捆仙锁一事,我知道是你父亲安排的,我虽然不会做什么傻事,但总想看看你父亲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你说的这些话我自然知道,只是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多为自己着想,不要被他人左右。”贾仲文早就心生疑惑,镜看起来是要躲着白鸟妖王,可却还想着帮他,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妖和人不能长久,即使镜看起来十分清醒,他总怀疑她是被妖迷了心智,就如当年他母亲一般。想到这里他心中只觉得一阵寒凉,像吞了一块冰,竟然心胃俱痛,不禁放下筷子,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镜看出他难受,急忙问他,但他摆了摆手,勉强笑了笑,说:“不碍事,可能是在山间着凉了。” 镜看他就像是书里说的急火攻心,不知如何是好。 “叫大夫给你看看吧!” “我休息下就好了,抱歉,扫兴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去叫下人。”镜刚要站起来,贾仲文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她诧异地看着贾仲文,只觉得他手心有些烫,说:“你好像真的着凉了,是不是发热了?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贾仲文这才慢慢地放开手,说:“不用,你先回房休息吧,下人自然会照顾我。” “那你先好好休息吧!”镜说着离开了贾仲文的房间,心里直打鼓,叮嘱了下人好好照顾他们少爷的身体,该找大夫就找大夫,然后默默回到隔壁自己房间去了。 镜一离开,贾仲文就觉得不再那么难受了,他十分清楚,自己没有着凉也没有发热,只要看不到她,想不到她,自己就会觉得轻松很多。 第三十三章 白夜 镜离开贾仲文的房间,回房休息一会儿就睡下了,毕竟她也累了。她依旧做着重复的梦境,梦见一片荒芜之中的浮岛,梦见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红衣女人,还有那个和白雪长相相同的白衣男子。 一觉醒来,天色刚刚泛白,镜只觉得像是刚跑了几公里一般,身心疲惫,不知贾仲文现在怎么样了。她睡不着,干脆就起床了,这时丫鬟还没有送来洗漱的热水,她随意绾了一下头发,换上已经洗干净的红衣,披上狐皮外套,到宅子里走动走动。她看见房檐上落了几只麻雀,她一走过,便扑棱棱地一齐飞走了,心中觉得奇怪,却也没想什么。 冬日清晨寒冷,她在园中回廊漫步。清苑位于贾府西侧,北侧是花园马场,东侧是贾儒和大夫人、大公子他们的居所,正中间的则是客厅和书苑,像是厨房洗衣这些地方也都分布在大院的东北侧和西北侧,整个贾府格局复杂,其中错落着假山回廊和水池,倒也是一个别致的园林别墅。 镜边走边留意着格局,府里靠假山树木遮遮掩掩的地方太多,看来不乏些机关暗道。 等她回到清苑,却撞见贾仲文正从屋里出来。 “红衣,你又起床这么早,不多休息一会儿。” “我醒了睡不着,就起来走动走动,你呢,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昨夜只是稍微有些着凉,睡了一觉现在觉得好多了。” 这一夜贾仲文几乎又没睡着,他反省了一夜,自己竟然先后做出这么多失礼的行为,也许他真的有些心悦这个少女,但她毕竟已经是妖王的女人,又怀着心事,自己不应该有多余的想法。 镜看他脸色并不好,说:“要是不舒服别硬撑着,可别做出讳疾忌医的傻事。” “你放心。”说着他淡淡一笑,竟有几分无奈。 吃了早饭后没多久,贾儒和大夫人、秀凤回到了府上,贾仲文带着镜去问安,镜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久居大人府上叨扰了”一类,秀凤不耐烦,拉着镜跑开了,这倒是让镜松了口气。 贾儒看见自己的儿子脸色很差,立即怀疑起镜来,他知道仲文陪皇上打猎,也没听说发生了什么事件,莫不是这个女子在其中作了什么妖?大夫人在一旁看了贾仲文一眼,没有做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边秀凤拉着镜回到清苑,和镜抱怨道:“红衣姐姐,我外祖父家可无聊了,都没人陪我玩儿。” “这不是回来了吗,不过时不时去探望一下老人也是应该的。” “我娘也这么说……” 镜正和秀凤手拉手说着话,却突然感到透不过气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压迫感,她和雪一起练功的时候有这种感觉,在织锦身边时也有这种感觉----有功力高深的人出现在附近。 果然,一阵冷风没来由的吹拂而过,风过后镜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这个人白衣白发,却不是雪,镜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许多。 他身形修长,和雪一样一身柔软的白衣,银色长发披散至腰间,皮肤白皙透彻,在阳光之下十分耀眼,一双海蓝的瞳仁环视四周,目光却停在贾秀凤身上。 此时秀凤却已经呆住了,她忘记这个家伙擅自闯进了院子中,并且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是人类。她只知道自己被他的容貌迷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容貌,那些自称清秀脱俗的冷美人,在他面前都要失去了颜色。 不知秀凤若看到了白雪,又会作何反应? 镜一看他就知道,这一定是雪从西域雪境来串门的亲戚,看来和雪一样是人类二十多岁的样子,也许已经有几百岁的年纪,想必他就是白夜。 “玄冰剑在哪里?”他看着秀凤,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秀凤见他相貌美得出奇,看起来像是来自外邦,却开口来了这么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难不成神智不太清楚? “什么?” “休要装蒜,把玄冰剑交出来。” “你脑子不太好吧,我可没听说过什么玄冰剑!”秀凤双手叉腰,好不生气地看着他,难道他是神经病? 如此一来,镜十万分确定他就是白雪的堂弟----白夜。她看到白夜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白鸟家族在妖中的地位十分高贵,又加上一族的容貌都十分出众,受到如此的待遇前所未有,他简直要恼羞成怒。 镜叹了口气,说:“你要找的剑在我这里,你连这都感受不到吗?”镜用手轻轻地拂了一下自己的腰畔,果然如她所料,摸到了冰冷坚硬的剑柄,这剑本来放在衣柜中,此刻如鬼魅一般闪现在她手中。 白夜这才诧异地看向镜。 他方才见到秀凤十分可爱,以为白雪会喜欢那样的女子。如今镜却向他走来,一身红衣,衣角随着镜的脚步轻轻摆动着,就如跳跃的火焰。她的头发漆黑如夜幕,点缀着金花红玉的发钗。她的眼睛如黑色玛瑙,此时散发着冷硬的光芒。而她的腰畔,隐约间露出的白色寒光,不是玄冰剑又是何物?! “那些麻雀是你放的吧!” “没错,我能与鸟兽言,以洛阳为中心,方圆几百里的鸟兽都在替我找这玄冰剑。”白夜并不知道镜的容貌,只能通过鸟兽寻找玄冰剑的气息,而这玄冰剑因为没有被使用,气息若有若无,不好追踪。几日前在临安夜市,终于发现了玄冰剑的气息,随后又不见了,直到现在才找对了地方,也只是判定剑一定在这园中,方才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剑就在镜的身上,看来这个少女果真不是普通的人类。 “你就是白雪的女人?” “我是。”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镜只觉得心中一紧,明明是为了躲避他的家人才跑到这儿来,没想到因为玄冰剑才出了岔子。 “他在找你,如今我替他找到了。我和他约定,我若帮他找到你,他便把玄冰剑交还于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白夜。” “没错,既然你知道了,现在请你跟我走。” “我现在还不想回去。”镜心中记得白兰姑姑说的话,说他们是来杀自己的,怎么能轻易相信。 “你是他的女人,不回到他的身边,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豪宅之中居住的十分舒适,为何要我回到他那个简陋的居所?”镜随口一说,且不说这个白夜能不能信任,如今贾儒的目的未曾探明,捆仙锁也尚不知在何处,她好不容易假扮“姜红衣”,皇后和姜宁回也没有揭穿她,这么微妙的处境,现在离开实在太过可惜。 况且,并不是白雪亲自来接她的。 “果然,人类女子,俗不可耐。他为了你与家族决裂简直是愚蠢之极。”白夜冷冷地看着镜,眼神如冰霜。 “你说什么?” “祖父已经愤然离去,我只是来取回玄冰剑。” “那他怎么样?” “你为何不自己去看?” 镜冷静下来,白雪还能和白夜定下归还玄冰剑的约定,想必是无恙。 “我不会和你走,这把剑我可以还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不要告诉雪我在这儿。” “你是要背叛他吗?”白夜微眯着双眼看着镜,不屑地笑了,只见她一副冷清稳重的神情,仿佛是刚烈的女子,却也作出这种事…… “你拿了剑便走,什么都不要和他说。” “我也没有闲情逸致管他的私事,我答应你。” “好。” 镜从腰间抽出了玄冰剑,玄冰剑全身围绕着丝丝缕缕的寒光,竟然透出一种白夜从未见过的妖娆感觉。玄冰剑为白鸟家族族长代代相传的信物,向来都是冰冷狠毒的宝剑,可如今这玄冰剑,竟然在一个人类女子的手中如此阴柔! 秀凤见到了镜手中的剑大为吃惊,镜来府中已有数日,自己从没有见到过她佩剑!刚才他们的对话自己已经听不懂了,这样一来红衣姐姐让她感到陌生了许多,她甚至有些害怕地后退。 “你究竟是什么人?”白夜问镜。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问你的出身,还有你师从何处?”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至于师从哪里?就只有白雪教过我而已。” 镜将玄冰剑掷出,直插在白夜面前的土地之中。白夜伸出一只手握住剑柄,却立刻松开了。他的脸色瞬时大变,刚才碰触玄冰剑的时候,只觉得手心如接触到这世上最寒冷的东西一般,刺骨的疼痛贯穿了整个手掌。他低头看手心,已经变成了青蓝色,一小片皮肤变得仿佛冰一般透明,能看到其中血管和骨骼。 他停止了血脉流动以阻止寒毒的扩散,愤怒地看着镜。 此时镜也吃了一惊,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说起来这把剑就只有白鸟家族和自己碰过,为什么连自己碰都没事,白夜却会被寒毒所侵蚀呢?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白夜的发丝衣角都因为愤怒飘扬起来,他已经摆好了要动手的架势。 “现在说了也许你不信,但我发誓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之前触碰过玄冰剑吗?”镜防备起来,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怎会没有?我从小在祖父身边长大,自然触碰过它无数次!” 这就怪了,镜心中更加畏惧这如鬼魅一般的玄冰剑。 “我虽然有点功夫,但也不会下这种毒术,你中了寒毒你应该清楚,如果你被玄冰剑所创,只能说明你驾驭不了它的力量。” 难道镜就可以?难道长清道人三百年的功力敌得过一只鸟妖三百年的修行? “你这个女人果真是个孽障!” “那你便是承认我的厉害,这玄冰剑我放在这里了,不是我不给你,是你拿不走,既然这样就先寄放在我这里,等你回去解了毒,知道防范的办法,再来向我要,我必定拱手相送。” 白夜观察着镜,她远远地站着,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倒是说了此番话,难道问题真的只在玄冰剑身上?无论如何这剑今天是拿不走了,他只能愤懑地飞离贾府,先去把毒解了,剩下秀凤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镜。 第三十四章 赐婚 白夜独自飞往暮霭山,心中觉得自己可笑。 本打算硬抢玄冰剑,却被玄冰剑所伤,自己从小到大见着它配在白凌风的腰间,如此的冷峻霸气,是雪山之王的象征。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想着等自己长大,祖父一定会把它送给自己,却没想到它被送给他那从未谋面的堂哥! 也对,当年自己的父亲也是如此,无论再怎么努力,却从不被白凌风正眼看一眼,只因是庶出的孩子。而白雪的父亲白凉,任性妄为,娶了人类女子与家族决裂,白凌风的心中却从未放下过惦念,就算自己不说,也还是纵容白兰时时去打点一切。 自己就像是当年的父亲,做着无用的努力,父亲最后也不过是在与异族的争端中白白地牺牲了而已。而自己,以为练就了一身的本领,却终究敌不过一个嫡子的名号,现在,自己却连白雪的女人也敌不过…… 清苑。 贾秀凤望着白夜飞走的方向,一脸痴醉的表情,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比女人还要美丽? “他叫作‘白夜’,多好听的名字……”秀凤自言自语道,一抹红霞已在她的脸颊晕开,已经全然忘记了刚刚的害怕。 等她回过神来,她才想起来问镜:“白雪是谁,听他的意思……是你的男人吗?” “不是,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朋友。”镜搪塞道,小心翼翼地握住玄冰剑,一股熟悉的冰凉感觉自掌心传来,只是冷得让人觉得头脑清醒,并没有附有寒毒的感觉。玄冰剑回到镜的手中,冷光仿佛又柔和了许多,丝丝盈盈缠绕缱绻,竟然变成了一把妖娆的剑。 镜觉得自己仿佛被这剑缠住了,她产生了幻觉,这剑似乎是喜欢她做它的主人。她觉得好笑,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自己能如此顺利地使用玄冰剑,莫不是因为颈上的盘古玉?她将玄冰剑挂在腰间,问秀凤:“你不害怕我么?” 秀凤面色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说:“怕,又不是很怕,我早就看出红衣姐姐身手不一般,原来还和这些神仙妖怪有关系,说怕倒不如说是佩服……这次打猎的事情回来的路上我就听说了,你和仲文哥哥倒好,趁着我不在自己去玩儿了。” “好好,给你陪个不是,不过你要是真去了,看见野兔那么可爱,你下得了手么?” 秀凤一下子被问住了,她睁大眼睛思考起来,好像还真的下不去手…… 皇宫,静安宫。 一只黑色老鹰迅速地飞翔至高空消失不见。 “姜红衣……” 织锦重复着这个名字,心想自己实在低估了这个人类少女,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哥哥竟然不去管她!想必在暮霭山的时候哥哥便与她见过面了。这个人类少女,虽然身手了得不是凡人,容貌也十分美丽,但她并非倾国倾城,究竟有怎样的本事,才成了白雪的女人,贾仲文又要这样护着她,连哥哥也要纵容她! 一向对女人要求极高的哥哥,现在究竟是在想什么?! 织锦艳丽的容貌,却因为嫉妒而变得狰狞,乌黑的眼珠一瞬间几乎要变成金黄色。这嫉妒却不是因为白雪,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浮现出哥哥为了那个人类女子动容的模样…… 入夜,一番云雨之后,织锦的眼睛散发出妖异的光芒,一闪即逝,娇艳的唇在枕边人的耳畔轻轻地吹风。 “别闹,织锦,弄得朕好痒啊……” “臣妾有个表妹您知道吗?” “没有听你提起过。” “她名叫姜红衣,以前一直住在洛阳乡下,如今已经十八岁,到了嫁人的年纪。她来临安游玩,现在正好在贾儒大人的府上做客。” “哦?甚好,你可以把她接入宫中,陪你几日。” “其实,臣妾在想别的事。” “但说无妨。” “贾儒家的二公子贾仲文,我总见皇上与他饮酒下棋,看出他是个可塑之才。他已到了弱冠之年,该娶个结发妻子了,不如把我的表妹红衣许配给他,这样我也放心。” “皇后家中小妹就如同朕的妹妹,仲文又是朕的挚友,这桩婚事倒是皆大欢喜,你放心,明日我便下令赐婚。” 织锦甜甜地一笑,说:“臣妾先谢过皇上了。” 临安,宰相府。 贾府上自贾儒,下至家丁,另外还有镜,此刻都跪在正堂之前,等着皇上派来的使臣宣读圣旨。 “贾儒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皇后姜氏之表妹姜红衣娴熟大方、品貌出众,朕听闻之甚悦。今当朝宰相贾儒次子贾仲文已过弱冠之年,适婚娶之时。值姜红衣待字闺中,又与贾仲文熟识,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姜红衣许配给贾仲文为结发之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微臣接旨!”贾儒双手将祥云瑞鹤七色绫锦的圣旨接在手中,脸上已变了颜色----这“红衣”说是姜宁回的妹妹,来历不明,这么久不但没露出什么破绽,反倒和仲文越走越近,仲文竟然被她迷住了,她没准儿是姜宁回身边的一个道行很深的妖。难道要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妖”吗?!可皇命难违,圣旨来得如此突然,想必这皇后姜氏必然使了什么招数,而婚礼竟然是按着公主出嫁的制式操办! 镜的脸上已没有了往日的镇定自若,皇上亲自下旨要她和贾仲文成亲,她始料未及----这一定是姜织锦搞的鬼! 贾儒沉着脸对镜说:“姜小姐,你是皇后的妹妹,要你嫁入贾家,委屈你了。” “宰相大人说笑了,以后恐怕我要叫您一声‘父亲’了。”镜牵动着嘴角勉强地笑着,虽然只是应付,但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人难受。 “你先去休息吧,我和仲文商讨一下成亲的事宜。” “晚辈先行告退……” 待家中众人尽数散去,贾儒叫贾仲文与他单独谈谈,却见到仲文脸上竟没有一丝吃惊或不悦的神色,心中更是恼火。 “仲文,你早该娶妻,但为父问你喜欢谁家的姑娘,你却一直不说。如今皇上下旨赐婚,你心中若不愿意,为父可以让皇上收回成命!” “父亲大人,皇命难违。何况姜红衣品貌尚佳,我与她成亲也没什么不愿的。”贾仲文脸上依旧是平静的微笑,仿佛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可是心如明镜的人一看便知道是假笑。贾儒心里知道仲文与自己疏远,凡事绝不会直说,莫不是这红衣十分美丽,仲文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所以迷上了她? “结发之妻十分重要,她将来要时时刻刻陪伴在你左右,你要想好了!” 贾仲文毫不犹豫地说:“儿臣愿与姜红衣成亲。” 贾儒看出他已经下定决心,便说:“那好罢,婚期有钦天监监正,聘礼的事我来定,你这几日好好准备,择良辰吉日让你们完婚。” 贾儒动了心念,若姜红衣真是姜宁回的表妹,让仲文与她成亲,倒是和姜宁回结了亲家。只是不知道这姜红衣在姜宁回那里有没有分量,若是有,在万一时刻就一定能保住仲文,和妖打交道,最坏的事情他早就想过…… 清苑之内,镜比贾儒更加烦恼。自己明明已经是雪的女人了,难道却因为一时置气真的要与贾仲文成亲?但是贾仲文却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婚姻岂是儿戏? 她刚刚在房间中坐定,贾秀凤便一蹦一跳地跑了进来,大声叫道:“二嫂!秀凤来看望二嫂了!” “臭丫头,不要乱说。” “皇上已经下了圣旨,红衣姐姐你很快就是我的嫂子了!” “婚礼还没有举行,先不要乱叫,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好吧……姐姐,我突然想问你一个问题?”秀凤稚嫩的脸上神色竟然也严肃起来。 “怎么了?” “你若与哥哥成亲,那个人没有关系吗?”果然,秀凤还清清楚楚记得白夜所说的事情。 “我与他之间,实在是没那么多故事……” “红衣姐姐,你若真的与哥哥成亲,就一定要待他好。他从来不与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交往,一直都让家里人担心他娶妻的事情,也不肯松口。如今他把你带回来,所有人都说他一定是十分喜欢你的!” “我和他本来就是普通朋友……” “这清苑本是哥哥母亲生前所住的别院,一直只有他一人住在这里,也只有我时不时过来玩儿,他让你住进这里,显然对你十分特别。” “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仲文母亲的旧事,只听说早逝了,他的母亲是怎么辞世的?” “哥哥母亲逝世时,我还没有记事,只知道她体弱多病,在哥哥五岁时就已病逝。但是,有一个不好的传说,我要是告诉你,你千万不要问起哥哥……” “我答应你,你告诉我吧。” “我听下人说,哥哥母亲在逝世之前神智不清,仿佛是对什么人十分着迷,他们都说,她是迷恋上了妖,最后被摄去了魂魄……” “这说法可有根据?” “哥哥的母亲知书达理,据说生前最后的时候一直在作画,画的都是一个容貌极其英俊的年轻男子,却有着金色的眼眸!但那些画全部被父亲下令烧毁了……” 迷人的英俊男人,金色的眼眸,姜宁回的容貌突然在镜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不过只凭这只言片语无法断定。果然,贾仲文温和平静的笑容背后,也隐藏着这样的故事,既然秀凤都能知道,他也一定听说过这些,不知要给他带来多大伤害,然而这些陈年旧事不是当务之急,这婚事镜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第三十五章 各怀忧思 深夜,镜在床上辗转反侧。 自己不会摄心之术,不能直接让皇上收回成命,这婚事本就来的蹊跷,皇上不知道自己就是姜红衣,贾儒也不喜欢自己,要是没有其他人在耳边吹风,不会突然赐婚,除了皇后没人有这么大的本事,看来织锦早就知道她是谁,知道她是白雪的女人,她想要戏弄自己,所以才蛊惑皇上! 如果姜宁回在这里,她还可以与他谈谈条件,事情也许会好办一些。 镜终于坐了起来,她白天偷偷藏了一套夜行衣,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她就穿上了夜幕般黑蓝色的劲装,轻软的黑色薄底靴,用发巾绑缚了头发,一副忍者的样子。门外树影绰约,狂风猎猎,月晕让人看着眼晕,明天一定十分寒冷。 她贴着墙角在府中穿梭,跃上房顶,如一道魅影,一闪而过。 隔壁没有光亮,但是贾仲文并没有睡着,他也正因为赐婚的事情躺在床上思索。他知道镜出门了,很快就听不到她的动静,不如放任她折腾,无论她武功多高,也毕竟是个尚未破过杀戒的女子。 白天不方便寻找,趁着夜深人静,镜想探探府中的密道之类,或许碰巧也能撞见贾儒密谋之事。她抬头看了看天,穹庐之上,夜幕中缀满了繁星,泛着钻石般耀眼夺目的光芒,此时,镜已经来到贾儒居所正上方的屋顶。 她正想学武侠小说,掀开瓦片看看贾儒在干什么,却突然发觉余光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她专心凝视,睁大了双眼----她看见了几个黑衣人! 这几个黑衣人却不像她一般在夜中小心潜行----只见他们步伐沉重却速度极快,神色空洞无神,肤色惨白,就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只见他们站成了一列,就仿佛纪律严明的军人一般从花园中穿过,不知要去向什么地方。 这几个人,莫非是贾儒养的邪兵?镜壮起了胆子,好奇地跟在后面,保持着很远的距离。 几个黑衣人走到一座假山后面,便突然消失不见了,镜上前一看,原来这就是地下通道的一处入口,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就是她要探的密道,看看贾儒在暗地干些什么勾当。入口很小,被草木山石所掩盖,所以极其隐秘。首先就是向下的楼梯,镜走了下去,眼前是一条两侧悬挂油灯的阴暗走道,周围用方石砌得工整,里面深邃遥远,看不到尽头。 镜小步朝前走去,每走一寸都神经绷紧,空气阴冷潮湿,有些喘不过气来,在这里要是被发现可是无处躲藏,而且空间狭小,距离入口已经很远了,逃走都不方便。她循着前面几人的路线,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了出口,有向上的陡峭石阶。 镜沿着楼梯向上,只见出口处有林木掩映,自己竟然已身处郊外的一座山中!这座山之前她是见过的,只是觉得不起眼没有当回事,现在看来这其中大有蹊跷。 她能看到那几个黑衣人留下的脚印,看准方向追了过去。夜晚的树林狰狞恐怖,这里不像暮霭山充斥着白雪的强大气息,镜终于发现,原来在暮霭山的时候,总觉得白雪就在周围,所以她总是很放松,这会儿才知道没了安全感是什么感觉,不禁紧张起来。她借着月光穿越了一片密林,来到了一片墓地。 墓地上方飘着荧荧的绿光,镜知道这鬼火不过是磷在自燃,可是身临其境还是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她看到了墓地中间一座大型的墓葬,地上的封土有一间平房大小,中间的石门半掩,可以让人通过。镜的脑中回想起无数恐怖画面,抽出腰间的玄冰剑紧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镜走进石门,玄冰剑仿佛通人性般泛起冷冷的白光,足够照亮整个石室。不出镜所料,石室是空的,只有一个向下的楼梯入口。镜拿剑的手有些发抖,她镇定了一会儿,向下走去。 这并不像是真正的墓穴,地上那一片墓地倒像是一个幌子而已,地下的构造仿佛监狱一般,有走道,两旁是房间。镜向内走去,她看到房间有石门,门上有铁窗,她压低了玄冰剑的光,小心翼翼地透过铁窗窥视。 这一瞥让她差点惊呼出来,她屏住呼吸,握剑的手更加用力。 房内没有任何的器具摆设,只有席地而坐的人,一个挨一个整齐地靠着墙壁坐着,小小的房间竟然挤了有近三十人,他们头低垂着,似乎是在睡觉,靠门的人身上穿着黑衣,里面大部分人身上穿着大宋的军装。镜又看了几个石室之内,都是如此。她心惊胆颤地向内走去,里面错综复杂,这地下的面积加起来竟然也有一座军营那么大! 整座墓穴没有想象中腐败的气味儿,却充斥着某种药草令人作呕的浓香,这味道想必不是什么好药。 镜估算了一下,这里大大小小有上百个房间,平均每个房间有三十人的话,这里总共有三千多人,竟然真是一个不知生死的兵营! 她悄悄向外退去,如果吵醒他们,应该不是好玩儿的。 正在这时,镜只觉得背后一阵阴森,有谁向她靠近,她猛地回头,一把刀已经劈了下来,她提剑抵挡住,兵刃相接,那把刀断了,但手上受的力度可不是普通人的,只见方才在贾府中看到黑衣人中的一个,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手中刀断竟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向她扑来。 镜无处闪躲,一挥剑竟然斩断了一条黑衣人的手臂,却吓得她脸色惨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黑衣人愤怒地发出了低吼,但他的手臂断处并没有鲜血喷薄而出,只有几乎凝固的黑色血液缓缓流出,镜闻到一股恶臭,夹杂着药草的刺鼻浓香,只觉得一阵反胃,几乎要吐出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如此诡异,这些人已经与死人无异。 黑衣人没有因为断臂而停止攻击,他的速度很快,另一只手冲着镜的脸抓来,镜看到这人的指甲已经乌黑,瞳孔已经涣散,而被玄冰剑所伤的伤口结冰,寒毒却没有扩散,镜狠下心来,终于一剑插入了他的心脏。 可是,这个怪物依然没有停下来,周围的石室里面已经有了声音,恐怕是被惊醒了,有石室的门已经被打开,幽暗中睁开了无数空洞的双眼,镜反手砍掉了黑衣人的头颅,逃到了地面。 她回到了地上,计上心来,必须除掉这些邪兵,以绝后患,虽然自己法术不精,可还是多少和白雪偷学了一些,最简单的还是会的。 镜默念咒语,一条火蛇自她脚下钻出,只有二尺长的小火蛇并不起眼,却仿佛活着一般向地下钻去。 火蛇游走分裂出数条,各自向附近的房间中钻去。 镜离飞快地逃远,躲在树林中。 片刻后,她听到了惨绝人寰吼叫,仿佛野兽嘶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并不像是人类的叫声。随后她眼前的光景使她产生错觉,仿佛她已经置身地狱,就像是她七岁那年见到着火的尸体一般,有无数着火的“人”从墓门中冲出来,浑身都被火焰包围着。 燃烧并不剧烈,火焰竟然有些泛蓝,但是没有熄灭,空气中浓香包裹的糊味儿飘散开来,令人作呕,镜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镜清楚地看到,烧得比较严重,扭曲变形地倒在地上,成了一团焦黑。而烧得比较轻的,有一些似乎是幸运,竟然把火焰扑灭了,身体却已经被烧得残破,却不似血肉受伤,有的脸上的皮肉已烧掉,竟然露出了整片的牙齿和下颌骨,却依旧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墓室中的火光。 他们就仿佛是不死僵尸一般,除非破坏到极为严重,否则依然能不顾伤痛继续活动…… 镜心中一阵狂跳,一个宰相养了如此多的邪兵,莫非是有了谋反之心?她胃中一阵恶心,没有继续看下去,不敢按原路返回,腾空而起越过城墙,又飞檐走壁悄声回到清苑的房间,藏好夜行衣,擦净身上的灰尘才睡下。 一墙之隔,等听到镜似乎是睡下了,贾仲文才合上双眼。 这一夜他一直在思考和镜的婚事,对了,现在得称“姜红衣”。 他听到圣旨,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喜悦!他立刻联想到婚礼上镜凤冠霞帔,和自己牵起一条同心结的场景。但是他立刻打散心中那个场景,因为自从镜住进贾府,即使没有他的丫鬟给他通风报信,他也早就看出镜已经是白雪的女人,身心具付。镜投奔到这里,想必在暮霭山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愿意说,而她为了探父亲的底细,居然只身犯险住了进来!如果自己想要保护生父,想必会对她不利,她真为白雪可以做到舍生忘死? 贾仲文不知镜的过去,可第一次在翡翠阁,那个红衣少女冒失地坐在他对面,明明是个秀丽少女却自以为是江湖侠客,那时他的心弦就已经被拨动了。 初遇镜的时候,她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但现在的她已经盛放,容貌、品性更加分明,无时无刻不在吸引他的目光。仲文一直觉得这样的喜欢过于浅薄,便试图将这感觉埋藏在心底,却情难自禁。 但他时刻告诫自己,他有自己应该做的事,不能为儿女私情而乱了心智。却没想到皇上懿旨传来,竟然把“红衣”许配给了自己!这是他仅仅臆想过的场景,现在却让他喜忧参半----镜为白雪付出了如此之多,想必心中已容不下别人,她若真的肯嫁给自己,也一定是为了其他的目的。但人心难测,如果大婚一成木已成舟,如果自己待她够好,那她会不会…… 第三十六章 兄妹 深冬时节,白雪覆盖的暮霭山美不胜收。 雪的白衣,仿佛和这片洁白冰清融合在了一起,散发出无尘无垢的美丽。 这山居之中,已有许久没有生起炭火,寒冷透骨。 再冷,却没有雪的心更冷。 他的心中,已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妖王,他迷恋上了人间烟火。 他想要在清晨吻醒熟睡的她,想要在傍晚闻到她煮的饭香,想要在深夜和她耳鬓厮磨,想要抱着她俯瞰暮霭山的全景,想要把她禁锢在身旁,不让她离开半步…… 他给过她承诺,说过要保护她,但她还是离开了自己,她究竟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他从未得到过她的心……女人的心如此难以捉摸,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白雪的心如冰雪一般,看似坚硬寒冷,实际上脆弱易碎,不堪一击。为了找她,他才知道自己这个妖王当得好无趣,平日这山中的鸟兽精怪全都畏惧他,听命于他,要用的时候却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这天下如此之大,原来她只要隐姓埋名,自己就当真找不到她了么? 雪来到那片不见天日的腹地,眼前的瘴林之间,烟紫色的雾气缭绕,树上落了雪,竟也如幻境般美丽。可这妖娆的雾气,便是那致命的毒气! 雪义无反顾的踏进了瘴林之中,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了。他的身边仿佛有着无形的结界,瘴气无法近身。寒冬之中,那些剧毒的蛇虫鼠蚁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雪的面色凝重,他宝石一般的红色瞳仁,散发出妖异的红色光芒,此时的他绷紧了神经。 他来到了那几条纵横交错的沟壑前,这些沟壑延伸了数里之远,每条都有一丈余宽,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雪向沟壑中看去,却仿佛有风从沟壑底部席卷着向上吹来,发出了野兽悲鸣一般凄怆的声音。不,这轰鸣声比野兽的低吟更加旷远,仿佛夹杂着深埋地底的怨恨,让雪都觉得战栗! 他来这儿这么多次,却始终没有踏进沟壑,因为他本能感到了恐惧。 但雪记得与姜宁回的约定----妖与妖之间的约定,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 他御空而起,向沟壑深处的黑暗飞去。 雪的周身散发出冷冷的白光,照亮了附近的崖壁,这崖壁却仿佛刀切般平整,必定是外力挣开的裂缝,如果是地震造成的,切面却也太过规则。 雪继续向下飞行,胸腔的压迫感越来越严重,仿佛有种远古的力量在排斥他,要挤碎他的内脏一般。他忍住疼痛,调整呼吸后继续向下飞行,沟壑的底部也是一丈多宽,整个百丈深的沟壑竟然是直上直下的! 雪没有想到在这里面,连心跳都变得沉重无比,这周围强大的气压,一切神秘的源头,就都来自沟壑深处的地下了。 雪已经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他瞥到了一丝来自地底的反光。他降落在地面,只见这沟壑的底部,竟然呈现出半透明的晶石状,里面反射出微光,他的脚底,是延伸数里平整光滑的深紫色晶石!说是晶石,可地面就像是活的,仿佛地震一般微微地颤抖!这场景太过诡异,雪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这只是管中窥豹,恐怕山谷之下的地底,都是这连片的紫色晶石! 临安,贾府。 贾儒的眉眼已经皱出一个狰狞的表情,咬牙切齿的样子显得十分凶狠。 近郊的那片墓地传说闹鬼,从来没有人敢接近。而事实上贾儒在那里养的东西和“僵尸”倒是十分相似,只会让人们更加害怕传说。可凌晨却有属下来报,昨夜有人放火,墓中死士损伤大半!据探子称,放火的是个年轻女子! 贾儒听到这句立刻暴跳而起,哪个年轻女子会有如此的能耐!他只能想到,不是“姜红衣”又是谁? 他再恨,却奈何她不得。这死士的事本就是秘密,只有用药的方士和统领邪兵的几个将士知道,如今打碎了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况且皇上刚刚赐婚,必须让她和仲文成亲…… 但是,把仲文交给如此“歹毒”的女人,自己怎么能放心? “来人,通报二少爷过来,说有要紧事。” “是。” 仲文早就做好了准备,今天一早他的手下也汇报了昨夜镜火烧墓室,不知父亲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父亲大人。” “仲文,你来,为父有话要嘱咐你。” “洗耳恭听。” “仲文,你只知道这姜红衣是姜宁回的妹妹,你可了解她?” “她也在家中住了一段时间,多少有些了解。” “但是你可了解姜宁回这个人?” “我不过是晚辈,与洛阳侯怎会相熟?”说这话的时候,仲文僵硬地微笑着。 “这个姜宁回势力极大,假作归隐,实则密谋造反,朝中也就只有为父能勉强与之抗衡。皇后不过是他安插在皇上身边的棋子,而姜红衣,不过是他安插在你身边来监视你而已!” “父亲,这种事情牵扯太大,还需有了证据才能定论……” “为父手中自然有证据,不过如今你不得不与姜红衣成亲,但不过给她一个名分,不用为她而禁锢你与别的女子交往。” “父亲,红衣毕竟是一介女流,难成大事,你不必担心。嫁夫随夫,如果她与我成亲,时日久了她便会向着我,反用她来牵制姜宁回。”仲文说着,心想这种浅薄的话,平时就只有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贾伯文说的出来。 “你不要小看她,她已经毁了我的精心设防,身手不容小觑。” “我明白了,父亲。” 贾儒听出仲文的话,明显是在搪塞自己。这“红衣”真有些本事,竟然把一向冷静的仲文迷成了这个样子。而自己又无法告诉仲文,“红衣”毁了的精心设防,就是他搜罗死囚和流浪汉,灌注巫蛊草药,精心培养出的三千死士! 而仲文心里也有些担忧,看来父亲已经知道是镜做的,十分防备,有机会要告诫她小心一些…… 贾儒心中不愿,这大婚所需的物品,却是由宫中定制,马不停蹄地送来。不过他也料想到,这姜家的嫁妆应该送到了。 晌午,姜宁回一袭紫金长袍出现在了贾府的门前。他翻身下马,潇洒不凡的样子引得路上的男女老少频频侧目。而他身后的车队,拉了几十口包金的木箱,想来是他“表妹”的嫁妆了。 “贾大人最近可好啊?”姜宁回一脸笑容向正厅走去。 “近来无恙,不知侯爷最近可好?”贾儒的脸上挂着假笑,心里十分不悦。这姜宁回十分不可靠,但是要想牵制白鸟妖王,还是需要他的妖力。这近一个月过去,真是音信全无,那暮霭山中的宝物到底探寻的如何了?贾儒心中着急,自然也是不敢现在就问。 “还是老样子,闲在家中无所事事。不过听说圣上赐婚,实在替红衣高兴,我立刻就赶过来了。” “是啊,两个年轻人正当婚嫁的年龄,也算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贾儒说的好不勉强。 “红衣现在何处,为兄想和她小聚。” 一旁的下人说:“奴才这就去请。” “不,还是我亲自去见她。” “我命下人带你去她居住的清苑。”贾儒见他没有要和自己交代事情的意思,心想也罢,休要被别人看出端倪。 姜宁回来到清苑,见到这里十分朴素幽静,园中种植着斑竹,掩映着亭台楼榭,因为是冬天,看不到园中的幽兰。 姜宁回沿着走廊走向镜的房间。路过贾仲文的房间时,他透过没有关紧的窗向屋内瞥了一眼,见到正在案前写字的仲文。他见到面容清秀的仲文,觉得眼熟,却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知道他是贾儒的次子。 他没有注意到仲文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也没有留意到仲文眼光的闪烁。 姜宁回让下人退下,自己轻轻敲了敲镜的房门。 “请进。”果真是镜那什么都无所谓一般的淡漠语气。 他推门进屋。 此时仲文在案前静静听着一切,已捏断了手中的狼毫笔,眼中透出冰冷的目光,嘴角轻扬,一个决绝的笑容,让人简直无法相信这就是平日里温和善良的贾仲文。 隔壁,镜正在研究着如影随形般跟着自己的玄冰剑,听见有人敲门,觉得来人有些熟悉,刚刚把玄冰剑收回腰间,抬头却看见进来的人是姜宁回! 第三十七章 权宜之计 “‘表妹’,近来可好?”姜宁回依旧神采飞扬,英气逼人。 “多谢‘表兄’关心,我一切安好。”此刻镜穿着沙绿的绢袄,绫罗的烟紫褶裙,发髻点缀着白玉兰钗,就像是平常官宦人家的小姐一样。 姜宁回关上了门,轻念咒语设了一个简单的结界,这样就无人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 “姑娘好大的胆子,我若不承认你是我的‘表妹’,那你要如何是好呢?” “你之前帮过我,这次你也会帮我。” “姑娘哪里来的自信呢?” “我知道你和贾儒想要暮霭山中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看起来你必须要通过白雪,而白雪必然不肯听你的话,所以你需要我去说服白雪,或者说,用我去威胁白雪。” “对,这是我初次见你时告诉你的话,看来你记得很清楚。” “话虽如此,我不知道我的话对白雪有什么作用。” “不要太低估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你一离家出走,知道小雪急成什么样子了吗?” “他该有自己的事要做。”镜心中泛起不好的感觉,雪和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姜宁回的监视之下。 姜宁回直视着镜的眼睛,说:“他竟然来找到了我。” 镜故作平静地看着姜宁回,他的眼睛变幻成了黑色,但是依旧 饰不住犀利的目光。 她的心中有些慌了。 “你不想知道他来找我做什么吗?” “他是为了找我……你跟他说了什么?”如果姜宁回告诉雪镜在这里,雪应该已经找来了。 “我说会帮他找你,不过他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一个不太过分的条件。” “你是让他帮你寻找暮霭山中的宝物吧!” “准确的说,东西在哪我已经知道了,只是需要小雪帮我探查一下。” “哼,”镜冷哼一声,“你们究竟在找什么宝物,这样费劲了心思。” “自古以来有关于宝藏的传说,都不是空穴来风。这个消息的来源可靠,只要得到了暮霭山中的东西,就能掌握可以睥睨天下的力量。” “凭你的法力和财力,怎么会需要什么传说中的宝物呢?对传说更加执着的是贾儒吧!你为什么要帮他呢?” “权谋之术,如若没有根基很人脉,没有阁老支持,即使我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又怎能坐上至尊无上的宝座呢?” “你想要称帝!”镜吃惊地看着他,在心中整理着他们的关系。贾儒有朝中的根基和人脉,姜宁回有的是足以匹敌千军万马的法力,他们联手寻一个宝物,似乎只是姜宁回的借口,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宝物,他只是在向贾儒证明自己的立场。 姜宁回现在身为国戚,如果武力称王名不正言不顺,时间一久问题极多。可是一旦兵变,他就可以清君侧为名,化身正义讨伐逆贼,到时候皇帝已死,没有其他的继承人,便需要推举贤德之人名正言顺地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宁宗至今并无子嗣,之前的儿子都夭折在襁褓中,莫非他们的死…… 镜想到这里,不禁感觉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走遍全身。 “你冰雪聪明,似乎已经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了。我是不希望你嫁入贾家的,等到东窗事发株连九族,你虽然没有危险,但是‘姜红衣’却有麻烦,这个新妹妹我其实很喜欢。” “这难道不是皇后娘娘的‘美意’么?” 姜宁回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说道:“她是在嫉妒你。” “嫉妒我是雪的女人?难道她不是自己离开雪的吗?!” “女人的心思难懂,就像你为什么也要离开雪,即将嫁给权贵,这和织锦当年有什么区别吗?”姜宁回看着镜,眼神竟然变得有些许澄澈,仿佛深井之中静止了千年的冷水,也会偶尔照进阳光。 他棱角分明的容貌,神秘的眼底,加上此时似笑非笑的暧昧神情,可以让任何一个女人为之痴迷,为之疯狂,为之神魂颠倒。镜把脸转向了一边,不想再看他,也无法再问他什么。 “我有自己的理由……”镜确实被他的问题窒到了,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由别人看起来想必和织锦没有区别,雪会不会也这样想呢? “但雪会怎么想呢?你也不想嫁入贾家吧!我可以帮你,不过是织锦对皇上说一句话而已。”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是说,很喜欢你这个新妹妹‘红衣’吗?” “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这个婚礼对我来说也是意料之外,怪织锦她自作主张。婚礼的规模等同于公主出嫁,并诏告天下,小雪应该很快就知道了。他会生气我没有告诉他你就要嫁给别人了,一怒之下肯定不会再帮我的忙。” “所以呢?” “所以我要挟你做人质,让他去取宝藏。”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呢?”镜料定,取这宝藏必然十分危险,否则姜宁回为什么一定要雪代他去呢? “我会一起去,在一旁看着。” “你计划得这样简单,难道觉得我会让你称心如意吗?” “我可以掳走你,你也应该谢谢我让你逃离了婚礼。”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况且你若是比雪强很多,何必费此周折。” 姜宁回看得清楚,那日含苞待放的菡萏,如今已经绽放盛开,白中透着红的荷花,乍看鲜艳浓丽,细看起来却透着清淡自持的气质,不温不火,在第二眼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而镜此时右手已经握住了左腰侧玄冰剑的剑柄,一丝一丝凛白的寒气围绕着她蒸腾而起,仿佛广寒仙子一般,却又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她的眼珠黑得仿佛冷硬的玛瑙石,沉稳的光芒,让姜宁回惊讶,她在这短短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究竟成长了多少?但自己这八百年的功力也不是摆设。 “妹妹,我已经有八百岁了。” 镜身边的冷气快速地回旋,妖异地扭曲着,她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只要姜宁回有动作,她就会动手。 她怎会让姜宁回得偿所愿?他的小恩小惠,无法让自己允许他去利用雪。 姜宁回继续说道:“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呢?你一人能够对付的了贾儒秘密培养的上万死士吗?” 镜心中大骇,她早就猜到当日她火烧荒墓中的死士不是全部。 “就算你嫁给了贾仲文,又能把贾儒怎么样呢?要想杀了他,何必等到成亲之后?” “你自己说的,女人心难懂。”她怎能杀了贾儒,先不说贾儒是贾仲文的父亲,如果姜宁回意在篡位,就算杀了一个贾儒,也还会有其他的阁老大臣替他做事,充当这个炮灰一般的角色。 姜宁回眯起眼睛看镜,问道:“难道你想嫁给那个清秀的二公子?那我就无话可说了,只是不知道小雪会作何感想。” “这是我与雪之间的事,不劳您费心。” “看来你决意不与我合作,我只好祝你新婚愉快了。” 姜宁回淡淡一笑,转身解除结界离开了。这倒让镜没有想到,他竟然就这么算了?绝不可能,他肯定还有其他的阴谋! 镜的心中十分复杂。史书上,宁宗赵括之后依旧是赵氏江山,现在姜宁回夺得皇权有悖于历时,一定会天下大乱。况且姜宁回是妖,寿命对人来说等同于长生不死,绝对不能让他称帝。 她要阻止贾儒,阻止姜宁回,阻止这段历史的错乱。 但她心中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雪。 一墙之隔,仲文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他能看出姜宁回没有拆穿镜的意思。 虽然遇到姜宁回的机会不多,但他现在只想与镜平平安安地成亲。他将怀中的捆仙锁放回墙上的暗格之内,眼神冰冷,流露出的恨意,似乎是要将“白虎妖王”置于死地…… 第三十八章 大婚 临安城,腊月初十。 这天不是节日,大街上却熙熙攘攘,百姓站在街边,等着看一场热闹华丽的皇家婚礼。 新郎着金绣的幞头公服,身骑披挂涂金荔枝花图案鞍辔的白马,在人们的注视中向皇宫的东华门行进。 他的面色红润,清秀的眉眼之间透露着笑意,喜上眉梢。 三日前洛阳侯姜宁回送来了“姜红衣”的嫁妆,并通过钦天监与父亲议定了婚期,没想到如此之快。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镜竟然没有反对这门亲事。 她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一人关在房中,而她走出房门时,都是在陪着秀凤玩耍,和自己说过几句话,也只是普通的寒暄而已…… 她究竟是为了其他目的,还是真心答应的呢?仲文心中有数,却不愿细想。 此刻,他宁愿陶醉在狂喜之中,即使虚无飘渺,一瞬即逝。 街上的百姓赞叹道:“这贾儒家的二公子贾仲文果然一表人才,不知谁家的女儿这么有福气?” “听说是当朝皇后的表妹,所以按迎娶公主的规模办婚礼。” “皇后容貌倾国倾城,她的表妹想必也十分美丽吧!……” 东华门两侧整齐排列着盛装欢迎的士兵和奴仆,贾仲文骑马进入了东门,随从的人等在了门外。 有太监来牵马,贾仲文翻身下马,稳步走入便殿。 皇上和皇后已经端坐在殿上,身穿描龙绘凤的翟色朝服,十分庄重。 一旁的太监大声地读着皇上行赏的内容,贾仲文在殿上跪下接受赏赐,亲手接下的有玉制的腰带、皮靴、尘笏和马鞍。另有红罗一百匹、银器一百对、衣料一百身、聘礼银子一万两。 随后在便殿设宴款待群臣,宴席皆是九盏的规格,皇家乐队在一旁奏乐,席间好不热闹,不停有人向贾儒道喜。 贾儒心里再别扭,也不得不承认这场皇家婚礼给他添了不少颜面。他的脸庞已经被酒熏得微红,难得地笑了笑,却也不知这场婚礼对仲文来说是福是祸…… 宁宗身旁伴着美艳的姜皇后,饮酒正酣,兴起时站了起来。他对着满座群臣宾客宣布:“今日众爱卿欢聚一堂,庆贺皇后家妹和贾爱卿二公子大婚。朕借此良辰,特封皇后表妹‘姜红衣’为‘文淑公主’,当朝宰相贾儒之子贾仲文为驸马!” “谢圣上隆恩!”贾儒和贾仲文赶忙下跪谢恩。 “文淑公主到!” 充当引赞的太监在殿外大声喊道,众人都停下了杯酒,抬头看着那段铺着红绸的走廊。 乐队停止奏乐,四周寂静无声,仲文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耳中传来细碎轻盈的铃声,悉悉索索地回响在这整座便殿之中。 老鸦缎子金锁线的绣鞋,一小步一小步踩在红绸之上,摇曳生姿。 大红的罗裙轻拂地面,白玉紫金绶带垂至纤细的脚踝。 她一步一顿,裙摆和袖口系着的金制小铃有节奏地跳跃着,悦耳的铃声汇成一段灵动的音乐。 她纤细的腰肢和单薄的肩背却丝毫不如弱风摆柳,只是倨傲地挺直着。 宽大的袖子,其中洁白纤细的手臂若隐若现,围绕着剔透的白玉钏子。 她的脖颈洁白细腻,胸前挂着繁复的如意黄金锁。 她耳朵灵秀,穿挂着圆润如月的珍珠坠子。 她头上戴着雕花的金丝凤冠,上面镶嵌着各色的夺目的宝石。 人们屏住呼吸凝视她红纱下的脸庞----她的脸庞竟然也如此精致,圆润饱满的鹅蛋脸,微削的下巴,如花瓣一般饱满丰盈的双唇,直挺的鼻梁,英气十足的眉,下面有一双让世间最炫目的宝石都黯然失色的眼,如黑色珍珠一般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这就是凭空出世的“文淑公主”!此前从未有人听说过皇后竟然有一个如此美丽的表妹叫作“姜红衣”,宁宗看见此时的她,只觉得胸口都热了起来。皇后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的表妹?可惜如今发觉却为时已晚,但是看她眼熟,难道她就是仲文身边的俊秀侍卫? 织锦感觉得到宁宗的心思,只是妩媚地笑了笑,给他添了一杯酒。她见男装的镜十分俊俏,万万没有想到,她打扮起来竟然如此的光彩夺目!果然不愧是雪的女人,但此时织锦最不想让一个人看到如此美丽的镜,那个人却不是雪,而是姜宁回! 姜宁回没有出席,毕竟四十多岁的洛阳侯,看起来怎么能只是二十出头的英俊男子?他抱恙没有前来,但织锦却知道他一定在这便殿的某处,伪装成了某个不起眼的官吏,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婚礼!他为什么要如此关注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难道只是因为她是雪的软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此时的镜已经丝毫不输姜织锦,可她却丝毫笑不出来。 在梳妆打扮时,镜的脑海中就已浮现出一片连绵的雪山。 山中有一棵美丽妖娆的琉璃树,树上是一座足够两人隐居的朴素树屋,树屋中有一个白衣似雪的修长身影,静静地坐在窗边,他银白色的长发倾泻而下,覆盖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 他会悲伤吗?也许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她已经要嫁给别人…… 也许他知道,却没有来找她。 也许他说过的话,都只不过是因为心情好而随口说的。 新娘的脚不能直接着地,红绸缱绻着铺到哪里,她就走到哪里。 有人递给她一只紫金钵盂,她接在手中。 红绸编织的同心结,连接着另一只紫金钵盂,放在了贾仲文的手中。 此时的贾仲文,眼中只有他的新娘。 他眼中的镜,身着火焰一般的华服,如同被贬入凡间的仙子,从遥不可及的仙境,款款地向他走来。 他本以为一切只是黄粱一梦,却真实地发生了。他也知道他唯一能够做的,只有享受此刻的幸福,哪怕是镜中花、水中月…… 眼前这个美丽而独特的女子,不是属于自己的。他们只是怀着各自的目的,被圣旨逼着走到了这一步,这些他平日里冷静的思考,被鼓乐声掩埋,消失在他月下昙花般的笑容中。 引赞道:“新郎新娘就位!” 镜睁着双眼,脑海中的画面却浮现在眼前,和现实交叠在一起,让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通赞道:“新郎新娘进香!” 镜的眼前烟雾缭绕,仿佛回到了那个瀑布后隐匿的温泉,他轻柔地抱着自己,为自己洗发。 引赞道:“跪,献香!” 镜回到了竹林,小有所成的她,和他毫不留情地切磋剑术。 通赞道:“跪,叩首。” 一拜天地。 镜眼前是雪凝视自己的双眼,他仿佛红宝石一般的瞳仁,早已让她深深地陷了进去。 “再叩首。” 二拜高堂。此时拜的是皇上和皇后。 镜的眼前出现了两个陌生的人影,一老一少,年长的那个是千年道行的白凌风,雪的祖父;年少的叫作白夜,也是个比女人还要美丽的少年,雪的堂弟。他们出现,是要把她的雪带走。 “三叩首。” 夫妻对拜。 雪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没有动,原来是自己固执地离开了他。 镜眼中妖异的神采黯淡下来。 她眼中的迷雾退去,眼前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这也是个俊朗的男子,清秀干净的眉宇之间,却透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仲文。 这是御赐的大婚,一个过场的仪式而已。 清醒过来的镜浅浅地一笑,迷倒了众生。 镜笑容中的哀怨,仲文读得出。仲文眼中的失神,镜也读得出。只可惜,有缘无分…… 镜一直留着一丝微弱的希冀,直到她坐上了六乘骑的雕檐马车向着宰相府驶去。 仲文在马车前骑着白马,最前面由五十人的皇家乐队开路,周围簇拥着护卫和丫鬟,招摇过市。 马车周围是红纱的帷幕,路人见到镜端坐的绰约身姿,纷纷惊叹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白雪原本不知自己在何处,如此一来,也该天下皆知了。 如果算上有谁通报白雪,直到白雪赶到临安的时间,这会儿也该到了。 此时临安干燥寒冷的天空,终于飘下了片片洁白的雪花,仿佛纯净温柔的羽毛般,埋住了她的心。 第三十九章 不速之客 回到贾府还有一场宴席,招待的是亲戚好友和慕名而来的贵人。 仲文留在宴席上应酬,镜一个人坐在洞房。 洞房设在清苑一处宽敞的居室,布置的井井有条。红纱帐,大大的双喜,绘有金字的蜡烛,镜都在电影中见过,却没有亲眼见到的这般奢华,金银器具自不用说,连勾着床幔的都是玉钩。 镜没有像电影中一样端坐在床边,她坐在桌前,摘下红纱,拿起银盏,给自己酌了一杯烫好了的女儿红,独自喝起来。 她知道有人在外偷窥监视,依旧我行我素地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不一会儿一壶酒已经见底。 这本是行房前喝的交杯酒,不过做戏而已,怎么可能假戏真做。 她在等,等了一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难道他真的不来? 难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过如此……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仲文推门而入,立刻反手把门扣上,把想要闹洞房的人锁在外面。 他倚门而立,外面的人等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无趣,逐渐地离开了。等到人走光之后,仲文才缓缓坐在了桌前。 镜见他的脸色潮红,眼神涣散,一身酒气,看来他真的是喝了太多的酒。但是他的动作尚且平稳,意识还有些清醒。 “你醉了。”镜淡淡地说道。 方才她喝了一壶的女儿红,却越发的清醒,丝毫没有达到排解忧愁的目的。 “我还没有醉,你知道我酒量很好。”仲文坐直,他见镜把空酒壶放在一旁,知道洞房中的“交杯酒”已经无法进行,他们的婚礼无法完成。 黄粱美梦终须醒,他不愿面对的一刻,如此快地到来。 “既然没醉,那么你就该知道,我和你成亲,都是为了遵从皇上的旨意。如今婚礼已经办完了,只剩你我面对面,不如说明一切免得误会尴尬。” 早就知道是如此,可亲耳听到她说出来,仲文的心还是仿佛刺入一根针。但他知道,这种痛,一生只有一次,从今以后,他的心便再也不会像今日这样痛。 “你说的一切我都懂,因为你是‘白鸟妖王’的女人。我也知道你嫁我只是为了皇命,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你我的预期。” “既然你早就清楚一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帮我。” “为什么呢……”仲文苦涩地笑了,她为什么要问这么明显的问题,还是说,她从未往那个方面想过?他的心中编织着答案,却只能把最功力的那个告诉她,也是在告诫自己:“因为你是‘白鸟妖王’的人,想要与家父为敌。” “仲文……” “想必你已经知道家父受妖物蛊惑,豢养了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刚巧我并不是热衷权力之人,也不想他去做这株连九族的糊涂事。可惜我自幼便与家父产生隔阂,到如今,我的规劝不会有任何的作用,于是我决意暗中破坏他的行动,但是毕竟我一人的力量十分有限,他身边又有姜宁回这个麻烦。我需要有人助我除妖,而你消灭三千死士的事情,更让我觉得把你拉入伙是正确的。” “我早就觉得你和你父亲关系有些淡漠,果然,你和你的父亲不是一条心……” “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争取到你,就是争取到‘白鸟妖王’。家父想要暮霭山中的宝物,必定会对付加以阻挠的‘白鸟妖王’,你与我联盟,共同阻止家父,是最明智的选择。”镜看着贾仲文斟酌字句缓缓说着,知道他这些话说的有些牵强,分明是刚编出来的,这样一来,更加确认了她心中的怀疑,仲文果真对自己有一丝动心了…… “暮霭山中的宝物我听姜宁回提到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金银珠宝,还是什么神兵法器?” “我听来一首诗----‘龙凤沉暮霭,美人卧中庭。黑血浸山泽,谁与争王座。’这诗来的蹊跷,刻在前朝的多种物品上,令人信服。恐怕‘中庭’中的‘美人’,指的就是那传说中的宝物,但是却没有传说或记载说明宝物究竟是什么。” “既然没有人说得清楚宝物是什么,为何还要去寻找呢?” “因为人的贪婪,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么你呢?” “我知道有些东西如果不属于自己,不能去强求,可惜家父看不透这个简单的道理。” “正如你所说,我们利益相同,如今坦诚相见,我答应帮你,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这段时间也全靠你照顾我,我还要好好谢谢你,就当做是报恩了。” “别说这么客气的话,毕竟我们还是朋友,只要你需要什么就尽管对我说,你的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摊牌之后镜觉得轻松了许多,仲文一直对她太好,她只是自欺欺人地不去思考,她宁愿谈条件,把他们之间转换成互相利用的关系,也不想留下暧昧的根,因为她清楚,自己给不了他任何东西。 仲文眼中的闪烁不定终于消失,他恢复了往日平静温和如深潭一般静谧的笑容。但是镜知道,这个笑容已经和以往不同,表面平静的深潭下暗流汹涌。 “时间已经不早,你歇息吧,我回房了。” 仲文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襟,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他在门外站了片刻,知道梦做到这里,可以清醒了。那个翡翠阁初遇的冒失少女,终于成了一个美丽的剪影,定格在他心中成了永恒,也许那一面,他就已经注定要沦陷至此。 明日,她就只是名义上的二少奶奶而已。 镜独自一人吹灭了洞房之内的花烛。 她的心已经凉了下来,就像手边的玄冰剑一样冰冷。玄冰剑仿佛叹息一般,微弱的白光闪烁不定,映着镜一身如火的嫁衣。 她把沉重的凤冠摘下来,重新梳理了头发,擦掉了脸上的胭脂,恢复了原本清淡气质的模样。 镜心中仿佛结了一层坚冰,她一直希冀白雪能来阻止这场婚礼,盼着白雪能像大圣驾着五彩祥云一般出现,把她从这里接走,带她回到山中,带她远离是非,可是她等了一天,到现在白雪也没有出现。既然白雪不来带她走,她就只好继续扮她的“文淑公主”,从明天起就是贾府的二少奶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用再为山间的生活烦恼…… 镜仿佛赌气一般地想着,却突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门外。 这气息来自暮霭山,镜千真万确地肯定。 “当,当,当。”清脆的敲门声响起,镜如梦初醒一般跳起来去开门,虽然她知道来的不是雪,但这气息她也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他怎么会来这儿? 她拉开门,门外落雪折射着月光,白得刺眼,镜低头一看却大大出乎意料----面前是一个十岁光景的小男孩儿! 门前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在这深夜显得有些诡异。只见男童穿着棕色的皮袄,梳着难得一见的短发,月色下发丝竟然泛着金棕色的光泽,仿佛外国人一般。他面容白净,长着可爱的圆脸,两只漆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无辜地看着镜,显得十分机灵。 镜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男孩儿终于开口说话。 “镜姐姐!” 他的声音不如孩童般稚嫩,却也有种青涩的感觉。 镜在这里认识的人并不多,她立刻就听出了这个十分熟悉的声音----猴子! 第四十章 夜奔 “你是猴子兄弟么?” “镜姐姐,是我……”男孩儿羞涩地笑了,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孩童。 “进来说。” 镜把他让进屋里,关上门,又燃起了蜡烛。 他坐在桌边,镜在他旁边坐下,心中满是疑问。 “好久不见,你这是?” “我修行小有所成,现在已经能够化成人形了。因为我年纪尚小,所以变化后是小孩子的样子。” “恭喜你!原来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一直在修行?” “是……”他却不敢看镜的眼睛。他要怎么告诉她,自己的年龄只有数十载,在妖中实在算是年幼。而且自己天资愚钝,若想只凭着自己的修炼,实在难变幻成人形,他在白虎妖王姜宁回的手下做事,得到了一枚内丹才可以修为大增。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当日姐姐离开暮霭山,白鸟妖王命山中妖怪找遍了洛阳地界,都没有发现你,今日皇家婚礼,好多附近的人形妖怪上街凑热闹,这才发现新娘竟然就是你,奔走相告,消息才传开。” “他应该也知道了吧……” “这个我确实不太清楚,不知道有没有妖怪敢告诉他……” “你现在已经变成人形,我不能再叫你猴子兄弟了,你有名字吗?” “所有的妖一直都叫我猴子。” “变成人形再这样叫就不好听了,让我来给你取个名字。” 镜心中一凛,她总觉得自己以前也给人取过名字,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就仿佛已经消散的记忆,还是会留下模糊的影子,时不时地映射在心中,可她一时想不起。她回过神来,继续对猴子说道:“你既然叫我姐姐,那么就跟着我姓林。你本是活泼顽皮的猴妖,给你起一个欢快的名字,叫‘林小乐’怎么样?” “‘林小乐’?真好听!” “对,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是林小乐,我喊你小乐。你既然已成了人形,就要像人一样生活。如果你愿意,就不要回到暮霭山了,留在我这儿,我就说你是我弟弟。” 和她在一起,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生活,这是个多么大的诱惑! 林小乐,只有几十岁就通了灵性,能够开口说人话。他本居住在七峡谷,玄武峡,每日在山间游荡,总觉得和野兽在一起的生活十分无聊,想要改变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后来,他遇到了白虎妖王姜宁回,姜宁回对他说:“替我做事,我会助你修行。”他立刻就答应了。 姜宁回手下无数,他因为身形小巧灵活,做的就是探查一类的事情。直到一个多月之前,他被派到暮霭山去监视白鸟妖王。他心惊胆战,知道白鸟妖王不是好惹的,但是不得不听命。没想到这个任务也带来了好事,让他遇到了此生第一个人类的朋友----镜。 他在山中第一次闻见镜烤鱼的香味儿,便不能自已地暴露了一直藏匿着的身形。后来听镜说“朋友”,他的心中,终于有了什么是做人的概念。 人不止要受文明洗礼,还要与人交往,要有朋友。 自己竟然真地开始奢望,奢望自己能够像真正的人一样生活。可惜当时的自己,连人形都变化不了,空有一颗人心,又有什么用呢? 然而如今,自己终于得以化成人形,却也因此无法答应镜的邀请。 “其实……”小乐的声音竟然突然变得有些嘶哑。 其实,他此次来是奉姜宁回之命,他却无法开口告诉镜,告诉他而今唯一的朋友…… “你说吧。”镜看着小乐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更加疑惑,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其实,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怎么了?” “我能够变成人形,不是仅凭自己的修行。其实我是偷了山中树妖的内丹才得到法力…老妖十分生气,我本以为他丢了内丹法力锐减不会怎么样,结果他却把我的族人给抓走了,要我把内丹还回去。可事到如今,即使我把内丹还给他,他也还是会大开杀戒……” 小乐终于一口气编完了整个故事,这不过是姜宁回教给他的谎话。他不善于说谎,脸上已经一片潮红。 “你想让我去救你的族人?”镜平淡地问他,心中半信半疑。他若真有族人,怎么会一直独自在山中游荡呢? “是,我只有镜姐姐一个朋友能帮我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即使有再大的疑问,她也不得不去相信小乐,他又何尝不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昨天晚上,他们一出事我立刻就来找你了。” “在什么地方?” “在暮霭山的深山之中。” “你带路,我们即刻动身。” 镜知道此事蹊跷,可即使他是在骗自己,也不得不去,想必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心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雪让小乐来骗她回去,可转念一想,雪并不是会这样绕弯儿的性子。 “谢谢你……”小乐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没有想到镜会答应的如此痛快。姜宁回告诉过他,镜十分聪明,说话的时候要注意。 他的心中愧疚,但是如果他不来,丢掉的不止是内丹,也许还有自己的性命…… 她会原谅自己吗?不过姜宁回答应过自己不会伤害她,白虎妖王纵然可怕,但向来是说话算数的。 镜打算走,犹豫之下要不要知会仲文,这一回暮霭山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也许不会再回临安了。但她不知是不告而别残忍,还是当面告别绝情。 镜终于没有和仲文道别,这新婚之夜,她一身鲜红的嫁衣,手持冰冷决绝的玄冰剑,身边伴着一个小男孩儿,御空而行,离开了贾府。 仲文在自己的房中静静听着一切,此时庭院中已阒静无声。他以为镜会来和自己道别,没想到新婚之夜,她就这么狠心离开了,不来也好,如果她来说要走,自己会不会终于爆发,无论如何都不让她离开呢?雪夜如此安静,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仿佛停止。 十一年前,自己站在母亲的病榻前。 原本柔美清秀的母亲已有数日滴水未进,形容枯槁,丝毫看不出以前的样子。 屋侧案上凌乱地堆放着母亲的画,所有的画中都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面如刀削,目光如炬,却是一对金黄色的双眼!那人或坐或立,穿着白底金绣的华服,一副风流倜傥贵族公子的模样。 仲文用他稚嫩的小手握住了母亲干枯的手,却听到母亲微弱的声音。他凑上前去,只听到了一个名字。 “宁回……” 宁回,宁回,宁回…… 她这几日来,只说了这两个字。 仲文把这个名字刻在了心中。他知道,母亲是因为画中叫作“宁回”的男人,才离弃丈夫儿子。 她回到家中已经神志不清,终于抑郁而终,走时已经不记得仲文这个儿子。而贾儒觉得此事丢脸,不闻不问,任由她病死。 他无法恨已经与世长辞的母亲,他只能恨那个迷惑人心的宁回。年幼的他发誓,要一雪家族耻辱,杀了姜宁回。他也发誓,绝对不要轻易爱上任何一个女人,眼见自己母亲的背叛,他知道女人是不能相信的。 可惜,他没有做到。 可惜,他爱上的人根本就不曾属于他,所以即使她离开他,也连背叛都算不上。 这次,他连可以恨的人都没有,仿佛一根根无形的针扎进了他的心脏,这隐匿的疼痛杀不死他,却又让他痛不欲生。 仲文闭上了眼,从缝隙透进来的月光,映着他眼角滑落的一粒泪珠。 第四十一章 久别重逢 暮霭山,山居。 桌上瘫倒着一堆酒瓶,都是极烈的烧刀子。 雪知道自己喝不醉,但这是镜愿意喝的东西。 冰冷的酒流入胃中,却有种灼热的感觉。她在喝酒的时候也会这么难受吗?为何要喝如此伤身的东西…… 夜已深,今晚是她的洞房花烛夜,文淑公主和宰相家二公子的洞房花烛夜。 这个时候,他们是否已经在轻罗暖帐里缠绵?她只属于他的肌肤,是否已经被第二个男人触碰? 雪又拿起一壶酒,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他的衣襟被酒沾湿,白发凌乱,红色的瞳仁散发出妖艳冰冷的光芒,美得惊心动魄。 他颓废的样子,恐怕叫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十分心疼…… 今晨,一直不知去向的白夜来到山居。 “你的女人,如今在皇城临安,宰相贾儒的府内。” 雪欣喜若狂,却不想白夜拦住了要去寻找的他,说道:“皇上册封她为‘文淑公主’,今日,是文淑公主大婚之日,新郎是宰相家的二公子,叫作贾仲文。皇家婚礼,诏告天下,恐怕山中小妖怕你发怒,没有人敢告诉你。” “你不要胡说!” 她明明已经是自己的女人,怎么会嫁给别人? 雪周身扬起了风雪,发丝和衣角都飞扬起来,如九天神怒般充斥着肉眼可见的怒气。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你若真的不信,又怎么会想迁怒于我?” 雪的心中已经掀起了狂风暴雪,惊涛骇浪。他一直想不通镜为什么要离开,也许她是害怕白凌风所以躲了起来,可是他们已经走了,为什么她还不回来?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她一直在别的男人那里!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雪的周身逐渐恢复了宁静,发丝稳稳地垂落腰际,他不相信事情只有这么简单。 “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 当日白夜中了玄冰剑的寒毒,纵使法力高深,却只能勉强控制住毒性扩散,眼见手心血肉骨骼化为透明的冰,他急忙昼夜不停地御空而行,赶回了西域雪境。他没有敢见白凌风,只是找到了白兰,虽然平日白兰不喜欢他,但是现在也只有白兰能救他,又能帮他保守秘密……白兰果真会解这寒毒,她叫白夜去云南寻找灵蛇一族讨热毒之蛊,置于手心,便能将寒毒吸走。因为寒毒和热蛊都不是真正的毒药,而是咒,能够互相中和。等他解了毒,回到临安却听说了皇家婚礼的事情,没想到就是今天,他立刻来告诉雪,却也有些晚了。 “现在你可以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好心好意通知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本以为你的女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却也不过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世俗女子。你以为你法力盖世,不过是一个山寨王而已。她现在是公主了,嫁给宰相的二公子,从今往后锦衣玉食,处处有人伺候着,谁会愿意和你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里生活?这就是你爱上人类女子的下场!” “你闭嘴!” “现在我已经告诉你她在哪儿,玄冰剑就由你亲自取回来吧,这毕竟是我族信物,如果你拿不回来,等到我们亲自去抢,不知会不会伤到她。”白夜知道这样颜面尽失,但他不能触碰玄冰剑,只有让雪去问他的女人要。 “她既然嫁人了,就与我再无瓜葛,剑在她手中,就是她的。” 白夜知道白雪一腔怒火,他不想因为他出气和他打一场,没有再说什么,悻悻地离开了。看来玄冰剑的事只好再想办法。 雪没有离开山居,他叫林中的小妖给他送来了酒,无休止地饮了一天。 她那样清淡的女子,果然也贪恋世俗的生活吗? 这也不怪她,和他在这里,每日只能见到他一个人。山中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没有精致可口的美食,不能像俗世间一般有同龄女孩子陪她玩耍。她高兴时梳妆打扮,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看见…… 她最初似乎没有去处,被自己掳来,只是约定帮他读什么所谓的盘古玉,有了一个简陋的栖身之所而已。 她从未说过自己的感受,只是接受他对她做的一切,无论是最初他对她的冷漠无视,他让她跟着自己习武,还是后来他擅自占有了她的身体,不顾她的伤痛与她寻欢……她从未说过一个“不”字,难道,她对他都是逆来顺受,只因为惧怕他的力量?难道她一直在等待时机成熟,彻底逃离自己?难道那些面红心跳的夜晚,她心中不是和他的浓浓情意,而是对他的恐惧? 雪将手中的空酒壶捏得粉碎…… 镜和小乐回到了暮霭山。 镜的心沉重地跳动着,这山中,有她一心为之舍弃一切的雪。 自己固执地离开他,嫁给了别人,如何解释得清楚?所以现在她还不能和雪相见。 她压制自己的气息,随着小乐前往暮霭山的深处。 雪地折射着明亮的月光,看得十分清楚。镜对眼前的景色十分陌生,她和小乐果真来到了暮霭山中她从未踏足之处,连林木都比别处要高大,有的参天古树,似乎已有千年的树龄。 “小乐,快到了吧!” “就在前面了……”小乐已经无法再平静地和镜说话,他的声音在颤抖。镜听得真切,只是淡淡地一笑。她的红衣在雪白的天地之间显得那么浓艳刺目,仿佛一团行走的火焰。 走着走着,他们眼前的山林突然暗了下来,即使是深夜也能看见前方遮蔽天日的烟紫色雾气。而那雾气弥漫的森林,似乎和别处有明显的分界线。周围的土地没有生长树木,环绕一圈低矮的灌木和杂草。 看来那烟紫色雾气是有毒的瘴气。 “小乐,是在这里面吗?……小乐?”镜方才仔细看着前方,回头一看,却已不见小乐的身影。 她听到脚步声,有一个人从旁边的树林中走出,缓缓向她走来。这人一身华丽长袍,英气逼人,金黄色的眼瞳精光四射,她再熟悉不过----姜宁回! 果然,她心中不祥的预感得到了验证。 “‘表哥’,你怎么在这里?”她心中已猜出了大概,只是象征性地问一下而已。 “我在等你。”姜宁回走向她,在离她五步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小乐是你的手下么?”镜已经一手握住了玄冰剑的剑柄,绷紧了身上的肌肉,随时准备抵抗。 “‘小乐’?你说的是猴子吧!‘表妹’冰雪聪明,何必明知故问。” “你是怎么威胁他骗我来的?” “怎么能是威胁呢?是交换。我给他一颗有百年法力的内丹,帮助他修炼,使他能变成人形,而他和你关系要好,能帮我把你带来,不然我去找你你肯定不答应,我怕你性子烈,再和你动起手来,万一伤了你可是非我所愿。” “我若不来,你一定会杀了他吧!” “果然,编故事骗你是枉费力气,不过内丹倒是确有其事。” 姜宁回对面前少女的印象不断变化,短短一个月内,她不仅容貌越发美丽,心智也越发成熟。可惜,如此聪慧美丽的她,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你还是想要以我做人质,让雪去取你要的东西?” “这里是暮霭山的腹地,我要的东西,就在这瘴气林之中。你已经来了,现在肯乖乖与我合作了吗?” “就算我肯,白雪也不肯吧!我如织锦一般离开了他,他现在一定十分恨我,你凭什么以为他会帮你?” “就凭他已经向这里赶来。” 这瘴气林附近空气十分污浊,镜的感知受到阻碍,她没有察觉到雪的气息,看来是姜宁回派人通风报信了。 “那我也不会让你逞心如意。” 镜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但是可能的话,希望能在雪到来之前逃离这里。 她握紧手中的玄冰剑,剑身寒光大盛,照亮了大片的树林。她举剑向姜宁回刺去,却只是虚晃一击,袖中已飞出火蛇爬上姜宁回的手臂。 姜宁回聚气弹开了火蛇,火蛇掉到地上熄灭。镜趁机向后跳去,却突然觉得背后针扎一般,脚下一软,眼前一黑从半空跌了下去。 姜宁回把她稳稳地接在怀中。 镜眼前朦胧,意识模糊间听到姜宁回说:“身手有长进……”她闭上了双眼,感觉姜宁回在她手腕上拴了一串冰凉的东西,原来是一小串珠链上面拴着两颗连心的夜明珠。 这正是姜宁回手中的双子珠! 小乐一直没有离开,他在林中看着一切,心中焦急。 他听镜的话并没有怪自己的意思,顿时羞愧地想钻进地底。他眼见姜宁回抱着镜进入了瘴气林,可惜,自己的修为要想进入瘴气林,撑不到片刻就一命呜呼了。早就有姜宁回的手下去通报白雪,现在他只能默默祈祷白雪快快赶来救镜…… 雪趴在桌上的一堆空酒瓶之中,面无表情,眼中失去了光彩。 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白鸟妖王大人!” 白雪没打算理会,只要这小妖再靠近一步,琉璃树自然结果了他。 “大人,小的前来通报,林镜姑娘已陪同白虎妖王大人潜入腹地之中!” 白雪只觉得一道雷击,她怎么会突然回来,今晚不是她新婚之夜么?等等,她和姜宁回去了腹地?! 雪猛地站了起来,心中一丝喜悦,但更多是担心。 雪夺门而出,御空向腹地赶去。随着距离拉近,他先是察觉到姜宁回的气息!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萦绕而生,这不安,越靠近腹地越为强烈…… 雪追到了瘴气林的深处,远远地便望见一抹刺眼的红,像是火焰一般的光芒,穿透了瘴气,映入他的眼帘。 “镜!” 雪落在地面上,径直向她走去,身边蒸腾起愤怒的风雪,卷走了周围的瘴气。他终于走到镜的面前,却看到她正瘫软在姜宁回怀中,似乎是受了伤。 “姜宁回!” 他心中愤怒的火焰难以抑制,刹那间整个山林天地变色,一场惊心动魄暴风雪骤然而至,他的长发和衣角被狂风扬起,红色的瞳仁就要喷射出火焰,凶狠地看着姜宁回,他身边的雪暴中夹杂着冰刃,周围的树木已经被击碎,若不是怕伤到镜,早就向姜宁回袭去! 第四十二章 觉醒 暮霭山腹地,瘴气林之中,扬起了遮蔽天日的风雪。 雪身边烟紫色的瘴气都被暴风雪卷走,连参天的古树也被狂风撼动倾倒。 他的白衣白发在风雪中飘扬,红色的眼瞳迸发出火焰一般的烈烈光芒。 “把她还给我!” 这场景却似曾相识,他仿佛不是第一次失去眼前的红衣少女,不是第一次大发雷霆地想要找回她…… 镜瘫软的四肢逐渐恢复了知觉,发现自己依然被姜宁回抱在怀中,她不记得自己刚才究竟是受了什么攻击才突然晕倒的,但依然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终于再次听到雪的声音,这个声音依然像不经事的少年一般,却微微透着沙哑,看来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 这个声音,她在梦中听过无数回,这张脸,她在梦中见过无数回。可惜自己没能那么自信,不愿相信他对自己的爱,固执地不想成为他的累赘,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如今又与别人成亲,想必他会恨自己吧…… 姜宁回的手扼上了镜的咽喉,镜难受地涨红了脸。 “放开她!” 冰雪直冲入天际,整个夜空变成一片通透的白色! “你如果还想留她在身边,何不趁着这股怒气,去为我打开沟壑中的玄机?!只要我得到这底下埋藏的东西,自然会把她毫发无损地还给你!”姜宁回的衣角在风中扬起,整个人却依旧岿然不动,金黄色的瞳仁光芒大盛,周围形成了一个壳状的金色屏障,他此时已经高度戒备。 “你若敢伤她,我就叫你血染暮霭山,要你的七峡谷血流成河!” “等到那时你的心上人也就香消玉殒了。这片沟壑下的毒气太重,不可能自然形成,地底的东西看来就是我想要的。纵观中原也只有你和我能够活着下去,她现在在我手中,全看你肯不肯为了她去冒险,只要你现在下去打开地底,我们便可以相安无事。不然这么僵下去,万一她掉了下去,就算有双子珠也不一定能保她无事。” “好,我可以去,不过你先放开她!” 姜宁回挟着镜不断向断开的沟壑靠近,雪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镜。 整个暮霭山以腹地为中心,全部笼罩在了白色肃杀的恐怖光芒之中。数百年功力的妖力量如此可怕,白鸟妖王和白虎妖王剑拔弩张,竟然能够撼天动地!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不是姜宁回扼着她喉咙的手,而是这强大的力量让她窒息。她的眼睛几乎被这惨白的光芒晃得睁不开,她的四肢逐渐恢复了力量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可是在雪和姜宁回强大的力量之外,镜突然感到了一层更深的恐惧,有一股更加强大的陌生力量,像梦魇一般压在她的心头,让她的心脏跳动得越发沉重!这种压迫感,随着他们靠近沟壑而愈发的强烈,镜害怕那沟壑底下的东西。 “吼……”一声低沉的嘶吼自沟壑底部被邪风裹挟着翻卷上来,响彻了山谷。这声音震耳欲聋,震得人五脏六腑都颤抖疼痛,仿佛是沉寂了千年的恶魔,觉醒人间的吼声! 她想说“快逃”,却发不出声音。她的耳中轰鸣作响,仿佛头颅都要开裂。 姜宁回已经变了脸色,而雪竟然也露出从未见过的惊恐神色!他之前来探查只发现地底的能量,却不曾探到怪物的存在!这声音绝不是风声,究竟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地底! “吼!……”又是一声撼天动地的怒吼,让大地都为之动摇。这哀恸悲惨的吼叫声,似乎是野兽发出的声音一般,却让两个妖王都为之战栗! 镜耳中的轰鸣声贯穿了整个身躯,她突然觉得好安静,什么都再听不见,眼前的一切仿佛走马灯一般,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的胸口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滚烫,那服帖了许久的盘古玉,从领口滑出。镜低头看见它,原本墨绿如藻的上古寒玉,此时却从内而外散发着血腥不祥的红光,灼热滚烫几乎能燃起火焰! 镜的玄冰剑还挂在腰间,她的手依然搭在剑上,一股从未有过的寒冷之气从剑柄向她的手心传来,这寒冷能透入骨髓,让人战栗。玄冰剑中镶嵌着的白玉,逐渐迸发出一丝一丝仿佛闪电一般的白光,光芒愈发的激烈扩张,已经不比雪和姜宁回周身的光芒要弱! 盘古玉的热和玄冰剑的寒交织碰撞着,冰火交加之间,镜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觉得眼前都是激发碰撞的光芒。 她握剑的指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身体恢复了原有的力气,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姜宁回。 她提着玄冰剑,一身红衣如火,一步一步沉稳地向沟壑走去。 “镜!” 雪呼唤着她,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她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有身体在自己行动。 镜的双目大睁,漆黑的眼瞳散发出妖异的光芒,猩红的嘴唇冷艳如饮血,苍白的面容如冰雪一般冷峻,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她的发髻散开,黑发在风雪之中飞舞,整个人如同入了魔道。 雪看见镜颈上异常的盘古玉,他几乎都要忘了这块玉的存在,忘了是它把镜带到他身边,又把镜留在他身边,这块玉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镜的脚步沉重,风雪吹拂着她的皮肤,但她已经没有知觉,径直走到沟壑边缘。 “镜,回来!”雪向她飞去,地动山摇之间,却又有一声夹杂着风声的吼声从沟壑底部传来,一股无形的冲击,把他弹了回去! 镜胸前的盘古玉光芒越发旺盛,夹杂着血腥之色的青色光芒,如纱幔一般将镜包围起来。她手中的玄冰剑,震颤着发出了凄惨的悲鸣,白色的寒光映照着她脚下颤动的大地。 她冷冷地看着沟壑底部,一阵劲风从沟壑底部翻卷上来,大地动摇,沟壑仿佛地震一般再次开裂。 那“吼……”的嚎叫声再次低回在整个暮霭山之中,天地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山摇地动,姜宁回和白雪已经无法站立,御空而起至半空,脚下分布着沟壑的土地碎裂倒塌,一丝丝紫色的幽光迸射而出,地底紫色晶矿一般的真面目逐渐显露出来。 大地的裂缝中蒸腾出紫得发黑的烟气,似乎这就是腹地中瘴气的源头。 镜岿然不动地站在大地之上,小小的身影随着碎裂的大地摇晃着,就如一叶浮萍,她身上的红衣仿佛燃烧起来,她的身影似乎随时都能消失在天地之间。 “镜!……”雪几次想要冲上前去,都被无形的力量弹走,仿佛有一个透明的屏障阻拦着他,根本无法近镜的身。 镜终于回头望向焦急万分的雪,空洞的眼眸中,流下了两行血泪! “镜!”雪再次向她冲过去,终于抱住了她瘫软倒下的身躯。 此时的镜,周身异常的滚烫,仿佛着了火一般,她身似浮萍,气若游丝,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脸上的血泪惊心动魄。 雪日夜牵挂的,是原本身为普通人类少女的镜。她本可以在他的庇护下安然地生活,却不想她是如此倔强的女子,竟然逃离了他,她如果想走,自己不会拦她,但她为什么要受到如此的伤害?! “啊!……”雪心中郁结,满腔的愤怒终于化成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他撕心裂肺的声音回响在暮霭山之中,扬起山中落雪,在天地间翻飞成暴风雪,夹杂着无数冰刃,原本宁静的暮霭山,今夜变成了一座冰雪的人间炼狱! 第四十三章 玉中梦 山崩地裂间,姜宁回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他在半空中躲避,心中受到了不小的震颤----自己不是没有想过,这地底埋藏的有可能是法器圣物、妖神鬼怪,却没想到竟然是这般撼天动地的大凶之物! 开裂的地面仿佛被雪的呐喊震颤,逐渐地碎裂延展出更多裂痕,山谷已经彻底破碎,自底部向上隆起,凸出地面----那如紫水晶般的覆被,随着土壤沙石的掉落,逐渐呈现在雪和姜宁回的面前。 那紫色的覆被之中所包裹的东西,就是一切恐惧的来源! 雪感受到的不安,原来都来自于它----这是一只如山一般高大的巨兽,状如虎,周身覆被着紫金的犬毛,人面虎足,猪的口和獠牙,尾长约两丈。它在覆被之中蜷曲成一团,显得十分痛苦,挣扎着想要冲破那层壳,这紫色的晶石定是它的封印,而眼见晶石上已经出现裂痕! 姜宁回心中大惊,这莫不是上古传说中的梼杌! 这丑陋扭曲的凶兽,圆睁着铜铃一般的紫金巨目,竟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雪,眼中的怒火,仿佛要燃尽世间一切! 然而此时的雪,眼中只有气若游丝的镜。他为她拭去了脸上的血泪,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心中仿佛刀割一般的疼痛。 为什么她已经在自己怀中,内心的惊恐却依然没有平复?仿佛她已经离开千万年,才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冥冥之中与自己同生的盘古玉,将眼前的红衣少女带到自己身边,而自己为何如此贪恋她在身边的感觉?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而已,并不倾国倾城,又自负任性。 镜胸前的盘古玉,就是开启这一切的钥匙,此时完成了它的任务,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凉,熨帖地伏在镜的胸前。 镜虽然昏迷不醒,但依然紧紧握着手中的玄冰剑,玄冰剑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散发出幽幽的白光,丝丝缕缕的寒气冰冷却十分轻柔地环绕着镜。 雪感到怀中镜的体温逐渐恢复了正常,他满怀期待地望着镜的脸庞,终于看到镜的双眼细微地睁开! 镜微微睁开眼睛,黑珍珠一般的双目恢复了往日的光泽。 她伸手去抓,触摸到了雪垂在自己胸前和柔软发丝。她沿着发丝触摸到了雪精致细腻的脸庞,眼前却看不见那张令她心驰神往的脸! 镜的眼前一片漆黑,她的喉咙仿佛被炭火烧灼,无法发出声音。胸前的盘古玉突然变得十分沉重,寒气沿着接触的皮肤袭来,仿佛它一下子变得千斤重,就要扣入自己的皮肉中。 她睁大了双眼,眼前终于出现了画面,这是一片没有太阳的虚无之境。 太虚之境。 她的眼前仿佛开始上映电影,周围的画面随着时间变迁,如快进一般在眼前闪过,让她能够清清楚楚地看懂一切。 她知道这就是盘古玉中纪录的秘密,在她几乎要淡忘之际,这样意外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九天之上,太虚之境,人界仙界相交之处,充斥上古寒冷浑厚之气,有着无穷无尽的黑夜。有盘古岛浮于海天之间,为盘古当年开天辟地,胸口遗留血肉所化,岛上怪石嶙峋,无活物。千万年之后,竟有生命集海天之灵气诞于盘古岛之上。天为父,海为母,形似凤而周身似白雪,目赤如火。三尾长过身,两翼张开长七丈。仰天长鸣则雷鸣电闪,摇翼则雨雪纷飞,摆尾则狂风海啸。 天帝惧其力量欲抑之,但此鸟乃神鸟,身具上古神力,遂命其镇守太虚之境,不得擅自离开。 神鸟法力与日俱增,终日孤鸣,无事可做,便自太虚之境窥探人间,见世间繁华盛世,心有所动,也逐渐知辨美丑,晓得七情六欲,于是经常变化成人,白衣白发,双目如西域血宝石。身量苗条,肤如凝脂。纵是男儿身,也绝色于天地之间。只可惜纵然是绝色,但也无人可知。 年复一年,人间生命如蝼蚁,转瞬即逝。神鸟倍感孤寂,悲怆之余,呕心沥血炼化了一块宝玉,墨绿冰冷,圆润光滑,只有手心大小。这玉却是盘古岛的精华所在,凝集着太虚之境上古神力。 神鸟学着人间玉佩的样子,将盘古玉打磨雕刻出镂空的花边,然后用自己的羽毛染血变化出一条红色丝缎,系在玉上,化为人形,将玉系在颈间。 神鸟独自一“人”,经历了千万年无尽的黑夜。 永远没有白昼的太虚之境,黑蓝色的天幕,依旧如泼墨一般混沌,映照在平静的海中,映在神鸟的梦中。 这无尽的时间中,只要他睡着,身畔的太虚之海就不会有一丝波浪,空气中就不会有风吹过。可是这一夜,他却突然感到了一丝异常,倏地睁开他散发着红色妖芒的双眼。 他颈间的盘古玉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回响在太虚之境中。 他心中不安,刹那间风起云涌,海面波浪起伏。 只见盘古玉并无异样,却见那条红色丝缎散发出夺目的妖异光芒,如火焰一般越来越盛,在这亘古的黑暗中如此耀眼。丝缎缱绻地浮至半空,变幻中光芒逐渐凝结出轮廓,仿佛是一个人的形状。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见那那光芒退去,一个红衣少女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而盘古玉此时正拴在一条红色细绳上,服帖地系在她的颈间。 “你,是谁?”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如此动听。 千万年间,听过人间的话语无数,今日,终于可以和人诉说了。 这打破远古孤寂的第一句话,是一把打开禁忌的钥匙,从此盘古玉便记载它的所见。 后人,有缘也许得见。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的羽毛啊!” “你……” “自你把我变幻成丝缎没多久,我就受盘古玉的影响,生出了自己的意识。我一直陪伴着你,你却感受不到。我终日受着盘古神玉的滋养,积蓄着力量,终于等到今天可以化成人形……” 风吹过,少女的黑色长发随风飘舞,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如黑珍珠一般漆黑发亮的眼眸静静地盯着他。 这一切太过突然,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从今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少女走近慌乱的他,抚摸着他银白色的柔软发丝,然后拥进了他的怀中。 “你叫什么呢?”少女抬起头看着他,他的呼吸急促了,终于感受到自己跳动的心脏,原来自己是活着的。他还记得人间有种叫做名字的东西,一个人的名字是为了别人称呼而起的。 “你给我取一个名字吧!” “那,我就叫你‘红衣’。” “‘红衣’?好,从今以后,我的名字就叫作‘红衣’。你的名字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 “那么我也给你取一个名字,从今以后,你就叫做‘白雪’……” 这极寒冷的太虚之境,此刻竟然吹起了微风,拂得海面波光粼粼。 千万年来寒冷如坚冰的心,如今竟泛起一丝温暖。 白雪抱紧温暖的红衣,不肯睡去。也许他怕醒来后发现这只是他迷恋人间的一场梦。 “这不是你的梦。”红衣抬起头,滚烫的双唇贴上了他冰凉柔软的唇。少女单薄的身躯缠绕着他,眼中蒸腾起雾气,那饱满甜蜜的笑容,胜过了千言万语。这场景,他也在人间见到过无数次的,只是人间的女子,都不及她的美。 “你……”红衣用双唇止住了他的话语。 白雪终于闭上了双眼,只愿这等候了千万年的陪伴,不是他的一场美梦。 只见那雪融冰消, 但听那晚林清笛。 千丝万缕言难尽, 春波碧水浴红衣。 第四十四章 前尘 “白雪,这岛上只有我们两人,闷得很。我们什么时候去外面吧!”红衣少女挽着他的手臂,撒娇地说道。在这没有白昼的太虚之境,红衣少女的笑容就仿佛日光一般温暖。 “好,你何时想去,我就陪你去。” “外面的终究是别人的,不如我们在岛上种些花草树木?” “这盘古岛是当年盘古心口留下的肉所形成,整个岛都是一块坚硬的岩石,怎么种得了花草呢?而且这太虚之境没有白昼,离开阳光,草木无法生长。” “这样么?……”少女明亮的黑色眼眸中透出了失望的神情,直叫人心疼。 “不过我们可以试一下。脚下的地面较之千万年以前已经松软了许多,如果我们造一个湖泊,再从人间取一些泥土和种子,我想也不是种不成的……” “那我们开始吧!” “现在?” “嗯!” 白雪双手合十,空中升起一团金黄色的火焰,散发出耀目的光线,就仿佛太阳一般。火焰逐渐地升至岛上方的高空,照亮了整个岛屿。 这盘古岛,迎来了千万年来的第一个白昼。 白走到岛中央,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口中默念咒语,他面前的坚硬的岩石地面瞬间崩塌下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凹地。 他右手指向凹地的中心,一股清泉从中心向外涌出,只过了一会儿,整个凹地就填满了清澈的湖水,赫然一个碧蓝的湖泊。 他仰头,一声长啸后化身为鸟,飞至半空,围着湖泊疾飞了三圈,周围地面岩石尽数碎散。一阵浑浊之风刮过,只见地面上铺满了不知有多厚的湿润肥沃的泥土。 他幻化回人形,眼中温柔似秋水,怜爱地看着红衣,问道:“你想种些什么呢?” “先种一些树木吧!” “好。” 他右手衣袖轻轻一挥,一片密林围绕着湖泊拔地而起,都是百年的粗壮树木;他左手的衣袖轻轻一挥,裸露的土地被繁茂的绿草和盛开的鲜花覆盖。 “总觉的缺了点什么……”红衣在一旁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白雪的嘴角轻轻上扬,竟是倾城的一笑。 “许是缺一些飞禽走兽。” “嗯,应该是,人间的山林间有鸟儿鸣叫,湖中有游鱼和虾蟹,草地上有野兔獾子之类的小兽在奔跑……” “那就依你。” 他摘下几根雪白的发丝,朝空中轻轻地一吹,霎时间天地安静了一刹那,尔后林间鸟语虫鸣,湖面有游鱼跃出,树上有野猫扑鸟,惊起了一片飞鸟,从两人头顶飞过。 林间一群白色的禽鸟扭扭捏捏地走出来,原来是一群洁白的天鹅,缓步踱如了湖中。 一切的一切,描绘出一幅美丽的自然画卷,就真的如同人间一样。 “喜欢吗?” “喜欢!”红衣从他的背后环住了他的腰,然后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轻轻说:“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家,这是他从未敢奢望的东西,现在,他拥有了吗? 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创造的,仿佛镜花水月般,美好却脆弱。 安静宁和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他的担心很快变成了现实。 “轰隆隆……” 混沌的远空中聚集起了大片的黑云,这景象在太虚之境前所未有。 黑云之中传来战鼓齐鸣的“隆隆”声,震耳欲聋,似乎是隐藏着重装的千军万马。 “太虚之鸟,你可知罪?”一个苍劲浑厚的声音,响彻了太虚之境。 “我有何罪,不是你们那些神界的喽啰说了算的!”他的声音有些沧桑,回响在每一个天将的耳边,如同鬼魅一般。 这太虚之境是上古遗留的神迹,任凭谁在这儿都不敢放肆。白雪才是这儿的王,一句轻蔑的回答,已使普通的兵卒后背发凉。 “大胆,你奉天帝之命镇守太虚之境,却擅自变化出妖女,终日贪图享受,沉浸男女之乐,玩忽职守,又擅自将人间的凡物带入盘古岛,亵渎古代先祖的圣灵,你可知罪?” 不知说话的是何人,竟然毫不畏惧,好大的气派。 “哈哈哈,你说我的红衣是妖女,那天帝的王母岂不是妖后了?” “大胆!天帝谅你是上古神兽,且尚未造成恶果,只把妖女收入天庭,不做惩罚,令其为王母身边的侍女。天帝如此开恩,尔等还不快领旨谢恩?!” “怎么,这天地之间就只有天帝可以有自己的女人?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不能有我的红衣?” “好个狂妄的妖孽!这太虚之境沉睡着多少的上古凶兽?你若不小心看管,哪怕跑出去一只为祸人间,你也担待不起!” “我在这千万年间,除了自己之外并没见过什么‘上古凶兽’,你说的‘上古凶兽’该不会是我吧!”白雪的嘴角又扬起轻蔑的笑容,他睥睨众生,从不在乎那些沉睡的凶兽。 “好你个不知好歹的妖孽,天帝仁厚才下此命令,你若不乖乖交出妖女,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对我不客气,放马过来!” 只听战鼓齐鸣,响彻了太虚之境,说话的人却并不出现,只见一道金光从黑云中飞射而出,向着白雪飞了过来,这金光快如闪电,白雪一时大意,没有看清那是什么。 “不!……”红衣一声惊呼,那道金光已化成一条金色的锁链,将白雪从脖颈到双臂都紧紧地缠住,他想幻化成鸟,却怎么挣扎都变幻不成。 “没用的,王母早猜到你不肯就范,才将此法宝交给我,这是神物‘捆仙锁’,是西方佛祖所赠的法宝,你的法力越强,它束缚的力量就越大。” “好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受不了别人活得自在,敌不过我却只会使些阴险狡诈的诡计!“ “我们确实敌不过你,但现在的你只是废物一个!来人,把那个妖女给我押上来!” “你们谁敢过来试试!”白的双手被缚住,他红色的眼瞳中却发出了火焰一般的光芒,整个盘古岛弥漫着肃杀之气。 太虚之境的海面涌起了一波胜过一波的巨浪,空气中不知由何处传来一股血腥的气味。 红衣的眉头紧皱,她心中泛起了不好的预感。 “白雪,你现在奈何不了他们的,我跟他们走就是了……”红衣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已绕到他的身后,摘下了盘古玉,系在了他的颈间。 “不行,他们不知会对你做什么!” “我想天帝说话定是一言九鼎,我只是去做侍女而已。待我去和王母求情,将来我们总有相见的一天。你等我,如果他们不让我回来,到时我就会逃回到你的身边。如果过了一千年我还没有来找你,那我一定是被困住了,到那时你再去找我……”红衣的目光闪烁,说话的语气,连自己都不能肯定。 “他们那些神仙不会听你的求情,他们若是肯心软,现在就不会难为我们了!” “白雪,我们是斗不过天的!” 红衣周身泛起了光芒,一身红衣似火焰燃烧一般,她的脸上划过一行晶莹的泪水。 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即使过了一千年也不可能相见了。奈何心口犹如千刀万剐,却一丝法力都使不出来。 “你可记得你说过,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对不起,白雪,我们无能为力。” 红衣化作一道红光,向黑云飞去。等黑云和红衣都消散不见的时候,白雪身上的捆仙锁也消失不见。 整个太虚之境,又恢复了亘古不变的黑夜。 果然,自己想要一个家园,想像一个人一样的生活,只是一个荒诞的梦而已。这座孤岛注定要永世荒芜,由自己一人来驻守。 那些道貌岸然的神,那些所谓的天道,都是狗屁,他们能建富丽堂皇的天庭,仙乐美酒,享神仙之乐,却容不得这太虚之境内有欢声笑语! 他要去救她,救他的红衣,绝对不等什么一千年,哪怕一刻他也无法等待! “啊!……”他仰天长啸,将那一腔怒火吼了出来。 狂风起!海浪涌!整个太虚之境都变了颜色! 三界都为之震颤,人间海水倒流,太阳西升东落,日月交替无常,盘古岛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烧毁了他亲手建造的家园,也点亮了整个太虚之境,将岛上的一切生灵灼烧化为灰烬。 太虚之境的海底深渊和远空之外都响起了鬼泣一般的哀号,又仿佛野兽一般的嘶吼和鸣叫,有高有低,悲怆苍凉,令人毛骨悚然。哀号声起彼伏地回响在太虚之境,白雪已无心去理会。 这就是令天帝众神心惊胆战的“上古凶兽”,它们原本一直沉睡在太虚之境,直到神鸟的一声撕破长空的长啸,才终于被惊醒。 它们本是同根,是盘古遗留的血肉吸收天地灵气幻化而成,这些上古生灵,可为神,也可成为魔。可惜,只有神鸟开了心智。 白雪不顾动摇的太虚之境,他一刻也不要再耽搁,径直向天宫飞去。 第四十五章 天宫 金盏玉箸,美酒甘甜,仙乐飘飘。 紫气缭绕之间,仙女们在瑶池翩翩起舞。 众仙把酒吟诗,天帝王母红光满面,笑意浓浓。 光影流转,身着七彩霞衣翩翩起舞的仙女之间却突然多出一个雪白的身影。那人银色的长发垂至腰际,柔顺地披散着,仿佛流瀑一般。他身段高挑苗条,肌肤白皙如凝脂一般,仿佛吹弹可破。他的眼波流转,如同血红色的宝石;细眉微挑,如同天上的弯月;薄唇微抿,仿佛娇艳的玫瑰花瓣。他步步摇曳生姿,竟然跳起舞来!雪白的衣角飘动如同风吹过浮云。众神竟是看的痴了,手中举着酒杯停在半空,正在斟酒的酒杯已经满溢也无人察觉。众仙女也自知逊色,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他。 他的美惊天动地,舞姿却让人觉得哀怨! 那段舞被在场所有的神都镌刻在心中,杜撰成各种传说。 也有传说王母看得变了脸色,传说在场众神都以为他是女人,传说看过那段舞的仙女都羞愧地不再起舞。 白雪停了下来,仙乐也随着停止。 瑶池的空气仿佛凝固。 他沉稳地走到脸色发青的王母身旁,轻蔑地看着她,略微沙哑地说道:“把我的红衣还给我。”这是一个沧桑而有磁性的声音,包括王母在内,众神这才发现他是一个男人。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但包括天帝在内,众神这才知晓他就是镇守太虚之境的神鸟! 自神鸟出世以来,他第一次离开了太虚之境,为救他的女人红衣,来到天宫众神面前。 “你们把我的红衣弄到哪儿去了?!”白雪愤怒地质问,瑶池顿时刮起太虚之境一般的狂风,空中有暴雨倾泻而下,华丽的宴会转瞬间一片狼藉,连在场的武神都没有一个人能奈何得了他,只能忙着去取“捆仙锁”来。 他化身为鸟,没有再给他们用捆仙锁的机会。他挥动翅膀,寒风骤至,天宫中下起了暴雪,夹杂着冰雪的狂风将那条捆仙锁吹落人间。 风暴在天宫中吹了一天一夜。 他发疯地寻找红衣,可是踪迹全无。 所有的天神,包括天帝和王母,已经不知躲到何处。 翌日的清晨,他悲伤地站在天河边哀叹,风已经渐渐平息,空中却依旧飘落着羽毛般的大雪。 他不曾畏惧寒冷的心,渐渐地也仿佛被冻僵。 “白雪……”那个曾经耳鬓厮磨的声音,此时却突然在身后响起,如一道清泉流入心房。 “是你!”他猛地回头,那令自己一刻也舍不得分离的少女,那一身鲜艳夺目如火焰般的红色衣衫,那一双明亮漆黑如珍珠一般的眼眸,此刻完好如初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我终于找到你了,红衣!”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少女的神情却是从未见过的冷漠,言语中没有丝毫的喜悦。 “你怎么了,红衣?快和我离开这里……”白雪向红衣走去,红衣却一步步向后退去。 “你来的太早,错了,我们已经不能在一起了……” “为什么,红衣,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的!”白雪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不信她说的话。 “我已经不能再陪你了。”红衣每向后退一步,心都如被刀剜去一块肉,可她的脸上依旧冷若冰霜。 “你骗我!”他的心仿佛被她用力地撕扯着,一滴一滴地流着血…… “不,你没有给我时间,你没有信任我,你没有等我,我不想再陪你了,你走吧!”红衣的眼眸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黑色的眼瞳变得空洞无神。 “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要你这样对我!”他向红衣奔去,想抓住红衣的肩膀,却抓了个空,他的手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就像穿过了空气。 眼前的红衣只是幻影。 “我已经放弃了丝缎幻化的肉身,是自愿的,我只想用这一千年修成真正的仙身和你在一起,可你却没有给我机会,也没有给你自己机会。他们已不会再让我成仙了。你不顾后果地离开太虚之境,那些被惊醒的上古凶兽没有了忌惮,此刻恐怕已经逃至人间了,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吗?” “我不懂!” “你从天河往人间看。” 白望向他曾经向往的人间,却看见一座人间炼狱。 太虚之境已被冲破,无数的上古凶兽逃离到人间,巨兽引发了洪水、山崩、海啸、地震、火山喷发和瘟疫,神州大地生灵涂炭,无辜的人毫无反抗之力,连地上原本的妖怪精兽们都逃不出厄运。整个人间哀鸿遍野,回荡着吼声、哀号和惨叫声。 “你现在,后悔了吗?白雪,我们是凶手。”红衣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马上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不,凶手是把你带走的天神们!如果不是他们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事情又怎会变成这样?!” “白雪,我已经回不了头了。这具精魄就是归为虚无,也偿还不了人间所受的苦。” “你……” “白雪,你本性善良,你一直心念人间的好,我知道你已经后悔了,你快去把那些凶兽赶回太虚之境,否则我死也无法原谅自己。” “我会去,但是我要你跟我走,我会再造一个肉身给你。” “我受盘古玉滋养,从那条丝缎中诞生,如今的精魄连魂都没有,根本无法附在其它的东西上,也只因在天宫的仙气中我才没有立刻消散,我现在哪儿都去不了……” “红衣……”白雪的内心终于被撕扯成了碎片,血仿佛流尽,往日的美好画面如破碎的镜面般剥落。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如果他不曾向往人间美好,盘古玉不会幻化出红衣,没有红衣,他就永远不会感受到这剥皮蚀骨的痛。而他向往的人间,却也遭此劫难。 “神鸟。”此时,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自后方响起。 “谁?”白愤怒地转身,看到了一身黄袍的天帝正在不远处,身边是几名天将护卫着。 “事到如今,你还想干什么?” “我要给你指一条路。” “谈条件?你倒是说说看。”白雪睥睨地看着天帝,眼中充满不屑。 “如果你能收服那些上古凶兽,我就答应你把红衣的魂魄保全,不让她消散,也许千年之后她能修成仙身。但是现在的她,恐怕只能留在天宫中,受仙气滋养,方能存活。若在混沌的太虚之境,恐怕她会立刻烟消云散。” “你现在来跟我好好地谈条件,为什么当初要把她带走?!”白雪愤怒地吼道,身边再次卷起风雪。 “这是我犯得错,神仙也会犯错。我怕你沉溺于男女之情,玩忽职守,却没想到反而酿成了恶果……” “你说一句‘我错了’,倒把自己的过错给推得一干二净!你们这些神仙,就是看不得别人好,非要把恋人拆散才肯罢休!你不要以为我杀不了你,我现在就可以让天宫和人间一同归为虚无!” “够了,白雪!不要再说了!你真的忍心看着人间沦为地狱么?” “如果你不能跟我走,我救了他们又有什么用?” 天帝突然说道:“神鸟,如果你拯救人间,我就答应你助红衣修成仙身,很快她就能回到你的身边!” 那些上古的神兽,即使是天兵天将尽数出动也奈何不得,只有白雪的上古神力才能克制。于是,就连天帝也要向他低头。 “为了红衣,我信你。” 他静静地看了红衣一眼,内心早已支离破碎。 此时的红衣已如一阵青烟,连轮廓都模糊了。 他翻下天河化身为鸟,展翅飞向人间,那些上古的凶兽见到神鸟,终于回忆起初生时就被他禁锢,畏惧、愤恨,白雪仰天长鸣,雷鸣电闪,摇动羽翼,暴雪袭来,摆动尾翼,狂风海啸,他与这自然之力终究生于同元,呼风唤雨,这些上古的凶兽无处可躲,终于屈服,回到了太虚之境,而此时的人间大地已满目疮痍。 在这片混乱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些狡猾的凶兽,避开白雪的视线,蛰伏在了人间…… 等到白雪从太虚之境赶回天宫,却已不见红衣的踪影。天帝在宝座上威严地看着他,王母紧张地坐在一旁。 “天帝,你记得你说过的话吧!” “我是天帝,绝不食言,可你的红衣姑娘却没有等你。” “你骗我!” “红衣姑娘离开盘古玉的滋养,刚到天宫之时就神型俱散,只剩下几丝精魄,要想再修出仙身起码要千年,但你突然到来,太虚之境的凶兽被惊醒,引起一场灾祸。人间遭此劫难,红衣姑娘自觉罪孽深重,决定投入六道轮回之中,受尽轮回之苦,千年之后也许她能修成正果,投胎成人后修出仙筋道骨。” “她现在在哪儿。”白雪的脸上失去了任何的表情,他本已精疲力尽,此刻内心已经如一潭死水。他的红色眼瞳,也如血一般殷红,没有了光彩。 “她已经去了地狱,投入轮回,消除了此生的记忆。你已经见不到她了。” “是吗?你们终于如愿以偿了……”白垂下了头,发丝遮住了他的眼,他的脸上划过两行冰冷的泪水。 只有流过眼泪,才成为真正的人。 “我答应过你要助红衣成仙,以后她的转世我自然会安排。而你所犯的罪业,你也要承担。” 白雪没有作答,他目光空洞,嘴里喃喃地念着“红衣”,突然抬起手,凭空凝结出一只冰剑,猛地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无暇的纯白被浸染,迸射的鲜血染红大殿。 所有的神仙都目瞪口呆,天帝这才慌了神,大声地喊:“快请地藏菩萨!” 一名天将匆匆忙忙地过了鬼门关,找到了八热地狱,在阎浮提的边缘,终于见到了身披袈裟,头戴毗卢冠,神色清明的地藏王。 “菩萨!天帝有请!” “我今学世尊,发如是大愿,当于此秽土,得无上菩提。你回去叫天帝不要再烦恼,我已度神鸟入了阿修罗道,一切境界,随心所缘,念念相续,生灭不停。如今阎浮提哀鸿遍野,六道间尽是冤魂恶鬼,我入地狱,在此去邪心,消罪恶,却不想天宫会酿出这样的乱子。神鸟和有缘人一同堕入轮回,自有因果循环,以后天宫就不要插手了。” 天将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返回天宫,如实回禀天帝。天帝叹了口气,冥冥之中注定的因由就这样被种在人间。 第四十六章 重生 炊烟袅袅的村落,一户普通的农家门口,一个包着头巾的年轻男人焦急地走来走去。 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男人的双手却丝毫没有干过粗活的痕迹。他年轻俊朗,但耳鬓没有被头巾盖住的发丝却是银白色的。他的瞳仁也不似中原人,是仿佛湖水的碧蓝色。 他焦急的等待,抬头却看见天空中飘下了洁白的雪花,他伸出手去触碰那无垢的冰晶。 “哇”的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从屋内传出,男人听到,笑逐颜开,大叫着“我当爹了!我当爹了!……”冲进了门里。 床榻上他虚弱而美丽的妻子正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微笑看着男人说:“是个男孩儿。” “比较像你呢,白凉。”接生的女子对男人说。 接生的女子不是村里的接生婆,却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年轻女子,她身上穿的是孔雀蓝的纱裙,妖冶动人。她的瞳仁是天空的湛蓝色,发丝竟然也银白如雪。 男人抱起襁褓中的儿子,果然,婴儿细软的发丝和眉毛也都是银白色,哭得眯成两条缝的双眼微微张开看了看他,竟然是一对如火的瞳仁。 “这场雪是今冬下的第一场雪,今后孩子就叫做雪吧。”男人对妻子温柔地说道,妻子静静地点了点头。 “这是从他口中掉落的玉,你拿好了。”蓝衣女子向男人手中递去一块圆形的玉。 “谢谢你了,白兰。”男人接过那块玉,掌心大小,颜色墨绿如藻,周围雕了镂空的花纹,不似天然之物,透着沁骨的寒气。 “不要谢我,我只是好奇你和人类女子到底能生出什么样的孩子。我不得不提醒你几件事,其一,我们的白鸟家族时代都是白发碧眼,没有人的眼睛是红色的;其二,这孩子刚出来的时候背后有白色的羽毛,可一眨眼就不见了,看来他的妖身也如我们一样是白鸟,但刚出生就能变化成人形,将来必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你一定要好好把他养大……还有这块玉寒气逼人,不似当朝之物,怎么会到了婴儿的口中?此事大有蹊跷。”她顿了顿,又对孩子的母亲说道:“愔愔,你多保重,白凉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孩子很漂亮,很健康,你放心。你好好休息吧,我是偷跑出来的,这就得回去了。” “谢谢你,白兰。” “谢什么,我们可是好姐妹呢!而且我可是孩子的亲姑姑。” 十年之后。 “愔愔,对不起,让你们母子受累了。”朴素的小屋之中,白凉紧紧地抱着身负重伤的妻子,自己也已经遍体鳞伤。 “凉,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就知足了。” 门外响起了吵杂的声音,屋外已横列无数恶人的尸身,这时又有十几个道行高深的道士和武者将小屋团团围住,然后破门而入。 “孽障,你们的孽种呢?” “你们找不到他的,他已经不在这里了。”白凉在地上用自己的血描绘着图案,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都怪自己当年没有好好和严厉的父亲练功…… “就算是个妖孽,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妖童,说,你们把他藏到哪去了?!” “什么正义凛然的道士法师、江湖人士,不过是为了那块玉罢了,哈哈,你们放心,孩子早就被送走了。” “可恶!一定还没有走远,快追!” 白凉握住了苏愔愔的手,她看着他,凄美地笑了,点了点头,白凉凝视着他的妻子,也微笑起来,完成了他描绘血印的最后一笔。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火焰窜天而起,似无数巨大的火蛇从地底涌出,包裹缠绕着整个院落,原本宁和的小屋化为了灰烬。屋中传出道士的惨叫和哀号,房外看守的人吓得落荒而逃,白凉紧紧地抱着苏愔愔,两人的身影逐渐消散在火中…… 暮霭林中,一个十岁模样的俊俏少年瘫倒在地上。他瘦小柔弱的身躯上,竟然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剑伤!但是那些剑伤正在自己愈合,唯独破烂的衣物狼狈不堪。少年不是人类,他的头发是如雪的银白色,眼睛是燃烧的火红色,尽是愤怒和杀意。方才有道士要劫他,他将玉远远掷入林间,他们急着去抢夺,自己猜趁机脱身。 一只洁白而散发着冷冷蓝光的巨鸟从天而降,落地化身为一个身着蓝色纱裙的妖娆女子。她走近少年,将无力的他抱在了怀中。 她从房屋那边过来,早已看见那一地灰烬和地上残留的血印,哽咽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雪,从今天起你就和我在一起,有我白兰在一天,就没人动得了你!你还记得那些凶手的样子吗?” “化成灰我都认得。”少年咬牙启齿地说,稚嫩的声音透出了切骨的恨意。 “好,他们就是杀你父母的仇人,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勤奋练功,那些妖道能活得很,百年之后你成年之际,我就让你去报仇!” 一百年弹指即逝。 清风观的正殿,血流成河,只有两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道跪在他的脚下。 他站在血泊之中,一身白衣没有沾染一丝血腥,洁净冰冷得令人恐惧。 他身姿修长,美若九天仙子,银发垂落腰际,眼瞳如红宝石一般炫目,简直令人无法相信他竟然是一个男人。 “少侠请饶命,我们师兄弟到底和少侠有何冤仇?” “少侠?我也有一百一十岁了,你们难道忘了我吗?抬头看看我的脸!” 两个老道颤颤悠悠地抬起头来,仿佛见了鬼一般惊呼:“一百年前!你没有死!” “一百年前,暮霭林中被你们夺去宝玉,身中无数剑伤的少年竟然没有死?哈哈哈!你们不要忘了,我是你们说的妖孽,那点小伤,怎么伤得了我?现在的我,已是暮霭山的妖王!” “我和师弟当年一念之差,只因痴迷得道成仙而犯下了杀戮的罪孽,有幸你活了下来,现在你杀了我们,我们也绝无怨言。”一个道士开口说道。 “你们是杀人的凶手,落在我的手中,自然毫无怨言!当年你们从我这儿拿走的东西呢?” “在这儿,你拿去吧……”那个自称是师兄的老道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墨绿色的寒玉,玉被系在了一条红色细绳上。妖王隔空把玉抓到了手里,百年不见,这块玉依旧如常,但是它的寒气反倒更重了,整块玉都泛着幽幽的寒光。 “临死之前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死在你手里,我们犯的罪也算是遭到了报应,但有一事相告,百年间,为了那块玉我们也遭到了无数的追杀,结了无数的怨仇,人人都想借助这块玉一步升仙,可得到之后才发现玉中玄妙----这玉不是助人修仙的宝物,而是古书中记载的上古神物----‘盘古玉’!” “‘盘古玉’,你们在和我编故事么?” “我们用烛照镜卜,已寻得了一点端倪。这块玉中记载了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不为人知的神话传说,它在盘古开天地之后不久便诞生于世,是上古的神物,遗留着盘古的神力,这神力根本不是我等凡胎肉体能吸收利用的,我和师弟一点点地解读通过占卜得出来的画像,却逐渐发现了和这块玉本身有关的故事。” “哦?说来听听。” “远古的文字和图像晦涩难懂,我们只解读出了一小部分。说在人界和神界交界之处有一片混沌的太虚之境,是盘古开天辟地之时留下的。在海天之间有一个浮在半空的小岛,叫做盘古岛,由盘古心口的血肉化成。盘古岛上空无一物,但时光流逝,岛上凝结了天与海的灵气而诞生了一只神鸟,传说中那只鸟形似凤而周身似白雪,目赤如火。三尾长过身,两翼张开长七丈。仰天长鸣则雷鸣电闪,摇翼则雨雪纷飞,摆尾则狂风海啸。神鸟又将盘古岛上的灵气集结而孕育出了一块美玉,这块玉凝集了盘古遗留的力量精华,是上古的神物,也就是你手中的那块玉,可惜今人已没有谁能够利用其中的力量……” “荒谬,那这块玉又怎会和我一同诞生?” “我们只是猜想,你的祖先或前世定是和盘古玉有极大关系的人,也许是神鸟的血脉。假以时日,贫道和师弟定能将盘古玉中后续的故事解读出来……” 白雪扬起嘴角,冷冷地一笑,说:“你们想让我饶你们不死,并再把盘古玉留在你们手中?为了活命,真是厚颜无耻!” “你若杀了我们,我们也不会有一丝怨言,只希望你能继续找人解读出盘古玉的秘密,我们也愿意在你面前自戕来赎罪!”说罢一个道士拔出宝剑,猛地割向自己的喉咙。 白雪轻弹指尖,一枚冰刺飞出,将道士手中的剑震出好远。 “记住,你们的命在我手中。以后你们就在这暮霭林脚下的清风观中替我解开这玉中之谜,若是敢逃走,我会立刻取你们的狗命!” “我和师弟定当万死不辞!” 白雪不甘心,他的父母竟然因为一块玉被害了,他想知道这块玉中究竟有什么乾坤! 他转身离去,消失了踪影,只剩两个老道瘫倒在地上。 镜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她仿佛化为云烟,飘荡在天地之间,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心中有万千的感情涌进,白雪、红衣、镜。 原来他们的牵绊,源自上古的太虚之境。原来,她是他身上的一根羽毛,曾经如影随形地陪伴着他,却又自作主张地离开他。她想要修成仙身和他永远在一起,却因为没有告诉他而毁了两人的未来,最后又固执地一人跳入轮回之中,从此千年不得相见…… 镜惊觉,千年之后的自己和红衣竟然如此相似!她为了雪的好,一言不发地离开看他,却给他带来了比威胁更深刻的痛苦。 她还从未和雪互诉衷肠,没有说过婉转的情话,甚至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爱他,肯为他舍弃一切…… 那个与自己容貌性格都如此相像的女子,果真是自己的前世! 镜的心如刀绞,原来自己所做如同红衣数千年前一样,只是在让单纯的白雪受伤而已! 红衣的死,只让她自己逃离了良心的折磨,却使得白雪痛不欲生,最终也选择了遁入轮回。 死,原来是最懦弱的逃避。 绝对不要再次让他纯洁无暇的白衣沾染尘埃,绝对不要再让他冰晶般的内心再受一点伤,绝对不要再次一人逃走,让他独自面对一切…… 她要与他一起,面对天灾和人祸,面对想要伤害他们的人,面对源自上古的孽障罪业,面对一切的阻碍和困扰…… 她现在就要告诉雪,告诉他自己爱着他,告诉他自己要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第四十七章 旧梦 镜一刻也不想再等,她要回到白雪身边!她拼命地想要冲破黑暗的包裹,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柔和悦耳的女声,她自己的声音。 “你先不要走。”镜循着声音望去,一身火红的衣裳在黑暗之中显得如此耀眼。 “红衣?” “我不是红衣,我是你的影子,一直残留在盘古玉中,只是一片记忆。” “我想离开这里,回到雪的身边。”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来,你先不要走,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东西给你看……我要给你看你的前世,红衣所经历的第八十个轮回,到了那里,我会被耗尽,完全消散在玉中,从此世间再也没有我,只有你。虽说我只是一片记忆,但是,请你待他好,他是如此的孤独,总是自己一个人……你随我来,时间不多了!” 红衣拉住镜的手,转身向远方跑去,镜在黑暗中轻飘飘地向前,仿佛踏在云端一般,她现在依然存留在盘古玉中的记忆之中,就像是梦境一样。 远处有一道白光,仿佛是撕裂黑暗的出口,红衣拉着镜跃进了那个出口,一瞬时,镜被刺目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温暖的阳光,植物的芬芳,一阵风轻轻吹过,驱散了仿佛噩梦一般的黑暗。 她踏在厚实的土地上,倏地睁开眼睛,却看到无比陌生的景色----她的眼前是一片翠绿繁盛的草地,零星点缀着清淡的野花,没有暮霭山的半点影子。身后的城池宏伟气派,这城楼仿佛只在画面中见过,此地莫不是长安? 她深深地呼吸,空气中散发着雨后植物和土壤厚重的香气。 “李夫人,李夫人,终于找到您了!……”一群慌慌张张的太监向她跑来。 “何事?”镜不知为何清楚地知道,他们口中的李夫人说的就是自己。 她转身,层层叠叠的大红石榴裙十分笨重,想必是汉朝极流行的装束。她平静地看着这些慌乱的太监,就如同一国的后。 “皇上亲自来迎接您了,快请您做好准备!” 远远的一骑轻尘,皇上飞快的向她驶来,枣红色的骏马,描绘金龙的马鞍,驮着她风尘仆仆的王。 她含笑而立,任凭微风扬起她乌黑的发丝,她就如同一株艳丽的桃花,倾国倾城。马背上的武帝喜笑颜开,冷峻的面庞变化出柔和如春风一般的笑容。镜以为自己眼花,却随着李夫人的身躯淡淡地凝视着武帝,他已不是少年,俊朗的身姿,眉宇间却依然不失清秀。这容貌她怎么会忘记,这就是与她共同牵起同心结的人,与她萍水相逢的人,这分明就是仲文! 镜的心中受到不小的震撼----难道自己的前一世,竟然也是他的妻子?! 威武勇猛的武帝,一生女人无数,但他永远清楚记得与她的初遇。 大殿之上升起飘渺的乐声,李延年幽幽地吟唱起他自己谱写的歌。 北方有佳人, 遗世而独立。 一笑倾人城, 再笑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悠扬的歌声,伴着她一曲遗世独立的倾城之舞,令整个大殿内所有的舞姬都失去了颜色。 她霓裳轻裹的,翩跹起舞,婆娑的腰肢,却在冷淡平静的面容之下显得如此高贵。 她就如出水的荷,花瓣上滑落珍珠一般的水滴,她清冽的目光,如一股清泉,平复了他彼时激烈冲突的内心,让他暂时忘记了明争暗斗的朝野,虎视眈眈的胡虏,勾心斗角的后宫,让他得到前所未有的慰藉。 从此,他便为她着了魔。他受太后的压力,只能先册封她为夫人,但他知道,他动了真心的,只有这一个女人。 他下马,双手扶住她纤细的腰肢,不许她行礼。 “夫人,你怎么独自跑到城外来了?” “皇上,让您担心了。”镜无法相信自己能够发出如此温柔的声音,这是李夫人在说话。 镜仿佛是一缕轻烟,停留在李夫人的身体中,观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李夫人把头轻轻地枕在武帝结实的胸膛,镜察觉到了她心中的甜蜜,还有痛楚。 李夫人,爱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让镜一时难以接受,李夫人是她的上一世,是轮回中的一道,但李夫人又不是她,就像她并不完全是红衣,她们不同的世代此刻交织在了一起,仿佛齿轮环环相扣,每个人,又仿佛是独立存在的。 在镜出神的时候,却惊觉唇间滚烫,原来眼前的男人,武帝,已经低头吻住了自己,不,他吻住了李夫人,饱含深情的一吻,没有任何的亵玩之意,镜突然觉得脸上滚烫,对了,此世,李夫人是他的妻子,他的夫人,所以他们当然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这光天白日的,让人看到多不好!”李夫人撒娇地推了一下武帝。 “你是朕的夫人,朕疼爱你,谁敢说辞?再说朕是看你发呆了,刚刚在想什么?” “我在想,母后替你选的妃嫔,你会挑哪一个入宫。” “怎么,吃醋了?”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好看地笑了,眼睛犹如月牙,镜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这笑容她见过,虽然年纪不同,但这是仲文开心笑时的模样。 “母后想着多给您开枝散叶,她是对的。” “少说这种话故意气朕,朕有你一人就够了。”说着他搂住李夫人的腰,贴近自己的身体,说:“朕晚上多用用功,让你再多生几个孩子。” 李夫人羞红了脸,心中却藏着烦恼。 武帝上马,把李夫人也拉上了马,让她坐在自己怀中,缓缓地朝着城中漫步。 这一上马,镜才发觉李夫人的身体很差。 她的五脏六腑都十分地疼痛,似乎是中了无解的毒。她在用法力控制着毒的扩散,但是这毒已经深入腑脏。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达到极限,却有不得不完成的事…… 李夫人心中焦急之事终于被镜感知----暮霭山中,“梼杌”和“毕方”这两只凶兽在自己的挑拨下开始相互缠斗,如今正好都受了重伤在休息,若不是自己不小心中了梼杌的毒,现在早已收服了两只凶恶的上古巨兽! 李夫人安稳地坐在武帝怀中,他的身体温暖着她,让她感到一丝心安。她的王虽然英明神武,却并不知道看似柔弱的她,师承室外高人,自小苦苦修炼,身负绝学。她主动承担起拯救苍生的重任----收服为祸人间的上古凶兽!可她毕竟是凡胎肉体,如今她自知时日不多,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身边人…… 长安城,宏伟气派的汉室皇宫之中,若有人敢让天子等候在房门外,除了太后王娡,普天之下就只有诰命夫人李氏了。 他要她当他的后,但是她不肯,她说卫子夫在天子身边多年,母仪天下,自己一介舞姬不足以服众。他要给她全天下的珍珠宝石,她说不要,她说臣妾贱薄,陛下赠的珍宝已经令臣妾心满意足。 相伴时,他随手取下她青丝间的玉簪搔头,也传为了一段风流佳话,引得长安玉贵。 于是百姓说,李氏夫人倾国倾城,天子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原来他们已经有一个精灵可爱的儿子,长得极像母亲。天子为他取名为刘髆,而今他已经蹒跚学步。天子许诺她将来把皇位传给髆儿,她却不肯,说孩子如此像她,恐怕也是温和寡欲的性子,不适合当一国之君,给他封号让他安宁生活便好。 他身为一国之君,却无论如何努力也取悦不了她,因为她提的要求太少,让他无所适从。天下女人都爱的东西,她不为所动,荣华富贵她唾弃,权力她不肯沾身,她竟如山间的晨露一般脱俗,却不食人间烟火的叫人担心。 她的要求他全部答应,如同今晨她说要出宫去透透气,去看看郊外的风景,他便准她,这对别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待他结束手头的批文,他亲自骑马去迎接她回宫。有人说她是妖女,迷惑天子,都被他狠狠地教训了。他是如此珍惜她,他心中时刻回响着那句歌:“佳人难再得……” 第四十八章 美人 今日在宫外,武帝便觉得李夫人有些不对劲,她倚在自己胸口时,气息微弱,似乎十分的倦怠。 晚上他来到她的房前,她却敢将他闭之门外…… “夫人,为何不肯见朕?” “妾身染疾病,形貌毁坏,不可以见帝。” “可有御医为夫人看过病没有?” “已经看过了。” “有无大碍?” “无他,只是染了恶寒。” “何不让朕探视你的病情?朕见到了才肯放心,又怎会嫌你病中容貌?!” “可是妾貌不修饰,不敢见君。” “朕现在就要看到夫人!” 他继续在房门外唤她,却没有了回应。 他推门,门已经拴上了。 他只是固执地站在门外,没有强行把门撞开。 他绝不会对她动怒,不想令她有一丝不安。 镜的心中仿佛有一片冰被融化了,一国之君,竟然肯为嫔妃如此低头!她分不清是自己的心在痛,还是李夫人的心在痛。 李夫人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她的五脏六腑都在浸血。这梼杌吐出的剧毒必定无药可解,她也许连今夜都熬不过去。 她生长在贫寒人家,父母兄弟都是普通人。却有高人在她七岁时将她带走,收她为徒,传授给她心法武功,逼得她修炼出一身凡人没有的法力。 这高人,竟是前朝的隐士鬼谷子,原来他已经修道成仙,位居仙班的他受人嘱托,才找到届时普通的李氏。 鬼谷子教她各种道家的法术和武功,她修炼的都是修仙之法,到十五岁时她脱胎换骨,宛若仙子。她随着鬼谷子收服祸害人间的妖兽,法力逐渐增长,待到十八岁时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鬼谷子又听命于天帝而离开她,只留给她拯救苍生的大任----有两只上古凶兽在人间现身----梼杌和毕方,他们躲避天界的追捕,逃入了人间。鬼谷子要她用毕生绝学去收服那两只凶兽,也可以杀之以除后患。 她没有意识到上古凶兽意味着什么,只是答应了鬼谷子。 鬼谷子走后,十八岁的她回家见到多年未曾谋面的父兄。 他们惊讶于她成长后脱俗的容貌,原来自家的女儿竟宛若那坠落人间的仙子一般!她的哥哥李延年贪慕虚荣,将她献给了天子----武帝刘彻,果然她的美貌令他一见倾心。 她没有想到武帝会为自己痴迷到如此的地步,心里埋藏的火却也被他点燃。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为他生子,心里爱他,却不能全心全意。 她夜夜娇媚地卧在他怀中,龙塌上天子许之山河的情话,只能令她感到愧疚。她注定只能为她的天下大任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就算自己死于不测,待那时光飞逝,身边围绕无数莺燕的他,终究会淡忘自己…… 李夫人望了一眼门外他依旧伫立的身影,轻盈地从后窗离开了房间。她借着夜色的掩映御空而起,向暮霭山飞去。 虽没有道别,却恐怕此生不能再见。 镜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李夫人这是要去赴死。 方才武帝伫立门外的身影,让她想起了仲文。 原来他们前世就已经相识相知,甚至孕育了一个孩子。那么仲文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对她的帮助,远远超出了她能给他的回报。他一直在原地等,她一到他身边,他便接纳了她。他高高兴兴地与她成亲,哪怕知道她已是别人的女人。从没有任何的刁难,她一直都是来去自如…… 镜一直都知道仲文如此纵容自己,她不是迟钝,只是心中已经容不下除了白雪之外的男人,便根本无法去考虑仲文的想法。 可也许是受李夫人的影响,这个男人硬是在她的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她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只想快点逃离这段回忆。 她注定要负他的苦心,却无法补偿。 李夫人来到了暮霭山,百年之前的景致和镜所生活的时候有些不同。镜记忆中地势很低的腹地,如今和周遭的山林没有区别。 李夫人稳稳地落在地面,她手中紧握通体洁白的宝剑,这宝剑竟然全是由一整块白玉打造出来!不,看似白玉,却比真正的白玉不知要坚硬多少。 镜通过李夫人的手心,感觉到向体内传来的寒气,一丝一缕的冰凉感觉,就如同玄冰剑在握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剑身的材料,分明就是玄冰剑剑刃中镶嵌的玉石! 玄冰剑寒冷异常,而此时李夫人手中的白玉宝剑,也散发出了同样透骨的寒气,甚至散发着莹莹的白光。 镜发觉,这宝剑是在向主人报警,越是危险,越寒彻骨髓! 李夫人向腹地的中心走去,这不就是镜昏倒的地方么? 她手中的剑震颤着发出低鸣,她竟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但她心意已决,绝不回头! 眼前的树林一片狼藉,参天古树不是被折断就是被连根拔起,还有大片的树林呈现出被烈火烧焦之后的狰狞。 李夫人内心已如深潭一般沉寂,没有了任何的思念,她这一生,选择了大义,抛弃了自己的感情,掩埋了自己的心。 她踏上那片战场,站在战场的中心,手中剑直插入脚下焦黑的大地。 大地仿佛有了脉搏,随着宝剑刺耳的鸣叫声,脚下土地如同心脏般一下接着一下地颤动着。 镜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要被震聋,眼前的事物模糊出现了重影。镜听到了尖锐的鸣叫声和低沉恐怖的嘶吼声,也许两只上古凶兽也被这尖锐的声音惊扰,只见黑夜中两团不祥的巨大光芒从东西两个方向袭来! 光芒渐行渐近,能看出其中凶兽的形状。 青紫色光芒中包裹的巨兽状如虎,周身覆被着紫金的犬毛,人面虎足,猪的口和牙,尾长约两丈。他的口中隐约见到紫黑之气,李夫人就是被他所伤!这便是上古传说中极其凶恶的梼杌! 而另一边赤色光芒中是一只火红的怪鸟。他身被红纹,只有一只白色的脚,白喙中衔着跳动喷薄的火焰,似乎随时都能喷吐出巨大的火龙!这也是上古传说中的凶兽,有人叫他“火兆鸟”,也是只祸害人间的畜生。 镜心中压抑,几乎窒息,李夫人胸口一热,吐出一口鲜血,吐在了洁白的宝剑上,宝剑立刻被染上了一片殷红,仿佛盛开的妖异花朵,触目惊心。 她苦涩地一笑,这一笑伴着鲜血,依旧倾国倾城。 她开始咏唱鬼谷子最后交给她的咒语。 鬼谷子说,这咒语一生只能用一次,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用自己的鲜血,以赠予你的古剑为媒介,将你一生的功力和你全部的生命,都化成最厉害的结界,禁锢眼前的妖魔。 她口中的语言古老晦涩,细密的字符婉转地道出。 随着梦呓一般的咒语声,她脚下的大地颤动地越发激烈,终于,地面碎裂下陷,崩塌的土地中有两束巨大的光柱从极深的地底穿刺而出,如巨塔般通向天际,分别笼罩住了梼杌和毕方。 两只凶兽此时已经近在咫尺,却再也动弹不得,只能在光柱的范围内愤怒地扭转着身体,咆哮着想要冲脱束缚,嚎叫声让人心惊胆战。 梼杌用钢鞭一样的尾抽打着结界,而毕方则喷吐出火红的烈焰想要突破结界。 光柱一般的结界在两只凶手的挣扎下颤动了,撼动了脚下破碎的大地,却没有要崩溃的趋势。 她的嘴角不停地流出鲜血,经脉俱断,她的咏唱已成为绝唱! 笼罩着梼杌和毕方的结界不断向下收缩,压得两只凶兽也被迫向地面降下来,一点点被脱入地底。 光柱一般的结界一点点地固相化,凝结出紫色的晶体,一层又一层如晶矿包裹住梼杌和毕方。结界越来越厚,厚到镜已经看不清里面凶兽的样子。 两只凶兽相隔数丈,被结界包裹着不断得向下沉,直到再也传不出梼杌的嘶吼和毕方的鸣叫。 极深的地底,才封得住这两只上古的凶兽。 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只要没有人打碎封印,这两只凶兽都不会再出来危害人间。李夫人扬起她染血的嘴角,微微一笑。 这笑容,曾经倾国倾城。 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她终于仿佛陨落的星辰一般,闭上双眼跌倒在地上。 镜的眼前恢复了一片混沌的漆黑,但她还能听到声音。 她失去了触觉,随着李夫人的死亡,感官的连接即将被切断。 一个温柔到能够融化坚冰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起来。 这是武帝,也是仲文的声音,温柔中透着绝望的笃定。 “你姗姗来迟,爱得朕好苦,不如不遇倾城色!若是有来世,朕一定要与你在少年时相遇,那时朕不再系国家大业于一身,要爱你,陪伴你,去做你想做之事……” 镜听到了葬礼的哀乐声,她从司仪的诵读声中,听出李夫人被葬在了她死的地方----暮霭山的腹地,司仪口中的“中庭”。等她听到了盖棺声,听到厚重墓门关闭的声音,她的周围又变成了一片死寂。 终于,红衣微弱的声音在镜耳畔响起:“经此劫难修来的功德,到你世已是第九九八十一道轮回,生是仙筋道骨……李夫人的墓中有能够控制梼杌和毕方的法宝,牢记千万不要打开墓地!……” 镜在玉中走过数千年,几世轮回。 她心中凄怆,终于明白为什么长清和长明两个曾经作恶的道人会被感动,会费尽心思寻找她,又倾尽性命想要赎罪。 雪的怀中,镜微微动了动,脸上划过两行清冽的眼泪。 第四十九章 清醒 浓密的乌云遮住了月,却有妖异的光芒自暮霭山中心的腹地四射而出,照亮了天地,黑夜如同白昼。 雪周身散发着耀眼的白色光芒,他怀中的镜气若游丝,一身血红的嫁衣触目惊心,脸上两行血泪已被拭去,依然留下了部分淡红的印记。 他尝试把自己的力量传给镜,却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 他还没有对她诉说过爱意,好不容易再次相遇,难道却要成为生死永别了吗?他还要质问她为何弃自己而去,为何嫁给别人,他想问一问她,她对他的心意究竟如何,难道一直以来,她对他仅仅是因为恐惧而奉承而已么? 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可是节奏越发微弱,正在一点一点地减缓。 她的面容如此美丽决绝,比他记忆中的更加艳丽,仿佛开到最盛的荷花,明丽动人,内里依旧是一份傲骨。 雪用冰凉的手指轻轻地覆上了她苍白的双唇,又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这轮廓早已烂熟于心,仿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旁的结界之中,梼杌使尽全力挣扎着,紫色水晶一般的覆被之上已经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痕,眼见这上古的凶兽就要挣脱出来,一旦他它逃脱,必定是一大劫难。 雪完全无视梼杌的存在,他如红宝石一般的瞳仁中光芒黯淡下来,他的眼中只有奄奄一息的镜。 我的生命如此之长,真正快乐的日子却只有和你在一起的几天,屈指可数。 你不醒来,难道叫我独自活到地老天荒吗? 如果你不醒来,我就血洗这暮霭山,然后陪你一同去! 他轻抚着镜的面庞,直到镜的脸上划过了两行清泪。 他亲吻着她的泪水,含在嘴里,是咸的。 他冰冷的心终于燃起一丝火焰,他的眼底又升起一丝希望。 焦急的等待,每一秒都仿佛亘古一般漫长。 镜的眼皮动了动,雪僵硬的内心逐渐地解冻。 她终于缓慢地睁开了双眼,依旧是那双明亮如黑珍珠一般的瞳仁,平淡地望着雪焦急的面容。 她抬起手,伸出食指点住雪紧皱的眉心,仿佛想让他的眉舒展开。 “雪……”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似是经历了沧桑巨变。 白雪的千言万语,此刻却只化成了一句话,他温柔地说:“回来就好。” 她真的醒过来了!他已经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总之,她回来就好…… “雪,对不起……”镜看着眼前的雪,如同记忆中一样精致的容颜,却透着几分憔悴,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他竟然也喝酒了,原来,自己真的伤了他。 心中的故事太多,镜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不要说了,你已经回来了!你不会再走了,对吗?”雪抓住镜的手,用力握着,眼神凛冽地看着镜,心中期许着她的回答。 请不要让我失望…… 他的手握得如此紧,镜觉得手指生疼。 “嗯。”镜直直地看着雪的眼睛,声音如此笃定,驱散了雪眼中的悲凉。雪的脸上,终于展露出温暖的笑容。 她不会再离开他了,她虽不能给他永远的承诺,但是在她短暂的生命中,她不会再一声不响地离开他,让他陷入痛苦之中。原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排除身边诸多危险,而是留在他的身边陪伴他。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镜确认一般地告诉他,也是在告诉自己。 “好。”雪把她紧紧地抱入了怀中,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把手抚上了雪的背,低头沉在雪熟悉的肩窝中。 雪闻着她的气息,她身上依然萦绕着和自己相同的冷香,知道她没有被别的男人碰过,更是有一股无名的喜悦,心一点点地放了下来。 “今天的婚礼……” “只是举行了一个仪式而已。因为皇上突然赐婚,所以我不得不完成大婚的仪式,否则牵连太多……” “那个男人是谁?”雪有些醋意地问。 镜不知该如何回答,上一世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她的心竟然有些隐隐作痛,她只能随口说:“一个意外认识的朋友……” 雪没有再问什么,皇帝为什么突然给从未见过的镜赐婚?他想到了皇帝身边那个绝世的美人,当朝美丽不可方物的妖后----姜织锦!莫不是她从中作梗? 多年前的雪,只是交横跋扈的山中妖王,从不愿与女人接触,只觉得一般女子还不及自己貌美。直到姜织锦来到他的面前,织锦婉约娇媚的容貌身段,足以迷倒全天下的男人,更何况心智如同少年的他。 彼时雪的心中吹入一阵春风,他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发而不可收拾地迷恋上了织锦。织锦温柔可人的,更何况同他一样是妖,让雪放下了内心的防线。他迷恋她,就如同少年为画中的仙女痴迷。他们形影不离时道尽落叶,耳鬓厮磨时细话夜雨,恍若神仙眷侣。 雪以为这就是情,这就是爱,却不想一朝醒来,枕边人一去不返。 他见过他的哥哥姜宁回,有一天姜宁回告诉他,织锦厌倦了山间清淡的生活,去做了当朝皇后。 他心痛不已,却不知道织锦当初和他在一起,也不过是姜宁回的指示,是姜宁回想拉拢他入伙而已,而织锦的离去,也只是因为姜宁回想染指皇权…… 从此,雪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嫌贫爱富。他有金银珠宝,只是被他如同粪土一般弃置不用。即使有了金钱,山间依旧清苦,没有人间的声色犬马,繁华热闹,女人怎么肯吃这样的苦。 雪这样想着,直到他把镜带回身边。那时她一身奇装异服,还梳着短发,如此的冷漠平静,仿佛一切的事物都与她无关,就连她自己的性命她也可以随意拿来做赌注。 但她不是仙女,她要吃穿住行,困在他的身边,她也就这样把一座冷清的树屋收拾得风生水起,成了一个温暖的“家”。 家,在雪的心里一直是奢求,如今他终于隐约体会到其中的意味。 “无论如何,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雪轻轻吻了镜的脸颊,他的唇依然冰凉柔软。镜的心中却突然浮现白雪和红衣亲热的场景,前生今世,相同的容貌,相同的情愫,相同的画面跨越了数千年交织在一起,让镜一时觉得恍惚。但她知道,她不是红衣,白雪不是以前的神鸟,这一世不会是前世的重复。 风中传来腥臭之气,镜胸腔中的压迫感不曾减弱,这个感觉她如此熟悉,就如前世李夫人赴死之前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她抬头看到眼前即将挣脱结界的梼杌,果然,正是李夫人困住的那只凶兽! 她心中瞬时燃起了怒火,数千年之前,就是因为太虚之境的上古凶兽为祸人间,红衣心中有愧,决定惩罚白和她自己,遂投入了轮回受苦。 前世,李夫人为了必须完成的修业和还愿,与凶兽鏖战,最终舍身封印了梼杌和毕方。 这遗留人间的上古凶兽,如果不斩草除根,以后还是祸害。 在愤怒的刺激下,她的体力一点点恢复,她挣脱了雪的怀抱,握紧玄冰剑,迎着梼杌的方向怒目而立。 “镜,你的身体还好么?”雪十分担心,但他知道,他的镜,不是会躲在他荫蔽之下的柔弱女子。 镜心中愤怒的火焰翻滚着,却没有失去理智。 数千年前的太虚之境中,雪的前世神鸟,一声惊天动地的鸣叫惊醒了所有沉睡的凶兽,梼杌毕方都在其中。后来神鸟在人间收服了大部分凶兽,逃脱的都是最狡猾凶恶的祸害。但是所有这些凶兽都该十分忌惮神鸟的神力,雪是神鸟转世,而盘古玉最初是神鸟持有之物,镜的手中又有玄冰剑,剑上白玉与当年李夫人收服两只凶兽时所使用的白色神剑材料相同。恐怕这些令它们有所惊惧的东西都于今日聚在了一起,终于引得蛰伏的梼杌要冲破历经百年已经衰弱的结界。 梼杌铜铃一般血红的巨眼,愤怒地盯着雪和镜的方向。它清楚地记得他们----雪和神鸟相同的容貌,镜和李夫人相同的容貌,它也依然记得散发着太虚之境力量的盘古玉,还有困住自己的白色冰剑…… 以梼杌的心智,此刻只能认定雪和镜就是他的仇人,非要剥皮噬骨以泄心头之恨。 镜还担心令一只被困住的凶兽,兆火之鸟毕方就在附近的结界中。也许它此刻也已经觉醒,正要冲破身旁的结界。 “雪,这是害人的凶兽,自上古以来就为祸人间,今日必除之,以绝后患!” 镜的红衣猎猎在风中飘扬,她的黑发披散在肩膀上,被风扬起,露出了她正个面庞,还有她坚定无比的眼神。她的脸上恢复了血色,眼中迸发出火焰一般的目光,如同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蓄势待发,只等梼杌冲出结界的一刻。 “镜……”眼前的镜剑拔弩张,充满斗气,雪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既然她一心要杀这只怪物,那么就由他来动手吧! 姜宁回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局势已经改变。 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暮霭山中的宝物,竟然是可以匹敌千军万马的上古凶兽梼杌!雪和镜已经无暇顾及他,一副要与梼杌拼死一搏的架势,那他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姜宁回一点点地向后退去,心中依旧盘算。 既然有人能把梼杌封印在此处,那首诗果真不是凭空捏造,说不定有控制它的方法?但看这个情形想活捉梼杌似乎无望,不如坐山观虎斗,先看看情形再做定夺。 第五十章 梼杌 “吼!…”梼杌的怒吼声震得山摇地动,结界上的裂缝终于扩散,发出刺耳的开裂声,晶石一块块剥落,露出了梼杌散发着血腥之气的躯体。 镜手中的玄冰剑震颤着发出了清脆的长鸣,剑身发出闪电般的光芒,十分刺眼。雪终于看懂,原来玄冰剑已经选了镜做它的主人。 镜等着和梼杌做一个了断。 雪心疼地看着镜单薄却笔直的背影,他的眼瞳散发出妖异的红光,红色的瞳仁仿佛鲜血滴入水中一样,颜色不断地向四周扩散,只消片刻,他的整个眼球都染成了鲜红色,发出红宝石一般的光芒。 梼杌抖落身上残余的晶石碎片,粗壮的后腿蹬地,顺势而起,如山洪一般向镜和雪扑来! 镜提剑御空而起,向梼杌飞去,只见梼杌的口中吐着翻滚的黑气,李夫人就是中了这毒,她小心躲避,手中剑略过空气留下寒气,没有冒然再攻击,搜寻着梼杌的弱点。 梼杌口中的黑气喷吐而出,钢鞭一样的尾巴猛地向镜扫来。 镜看得清楚,但这袭击太快,梼杌的尾巴又巨大无比,她来不及躲,准备用玄冰剑迎上这一击,看看究竟是玄冰剑硬,还是它的尾巴硬。她飞身上前,身后却飞出一抹雪白的巨大身影。 寒风袭来,一只白色巨鸟从身畔飞过,一双红色的利爪苍劲有力,霎时间抓住梼杌向镜袭来的尾鞭。白鸟的大小和梼杌相仿,向上空疾飞,梼杌没来得及挣脱,被吊在了半空。它在空中翻身,向白鸟扑去,白鸟却迅速地飞腾着旋转,梼杌在半空中被抡了起来,白鸟松开利爪,梼杌便被重重地抛了出去,发出了怒不可遏又十分凄惨的吼叫声。 “轰!”的一声,梼杌重重地摔在了远处的山林中,雪地都被它砸翻飞起烟雾。 白鸟的两翼张开长达七丈,两条尾巴长过身躯,鸟羽散发着雪一般的洁白光泽,头上的羽冠华丽,红喙红爪,眼睛如同正在滴着鲜血的红宝石一般。 “雪……” 镜眼前雪的妖身,如同盘古玉中的神鸟一模一样,杀气不少反增。 白鸟从上空低头望着镜,发出了一声悦耳的低鸣,他挥动巨大的双翼,向梼杌落地的方向飞去。镜不放心,御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远处,姜宁回隐匿了自己的身形,却依旧观看着这一切,而且他知道,不止他一个“人”在看这场旷古绝今的好戏…… 白鸟在梼杌落地处的上空盘旋,扇动双翼驱散了雪雾,只见梼杌果真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翻起身来向他扑来。 此时的梼杌已经不敢大意,吐出毒气的同时,张大了野猪一般的巨口,口中布满了一颗一颗血腥发臭的獠牙,似乎要向白鸟咬去。它的速度极快,几乎冲到了白鸟面前。白鸟却没有躲闪的意思,他仰天长鸣,天空中电闪雷鸣骤然而至! 森白的闪电直劈入大地,把四周都映照得惨白恐怖。梼杌明显已经害怕了,它连连后退,似乎想要逃走。 梼杌离白鸟数丈之远,躲避着天空中落下的闪电,只见伴着白鸟一声尖锐短促的鸣叫,一道巨大的闪电自高空劈来!划破了阴霾的夜空,直直地劈在了梼杌的身上! “嗷!……”一声仿佛丧家犬一般的惨叫,梼杌的身体已经被闪电贯穿,它身上的紫金犬毛烧的焦黑,伤口血肉模糊,流出的鲜血,竟然是黑色的! 梼杌眼中的愤怒逐渐被恐惧彻底取代,它不再耀武扬威,落荒而逃。 镜心惊肉跳,那一道闪电历历在目,这不是神鸟的上古神力么? 神鸟之力令整个太虚之境的凶兽都如此忌惮,那么为什么姜宁回却不惧怕雪?是他身手了得,还是因为过去的雪,没有这么厉害? 自从盘古玉把她带到雪的身边,自己飞快地成长、变化,是不是在这段时间里,雪也悄无声息地回忆起前世的片段,找回了神鸟的力量,只因没有被逼到绝境而一直没有发现? 梼杌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压倒了一片树木,眼中惊恐之色真如丧家犬一般。 白鸟的眼瞳中红色逐渐收缩回瞳仁之中,羽翼慢慢幻化为羽织,躯体缩小,直到他变回人身。他站在半空中,如同九天战神一般俯瞰着毫无反抗之力的梼杌,面色冷峻,令梼杌回想起当日轻而易举地把鼋和囚牛等都收回太虚之境的神鸟。 这些凶兽的心智,在人间困了这么久,早已不比当年那般愚钝。 眼前的雪只有三百多岁,怎么会和神鸟是同一个人呢?而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害自己被缚百年的红衣女子,又怎么会有一具十几岁的肉身呢?而且看她的修行,与当年比大不相同,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梼杌来不及捋清头绪,镜已经在雪之前冲到了它的面前。 梼杌狗急跳墙,使出最后的力气喷出一口黑气,雪看得大惊,急忙向下俯冲过来,却突然停住了。 他看见,镜被黑气环绕,用玄冰剑轻轻一斩,黑气就四散开来,而她面不改色地向梼杌继续走去,没有一丝中毒的迹象。 她的神色冰冷,对梼杌来说,仿佛来自地狱索命的使者。 “你听得懂人话。是不是很奇怪之前明明令我中毒,这次我却一点事都没有?” 梼杌巨大的身躯,却在渺小的镜面前颤抖着,伤处不断涌出黑色血液。如果说它在人间学会了什么,那便是人的愤怒、仇恨和恐惧。 “因为拜你所赐,我功德圆满,修成了仙筋道骨,现在从无间地狱里爬上来,替你杀过的人来索你的命。” 梼杌睁大了双眼,镜已将玄冰剑刺入了他的喉咙,虽然渺小如同针芒,没有鲜血溅出,但待她拔剑之际,梼杌从伤口开始结成了脆弱的冰晶,逐渐变成一座可怖的冰雕,镜用剑一点,梼杌像一座冰山,一点点崩毁坍塌…… 梼杌害过的人无数,但真正和镜扯上关系的,便是李夫人了。 这仇恨,就仿佛梼杌杀死了自己,因为她和李夫人,和红衣,毕竟难分彼此。 雪见到怒火中烧的镜,心里不安,这样的她自己从未见过,令自己都觉得寒栗。 “镜,”雪轻轻地从一旁握住镜提着玄冰剑的手,将她拖入了自己的怀中,“结束了……” 雪的声音依旧温柔,天空中洋洋洒洒的飘落雪花。 镜瘫软下来,原来已在雪的怀中睡着了。 雪凝视着她的睡颜,她终于恢复了以往恬淡宁静的样子,那个令他魂牵梦绕倾尽所有的淡漠少女。 此时的镜,脑海中回放交叠着过去和现在的画面,她和红衣、李夫人终于合而为一。 而白雪,永远是她的白雪。 雪将镜横抱在怀中,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握得更紧了。他心头涌起热流,没有注意到腹地之中的另一阵异动,也没有再理会姜宁回,只是抱着她前往山居。镜没来得及告诉他,所以他不知道毕方的存在。 姜宁回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雪从何时起已经有了操控天气的力量?纵使妖法再高也不能引得雷鸣电闪,这是天神才能行的神迹!如果自己和他动手,决计没有胜算……镜的力量也已超乎他的想象,他猜测,是镜失神的异常举动惊醒了原本蛰伏的梼杌,而梼杌黑色的血,让他想起了预言的最后两句:“黑血浸山泽,谁与争王座!”梼杌已死,这句话又有什么意思呢?难道…… 在雪带着镜离开不久,他见到腹地的沟壑裂缝之中,飞出一团红色火焰般的身影,极快地消失在夜空中。 姜宁回没能看清,这就是传说中的“兆火鸟”----“毕方”。 他走到了不明身影飞起之处,果然看到了残留的碎裂的紫晶结界。而在不远处被撕裂的地表下,他隐约看到了白色泥膏,这不是墓葬防水的封土么? 腹地之外,林小乐被刚才天地色变的风暴牵连,差点被吹走,而那阵如天谴一般的闪电,差点让他吓破了胆…… 镜姐姐现在可好? 他在树林间胡乱地追寻着,发现了雪和镜的气息融合在一起,终于放下心来,却无法原谅自己,终于默默跑开了…… 还有一个熟人也观看了这一切----白夜。 他终于见到白雪真正的力量,也知道镜不再是普通的人类,事到如今,他必须先回西域雪境复命。 第五十一章 互诉衷肠 不堪时光飞度, 锋芒为谁收? 只见那雪融冰消, 但听那晚林清笛。 千丝万缕言难尽, 春波碧水浴红衣。 久违的山居,屋内一切摆放都保持着镜离开时的样子。雪坐在床前,轻柔地抚摸着镜的侧脸。她的睡颜,融化了他心中的坚冰,也许从第一次见到她起,他顽固不化的内心便悄然改变。 昏暗的光线中,她面容平静,却十分疲倦,如今她的倦容,对雪来说也是楚楚动人的。 这几日她究竟在做什么,又怎么会得罪织锦而被皇帝赐婚呢?她的“新郎”,对她有没有企图?…… 雪心里满是疑问,他没想到自己变得这样小肚鸡肠,还好她依然在安睡着,这些问题留到以后吧……既然她已经回到自己身边,也对自己许下了永不离开的承诺,那些理由都变得微不足道。 可是他不知道,人类的承诺有多脆弱。 落雪的琉璃树,好久没有散发出今夜一般迷人的光彩。流转变幻的光芒自窗缝中透射进来,仿佛琉璃树也感受到了镜的归来。也许镜每每对着窗外发呆的时候,琉璃树便记住了她,这个面容疏离却又飞快成长明丽动人的少女。 这暮霭山中的一切,同镜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连她前世的遗骸,此刻都静静沉睡在腹地深处的古墓中。 窗外的天空已经渐渐散发出鱼肚白的光泽,今日必定是晴空万里。 经历了昨夜的风雪浩劫,暮霭山一片狼藉,树木倒塌鸟兽奔逃,还好山居附近所受的波及不大。 雪心想,若真的有神,梼杌的觉醒想必已惊动了他们,如此祸害人间的凶兽,为什么他们不派人来收服呢?果真都只是空有虚名的无能之辈! 他打开窗,第一缕晨光洒进屋内,如白色轻纱一般笼罩住山居内的陈设,铺展在了他脚下的地板上,飘落在镜熟睡的床榻上,又轻轻抚上了镜的脸庞。 她的脸颊已经恢复了一丝血色,嘴唇如初绽的花瓣一般呈现出淡粉色。她的睫毛微微地颤抖,雪急忙坐到了她身边,看着她缓缓地睁开双眼。 “我吵醒你了?” “没有,是我该醒了。” 她醒来后第一眼便见到雪故作镇定的面容,方知这一切不是一场梦。她知道他一定在生自己的气,只是忍着没有说出来。 她一见到雪的面容,便想起了太虚之境的白鸟,还有依偎在他身旁的红衣。她此刻正像红衣陪伴白一样陪伴着雪,而且如今已不再有神界的阻力。她此生,生来便是仙筋道骨,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七岁之时能够在火海中活下来。红衣的前八十世,想必经历了各种磨难,在第九九八十一世功德已满,自己才能有这具身骨。镜突然想起自己背上捆仙锁造成的伤,皮开肉绽可以见骨但没有贯穿心脏,她也顽强地活了下来,看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只睡了两个时辰,还要再休息一下吗?” “我不困,你呢?” “我只要看见你就不困了。” 这样温柔的雪镜有些不适应,她担心雪再提起自己的“离家出走”,虽然是早晚的事,但她为了岔开话题,撒娇地说道:“我饿了,我要吃早饭?” “我要人送来。” 雪刚要站起来,镜抓住了他的衣袖,说道:“洛阳城不近,要等好久。还有我留下的米吗?” “有。” “我自己煮一些粥,你也喝一些。” “你还很虚弱,不要下床。” “我没有受伤,只是有一些累,睡过觉之后已经好了。” 雪端详着镜,她的面庞微红,的确不像受过伤的样子,但是她昨夜流下的两行血泪却依旧叫他惊心动魄。 没有受伤,这两行血泪又是从何而来呢? “你还是不要动,我见过你煮粥,记得方法,我来给你做。” “你能做熟么?”镜怀疑地看着雪,只见他利落地淘着米,也许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观察她做饭时的样子,才记得如此清楚。镜从未想到不食人间烟火的他,也有亲手为自己煮饭的这一天。他煮粥倒是挑剔,用林中竹叶上的落雪化水,小火慢慢炖着一锅洁白晶莹的米粒。其实不用竹,只要是他手指捻过的米粒,都会带上他特有的气息----如雪一般凛冽的冷香。这香气若有若无,是他留下的专属记号,以标志自己的领地和所有物。只要是有法力的人,从很远就可以辨别出来。镜身上一直萦绕着雪的冷香,未曾消散,也许之前的缠绵让她沾染上他的味道。 有一瞬间,镜希望这份宁静可以天长地久。两人在这山居之中与世无争,没有等待收服的凶兽,没有与争权夺利之人的瓜葛,只有两个人平静地生活一生一世,春听细雨,夏道晚霞,秋话落叶,冬赏白雪。 她自顾自地嫣然一笑,仿佛已有了当年李夫人倾国倾城的颜色。 雪盖上锅盖,回过头来,撞见镜的笑容,心中的思虑烟消云散。 “在笑什么?”他又坐回床边,轻轻地问。 “不可一世的白鸟妖王,竟然会给一个人类女子煮粥。”她清清楚楚一字一字地说道,带着少许嘲讽的味道,“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我时快要吃了我的样子?” “你不是别的女子。”雪看着镜的眼睛,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镜的眼前是雪根根分明的洁白睫毛,如红宝石般通透明亮的瞳仁,像是星火,点燃她僵固已久的心。 镜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下一瞬,雪已经吻住了她略微发烫的双唇。他的唇依旧冰凉,又咬住了镜的耳垂,摘下她婚礼时戴上的珍珠耳环,在她耳边吹出温热的风:“不要戴着别的男人送你的东西。” 雪的唇缓缓滑过镜的脖颈,噙住了她的锁骨。 “不要穿着别的男人送你的衣服。” 鲜红的嫁衣自雪手中滑落,燃成了灰烬。 雪将镜温暖的身体揽入怀中,悠长的吻落在她的颈间,一点点向下滑移,却触碰到一个冰凉的坠子,是镜用红绳挂在颈间的盘古玉。 墨绿如藻,透骨冰凉的盘古玉,本是雪出生时含在嘴里的东西。它引起了一段腥风血雨,却也把镜带到了他身边。如今,它静静地躺在镜的颈间,仿佛与生俱来,玉和戴玉的人,都是属于他的。雪已经忘记,自己最初是为了让镜解读盘古玉中记录的前世才把她留在身边。昨夜镜异常的时候,和盘古玉有极大的关系,自己一时间忘了问。 也许,她已经从玉中看到了什么,只是还没有和自己说。 “雪……”镜喃喃地喊着他。 “怎么了?” “粥要溢出来了。” 他一挥手,锅盖稳稳地飞落到一旁,白米粥的清香瞬时飘满了整个屋子。 他把镜死死地扣在怀中,把被子扯过来盖住了两个人。他红色的瞳仁中目光闪烁,终于开始问他想问的问题:“镜,你是不是在盘古玉中看到了什么?” “你要我看的,我全都看到了。” 淡粉色缎面的棉被,无法阻挡清晨的寒气。雪的体温也比常人要低很多,镜觉得寒冷,紧紧地抱住了雪,同时也避开了他的目光。既然他问,那就告诉他。隐瞒不能减轻任何的痛苦,只会让伤口慢慢扩散溃烂。 “你看到了我的前世……”雪有些后悔如此直接地问她,可惜话已出口,只能继续问下去。 “你的前世,和我的前世……” 既然早晚都要说,何不和盘托出?这是前世已经发生的故事,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 镜窝在雪的怀中,一五一十地给他讲述了神鸟和红衣的故事。 她的侧脸,熨帖在他的胸前。她看不到雪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讲李夫人的身世时轻描淡写。她讲到“兆火鸟毕方”,才突然发觉不妙----梼杌已死,那毕方呢?…… 雪出乎意料的一直沉默,他静静地听着镜说话,直到她突然安静下来。 “这就是盘古玉中的故事?” “这就是今世一切的源头。最初你要我为你解读盘古玉,如今我已经读过了,现在我已经……” “好了。”白雪打断了镜要说的话,“我早就忘记这件事了,现在我对那些前世和神话一点也不感兴趣,那块玉只当是我送给你的信物。我就是我,此生叫作雪。而你是镜,此生不再是红衣。你与我在一起,并不是因为红衣,而是今世的你和我在一起。” “雪……”镜看着他,眼神中的爱意终于掩饰不住。 “我再也不会允许你离开我。” 雪的双臂紧紧地缠绕着镜,勒得她透不过气。她轻轻地推了推雪,直到他放松了手臂。 “如果你不愿意,就直接拒绝我。”他把手臂从她身上拿开,表情有些黯淡。 雪眼中的镜表情疏离,永远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镜眼中的雪依然随心所欲,但她终于品出他对自己的心意,万分真切,即使没有说爱,但他所说的是不离不弃。 “雪。” 镜把右手覆在了雪的胸前,他的心口。 他的心跳沉稳厚实,让她也跟着安下心来。 “我现在对你说的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 她的体温沿着手心传向他冰凉的肌肤,传向他热血暗涌的心脏。 “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从现在开始,我所有的时间,我的心,我的身体都给你。”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永不后悔。” “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我愿意做你的女人。” 镜口中道出的情话,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 但也许她不说,他永远都感受不到。 雪抓住了镜的右手,覆在了自己冰凉的脸颊上,轻轻亲吻着她的手指。 “你说的话,我记住了。” 他无法掩饰住内心的狂喜,翻身把镜压在了身下,疯狂地吻着她。他一直在等她的这番话,即使已经强占了她,他也以为她的冷静深入骨髓,没有情欲,不会动心,只不过在附和自己的威慑而已,其实,如果镜不愿意,又怎么会让他碰一根手指。 空气中持续弥漫着米香,直到锅中的米已经烂熟,炉中的火焰已经熄灭。镜终于在这米香之中闻到了雪特有的香气,凛冽的冷香,原来自己身上也侵染了这味道。只愿这一生沉沦在这味道中…… 第五十二章 兆火之鸟 一身纯白胜雪的衣衫,银白飘飞的长发,高挑的身段,白皙的肌肤,精致冰冷的容貌,却是一双海蓝的眸子----白夜。 白夜御空而起,因为是夜间他没有飞得很高,只是想着要怎么跟白凌风,跟他那不苟言笑的祖父交代。自己是庶出的孙子,自幼在白凌风心中的地位就没有白雪高。他小心翼翼地呆在雪宫之中,一丁点的错都不敢犯,勤奋地练功修行,只希望得到白凌风的认可。终于,白凌风和雪闹翻,自己的机会来了,可惜连一把玄冰剑自己都无法给白凌风带回去。即使白雪天赋再好,他的功力也实在诡异,召唤风雪不足为奇,但引下天雷,只有传说中他们的先祖凤凰才能做到,他的功力,绝对不在千年道行的白凌风之下!而他身边的人类女子,身上的功力也绝对不是一个人类能有的…… 可惜了他三百年的努力,如今却不知道如何向白凌风复命… 他心中有所思,飞行得并不快,却突然感受到身后一阵热浪袭来。 他闪到一旁,避开了一团巨大的火焰。却看到一只巨鸟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凌空而立。巨鸟周身都燃烧着耀目的火焰,身被红纹,只有一只白色的脚,白喙中衔着跳动喷薄的火焰,方才的火焰就是它喷吐而出。 毕方! 白夜大惊,心想不妙,这上古神兽不是自己三百年道行对付得了的。而这畜生盯上了落单的自己,想必十分狡猾,但也可能是把自己与白雪搞混了。 他双手凌空一抓,手中分别出现了两把细长的冰剑,这对双剑不是真正的冰,而是他惯用的武器----“冰鸳鸯”。这是雌雄一对的珍奇宝剑,虽不比玄冰剑诡谲危险,也是至寒的西域之物,寒气逼人。 他双手紧握宝剑,眼前的毕方整个化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焰向他冲刺而来,仿佛箭离弦一般的速度,丝毫不容他大意。 白夜哪里抵挡得了如此巨大的火焰,只能一味地躲闪。他若想逃,却怕也没有毕方从身后袭来的速度快,只有硬撑。 一阵阵凌厉的热风从毕方的周身刮来,白夜双剑相劈,剑光迸发处都形成了无数浮在空中的冰棱,剑刃交错滑动,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无数的冰棱在空中排列好了方向,朝着毕方急速刺去。 毕方周身的火焰瞬时高涨,冰棱打在火焰上的瞬间就化为乌有。 果然,这样普通的招数对这只与天地同寿的凶兽丝毫不起作用。 他手中双剑交错,剑刃过处留下白色发光的痕迹,画出了美丽的图案,形成一个凌空的冰雪结界。结界的光芒不断变强,然后从中心处飞出一条冰晶的巨龙! 白夜双剑舞动,冰龙随着他仿佛起舞一般向毕方袭去。 冰龙的体型与毕方相仿,口中吐出压缩过的雪暴,如炮弹一般向毕方打去。毕方登时大怒,口中喷吐出巨大的火焰,融化了已到眼前的雪暴。 毕方一声长鸣,它向巨龙扑去,单爪扼住了巨龙的咽喉,巨龙一个神龙摆尾,却被毕方顺势甩开,抛出了好远。没等巨龙再次飞回身前,毕方已飞旋至白夜面前! 它口中吐出火焰,白夜躲闪开,却突然感到背后一阵灼热,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看到自己的肩头有利刃穿刺而出。 不是利刃,是毕方的爪尖。 白夜惊恐地回头,看到了另外一只一模一样的毕方,浑身燃着火焰,身被红纹,只有一只白色的脚,白喙中衔着跳动喷薄的火焰。第二只毕方抽出了它的爪,飞离时鲜血四溅。 白夜的一身白衣,染成了惊心动魄的红,发丝也浸染了鲜红。他精致的脸庞,喷溅上了斑驳的鲜血,海蓝的眸子逐渐暗淡下来,然后沉静如死水…… 空中的冰龙失去了白夜的控制,被第一只毕方撕碎。 漫天晶莹的冰屑飞旋下落,如同折断翅膀的蝴蝶,在毕方的火光映照之下显得如此凄美。 第二只毕方化成一团火焰,消失在空中,似乎只是一个分身。 而白夜如一只断翼的鸟,径直地向下坠落,而下面是暮霭山边缘茂密的树林…… 白雪皑皑的山林之中,回响着清脆的口哨声。 一只刚刚成年的猎鹰,自广阔的蓝天中滑翔而至,循着口哨声在林间低飞,回到了它的主人身边。 只见一队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骑着马,在山林中缓缓穿行。 为首的青年一身浅色华服,锦帽貂裘,连手中的蛇皮弓箭上都点缀着宝石。他浓眉大眼,透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傲气,却也十分英俊。 猎鹰稳稳落在了青年的护肩上,乖巧地低了低头,又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青年立刻策马向着猎鹰指引的方向追去,随同的人也在后面跟着。 他的弓箭已经上弦,一边想着前方会有什么出来觅食的动物呢?撞上了出来打猎的他,也算它倒霉… 猎鹰掠过一片树林,停在一棵松树上。青年看见松树下面卧着一只白色动物,也许是一只白狐,正借着白雪掩藏身形。 众人都停在了青年的身后,待青年一人下马,缓缓地走近,同时拉开了弓箭……随着距离拉近,一大片鲜红终于映入了他的视线,这莫不是一只已经受了重伤的白狐?他收起了弓箭,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防备,走向那只白色的动物,走到近身处他才终于看清,这哪是什么白狐?原来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这个人白衣白发,和雪地融为一体,怪不得他刚才把他看成白狐。他的背上有贯穿而过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大片白衣和雪地,只是被新下的雪覆盖了部分。 这样严重的伤,他恐怕活不成了吧! 青年好奇,用刀鞘捅了捅地上的人,却发现他的身体竟然没有僵硬!难道他还活着?青年把白发人翻了过来,看到了他苍白的脸。 这一眼,却惊艳了青年。 白发人并不老,皮肤白净如细瓷,面容如精雕细琢的冰雕一般冷清而美丽。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白色睫毛随着眼皮微微动了动,他果然还活着! 如此美丽的人,青年从未见过。 他正心跳加速之际却发现白发人的喉结----他竟然是个男人!如此美丽的白发男子,竟然独自一人深受重伤跌倒在这荒无人烟的雪林中…… 他也许不是人类? “伯文!你发现什么了?”身后的人向自己走来,他下意识的扯下身上的貂皮披肩,盖住了白发人的脸。 “这里有一个受了重伤的人,我要把他带回去救治。” “呦,贾少爷什么时候开始救死扶伤了?” “以我的德行品质,救死扶伤不很平常吗?” “好好好,我浅薄,我浅薄……” 他小心翼翼地把白发人放在自己的马背上,这白发人正是白夜。他被毕方重伤之后意识一直没有恢复,却一息尚存,就这样被带去了一个自己曾经去过一次的地方。 临安,宰相府。 府内由上到下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下人们也不敢再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他们偶尔有谁去清苑做事,更是万分小心。昨日二少爷新婚之夜,新娘“文淑公主姜红衣”竟然消失了,这是万万不可外传的事情,如果传到皇宫,更是不得了……往日温和可亲的二少爷,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今日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从昨晚开始二少爷房门一直紧闭着,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此时此刻,贾仲文正和衣躺在床上,尝试小睡片刻。 他身上还穿着婚礼用的幞头公服,面容疲惫,嘴角却挂着一丝苦笑。 那个美若惊鸿仙子的红衣新娘,果然连一刻都不属于自己。他不去问她的心意,因为他心里知道结果。他只想与她短暂相处,可惜连一日假扮的夫妻都做不成,也许真的是有缘无分…… 她乘夜而去,空荡荡的洞房如此可笑。回想起来,从初次遇见,她就从未把他放在眼里。整个三京一带,没有人不知道他是谁,她却没有目的地与他拼桌而食,只当他是一个路人。他当初猜她也许是清淡寡欲,也许是天生冷漠。现在看来,她恐怕是因为心中已被占满了,妖王的女人,肯定不会为世俗所动。且看她的装束,山间的生活并不清贫,应该是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她投奔到这里时,应该只是和妖王暂时闹翻了而已。她来时,已不是初遇时的少女,她的身上萦绕着妖王留下的冰冷香气,这味道若有若无,却无孔不入,让他百感交集。 他知道她是白鸟妖王的人,却依旧愿意娶她,做假扮的夫妻。他知道她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对付家父贾儒,却依然留下她…… 可惜,美梦支离破碎,只需一瞬。 她轻而易举地选择了离开,因为暮霭山中有人在等她。 也许,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仲文的脑中不断浮现出镜回到白鸟妖王怀抱中的场景,挥之不去。那个男人他见过,有一张比世界上所有女人都还要美丽的脸庞,看似瘦削的身子却有着万夫莫敌的神力。而且他似乎也不缺钱,否则镜如何得到那些极为珍贵的首饰?镜戴过金花红翡的那套首饰,现在还留在她住过的房中,他叫人不要碰,也不要她用过的器物。 再纠结于镜的事情,已经没有意义。 她在自己身边本来就是暂时的,如今她已经回到她的男人身边。 她对自己,没有一丝心动。 她是个冷血的女人…… 即使这样不断地告诫自己,仲文还是无法把她从自己的脑海中抹除。 她仿佛是一株有毒的花,以他的心为土壤,扎根发芽,开出艳丽花朵,并不断吸食他心中的血肉,他的心为她一点点枯涸…… 第五十三章 贾伯文 贾仲文面无表情地静卧,心中沉吟,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似乎是伯文打猎归来。他不回他的“虎苑”,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正在这时,门“哐!”的一声被撞开了,仲文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门口。他向来温柔的面庞,竟然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贾伯文此时正一身打猎的装束站在门口,而且他怀中抱着一个人----那人白衣白发,脸被一块貂皮披肩遮住部分,却依稀能分辨出是个大美人,并且是个男人!这个男人肩头的伤口贯穿了身体,鲜血染红了白衣,触目惊心。 贾仲文叫了句:“大哥。” “仲文,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想请你帮我个忙。” “请说。”仲文平复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心中却起了波澜。白衣人一看便知是妖,而且形貌和白鸟妖王十分相似,莫不是同他有什么关系?如此他也该知道镜的消息! “这是我半路救回来的人,我知道你那里有活命的神药,快帮我救救他……另外,虎苑中有你的嫂子在,她肯定不同意我收留这个人,我想把他留在清苑救治,不知你可方便?” “好说,我这清苑,如今空房还是很多的。” 仲文说这话,听起来不免有一些酸涩。 既然白衣人有可能和镜有关系,那么留下他又有何妨?贾伯文的结发妻子余氏,善妒又十分机警,处处防着自己,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怎么会容许自己的丈夫养着一个比自己还要美貌的“小白脸”? “那就先谢谢你了!请务必为我保密。” “我不会与别人说的。” “以后你若需要为兄帮忙,尽管开口,义不容辞。” “你先随我来,把他安置在客房里。” “我会抽空来看他的,就先请你代为照顾了……” 入夜,清苑一角,一间僻静的客房中,白夜熟睡在床上。 他的眉头紧皱,仿佛梦到什么十分可怕的东西,他终于猛地坐起来,肩膀仿佛撕裂般疼痛。 他万分的庆幸,若是伤口在往下挪一寸,连神仙也救不了自己了。他低头看到肩上已经缠绕了白色的绷带,能感受到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周围如此陌生,烛光映照之下能看出是个装饰考究的房间,究竟是谁救了他呢? “你醒了。” “谁?”白夜警觉起来,循着声音望去,一个人从房间的阴影中走出,他一身藏青色的精棉长衫,头发用玉簪束起,却是个英俊清秀的少年,面容十分温和。 “我是给你治伤的人。” “你救我有什么目的?” “你是我兄长从山里救回来的,他拜托我给你治伤。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实在不敢恭维!” “这是什么地方?” “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 “你与白鸟妖王是什么关系?” “哈哈,我就说,人类怎会如此好心,来救一个不相干的妖!” “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想知道你与白鸟妖王有什么关系,又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要忘了,我可以救你,也可以害你。我的兄长救你是因为猎奇,而我救你,只是因为我知道你与白鸟妖王有关,可以回答我的疑问。” “我若不告诉你呢?” “我与白鸟妖王非敌非友,只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你告诉我,我不会去做什么,也不会再为难你。” “既然非敌非友,你好奇什么?” “你告诉我,有利无害,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不告诉我,受伤的是你。”仲文说到此时,他脸上依旧温和地笑着。他表情如三月暖春,而心里是数九寒冬。 “哈哈,果然还是在威胁我,你到底是谁?”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那么我们来交换答案,我回答你我是谁,你也回答我的问题。” “好,你先说!” “我就是当朝宰相家的二公子贾仲文。这个居所,正是宰相府内我居住的别苑。” “你就是皇帝赐婚与‘文淑公主’成婚的贾仲文?!” “正是在下。怎么,你听说过我?” 白夜自然知道他,他们成亲的消息,是他亲口告诉白雪的!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自己竟然落到了他手中…… “我知道你,昨日是你的大婚之日,皇家婚礼轰动京城,我怎会不知?” “既然这样,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是白鸟妖王的兄弟,只是被野兽暗算才受伤了。你满意了吗?” “野兽?你几百年的道行,是什么野兽伤得了你呢?”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凶手出世,天下即将大乱,早晚会世人皆知,我是被‘兆火鸟毕方’所伤。” “毕方!”贾仲文饱读诗书,不乏奇闻异志,这“毕方”是相当有名的上古凶兽,传说它曾经在汉代现身,为祸一方,又被高人所封印。若毕方真的出现,在这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难道封印突然解除了? “你可见我伤口血肉模糊,有烧灼的痕迹?正是毕方的邪火灼伤!” “如果你所言是真的,你是如何招惹到它的?” “招惹它的是我的兄长,它似乎是不敌他们,埋伏在路上,把我错当成了他,又或者只是单纯杀戮而已。” “你说的‘他们’,可还有一个少女……” “看来你不是一无所知,没错,那个女人已经回到了他身边,真是惊天动地的重逢……”白夜说着冷笑一下,仲文的心中一阵忐忑,不知她会卷入如此风波,为什么自己没有阻止她离开自己…… “你们遭遇了毕方,她有没有受牵连?”但愿她没有受伤。 “说起来,这个女人真是了不起,这毕方的封印,就是她解除的。你可知道跟毕方一起封印的,还有一只上古凶兽‘梼杌’?那女人身上不知有什么力量,虽然不是她所愿,但她解开了梼杌和毕方的封印。梼杌不如毕方狡猾,被你所说的白鸟妖王所杀,而毕方却趁乱逃走了。” “她现在还好吗?”镜不断地超出他的估计,她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她真的与上古凶兽为敌吗? “你还在担心她?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功力绝对不在我之下,又和他在一起,怎伤得了一丝一毫?” “那梼杌真是白鸟妖王所杀?” “正是。经此一役,他的力量已经不是普通的妖,胜过千年道行。你们再有想打他主意的,还是放弃为妙。” “今晚你先安静养伤,以后也许还有其他问题要问你,请你务必回答我。” “哼,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白夜冷哼着,但其实他已经撑不住了,他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想赶紧躺下休息。 “你被我所救也是缘分,我只希望你不要恩将仇报。” 仲文离开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好她没有事…… 暮霭山一片阒寂,浩劫之后终于恢复了暂时的宁静。夜晚的琉璃树依旧散发着妖娆美丽的光芒,周围的猎物却少了许多。 山居之内,琉璃树七彩迷幻的光透过窗缝,照入屋中,仿佛流动着的纱幔。 白雪修长微凉的手指在镜温暖的背上游移着,轻轻抚摸着那些捆仙锁造成的疤痕,如今这些伤口终于不再开绽,逐渐平整起来,伤口里面生出了新肉,镜时常忍受着奇痒。 “你的伤是怎么愈合的?” “宰相府里有特殊的药膏,我用了之后逐渐恢复了。” “是他给你的,他怎知你背上有伤?” “你忘了,当日我被捆仙锁伤到时,他也在场……” “原来是那个人,等等,该不会是他给你上的药?!” “当然不是!府里有丫鬟。”镜看着雪紧张又神经兮兮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哼,只怕他想亲自给你上药。”雪从身后抱住镜,还在耿耿于怀。 “他不是那种人。” “可他是男人,他怎么想的我全都知道,你不用维护他。”雪拥抱得太紧,勒得镜透不过气来。 “也许你说的对,不过他没有碰我,说起来他也算是个人间的朋友……” “你还是在说他……”雪用亲吻堵住了镜的嘴。 这个女人如此固执,她的想法是不会为他改变的,他该为她选择了自己而庆幸。 “雪……”她推开了欲火焚身的他,面色突然十分凝重。 “怎么了?”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故事,腹地中的上古凶兽该有两只。一只已经被你杀死了,另一只‘毕方’却不见了。” “你该不会是要去寻找它吧!” “你应该发现了,你突然增长的力量,就是前世神鸟的力量。神鸟的力量是为了收服那些凶兽才存留到现在的,我们前世没有做完的事,现在我们应该把它做完……” “你和那个红衣一样关心天下苍生,可是天下苍生可否关心你呢?” “我只是想对自己引起的事情负责……” “不要讲理由,你要去,我就同你一起去。你为了天下苍生,我为了你,就足够了。既然你喜欢负责,你就先对我负责吧!” 雪抓住了镜的双手,把她压在身下,发丝垂落缠绕在一起,光滑的皮肤若隐若现更惹得他怜爱,他已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更切骨的方法拥有她。 这对缠绵的爱人,谁都没有发现腹地之中的动静。 姜宁回早已除去了地底墓葬的封土,一层石砖砌成的地面展露在他的面前。他轻轻扣了扣石砖,每一块儿都是空心的。这下面恐怕藏了机括,要不破坏地打开墓地,似乎是要费一些工夫了…… 第五十四章 美人墓 暮霭山中的腹地,瘴气比之前要淡了许多。 烟紫色的瘴气仿佛被稀释了一般,姜宁回心中猜想,这可能是因为梼杌已死,也许那久久不散的瘴气,就是从凶兽身上溢出的。如今凶兽一死一逃,看来不假时日,这腹地中的瘴气就要消散殆尽,现出真实面目了。 封印了两只凶兽的结界碎裂,原本剩下一地的紫晶,此时已经消散成空中尘埃。下面土地中露出的墓葬,该是何人的呢? 姜宁回踩上坚固密实的石砖,心中思量。 墓中人葬在两只凶兽旁边,必然有着极大的关系。可惜他只听说过在汉代的时候两只凶兽现身,被一个高人舍命所封印,却不知道那高人是谁,也不知道高人身葬何处,莫非竟然与凶兽葬在一起,死后也时时刻刻震慑着这两只畜生?只要等他开启这古墓,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他回想起了那首前朝流传下来的诗: 龙凤沉暮霭, 美人卧中庭。 黑血浸山泽, 谁与争王座! 如今看来,“龙凤”分明指的是“梼杌”和“毕方”,而“美人”应该指的是墓主人,“黑血”当然指的是两只凶兽的血,若收服了这两只凶兽,胜过统领千军万马,甚至可以睥睨天庭!原来以为诗中用的是隐喻,看来这首诗其实句句分明。 姜宁回手中变幻出一把极薄的光刃,看准脚下的一块方砖,沿着砖缝把它撬了下来。这墓葬看来年代久远,并不如他想得那般坚固。 他晃了晃手中的空心方砖,极其的轻薄,里面似乎有粘稠的液体缓缓流动。他轻轻一掷,把方砖抛到了远处的树林中,只听“轰”的一声,随着方砖落地,整块转炸裂成一团红色的火焰。 看来这方砖中是易爆的油,单独一块威力并不大。若是有人盗墓,从白色石膏泥上直接挖掘下来,难免会触动其中的某一块,只要有一块爆炸,引爆旁边的石砖,整个墓葬顶就会立刻连成一片火海。姜宁回看到石砖被拿走的地方,露出了片片交叠的白玉瓦片。这下面一定是一座极大的墓葬,墓主人生前的身份必然非常尊贵,连墓葬都用白玉做顶,又想出了玉石俱焚的方法防止墓葬被打扰。 “雕虫小技。” 他双手一抬,满地的方砖随着一阵劲风兀自飞起,互不接触地飞到了四周的土地中,稳稳落在地上。一大片白玉交叠的墓顶展露出来,如一片碧玉的湖泊一般刺目。细看起来,每一片玉都雕成了花瓣的形状,花瓣卷曲处环环相扣,竟然不会松动脱落。 姜宁回叹了口气,似乎不忍破坏这如此美丽的景观,他掀起一阵疾风,吹散了玉顶周围的土壤碎石,玉顶原来是方方正正,扣在浇注了泥浆的墓室四壁之上。整个墓室浑然一体,寻不到入口,看来埋葬死者的人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 姜宁回仔细查看墓室的四壁,四壁之上雕刻着安魂的符咒和龙凤的花纹,也许墓中埋葬的是皇家之人。他看着图案断开的地方,看似浑然一体的墙壁,果然还是有纵向的缝隙。也许这就是墓门所在。他再次查看图案,发现一处凹陷,雕刻着飞舞的凤凰,口中本该衔着一个圆形的东西,但那里是一个空洞。他觉得眼熟,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的玉璧,一作对比,竟然真和凹陷的形状完全吻合!没想到上次从贾儒那里得到的刻字玉璧,竟然是墓地的钥匙。 姜宁回把玉璧嵌入了凹陷处,墙壁是活动的,能够把玉璧继续往深处推,等他听到“咔”的一声,立刻提防地向后退去。“轰隆隆”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来,墓室竟然整体向上升起!随着墓室升起,姜宁回面前那面墙壁沿着纵向的裂缝向下沉去,他听到了细微的机括声,挥手打开了迎面射来的细密弓箭。终于,墓室的入口呈现在眼前,是倾斜向下的甬道。一阵阴风从墓地吹出,发出了可怖的呜咽声,姜宁回信步向其中走去,倒想看看其中到底埋葬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他沿着向下的石阶走了好久,终于眼前一片豁然开朗。这墓葬底下竟然是一座小型的宫殿! 亭台楼榭都是真正的砖木搭建的,面前仿佛是汉室皇宫的一角。他向前走去,园中陈设着假山和人工湖,湖中水已经干涸。 正殿房门紧闭,他轻巧地破坏了锁,进入屋内。一股水银的味道迎面扑来,他赶紧屏住呼吸,在身畔形成一个保护用的结界。 正殿中心摆放了一座白玉的棺樽,棺樽的四周有凹槽,连通着地上的环形水银池。这水银恐怕隔绝了一切蛇蚁毒虫,是极好的保护。 通透洁白的美玉宛若透明,其中隐约地能看出一个平躺的人形。姜宁回靠近了白玉棺,分辨出棺中是一个红衣的年轻女子,而且身体依旧饱满,没有古尸的感觉。 什么人会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入殓呢? 他轻轻挥手,棺盖缓缓地向下滑开。他金黄的双目中,首先映入棺中人漆黑的发丝,上面点缀着繁复精美的玉钗。然后是她光滑饱满的额头,高挑细长的眉毛,紧闭的狭长双目,高挺的鼻梁,宛若桃花瓣一般饱满鲜红的嘴唇……姜宁回倒吸一口冷气,这面容他十分熟悉,这分明是镜的脸! 棺中人哪像什么古尸,如同一个正在安睡的美人一般,她的容貌和现在的镜相同,细看起来却更加美丽精致,她神态安详,红透的唇却透着一丝妖娆,竟是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姜宁回把手轻轻靠近她的上空,自头顶向下移动。果然,她的咽喉上方异常的冰冷,看来她口中含着宝物,保她尸身不朽,宛若活人。 姜宁回心中惊叹之余,打开了整个棺盖。 美人双手叠放在胸前,手中握着一把通体洁白的宝剑。宝剑上没有一点金属,是某种玉石雕琢而成,散发着逼人的恶寒之气。他想起了镜手中的玄冰剑,它和眼前的宝剑如此相似,看来力量源自同处,也许就是这奇寒的白色玉石。 看到宝剑后姜宁回更加确定,面前的美人恐怕就是当年封印梼杌和毕方的高人,没想到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美貌女子,她和镜的容貌一模一样,莫非镜是她的转世?可今世镜的身世究竟如何呢?自己多次派人探查,竟没有丝毫的痕迹,仿佛她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世上。 白玉棺盖上记载了美人的身世,原来她竟然就是当年倾国倾城的李氏。她的早死为世人叹息,却没想到她就是耗尽生命以制服凶兽的人! 她的墓葬如此极尽奢华,又在这特殊的地方,看来当年武帝果真十分宠爱她,又知道她的隐秘身份,所以和她有关的东西一定都被极好地保存在这里。她是制服凶兽之人,这墓中一定有能够控制梼杌毕方的关键。但镜的玄冰剑在对付凶兽之时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看来关键之处不是眼前的白色宝剑。 姜宁回开始在墓中搜寻,希望能发现可以充当法器的宝物,比如玉石、武器、书卷之类,却大失所望。 墓中精美奢华的陪葬品,都是些没有丝毫法力的俗物。唯一蕴含力量的,就是美人手中的白色宝剑了。 “打扰了。”他抽出美人手中的宝剑,只觉得一股恶寒沿着剑身传来,若不是已用真气隔绝开来,没有皮肤直接接触,恐怕他的此刻已经身中寒毒了。 这种白色玉石看来懂得认人,因为他从未见到镜或者雪为寒毒所困扰。这其中的缘由,他一时想不透。这玉石究竟是何物,恐怕只有西域雪境的白鸟一族知道吧! 第五十五回 古尸 琉璃树散发着妖娆的七彩光芒,光影流转,如梦似幻。 白雪火红的瞳仁中折射出的光芒更加迷人。 他在深夜醒来,注视着臂弯中熟睡的镜,发丝垂落在她的肩头。他将自己的头发撩开,轻轻吻着她,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一般。 她讲前世的时候,自己仿佛听得心不在焉,却全都记在心上。 红衣离开神鸟,为了她对天下苍生的愧疚。而眼前的镜,心中也有她的大义。如果自己不能站在她的身边,恐怕她也会离开自己,所以,从此之后他要时时刻刻陪着她,做她想做的事。 她曾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应该心血相连,他愿意让她成为自己的软肋。 镜的睡容疲倦,眉头微皱,仿佛梦见什么不好的东西,她的眼睛倏地张开,目光中有一丝恐惧和焦躁。 “我吵醒你了?”镜看到眼前的雪正深情地俯视着自己,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的嘴角轻轻扬起,如春花一般地微微一笑。 “没有,我做噩梦了……” “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姜宁回取走了我的玄冰剑……” 雪的脸上立刻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追问道:“梦里发生了什么,他怎么能够轻易取走你的剑?” “我梦到我躺在白玉的棺樽中,已经死亡了多时,剑就在手中,被他轻而易举地取走……” “胡说!”雪用手指点住她的唇,封住了她的话,“你怎么会死?” “也许那个人不是我,是前世的李夫人?棺樽周围是一座汉室宫殿,那这个场景是……李夫人的墓!” “墓地是在腹地中?” “就在封印梼杌毕方的地方……雪,你有再看到姜宁回吗?” “没有,我只顾得把你带走了…” “我现在就要去一趟。” “好,我陪你去。” 雪不情愿地穿上衣裳,把刚刚套上外衣的镜横抱起来,御空向腹地中飞去。 接近腹地的过程中,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果然来过,而且刚刚走不久。” “难道……”镜的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腹地上空,镜一眼看到那片白玉的墓顶,心里大叫不妙。她和雪一前一后进入了墓室,来到安放李夫人棺樽的正殿。浓重的水银蒸汽对镜丝毫没有影响,她看到倒在一旁的棺盖,立刻跑到白玉棺前向内一看,果然,李夫人手中并没有记忆中那把白色的剑…… “不要过来。”镜站在棺樽前,回头看着雪,冷冷地说道。 “你怎么了?” “你不想看见‘我’躺在里面吧!不要过来…” 镜看见了李夫人的脸,虽然她早知道她们长得一模一样,但却没有想到李夫人的尸身竟然保存的如此完好!她看着一身火红衣裳的李夫人,就仿佛看见了熟睡中的自己,但是,这毕竟是一具尸体,自己前世的尸体…… 镜止不住地凝视着镜子中一般的李夫人,着魔一般颤抖着把手伸向她红润的脸庞,她看起来真的栩栩如生。就在她的手指要触及到李夫人的皮肤之时,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啊!”镜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了雪,他正抓着自己的手腕。 “不要碰,保存了这么久的古尸还没有腐烂,必然有剧毒,那些水银你也不要不当回事。” “你还是过来了,都说了不要你看……” “我看你比我还好奇。”白雪低头瞥见了李夫人的脸,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准备,他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无法再言语。 白玉棺中李夫人安宁地躺着,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她和镜一模一样的容貌让他无比心悸,他仿佛真地看见镜躺在棺樽中,冰冷僵硬,即使他穷尽天地的时间来等待,她却再也不会醒来…… 镜是会衰老死亡的人类,她的时间对于他,仿佛眨眼般的一瞬间。如果有一天,她出了意外,或是她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他的时间,是不是要再次回复到那亘古的孤寂中?…… 镜看到雪突然僵住了,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她只能反握住他冰凉的手。她的体温自手心传给了雪,让雪暂时停止了思考。 “这就是我的前世,已有几百年的时间了。为什么尸体会不朽呢?”镜背对着白玉棺而立,这么问只是试图分散雪的注意力。 “她咽喉散发寒气,口中一定含着幽冥珠,那是保住真气不散的宝物,死尸含在嘴里便能不腐不朽,而且就像现在这样看起来栩栩如生。” “看来当年的葬礼极其盛大。” “因为她是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啊!原来你的前世是武帝最宠爱的妃子。” “你怎么知道的?” “棺盖上写着呢,我刚才看到的。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她的身世不重要,她不是我。” “可是连你的身世,我也并不知道。” 雪向镜靠近,火红的瞳仁直视她的双眼。镜不知怎么回答,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却踩到了流淌着水银的凹槽。 “不好!”她一声低呼,脚下一滑,右手随便向后一撑,此时雪觉得不对劲,已经立刻抓住了镜,可是她的右手已经探到棺中----她的手,正好就压在了李夫人的手臂上,镜的手,恰巧触及到李夫人一截裸露的小手臂,她的额前顿时流下了冷汗。 李夫人的手臂,是软的! 她的皮肤虽然柔软,却没有活人的弹性,冰冷滑腻,就像是两栖动物的皮肤。镜顿时泛起一股恶心,急忙把手拿开,向前跌入雪的怀中。 “你不叫我碰她,这下还是碰到了……”她埋怨一般地说道。雪急忙拿起她的手查看,只见她红润的掌心,却有斑斑点点的乌黑。 “水银斑!” “没有关系。”镜把掌心摊平给他看,只见那些发乌的斑点逐渐地变淡变浅,转瞬便消失不见,看来她果真已是百毒不侵的身躯了…… “对不起……” 镜没有想到他会立刻和自己道歉,心里倒是泛起了一丝愧疚。自己确实没有把她在盘古玉中看到的全部事情告诉他,他一会儿问起,自己该给他讲多少呢? “不是你的错,我忘记地上有水银槽了。” “别再说这个问题了,你真的没有事吗?” “没有事……”这样说着的镜,心里却不知为何一阵发寒,她转身去看李夫人的尸体,倒抽冷气。 李夫人手臂被她接触过的地方,竟然生出了细细长长的白色绒毛,恰巧是镜的手掌印! “雪……这个世上,有僵尸吗?”如今镜自然相信妖神,既然有神、有妖怪,那有鬼也没什么奇怪的……此时,她也想起她曾经剿灭贾儒的死军,那些人看起来就如同僵尸一般,她不禁抓住了雪的衣袖,若是自己前世遗体变成僵尸,这实在太过诡异。 “你觉得呢?”雪嘲讽一般地看着镜,嘴角轻轻一撇,说道:“这明摆着要尸变了,应该是幽冥珠保存了多余的阳气,让她死前生气没有散净,如今接触到活人把她的生气引出来了。” “她还会继续变化吗?” “已经开始了……” 镜盯着李夫人的手臂,白毛生长减缓了,却没有停止,向着四周扩去。 她分明记得当初魂游盘古玉的时候,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声音告诉她不要打开古墓,那不知是红衣还是李夫人的忠告,可惜古墓还是被姜宁回打开了。她早猜测墓中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没想到除了神剑,就是李夫人的尸体了。 “她会动吗?” “她制服了梼杌毕方,想必道行高深,如果她真地变成僵尸,那会是极大的麻烦。” 而且,如果她变成僵尸,那是一具和镜长得一模一样的僵尸。 终于,她的手指发出了生长一般的“咔咔”声,令人毛骨悚然,指甲也开始生长,看起来恐怖狰狞。 第五十六章 暗流 李夫人的尸体发出了骨节生长般的响声,在地下宫殿之中回响着,令人毛骨悚然。 镜看着眼前无比诡异的场景,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烧了她吧。” “也好。但是我们先离开这里,大火烧起来,水银充满整个墓中,你我都吃不消。” “好。” 镜和雪离开宫殿,来到了墓地入口附近。来源不明的绿色妖火映照着宫殿,光影绰约,如同鬼魅。这分明是一座死居,再也不会有人来祭奠,留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雪念咒,巨大的九头火蛇自地下钻出,向宫殿蜿蜒而去。宫殿的木制部分立刻“哔哔剥剥”地烧了起来,火光直冲墓顶,冒出了浓浓的黑烟。宫殿内不时传来炸裂喷溅的声音,应该是大火烧到了水银池。 “走吧。”雪握住镜的手欲离开。 “再等一下。”不知为什么,镜的心里却一直不能安心,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玉棺的方向,然后,她心中再次升起了一股寒意----翻滚的火焰中突然传出了玉棺翻到的声音,“哐”的一声让镜的心里“咯噔”的一下。 “她来了。”雪叹息道。 一阵刺耳的哀号声传入了两人的耳中,这声音不是活物能够发出的,比野兽的叫声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火光中隐约出现一个扭曲的人形,从正殿的门口向外缓慢地走出来。她身上的红衣已经烧成灰烬,只有焦黑收缩的皮肤还在燃烧着,丝毫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镜无法移开自己的双目,同自己一模一样的李夫人的尸身,就这样烧得面目全非,已非活物,却依然一步一步向前挪着! 她感觉仿佛着火的是自己,浑身上下就像被烧灼一般疼痛,紧紧地咬住了双唇。 “我们走。”雪将镜拉入了怀中,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前,不再让她继续看眼前的场景。他看见眼前一团焦黑的古尸,心里也十分怪异。 早知如此,将那尸身保存得再好又有什么意义?不如当年就尘归尘,土归土…… 烟气已经蔓延到了出口处,镜却执拗地挣开了雪,转过身颤抖着看着李夫人。 “我要看着她烧完。” “你这是何苦……” “我怕以后有盗墓的开了这座古墓。” 烟尘弥漫,混合着有些油腻的香气,令人作呕。 镜努力平复下来,默念咒语,又一条火蛇从地下钻出,向李夫人飞速地爬去。火蛇将李夫人扑到在地上,融入了她身上的火焰中。又过了片刻,李夫人终于烧作了一堆焦炭。黑烟阻挡了视线,雪心中意念升起,一阵风雪自他周身涌出,吹散了眼前的黑烟,压制住了远处宫殿的火。李夫人的残骸被风雪冷却,终于散落成一地焦黑的粉末。终于,逝去的旧人消失散去,镜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那堆粉末中,闪过一丝紫色的妖芒。 “那是幽冥珠,不怕火焰。”雪淡淡地说道。 “等等我。”镜走到那堆焦黑面前,手中生风,一粒葡萄大小的紫黑色圆珠甩落了灰烬飞入她的手中。幽冥珠仿佛一颗浑浊的水晶,断断续续地发出妖异的紫色光芒。 镜刚想离开,却瞥见灰烬中露出了一块白色的物体。她吹散灰烬,竟然看见一块白色的骨头!她把骨头抓取到手中,只见是一根锋利的骨刺,已经玉化,坚硬而有光泽,如匕首大小。 “还不走?”雪已经走到了镜的身后。 “好了。”她被雪横抱起来,两人离开了冰火交加的古墓。 刚刚飞至半空,镜就听到了身后古墓坍塌的声音,自己与李夫人算是做了个了断。李夫人的故事,早就从她辞世时就该结束。 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雪,你看这是什么?”镜在雪的怀中给他看那根玉化的骨刺。 “这不是鸟翼尖端的骨头么,是你刚才拿到的?” “是我从李夫人的残骸里发现的,怎么会有这个呢?” “这肯定不是她的骨头,这种玉化的骨头,是妖骨。” “这会不会是毕方的骨头?” 镜计上心来,这若是毕方的骨头,那必然有了不得的作用,所幸没有落在姜宁回的手里…… 临安,宰相府。 清晨,贾秀凤脸上泛着朝霞般红晕,手上挽着红漆的精美食盒,向清苑走去。 她和她的母亲住在东边,清苑在西边,但是她为了找贾仲文陪她玩儿,自然不怕麻烦地不停往这儿跑。今次,她来这里却不是为了找贾仲文。她走进清苑的拱门,直接穿过落雪的庭院,向最里面那个僻静房间走去。 她轻轻扣了扣门,没有人应声。她直接推门进去,看见他还睡在床上,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他如冰雕一般精致的面容,柔顺的银白色长发,倨傲的神态,都让她为之着迷,一见难忘。 那日她和“红衣姐姐”在院中,他突然从天而降,宛若神明,美若仙子,举手投足,却明摆着是个美得迷惑人心的妖,而且,他竟然是个男人!她没有想到“红衣”如此厉害,一把冰剑,未动手就震慑住了看似并非等闲之辈的他。她更没有想到,自己敬仰的“红衣”,竟然在和仲文哥哥成亲之后,在新婚之夜销声匿迹! 这两日她也很苦闷,丝毫没有想通“红衣”为什么要离开,明明和仲文哥哥情投意合的样子,只苦了仲文哥哥,他似乎十分的难过。自己特意跑来看他,却发现他把受伤的白发人留在这里养伤…… 床上的人睁开双眼,是一对如海水一般蔚蓝通透的眸子,毫无杂质。 “你醒了!”秀凤开心地叫道,突然意识到有些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又是谁,府里的丫鬟?”白夜连看都懒得看秀凤,她一接近,他就感到她毫无法力,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威胁。 “你看我像府里的丫鬟吗?!”秀凤见他不理睬,走到他旁边,插着腰,怒气冲冲地撅着嘴看他。 白夜慵懒地抬起头,看到了眼前发脾气的少女。此时秀凤一身鹅黄色的袄裙,头发挽成斜髻,佩戴着白玉的发簪,一张小脸生气时撇着嘴,却好生俊俏可爱,眼睛宛若两道泉水一般动人。她细皮嫩肉的样子,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白夜觉得她有些眼熟,一下子想起来,当日他寻找玄冰剑,来过这里一次,而且他来的正是清苑。起初他在清苑之中,不知道亭中少女是镜,反把她误当成镜。 “原来是你。”他把脸转到一边随口说道。 “你记得我?”秀凤心底泛起一丝喜悦。 “当然记得,当日把你误当成了我要找的人。” “对了,你当时要向‘红衣’姐姐抢夺她的宝剑……” “‘红衣’?” “你不是跟她夺剑,又被她打跑了吗?” 秀凤的话刺得白夜心里一痛,他没好气地说:“你还以为她叫‘红衣’么?那个女人叫作林镜,是我兄长的女人。而且我当时不是被‘打跑了’,我是中了寒毒才不得不离开的!” 秀凤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原来,她一直在欺骗自己,连名字都是假的。 “我记得当时你们说的话,你叫作‘白夜’,你的兄长叫作‘白雪’?” “看来你记性还不错。” 秀凤记得她问镜“白雪”是谁,镜说是个朋友。她连自己的真名都不肯告诉她,更何况白雪是谁呢?既然她不是“姜红衣”,那她就不是洛阳侯的表妹,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拆穿她呢?而且,她记得洛阳侯亲自送来了嫁妆…… 她究竟是什么人? “你是妖,白雪是不是也是妖呢?” “自然是……你的问题好多,你有什么事吗?” “呀,我都忘了!”她急忙去打开食盒,端出一碗冰糖燕窝,还有几盘各色的面食点心。 “你身上有伤,既然哥哥容你在这里养伤,那就给病人吃些好的。”她端着冰糖燕窝走到床前,却看见他肩头层层叠叠的绷带,看来他自己是端不住碗的。 “我是妖,用不着吃饭。” “现在你是病人,要不我喂你?”秀凤盛起一勺燕窝,端在半空。 “用不着,小姐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去。”白夜一副凶恶的表情看着她,生怕她真地要喂他,说实话,他虽然已经开始恢复,但毕方造成的伤痛非比寻常,现在确实没有力气。 “你什么态度?本小姐屈尊喂你一个贱民,不,贱妖,你还不识好歹!还有你给我记住,我叫作贾秀凤!” “哦?贾小姐,这口气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姑婆。” “你!” 秀凤当即把燕窝往桌上一拍,推门而去。 秀凤生气,他明明有张美丽动人的脸,怎么生的一张如此讨厌的嘴!她大步流星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既然镜是白雪的女人,白夜是白雪的兄弟,那他现在一定知道镜的下落,仲文哥哥一定也知道了,才把他这只妖藏在家中养伤…… 等到秀凤走远了,贾仲文才叹了口气,走进白夜的房间,把门带上。 “你休息得还好?舍妹打扰你了,我代她道歉。” “她不过是来送饭而已,可惜我不需要吃饭。” 仲文看桌上的燕窝,闻都能闻到甜味儿,肯定是她自己煮的。大大咧咧的秀凤亲自下厨,这让他没有想到。 他不想让自己的妹妹,也被这些魅人的鸟妖诱惑。 “我今天是来问你,你所知道关于镜和白鸟妖王的事。我好奇镜的身世,你可曾听过?” “我也不知道她的身世。她明明是一个年轻的人类女子,道行却超过了三百年,而且日益精进,就算是天资聪颖也太过夸张。我的兄长本来只是暮霭山中的白鸟妖王,但是他的力量似乎在接触了那女人之后增长了很多,如今虽只有三百余岁,却抵得过千年道行。若是他们两个在一起,已经没有谁能动得了他们了。想必就算他们遇到毕方,也极有可能制胜,就像是对付梼杌一样……” “镜的故乡,师从何处,都无从考证吗?” “你是她的‘丈夫’,却要来问我?她的故乡恐怕连兄长也不知,她的师傅却就是兄长本人而已。你如果再问我其它问题,恐怕要失望了。” “我说过不会为难你,你就安心养伤,等伤好之后请自便。” “多谢。” “还有,请不要招惹我的妹妹,她不谙人世,你不要理她。” “我也不想招惹她!” “如此最好。” 贾仲文还是有些担心地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待他在书案前坐稳,屋内阴影处突然闪现出一个黑影,原来是先前的黑衣人。 “禀告少爷,事情已查明。” “怎么样?” “令堂本就兼任枢密院使,他打着武王伐纣的旗号,已暗中拉拢朝中大部分元老,其中就有都总管和各大指挥使,另外他又叫那几个方士制造出五千死士,就在临安城外。” “看来时候已经不早了。” 第五十七章 父子 午后,贾儒在他的书房中来回踱着步,面色凝重,脸上的皱纹仿佛又深了许多。 他说皇后是妖,皇帝对她言听计从,就要走上商纣王荒淫无道的老路,失德是早晚的事情,朝中大臣也早就觉得这个皇后有问题,有一半已经归到他的麾下,他手中的牒文和名单,是他们私通自己参与谋反的证据。如今最大的问题,倒成了自己曾经的盟友----姜宁回! 他与姜宁回相识多年,本以为姜宁回有心为他所用,可是他的妹妹姜织锦却成了当朝皇后,皇后千娇百媚,又和姜宁回一样是道行高深的虎妖,皇帝对她言听计从。此时谋反,姜氏兄妹拥护皇帝,倒成了正义之师,如若皇帝在混乱中死亡,那么弑君的罪名绝对扣在自己的头上。同样,如果姜宁回先出手,自己就可打着伐纣旗号,一举铲除这几个妖孽。如今之计,必须想办法揭穿姜织锦虎妖的真面目。和皇帝接触最多的,其实是经常去宫中陪他下棋的仲文,如果说通了仲文,那么便可由他来动手设计姜织锦。 可惜,关于自己的大计竟然从未与仲文好好谈过。 而姜红衣的消失,姜宁回的音讯皆无,总让他觉得暮霭山中的宝物绝对不只是财富那么简单了。此时的贾儒怎一个后悔了得,悔不该想着利用姜宁回的力量,而落得个引狼入室! 贾儒整理了装束,决定与仲文好好地谈一谈。 清苑,贾仲文正坐在案前,面前摊开一张大宋江山的地图。 地图上凡是标注了红点的地方,都是贾儒的势力,连在一起竟然也星罗棋布,正好把临安包围在正中。临安的东南方,正是白鸟妖王盘踞的暮霭山,而西南方,则是白虎妖王盘踞的七峡谷。这局势相互牵制,十分微妙。今天是腊月十五,离自己大婚之日已经过去了五天。这些天他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笑容,只是他的心底,却已经如万丈深渊,回荡着透彻心扉的寒冷。 现在,她应该依偎在白鸟的怀中,以抵御这年底的寒冷……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仲文警觉起来,收起了地图。 “进来。” “禀报二少爷,老爷书房有请。” “我这就去。” 仲文穿好他老鸦色的外衣,整理好了发冠,快步向贾儒的书房走去。 “父亲,您找我有何事?”他毕恭毕敬,站在贾儒桌前行礼,依旧如臣子一般生分。 “不必多礼,我们父子许久没有谈心,生疏了许多。你现在可还好?” 仲文知道贾儒问的是关于“姜红衣”出逃的事情,他只能简单地答道:“小儿无恙。” “朝中几位大臣,家中都有待嫁的千金,改日我安排你们见面,由你挑选。” “儿不孝,暂时不想成亲之事。” “你正当年轻气盛,怎能不娶一个贤妻来给你生儿育女?你现在一时无法忘怀,这件事我们就改日再议。” “是,父亲……” “为父今天叫你来,其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父亲请讲。”仲文的脸色竟然变得凝重起来,他猜想,也许摊牌的时间终于到了。 “你也知道当今天下偏安江南,大宋河山被胡虏占去了大半,不是我大宋军队软弱无力,而是统兵之人畏首畏尾。赵氏江山传了这么多代,如今赵括也不过是一个软弱无能的皇帝,北伐失败之后便一蹶不振!史弥远和皇后、洛阳侯狼狈为奸,蛊惑皇上称金朝为伯,自己为侄,真是天大的笑话!”此话一出,贾儒知道覆水难收。 他接着说道:“如今朝野之上,谁人不知那皇后姜织锦是妖媚化身,魅惑了皇帝心智,惹得昏君对她言听计从。今有明理的元老和各地的侯爷将领,都有意与为父共谋大事,还我大宋清明河山,除妖孽,清君侧。这件事事关重大,为父一直没有同你说,今日同你讲了,就是希望你同为父站在一起,共谋大业。” “今日父亲的一番话,实在叫儿汗颜。” “你?……”贾儒皱起了眉,他向来猜不透仲文的心思,却不想事与愿违。 “皇上并非无能,只是如今休养生息,无为而治,这对历经战火浩劫的大宋并非坏事。如若举兵,天下百姓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父亲想重振大宋雄风,可是如今的百姓无法再经受战乱之苦。” “如果为父大权在握,定改制尚武,到时民心大振,百姓自然拥护朝廷夺回半壁江山,而不是如今这般沉迷于声色犬马,面对外敌时只会俯首!” “如果现在起兵,杀了皇后,皇上难道不会治您谋逆之罪么?除非父亲想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皇上并非没有血性之人,他必然不会屈服,且皇室无子嗣,到时候无人继承皇位,大宋将陷入诸侯割据一般的兵乱。” “为父在朝中的权威不可置否!只要举兵,定拿下朝廷,太上皇驾崩不足一年,遗诏立你为养子,改姓赵,到时只有你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而为父继续任宰相,共同治理大宋江山。” “父亲!现在我们与皇后相安无事,可是一旦兵变,我们都是凡人,万万敌不过那百年道行的虎妖。”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手下自然也有可以对付妖怪的兵力。” “父亲,就算千军万马,也不及一只上古凶兽啊!” “此话怎讲?” “暮霭山中异变,飞升出一只浑身浴火的上古凶兽----‘兆火鸟毕方’!恐怕姜宁回已经冲着它去了,而事情又出在白鸟妖王的地盘,无论是谁得到了毕方,它都匹敌的了千军万马,到时准备多少的兵力都是于事无补!” 贾儒心中大骇,一是这毕方该不会就是暮霭山中的宝物?二是仲文的消息竟然比自己还要灵通! “仲文,此事你是听谁说起的?”贾儒的面色越发的凝重,他的眉头已经皱成一团。 “暮霭山毗邻洛阳,是洛阳的朋友给我传的信。” “既然你消息如此灵通,你可知道如何控制毕方?” “恐怕能控制毕方的人,只有能够与它周旋的‘白鸟妖王’和‘白虎妖王’罢了。” “那也无妨,自古以来,从未记载有人能控制的了上古凶兽,只让那两只妖孽去送死吧!” “父亲,一旦兵变,覆水难收,成败与否,都落得千古骂名,何苦呢?” “男儿志在天下,你不要妇人之仁。既然你不支持为父,为父就自己来办这件大事!” “父亲!” “不要再说了,你退下休息吧!” 这个结果仲文早已料到,他还是略显沮丧地从贾儒房中走出来。刚向前走了几步,看见迎面走来的贾伯文,立刻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神情。 “二弟你这是到哪儿去?” “父亲询问我近日家中的账务,我刚从他那出来。” “我是来找你的,那个人怎么不见了?” “不见了?他也许伤好可以下床,四处走动去了。” “你知道他会去哪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不会走远。你若想找,在清苑附近找就是了。” 贾仲文此时哪有心思管那白夜,只要他不给自己另外惹出麻烦就好。此时白夜已经可以行动自如,那贾仲文给他的药真有活命的功效,即使是毕方造成的伤口,竟然也在几日之内愈合了大半!他肩头贯穿而过的伤口,已经长出了新生的肌肉皮肤。 白夜在房顶上轻盈地走动着,他见到贾伯文走远了,才跳了下来,宛若一片洁白的羽毛,轻盈地落到了地上。 他刚刚落到地上,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怎么出来了?”是如银铃一般悦耳的少女声音,他回头,一抹耀眼的鹅黄色映入眼中。 “贾秀凤。” “哼,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他看见她手中的食盒,虽然他不吃,她也每日坚持给他送来一日三餐,顿顿都有不同的花样。 “你又来做什么?”白夜明知故问,话说的明显没有什么底气。 “看看你有没有饿死!你不进屋吗?” “我正要进去。”白夜直接走进屋里,他猜测着食盒中是烧焦了的鸡肉,还是太甜的点心。 秀凤干脆地把食盒放在桌上,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地端出来。原来是金黄的脆皮南瓜,宫保鸡丁,切成薄片的水晶肘子,凉拌的小菜和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百合羹。 秀凤又端出一碗白米饭,放好一双干净的筷子,柔声细语地说道:“吃一点吧!” 这几日她软硬兼施,白夜却一口饭没有动过,她以为他不合胃口,换了各种菜式,他还是不吃,她的忍耐几乎就要到极限了。 白夜全然不知秀凤心中的怒气,只坐到床边,说道:“我不饿。” “你几天不吃东西,身上还有伤,就一点都不饿?”秀凤说着眯起了双眼,脸颊憋得通红,似笑非笑的样子让白夜摸不着头脑。 “不饿。”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本小姐亲自为你下厨,你却一口都不吃!今天你是吃,还是不吃?!” “我要是不吃,你打算把我怎么样?”白夜挑衅一般地看着秀凤。 “你要是不吃,我就……我就不走了!我就呆在这里,呆到你吃为止!”秀凤赌气地坐在桌前,白夜却“噗嗤”地笑出声来。 “你说的,不要后悔。”白夜嘴角轻轻一挑,妩媚地笑了起来,看得秀凤心里直打寒战。 “当然。” 白夜坐在床头,竟然一边笑着,一边开始脱衣裳! 秀凤惊叫道:“你干什么?!” “我要休息。你愿意在这里呆着,随你的便。”白夜说着已经脱光了上衣,肩头正在愈合的伤口赫然映入秀凤的眼帘,触目惊心,但秀凤接着就看到白夜宽阔的胸膛,他没有想象中的纤弱,身上是肌肉的线条。白夜又要去解开裤子,秀凤的脸立刻着起火来,泛起两片红霞,终于大叫着“变态!”夺门而出。 关上门后,白夜终于哈哈大笑。他又穿上了衣服,走到桌旁坐下,拿起筷子把每样菜都尝了一点,自言自语道:“真难吃。” 第五十八章 追迹 “雪,醒醒。” 镜轻轻地唤着身边熟睡的雪,指尖滑过他无暇的脸庞。他长长的银白色睫毛微微地颤抖,终于慵懒地睁开了双眼,一双如红宝石般闪耀的瞳仁,在黑夜中折射出琉璃树的光芒。 “怎么了?” “我梦到了毕方,这块翼骨是毕方的。”镜拿出枕下那根洁白似玉的骨刺把玩。 “是什么样的梦?” “毕方遇到李夫人时,它被山中的妖兽触怒,正放火焚烧山林,李夫人与它恶斗一场,斩下了它的一小截翼骨,就是这个…” “不就是块骨头?快些睡吧……”说着雪就要把镜抱回他的怀中,镜抓住了他的手压在了身下,说道:“还有后续,李夫人曾把这块翼骨拿给她的师傅鬼谷子,鬼谷子对它施法,最后送还给李夫人时却为时已晚,只是随着她一同下葬……” “你看见鬼谷子对这块骨头施了什么咒吗?” “鬼谷子是神仙,他在天界对这块翼骨施了定魂咒,虽然毕方是上古凶兽,但是它毕竟也是有魂的。拿着这块翼骨念出定魂咒,毕方就会动弹不得,让它往东它便不会往西。” “你看到定魂咒了吗?” “我已经背下来了。”镜看着雪,眼中露出狡黠的光芒,漆黑的眼珠和黑夜融为一体。 “看你这么笑,你又想起什么了?” “我们去捉毕方吧!”镜笃定地看着雪,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我就知道这是早晚的事。”雪抽回他的手,轻抚着镜的发丝。 “你能找到它在哪里吗?” “我能追踪到它,一身刺鼻的火药味儿。” “那我们明天一早动身吧!” “好吧好吧……”雪终于不耐烦地用手臂环住镜的脖子,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前。镜没有立刻睡去,她嗅着白雪身上好似冰雪一般的幽香,仿佛在做一个梦,这个梦,好像传奇故事一般。 几个月前,她还是高三拼命的学生,如今的生活,对那时的自己来说仿佛幻梦。她不想去回忆过去,却无法消除那段已经真实存在的时间。 她害怕,害怕有一天醒来,眼前是自己过去的房间,苍白的天花板,冰冷的床。 即使雪的体温比常人低,也还是有一丝的温暖传来。她听着雪平稳有力的心跳声,终于小心翼翼地入睡,一夜无梦。 翌日的清晨,最先醒来的是雪。 他轻轻抚平镜紧皱的眉头,熟睡中的镜有时会露出安详的神情,但是有时也会露出这样焦虑的神情,究竟都是梦到了什么呢?盘古玉在她的颈上系着,她会时不时地梦到盘古玉中记录的过去,应该是很累的事情。 她睁开双眼,见到了雪担心的神情,眉头舒展。 “你又这么看着我。” “你又做噩梦了?” “也许吧,如果不是新的内容,我经常记不得我梦到了什么。” “把你的噩梦告诉我,以后即使在你的噩梦中,我也会陪伴着你。” “雪……” 镜要怎么告诉他,她的噩梦,都是关于失去他,失去眼前的一切回到原来的噩梦。 “我大概知道毕方的方位,我们不急着出发。” “我们今日出发吧,夜长梦多。” “随你,无所谓的事情。” 镜心中掠过一片阴霾,假以时日便会和姜宁回相遇,到时难免兵戎相见。而贾仲文,她不愿提起,更不要说相见。但是贾儒的谋反近在眼前,贾仲文对自己有恩,贾儒一旦失败株连九族,她还需去救贾仲文和秀凤,不如一早阻止贾儒。待她先解决了毕方的事,再去面对仲文。 “毕方行动极快,如今到了云南,离西域雪境倒是很近了。” 镜穿好她黑羊皮的棉靴,火红色的夹袄和外套,把玄冰剑斜插在腰间。 “我们走吧!” 临安,贾府。 正是清晨时分,厨房中一抹鹅黄的身影忙碌着。堂堂宰相家的小姐亲自下厨,却已经有几天了。她现跟厨房的师傅学做饭,幸亏她天资聪颖,很快就摸索得有模有样。只见她查看着蒸笼里的糕点,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任谁看了都会感动。 昨天晚上秀凤刚撂完狠话,又丢脸地跑掉了。她可没有想到那个混蛋竟然用脱衣服的阴招来逼自己离开! 一早醒来,却又鬼使神差般地来到了厨房。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给他准备的,不是给他准备的……最后,秀凤还是把糕点和桂圆粥放进了食盒,提起食盒向清苑走去。 她来到角落里那个僻静的房间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依旧没有应声。她推门而入,桌上是她昨晚走时丢下的饭菜,还没有人来收拾。 她看了一眼床上,空的,又环视屋内,人不在。 “一大清早地哪去了……” 秀凤的脸拉得老长,走到桌边放下手中的食盒。她刚刚想收起昨晚的饭菜,却突然呆住了。 白瓷底彩釉菊花边的碗中,米饭少了一半,其他的菜也都有动过的痕迹。 “该不是真的饿了?”她的嘴角不禁上扬,宛若桃花一般地笑了起来,脸颊飞上两片红霞。 秀凤利索地收拾了剩菜剩饭,把热气腾腾的早饭摆在了桌上。 她转身要离开时,却看到一袭雪白的身影,原来是白夜正倚在门口,海蓝的眸子里目光清澈,面含笑意地看着她。 秀凤的脸更红了,想要从他身边冲过去,却被他叫住:“怎么,我吃了饭你还不高兴,大小姐?” “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秀凤是吧?你的手艺,我实在是不敢恭维。” “你!那你别吃啊?” “过了这几日,我还真有点饿了。你做的菜不怎么样,但是你煮的饭还不错……” 秀凤得了空隙,大步流星地从白夜身边逃走了,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最后还夸奖了自己! 白夜看着秀凤落荒而逃的背影,眉毛轻扬,微微一笑,这个人类女子,真得很有意思。 他进屋坐在桌前,眼前摆着一碗飘香的桂圆粥,一盘栗糕和白糖糕的拼盘,一盘酥皮干烧鱼片,还有一小碟枣圈和一小碟砌香樱桃。他拿起碗筷,慢条斯理地吃起早饭,自言自语道:“下次她来时我得告诉她少放些糖……” 暮霭山。 临行前雪对着琉璃树嘱咐了几句,大体说的是这次离开得可能会久一点。镜吃惊地看着他,问道:“它该不会都听得懂吧!” “当然。我不是告诉过你它是一只食肉的妖?当然听得懂人话,不过它不能言语。” “它是一只开了心智的妖……” “怎么了?” “我一直好奇,却忘了问,这琉璃树究竟是什么来头?”镜十分尴尬,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和雪无数缠绵的夜晚,竟然就在这有人心的琉璃树上面! “说起来它是接近三百年前姑姑送给我的东西。我十几岁时姑姑让我定居在这里,送了我一颗琉璃模样的种子,我把它种到地里,过了一百年就长成这样了。说起来它是与我一同长大的,跟我是同岁。” “白兰姑姑有说过她是从何处得到的种子吗?” “那倒没有,你要是想知道,等着下次遇到她的时候再问。” “好吧……”镜心中十分好奇,因为她从未听闻过这琉璃树的来历,仿佛天下只此一棵,而它美丽脱俗的模样,竟然像是天宫中的东西一般。镜与它第一次相见便仿佛是旧识,却完全不记得见过它,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可是关于这每日最常见的事物,她却忘记了发问。 若琉璃树是天上的东西,为什么她从盘古玉中没有见到过呢?回想起来红衣独自在天宫时,盘古玉是戴在白身上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是盘古玉记录中的空白。以前镜一直觉得那段空白无关紧要,现在她却突然觉得那一小段时间里也发生了某些至关重要的事情,和红衣有关,也就是和自己有关。 “云南路途遥远,我载你过去。”雪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好。”镜想这琉璃树的事情,以后再做调查就是。 雪的发丝无风飞舞,衣襟飘动,整个人包裹在白色的光芒中,片刻间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白鸟,正是太虚神鸟的模样。 雪的红色眼瞳好似滴血的宝石,他看着镜,轻轻地鸣叫了一声,镜会意跃上了他的背,他才飞至高空,急速地向云南的方向飞去。 他们在云层之上飞行着,镜觉得呼吸困难,低头却见云层之下的大好河山尽收眼底。雪飞行的速度极快,过了几刻钟之后,镜看见下方的山林已经没有积雪,云南不远了。 在一片茂密的山林中,雪降落到地面上,压倒了一片树木。他变回人形,一脸不愿地整理着洁白的衣衫,抱怨道:“那只该死的畜生,呆的什么破地方,还得往里面走!” “它到底藏在哪里啊?”镜也活动着麻木的腰背四肢,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就在这座山里,这座山里空洞很多,它不知藏到那个山洞里去了,你把翼骨给我。”镜从袖子里拿出毕方的翼骨交给雪,只见雪拿着它闻了闻,又闭上双眼,手中翼骨发出光来。待他把翼骨还给镜,轻佻地一笑,说道:“我刚才与它对视,那畜生丝毫没有惧意,看来这几日修养的不错。我刚才特意对它露了杀气,一会儿它会自己来找我们的。” “倒也省了麻烦。”镜说着却加强了警惕,雪分明是让毕方来偷袭他们! 她跟在雪身后,在密林间缓慢地前行。但凡前面的路有一点不好走,雪就把挡路的树木放倒,故意似的弄出很大动静。他们只走了一会儿,雪就突然停住,在空气中猛地闻了闻,转身看着镜:“一会儿我动手,你拿着翼骨在一旁施定魂咒。” “来了吗?”镜的话音刚落,她自己也闻到一股夹杂着血腥气的火药味儿,正从不远的西南方传来。 这就是雪说的毕方的味道,看来自己和雪在一起久了,连鼻子也变灵了许多。 第五十九章 定魂咒 空气中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不止是味道,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灼热起来。镜抽出腰间的玄冰剑紧握在手中,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 “交给我。”雪覆住了镜握剑的冰凉的手,命令一般地说道。 他火红的眼瞳仿佛灼烧着的红色宝石,让镜无法反抗,心底却涌起一股暖流。 正在这时,一阵热浪袭来,雪和镜飞至半空避开,向下看去,刚才站着的地方已被一团巨大的火焰烧得焦黑,周围的树木也燃起了火焰。 镜循着火焰方向转身望去,只见半空中一只红色巨鸟正与他们对峙着,它周身包裹着灼热的火焰,白色独脚,口中衔火,正是兆火鸟毕方! 雪面色冷峻,双臂上扬,已掀起两股夹杂着冰雪的龙卷风,如两条巨龙般向毕方袭去。毕方双翼煽起灼热的火浪,迎面接住了雪的龙卷风,两股力量不相上下,竟是相互抵消了! 镜感到皮肤被热浪灼得生疼,向后跃出了数十丈,脑海中回想着定魂咒。她拿出了毕方的翼骨,紧握在手中,口中念出了远古的咒语。 镜的声音不大,可是那仿佛魔咒一般的古老语言却真切地回响在天地之前,连雪听了都觉得眼前迷乱了许多,仿佛眩晕一般,眼前的景物都变得迷离重叠。 镜的耳边回响着风声和咒语声,仿佛空中有无数个声音同她一起咏唱禁锢的咒语。她的耳边空灵,越来越安静,最后只剩下了回音一般的咒语声。 毕方仿佛被激怒一般,向雪喷吐出翻滚着的火浪,雪只需扬起一阵又一阵的暴风雪把火焰挡住。空中的咒语声仿佛对毕方没有影响,镜没有停止口中的念诵,完整的咒语很长。 雪默念西域的语言,方圆百丈内地面的水汽都飞升至半空,凝结成细长的利刃。无数冰刃在空中“唰”地一摆,全部把尖刺对准了毕方。雪向毕方轻轻地一指,空中冰刃好似万箭齐发,齐刷刷地向毕方射去。毕方长鸣一声,周身火焰高涨,向四面八方鼓动出翻滚着的火浪,抵消了部分的冰刃,但是那冰刃细密如雨点,力道又猛如龙灌,还是有部分冰刃贯穿了它的身体。毕方身上的冰刃被它的火焰融化,伤口却流出了黑红色的血液! 毕方痛苦地哀鸣了几声,但是那些伤口对于体型庞大的它来说太过细小。它更加愤怒,周身火焰倏地涨高了数十丈,延伸出无数的火蛇。这火蛇与雪咏唱咒语得到的九头火蛇不同,它们的火焰温度极高,树木碰到立刻化为黑炭。 镜加快了念咒的速度,她感到手中的翼骨变得滚烫,却不能松手。 雪的眼中红芒疯长,整个眼睛都变成妖异的红色,掀起了倾倒山林的风雪以压制毕方的火蛇。 他可以召下天雷给它致命打击,但是镜如果能驯服它便不用杀了它。 毕方向雪冲过来,仿佛一座移动的火山一般。雪周身的寒气围绕着他越转越快,白色的风雪越来越急,连成片的风刀向着毕方迎头劈去,消退了火浪却不能阻止毕方。 雪内心有些焦急,他已做好杀了毕方的准备。就在毕方离他只有几丈远的时候,它却突然停住不动。 僵住的毕方仿佛半空中静止的火山,身上的火焰依然翻滚跳跃着。 它火红巨目中的火焰颤抖着,终于流露出了恐惧。 镜微微松了一口气,咒语终于全部念完。她不敢懈怠,没有放下举在半空的左手,虽然翼骨已经把她的手烫伤,和她手心的皮肤粘连在一起。 她刚刚向毕方的方向迈出一步,却感到身后一阵热浪袭来。她没有回头的时间,猛地全力向前上方飞去,背后却已是抓伤的剧痛,伴随着火焰的灼烧感。 镜背后的红衣燃成灰烬,她低头向下看去,却看到另一只一模一样的毕方!上古凶兽怎么可能有两只一模一样的?! 雪发觉异样,一回头却见到第二只毕方向镜袭去,他未及喊出“小心”,好在镜也已经察觉,但是她没有完全躲闪开,背后已经被抓伤! “镜!”雪愤怒地向第二只毕方疾飞过去,身边刮起劲风,无数夹杂冰雪的风刃交叠成一只巨鸟,向第二只毕方猛冲过去! 冰雪形成的巨鸟比毕方的体型还要大,毕方躲闪不及,只得涨起周身的火焰,并吐出火团来抵挡,但是威力却远远不及刚才那只。它与迎面袭来的冰雪巨鸟撞了个正着,身体瞬时消散为无数碎裂的火焰,原来它是毕方变幻出的分身! 毕方被镜的定魂咒控制,应该不能使用分身之术,该是它之前就准备好了分身,这是它的惯用伎俩。 镜忍着疼痛怒骂道:“好个阴险狡诈的畜生!” 雪已经飞到了镜的身边,看她还有精神骂人也就放心了。他见到镜背上的伤口一阵心疼,原本雪白的背上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划痕,因为灼伤没有流血,却也显得乌黑狰狞。 “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畜生!” “我担心它不止一个分身,现在还需小心。”镜的话音刚落,雪就看见镜身后又有两只同毕方一模一样的火鸟袭来!他见到镜的脸色一变,果然自己的身后也有两只,这四只分身虽然不及本体的力量大,但每只都是山一般大的火鸟,动起手来十分棘手。 雪一声长啸,飞至上空化身为白色巨鸟,双翼扇动掀起了比刚才不知强劲多少的暴风雪。四只火鸟前行受阻,同时吐出火焰向雪和镜的方向袭去。雪周围的暴风雪一波接着一波地向四面刮去,拦住了火焰。 镜再次念起了定魂咒,这定魂咒来自天上,冗长复杂,却变幻莫测,有不同的念法。镜方才念的一段,精华在于一个“定”字,而现在念的略有不同,可以称之为“制”。空中再次回响起无数个咏唱咒语的声音,翼骨再次散发出灼烧一般的温度,毕方本体周围的火焰疯长,它的头却不可控制地向后弯曲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等到它的脖颈弯曲到极限,口中终于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另外四个分身的行动也变得迟缓,眼见就要自行散去。 镜口中咒语再次变化,毕方的头慢慢地恢复了正常模样。镜继续咏唱,她解开了毕方身上的咒。毕方俯首低鸣,仿佛屈服了一般,周围的四个分身也停在半空,散落成细碎的火焰,倒是成了一场火雨。 雪周身的风雪渐渐停歇,站到镜的身边,俯瞰着被制服的毕方。 镜再次念起了定魂咒,这次却是最最复杂的。镜念得极快,只见眼前的毕方随着镜口中的咒语急剧变化着,它的火羽一层层地剥落,身体开始缩小,发出了痛苦的鸣叫声。过了片刻,眼前的凶兽竟然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它周身的火焰褪去,却展露出一个浴火一般的美人! 镜也没有想到定魂咒的最后一种竟然有这种效果,只见眼前的美人跪伏在半空,一身火红的羽衣,白色的鞋。她的发丝也是火红色的,倾泻下来如流动的火焰。她抬起头来,白皙的面庞上,一双美丽的眼睛也是火红色的!如果说雪的眼瞳如红色的宝石,散发出剔透的光泽,那么她的眼睛就是两颗七月的骄阳,如两团火焰一般灼热!要形容她的容貌,连最艳丽的红玫瑰也不及她的美艳。她此时正倨傲地打量着眼前的雪和镜,心里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能言语吗?”镜问她。 “我也千万岁了,怎么会不能言语?倒是没想到败在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手里。”她缓缓地站起来,身段十分的高挑。 “听你说话你的心智也同人一般,为何只作兽的形状到处害人?” “惹我的家伙我便让他化成灰烬,我管他是神妖还是人!” “我不认识你,对你的所作所为只是听说,也不该妄下定论。但你要杀我,又栽在了我的手里,如今之际,你要么听我发落,要么一死。” “哼,你这个黄毛丫头倒是道貌岸然的德行,你敢说你和你男人不是来追杀我的?看你的样子,你又敢说你与封印我的李氏没有关系?” “告诉你也无妨,封印你的李氏,就是我的前世。我要来抓你,是不想让你为非作歹,没有非要杀了你的意思。” “说的好听,我要是不听你的呢?” “既然你都明白,何必自找苦吃呢?” “我倒要问问这位小哥,看你细皮嫩肉也就几百年的年纪,你怎么会有盘古神鸟的道行?” “你还记得神鸟?”镜问道。 “怎会不记得?我在一片混沌中被吵醒,那个破地方什么都没有,于是我就跑到人间,还没快活几天就遇到天上下来捉拿凶兽的神鸟。都怪那些蠢笨的巨兽,好端端地非要兴风作浪,搅出那么大的动静。” “不要以为你和它们有什么区别。”雪张口说道,毕方瞬时变了脸色,吼道:“你不也是只鸟妖?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不要以为变成人的样子你就是人了,你永远都不是人!” “是不是人又有什么关系呢?”镜淡淡地接下话来,她见毕方如此激动,应该是遇到过什么事。 “像你这样的人类又有几个呢?本身道行很高,又找了个妖当情人,普通的人类,不就是贪生怕死,一提到‘妖’就夺路而逃吗?!” “我确实和他们不同。但你把话题扯远了,如今之际,你是从我还是不从?” “你这样问,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说罢她一阵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说道:“你知道我的法力不如那些无比巨大的凶兽强,我是如何屡次逃脱的吗?” “你休要逃!” 镜反应过来不好,却也已经晚了。眼前的美艳女子消散成星星点点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把本尊和分身掉了包。 “糟糕,”雪说道,“她变成人形后气息变淡,我找不到她的方位了!” “成了人形的话,她该收敛一些吧,要不是如此狡猾,她怎会活得这么长久!”镜感叹着,背上的伤又疼起来。这次伤口虽然很大,却没有那么深。现在想起捆仙索造成的伤口,镜依旧一阵心悸。当时的伤口是靠仲文的药才愈合的,那究竟是什么神药,竟然能医治捆仙索造成的伤痕?差点被她遗忘的妖道胡非子,那超速愈合的能力似乎也用了药水,人间也有如此仙药…… 镜思忖之际,雪已经把她扛上了肩头。 “这是干什么?” “你背上有伤,就这么跟我回家吧!” “可是……” “那妖女早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以后再找。”雪御空而起,向着暮霭山的方向飞去。 第六十章 家中秀凤初长成 在镜的强烈反对之下,雪终于正常地把她背在了背上。 他飞行得极快,很快就能看见下方绵延起伏的白色山林,暮霭山。 山居近在眼前,雪不肯把镜放下,落在地面后快步向琉璃树走去。 镜突然对雪说道:“等一下,先把我放下了。” “怎么了?” “你肯定发现他了。” “一只无害的小妖而已,不必理他。” “可是,我认识他……” 镜的双脚终于着了地面,她转身向空地的边缘走去,脚下的雪被她踩得吱嘎作响。 “小乐,你为何不出来见我。” 空地边一棵落叶松的后面,缓缓走出了一个十岁模样的孩童,他一身棕色的皮袄,一张圆脸顶着一头棕黑色的短发,显得十分可爱。 “姐姐……” “你什么时候有一个猴妖做弟弟?” “说来话长,雪,你让我和他单独说一会儿话。” “那你快一些进来,我给你治伤。”雪睥睨地看了一眼小乐,眼神刺得他打了一个寒战。 “好。” 雪独自走回了树屋,雪地中只剩一红一棕,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对峙着。 “姐姐你的背上受伤了……” “不要紧,伤得不深。我知道这几日你一直在林中徘徊,有吃过饭吗?你已经成了人形,该像一个人类孩子一样生活,可惜我不能留你在身边。山脚有普通的农户,恰巧你的外貌幼小,你可以投奔没有孩子的人家。我给你取一些钱财,你就说父母被强盗杀害,你带着一些家中钱财逃了出来,让他们收留你做儿子。” 镜说话的时候,小乐低着头,镜看不到他的眼眶已经红了。 “对了,你的外貌应该还会长大吧,如果太久不长大就露馅了。” “姐姐,不要再说了!……”小乐终于哭了出来,泪流满面。他以前从未流过眼泪这种东西,听说这是人类才有的。 “你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你知道我没有父母,你知道我骗你去白虎妖王那里,你知道我一直在骗你,可还,可还……”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还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来求我,我也不会下定决心回到暮霭山,回到他身边。”镜露出春风化雨一般的微笑,这温暖的笑容,却刺痛了小乐的心。 “明明是我害了你!” “你只是奉命行事,性命在别人的手里,我怎么会怪你。你不必自责,我早晚要面对这些事情。” “姐姐!…”小乐哭着跪在地上,镜赶紧把他扶起来,接着问道:“你可有把柄在姜宁回的手中,逃不掉吗?” “姐姐,你要是骂我,我还会好受些。”镜意识到自己有些着急了,小乐心中愧疚,自己对他这般好只会让他更难过。 “我说过了不怪你,你要是自责,就回答我的问题,你可有把柄在姜宁回的手中?” “我……”小乐哭得有些哽咽了,镜蹲在一旁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告诉我。” “我的心在他那里。不止是我的心,好多妖怪的心都在他那里,他要我死,只要捏碎我的心就可以了。” 镜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甚是惊诧,问道:“心?现在你的体内没有心?” “对,那是妖法,可以取人心而让人不死,心碎了,心的主人就得死。” “你知道你的心藏在什么地方吗?” “我以前偷偷找过几回,但是没有找到。” “你不要担心,杀了你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他只做有利的事情。你还是按我说的,先在山脚生活下来,你的心,我帮你抢回来。” “姐姐,从没有人找到过他把心藏在哪里,连七峡谷另外六个谷主的心也在他的手里。” “小乐,相信姐姐吧!” 镜把小乐带到了树屋中,雪坐在桌前,看到了他们一下子跳了起来,吓得小乐躲在了镜的身后。 “你把他带进来干什么?你不会要他在这里住吧!” “我猜到你不会同意。我身上有伤,你帮我取一些金银给他,然后让他带着金银投奔山下没有子女的农户,他们见了钱自然会收留他。” “这还差不多,这里绝对不许再住进一个人……” 镜突然想到一件事,假如将来有一天自己有了孩子,那么树屋就会变得拥挤,她想到孩子,脸红起来,雪不知所云,只身去古墓取些钱财。 临安,贾府。 清苑里每日都能见到秀凤的身影。她不是只有送饭的时候才过来,经常偷偷地跑到白夜的房间,而不去惊动仲文。她料定哥哥会阻止她接近白夜,只好先不和哥哥讲。 本来仲文安排了专人给白夜送饭,被秀凤偷偷打发了。仲文自然知道她每天都在干些什么,只是自己虽是兄长,却不愿强行地命令她不要再去。仲文看出白夜的品性还算是正人君子,不会对秀凤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但他的外表确实迷人,秀凤二八十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一时被他迷住很正常。既然不能和秀凤说,那么就和白夜说清楚吧! 贾伯文把白夜带回贾府,却再没有见到他,心里十分懊恼。他平日里都不去清苑走动,突然总是想去,他的夫人余氏一下就看出了端倪,时时盯着他。就算他得空子跑到清苑,白夜一发觉他要来,立刻逃到屋顶躲起来。这个男人好端端地对自己如此殷勤,真是令人讨厌! 白夜每日在房内调理伤口之余,他心里开始有了希冀。他海蓝色的眸子,有意无意地一直望向虚掩的门。那个总是一身鹅黄的倩丽身影,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他吃饭时她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一脸天真无邪的幸福表情。他的家族都喜好清淡的食物,他对她说了,她便开始给他送来各种素菜,糖也不再放得那样多了。 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她也时不时地过来。她坐在桌边,他坐在床上,听着她问东问西,都是些关于妖怪的问题,比如“其他的妖怪们吃什么?住哪里?”他高兴时仔细地回答,犯懒时就不理她,看她生气的样子心里偷笑。 今天还未到吃饭的时辰,白夜在屋里运息调养,却突然听到了“当当当”的敲门声。他收了气息端坐好,门外不是秀凤。先不说他能察觉气息,如果是秀凤,绝对不会敲门。 “请进。” “是我,来看你的伤势如何了。”门轻轻地推开,走进一个身穿翟青色文绣袄的清秀男子,正是仲文。 “承蒙公子照顾,我的伤势已经好多了。” 仲文走进来坐在了桌边,面对着白夜,问道:“现在行动可方便?” 白夜一听,知道仲文这分明是在下逐客令。 “我现在能够行走,却还不能长时间御空而行,回不到故乡。你再给我些时日,我伤好后会自行离开。” “既然这样,我突然想起一些问题。”仲文脸上是淡淡的微笑,说出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白夜已经知道他是笑里藏刀的人。 “你问吧,如果我知道,定会告诉你。” “我想知道镜在暮霭山中的具体方位,你放心告诉我,我绝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就算你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她是一心跟着兄长的……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在暮霭山东部有一个很大的湖泊,他们就住在湖泊附近。” “还有,镜当日是怎么解开封印的,请告诉我具体的情况。”白夜这才把当日所见大致地与贾仲文说了一遍。他没有提盘古玉和玄冰剑,只说了镜的异样。仲文听后只能在心中揣测,却决计想不到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最后,我想警告你一件事。”仲文的笑容倏地消失不见,神色严厉起来,白夜严肃地看着他,等着听他要说些什么。 “我的妹妹年少无知,请你和她保持距离。” “哼……”白夜冷冷地看着他,心知仲文在害怕什么。 “我要听你的回答,你知道这件事我不会退步。” 白夜静思了几秒,终于开口答道:“我答应你。”他回答的毫无感情,心里想的却是:“我才不要。” 那个可爱少女的身影,已经根植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就算她是个人类又何妨呢?他忆起当日对林镜的偏见,没想到自己看走了眼。林镜对白雪,原来真的可以以性命相交,也不枉白雪的一片痴情…… “记得你说过的话。”贾仲文离开后,白夜松了口气。自己就算不答应他,又如何呢?伤好后他也该回西域雪境复命了,不知祖父知道他的失败后会有多气恼,他正思考之际门却突然再次被推开,走进来的人正是他心里暗自期许的秀凤。 秀凤依旧身着鹅黄色的夹袄,鲜黄色的裙摆却不似往日一尘不染,沾染了一些茶渍。 往日里她的脸上时常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今日她却紧抿着双唇,静静地走到桌边颓丧地坐下。白夜看到她的眼睛发红,脸上似乎是哭过的泪痕,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她旁边。 “你怎么了?” 她双手紧攥着拳头放在膝盖上,头低垂下去,一开口,声音便是哽咽的。 白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凝了凝神,费了好大的力气说道:“今天本来是我满十六岁的生日,父亲却告诉我,告诉我……他要把我送到皇宫中给皇帝当妃子!而且一切早就安排好了,正月初六就是进宫的日子!”说着秀凤的眼泪又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这件事贾儒连仲文也瞒着了。就算姜皇后是再美的尤物,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怎么肯甘心只饮一瓢?正好秀凤是二八十六的大好年华,又长得甜美可人,正是朵花骨朵。把她献给皇帝,再趁着皇帝对姜皇后分心之余揭穿皇后的真面目。为此陪嫁的丫鬟自然是贾儒特别准备好的,那几个人会些法术,足以逼得姜织锦露出破绽。 贾仲文不帮贾儒,也万万想不到他的父亲会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皇帝根本没有把此事当成大事,没有在下棋时告诉他。织锦心知肚明,却保持着缄默。她收拾一个没有法力的小丫头,轻而易举。那贾儒知道她是虎妖,却不知她有五百年的道行。 如果秀凤真的入宫,她此生便是毁了。 白夜听完秀凤的话后,一股邪火涌上心头,他的手僵在秀凤的背上,心里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 是愤怒,是悲伤,两者糅合在一起冲至心头,令白夜精雕细琢的面庞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你愿意嫁吗?” “我当然不愿意!我怎么会愿意嫁给那个妻妾成群的男人?” “嫁入皇宫是多少人类女子的梦想……” “那不是我!我不稀罕那些!再说我……我心里已经有别的男人了……”说完秀凤涨红了脸。 “那个男人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 “现在他知道了。”白夜说完后自己也觉得惊讶,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他用手指轻轻抬起秀凤的下巴,任她的泪水滚落在自己的手上。 “你害怕吃苦吗?” “不怕。” “害怕居无定所的日子吗?” “我不怕。” “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白夜的双目如深海一般,望着呆住的秀凤。 这句简单的话,胜过了千万句甜言蜜语,秀凤只有在做梦时才听到过,如今听来仿佛是梦呓一般。她的心狂跳不止,已经忘记了呼吸,更忘记了回答。 “你愿意跟我走吗?”白夜又问了一遍,一边轻轻拭去秀凤脸上的泪水。 “我愿意……” 第六十一章 私奔 “我愿意。”秀凤的双唇中轻轻吐露的话语,让白夜立刻下定了决心。他轻轻握住了秀凤的手,原来她的手如此温暖。 “你哥哥刚刚跟我说过,他不同意你和我在一起。你若是想跟我走,就不能和家人道别了,我们即刻动身。你有要带走的东西吗?” “我去备点盘缠……” “好,我们即刻动身。” 贾仲文虽然不会同意把秀凤嫁入皇宫,但他绝对想不到,秀凤竟然和白夜已经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就在他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久,黑衣手下来报,原来他父亲竟然擅自要把秀凤送入宫中做妃!他没想到与自己谈话决裂的父亲竟然如此决绝,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虎穴里推! 仲文心里正计划着怎么救秀凤,却发觉了白夜房中有动静。 他心道不好,冲出房门外,却看见了白夜御空而起,已经飞到了半空,他回过头看着他,细长的眉毛高高扬起,海蓝的眸子中写满了挑衅。而他的怀中,横抱着脸上还挂着泪痕的秀凤!未及秀凤看见仲文,白夜已经飞远。 仲文没有在原地大喊,他知道那只是徒劳地献丑而已。 “少爷,用追吗?” “不用,秀凤是自愿跟着去的,这样她也可以逃离入宫的命运,差人暗中跟着他们,有情况随时来报。” 他心中烧起一股无名的业火,白夜抱着秀凤的场景,在他脑海中和白雪抱着镜的场景重合在一起。 他又想起了已逝的母亲,也是被虎妖姜宁回迷得神魂颠倒,只见了一面便抛家弃子地去寻找他,而他的好父亲,只觉得这是丑事,不闻不问…… 这些害人的妖孽,仗着美丽的皮囊迷惑人心,可是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人,是妖!为什么他身边的女人都为了妖弃他而去! 他的心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一层一层,如蛛丝一般包裹腐蚀,再也看不到他心底的颜色。 他想起了暗格中的捆仙索,静静地躺在那里静待时机。 母亲的仇,国家安定之法,被迷惑了的秀凤,他要把事情一件一件的完成……还有镜,为什么只有自己一再地妥协?为什么,他不能亲手把镜夺回来? 他的胸口涌起一阵狂热,几乎用了好久才冷静下来。如今之际,他倒想看看贾儒作何打算…… 贾府的另一边,贾儒的书房中,传出了“哐啷”的一声。 贾儒听到了秀凤失踪的消息,猛地一拍桌子,震倒了桌上的杯子。 “她平日和仲文要好,问过仲文没有?” “问过了,二少爷也说没有见过小姐……” “这件事要是走漏了风声,全府上下的脑袋都保不住,更是小心你的狗头!” “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贾儒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不止是顽皮而已,她的性子竟然这样刚烈大胆!丝毫不像她的母亲,至今毫无怨言地跟着他……她惹祸的天赋,倒有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只是从小把她惯坏了,她要是有仲文的冷静……想到仲文,贾儒的心中微微地绞痛。这个孩子,看来是不会让自己省心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叫来了下人,说道:“备好车马,我要提前与李将军会谈。” 他的眼中,显露出凶狠的光芒。 长时间的飞行,怀中还抱着秀凤,白夜肩头刚刚愈合的伤口有些挣裂。 “怎么了,你的伤还好吗?我们暂时歇一下吧。”秀凤看见白夜的眉头微微地皱起,察觉出不对。 “没什么,马上就要到了。”白夜强忍着疼痛,对着秀凤展露出微笑。 “我们这是去哪?” “去找一个你认识的人,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认识的人?”秀凤思考着,该不会……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已经飞行至暮霭山的上空。白夜降低了高度,在雪林上略过,惊起了山中的鸟。 秀凤第一次从上方俯视白雪覆盖的山林,很是兴奋。不一会儿,眼前一面耀眼的湖泊映入眼帘,湖水表面似乎结了一层薄冰,整面湖就仿佛是这冰天雪地间的一块巨大的淡蓝色宝石。 白夜在湖的附近带着她向下飞去,她看到了眼前的一片空地,空地如庭院般大小,正中心是一棵美丽的树,上面一层薄薄的落雪。树叶在光芒映衬之下仿佛变得半透明,闪烁着七彩琉璃般的光泽。 “好美……” “那棵树是妖物,靠外表诱惑猎物的妖树。它只认我们家族的人,再来就是欺软怕硬了,一会儿你千万不要碰它。” “好吧。” 山居之内,雪早就察觉了白夜的到来,不等他敲门,便起身推门而出,随着琉璃树的树枝自动分开,他见到站在树前的白夜,他的怀中,正抱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少女。 “白雪。”白夜轻轻说道。 秀凤看到白雪,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白夜的美是如冰雕一般清透秀丽,直入人心,那么白雪就仿佛是落入了人间的九天仙子!他的美貌,让人分不清他是男是女,胜过了全天下最美的女人。他倾泻如瀑的银白发丝,红宝石般的眼瞳,细腻如瓷的肌肤,都仿佛不是来自人间……他才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人! 但是,他的美丽超脱了世俗,却只能让人仰视。 “镜,我的弟弟来了,还带着个女人,你来看看你认识吗?”雪没有向白夜打招呼,先是回头对着屋内说道。秀凤听到了“镜”的名字,心里“咯噔”的一下。 “是白夜吧,我见过他……”镜说着也从屋内走出,看到他们的一刹,她还是有些僵住了。她见到白夜横抱着秀凤,已经猜出了一半。她要怎么跟她解释,解释自己骗她的目的? 秀凤也呆住了,她见到的镜,比以往的“红衣”更是美丽了许多。她的面色若桃花,眼若黑色的珍珠般明亮诱人,饱满的嘴唇如花瓣一般,挂着因幸福而露出的自然笑容。 原来这个世间最美的男人,是白夜的兄长,也就是曾经听过的白雪。原来她确实是他的情人,以前是,现在是,看他们幸福登对的样子,今后也一直是…… “怎么了?”雪看出了镜的不对劲,温柔地问道。 镜终于动了动自己僵硬的嘴角,说道:“外面冷,让客人进来坐吧。” 她和雪先后走入屋内,白夜也抱着秀凤一跃进入了山居,才把怀中的秀凤放下。还没等他说话,秀凤已经先开口了。 “你的名字叫作什么?”她直直地看着正在沏茶的镜,明知故问。 “林镜,山林旷野的林,心如明镜的镜。” “他可是你的情人?”秀凤指着白雪问道,白夜知道秀凤是在责怪镜在贾府的时候假称自己是“姜红衣”的事,没有阻拦。 “没错,是他。”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我什么要骗我哥哥?为什么与他成亲,又抛下他一个人逃走?” “秀凤,你听我说……”雪听出秀凤是贾仲文的妹妹,变了脸色。 “你知道你走了之后,他有多伤心?!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见到他那个样子!……”秀凤不可遏制地愤怒着,对镜千万般好的仲文哥哥,为什么要遭到如此的待遇? 镜好想问一句,他现在怎么样了?可是她不能问,她不能在雪的面前问。 是她有错在先,她伤了雪,又伤了仲文,要她一定要护着其中的一方,那么,即使再残忍,那个人也一定是雪…… “秀凤,你的哥哥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是雪的女人,他很早就知道了,所以……” “你骗人?他知道你是别人的女人,怎么还会和你成亲?”秀凤几乎要哭出来。 “因为皇命难违,所以我们商量好了假成亲,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哥哥一直知道,那他怎么会那么伤心?!”秀凤一问出口,突然发觉自己的问题很傻。 镜的眉头皱了起来,雪的脸色也很不好。 白夜正凝重地看着秀凤,镜离开雪的那次,他见到了雪的怒不可遏,他知道镜在雪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秀凤的问题是太傻了,为什么明知镜是别人的女人还要跟她成亲,为什么明明是假成亲,她消失了之后还要如此的伤心?答案是那么的简单明显,因为贾仲文已经动了真心,即使他从未对任何人诉说,他的一举一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秀凤,那是我与你哥哥之间的事,而我假扮‘姜红衣’,是因为当时我偷偷跑出去了,为了暂时住在贾府……” “你……”秀凤看着站在眼前身姿绰约的镜,雪就站在她的身后,他们简直就是一对璧人,她环视屋内,这山居虽然不大,却也是备齐了高档精致的生活用品,但远远不及贾府内的豪华。山中杳无人烟,没有多余的人可以说话,也没有奴婢伺候,镜肯放弃养尊处优荣华富贵的少奶奶生活,是为了这个美丽的男人,她想必是非常地爱他。 而自己从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中逃出来,也许是为了逃出嫁入皇宫的命运,但是她又何尝不喜欢执起她的手,带着她逃出牢笼的白夜呢?她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说她不是被白夜的外表迷惑又是假的,可是她却迷上了和这只妖在一起。 若是能与白夜过着镜和白雪一般的生活,她也心甘情愿了。 第六十二章 毕方 “我不祈求你原谅我,只是你为什么会和白夜一起到这里……你们?” “我像你一样,从贾府中跑了出来。父亲要把我送入宫中做妃子,我不愿意,所以和白夜私奔了。”秀凤没想到,此时“私奔”两个字,说出口来时如此轻松。 镜隐隐约约的猜想,竟然证实了!她的表情十分严肃,说道:“你是认真的吗?” 镜知道贾儒权欲熏心,却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想把女儿推入虎穴!可是秀凤跟白夜私奔,同自己的处境不同。白雪是暮霭山中的妖王,一座不大不小的树屋正供两人隐居。说白了,自己就是如同白雪的压寨夫人一般,而且白雪早就与西域雪境的白鸟家族决裂,和白凌峰的纷争已经告一段落。白夜不同,白凌峰还等着他回西域雪境复命,而且白凌峰最讨厌人类,他绝对不能带秀凤回西域雪境…… 这片他陌生的土地,他带着秀凤要怎么安定下来? “我是认真的,我要嫁给他。”秀凤赌气地说到。 “秀凤,你知道你跟着他,就再也无法过以前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吗?山间的生活不如你想的有趣,什么都要自己动手…”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妖,我要和他避开人群,但是我愿意,你做得到,我也可以做到!” “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你怎么能跟我比!这对你来说改变太大了!”镜几乎愤怒起来。 雪听到她的话,睁大了双眼。他突然发觉关于她的今生,她在清风观遇到他之前的经历,过着怎样的生活,他都一无所知,她就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 “我做的到!” “你的哥哥知道吗?” “你有什么资格提到他?” “秀凤!”白夜终于喊了出来,他把秀凤拉到自己的身边,说道:“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还没有问你,带着你的小女人来这里干什么呢?”雪也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如此生硬,一听就是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白夜知道镜是个冷静的人,可是最好不要激怒雪。 “今天本来是想来求援的,因为我对中土陌生,不知该往何处去……” “那你来错地方了,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没有给你住的地方,中原这么大,你们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想要寻一处不会轻易被找到的地方。” “她不是说了要跟着你吃苦吗?你们要是留在山里我也会当做没看见。”秀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有想到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如同仙子一般美丽,却如此的刻薄! “雪,不要再为难他们了。既然已经这样了,白夜,你可是真心要与她好?” “我是真心喜欢她。” “你考虑过你们家族的事吗?你还从未对秀凤讲过吧……” “那个我也正在考虑,不过以后总归有办法的,现在我还不能回去。” 秀凤也突然惊醒,她几乎忘记妖也是有家族的,而她对白夜的家族一无所知。 “如今之计,我给你们准备一些金银,你们就在暮霭山下的洛阳近郊买一座房子,离得近了也有个照应。你和秀凤都要记得乔装打扮,贾家眼线众多,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谢谢你……”白夜没有想到他会有向镜低头的一天,但是此时他对镜已经没有丝毫的偏见了。 雪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冷静自若的镜,竟然会为了这个人类小丫头如此的激动,又如此地尽心力,也许善良也是她的本性吧。 一抹浓艳的红色,在洛阳的早市中格外的显眼。 火红的轻纱包裹着窈窕的身躯,在这样的寒冬里显得格外的单薄,若隐若现的肌肤洁白剔透,是那样的诱人。脚下的素白锦缎金边丝履,沾不得一点尘埃。她身上没有一件首饰,却浓艳得堪比那天上的太阳。丹凤眼中露着灼人的目光,仿佛燃烧着火焰一般。鲜红的嘴唇犹如娇艳的玫瑰花瓣,嘴角轻轻上扬,笑容如暖风般荡漾开来。 街上的路人不再行走,商家不再买卖,玩耍的小孩子都安静下来,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她袅袅婷婷地走过主街,向着最大的宅子,也是首屈一指的庭园----“东园”走去。 街上的人回过神来,男人们擦着口水,女人们暗骂着“狐狸精”,纷纷猜测着她是哪家青楼的花魁。 她走到了东园的门口,迎面一名少年骑着白色骏马而来,身边还跟着徒步的小司两名。少年一身紫貂的皮袄,黑色金口的羊皮马靴,一看便价值不菲。他虽然面容普通,却有一双清冽的眼,神情刚毅,丝毫不似一般的富家公子。他看了她一眼,再就目不斜视地抬头挺胸,只顾骑他的马。他经过她的时候,谁也没有看见她洁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弹出了一点火焰,正落在马腹。白马顿时受了极大的惊吓,嘶鸣着要把少年甩下来。少年及时勒住了缰绳,一旁的她却在马蹄侧跌坐在了地上,脸上神情好似惊吓后的楚楚动人。少年稳住缰绳,翻身下马去扶。 “姑娘受惊了!我的马平日里很少这样,今天不知是怎么了……” “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仿佛婉转的鸟鸣一般。 “姑娘要是不嫌弃的话,请到园中休息,我找大夫给你诊脉,再给你赔不是。” 她明亮的眼中仿佛就要落下泪水,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他进了东园。这东园比她想象得要大,亭台楼榭间连接着画廊走道,围绕着中间的庭院。冬日的庭院略显萧条,落雪的假山水池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少年把她引致偏厅,婢女立刻送上了热茶。 “姑娘请坐下喝杯热茶,压压惊。” “承蒙公子好意,我现在好多了。”她坐下端起了手中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浮上了她的面颊,她抬头看着少年,淡淡一笑,少年的脸上已满是春光,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姑娘你家住何处,一会儿我差人送你回家。”他看来不是普通的少年,常人此时往往已经起了非分之想。 “实不相瞒,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了。” “看你在冰天雪地中,一个人穿着如此单薄地行走,姑娘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我本是江城县人,家中是无名的土绅,小有资产,因我容貌生的好看便有附近的恶霸起了色心,想把我抢走作小妾,我父母不从,激怒了他们,他们便杀人越货,我恰巧到寺庙还愿尚未回到家中,半路被好心的邻居拦下才逃过一劫……” “竟有此事?!你们县令何在?该好好教训那些横行的恶霸!” “他们就是衙门中有亲戚,才敢横行霸道,如今我们家只剩我一个,就算讨回了公道,又有什么用呢?” “那你今后的生活有着落吗?” “我本是到洛阳来投靠远亲,结果却发现他们早已举家搬迁,找不到踪迹了。如今我的盘缠全部用光了,已是走投无路……” “姑娘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先住在寒舍,把你亲戚的名字告诉我,我差人帮你寻找。你被我的马惊吓到,本是我的过错,这些日子你就当我的客人。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做毕方。我的亲戚是我远房的表亲,嫁给了一户姓白的人家,原本是住在东郊外的。” “毕方小姐,我叫做董清源,是这座宅子的少主。我会给你派两个丫鬟,你有什么需要就吩咐她们。”原来他就是名震中原的董氏财团的二少爷,贾仲文的挚友董清源。 “多谢公子收留之恩!”毕方起身向他行礼,他连忙扶住她,双手接住了她的手腕,鼻中却闻到一阵火烧檀香一般的香味,热烈而奔放,令人心驰神往。 “不必多礼,这是我应该做的。”他的心跳猛烈地加快了,急忙转身吩咐下人给她安排房间。 离开东园时他还在思索,向他投怀送抱的女子不在少数,但那些庸脂俗粉他向来看不上眼。他这辈子另眼相看的女人,一个是当今美艳不可方物的皇后姜氏,她册封时他曾见过一面;再一个,就是眼前叫做毕方的女子了。她艳而不俗,明丽地仿佛骄阳一般高傲,身上丝毫没有娇生惯养的影子,也没有受过苦的痕迹。她脚上的丝履一尘不染,一看就没有经过长途跋涉,又不似寻常店里卖的俗物,难道她在说谎?也许她是又一个看中他钱财的女子,但就算她谋的是钱财,以她如此倾国倾城的容貌留在他身边,也是值了…… 想得多时,董清源不禁揉了揉太阳穴,他出门是要去迎接贾仲文,不知这次他来洛阳有什么要紧的事。 洛阳的邻郊有一片小小的村落,村口在路边还设立了茶铺供路人问路休息。 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在茶铺中买了一斤各式点心,半斤牛肉干,神色匆匆地向村子里面走去。茶铺的老大爷眼尖,虽然斗笠遮住了半边脸,但这个年轻人的容貌绝对貌比潘安。看他离去的背影瘦削高挑,果真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身上的白衣看起来十分昂贵,却不知怎会住在这里? 年轻人走到村中角落,走进一座别致的小院子,庭院打扫得十分干净,院中的房子建造得和其他农舍不同,挑檐的房顶上紧密地铺设着琉璃瓦,显得十分贵气,却不知是哪家富人有闲心在这里造了一个小庭院。 “秀凤,我回来了。”他走进屋中,摘下了斗笠,把方才束起的头发披散下来,一头黑发瞬时变幻回原来的银白色,眨眼间黑色的瞳仁也变回了海蓝色。 “白夜,你看我在做什么?”秀凤拿起手中的针线活给他看,原来是一朵绣了一半的金菊,上面还有一只彩蝶,竟然栩栩如生。 “我今天串门了,村里的张大婶说给我介绍一些刺绣的零活赚钱。” “怎么突然想起了赚钱了?” “虽然从你哥哥那里拿来的财宝够我们这样生活半辈子了,但是如果只花他们的钱我这样逃出家里就没有意义了,我也想尝试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你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白夜把她的双手握在手中,果然,她没有经过劳累的指尖已经微微磨起了茧子。他心疼地把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心中惆怅。 自己三百年的法力,到人间却不知该怎么生活。白雪像山寨王一样,想要什么都有小妖供奉着,小妖去偷去抢他可不管。自己不去做那种霸王,却也不知道谋生的手段。以前在西域雪境的时候,整个白鸟家族就是当地的神明,享受供奉,掌管天气,定夺生死,从来没有为钱愁过。 “你要是想做的话我也不阻止你,但是你要珍惜自己的身子,这双手本该由我来宠着的。” “不,我愿意劳动,好过每日在家虚度光阴。” “你高兴就好。” 说到光阴,白夜的心中沉重下来。若不是她要被嫁入皇宫了,自己也许根本就不会下决心带着她跑出来。 爷爷讨厌的人类,自己曾经也十分地排斥,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生活在不同的时间里。几十年对自己来说,仿佛只过了几天,而对人类来说,经历了一生的生老病死,一路走到生命的尽头。有朝一日秀凤会老去,而自己容貌在几百年内都不会有一丝的改变。她自己尚不说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秀凤活着的时间,对于他来说是那么的短暂,一旦有一天她逝去,那么剩下的千年该是怎样的孤寂而惨淡。 他没有告诉秀凤自己的所思所想,此时他很想问一问白雪,他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第六十三章 疲惫 村外,两匹骏马飞驰而过,向着洛阳城中驶去。一匹青色的骏马上驮着一名清秀少年,一身墨绿银花的棉衣,正是贾仲文。另一匹黑马上驮着一名黑夜男子,该是贾仲文的手下。 两人在集市中放慢了速度,向着约好的翡翠阁驶去。 贾仲文走入翡翠阁的二楼,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伤感,自己正是在这里第一次遇到了镜。那时董清源抱病躺在家中,自己一人坐在窗边发呆,突然一名红衣少女闯入了眼帘,她面色自若地问他:“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让他吃了一惊。但是他还没有想到,日后自己竟然会因为她而心痛至此。 此时窗边同样的座位,坐着的人不是镜,而是他的挚友董清源。 “仲文兄,好久不见,新婚燕尔,怎么舍得把新娘一人抛在家中呢?”“红衣”离开的事情贾府保密的很好,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娇妻哪里比得上兄弟情义?况且这次我来是有要事相商。”镜的事,就这样搪塞过去吧,他已经不想再提。 “这里耳路清净,都是我的人,有什么事你尽管放心说。” “我上次暂留在你这儿的扶桑忍者,现在我要调到京师去了。” “需要那么多的忍者,难道你说的事应验了?” “光凭这些忍者还不够,我此次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进山去搬救兵。” “进山……你该不会是要去暮霭山里找白鸟妖王吧!”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有个故人在山中,只是不知她愿不愿见我。” 想到即将再一次见到她,仲文的脸上挂着波澜不惊的微笑,心脏却沉重地跳动着。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绑缚了对她的情感,看似平淡,却不能自拔。 腊月二十五,春节临近,洛阳街上张灯结彩,颇有一番年味儿。 街上的行人比往日里要多很多,叫卖声此起彼伏,大家都在忙着置办年货。 小酌之后,贾仲文和董清源相继走出翡翠阁,骑上马缓慢地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了东园。贾仲文的手下黑衣人已经不知去向,他的马先叫董清源的手下牵回了东园。 贾仲文刚一踏入东园,刹那间闻到一股夹杂着火药味儿的血腥之气,只有一瞬间便消散不见,仿佛错觉一般。 “清源兄,最近园中可新住进了什么人?” “哎?你是怎么知道的?今日我去迎接你之前,马在路中间突然受惊,吓到了路旁的一位女子,结果一问才知道那位女子恰巧无依无靠,来洛阳投奔亲戚未果,我就先留她住在东园。” “哦?你可打听清楚了她的底细,就留陌生人住下。” “一届柔弱女子无大碍的。” “哈哈,看你的神情,想必她容貌十分美丽吧!” “真是瞒不过你,她是我除了姜皇后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你不要多想啊,我可没有动什么歪念头!” “你的为人我了解,不过免不得有人对你动歪念头。”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机会你让我看一看她长得什么样子,能把你迷倒。” “这会儿就可以吧,她也该在房间歇息了一阵子了,我也该去问问她住得习不习惯,你同我一同去便是。” 贾仲文眉头微微一皱,哪里来的这么巧的事,董清源的马自然是比得上赤兔赛得过骕骦,怎么偏偏在一个弱女子面前受了惊吓?他倒要看一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后园中的湘妃竹落满了薄薄的白雪,景致怡人。 毕方把窗打开,倚在墙边看着园中清幽的景致,仿佛一幅美丽的仙女图。婢女为她承上了干净的新衣,上面是白色单衣,下面是大红色加厚的绫缎衣裙,领口和裙摆用金线勾勒着水云图案。 “小姐,请您换上这些衣服,天冷,您身上的衣服太单薄了。” “这么一说是有些冷,你先放在一边吧,一会儿我自己换。” “是,奴婢退下了。” 毕方一身红色薄纱,全凭她自己的喜好变化出来的而已。她体内的火是上古的神火,要她穿这些东西,她倒觉得热,但是为了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她只好先忍了。 她穿好衣服坐在镜前绾发,只觉得镜中的容貌还算顺眼。那日镜催动咒语逼她成了人形,自己倒没什么不愿。 她与天地齐寿,但在地下困住的几百年她百般无聊,每日想着以后出去了要怎么报复人类。如今她出来了,倒想着怎样好好地享受自由。说到享受,普天之下的生物就只有人是最会享受的了,她既然变成了人,就来体会一下人的生活好了。 门外有脚步声,来人刚进园子她就听到了。有两个人,一个是董清源,另一个她没有见过,看来不是董家的人。凭她的道行,她只觉得这个人身上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潜藏得极深,看来小有修为,但在她眼中依然是个孩童而已。 人类在她的眼中又何尝不是蝼蚁呢? 随着敲门声,董清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毕姑娘,方便进去吗?” “请进。”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屋里。毕方看见后进屋的少年眉清目秀十分俊俏,身上的墨绿衣服用银线勾勒着花纹,果然是达官贵人家的子弟,不比董清源的家世差。他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这微笑却让他微微透露的杀气显得愈发冰冷。 “这位是我的朋友贾仲文,刚刚来到园中作客,我正来探望你,就带他来一睹姑娘芳容。” “哪里,董公子说笑了,容貌只是父母生得好而已。”她的声音婉转犹如莺啼,贾仲文的心里却泛起了一股寒意,他脸上的笑已经有些僵硬。 眼前的女子也如镜一般一身红衣,却与镜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镜如池中荷花,美丽却有种疏离清淡的感觉,她的红衣是人间火焰的红,而眼前女子的红衣,在她周身仿佛燃烧起妖异的火焰一般灼烧着人的双眼。她身上传来扑鼻的浓烈香气,仿佛火烧檀香一般,可是在仲文的鼻中,这闻起来就好似刚进东园时闻到的味道----夹杂着火药味道的血腥之气。 仲文压抑着心中莫名的战栗,淡淡地问道:“方才听清源兄叫你毕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做毕方。”仲文的心中一凛,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名字不是巧合。难道她就是上古凶兽,兆火鸟毕方?! 她乍看起来媚眼如丝,可是她眼底的残忍若非仲文的修为,像董清源是绝对读不出来的。那种眼神只有力量很大的人才会有,那种难以掩饰的自信,他在姜宁回的眼中看到过。 “敢问姑娘是哪里人?” “我老家在江城,家中横遭劫难,只剩下我一人投奔洛阳,亲戚却已经搬迁,幸好董公子好心收留了我。” “你是遇上好人了,清源兄为人正直,又古道热肠。只是怕有人利用他的好心打他的主意。” “世间自有公道,像董公子这样的好心人,绝对会有好报的。”说完了毕方莞尔一笑,董清源见过无数美女都不放在眼里,此时脸上却顿时红了一片。 贾仲文听到毕方这句话,心中略微放心。她似乎知道他问话的意思,故意回答他一般。若她就是毕方所化,从白夜的话可以推断,除了白鸟妖王,中原无人是她的对手。如今之计不能再试探她,只能先观察她有什么目的。 “看你安顿下来我也就放心了,我们不打扰了,有事就吩咐下人来找我。”董清源说着,赶忙推着仲文离开了房间。 等到了给仲文准备的客房,他才没好气地说道:“你那样试探她太唐突了。” “清源兄你怜香惜玉,肯定不好意思说出口。这等恶事交给我来办就是,反正我呆不了几日就离开了,她要恨恨我便是。” “其实不必多虑,她能从我身上得到的只是钱财而已,而我又恰恰不缺钱财。” “不是世间所有的女子都贪图富贵,如果她贪图的不是富贵而是其他的东西,那才是最可怕的。” 仲文看出,董清源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可是这个女人不管是人是妖,实在太过危险。姑且先不能告诉清源兆火鸟毕方的事情。 入夜,仲文准备休息,房间内的阴影中走出了一个黑衣人。他摘下了脸上的面罩,正是同仲文一同骑马来到洛阳的手下。 “少爷,口信已经送到了。” “妖王没有为难你吧!” “他本来要杀了我,镜姑娘阻止了他。” “她的回答?” “明日午时,翡翠阁二楼。” “好,这一趟路途遥远,给你备了房间。这次你是明着带来的手下,你去好好休息便是。” “是。”黑衣人从正门走了出去,略显疲态。 第六十四章 思情 暮霭山,山居。 傍晚,镜煮了一锅银耳莲子汤,她拿起勺子自己先尝了一口,清甜可口。白雪的口味比较清淡,吃东西可多可少。她就时常煮一些粥汤一类的,给他盛多少,他都全部乖乖喝掉。她自己生活了许久,做饭还是很有自信的。 前几日白夜和秀凤来过之后,白雪就仿佛有心事一般。他似乎有事要问她,但又怕她不回答所以一直没有开口。此时他端坐在桌前,就仿佛等着饭好的孩子。 镜盛好了汤,又盛了两碗白米饭,把先做好的腊肉炒青菜也端上了桌子,正是一顿简单的家常晚饭,只是银制的餐具显得有些特别。 “好好的肉为什么要腌成腊肉,吃起来怪怪的。” “谁叫你吃腊肉了,青菜是你的,肉是给我自己吃的。” “这个腊肉味道太浓了。” “那你还不放下……”镜看着雪一边抱怨一边还非要吃不可的样子,脸上挂着笑意。她一笑,正如荷花绽放一般美丽,雪正看着她,手中筷子却突然停在半空,还夹着一小块腊肉。 镜的笑也止住了,琉璃树下来了不速之客。这个气息既陌生又熟悉,来人是贾仲文身边的手下。镜在贾府的时候,这个气息时常伴在贾仲文的左右,他总是躲在暗处,微弱的气息却能被她记住了。 “外面的人你认识吗?” “认识,我出去一下。” “饭还没有吃完。” “马上就好。” 雪生气一般地放下了碗筷。外面的人修炼的东洋异术,应该是扶桑忍者,但也还是人类。找到这里的人类,只能是贾仲文的手下。 镜披上皮毛的外套走到门外,跳到了树下,一个黑影倏忽间凝结在眼前。他一身黑衣,单膝跪地,说道:“您知道我是谁。” “他叫你来有什么事。” “公子现在人在洛阳,他想与您见面详谈。” 此时“哐”的一声,雪推门而出也跃下了树,他手边已经翻飞起风雪,无数细小的碎冰眼见着凝结成刀尖大小的冰刃。听到方才的话他确认了自己的推断。 “雪,他只是来传话。” “他是贾仲文的手下吧,你与他再无瓜葛,他派手下来干什么?” “应该是商量对付贾儒和姜宁回的事。” “你让他自己对付便是,那些事与你我再无瓜葛。” “我有求于他时他全力帮我,他若是有事相求,我也该全力帮他。” “他是想见你了吧!”雪因为嫉妒而越发妖艳的容颜,红色的眼瞳仿佛宝石一般散发着妖异的光芒,他向着黑衣人走去,看得黑衣人心惊肉跳。 他才是世上最美的人,可是配上那无双的法力却又异常骇人。 “雪!他来找我,也就是同时在找你。他知道我是你的女人,你不要多心。” “不知是我多心还是他多心,你让这个忍者马上消失,不然我让他尸骨无存。” “你回去告诉他,明日午时,翡翠阁二楼。”镜说着已经挡在雪和黑衣人中间,黑衣人得空赶紧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你明天不许去。” “你若是不放心就和我一起去,但是我一定会去。”镜说得毫无感情,雪知道她说到做到,恼怒地回到了书屋中。 镜收拾着吃了一半的晚饭,出去倒掉剩饭再回来时,正赶上雪向外走。 “你去哪?”镜脱口而出,问完了正觉得尴尬,雪却将她横抱起来,御空飞行起来。 “最近不经常这样抱你。” “嗯……” “我把你带回来时,就是这样把你抱回来的,只是那时还没有想到你会成为我的女人。” “雪……” 镜看着下方的山林变幻,他们来到了温泉所在的峡谷。 雪落到地面上,抱着她向瀑布走去,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话。 “我还不知道你在遇到我之前的事。” “我只是正常地长大了而已,没有什么故事。” “你在搪塞我?”雪带着镜穿越了瀑布,洞穴中在冬日依旧温暖,地上活水的温泉蒸发着氤氲的热气。 “怎么突然带我来这里?我今天自己来洗过澡了。”雪放下了镜,却突然脱掉了衣服。他本就不怕冷,只有一层单衣和一层羽衣,衣服顺着他光滑的肌肤滑至脚下,他浑身赤裸地走进了温泉。虽然镜已经观摩过无数回他的身体,此时还是羞红了脸。 “没有告诉过你吗?我自己也是在这里沐浴的。” “你自己来洗便是,把我带来干什么?” “你不想知道,以前我和姜织锦在这里干过什么吗?”雪此话一出,镜顿时哭笑不得,她明知道他是在刺激她,心里却也真的燃烧起无明业火。 “那是以前的事,我不想知道。你先洗,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回去。”说罢镜转身要走出去,却突然一股莫名的力道缠绕住她的身体,仿佛无形的绳索一般。没等她做出反应,她便不由自主地后退着跌入了温泉。 “你干什么?我的衣服都湿了!”镜在温泉中想站起来,雪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她脚下一滑便跌倒在他怀中。 雪倚靠着温泉边缘坐着,镜趴在了雪的怀中,不再反抗。 “这就是你与姜织锦干的好事?”镜没能压制住言语中的醋意,狠狠地瞪了雪一眼。 “这还什么都没有做呢,你要是告诉我你遇到我之前的事,我就告诉你我之前的事。” “我不想知道你以前的事。” “那么你要如何才肯告诉我你的过去呢?” “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 “我知道了,才能显示出我的特别,你只能告诉我一个人。”镜听了心里窃笑,这是什么幼稚的心理。 “如果你明天不阻拦我去洛阳城,我就告诉你。” “你为什么非得去见他?”雪环抱住镜,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为了报恩,我不想再亏欠他。”镜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背,又淡淡地说道:“你连我后背的伤也不顾了……” “啊!”雪惊呼一声,刚才急火攻心,真地忘记了,前几日她背上被毕方的分身抓伤。他拉下镜后背湿透的衣服,那道狭长的伤痕竟然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了一道浅淡狭长的粉红疤痕,看样子也会慢慢消失。 “这不是好了吗?” “我故意逗你呢!” “你愿意去就去吧,但是话说清楚后你必须立刻回来……” “我在遇到你之前,不在中原。”镜缓缓地说道,这些事情她一直不愿意提起,即使现在和雪亲密无间也不行,她并不想回忆起过去那段冷冰冰的日子,虽然只有十几年而已。 但是看着雪热切的目光,她还是选择了简单说明一下:“我以前生活在北方,那是一个与现在差别很大的地方,我的母亲在我小时候为了保护我早逝,父亲是商人,长年不在家中,我一人生活了很久,在我那里不分男女都是要念书的,所以我一直在上学。后来我遇到了道士神算子,他把盘古玉交给我,说我是玉挑选的主人,我戴上了盘古玉,结果就被穿越时空带到了暮霭山,第二天就遇到了你。我的过去就是这么简单,是不是很无聊?” “一点也不无聊,这样起码我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林镜是你的真名吧!” “嗯,我是叫这个名字,我妈妈给我起的名字。” 雪听了镜的简述,仿佛松了口气,他轻轻环绕着她的腰肢,说:“我与姜织锦,在这里没有这样做过。” “嗯?” “我现在与你做的,我和她在这里没有这样做过。”雪说着褪下了镜已经湿透的衣裙,水气氤氲间她已经红透了脸。 缠绵之间镜倒想着这样一来,明日去见贾仲文雪也该多放些心了!可是就连她自己,现在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第六十五章 怜时不逢春 腊月二十六的正午,年关的洛阳城不出镜所料,熙熙嚷嚷好不热闹!沿街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街角不知谁家的孩子燃着炮仗。 镜信步走在街上,路人不时投来欣赏的目光。她一身火红的狐裘,头发随意地盘在脑后,斜插着金簪,身上散发的已不是少女的气息,就仿佛是哪个富贵人家的新妇一般。人们不禁把她和昨日走过街上那红纱轻衣的妖艳美人相比较。相较之下,眼前的镜也仿佛来自天际,如那荷花仙子一般美丽脱俗,神情疏离,却没有给人冰冷的感觉。而昨日那惊艳全城的美人,却仿佛睥睨众生的女神,妖娆魅惑也令人心生畏惧。 镜在衣袖中微微地转动手腕,方才她刚要走出山居,雪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使了力气抓得她生疼,另她动弹不得。 镜等了一会儿,雪却一言不发。她只好说道:“我很快就回来。” “我等你。”雪说得一字一顿,镜看到他仿佛受伤一般的神情,心揪了起来,这都是因为上次她任性离开造成的。 “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一些吃的,你一会儿不要吃东西。”她对他露齿一笑,他终于松开了手,红色的眼瞳黯淡。 现在镜的手腕还残留着微酸的疼痛感,雪嫉妒的样子如何也看不出他已经活了三百岁,想到此处她的脸上竟然泛起了甜甜的笑意,一抬头,翡翠阁不知何时已经近在眼前。 她抬头,看到二楼的窗开了一扇,那个熟悉清秀的侧脸,让她的心隐隐地一沉。 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 她缓缓走上了翡翠阁的二楼,宾客满座,只有靠窗的位置,他一个人独守一桌。 她看着他冷清的背影,缓缓地走上前去,径直坐在他对面的位置。 她看见他抬头看自己,一言不发。 他面对她,脸上露出如春日阳光一般的微笑,那个熟悉的笑容,如今看起来却仿佛有些落寞。几日不见,他竟然瞬间苍老了许多,现在的他,看起来却更像前世的武帝…… 她牵动嘴角,礼貌而尴尬地笑了笑。 仲文的心,此刻已经在滴血。她现在连对他笑,都要如此勉强了吗? “好久不见,你近来可好?”终于,仲文先开了口。 “还好,你呢?” “无恙。” 不好,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你派人到山中找到了我,想必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我们边吃边谈,我已经点好了菜……小二,上菜!” 一旁候着的伙计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端上来的有海鲜羹、蜜姜、荷叶蒸肉、素什锦、淡菜虾汤,还有点心澄沙团子和芙蓉饼,这些清淡的菜品,加上一壶烫好的竹叶青,满满摆了一桌子。 镜心中一紧,这桌菜,和她第一次在此遇见他时的那桌菜一模一样,没想到他记得如此清楚。 仲文给镜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也添上一杯。他举杯敬她,说道:“你我也算是一半的夫妻,今日重逢,应该痛饮一番。” 镜无言以对,看着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也只好将杯中酒饮尽。 原本爽口的佳酿此时却如刀一般切割着仲文的胃。 为何你与我的言语,都不及和陌生人的多? 仲文无法控制脑海中潮涌一般的思绪,这已经不是平日的他了。 镜察觉出仲文的异样,决定不再拖沓,该说的一定要说清楚,即使伤了他…… 仲文的眉眼,令她想起李夫人的王,武帝。他和李夫人的缘分对自己来说是错误,这个灵魂该是属于雪的,她必须与仲文断得干干净净。 “仲文,我与你成亲,是为了完成皇命。那只是个仪式,我和你不算是夫妻,你知道我是他的女人。” “我知道……” 他知道,他们说得清清楚楚,她为了保护彼时的白鸟妖王,他为了完成皇命,暗地里与父亲对抗。她早就告诉过和他成亲是为了什么…… “我们在成亲之前说得很清楚。你还记得当时说好一起合作的事吗?” “记得,我说过要帮你,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讲。” 仲文的脸上已经变成了强颜欢笑一般的苦涩,他平日引以为傲的伪装终于松懈,他累了,不想再装得那么完美。 “实不相瞒,我和你说过的事,马上就要发生了。家父已经与我摊牌,我也已经表态不支持他。他一旦动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如今只能提前阻止他。” “他与姜宁回的联盟呢?” “自从暮霭山中的宝物出了变故,他们就突然断了往来。以姜宁回的心计,一定打算等老头子动手之后趁乱夺权,有国舅的身份,他倒成了正义之师。家父已经掌握了十万大军,又有五千死士驻守在临安城外。” “看来众武官已经归入他麾下,但那些人也只是骑在墙头观望,十万大军只是一个虚数,不足为患。” “所以只要挑拨他们和家父之间的关系,这件事我能办到,但是我需要帮手来铲除那些死士。” “五千死士的话……”上次她火烧墓穴毁掉了上千死士,只是因为对方毫无防备,又都集中在地下墓穴中没有出口,她侥幸成功,真要是对抗起来那么多僵尸一般的士兵,用火烧也要烧半天…… “他们都是狱中死囚和街头流浪的人,被老头子集合起来用毒药灌成了行尸走肉。领头的人都是些精通巫蛊之术的方士,能够控制他们作战。藏兵的地点我已经探明,只是防备森严,偷袭恐怕是不可能了。” “我虽然从未见过你动手,但凭你的身手和你手下的扶桑忍者,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杀光了,老头子还会立刻再造一些出来,只能在他动手的前一刻除掉死士,不给他再造的时间。我那时应该身在皇宫,要对付姜织锦和姜宁回,而且姜宁回身为七峡谷的谷主,手下应该有不少厉害的角色。” “你已经知道你父亲要什么时候动手了?” “秀凤何时入宫,他就何时动手。” 镜的心中一惊,却不能表现出来。仲文并不知道秀凤来找过她,自己也不能告诉他秀凤的下落。她还需去告诉秀凤仲文身在洛阳,让她小心撞见。既然秀凤人在这里,那么嫁入皇宫的想必是替身…… “什么时候?” “正月初六。” 若是平时,仲文会立刻发觉镜的异样----她与秀凤要好,听说她要做妃子却一点也不吃惊……可惜此时,他的心已被压抑着的情感占据了。 “到时候该到的人都会到,那天将会是十分热闹的一天。” “我会去帮你。” “如果可能,我希望你‘家中那位’也能帮忙,我已经听说他的力量如今万夫莫敌。” “我会尝试劝他去的。” “那这杯酒,略表我的谢意。” “这是我答应的事,应该做到。” 原来,她不过是在履行承诺。 仲文喝下的酒,万般的苦涩。 “对了,我也听闻了暮霭山中发生的事,你没有因此受伤吧!” “没有,你听到了多少?” “我听到了两个名字,‘梼杌’和‘毕方’。” “看来你也清楚上古凶兽的事,梼杌已经被杀死了,却让毕方逃了。” “原本我以为那只是书中的传说,没想到真的存在。你说的毕方是什么样的?” “毕方本是单足的兆火鸟,身形巨大,口中衔着焚尽世间万物的邪火。我前几日与她相遇,生了些变故,她如今已经化为了普通人的模样。” “你说的,可是一个极其美艳的女子?” “正是,怎么?” “你说的上古凶兽,恐怕我见过了。” “何时何处?” “她如今正住在东园之中,作为我的好友董氏二少爷董清源的客人。我辨认不出她的真身,只是仿佛从她身上闻到一股夹杂着火药味儿的血腥之气。” “那正是她的气味,她杀戮太重,染了一身的血腥。” “我只是猜测,所以之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倘若是真的……” “你没有行动是正确的,她与天地齐寿,力量之大不是你我能够想象的,只有白雪才勉强能够与她抗衡。但我这里有制服她的法子,却只有我一人能够使用,你引我去见她,我把她捉回去。” “捉回去之后呢?你要怎么看管她,再次封印她?她恐怕不会乖乖听话吧!” “我想过这个问题,我也只能压制她一时,她力量之大,若能为我用,就留着她,若不能为我用,就只好杀了她。” 仲文听到镜这些话有些心惊,她越成熟,处理事情反倒冷酷起来了,不过她一开始就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还记得她以前是怎么教训那个脏道人的。 “你如果能够利用她的力量固然是好,但你硬与她谈恐怕很难谈妥。” “确实是个头疼的问题。” “她如今扮作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子,赢得了我朋友的怜爱。她似乎想安稳地住在东园中,暂时看不出她有什么目的,不如将计就计,先观察她有什么目的,再对症下药。贸然揭穿她,我也害怕我的朋友有危险。” “这样也好,只是你住在她附近要小心,有什么事情立刻让你的属下来通知我。” 她的关心听来就仿佛是同僚之间客套的问候。 “一言为定,我们继续吃菜吧,这些菜品你在山中吃不到。” “确实……对了!”镜喊店里的伙计,“小二,把你们店中的各色点心什锦花样给我来二斤,各色蜜饯脯子给我来一斤,全都包好带走。” “得嘞!客官请稍等!” 小二忙着向楼下后厨传话,仲文握着筷子的双手有些僵硬。看来他们的感情比想象得更好,如此的贴心,就仿佛是一对真正的新婚夫妇。 “镜,我有东西要还你。”仲文从一旁的座位上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推到了镜的面前。镜把它打开,原来是那套金丝镂花镶嵌翡玉的首饰。仲文本想把那只白玉兰花的银簪一并送还,但终究舍不得,这只簪子能让他细细回忆起他和镜度过短暂而快乐的时光,于是就收藏起来了。 锦盒盖子的内侧提了一句诗,镜在心里默念,心中五味陈杂。 “君有怜花意,怜时不逢春。” 第六十六章 调兵 洛阳到武昌的官道上,扬起了一阵风尘,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周围几名劲装的护卫骑马跟随在左右。 待马车行驶到武昌,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腊月廿六的傍晚时分,深青包铁的大门即在眼前,牌匾上书写着三个刚劲的墨色大字----“将军府”。 贾儒便装而行,随身护卫叩响了将军府的大门,家丁将他们迎接进去。 “请您在客厅稍等,我这就去通报老爷。” 过了一刻工夫,一个须发皆白的健壮老夫大步跨进了客厅。 “不知宰相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哪里哪里,老夫突然拜访,打扰了。” “您请上座,不知年关将至,您突然到访是为何事?” “老夫略备薄礼,以恭贺新禧,不成敬意。”说罢护卫从他身后走向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十寸见方的锦盒,打开一看,盒内寒气逼人,原来是一柄老玉的如意,通体散发着润泽的光芒。 “宰相大人破费了,如此厚礼,在下怎能无功受禄!” “哪里的话,你我是故交,老夫又是有事相求,略表心意是应该的。” “关于那件事,在下无能为力了。”李平的脸上挂着不温不火的笑容,似笑非笑,眼角透着精光。 “此话怎讲?”贾儒面色微微一沉,牵动僵硬的嘴角问道。 “你我相识多年,同是两朝元老,虽然上次你说的话我也认同,但我如今已经到了该安享晚年之际,只想给后人留一个美名,所以不想再有大的作为。” “难道你忍心看着胡虏铁蹄践踏你当年亲自打下的半壁江山?!” “英雄迟暮,美人老矣。老朽该把事情交到后人的手上了。” 贾儒看李平,眼中目光闪烁,一副老奸巨猾的嘴脸,看来已经计划好中立观望。他们相识数十载,明白他主意已定,也深知他不会出卖自己。 “话已至此,老夫就先行告退了。” 贾儒说完即大步走出了将军府,李将军也没有出来相送。 待贾儒的马车行远,李将军看了眼那柄寒凉晶莹的玉如意,对手下的人说道:“把它送到藏宝阁。”随后他走向偏厅,只见一名面色苍白的消瘦男子正坐在其中等候,他一身黑衣,正是贾仲文的随身侍卫。他见李将军进屋,缓缓起身迎接。 “按照你说的,我已经把宰相大人请走了。” “很好,圣上密旨请李将军谨记在心,圣上对这件事自有他的打算,还请李将军不要做出任何的动作。我还有要务在身,告辞。” 说罢黑衣人拜别将军府,只走出大门几步,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马车上,贾儒一脸肃穆的神情。 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才让李平改变主意?莫非是…… 夜空中滑过一声枭鸣,一只猎鹰如闪电一般飞入了疾驰的马车。贾儒解下绑在它脚上的信,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 只见信上写着:“参知政事及左丞相反悔。” 落款盖着宰相府秘密的印章,是他的手下传来的消息。而最大的势力李平,竟然也不能为己所用。 究竟是谁能有这么大的势力,让这些人突然都改变了主意?皇帝应该还不知道,否则不会让自己这么安稳。也许是姜宁回所为,不知他用了什么妖术…… 他也想到了贾仲文,但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会这样对付自己,况且他也不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他用碳笔写了字条绑在了猎鹰腿上,让它飞回了夜空。 月光昏暗,猎鹰飞过山林上方时却有一个黑影突然从林中跃起至半空,又快又急,竟是一个人徒手抓住了疾飞中的猎鹰。 原来是贾仲文的手下黑衣人,他查看了信的内容之后没有把信绑回,只把猎鹰放了。 信上说的是:“转告你家主人,挡老夫者死。” 西京洛阳,翡翠阁。 酒过三巡,贾仲文突然开口问镜:“你可曾见过舍妹?她离家出走了。” 他恢复了往常淡然微笑的模样,可是镜知道他的心里已经惊涛骇浪,自己和秀凤都离开了他,他一个人的心累自己知道,却无法做什么。 “见过了,秀凤说过你们的父亲要把她嫁入宫中做妃子,现在她偷跑出来是她的幸运,你就先让她避过这段风头,等过一阵子她想你了自然会去看你。” “她现在可好?”贾仲文明白应该让秀凤躲一阵子,而且他也知道他们在哪儿。 “我也只与她见过一面,但她暂时过得十分安稳。” “她是与白夜在一起?” “没错,白夜虽然心思并不细腻,但也算正直,不会趁人之危。而且他伤好之后也足矣保护好秀凤,也只有毕方才能伤他到那种地步。” “我也只是暂时把秀凤托付给他。” 然后仲文和镜都安静下来。白夜毕竟是白雪的弟弟,仲文不好再说他坏话,而镜也不想再揭他的伤疤。 半个时辰过去了饭才算吃完,贾仲文目送着镜离开的背影,她一身火红色的狐裘灼伤了他的眼。看她的姿态容貌,想必生活的十分幸福惬意。可是她与白鸟妖王隐居在深山之中,没有人世间的繁华与温暖,自己能给她的,应该更多。 仲文惊觉自己的自私,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是那么担心秀凤,反而想着镜该如何才能回到自己身边。 镜在回去的路上隐隐担心起来,虽然自己找回了记忆,连同李夫人那份功力已经一起完全恢复,白雪也已经恢复神鸟之力,但是太久没有见到过姜宁回,反倒让她不安。 他也许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贾儒动手,那样一来他的篡位名正言顺才可以长久。 镜还惦记着小乐的事,他的心还在姜宁回那里,连同七峡谷其他六位峡主的心脏一起。传闻七峡谷的其他六位峡主全都道行高深,皆不在姜宁回之下,对姜宁回俯首称臣只不过是因为心在他的手中。这样一来那六位峡主的力量不容小觑,假如事发当天,死士由贾仲文的忍者来处理,剩下织锦、姜宁回,还有些潜藏的妖,并没有百分百的胜算。 暮霭山中的妖兽众多,但多数是与世无争的小妖,没有能出征的兵力。白夜刚刚和秀凤安定下来,自己绝对不允许他来插一手。白兰的行踪飘忽不定不能指望。这样一来敌我双方的力量相差无几,即使胜算很大也免不了一场恶战。 思量间镜已经见到了山居,她看了看手中的点心,叹了口气,不知一会儿雪会是什么反应。 镜如一团火焰落至琉璃树前,她察觉到雪在山居中,因为她仿佛闻到了一股凛冽冰雪般的幽香。 她对他的气息如此熟悉。 她走入屋内,只见雪侧身卧在床上,零星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面容平静如画,发丝如银色丝缎一般,缱绻地铺展在身侧。他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就像是来自天宫的美人。 恐怕天上也没有这么美丽的人吧! 镜走到他身旁,坐在了床边,一时间凝结成一幅红白相映的美丽画卷。 镜不知自己此刻的美丽,不逊于雪。她双目低垂,看见自己有些僵硬的双手,因握剑而不再似少女一般白皙细嫩的双手。未至二十岁的她,第一次因为衰老而感到害怕。 雪的美,却不会随着时间而流逝。他漫长的生命,对自己来说就像永远那么长,而自己不知道还能活几十年。在那之前,如果自己老去,该怎样面对少年一般的雪呢? 想到这时,雪却突然从身畔抱住了她的腰。 镜一惊,点心摔倒了地上,她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放下手中的东西。 她欲弯腰去拾,雪却不肯松手。 “你喝酒了。” “只是小酌了几杯。” “你身上没有他的气息。” “那是必然的!你都在担心什么?”镜生气地挣开雪,把点心捡起来放在桌上,里面的桃酥肯定已经碎了。 “只是一想到他对你的企图,我就十分不悦。” “但是你可以相信我。”镜和雪相对而立,仿佛对峙一般。 “我相信你。” 两人之间的时间瞬时凝固了,安静地对视,雪红色的眼瞳好似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目光直直地穿透了镜的眼瞳,是期盼,是渴求,是略带担忧的信任。 一瞬间,镜明白了,雪如此地缺乏安全感。 “我知道了。” 镜打开了那包蜜饯,里面分装了很多小包。她找出盐渍的话梅干,走到雪身边,突然抬起手来向他嘴里填了一颗。 “这是什么?”雪只轻轻含着,不肯去咬。 “话梅,你不觉得又咸又甜还挺酸,很像你吗?” “我怎么会是这种庸俗的味道!” “这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你若是喜欢,就给你吃好了!”雪突然向前跃了一步,噙住了镜的唇,舌尖抵着话梅推入了镜的口中。话梅的味道和雪固有的味道混在一起,就像是她小时候吃的甘草杏。 镜还是推开了雪,却没有吐出那颗无辜的话梅。 “你干嘛把吃剩的东西给我!” “我吃剩的也干净得很!”雪终于恢复了那个没心没肺的轻佻模样。 镜又羞又怒,待她脸色缓和下来,她终于正色对雪说道:“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是我还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和他有关吧!” “是和大宋江山有关的事情。” “你想要我做什么,说便是,我怎会不去。” 雪的眉梢低垂,神色肃穆起来,这才有了几分阳刚之气。 镜的心中温暖,却不知怎的,有些微微地刺痛。 洛阳侯府,西郊的一座豪华庄园。 姜宁回坐在麒麟扶椅上,小口啜饮着碧玉杯中的白牡丹,茶汤金黄,香气四溢。 他所在的,是一间四面密封的密室,和他的卧室连通。姜宁回眯缝着双眼,欣赏着架子上摆满的精致的各色罐子。其中最中间一排,是六个精美的漆木罐,表面分别描绘着青龙、朱雀、玄武、斗木獬、昂日鸡和水豹。 整个架子上,每一个罐子中都隐约传出好似心脏跳动的声音。 第六十七章 除夕 从过了小年起,小孩子们就一天天盼望着,盼着五彩缤纷的焰火,噼里啪啦的爆竹,盼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有初一早上的压岁钱。 这天,终于在炮竹声中到来了。 过了正午,平日熙熙攘攘的街道终于安静下来。无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少,都回家过年去了。 洛阳城的东园此时也张灯结彩,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 只见走廊中一个挺拔的身影快步向后园的湘妃馆走去,他穿了一身大红色暗花的云锦长袍,颇为喜庆,此人正是东园少主董氏财团的二公子董清源。 他来到园中,敲了敲其中一间居室的门。 “请进。”门内悦耳的声音响起,娇而不媚。 董清源轻轻推开门走进去,看到了坐在梳妆镜前面的毕方,心头触电般的一阵酥麻。毕方一身火红色的薄棉衣裙,映衬着她婀娜的身姿。她正对着镜子绾发,她把几缕乌黑如缎的发丝,略显随意地盘绕在脑后,然后开始挑选发钗,满桌的首饰都是这几日他送来的。 她的白玉酥手,捻起一根剔透红玉钗,轻轻地斜插在发髻,回过头来,莞尔一笑,然后朱唇轻启,问他道:“好看吗?” “好看,因为人好看,再普通的发钗,只要戴在毕方姑娘的头上也显得十分美丽。” “董公子真会说话,没有觉得我是小地方来的姑娘,村土气十足就好。” “哪里的话,这洛阳城中又有谁能比得上姑娘的美貌呢?” “小女实在是受宠若惊。” “对了,今天除夕,这样喜庆的日子,今晚我们全家会一起吃团圆饭,毕方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请和我们全家人一起吃这顿团圆饭。” “这是公子一家团聚的时刻,我一个外人,怎好打搅?” “姑娘举目无亲,我既然邀请你住进东园,你就把董氏的园子当作自己的家,怎有让你一人过年的道理?我家里人常年经商,都十分好客,他们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邀你赴宴的。” “既然公子一番好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毕方微微点头地回答道。 董清源心里一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毕方姑娘刚来的时候,仿佛睥睨众生的女神一般,美丽妖艳却令人心生畏惧。她方才的一笑,却如同友人间的问候一般温暖。虽然她那至高无上般的美丽直刺人心,但是这样平淡的一笑,却仿佛告诉他毕方是个实实在在的人类女子。 “姑娘现在有空吗?” “闲来无事,怎么了?” “你还没有见过我的家人,我带毕方姑娘去拜见一下长辈,以免突然同桌用餐显得尴尬。” “劳烦公子想得周全……” “这是董家的待客之道,也因此才能在江湖上结交不少朋友。” “我只是一介无依无靠的女子,浮萍一般来去漂泊,公子却对我如此之好。公子的恩情,毕方定记在心上。” 若是有人说兆火毕方生性凶残暴厉,那是因为她屠杀的生灵之多。若是有人伤了她,她要加以百倍地还回来,不惜焚尽世间生灵。殊不知若是有人待她好,她也会加以百倍地报答,甘愿暂作一介凡人。只是恐怕这千万年间,从未有人待她好过。 八仙桌上摆满了令人垂涎的珍馐,一盘盘白白胖胖的饺子也蒸腾着热气端上了桌。桌旁毕方收敛地淡淡微笑,却掩饰不住她的光芒四射。董家一家老小,上桌的都是长辈和嫡系的后辈,包括董老板在内有二十余人,果然是财团的庞大家族。董清源在家中地位很高,是正妻所生,坐在了董老板的旁边。 董夫人对坐在女儿们中间的毕方点头微笑,毕方听得她的心思:“毕方这孩子教养很好,出身也清白,可惜太过艳丽容易招惹是非。也罢,她若是不艳丽,清源又怎么会对她另眼相看呢?若是她心气儿够高能够洁身自好,让她嫁给清源也了却老爷的一门心事。” 毕方在席间很少言语,偶尔和旁边的女孩儿耳语几句。虽说她们对毕方的美貌有些嫉妒,但和她交往起来反倒有些为她着迷。这个女子传说中出身清白,教养很好,只是被恶人所害家道中落沦落此地。她始终带着疏离神秘的感觉,就连同她太过妖艳的容貌也是神秘的,这给尚在深闺中的女孩子带来极大的刺激。 一顿其乐融融的年夜饭吃了许久,直到男人们都喝得酩酊大醉,董清源恋恋不舍地和毕方道别,也被搀扶着回了房,而毕方只是一人默默回到了湘妃馆。她心中起伏,这人间的场景自己歆羡了好久,终于身处其中,却说不出来的落寞。一想到自己的真身是与天地同寿的兆火之鸟,她有些迷茫了,她竟然有些想去问问白雪,如果选择像人一样生活,心中这悸动是感动,还是一时新鲜…… “当!当!当!”侍女刚刚退下,就响起了一阵清脆有力的敲门声。 “呦,还等着我亲自给你开门?”毕方说着一动手指,门自己打开了。 门外的人不是董家的人,也不是董家的客人。 他一身雪白锦缎刺有金色虎纹的长袍,头上束着金冠,腰间是玉带,脚上蹬着金口的羊皮靴。他与毕方对视,却是一双琥珀一般的黄金眼瞳。 “突然到访,打扰‘毕方姑娘’了。”姜宁回说着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现在区区一只小花猫,也敢来拜访我了?” “后辈不敢,可惜,一介人类女子,却掌握着兆火鸟毕方的命运。” “那个臭丫头……她的事我自会处理。说起你,我知道你,你在墓地出现过,你就是那个企图打开墓地的小儿。你不知道个中渊源,所以找不到奥秘所在,不过就算你拿到了也没有用,因为这秘诀只有几个神仙知道。” “你说得不无道理。不过令世人生畏的兆火鸟,怎么成了无依无靠而寄宿在富豪家中的少女呢?” “我既然成了人形,自然要享受人类的生活,我与天地齐寿,自然什么都要试试,做几天人类微不足道。” “董氏财团富可敌国,又难得地热情好客、待人真挚,你住在这里,想必深有感触!” “岂止是待人真挚,全家人对我都毫无戒备,幼稚之极。” “因为人类向来是感情用事的动物。他们凭你现在柔弱的外表判定你是一个无害的女子,他们又以为你因为生的太好看而遭受不幸,于是对你更是加爱护有加。” “早知人类喜欢漂亮女子,只是不成想到了如此地步。” “你有没有想过这安稳的生活,只不过是短暂繁花,障人眼目,转瞬即逝?” “如果你想对我说那个臭丫头的事情,确实,她现在能够牵制我,甚至夺我性命,但是除了她之外又有谁能伤得了我呢?我照样落得个快活!” “你就不想彻底摆脱她吗?” “如果要杀我,他们早就动手了。那个臭丫头和白鸟就住在暮霭山中,怎会不知道我在这里?既然知道了仍不找上门来,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拿我如何是好,既然如此,我便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就算心智再开,再像人类,可毕竟未曾生活在人类之中,不知人心叵测。你真地以为他们会就此罢休?我看到了墓中李夫人的脸,恐怕她是李夫人的转世,你觉得她会放过曾经杀害过自己的凶手吗?” “这样说起来,百年前那女人算是梼杌所杀,我只算是帮凶而已。” “这只是你一个人的说辞,她必然不会听。而白鸟,现在对她言听计从,只要你和她一起冲突,自然会对你下手。” “你和我说这么多,是想让我去杀了她吗?” “她有白鸟在身边,又能牵制你,你怎能杀得了她?” “你和那个小丫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没有,只是她挡我的路,而且非要挡着不可,我好言劝她似乎没有用。” “那便是你的事情了,而我的事情,不需要你这种小辈过问。” “不敢,不过你难道不想取回牵制你的东西?” “我想取,我自己自然会去。” “既然她能抑制你的能力到如此地步,那么你要如何拿回你的东西?我知道那定是你身上原本的物件,被好事的天神施了法术后才落到了她的手里。法宝在她手里,想必她取你的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惜那个臭丫头当时没有下手。” “你敢保证她今后也不会下手吗?你敢保证她不会心向着人类,因此揭穿你的身份吗?” 毕方终于狠狠地瞪着姜宁回,眼中仿佛迸射出幽暗的火焰。 “她自己尚且是同妖在一起,怎会管我的闲事?”毕方说着,语气已经不如方才那般坚定。 “既然你不确定,何不做一个万全的决定?” “说。” “几天后我要做一件事,需要人手,而且林镜和白鸟都牵扯其中。如果你愿意帮我,我就帮你把东西抢回来。” “就凭你?”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请你好好考虑一下。” 说罢姜宁回的身影在房间里一瞬间消失,只剩下毕方坐在梳妆台前,微微皱起了眉。 第六十八章 辞旧迎新 同样是辞旧迎新的日子,山居里不免少了许多年味儿。 镜买了红色的灯笼挂在了山居的门外,早早地在山居门口贴上了对联:“身心清净处,明镜映白雪。”横批是“风月相知”。 鲜红的宣纸上洒脱而冷清的大字,是镜的手笔。她起初也想过写什么“福多财多喜事多”之类的吉祥话,但转念一想,暮霭山中只有她和雪相伴,最吉祥的莫过于两人平平安安的天长地久。 傍晚时分,只见她一袭火红的身影,站在桌前忙碌着。桌上摆了案板和几个盆子,还有一张竹编的盖帘,上面已经码好了两排圆滚滚白胖胖的饺子。 “这是什么东西?”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了许久,终于好奇地问道。 “你没有过年的概念吧,这是北方人除夕时一定要吃的东西,饺子。” “饺子?” “是啊,除夕这天,一家人要围坐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主食一定是饺子。” “你以前都是这么过年的?” “嗯,不过我也经常自己过年。”镜突然想到,雪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几百年,他肯定从来没有过年的经历。 “为什么?你以前应该有自己的家人吧……”问过之后雪有一丝后悔,之前镜说过她没有母亲,还有一个不在家中的父亲,应该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家…… “我的母亲,死于十年前的一场大火,那场大火中只有我幸存下来,并且毫发无伤。而我的父亲,也因此视我为怪物,从那以后我就自己一个人生活,父亲给我很多钱,也雇人照顾我了。但是我们已经不能算是什么家人了。” “我不该问你的……” “我以前没有细说,其实早就该告诉你了,就是几句话而已。反正现在我的家在这里了。” “家?”白雪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仿佛一个吃到糖的孩子。 “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你是相公,我是娘子,一家人一起过年,吃团圆饭。”说罢镜又捻起一张饺子皮,这些饺子皮不是擀出来的,都是她用手压扁的。功夫好了,做面活也特别的轻松,揉出的面细腻均匀,做出的饺子皮精薄透亮。 白雪突然露齿一笑,说:“那你怎么没有叫过我‘相公’?” “那你先叫我‘娘子’。” “娘子!”这话从白雪嘴里说出来就像唱戏一样,镜忍俊不禁,勉强地叫了句“相公!”接着说:“哈哈,好奇怪!我们这么互相叫就像在唱戏一样,等哪天你伪装一下,我带你去看戏你就知道了哈哈哈……” 白雪看着前仰后合的镜,努着嘴说:“好吧好吧,还是叫名字来的长远。镜,我来帮你包饺子吧!” “嗯!” 雪纤长洁白的手沾满了面粉,好似很灵巧的样子,捏出来的饺子却是奇形怪状。镜忍不住嘲笑他,把脸别过去窃笑。却突然脸上一滑,原来被他擦了一脸的面粉。 “我可是第一次包饺子!这种细活还是女人比较擅长,算了我不包了……”雪皱起眉头,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那我们分别自己吃自己包的饺子,哎,可惜了这鸡蛋虾仁香菇馅儿的饺子……” 镜早就发现,雪果然因为是鸟妖,比较喜欢鱼虾河鲜一类的东西,清淡的蔬菜也比较讨喜,于是早上特意去洛阳城的酒楼里买的冰冻河鲜,包饺子用了虾仁,一会儿她还要烧几道青菜和黄鱼。 雪听镜那么一说,果然不情愿地继续包起饺子,在捏出几个方形的和长条的饺子之后,他包的饺子终于能看出来是饺子了。 镜把包好的饺子用一大块棉布盖上防止变干,开始烧菜。 雪把桌子收拾干净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在桌边安静地等。 不一会儿菜香四溢,整个山居终于有了节庆的气氛。也许被香味儿刺激到,琉璃树的树叶开始五光十色地变化开来,随意地颤动着,就仿佛霓虹灯一般。 等到镜下饺子的时候,雪拿来烫好了的女儿红,斟满了两人一对儿的白玉樽。 饺子出锅,白白胖胖的都是出自镜手,奇奇怪怪的都是雪的手笔。镜坐在雪的对面,夹起一个扁长的饺子,假装皱着眉头说道:“让我来尝尝妖王大人包的饺子。” 一口下去竟然没有咬到馅儿,镜“哈哈”笑了出来。 雪脸上一红,也夹起一个自己包的饺子,一口吃下去,馅儿放得太少所以没有什么味道,实在是无法狡辩。他一低头,只见到镜把一只圆滚滚的饺子夹到了自己的碗中。 “快尝一尝。” 雪轻轻咬了一口,汤汁四溢,味道鲜美之余,却莫名其妙的发甜。 “怎么是甜的?” “呀,你运气不错。过年的饺子里要放糖啊枣啊什么的,吃到了来年要交好运。你吃到的是糖饺子。” “你是什么时候放的,我怎么没看见?” “在你专心包饺子无暇看我的时候呗!”然后镜也夹起一个胖胖的饺子,一口咬下去,却吃出一颗小红枣来。 吃出红枣是什么意思来着? 镜不由地想到了“早生贵子”一说,脸上一热,雪正十分认真地埋头吃菜,纳闷儿地看见镜脸红。 “怎么了?” “没什么……”镜举起了酒杯,只想尽情享受这短暂的除夕之夜,“雪,新年快乐,我们喝一杯酒。” 雪也举起了酒杯,嘴角一挑,微微一笑道:“新年快乐,镜。” 这一笑前所未有,仿佛是他在这千百年间最幸福的一刻,像阳光穿透了阴郁的乌云,融化了寒冬的冰雪,也融化了镜心头的坚冰。 温暖的美酒滑过唇齿,暖人心脾。 但愿与你如此厮守,煮酒夜话,直到地老天荒。 初一早上的饺子没有那么多花样,镜和雪安静地吃着新年的第一顿饭。 山林中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十分悦耳,冬天里依然能听见麻雀的叽叽喳喳,十分的清新宜人。 今天,镜已经19岁。正是芳华正少的年纪,她的心头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她还有多少年轻的时间,可以像现在一样毫不逊色地站在雪的身边。 想到此处,镜不禁食之无味。雪不能读出她的心思,只见她神色突然暗淡,却以为她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事情。 “镜。” “嗯?”她回过神来,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神色,温柔地看着雪。 “如果你有什么要去做的事情,去做便是,不必顾忌其他。” “我……” “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我不会多想的。”雪这样说,反倒让镜觉得他多想了。 “我突然想起小乐的事情,你还记得吧!”确实是雪的话令她突然想起。 “当然记得,妖怪的心竟然让别人夺去!猴妖无名小卒也就罢了,竟然连青龙那些道行高深的妖怪都被收了心去!白虎倒是有些本事。” “可是那些心会被他放在哪里呢?” “那个小猴不是说不在七峡谷吗?” “除了七峡谷,他能藏东西的地方,我只能想到皇宫,还有洛阳的侯爷府。” “你难道要去找吗?” “皇宫太大,他若真藏在那里的话无从找起。可以先从侯爷府找起,不过应该很难找,要不然那些妖怪早就找到夺回去了。” “几颗小小的心脏,如果他随便埋在地里我们就不容易发现。” “如你所说,七峡谷的那几个谷主都是道行极深的高手,姜宁回拿着他们的心脏必然放在近身处,以防不测时以自保。不然如果我是他们,我一定会先杀了姜宁回再慢慢地找心脏,找到最好,找不到的话谁都找不到,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他会不会让姜织锦给他保管?”镜说出了姜织锦的名字才觉得有些后悔,她观察着雪的反应,发现他似乎已经释然了,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有,也绝不是全部,而且也绝不是重要的心脏。姜宁回攻于心计,肯定十分多疑,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不会交给别人保管的。”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去找?” “他最近没有出现,应该一直在府中养精蓄锐,静待贾儒的动作。所以不能由我们直接去找。” “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约他出来对峙,由别人去他府中寻找。” “你想让我去吗?我怎么可能让你和姜宁回单独见面,太危险了!” “我猜到你不肯,但是还有别人可以帮我们去找。” “你说的是?……” “白夜。” 第六十九章 硝烟 洛阳城郊的村落中。 村落里一个别致的小院内,一个白色的修长身影正挥舞着和他不相称的扫把,闲散地扫着地。屋内,二八十六的美丽少女专心地做着女红,绢布上的牡丹绣得栩栩如生。 本该是恬淡安逸的场景,白衣男子的眉却微微地皱着。 白夜心中并不舒畅。 他和秀凤貌似私奔,不如说是他帮着秀凤逃出嫁入皇宫的命运,逃出以后的生活却并不轻松。以前秀凤在宰相府中,是什么都不用做的千金大小姐,现在虽然暂时不缺钱,又接了挣零钱的活计,十分辛苦。她嘴上没有抱怨,心中肯定也不好受。而白夜自己,昔日在西域雪境时,他生活在纯净的雪山之中,每天勤加修行,另外他也有自己的任务。白鸟家族在西域被供奉为神,他们不止掌控雪境的天气,他们还守护着一片神秘的禁地----雪林。雪林他没有进去过,据说道行浅的人进去一个都没有出来过,家族中也只有白凌峰和白兰几个长辈进去过。和异族的纷争多半也是因为他们想进入雪林。雪林是一个不同于人间的异境,白夜把守过入口,也时常在附近巡视,但是他只知道打造玄冰剑的材料就是从里面得到的而已。 过去守在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之中,起码有个事情做,现在的白夜只能分担一些洗衣扫地的家务。在外人来看,就是家中的女人在劳动,而男人却游手好闲。若真地作为人类生活,白夜对如何生存真的一无所知。其实谋生无非务农、经商、做官。务农不是时候,又没有土地。经商和为官他一无所知。他也可以打猎为生,这对他来说手到擒来,只是此时的白夜想不到。 这几日以来和秀凤所说的话也不多,两人各居一室,他也没有碰过她。他们之间的感情,还停留在喜欢,而不是爱。 正苦闷之时,门外飘进了熟悉的气息,若有似无的冷香和寒冷妖冶的邪气----玄冰剑。白夜抬头,看见他的嫂子,林镜正大步走了进来。 镜今天打扮十分低调,只穿了一身墨绿的裙袄,黑皮靴,没有戴什么首饰,却依然掩饰不住她异于常人的气息。 “新年好!白夜,这几天你们过得如何?” “新年好……谢谢你帮我们找的房子。秀凤在屋里,你进屋去看她吧。” “我一会儿再看她,今天来,主要是找你商量一件事。” “请讲。” “你最好不要让秀凤知道,她会担心。” 侯爷府,位于洛阳西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一个庄园,也是花草树木、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府内的家丁不多,都是姜宁回手下能变成人形的妖,否则时日一多,自然能发现姜宁回不是人类。府内自然少不了机关暗道,藏几十颗小小的心脏也不在话下。 姜宁回行踪不定,在府上的日子不多,不过大年初一,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起床吃了早点。吃过早点,他正端坐在书房,品着岁贡的茶叶,却见一只白色的小鸟从半开的窗子飞了进来,停落在他面前的书案上。 “咦?”姜宁回饶有兴趣地看着,只见白色小鸟抖动翅膀变幻成一只纸鹤,随即停下不动了。 姜宁回笑了笑,拆开了纸鹤,果然见到洒脱冷清的两行字: 明日午时,翡翠阁荷花苑。 ----林镜书 姜宁回不禁叹了口气。一个人类不到20岁的小姑娘,当初机敏而内敛,甚至让八百岁的他感到一丝兴致,可惜她成长得太快,成长为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甚至成了自己强劲的敌人,不然,他也曾想过把她拉拢到身边来。 他有些羡慕白雪,清心寡欲地做个山寨王,又有美丽能干的压寨夫人日日相伴,他曾经也有这样的机会,可惜他耐不住寂寞,抵不住人间诱惑,财富和权利使他上了瘾。 织锦精巧的脸庞浮现在他脑海中,笑得如春花般绚烂无邪,可惜那画面只有一瞬间便湮灭了。 初二,翡翠阁荷花苑。 池中虽没有荷花,但映衬着池边白雪也饶有一番情致。 老鸦的鞋底踩在细碎的落雪上“咯吱咯吱”的响,镜一身火红的狐裘在池边缓缓地踱步,直到听到小二引路的吆喝声。 “表妹?”醇厚如磁石一般的声音近在耳畔,镜应声回头,只见那熟悉的一身白底金绣的长衫,白而瘦长的双手正解开绫锦的披风。刀削一般的洁净脸庞上,嘴角上扬,明亮如夜星的虎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剑眉的眉头却微微地锁在一起。 “侯爷如今这么叫真是折煞我了……”林镜说着向屋中走去,姜宁回跟在后面。 只见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蜜饯果子和点心,林镜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自己坐下了,对小二唤道:“可以上菜了。” 镜对姜宁回说:“我随意点了几个薄菜,你不要嫌弃。” “‘表妹’请我吃饭,就算是吃刀子我也吃得下去。” 林镜淡淡地笑笑,望向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一边为他斟满了一杯香甜的荔枝酒。 “侯爷还是叫我林镜的好。”说着她也给自己斟满了杯中酒。 “数日不见,你变得更漂亮了。” “侯爷这是在揶揄我么?” “玩笑话,你现在的容貌身姿可谓倾国倾城,有谁敢否定呢?” “我倒是觉得自己越发不像自己了。”镜心中有些厌烦,这样继续嘘寒问暖不知要到何时,但是她要做的其实就是拖延时间而已。 “确实,昔日天真烂漫的少女,如今也摆上鸿门宴了。” “我只身赴宴,怎来鸿门宴一说?” “若不是鸿门宴,你找我不会只是叙叙旧吧!” 林静的笑戛然而止,她知道这样并不能拖延太长时间,太过客气不像是平日的自己,显得唐突他一定立刻能猜出她在谋划什么,所以决定换个方式。 “你享受过人间荣华富贵无数,如今为何非要谋朝篡位呢?”林镜面无表情地问道,若想继续谈下去,那就不如单刀直入。 姜宁回未曾想林镜会这么直接地问,沉默了片刻,心想说说也好,想这个女子真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我有800年岁,大部分时间都与人打交道,深谙人的处世之道不过尔虞我诈,这你也该深有体会。” “那你为何还痴迷其中呢?” “在我年少时,化作人类在一个村庄生活,我想娶一个人类女子为妻,试着过一下正常人的生活,可结婚前夕村民发现了我是妖,便用了各种方法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忍无可忍,就把他们都杀了。既然普通人做不成,那我就不如作权贵,不如受万人敬仰,不如让那些畏我的人不得不敬我。人的本性即是强者为王,这800年来各国战事不断,人类自相残杀不就为了权财美色,不如由我来称王,一统天下反倒给你们带来真正的太平!” 镜也料到姜宁回会这么说,她早知他是枭雄,这番话自己也觉得有些在理,只是他的话难辨真假。 “侯爷这一番话颇有当年秦王嬴政的气魄,如此我便敬你一杯酒。”说着镜饮尽了杯中酒,荔枝酒清香绵软,甘甜可口,只是后劲十足。 “可惜嬴政是暴君,天下在握之人,难保不会失心,这便是人的缺点。” “妖又何尝不会失心呢?当妖的时间久了,难免染上人的恶习,什么自私、狂妄、贪图富贵、背信弃义,这些不好的品质,恐怕妖也有吧!” 姜宁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好酒,就如你一般,清香怡人,看似绵软,喝了才知道性情刚烈。” “既然侯爷说是好酒,那就不醉不归。”说着镜继续斟酒,“妖沾染了俗世之尘,日夜与奸诈之人为伍,妖也不再清心寡欲,和人的区别,也就是一身的法力和不老之躯吧!” “表妹分明是在说我,那我便自罚一杯。” “酒好,更不要可惜了这一桌好菜。” 两人默默无语地对饮了几杯,寥寥动了几筷,待到壶中酒见底了,镜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冷冷地说道:“妖为王,有悖天理,天下必定大乱,我和白雪也难逃牵连,所以必定不会让你遂了心愿。侯爷此番心意已决?” “箭在弦上。” “既是这样,喝了这最后一杯酒,下次再见,你我必定兵戎相见。可惜你我道不同,否则也算是知己。” “有你这句话足矣。” 姜宁回剑眉一挑,笑着似乎叹了口气,心想这荔枝酒真心不能多饮。 第七十章 心有猛虎 洛阳侯府,姜宁回的书房,白夜小心翼翼用蛮力挪开了书架后面的沉重暗门。 密道不屑于掩饰,因为人类的力量根本打不开这道门,说是暗门,不如说这是一堵石墙。 白夜沿着通道走到地下,指尖燃起一团冰火,照亮了眼前的密室。 石雕的麒麟扶椅摆在房间正中,房间四周摆满了黑漆木架,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精致罐子。整个架子上,几乎每一个罐子中都隐约传出好似心脏跳动的声音,除了最中间一排的罐子寂静无声----这是六个精美的漆木罐,表面分别描绘着青龙、朱雀、玄武、斗木獬、昂日鸡和水豹,这分明指的是七峡谷除了白虎之外的六个峡主。 不过听镜说姜宁回是个谨慎的人,想必这些重要的心脏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找到,白夜继续在架子上寻找,终于发现一个不大的陶罐,上面刻着一个猴脸图案,白夜拿出准备好的锦袋,把里面的心倒了进去,又把罐子小心翼翼放回原处。这是一颗桃子大小的心脏,看起来像椰子的形状,心摸起来还是热的,不停地跳动着。 白夜嫌恶地皱了皱眉,心想这姜宁回真是恶心。他继续在侯爷府中小心探查,大大小小的密室也发现了不少,但丝毫没有六位峡主心脏的踪影。和镜约定的时辰已经到了,他只能先行离开,如果遇上了姜宁回,他自知敌不过。 白夜刚飞离侯爷府,姜宁回就走进了大门,即使白夜再小心,姜宁回还是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要知道这府中原本可没有善使冰雪的鸟妖之气。他的嘴角微微上挑,一阵冷笑,难怪镜今天主动请他喝酒,又慢条斯理地闲谈,实在有些奇怪,果真在玩儿“调虎离山”的把戏,他回到书房的密室,乍看没有动过的痕迹,但他立刻就发觉架子上的心脏少了一颗,不过这种心脏对他来讲实在无所谓,这就当作他送给镜的回礼。姜宁回不禁思忖,连镜都开始有所动作,看来自己的计划也要加快步伐了。 临安,静安宫。 寝宫中氤氲着龙涎的香气,皇后一身金纱薄裙,侧躺在柔软的卧榻上,午睡的身姿都无比婀娜。这位皇后向来是不怕冷的,她身上盖着锦绣的薄棉被,熨帖在身上,衬出她的曲线。她眉头紧皱,梦境如鬼魅缠住了她。 她穿着凤冠霞帔,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隔着盖头的缝隙看见她的郎君回到洞房----平甲镇最富庶的乡绅,样貌端正平易近人,却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地女子,乡亲们都说他是被织锦的美貌迷惑了,但他不在乎,织锦也不在乎。相识之初,织锦刚刚能变化成人形,她想做人,饿晕在路旁,是他施舍她几块干粮,她才没有被迫变回原形。 他并没有贪图织锦的美色,那时的织锦蓬头垢面,一身麻布衣裳,看不出一点姿色,只是织锦记住这一饭之恩,整理了仪容,找到他家的宅子要做女工,这才算是真正相识。 织锦一点点学会了怎样做一个人类,却突然有媒婆提亲,原来是他要明媒正娶,让织锦做他的妻子,他说他真的喜欢她,绝对不会委屈她,织锦信了。 他们喝了交杯酒,一夜缠绵,织锦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可是她道行太浅,鱼水之欢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翌日,并不是枕边人温柔地叫醒她,她被屋外震耳欲聋的锣声和叫喊声惊醒,原来自己一人睡在婚床上。 外面大喊着:“妖孽!滚出来!” “一看就是个狐媚子,果然是妖精变的!” “再不出来就一把火烧死她!” …… 恶毒的叫骂此起彼伏,织锦错愕了,她急忙到铜镜前,却看到自己一时大意,已经变成一头缱绻的金发,双瞳如琥珀一般金黄剔透,她一下就明白了,是他,是他早上醒来一眼看到妖化的自己,他没有叫醒自己,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是他去外边通知了所有的人,她甚至能想象出他落荒而逃的模样…… 原来那些喜欢都是假的,他喜欢的是人类的织锦,他不喜欢真正的织锦。 她穿上血红的嫁衣,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阳光有些刺眼,照耀着她的金发金瞳更加夺目,就好像画中美丽的西域仙女一般。 她伸了个懒腰,周围人们手里拿着各式武器,倒是吓得向后退了好几步。 “妖孽,还不快自我了断?” “你们闭嘴,叫他和我说话!”织锦伸出纤长的玉手,指向躲在人群后面的他。 他往日平和的面容此刻写满了软弱和恐惧,让织锦觉得可笑,她说:“你过来。” 众人推搡着他,他不得不走到人群前面。 “你说,你有没有爱过我。” “你是妖怪,我真是瞎了眼……” “瞎了眼?啊哈哈哈哈……”织锦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刚刚成形的人心,仿佛被撕得粉碎。 “不要和这个妖怪废话了!打死她!” “对,打死她!” 叫喊声此起彼伏,不知是谁第一个动的手,锄头镰刀向织锦挥来,她法力很低,甚至没有和人争斗过,只能一味躲闪,她现在连御空都不会,又被发狂了的人们团团围住,根本就跑不出去,只是凶狠地瞪着他们,他们不在乎织锦毫无还手之力,也不在乎织锦并不想伤人,恐惧驱使着这些人继续攻击着她…… 她已经伤痕累累,嫁衣沾了血,显得越发鲜红,她倒在地上,等着眼前的锄头砸在自己身上。 突然寒光一闪,一把剑割下眼前暴徒的头颅,鲜血喷溅得老高,如血雨般淋了织锦一身。 织锦诧异地抬起头,看到逆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 周围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方才凶恶的暴徒一瞬间呆住了。 这个人向她走过来,伸出一只手,织锦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才看清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他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轮廓棱角分明,剑眉直插如云鬓,下面却是一双金黄如琥珀的眼瞳。他一身洁白的布衣,被鲜血染得触目惊心,此刻笔挺地站着,扶住遍体鳞伤的织锦。 “谢谢你。” “我听族人说了,有个傻姑娘想嫁给人类,我才出山来看看情况,刚好让我碰上这样的场景。” 织锦紧咬着嘴唇,不再言语。 男人叹了口气,接着说:“你看,这些人现在更想杀了你我。” 出了人命,平甲镇所有能打的人都围了过来,官兵也冲了上来,喊着:“别让这两个妖怪跑了!” “杀了他们!” 男人笑着说:“这是他们自找的。” 织锦睁大了双眼,哑口无言,新婚之家血流成河,她于心不忍,却又有恨,她蹒跚着向后退去,倚靠着院内的树,却突然一阵刺痛,低头见到一把剑从自己的身体里穿刺而出。 她错愕的回头,看见了他,昨夜还和她缠绵,道尽甜言蜜语的他。 他无措地看着她,反倒像受伤的是他一样。 “夫君……为什么?” “我不是你的夫君!你这个妖孽,骗得我好苦!” 织锦终于发疯一般把他推倒在地,她双手握着剑刃向后一推,把剑从身体里拔了出来,她的身体被贯穿,双手也割破了,不停地流着血,但是她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痛。 她握住剑,猛地刺向他的胸膛,把他的心挖了出来。 他已经死了,面容还是惊恐无比的神情。 “你的心里没有我,留着有什么用?” 织锦把他的心扔在地上,就像她自己的心被丢弃在地上,终于,一滴眼泪从她染血的面庞滑过。 她发誓,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流泪,她不要再做人类。她晕倒在血泊中,被救她的男人抱住。 皇后缓缓地睁开双眼,自言自语地说:“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怎么还没有忘记。” 她走下床榻,披上白貂披风,走到放熏香的柜子前,里面码齐了各色精致的木盒,装满了皇上赏赐的香料。不过有六个新到的木盒,她放在一个抽屉里锁了起来,命下人谁都不许碰。 要是仔细贴着柜子听,能隐约听到心脏跳动一般的“砰砰”声。 第七十一章 惊喜 镜同姜宁回寒暄道别,回到了山居,此时恰巧白夜也来到山居。白雪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倒没有再给白夜脸色看。 “白夜,秀凤一人在家不要紧么?” “不要紧,我早就发觉有几个人在暗中跟着我们,似乎是贾府的人在暗中保护她。” “那就好……”镜立刻想到是贾仲文派人暗中保护妹妹,这也合情合理,“你找到了么?”虽然这么问,但镜没有抱任何希望。 “让你们失望了,七峡谷其他六位峡主的心脏已经被转移走了,不过我发现了这个,你看。”白夜打开锦袋,里面是一颗桃子大小的心脏,形状如椰子一般。 “啊,这是小乐的心脏!这一趟没有白去,真是辛苦你了!”镜高兴地接过袋子,白雪在一旁不高兴地说:“这还不如让我去。” “不行,我怕你去把整个宅子都给掀翻了,到时候什么都找不到,还得一场恶战。” “哼!” 白夜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慢慢吵,我先回去了。” “慢走不送。” 山居门一关上,镜插着腰,努着嘴说:“你看,你就这么一个弟弟,你对他温和一点又不会少块肉。” “这是哪门子的弟弟?我不认!” “你这倔脾气,就像一种动物。” “什么?” “驴!” 雪瞬间火冒三丈,说道:“真是让你长本事了,敢这么说你夫君,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他就去捉镜,镜在局促的山居中躲闪着,却突然呆呆地站住,脸色一下严肃了许多,雪也吓了一跳,不再疯闹,急忙环住镜,问她:“怎么了?” 镜走到床边坐了下来,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她说:“我肚子有点儿不太对劲,疼得要命,妖怪中你有没有认识的大夫?” “大夫……还真有一个,而且你还认识。” “诶?” “白兰姑姑,她精通医术,不过是给妖怪看病,你现在的状态她估计也能看,我差人去请她。” “好。” 此时白兰正在西域雪境,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来稳住白凌风。因为雪和镜的事情他已经大发雷霆,现在白夜又不知踪影,要不是因为这段时间是西域居民的冬祭,他早就杀到中原了。 雪的手下一刻不停地御空而行,终于在半夜赶到西域雪境,吓了白兰一条,原来是镜病了。白兰听到后也不顾白凌风会不会暴怒,立刻启程,她和雪之间有互相通讯,早就听说镜的事情,镜已经修成了仙骨,不可能再生人类的病,这是怎么了呢? 难道…… 白兰心中不安,连夜向暮霭山启程。 山居之中,镜一直觉得小腹疼痛,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睡也睡不着,雪就一直坐在床边,轻轻拉着镜的手。 “都怪我,是不是因为我和你闹你才生病的?” “哪有,还不是因为我先说你像驴脾气。” “还说?都什么时辰了,快睡吧,白兰姑姑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了。” “我不困。” 镜说的是实话,她的身体要比以前结实很多,她吃东西因为喜欢,却也不常觉得饿,睡觉因为习惯,不睡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困。直到今天的腹痛为止,她已经很久没有病痛的感觉,镜突然想起来,这个月的例假还没有来,该不会……不会吧!镜这样一想更加精神了,怎么可能睡得着。她的设想还得等白兰来了才能证实,先不要对雪说。 翌日清晨,白兰猛地推开了山居的门,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姑姑,你可来了,快给她看看。”雪焦急地把白兰迎进来。 “白兰姑姑。”镜向白兰问好,白兰径直走向了镜,抬起了镜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脸色,只见镜的面色透着一丝苍白,但不似病容,反倒像是贫血,她又抓起镜的手腕,给镜诊了脉,镜的脉搏沉稳,如珠走玉盘,她小声嘟囔着:“果然如此……” 雪一头雾水,焦急地问:“镜怎么了?” 白兰瞥了雪一眼,说:“都多大了,连自己要当爹了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白雪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白兰,又看了看镜。 镜也有些懵,虽然早就猜想,但真的听白兰确定时,自己还是有点吃惊,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雪原本就是妖和人剩下的半妖,自从重逢之后,雪天天索要她,早晚会怀孕的。 白兰挑了挑眉毛,说:“我是说镜有了身孕!你要当爹了!” “是真的么?!”雪继续追问着。 “怎么,你敢怀疑我?” “太好了!”雪喜形于色,笑着露出森白整齐的牙齿,眼睛快弯成月牙,高兴的模样让镜觉得心中更暖,他把镜横抱起来,白兰急忙说:“你小心点儿!” “当然,这是我的女人和我的孩子。”雪凝视着镜,红宝石般的眼瞳中是无与伦比的温柔和坚定,镜仿佛要被他的眼睛吸进去了,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回想起除夕夜里,那个圆满的红枣,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快放我下来。”镜有些害羞,小声地说,白雪这才小心翼翼把她放下来,让她坐在床边。 白兰瞪了白雪一眼,坐在镜旁边问:“镜,你是不是感到腹中异样?” “嗯,昨日突然觉得异常疼痛,其实就算是现在,也一直在隐隐作痛。” “你放心,我为你看过了,胎儿正常。只是白鸟一族毕竟不是人类,你的孩子还有一个月左右就会出生了,胎儿开始迅速生长,从你的身体吸收营养非常多,你一定要多吃,甚至要让雪传功力给你,不然我怕你身体吃不消,因为你怀的也毕竟不是普通的人类之子。” 镜新奇地看着白兰,孩子一个多月就会出世?她还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是不是得赶紧准备小孩子的衣服尿布了! “镜,雪什么都不懂,我又不方便照顾你,你一定要自己多加小心。现在白凌风,咱们的西域雪神大人每天都处在发狂的边缘,我这就得回去了,我会找个懂接生的妖精在附近候着,过几日有机会再来看你。” 镜谢过白兰,白兰拉着白雪出了山居,悄悄地说:“从现在开始到她生产之前你可都不许碰她了。” 白雪斜了她一眼,说:“这我还是知道的,为了保护胎儿么!” “雪,”白兰突然正色道,“你托人传的信我已经收到了,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如今你已经恢复了神力,镜也已经离成仙不远了,这时候你们竟然有了孩子,我怕……” “怕什么,怕天宫来怎样?要来他们早来了,那些神仙还有脸下界么?” “你要知道,神有神的规矩,真正的神不能繁育后代,你们现在已经与神无异,既然已经有孕,这个孩子必定身怀异术,镜怀孕没有多久,你看她脸色发白,腹中疼痛,是因为胎儿在吸收她的营养和法力,当年你娘怀你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镜腹中并不是普通的胎儿,你要时时照顾,必要时传功给她。” “听你这么一说这个孩子很危险?这个孩子如果真的威胁到镜的性命,我一定要保住镜。” “你的想法我了解,镜现在毕竟是仙骨,不会轻易被吸收枯竭。不过虽然我们一族自诩为神,但毕竟从未和天宫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这个孩子的主意……” “我不是神鸟,镜也不是红衣,如果天宫真要来纠缠就让他们来吧,正好我也想看看那些神仙是多长了角还是尾巴!” “哎,都要当爹了,还说这样孩子气的话,我这就回去了,不然雪神大人要发怒了。”白兰说着化为一只通体洁白的巨鸟,抬起优雅的脖颈嘶鸣一声,朝着西方飞去。 镜听见白兰离开,披上外衣,从山居走出来,琉璃树竟然像体贴一般,几根柔韧的细树枝伸长到镜的手边,镜明白了树的意思,扶着树枝,轻盈地落到地面。 “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寒冷,快回屋去。” “我想透透气,再说孕妇需要适当活动一下,还有,雪,我现在好饿。” “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准备。” 镜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像现在这样饥饿,她摸了摸肚子,说:“我觉得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第七十二章 风雨将至 年初三,董氏财团的大夫人携子女回娘家探亲去了,唯独董清源借口留在了东园,时常去湘妃馆逗留。满东园的人谁不知道,湘妃馆中住着一位惊为天人的美人,都想着一睹芳容,想必董少爷也必定钟情于这名女子。 “毕方姑娘,你的亲戚我已经差人打听到了,他们已经举家迁往泉州,路途遥远。”本来董清源心中多少有些怀疑毕方,就叫人去调查她的身世,没想到她说的都属实,只是她的名字不一样,想来她为了躲避仇家一直用了假名。他本想动用关系惩治害她的恶霸,但转念一想,并没有那么做。 “多谢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毕方竟然站起来要给董清源跪下,董清源急忙扶住了她纤柔的手臂。 “不必客气,帮人帮到底。” “我这就启程去泉州投奔亲戚,这几日的叨扰,将来一定想办法报答。”她说着轻轻地挪开了手臂,竟然不像是开玩笑。 “姑娘,泉州路途遥远,现在又依旧是寒冬,你只身一人根本到不了泉州。”董清源看着她娇媚的双眼,这么多日,他还是没有弄清她的心思,似乎没什么能够打动这位火焰仙子般的美人,反倒让自己心里也被灼热了。 “但我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在府上停留……” “毕方!”董清源突然打断了她,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恕我唐突,你的亲戚就是为了躲避你才举家迁走的,他们怕恶霸找上门来,根本不可能收留你。” “是这样么……”毕方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思忖,没想到董清源这么认真。那日毕方在洛阳周围徘徊,遇见一个濒死的女子,女子死前说了她的经历,毕方便借用了她的身份,只是换了名字。她这次走一遭人间,就是想看看过了几百年,人有没有长进,她也想过找个纨绔子弟玩儿一玩儿,不过董清源对她一直以礼相待,这倒是让她很意外。 董清源看着毕方漆黑明亮的眼眸,终于打定了主意,坚定地说:“毕方,也许我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我的心意你该了解。” “董公子高看小女子了。” “我知道你刚刚失去家人不久,又举目无亲,如果我现在说要娶你,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但我是真心喜欢你,不止是因为你的美丽,你与其他女子不同,和你在一起时我不需要处处提防,我总是希望可以这样一直与你在一起……” 毕方虽然对他另眼相看,可毕竟,她见了太多故事,心中已经没有波澜。 “董公子,多谢你的美意,但我的家世实在是配不上你……” “你不必急着回绝我,也许我除了钱财之外一无是处,而姑娘恰巧又不在乎钱财,但我希望姑娘能给我一次机会,等到天气温暖方便出行的时候,如果那时你还想离开这儿,我会安排姑娘与亲人团聚。” “多谢董公子。”毕方说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董清源会意地离开了房间。 这件事并没有困扰到毕方,她一直在暗中关心姜宁回和白雪、林镜之间的事情。以前的事情她自然比谁都清楚,只是当今南宋的局势,朝廷软弱无能,当朝皇后是妖,皇室无子嗣,这明白着要天下大乱,堪比当年的商纣。当今宰相贾儒身兼枢密院使,手握大权,和皇后的势力貌合神离,如今看各地武官都草木皆兵,看来姜宁回和贾儒都在酝酿什么大事,这政变之前的火药味儿她再熟悉不过。她最奇怪的是,林镜和白雪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这本可以事不关己的事情,看来林镜和当年的李氏一样讨厌,一副替天行道的高尚风骨,那个美丽小姑娘的模样历历在目,毕方虽然讨厌她,却也佩服她。 姜宁回在毕方的眼中不过是个黄毛小儿,他的提议她倒是考虑过,自己近不了林镜的身,让姜宁回用计杀了林镜以绝后患,从此口诀失传那枚骨刺就再也没有作用,可是林镜制服她的当日也可以杀了她以绝后患,却没有那么做,毕方还想看看,这个小姑娘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一大清早,洛阳城郊的小院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拿着树枝比划,原来是白夜在教秀凤舞剑。白夜一身素衣,头发和眼珠变幻成了墨色,这样反倒成了一名数一数二的人类美男子。秀凤一身小姑娘穿的水蓝衣裳,衬得她更加灵秀,别看她是个大家闺秀,但因为平时顽皮经常蹴鞠,身段十分灵巧,虽没什么力气,也比划得有模有样。 “白夜哥哥,你看我有没有长进?”秀凤甜甜地问。 “你进步很快,招式学会了,就差力气了,不过这力气可不是一朝一夕练出来的,别练出一身硬邦邦的肌肉,还是我来保护你吧!” “你骗人,镜姐姐她身上可不像是硬邦邦的肌肉!” “好好好,你说的对,那咱们接着练?” “说起镜姐姐,以前有一次答应带着我一起打猎,却没有去成……”其实是仲文说要带着镜和她一起打猎那次,不过她不好提起仲文。 “想打猎的话,那我带你去吧!” “好啊!不对,你是妖,你要是去打猎对小动物不公平。” “那我就不用妖法,只用弓箭怎么样?” “那我们走吧!” 猎人打猎的地带多在暮霭山和七峡谷的边缘,谁都知道深山是妖的地盘,不敢往深处走。白夜倒是不怕这个,他带着秀凤飞到了人迹罕至的林子,一人一把弓,一筒箭,真要射猎。 白夜恢复了他的白发蓝瞳,加上一身素衣,和雪地融为一体。他在前面带路,秀凤在后面跟着,她这几日也看出来了,原来白夜也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大少爷,不过他也一点点摸索着做家务,除了做饭交给秀凤,其他的家务他都包了,屋里屋外打扫得井井有条。 “嘘……”白夜突然停了下来,示意秀凤噤声,秀凤顺着他的手指才看到,远处一只山鸡在树根的雪中扑腾,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个距离明明很远,白夜搭箭拉弓,瞄准了山鸡,还没等秀凤反应过来,他就一箭射出,刚好命中猎物。 “好棒!”秀凤高兴地跑去捡猎物,白夜得意地说:“那当然,我从小练武,不止是法术,兵器样样都会,更不要说射箭了!” 秀凤一路小跑到树下,把山鸡捡了起来,原来这一箭正中山鸡的脖子,秀凤转过身来对着白夜喊:“我们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了!” “好啊!”白夜回答着,心想这是个好营生,可他突然瞪大了双眼,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他竟然没有一丝察觉!一只巨大的黑色老鹰俯冲下来,抓住秀凤的肩膀,像箭一样飞走。秀凤尖叫着,白夜立刻反应过来,他甩下弓箭,御空而起急速去追,在空中幻化成了白鸟,可竟然还是没有那只鹰飞得快!他全力去追,这时又有几只巨大的黑色老鹰从四面八方飞来,没有攻击的意思,却团团包围缠住了他,他扬起冰凌攻击这些鹰,只耽搁了片刻,秀凤已经不见踪影! 等白夜解决了这些杂碎,只留下一个活口,他刚要询问秀凤的下落,老鹰变成人形,竟然服毒自尽了!他心急如焚,立刻去找白雪和林镜,林镜听了大怒,拍桌而起,说:“太过分了!秀凤与世无争的一个小丫头,这种事情一定是姜宁回做的!” 白雪急忙握住林镜的手,说:“你现在不能生气,对身体不好!”白夜听了才发现,镜确实比平日苍白消瘦了一些,莫非是生病了? “我并不想再麻烦你们,不过如果想要去救秀凤,我确实需要你们的帮助。” 镜不禁思考了片刻,贾儒原本要送秀凤入宫,如今秀凤私奔,他的目的是为了逼姜织锦现形,所以极有可能就在入宫的日子动手,秀凤被妖怪掳走,一定是姜宁回手下干的,也许他想要用秀凤威胁贾儒?这倒是也说的通。她问白夜:“贾儒原计划送秀凤入宫的日子是哪天?” “初六,也就是明天。” “果然,我以为贾儒明天就要趁着送人入宫设计皇后现形,姜宁回现在掳走秀凤可能是为了威胁贾儒。” “他们会把秀凤藏在哪?” “这个太难猜了,他的势力范围如此之广,现在秀凤是否还在洛阳都不一定。你不用急,姜宁回不会伤害秀凤的,因为对他没有一点好处,他要留着秀凤来威胁我们。我们应该即刻启程去临安寻贾仲文,他妹妹被抓他有权知道,况且贾儒的动向他最清楚,该汇合研究明天的对策。” “不行!”白雪皱着眉头站起来,“你哪都不能去!” 白夜焦急万分,以为白雪对贾仲文心怀芥蒂,他上前说:“我叫你一声兄长,人命关天,这种时候你还要计较过去的事情么?” “镜怀有身孕,她哪都不许去,只能待在琉璃树附近,不过既然事关紧要,我和你一起去临安。” 第七十三章 风云色变 白雪和白夜火速赶往临安,这一路白夜心中羡慕不已,没想到镜已经有了身孕,自己和秀凤只是牵过手而已。不过一会儿就要见到贾仲文,不知道白雪见到贾仲文会有什么反应…… 此时的镜被白雪关在了山居之中,四周设了封印,她法术不精,又不能靠蛮力冲撞出去,不然拆了这山居不说,还伤了琉璃树,只能焦急等待。 白雪和白夜在申时赶到了临安,还不到傍晚,白夜去过一次,变和白雪直接落进了最西边的清苑,清苑幽静,仆人也少走动,倒是没有人发现他们。白雪一落地就闻到了镜的气息,他不顾白夜的阻拦,径直走向一间房,推门而入,屋内干净整洁,装饰文雅,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墙上挂着字画,不过内室的梳妆台上还摆放着一些用过的脂粉,看来这就是镜来这里时住的房间。 “你们这是……”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两人早就发现来人,回头一看,正是贾仲文,身边跟着一个万分警惕的黑衣手下。 白夜先开口,做起了介绍:“直接进屋有些唐突了,你应该记得我,这位就是白鸟妖王,这位就是宰相家的二公子贾仲文。” 白雪说:“我记得他,在洛阳见过一次。” 白雪上上下下打量着贾仲文,只见他身材高挑,骨骼硬朗不似文弱书生,倒是生的眉清目秀,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这让白雪更加气愤,镜与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都发生过什么。 “确实,那日遭遇妖道,我们在洛阳东园见过。”贾仲文说着示意身边黑衣人退下了,毕竟真要动手,妖王一人,万夫莫敌。他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修长的身段,精致如雕刻的五官,雪白光洁的皮肤,丝缎般的银色秀发垂至腰际,眼瞳如红宝石一般摄人心魄。他太过美丽,只能从喉结和宽阔的肩膀看出他是男人,他的美比白夜更甚,太过妖异,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人类。原来这就是日日夜夜陪伴在镜身边的男人,仲文的心中升起一团幽幽的火焰,他嫉妒白雪,一个世外的妖,洒脱是因为强大,不用在乎任何其他人的眼光,喜欢一个女人就在一起,不必在乎媒妁之言,镜和他在一起也是自由的……这次,镜为什么没有来? 白雪心不在焉的说:“不兜圈子了,这次来不是叙旧的,白夜你说。” 白夜看他们都心平气和,放心地切入正题:“这次来是有要紧事,贾仲文,秀凤被姜宁回抓走了!” “你说什么?”贾仲文一下子握紧了拳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白夜,他绝对听清楚了,额头上已经暴出青筋。 “千真万确,秀凤被姜宁回的手下抓走了!” “那你在干什么?!”贾仲文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白夜的衣领,白夜没有躲避,倒是白雪一瞬抓住了贾仲文的手腕,说:“现在先不要责怪白夜,想想下步打算。” 贾仲文强压着心中怒火,说:“当日我知道你带着秀凤离开,并没有阻挠,一是因为不想她入宫,二是以为你可以保护好她,没想到你竟然让她落入姜宁回手中!” 白雪冷哼一声,说:“就算那小姑娘在你身边,姜宁回要是想抓人,你以为你能保护得了她么?” “你凭什么以为我不能?”贾仲文放手,白雪也松开他的手腕,两人剑拔弩张地互相看着对方。 白夜说:“这件事情确实是我的错!是我一时大意,让姜宁回的手下得逞,但姜宁回抓秀凤,就是为了威胁我们,如果林镜推测的不错,明天贾儒有什么动作,姜宁回就会用秀凤要挟他,所以秀凤应该已经被带到了临安。” 贾仲文终于忍不住问:“林镜身在何处?” 白雪说:“她怀了我的孩子,我让她安心养胎,所以替她来了。” 贾仲文一瞬间有些怔住了,随口说道:“原来如此,恭喜。”他心中的火焰快要把他自己燃尽了,只觉得麻木。 白夜看着眼前的情况不知所措,只能接着问:“贾儒现在有什么动作?” “家父已经准备好一名和秀凤十分相像的少女,明日正常入宫行贵妃册封之礼,同行的婢女护卫都有不错的道法,他又准备了东海的灵犀角,隐藏在器物中,果真是要逼皇后现形,也许明天就会动手。” 白夜说:“这样的话我们明天就能见到秀凤了,你不是有个小职位,我们明天和你一同进宫,伺机而动。” “好,我与你们细说宫中的情况……” 初六,册封之日。 宫外设了贵妃仪仗,内监在宫内设置好了案台,正中东西分置册案和宝案。内銮仪卫校尉抬册、宝亭至宫门,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女在宫门内道迎候内监引路,她与秀凤有七分相似,宫中未见过秀凤,根本分辨不出。贵妃一身大袖交领大红缎子金绶带的礼服,跟着引礼官来到宫殿前,随行的婢女在殿外等候。內监宣读了册文、宝文。贵妃向皇帝、皇后行了六肃三跪三拜礼。皇后端详着贵妃,册封这小姑娘无非就是给贾儒吃一颗定心丸,她仔细观察,确定贵妃确实没有什么功力,是个没有习过武的普通人类女子。 礼毕,内监捧节出宫,引礼官该导引贵妃下送,他却突然抓住手中礼节,从中间抽出一只通体灰白的匕首,殿上瞬间惊声四起,大喊着“护驾”,而贾儒和贾仲文也就在这人群之中。禁军随即拥进殿内,贾仲文在混乱中紧盯着皇后,一步步靠近皇帝,想要加以保护。 皇帝起身拉着皇后,在禁军护卫下要撤出前殿,刚刚册封的贵妃也被人簇拥着向后殿逃。皇后看着刺客冷哼一声,原来是灵犀角,果然哥哥说的没错,要提防今日的册封大典。 引礼官轻功了得,猛地跃起,避开了禁军的兵刃,径直冲向了皇后,皇后手指轻轻一抬,刺客只觉得一枚针打入自己的脚腕,吃痛坠了下去,立刻被禁军制服。 皇后还没有来得及得意,只觉得背上一阵刺痛,她瞥见“贵妃”在身后看着她微笑,没想到这小姑娘趁乱钻到自己身边,她却突然觉得背后发热,仿佛一股热血沿着血脉冲向了全身,皮肤都要炸裂!她拔下来背后刺伤她的凶器,原来是贵妃头上的簪子----灵犀角! 殿上文武百官和外戚都在,刺客既然已经制服,群臣恢复了方寸,此刻全都在看着皇后的异样,只见她周身的皮肤竟然开始发光,皮肤下的血管红的骇人,几乎要破裂一般。 贾儒不禁冷笑起来,好戏开始了。 皇后咬牙切齿,灵犀角散去了她的伪装,皇帝看得惊心动魄,他总觉得皇后不是一般女子,可没想到…… 皇后终于一声大叫,她的凤冠坠落在地上,她如墨的发丝倾泻而下,变幻成耀目的金色,她漆黑的眼眸变浅发光,变成了琥珀般的金瞳,依旧美丽不可方物,却不再是人类女子的模样。 “皇后是妖怪!”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整个大殿都沸腾了。 皇后,不,织锦笑了,这场景就如几百年前一模一样。一个妖,比普通人类美丽,又不老不死,人类永远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异类。 贾儒大喊:“抓住这只妖孽,护住皇上,休要让皇上再被她迷了心智!” 门外贾儒安排好的降妖人冲进殿内,和禁军侍卫一同将织锦围困在大殿正中央。一个不怕死的士兵冲了上去,织锦伸出一只手,将那个人吸了过去,掐住他的喉咙把整个人举了起来,又狠狠地掷在地上,这人脸色紫青,脖子已经断了…… “结阵!” 禁军侍卫向一旁退去,贾儒的手下从禁军手中得到兵器,以自己的鲜血画地,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布下了八卦阵。 殿上的群臣已经四处逃散,贾仲文紧紧盯着贾儒的动作,只见几个侍卫冲散了皇帝身边原先的侍卫,强行将皇帝带走。贾仲文的身后突然多了个黑色的人影,在他耳边报:“此事已经传遍天下,各地皆称奉皇上口谕,仅听贾儒调遣,诛妖后,清君侧,京城已被两万大军围困,无人反抗。” “你带着弟兄们保住皇上,。” “是。” 黑衣人瞬间消失了,贾仲文站在一片狼藉的宴席之中,远远地看着贾儒的背影,心中一声叹息。 第七十四章 正面交锋 正殿中央,姜织锦手中夺过一把宝剑,衣袂飞舞,如跳舞一般转动着腰肢,刀剑交错,她已被围困在八卦阵中。这阵法变幻无穷,她从未见过,只能做困兽斗。 贾儒看见贾仲文还在殿中,与他四目相接,没有理会,虽然他是自己的亲儿子,但如果他要坏事的话,自己也不会手下留情。 姜织锦心中坦然,自从她听姜宁回的话入了宫,她就知道早晚会有今天,她知道自己破不了八卦阵,只是一直支撑着,她金色的发丝飞舞,琥珀般的眼眸中仿佛迸射着光芒,没有谁不在心中感叹,就算是妖,她也是如此美丽。 姜织锦知道,姜宁回很快就会来的,他会来救她,然后杀了贾儒,把弑君的罪名推在贾儒身上,然后自己就成了太后,随便找个养子做几天傀儡皇帝,姜宁回任新宰相监国,等再过几年再顺理成章的继位。 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现在是时候了。 贾仲文也在等着姜宁回出现,他早已把捆仙锁缠在手臂上,藏着衣袖之中,他要等着姜宁回出现,他要亲手杀了他!而此时白夜正在宫中搜寻秀凤的身影,白雪则站在大殿的房顶上,如白衣仙子一般神色疏离,百无聊赖地远眺着集结的兵马,他要看看姜宁回能拿出什么看家本事来解这个局面,毕竟姜宁回要夺权,他不能把这几万人都杀了。 不出半个时辰,一袭华丽的高大身影骑着马从正街出现,身后跟着几百名骁骑,一路杀进宫门,如入无人之境,直向正殿逼来。为首的正是一身戎装的姜宁回,他束着整齐的发冠,黑色的丹凤眼熠熠生辉,今天,注定是他大开杀戒的日子。 贾儒听到了厮杀的动静,来到殿外,下令让死士出动。 五千名死士大军从各个宫门迅速集结到大庆殿前,等到了姜宁回为首的一路人马。 贾仲文也从殿内走出,他等着看这场好戏,又四处看有没有秀凤的踪迹。 姜宁回的人马一路如同正常的人类将士一样骑马杀进来,便是给宫外的百姓看的,他看到了眼前的死士大军,冷笑了一声,眼神中充满了杀意,大声喊道:“宰相大人,这迎接的阵仗折煞姜某了!” 贾儒面色严峻,不敢放松警惕,下令控制死士的方士们,说:“妖孽同党,格杀勿论!”他费力气养这些死士,夜里也不少做噩梦,但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对付姜宁回和他手下的妖怪。 姜宁回的人马乍一看都是普通人,可仔细一看其中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使的也是各色兵器,一个个的兵刃上都沾满了血。 姜宁回大声说:“如今面对这些不人不鬼的怪物,我们也不必客气了,兄弟们都出去外皮吧!” 贾儒也大声地喊道:“姜侯爷,且看你们能不能杀掉我这些新兵!” 用药和巫术的方士在死士后方操控着,自从上次被镜偷袭之后,他们又改进了配方,这些死士动作极快,速度力量如野兽一般,他们冲着姜宁回扑过去,姜宁回一下跳跃起来悬浮在半空中,正好和房檐上看戏的白雪对视。 白雪没有先动手的意思,姜宁回便从半空中俯冲进了大庆殿,贾儒早就有手下护卫着退到一旁。 姜宁回手握宝剑,一剑挑破了乾,从阵外轻松破了八卦阵,此时织锦已经精疲力尽,法力被八卦阵吸去大半,姜宁回扶住了她,温柔地说:“织锦,我来接你了。” 织锦凝视着姜宁回,她等了这么久,终于又见到他了。她的眼中如秋水一般,笑靥如花地说:“哥哥,好久不见。” “小雪在屋顶,要不要去问候他?” “我早就发现他了,我去问候他做什么?只要他不坏了哥哥的大事,就与他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不过看他的架势,不像要一直袖手旁观。” 姜宁回扶着姜织锦走到殿外,贾儒已经退到很远处,贾仲文也已经轻功跃上了房顶,他冷冷地看着姜宁回,握紧了双拳,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出手。 姜宁回的手下现出了妖身,有的修为高一些还是人形,只是或者妖冶或者古怪,还有一些妖怪直接幻化成凶禽猛兽,和这些死士厮杀起来。这些死士被斩断了头颅,身体竟然还能过一会儿再倒下,除非被碎尸万段才彻底归为尘土。 整个大庆殿弥漫着混合着草药香的恶臭味儿,白雪不禁皱起了眉头,真想现在就一把火烧了干净,不过万一把大庆殿给烧了,回去肯定要被镜怪罪,只能先忍着。 死士难以彻底杀死,一段时间的缠斗,姜宁回的手下也有不少损伤,只是有几个人形模样的妖,杀了一些人之后似乎觉得没有意思,竟然飞跃起来坐到了石阶上,开始袖手旁观。贾儒心中暗暗叫苦,这些方士、死士还有那些道法高强的道士,全都是他费尽心思集合起来对付姜宁回的,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敌得过这区区几只妖怪么? 姜宁回微微低头,笑着说:“几位峡主,想必这种程度的打斗实在有些屈尊了。” 一个浑身青纹的阳刚青年说道:“你称这为打斗?这样简单的打闹还要劳烦我们几个出山。” 一个老者沧桑地说道:“白虎,你叫我们来难道是为了对付房顶那位么?” “正是如此,他还没有出手,我请各位来是为了以防万一,一旦他出手,需要合你我七人之力,才能有六成胜算。” 老者接着说:“暮霭山异变伊始,你的气数就已经到了,只是放不下一个‘执’。” 姜宁回冷冷地说:“没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他独自走向远处的贾儒,途中有死士袭击他,都被他轻轻一握就撕成了碎片。贾儒心中大骇,他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姜宁回,低估了白虎妖王的实力。 “宰相大人,你我也曾经共同谋事过,怎么如今要如此躲着我?” “妖孽,我早就该杀了你!” 姜宁回一步步沉稳地走着,边走边说:“你拿什么杀我,拿那几个死人吗?哈哈哈哈!我已经传令昭告天下,当朝宰相权倾朝野,却贪心不足,狼子野心,先设计毒害皇后,又挟持皇上假传圣旨,我亲自率领几百府兵前来救驾,只要是忠心皇上的明理之臣,自然会前赴后继前来肃清乱党。” “你真是丧心病狂!” “比不上宰相大人,众叛亲离孤注一掷的滋味如何?” 贾儒求助般地看着大庆殿顶上一直在冷眼观望的贾仲文,看他的架势一定也是得到了什么力量,不知如今能否一同对抗姜宁回? 贾仲文心中恻隐,他终于吹了一个响亮悠长的口哨,拿出了一枚金铜色的掌印,高举着大声喊道:“我前日奉皇上隆恩加封,担任殿前都指挥使,今乱党妄图颠覆我大宋皇朝,众将士听令----诛杀乱党,生擒贼首!” 一声令下,沿着大庆殿广场外墙上立即站满了前殿禁军,所有人手持弓箭,瞄准了殿前。贾儒心中有些吃惊,原来仲文和皇帝当真要好,竟然已经和皇帝沆瀣一气…… 姜宁回本想嘲笑贾仲文一番,却瞧见所有禁军使的弓箭,箭头上都绑着开元通宝,这前朝的禁物不知他从哪里弄到这么多,却也对妖怪异人多少有些影响。 姜宁回跃至房顶,和白雪、贾仲文面对面,说道:“仲文少爷原来一直深藏不露,这是在营救令尊,还是为皇上卖命呢?” 仲文袖中的捆仙锁已经滑至手中,他冷冷地说:“我只为大宋卖命。” “这么说来,这小姑娘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吧!” 一个面目凶恶鹰钩鼻的黑衣男人抓着秀凤从天而降,落在了远处的屋顶上,秀凤双手被绑住,像小动物一样被抓着,面如金纸,貌似昏了过去。 “秀凤!”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今天,谁在这大庆殿活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谁就能书写得了史书。这些禁军尽管出击,不过是瘙痒罢了,不过我知道你手中有什么法宝,也觉得小雪今天是来帮你的,只要你们两个出手,这个小姑娘就先给我们垫背了。” 白雪忍不住“嘁”了一声,贾仲文双目充满了怒火,他瞪着姜宁回,真想现在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第七十五章 赤子之心 镜被困在山居之中,焦急万分。她和白雪的孩子当真生长的很快,她已经能摸到自己的小腹有些轻微隆起,看来果然不出一个月孩子就能出生,这让她更加紧张。 她现在总是觉得饿,能吃下很多的东西,都是由白雪手下准备,通过窗口结界的缝隙递进来,她一直在思考怎么能从这个缝隙下手跑出去,却发现这是白雪故意留的窗口,只能容食盒大小通过,根本撬不开。在她焦虑之际,突然想起了敲门声,她闻到门外火烧檀香的浓烈香气,心中诧异无比,说:“这门我打不开。” “要是我能帮你打开呢?”一个悦耳的女声在门外想起,果然是毕方,她来干什么? “你突然来看我,真让我受宠若惊。” “倒是你,神鸟的心爱之人,怎么被关起来了?” “说吧,你来有什么事?”镜说着已经把毕方的骨刺拿在手中。 “皇宫出了大事,这才几个时辰,各个驿站都要跑断腿,信鸽也漫天飞,恐怕已经传遍了大宋。先是当朝皇后在群臣面前现了妖身,宰相号召天下,除妖后,清君侧,没过多久又说是宰相狼子野心,毒害皇后,又借口挟持天子,要天下将士前去救驾,真是天下大乱,笑死人了,哈哈哈哈……” 镜心中一沉,他们果然在今天动手了,她问毕方:“你不是最爱看这样的热闹么?” “看热闹也得有个人陪不是?” “你要救我出去?有什么条件说吧!” “爽快!你可不像李夫人,杀我还是放我犹豫了许久,最后却被梼杌给害死了……先不说这个,只要你把我的翼骨还给我,恢复我的自由身,我就放你出来。” “这似乎不太划算,我把翼骨还给你,可就打不过你了。” “哦?那你还能从我这儿要什么?” “我把翼骨还给你,你不止要放我出去,还要允诺今后都不再伤害无辜,并且载我去临安。” “又想着解救天下苍生呢?真是死性不改,我可以答应你,只杀该杀之人,不过你自己又不是不能飞,让我载你去临安干什么?” “别废话了,你要是答应,就现在解开封印,我把翼骨还给你,我说话算话。” “好,女英雄!”毕方说着一只手贴在了门上,她只觉得把手伸进万丈寒冰中一般,体内的真火传至掌心才抵御住这寒气,白雪的封印果然厉害。她催动体内的上古神火,只觉得整个山居都颤动了,过了许久,终于解开了封印。 镜从屋内打开了门,毕方见到她吃了一惊,明白了一切缘由,只见镜憔悴了许多,面容消瘦苍白,她的骨相有变,毕方一眼就看出她怀孕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要让我带你去临安,是想节省体力。你的胎儿不是凡人,他在吸食你的真气成长,你还吃得消么?” “吃得消,本来这就是别人赠与我的真气,他想吸就吸走吧……”镜看着毕方,和记忆中一样的艳丽容貌,火红的发丝和眼眸,一身红衣衬得她整个人就像一团火焰。 “也就是你成了仙骨,又有真气的底子,不然一般人真受不住。” “这是答应你的翼骨。”镜把翼骨递给她,毕方接住,说:“你与我倒也不生分,你看你一身红衣的样子,与我倒像是姐妹一般了。” 镜早已整装待发,一身红缎子的袄裙,小羊皮靴,披上了火红的狐皮御寒,虽然面色憔悴,倒也英姿飒爽。她没想到毕方身上竟然多了些许人情味,失语了片刻才说:“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说着把玄冰剑别在腰间,说:“走吧,我们去拯救大宋。” 镜突然想起问毕方:“对了,是谁告诉你我被困了?” “是一个小妖怪去洛阳找到了我,倒也难为他了,应该是只小猴子吧!” “小乐……” “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镜拿到小乐的心脏后,因为白雪不许她到处走动,就由白雪的手下还给了小乐,听说小乐虽然没有和人类生活在一起,倒也找到了几个年纪稍长,隐藏在人间的妖怪同伴,正好他还小,假扮做家中的孩子。 这样她也就放心了。 毕方化为火鸟,镜站到了她的背上,火鸟如一片火云一样在天空中翱翔,地面景致如掠影一般向后退去,照这个速度,看来半个时辰就能飞到临安。 临安,皇宫,大庆殿顶。 白雪、贾仲文依然和姜宁回对峙,白雪一直在环顾大局,他应该对付得了这七个峡主,但是秀凤在姜宁回手下那儿,那个黑衣男人他也许见过,应该是飞鹰,此刻他一只手就放在秀凤的脖子上,随时准备动手,只能再做观望。贾仲文也看出了眼前的局势,他下令禁军放箭,攻击正在缠斗的死士和妖怪,绑着开元通宝的箭果然有效,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了皇宫。 仲文心中焦急,不知手下是否将皇上救出,而秀凤就在眼前,因为距离太远,无法一击制胜救出她。白夜不知现在身在何处,这时只希望他能够发现这里的局势,攻其不备,救出秀凤。 姜宁回胸有成竹地微笑着,他也差了手下去抓皇帝,只要赵括一死,再杀光挡路的人,天下就是他的了! 这时一声尖锐的鸟鸣响彻了临安上空,全城的百姓都走出房门,抬头去看,只见一只山一样巨大的火鸟在临安上空盘旋,周身燃烧着跳跃的火焰,仔细一看,鸟背上还站着一个红色的人影,周身也像燃着火焰一般。 “神仙下凡啦!” “是凤凰,是凤凰!” “我大宋气数未尽!神仙下凡来护驾了!” 神迹在百姓和军队口中一传十,十传百,军心大振,本来有些摇摆不定的将领此时都下定决心效忠于赵括。 姜宁回看着天上的火鸟,再也笑不出来,火鸟盘旋着变小,两个红色的人影如仙女一般缓缓飞落,悬浮在大庆殿的上空,一个是毕方,另一个是林镜。 所有人都有些吃惊,姜宁回、白雪、贾仲文,谁都没有想到她们两个会一起出现在这里。 白雪率先冲了上去,抓住了镜的手,生气地说:“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好好在山居待着么!你是怎么解开封印的?” “当然是我解开的,”毕方懒洋洋地说,“行了,我也履行承诺给你送到临安了,我先去旁边歇着了。”毕方说话间没了人影,只留下点点火星在半空中一点点消失,白雪都没有来得及找她算账。 贾仲文看到了镜,虽然她一身火红的狐裘包裹着,却不难看出她消瘦苍白了许多,也许这是因为怀着白雪孩子的缘故,不禁觉得一阵心疼。 姜宁回看着贾仲文说:“心疼了?可惜郎有情,妾无意。” 贾仲文没有说话,狠狠地盯着姜宁回,因为镜的到来,局势有些改变了,因为只要镜出手,白雪就不会观望,他会为了保护镜而义无反顾。 此时死士、妖怪、禁军三方交战,整个大庆殿血流成河,所有人都剑拔弩张,镜立刻看清了眼前局势,只要救出秀凤,就可以立刻动手,胜算十分大。 正僵持不下时,突然秀凤那边传出一声惨叫,是飞鹰的叫声,原来一只冰龙凭空出现,像箭一样冲了出来,咬住他的身子继续向前冲出数丈远,冲力太大,他紧抓的秀凤也被甩了出去,只见一个白色身影闪电一般地出现在秀凤身边,稳稳地接住了她。 秀凤的呼吸均匀,看来没有大碍,白夜温柔地看着她说:“过了这么久,我多少也有些长进了。” 这边镜看到秀凤被救,终于松了一口气,冷冷地对姜宁回说:“你说过,下次再见的时候,就是敌人了。” 第七十六章 乱斗 皇城之上盘踞着乌云,遮蔽了天日,白昼如同黑夜。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恶臭,镜本来就不舒服,这样一来几乎要吐出来。 “你还好么?”白雪从身后抱住了镜,毕竟在众人面前,镜有些羞涩,轻轻推了他一下,这个亲昵的动作却被仲文看在眼中,更是在他的心上又扎了一针。 镜平静地说:“今天这大庆殿之上,注定是成王败寇,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仲文,你先去救皇上,我和雪对付他们。” “记得把姜宁回的命留给我。”只要白雪出手,自己就是多余的,仲文面无表情地轻功离开,循着手下留的记号。他看见躲在偏殿柱子后的贾儒,父亲终于知道大势已去,此刻已经面如死灰。 镜看着眼前的姜宁回,如初见时一般,乌黑的发丝,整齐的发冠,琥珀色的眼瞳熠熠生辉,一身戎装更加英姿勃发。她握紧了手中的玄冰剑,如果非要有个了断,那么就是现在。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她执剑的手腕,雪站到了她的面前,高大的背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去吧,跟贾仲文去救皇帝,这里交给我,擅自跑出来的事情等回去再和你算账。” “雪……”镜本想与雪并肩作战,但雪说的对,她应该远离战场,不止是因为孩子,她现在身体虚弱,也许只能拖累白雪。她咬了咬牙,朝着仲文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之前在殿前观战的那几个峡主看到了镜,一个身手矫捷的蓝发少年追了出去,雪看到马上俯冲过去阻拦,姜宁回的剑风已经向雪刺了出去。 镜已经跑出了大庆殿广场,蓝发少年也已经追远了,其他五个峡主也终于不情愿地绷紧了神经,跳跃落定在雪四周,手中催动法力,毫不留情地向雪袭来! 天地色变,乌云压城,风雪骤起,刮得所有人睁不开眼,连空气中的恶臭都被冲散了许多。 冰凌在雪的身边像蝴蝶般旋舞,扰乱了姜宁回一行的攻击。雪的手中多出一把冰箭,在冰雪中果断刺向姜宁回的要害,姜宁回躲闪着,用法力在身边形成屏障抵御冰凌的攻击,视线却模糊了许多,凭着感知和雪兵刃相接。 明明和之前一样的攻击,雪的速度和力量已经今非昔比,他已经逐渐恢复了神鸟的力量,身边的风雪带着远古的肃杀之气,普通的妖望而生畏,就连几位峡主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雪红色的眼瞳中仿佛跳跃着火焰,睥睨着眼前的一切,一身洁白在这片肮脏的血污中显得这样刺眼。 姜宁回脚下一沉,踩碎了脚下绵延的石砖地,碎砖像雨点般袭向雪,雪身边的冰凌和碎砖撞击粉碎,遮挡了他的视线,此时青龙、玄武、朱雀、斗木獬、昂日鸡趁机用法术化成的兵刃攻击,他轻旋跳跃至空中,身边又扬起了无数的冰凌,抵消了他们的攻击。 此刻的雪被冰雪环绕着,仿佛真的化身成为了操控天气雨雪的神。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从远处传来了低沉的雷鸣声,不知究竟是冬雷,还是雪的法力。 峡主们早就厌战,但心脏在别人手中,只能和雪缠斗,唯独便宜了水豹,追着镜跑远了不必受这个苦。 镜跑出去好远,终于追到了贾仲文,他在一处偏殿外观望,看到镜赶来示意她噤声,原来几个妖怪早就杀了贾儒的手下,擒住了赵括,就在偏殿之中,贾仲文的几个手下已经在房檐上等候命令,只等着一声令下一起冲进去救驾。赵括面露惧色,倒没有像普通人一样吓破了胆,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咬紧牙关,还是有几分骨气。 水豹看到了镜和贾仲文,手中变幻出一杆乌金长矛,刺破空气般像他们袭来。镜察觉到风声,猛地转身迎击,玄冰剑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击,震得她虎口生疼。 殿内已经听到了动静,贾仲文一声令下:“动手!” 镜对仲文说:“你也去救驾,我先和这个少年周旋周旋。” 偏殿四周的黑衣手下冲进殿内,他们身手极快,移动时仿佛消失一般,忽隐忽现,就连妖怪都难以抓到踪迹,但这几只妖也并非喽啰,贾仲文目露寒光,袖中捆仙锁化作数条金锁,像游蛇一般钻了出去…… 殿外镜已经和水豹打得不可开交,虽然水豹在七峡谷的峡主中排行靠后,但他胜在一个“快”字,一杆乌金长矛使的出神入化,镜全凭仗玄冰剑寒毒阴冷,又坚硬无比,水豹不敢近身。 这个少年虽然出招快狠,但镜总觉得他没有在攻击自己的要害,自己身体虚弱,按理说应该处于下风,却和他拆起招来。 镜观察这个蓝发少年,他看起来不如自己大,麦色皮肤,长得还算漂亮,除了一头蓝色的短发,看起来与人类少年无异,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似乎是在拖延时间。镜想起原来这些峡主各自为王,谁都不愿意听从姜宁回差使,只不过因为心脏在姜宁回手中才不得不自称手下,上次白夜去侯爷府寻他们的心脏无果,不知姜宁回把心脏藏着何处,会不会就在这宫中? “你是不是七峡谷七位峡主中的水豹?”镜一剑横扫,水豹向后退去,她趁机笑盈盈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人说过几位峡主的特点,一看就知道是谁了。”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水豹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你们的心脏不是在姜宁回手中么?要是拿回来,是不是就不用再受他差遣了?” “要是把心脏拿回来,我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姜宁回!那个不要脸的贼人在堂会上设了道阵,取了我们的心,这等奇耻大辱我早晚要报!” “既然话已经说透,你也没有伤我的意思,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实话告诉你,我们去寻找过你们的心脏,只是被姜宁回提前转移走了,他这个人向来谨慎,重要的东西必然带在附近,你猜你的心脏现在会在哪儿?”镜饶有意味地说着,水豹自然听懂了,姜宁回一直把他们的心脏带在附近,如果他们抢夺,他只要得到机会捏碎心脏就能致他们于死地,贸然抢夺风险太大,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可今天不一样,姜宁回如今一定和雪打斗,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此时正是去夺回自己心脏的好时机。 “不和你玩儿了。”说着水豹如闪电一般消失在镜的眼前,收起了长矛,仔细搜寻着自己的心脏。 贾仲文在殿中放出捆仙锁,几个妖怪一被缠住就动弹不得,金锁链一般的捆仙锁依旧带着刀刃状的尖锐,仲文伸手一指,尖锐穿透了妖怪的心脏,捆仙锁又恢复成一条金锁,缠绕在仲文手臂上。 “皇上,臣救驾来迟!” “仲文,这天还是来了……” “皇上,我的手下会保护您,恕臣先去继续探查情况。” 说着仲文冲出殿外,却只见到一个闪电般的影子从眼前略过,镜看着影子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 “这是?” “他去找自己的心脏去了。” 说着两个人又往大庆殿赶去,只见天仿佛要塌下来一般的黑沉,轰隆隆的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镜心中压抑无比,感到一丝不详。 大庆殿广场,姜宁回和雪打斗得疲惫不堪,雪却依旧在风雪环绕中岿然不动,他知道这是暮霭山异变的结果,能召唤天雷的妖怪,还能称之为妖怪么? 织锦法力被吸去大半,一直在打坐运气疗伤,但看到他们打斗的场景她心神不宁,姜宁回明显处于下风,其他几个峡主也只是敷衍,她只想着随时出击帮他一把。 而白雪已经有些厌烦了,但现在招致天雷会毁了皇宫,镜肯定要不高兴的。 另一边白夜抱着秀凤,又顺便抓住失魂落魄的贾儒,飞到了远处安全些的地方,怕被白雪和姜宁回的打斗波及。 镜赶了回来,她见打斗难分上下,飞跃至半空,大喊一声“接住!”一把将玄冰剑抛给了雪。玄冰剑散发着幽幽的寒光,其他人只急着躲避,谁不知道它的厉害,万万不敢去碰。 雪稳稳地握住了玄冰剑,剑身寒光大盛,飞舞出淬着蓝光的冰雪,向姜宁回袭去! 这一击姜宁回知道躲不过,但如果接招,一定会沾染到寒毒,他向后退去,一抹明艳却突然闯入了眼帘----织锦冲到了他的面前,手中紧握宝剑,挡下了这一击! “啊!”织锦一声惨叫,她的双手被冰雪刺痛,松开了手中的剑。雪已经收手后退了几步,看着这个曾待他柔情似水的女人,眼底有一丝怜悯,但一切已成定局。 “织锦!”姜宁回大叫着抱住倒下的织锦,织锦的双手已经开始变得透明而僵硬,一点点化为冰晶。 “上次你这样抱着我,还是五百年前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织锦凝视着姜宁回的眼睛,苦涩的笑着,“几百年了,我为你睡了一个又一个男人,谁知道你竟然只叫我做妹妹,恐怕你也嫌我脏了,快放开我吧!” 织锦的手臂已经化为冰晶,逐渐蔓延到躯干,这寒毒只有白鸟一族的人才知道解法,况且这个程度已经没有救了。姜宁回面无表情地看着织锦,只能松开了手,看着她躺在地上一点点僵硬、透明,化成一碰就碎的冰晶。 他的神情平静的可怕,低沉地对织锦说:“我本以为认你做妹妹,才能长久……” 可惜织锦已经听不到了。 第七十七章 入魔 眼前美丽如画的人,化成了一尊冰晶。姜宁回用法力做了屏障,护住了织锦的遗体,不让她风化消散。 他的眼睛变得恐怖狰狞,琥珀色的瞳仁蔓延开来,白色的眼底像染墨一般变得漆黑诡异。他的脚下出现了墨黑的图案,四散扩张成阵。空气仿佛凝固,他脚下的黑色法阵突然开始发光,黑金色的光芒贯穿天地!白雪已经警惕地远远避开,五个峡主也向后退去,却突然觉得一阵怪力,全都被阵眼吸去…… 水豹循着姜织锦的味道找到了静安宫,他终于发现了几位峡主的心脏,他急忙把自己的心填回空荡荡的胸腔中,久违的心跳终于回归,让他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体温,当他要去拿其他五位峡主的心脏时,却惊讶地发现,这些大小不一的心跳动得越来越衰弱,最后竟然停止了跳动!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宁回身边的黑色法阵散发着不详的黑金光芒,这光芒就像打通了天地一般,阵眼牢牢地将五个峡主吸了进去。五个峡主纵使法力高强,也无法挣脱这个法阵,消失在姜宁回的脚下。 此时白雪环视四周,白夜护着秀凤和贾儒离得很远,贾仲文在镜后面赶来,扶起了贾儒。他冲白夜点了点头,示意他带着镜和其他人离开这里。 正在此时,秀凤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白夜的容颜。她伸手去摸了摸白夜的脸,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受苦了。”白夜把秀凤抱进怀里,接着说:“我们现在先离开,这里太危险了。”秀凤看到了父亲贾儒,他跪在一旁神色慌张的一直在小声自言自语,竟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而镜和哥哥也在眼前,他们都面色凝重地看着远处的姜宁回,这姜宁回变得好可怕!在黑金色的法阵中,双目中好似填满了墨,衣袂自下而上地翻飞着,皮肤下的血管暴涨,周身出现了黑色的纹路。 贾仲文惊愕地说:“他入魔了!” “什么?”镜不可思议地看着魔化的姜宁回,方才的几个峡主已经消失不见,黑色的阵法像烟雾一样钻进了他皮肤的缝隙,他面无表情,脑海中八百年的光景仿佛走马灯一般放映着,从青葱少年到深谙世事,体会过人间冷暖,方知情难自已,情最醇美,也最伤人,是毒酒,不该饮。他压抑了数百年的感情终于洪水决堤般爆发,脑海中的记忆变得混沌模糊,他独自一人来,又要独自一人去,原来少了一个人,这河山都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就算掌握着千万人的命运,也换不回一个她。 他的心已经变成了铁石,遁入万劫不复的魔道。 姜宁回的眼中已经没了眼瞳,整个眼帘内都是墨黑,他的容貌改变,变得凶恶狰狞,身体变得魁梧撑破了锦衣,头上生出了角,等到黑色的法阵彻底消失,姜宁回像一枚炮弹一样向雪飞了出去! 镜忍不住大喊道:“小心!” 雪一剑向姜宁回刺去,姜宁回双手接住了剑刃,他身边缠绕的黑气抵御了玄冰剑的寒毒,接着一手化爪向着雪的心口抓去。雪掌中翻转着风雪,迎上了姜宁回这一击,他身上的黑气竟然和寒毒一样能够侵蚀活物,在黑气沾染到皮肤之前,雪扬起暴雪和姜宁回分隔开。 “你疯了?”雪问姜宁回,却没有回答,姜宁回已经化身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猛兽一般只知道不停攻击,往日文雅的侯爷已经随着织锦一同消失了。 他入魔,天上也生了异变,只见大庆殿上方密布的乌云,旋转着形成了漩涡,隐约闪烁着电光,雷鸣在远处轰隆隆地作响。地上自下而上刮起了狂风,瓦片被掀起,如落叶般被席卷着吹到天上,连人也要站不住了。 “仲文,你和他们一起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你和白夜带着秀凤和我父亲离开,我要杀了姜宁回。”说着贾仲文放出了袖中的捆仙锁,金光四散开来,数条锁链像金蛇一样飞向姜宁回。 “白雪能对付的了他,你快走吧!” “你这样相信他,为什么还要守在这里?”贾仲文看着镜惨淡地一笑,转身走向姜宁回和白雪,背影决绝。 秀凤见状大声喊着“哥哥”,但贾仲文没有回头,她又去拉父亲,但贾儒一动不动,一直在细碎地自言自语,她只能拉着白夜说:“白夜,你快去帮帮他们!” 白夜愤怒地说:“好,一个少女,一个孕妇,一个老头,你们都不走,那就都在这儿等着受牵连吧,我就拼命看看能不能保住你们!” 镜焦灼地看着贾仲文的背影,就算有了捆仙锁,他的凡胎肉体怎么能抵挡住魔的攻击!她只希望雪快点结束这一切,给姜宁回一个了断。 此时的姜宁回势不可挡,雪拼尽全力招架,洁白的衣角已经被撕烂,近空的乌云中点亮了丝丝的闪电,但姜宁回动作极快,如果打不中他,势必会牵连到其他人,波及太广。 雪和贾仲文对视了几秒,贾仲文明白了他的意思,催动捆仙锁,趁姜宁回不备缠住了他的手脚,这束缚天下妖神的捆仙锁,紧紧地缠绕着姜宁回的四肢,本以为他会被困住,他仿佛拖动了千万斤的重担,依旧能够移动。 刺耳的雷声响彻皇宫,一记闪电划破了天地的黑暗,重重地落在姜宁回遍布黑纹的胸口。 镜被晃得睁不开眼,等她能看清眼前时,却惊讶地发现,被闪电击中的姜宁回,胸前一片焦黑,却依然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噩梦一般的魔,驱之不散! 贾仲文大声喊:“妖入魔,万恶噬心,支撑他的是这皇宫中万千的怨念!” 白雪冷冷地说:“那我就将他挫骨扬灰,让这些怨念无处可依!” 白雪紧握着玄冰剑,剑身颤抖着发出低鸣,闪烁着冷冷的寒光,幽蓝的冰刃如箭雨一般袭向姜宁回,姜宁回身边黑气大涨,阻挡着的攻击,些许冰刃划破了他的皮肤,只在伤口结了冰,寒毒并没有扩散。白雪愤怒地攻击着,这些怨念化成的黑气却总能抵挡住。此时贾仲文不停地念着咒语,使尽全力用捆仙锁控制着姜宁回的移动,捆仙锁束缚着怨念,哭喊声、尖叫声、诅咒声回荡在贾仲文的脑海中,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就要炸裂了,这样不知能坚持多久。 突然一丝火光如星,点亮了这冗长的黑暗。 一团火焰在镜的面前出现,凭空走出一个如火的女子,她一身红衣,红发红瞳,仿佛火化成的仙子。 “镜,你真的变迟钝了。” “毕方,你没走。” “这千年难遇的好戏,我当然要看完再走。” “谢谢你。” “我还没说要帮忙。” 毕方笑了笑,还是化作一团火焰冲向了姜宁回,上古的烈火熊熊燃烧,焚尽世间一切,就如同地狱的酷刑之火。姜宁回竟然有些怕火,动作显出了一丝迟疑。毕方冲着雪和贾仲文点了点头,她周身的火焰和雪周身的冰雪交替攻击着姜宁回,姜宁回这才有些招架不住,怨念似乎被烈火灼烧着,贾仲文觉得轻松了许多,捆仙锁束缚得更紧,亮出刀刃般的尾,穿刺进姜宁回的四肢。 姜宁回终于发出一声嚎叫,这已经不是他以前的声音。 镜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她十分懊恼,自己在关键时刻竟然起不了任何作用。她远远地看着雪,他的白衣向来一尘不染,从未如此狼狈,她看见他身上有几处见血的伤口,就仿佛流血的是她自己,但是她为了腹中的孩子,只能远远地看着…… 令她欣慰的是,因为有了毕方的帮忙,姜宁回终于被压制住,已经处于劣势,他强用力气反击,四肢被捆仙锁扯得血肉模糊,流出的血却是黑色的!毕方手中变幻出软鞭,勒住了姜宁回的脖颈,姜宁回猛地拉住软鞭,把毕方甩到一边,毕方就势凌空翻身,软鞭变成火焰,在姜宁回身上幽幽燃烧起来。 雪冰雪护体,冲向姜宁回,幽蓝的玄冰剑对准了他的心脏刺去! 这一剑刺中了姜宁回,雪继续向前推,玄冰剑穿透了姜宁回的身体。 镜目不转睛地看着,已经使出浑身力气冲了过去,一旁的白夜根本来不及阻止。只有镜看到这骇人的一幕,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姜宁回的身体中扩张出来,这是另一个人形,一只尖锐的手掌已经抓向雪的心脏! “雪!”镜大喊着,雪已经注意到眼前姜宁回的分裂,他猛地向后跃,险避了这一击。 姜宁回的肉体一动不动,这个黑影撕破了肉体的胸膛,轻而易举地把玄冰剑扔到一旁,黑色如烟雾般的手刚刚被寒毒冻结了冰晶,却轻轻一抖就掉落粉碎。 “这是什么东西?”雪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贾仲文甚至在古籍中都未曾见到过。 毕方叹了口气,说:“魔生魔,这个黑影才是真正脱胎换骨的姜宁回。” 黑影如一团流动的烟雾,凝结成人形,终于恢复成熟悉的面孔,白皙的皮肤,黑色的长发,琥珀般的眼瞳熠熠生辉,剑眉直插入鬓,只是这次他的身上盘布着图腾一般的黑色纹路。 毕方幽幽的说:“上次见到魔生魔,我可是逃走了,这下麻烦大了。” 第七十八章 决战 脱胎换骨的姜宁回周身围绕着缥缈的烟雾,轻轻包裹着他化成了黑色暗龙纹的华服,一如他以往的喜好。 他如修罗般笑着说:“陪我玩儿了这么久,累了吧!”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他,白雪和毕方积蓄着法力,贾仲文把捆仙锁收回了袖中,静待时机。 镜已经跑到了附近,她看到斜插在地上的玄冰剑,伸手凌空让剑飞回了手中。她手中传来刺骨的寒冷,就仿佛连这宝剑都害怕了一般,让她心中更加不安。 天空中乌云的漩涡依然存在,雷电交加,这人间的异变,究竟将怎样才能结束? 镜突然想起,如果自己没有穿越时空回到这里,事情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又或者她必须回到这里,把历史推回原来的轨迹。 “此世是仙骨……”镜喃喃地念着,她突然懂了前世的李夫人,也许李夫人并没有想过要当什么拯救苍生的英雄,只是她不得不做,灾祸就在那里,总得有人要去阻止,既然机缘巧合,因果循环,那么就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 镜手中的玄冰剑迸射出闪电一样的白光,姜宁回看着镜,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他对白雪说:“我怎么会让你独自幸福。”白雪立刻明白姜宁回想要伤害镜,他已经疲惫不堪,立即冲向了姜宁回,毕方和贾仲文也相继冲了上去,姜宁回如一道幻影消失,突然出现在半空中镜的身后,镜挥剑去砍,只割破了一片虚无的烟雾。 姜宁回如烟雾一般时而消散时而现身,就像在戏耍他们一般,若是以往毕方早就逃了,但她看见镜那个任性的样子,不禁想起前尘往事,曾经李夫人也是这样一身正气的模样,可没有人知道,李夫人多次制服了毕方,却又多次放走了她,直到最后和梼杌一战,一人两兽一起封印在地底数百年,她香消玉殒,结局也不算好。 毕方对镜说:“想要杀了魔生魔,只有神仙能办到,他的肉体消散,但他残留了一点人心。”说着毕方指向了大庆殿前的织锦,她的尸身如水晶一般透明,被姜宁回留下的结界保护着没有消散。 “我们试试看,如果他还怀有一丝伤心,那就是他可以被杀死的时刻,到那时,镜,你一定要一剑刺中他的心。” 白雪、镜、毕方、仲文,四人交换了眼神,终于开始动手。 毕方化作一团烈火向织锦扑了过去,姜宁回果然追了上去,此时白雪和仲文使出浑身解数,再次缠住了姜宁回,试图给毕方创造机会毁掉织锦的尸身。 镜握紧玄冰剑,静待时机。 这比想象中要困难,他们三个想要缠住姜宁回已经使出了全力, 镜也在抵挡着姜宁回随时可能的攻击。 她一点点向织锦靠近,冰雕一般的织锦依旧美丽,只是这美丽只要轻轻一碰就灰飞烟灭。 镜终于看准时机,将头上的发簪猛地掷出,毕方指尖弹出火焰,包裹着发簪,一击打破了守护着织锦的结界。 “啊!……”姜宁回不可遏制地怒吼着,雪和仲文控制着他,已经力不从心,毕方大喊道:“就是现在!” 镜眼中写满了坚决,她如仙子一般冷冷地盯着姜宁回,纵身而出,火红的衣袂飘舞,手中的玄冰剑带着凌厉的冷风,耀目的白光刺破阴霾,她的剑直插入姜宁回的心脏! 姜宁回突然向前,整把剑瞬间穿透他的胸膛,他抓住了镜执剑的手,微笑着看她,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液,轻轻在她耳边说:“多希望时光倒流,我会在第一次见你时就杀了你。” “真可惜。”镜冷冷地说着挣脱了姜宁回的手,他心脏的伤口已经开始结冰扩散,却从伤口处钻出无数只黑色的手,像影子一样,一只手扼住了镜的咽喉,她挣扎着拔出了玄冰剑,斩断了黑色的手臂,黑手却依旧紧紧扼住她的咽喉,雪愤怒地冲了过来,席卷着风雪把姜宁回推开。 镜扯下那只手,却依然觉得呼吸困难,直到一阵疼痛从胸前传来,她低头,这才看见自己的胸前裂开了一条深可见骨的竖长伤口,从胸口到脖颈,几乎要把自己分成两半儿,也许是刚才的黑影…… 鲜血流淌浸染,镜的红衣显得更加刺眼,毕方急忙冲上来给镜止血,姑且封住了伤口。镜捂住伤口,只觉得自己像要被活活解剖,疼痛几乎让她昏厥,但是她没有,她咬着牙保持清醒,用玄冰剑支撑着站立,不肯倒下。 雪像疯了一般攻击着姜宁回,这时的姜宁回被镜刺中之后,只能维持着肉身存在,但依旧像刚才一样强大,毕方很快不得不来帮手。 仲文看着摇摇欲坠的镜,心痛欲碎,她的伤就像在他身上一样,他终于理解方才姜宁回入魔的心境,如果镜就这么消失了,他也宁愿遁入魔道,让一切都给她陪葬! 他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他在问自己,自己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大宋江山么?他双目赤红,握紧了手中的捆仙锁,站在镜的身边。 姜宁回脸上一直挂着骇人的微笑,他早就已经不在乎政变之果,他现在只想要毁了一切!他控制着胸口寒毒的扩张速度,凝聚法力,黑色如幻影的手再次从他体内钻出,这是万千的怨念和恶意,像蛇一般伸长,蜿蜒着缠住了雪和毕方,果然直接向镜袭去! 镜打算用玄冰剑抵挡,神色凛然地看着姜宁回,她的伤口还在渗血,双手已经因为虚弱而不住颤抖,生死全看这一击能不能抵挡。 突然一个身影挡在眼前,是贾仲文苍凉的背影。他双手紧握捆仙锁当做兵器,挡下了姜宁回的攻击,黑蛇般的影子冲撞在捆仙锁上停了下来,却突然像泼墨一样散乱变形,散乱成千万根黑色的针,又连成一片,刀一样穿透了贾仲文的胸膛! “仲文!” 方才镜就是这样受伤,但镜是仙骨,比金刚还要硬的骨头,所以护住了内脏,她才能侥幸逃生,贾仲文的胸腔却被穿透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他的朝服。他回头看着镜,嘴角轻轻一挑,竟然笑了,然后无力地倒在镜的面前…… “仲文!”镜只能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她蹒跚着向前,跪坐在他身边。她只能胡乱地压住他的伤口替他止血,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 “镜……”贾仲文没有伤到心脏,但肺已经没了一半,他轻声呼唤着,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抚摸着镜的脸庞,原来镜并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流下眼泪,滑过脸上的血迹和灰烬,落在贾仲文的手中。 “别哭……”仲文低语着,眼中的光芒如烛火闪烁,马上就要熄灭。 “仲文,我给你止血……”镜颤抖着变幻出微弱的火焰,想用火灼烧止住他胸口流逝的血液,但他的脸已经没有了血色。 “镜,我多希望你先遇到的是我……” “别说了……”镜无力地说着,双手浸满了仲文的鲜血,他的血怎么会是冷的,他难道不应该是命如磐石的热血儿郎么?他说过这辈子要在少年时和她相遇,不再系国家大业于一身,要爱她,陪伴她,去做她想做之事。看来这个愿望,这辈子注定无法实现。 镜抓住了他的手,前世的画面交叠在眼前,被眼泪模糊。 “镜,下辈子……一定要先遇到我……”仲文睁大了双眼,满怀期望的看着镜。 “好……”镜颤抖着说,不知还能怎样回答他。 “那我们说好了,下辈子我也会好好爱你……我会一直等你……”仲文眉头舒展,安心地笑了,就像他曾和镜相处的时日,终于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快乐,他终于,不用再假笑了…… “仲文……” 他轻轻闭上了双眼,脸上那个安详的笑容凝固成了永恒。 第七十九章 因果 镜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仲文,他的脸上凝固着永恒的微笑。 她什么也给不了他,只能给他带来无尽的厄运,直到他的死亡。她心中的亏欠,如荆棘缠住了她的心。 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抬头环顾四周,这一片地狱般的场景,皆是因为一个妖和一个人的贪念,这样血腥恶臭的皇宫,成堆的尸体举起的王座,他们真的坐得下去么? 魔生魔,脱胎换骨的姜宁回仿佛成了恶的化身,雪和毕方依旧在和他缠斗。仲文的捆仙锁静静躺在脚边,她将捆仙锁拾起,紧握在手中。 镜告诉自己,杀了他。 杀了他,就算同归于尽,也要斩断这场因果。 镜挣扎着站了起来,胸前的伤口裂开,鲜血流淌着,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方才惊呆的白夜终于赶过来扶住了镜,要把她带离战场。 镜推开了白夜,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她的心中,只有无尽的悲叹。 为什么,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悲剧! 镜的鲜血滴在地上,雪想要到镜的身边,却无法越过姜宁回的攻击,他看清镜的伤口,双目就要喷出火焰,红色蔓延至全眼,身上的血管就要因为愤怒而爆裂,雪的愤怒,就像三百年前的雪山中,他失去了双亲,却无力反抗,但现在不同了,他已经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孩童,他明明传承了神鸟的上古神力,怎么能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 “姜宁回!”雪怒吼着,想要把他碎尸万段,姜宁回的胸口明明已经结冰,寒毒却扩散得很慢,他残存的人性在一点点流失,狰狞地笑着攻击着雪和毕方。 镜手中的剑已经浸满了鲜血,不知是姜宁回、仲文,还是自己的血,剑上的血没有变成冰晶,把剑上的白玉都染得血红。 白夜一边担心秀凤,但还在镜旁边焦急地说:“你已经这样了,还想干什么?你真以为自己是不死的神仙么!” “你把仲文的尸体抱走,还给他的父亲。” “镜!” “快去吧,让贾儒看看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我也要结束这一切了。” 白夜一咬牙,抱走了贾仲文的尸体,回到了秀凤和贾儒身边。秀凤方才离得远,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冰冷的尸体,脸上安详的神情,让她终于大哭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直在一边自言自语的贾儒终于停了下来,他愣住了,惊诧地看着仲文的尸体,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呆了片刻,他冲过来抱住了仲文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就像一个孩童一般哭泣着,白夜不忍心看,把头转向一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贾儒哭着哭着竟然大笑起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已经彻底疯了。 镜手中的捆仙锁飞脱而出,像活物一样追逐着姜宁回。她握着剑,染血的玄冰剑发出了不详的红光,镜的脸像纸一样惨白,翩跹地飞起,像仙子,也像鬼魅。 她无声无息地绕到雪的身边,把剑递到他的手中,雪一只手抱住镜,她就像羽毛一样轻盈,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雪的眉心,终于闭上眼睛,身子一沉,失去了意识…… “镜!”雪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毕方急忙挡住了趁机攻击的姜宁回,气急败坏地说:“她还没死呢!快点杀了姜宁回报仇!我已经要累死了!” 白夜见状已经赶了过来,雪把镜交给了白夜,眉眼如冰封一般寒冷,他朝姜宁回飞去,手中的玄冰剑散发出妖冶的红光,他眉心的一点血迹竟然也闪烁着微光,这是镜在晕倒之前留给他的力量。 雪一直有种感觉,镜在渡劫。 她经过一遭一遭的磨难,自己却无法阻止,但每次她都活了下来。 她已经不是那个冒失的少女了,但她骨子里还是那个他爱上的女人,不是红衣,是今生今世的镜! 无论镜选择成妖、成仙、成魔,还是继续作为人,他都要陪着她,一起走下去! 镜的血在雪的眉心蒸腾,融进了他的皮肤,雪的血管中仿佛流动着针,疼痛侵蚀着骨髓,他的眼前闪现着数千年前的画面----太虚之境,神鸟和红衣,天宫之乱,收服凶兽,盘古玉…… 雪看到了神鸟,神鸟仿佛就在他眼前,两双红宝石般的眼瞳,隔着数千年的时空对视着。 雪的血管就要炸裂,他体内涌出了莫名的力量,浑厚而久远,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宇宙中下一刻的尘埃。 毕方只觉得浑身战栗,她欣慰地笑了,终于再感受到这久违的气息,令上古生灵都闻风色变的力量,他是上古太虚之境的守护神,是天地孕育的神鸟! 雪的身体几乎承受不住上古神力的爆发,但手中的玄冰剑传来寒意,缓解着他身上的烧灼之感。原来一切都是由因由联系在一起,原来这极寒的玄冰剑,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 姜宁回刚挣脱了捆仙锁,雪就一剑向他刺来,他几乎忘记闪躲,因为他看到,雪的身后,是一片无尽的荒芜和黑暗,虚无的海面,一只山一样巨大的白鸟,一对巨大如红宝石的双眼像捕获猎物一般盯着他。这幻觉缠绕住姜宁回,让他动弹不得,他仿佛看见这只神鸟轻而易举地撕碎自己。 等他回过神来,眼前是白雪冷漠的脸。 他手中的玄冰剑,再次插入自己的心脏,可这次,他却无法再使出一点法力。剑上的血带着寒毒融进了他的身体,一点点冰封着他的内脏,他惊觉这是镜的血,可这不是人类的血,也不是妖的血……原来如此! 姜宁回拔掉了身上的剑,他的手立刻开始结冰。 雪倨傲地看着姜宁回,不再攻击。 毕方远离雪和姜宁回,飞到镜的身边,封住了镜的伤口。她用法力暂时护住镜的生命,又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掉落在地上的盘古玉,把玉放在了镜的手中。 姜宁回一如以往地微笑起来,还是那个城府的侯爷,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逐渐消散的乌云,沙哑地对雪说:“谢谢。” “都结束了。”雪没有再理会他。 姜宁回拖着即将变成冰晶的身躯,一步一步地走向大庆殿前,织锦正随着风尘一点点消散,晶莹剔透,美得让人心痛。 他终于来到织锦身边,躺在她的身旁,用已经变得透明的手臂环绕住她的身体,想要亲吻她的脸颊。 这一吻,终结没有完成,他们已经一同消散成漫天飞舞的冰屑,没有留下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雪赶到了镜的身边,镜气若游丝,周身围绕着一层纱幔一般的红光,是毕方在维持着她的生命,但此时毕方已经不见踪影。 白夜说:“琉璃树母已经结果了,传说吃了可以成仙,说不定能救她。” 雪面无表情地抱起了镜,她仿佛陷入了熟睡,身体还是温热的。他御空而起,急速向西域雪境飞去。 白夜拉住秀凤的手,说:“我也不能再逃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一趟西域雪境么?” “我愿意……”秀凤哭着说道,仲文哥哥死了,父亲疯了,她只想快点逃离这里,她只剩下白夜了。 白夜拭干了秀凤的泪痕,抱起她追着白雪的方向。 贾儒已经抱着仲文的尸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直到有禁军过来把他拉开,才发现他的眼已经哭瞎了,已经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瞎子…… 嘉定元年,临安之乱,据说宰相贾儒与皇后不和,皇后气急暴病而亡,皇后兄长洛阳侯趁机起兵谋反,宰相与其次子率禁军抵抗,平叛有功,但身染疾病,告老还乡,同年病死。史弥远任宰相,兼任枢密院使。 自从皇后病故,皇上便迷恋起修道成仙,从此不问政事,这天下就成了史弥远的天下…… 白雪和白夜终于在半夜赶回了西域雪境,白凌风和白兰都察觉到,立刻出来看情况,却见到白雪一身血污,周身缠绕可怖的杀气,怀中的女子奄奄一息,紧闭双眼,不知是谁用法力维持着她的性命。而白夜也抱着一个人类女子,不过她看起来并没有大碍。白凌风看到这等场景,知道他们一定刚从浩劫中狼狈逃生,一言不发,暂时没有为难。 白雪第一次来到这西域雪境,原来这是一片广袤的疆土,雪山之中人迹罕至,长年积雪覆盖,山脚的居民世世代代供奉他们,祈求风调雨顺,祈求旅人不要在暴雪中迷途。 白鸟一族的住所是一片石碁的古朴宫殿,这宫殿的后方就是传说中的雪林,白鸟一族的秘境。 白夜说:“琉璃树母就在雪林中,你会见到她的果实。” 白兰惊讶地看了看白夜,又仔细观察镜,才发现了她胸前本该致命的伤口,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白雪抱着镜一步步走向雪林,白凌风刚要阻止,玄冰剑却自雪的腰间飞出,直插在他面前的土地上,剑身被鲜血染红,整把剑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千百年间,玄冰剑见血肉即化冰,竟然会被浸染成鲜红!白雪和上次见的时候仿佛不是一个人,他身上乖戾的气息已经褪去,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力量。而他怀中的女子,已经根本不是人类! 第八十章 终章 雪抱着镜,一步一步地走进雪林,这是一片白色的树林,树干是灰白色的,树叶是雪白色,随风轻轻摆动摇曳,偶尔折射出星星点点仿佛琉璃的七彩光芒,点亮了雪山中的黑夜。 原来,这是一片琉璃树林,长期生活在雪山,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絮语,周围安静地能听到心跳声。雪听见镜的心跳,声音微弱而缓慢,就像随时要消失一般。 他走进雪林的深处,一眼认出传说中的琉璃树母----一棵巨大的古树,并不高,却粗壮得仿佛一座小山,孤独地站在一片空地正中,树干洁白,有些地方已经变得剔透,化成白玉,树叶透明如冰晶,折射着七彩的光芒。 在树冠的正中心,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结了一颗果实,这颗果实如桃子一般大小,浑圆透明,光彩夺目,就像是一颗钻石般悬挂在枝头。 “就是它。”白夜护着秀凤,跟在后面走了过来,说:“这就是琉璃树母用千年孕育出的果实。” “白雪!”白兰的声音在远处想起,她的身后跟着白凌风和几个刚刚醒来的族人,突然,狂风骤起,周围的琉璃树全部动了起来,枝条变幻延长,树叶变得透明,闪耀着七彩的光芒,一棵树连着一棵树,枝条纠缠在一起,竟然形成了光的屏障,似乎并不想让他们过来。 白兰和白凌风明白这是琉璃树母的意思,不再向前。 白雪和镜,白夜和秀凤,四个人站在琉璃树母的树冠下,抬头看着那颗耀目的果实。 “这样美的画面,镜你快看一看。” 镜依旧紧闭着双目,气息越来越微弱。 “我去把它摘下来。”白夜说着轻轻跃到树干上,指尖刚刚触碰到那颗果实,眼前就突然一片漆黑,他一瞬间失去了视觉和触觉,只听见秀凤在呼唤他。 “你要这颗果实干什么?”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在白夜的耳中回响起来,他尝试着回答她,竟然真的发出了声音:“我要救人。” “你要救谁,我要救那个快死了的女人,林镜。” “救她?你知道吃了这个果子就可以成仙,为什么不让你自己的女人吃呢?这样你就可以一直和她在一起了。” “不,镜快死了,要先救她。” “就是说,如果她还健康,你就会把这个果实给你自己的女人了?” 白夜一瞬间愣住了,他不知是琉璃树母,还是自己的心魔在说话,她说的对,如果给秀凤吃,她成仙,就可以和自己一直在一起了,但是…… “你不要再说了,我要救林镜,就算她不是兄长的女人,我也会选择救她,这是她应得的!” 声音悦耳地笑了,她说:“把我的心拿走吧。” “你会死么?” “不,我是树,心脏没了还会再长出来,只是我会失去绝大部分法力,直到再等一千年。” 一瞬间,白夜恢复了所有知觉,原来他已经被琉璃树母的树枝缠住了四肢,僵在刚才的姿势,一只尖锐的树枝就在他的眼前,近在咫尺,难道刚才他说错了答案,这根树枝就会刺下来? 他伸手触碰钻石般的果实,原来,这是琉璃树的心?他没有时间再多想,轻轻把果实摘了下来,回到他们面前。白雪把镜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下,接过了白夜手中的果实。 冰冷光滑,摸起来不软不硬,和普通的果子一样重。他把果实震碎,掰开镜的嘴,一块一块地塞进镜的口中,果实一进到镜的嘴里,就像琼脂一样融化了,很快雪就把一整个果实都喂给了镜。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爱人,如奇迹一般,镜脸上一点点恢复了红润,她胸前的伤口也一点点愈合,没有留下一点点伤疤,其实就连她背后捆仙锁造成的伤痕,也一点点愈合了。她的面容这样平静,如桃花一般美丽诱人,呼吸变得均匀沉稳,心跳也恢复了正常。 雪轻轻抚摸着她温暖的脸颊,可她却仍不肯睁开双眼。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在白夜的耳中:“你既然已经选择了救她,你和你的女人注定不能长相厮守。” 白夜看着面前古朴如玉的琉璃树母,在心中回答:“等她辞世,我会随她一同去。” “那时她已经是个老妇,你这少年的模样,能陪她几年?如果你肯把你的内丹给我,我就把你变成人。” “我怎么相信你?” “我可是天上的神树,再说,你不是已经相信了么?” 白夜看了看焦急的雪,又看了看身边的秀凤,秀凤也万分焦急地看着镜,她虽然恨她对不起仲文,但她此刻真的担心她,她也许不希望再失去任何人了…… 自己一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白凌风也从未想过让他执掌雪境,他总觉得活着是为了取悦长辈,继承衣钵,但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他现在也已经不在乎自己的一身法力,看着眼前世事变迁,一个人能否幸福,和他的力量并没什么关系。他更羡慕那些普通人,经历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一生也活得有滋有味。 白夜吐出了一颗水晶般的冰魄,这是他的内丹。白雪察觉,惊讶地看着他,只见他举起了内丹,内丹缓缓升空,琉璃树母的枝干上飘落下一片晶莹的树叶,如蝴蝶一般托住了内丹,飞到了镜的面前,包裹着内丹,像一片光,化入镜的身体中。 白夜淡然地笑了笑,果然琉璃树母要他的内丹是为了救镜。 雪一面焦虑镜没有醒来,一面愧疚地问白夜:“没了内丹,你怎么办?” “这是和琉璃树母的交易。” “什么?” 一阵白光包裹着白夜,仿佛有一阵烟雾被从白夜的身体中吸走。白光消失,白夜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他的身体不再轻盈,无法再从手中轻易变幻出冰雪。 “现在,我也是个普通人了。” 白雪惊讶地看着他,秀凤也吃惊地望着白夜,看着他的白发一点点变成了黑色,他的眼睛也一点点变成了墨色。 “从现在起,我和你一起享受着生老病死,和你一起走完这一生。” “白夜……”秀凤哭着扑进了他的怀中,这一天太过漫长,她现在只想在他怀中睡去。 白夜微笑着,已经完全是一个人类男子的模样,只是黑发黑瞳的他依旧英俊。 “对了,白雪,琉璃树母对我说,刚刚的果实保住了镜的肉体,我的内丹护住了镜的法力,也护住了镜腹中的胎儿,但想要她醒来,你还要再等一个使者。” “等谁?” “她没有告诉我,祝你好运。” 白夜冲着雪摆了摆手,拉起秀凤的手,四周树枝交缠的屏障散开,白兰和白凌风讶异地看着这一切,白夜冲他们点点头,和秀凤一步一步地走出雪林。 雪林中的树叶依旧沙沙作响,镜就仿佛睡着一般,红衣似火的她,是这纯白的天地中唯一的珍宝。雪把她再次抱在怀中,跳跃到琉璃树母的树干上,倚靠树枝坐下来。 镜身上毕方留下的红光逐渐褪去,她的皮肤温暖,雪依旧变出一件洁白的羽织,盖在她身上。 白夜说等一个使者,他就在这里等,无论是谁,只要能救醒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白凌风想要说什么,被白兰阻止了。白凌风何尝没有察觉,白雪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妖,他体内散发出的力量,和当年的雪凤凰有些相似,是远古神力,现在的雪已经可以成为神。而镜的皮肉骨相,她的血液,她的气息,也和当年的雪凤凰神似----雪凤凰虽自称为妖,但白凌风知道,他是贬下凡间的神仙。 当白雪出生的时候,白凌风就知道天生异象,白凉和愔愔要遭受浩劫,这个孩子一生都会伴随着灾祸,但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他们竟然来到了这里,这样就随他们去吧…… 白凌风神色苍凉,长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了雪林。 白兰也不忍心打扰,领着族人转身离开。 雪的眼中只有镜,他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了她醒来,就这样抱着她,等了七天七夜,镜的肚子甚至已经高高隆起,这孩子实在来得不是时候。 过了七天七夜,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琉璃树母,穿过树叶,照耀着镜的脸庞。 一个身影从阳光中走出来,原来是一个身披仙袂的仙女,她面容如玉,周身围绕着祥瑞之气,双手捧着一只琉璃杯,轻轻的飘落在琉璃树母前。 雪的眼中燃起了希望,他急着问:“你是谁?” “我叫苏摩,是来救她的。” “那就快点救吧!”雪抱着镜从树上跳下来,落在仙女面前。 “喝了这杯甘露,她就会作为完整的神仙醒来,和你一样,与天地齐寿……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我都会答应你。” “喝下这杯甘露后,她腹中的胎儿就会诞生,我会把胎儿带回天宫抚养,从此以后你们再也没有过这个孩子,我也不会再来打扰。” “好。” 苏摩有些吃惊,没想到雪没有半点犹豫,果然,这个女人是对他最重要的。 镜喝下了甘露,只觉得口中有一丝甘甜。 她仿佛做了好久的噩梦,梦见自己已经死亡,陷入无尽的虚无和黑暗中,没有声音,没有意识,比地狱还要可怕。 这一丝甘甜,让她想起了瑶池,她曾经喝过一杯天宫的甘露,保她魂魄不散,她与瑶池中的植物作伴,度过片刻的安宁。 “镜!” 这个声音为何这样熟悉,让她魂牵梦绕,不想再沉迷在黑暗之中,她猛地睁开双眼,终于看到了雪,他熟悉的面容和轮廓,此时竟然显得有些憔悴,红宝石般的瞳仁终于一点点恢复神采。 镜对他轻轻笑了,她想过千言万语,想要抱住他大哭一场,却只是笑着淡淡地说:“我回来了。” 突然一阵剧痛从腹中和下体传来,镜不禁惨叫起来。苏摩支开了雪,一人帮镜接生。 雪心急如焚,直到胎儿诞生。 这是一个白净的女婴,身上没有一丝污垢,出生时头上就有微卷的黑发,她不哭,很快就睁开了眼睛,是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瞳,大眼睛打量着这个新世界。 雪惊奇地看着她,这就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爱的结晶,但她注定与他们无缘。 苏摩用羽衣包裹着女婴,递到镜的怀中,说:“你们给她起个名字吧,然后我就要带她回天宫了,这是约定。” 镜苦涩地笑了,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凡人也不是妖,自己留不住。 雪抱住虚弱的镜,两人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直到镜开口说:“终于看到晴天了,就叫她白梦晴。” “好,就叫她梦晴。” 苏摩抱着梦晴离开,眼中透着忧郁,不知回到天宫,是什么在等待这个孩子,不如先去找地藏菩萨求援?也许可以护这个孩子周全…… 镜被雪扶着站起来,一眼注意到琉璃树母,熟悉的白色树干,冰晶一般的树叶。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树旁,伸手轻轻抚摸树干,喃喃地说:“原来是你,你怎么也来人间了?” 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回应着她,她笑了,疲惫地倒在雪的怀中…… 西域雪境,人迹罕至的雪山中隐藏着一片宫殿,里面住着白鸟一族,白鸟一族被奉为掌管天气的神明,这位新神,却是一位喜欢穿着孔雀蓝纱的美丽女子,她每每拿起手中染血的玄冰剑,总能想起故人,会心一笑。 世事变迁,人类掌握了科技、知识,世间已经难觅妖神,偶尔有非人的大恶之事,也很快就被平息,消除踪迹。 小雨已经成功考上理想的a大,她慵懒地走在图书馆的小径,只觉得眼角飘过一抹火红,再去寻找,却不见踪影。 也许是眼花了吧,不过刚才那个背影好像林镜,可是她明明已经失踪一年了。她的凭空消失,至今都让小雨心中难受,但没有证据说她已经遇害,没准儿她在哪里过着幸福的生活呢?小雨一直强迫自己这样想,便又面带微笑,轻松地向寝室走去。 岔路,一个红衣女子走出学校,她有着象牙色的皮肤,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踩着黑色的细高跟鞋,漆黑的长发垂到腰际,面容却是古典的美人,脖颈上挂着一块墨绿的古玉。她袅娜地走向路边停着的玛莎拉蒂,坐进了副驾驶。 驾驶座上的男人穿着亚麻的西服,咧开的衬衫领口露出白净却坚实的肉体,他一头银白如雪的柔顺短发,眼瞳竟然像两颗剔透的红宝石,精致的面容甚至比女子还要美丽。 “白雪,我们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