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飞扬》 第一章 回忆 有关知识:1、唐军一军12500人,军下设营,营下为团,每团200人(有时以300人为团),团设校尉。每团辖2旅,每旅100人,旅设旅帅。每旅辖2队,队50人,队设二队正。每队分为5火,火10人,火置火长。小说中李天郎为团指挥官,为校尉,武威军为军级单位。 2、横刀为唐军近身肉搏利器,即所谓“唐样大刀”,刀身窄而微弯,是后来日本刀的鼻祖。 3、陌刀是唐军步战利器,陌刀也称拍刀,为长柄两刃刀,长约三米,类似三尖两刃刀,主要是精锐的士兵使用,威力很大,唐军名将李嗣业是陌刀好手。 4、牙兵是节度使的亲兵,一般是最精锐的士兵。 5、当时的安西四镇为龟兹(今新疆库车)、疏勒(今新疆喀什)、于阗(今新疆和田西南)、焉耆(今新疆焉耆西南),安西都护府则座落在龟兹镇。 6、吐蕃俗谓强雄曰赞,丈夫曰普,故号君长曰赞普,赞普妻曰末蒙。 7、按史书记载,唐与日本侵朝军队爆发的战争发生在唐高宗(公元663年左右)时代,而本小说发生的主要年代是唐玄宗(天宝六载,即公元747年左右)时代,因此李天郎照理不可能参与白江之战,如此安排纯属情节需要。 砰砰砰,3声号炮。 大群飞鸟从栖息的山林间惊惶地飞起,杂乱地穿过西坠的夕阳。 嘈杂的鸟叫消逝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从葱岭飞旋而来的山风如刀锋般掠过婆勒川的旷野,将号炮的硝烟一丝丝扯散。 雄浑的崇山峻岭中,起伏着狼群出猎的嚎叫。 一队骑兵列队奔驰,掀起滚滚烟尘,隆隆的马蹄声中间杂着刀剑的铿锵,众多战马喷出的气雾中,隐现着无数历经风霜的脸。骑兵后面是整齐的步兵,沉重划一的脚步和着同样节拍的铠甲哗哗震动声,如远山渐进的闷雷,势如破竹地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滚动。长长的队伍没有人说话,林立的长枪寒光涌动,齐刷刷的陌刀中,间或闪现着一两个残缺的崩口。 肆虐的山风卷动着队伍脚下的尘土,腾腾的热气从坚甲利锐里奔泻而出。 摄人心魄的军威使骄横的风也不得不敛神静气,在队伍面前嘎然止步,只是屏息轻拂队伍的战旗。 黑色的战旗迎风招展,红色的旗旌尤为醒目,旗面上是红色的大字“唐”。 朔风野大,乾坤肃杀。 一阵号角悠悠响起,有人高叫:“武威军虎贲营到营点卯----!” 军营大门轰然洞开……。 天边最后一缕夕阳此刻正沉钝地坠入连绵的大山后面,略为乌黑的云彩被勾勒出金黄的镶边,映衬着婆勒川上连绵的营帐。 西域傍晚的风是冰凉的,数以千计的旌旗在冷风中翻卷飞扬,拍散了军营里袅袅升起的炊烟。温暖的篝火边,围坐着一群群甲衣未解的将士,他们忠实的战马喷着响鼻,烦躁地刨着蹄子,急匆匆地咀嚼着嘴里的草料。 这是威镇西域的安西四镇的精锐之师---大唐武威军的军营。 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高仙芝微眯着眼,从高高的了望塔上鸟瞰着躁动的军营。自天宝六年(公元747年)5月从安西出发,高仙芝带领这支大军经过拨换城(今新疆阿克苏)进入握瑟德(今新疆巴楚东北),再经过疏勒(今新疆喀什),翻过葱岭(今帕米尔),过播密川,抵达小勃律特勒满川,最后与从连云堡北谷进军的疏勒守捉使赵崇砒所率3000骑,从赤佛堂进军的拨换守捉使贾崇璀的步军会师于吐蕃连云堡(小勃律西北部今阿富汗东北的萨尔哈德)。掐指算来,出征也有百余日了,长途的奔袭不仅没有拖跨这支劳师袭远的军队,反而使他们积聚良久的求战心情更加急切。众将士都希望在天气变冷之前攻克连云堡,扫除吐蕃军队设在西域交通要冲上的障碍,然后高歌凯旋。 “各军都到齐了吗?”高仙芝头也不回。 “大帅,虎贲营步骑2400人马刚刚到达,现帐下武威军牙兵、玄甲、虎贲三营人马并蕃兵两营皆已到齐,另有六团蕃兵正在入营,至日落时分,全军除袁德将军的辎重队及护卫西凉团外,皆可到齐点卯。”回答的是副将李嗣业,“已有哨骑来报,他们正在特勒满川以西40余里,明日晌午前到达。” 辎重队不仅载有大批粮草和易耗军械,更重要的是诸如车弩、投石机,攻城车等攻城必不可少的重型武器。连云堡南面依山,北临婆勒川,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还有近万吐蕃兵严密防守,没有那些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要想攻下它是几乎是不可能的。 “末将已按大帅所令,传诏与小勃律王苏失利之,告之王师欲借道趋大勃律,那番王被周围四、五大酋所惑,支支吾吾,说容他商议些日,要不是大帅严令,末将就要即刻击杀……。”前锋席元庆接着回答,他领牙兵一千,最先到达婆勒川连云堡城下,随即汇同到达的赵崇砒拔除了2座外围据点,将战线推至连云堡城下。 “有你杀的,慌个什么!”高仙芝冷笑一声,“礼物送了没有?” “丝绢50匹,彩绣2缎,金牌1面,玉器8件都一一送到!”席元庆咧嘴答道,“可惜了那些美妙物件!” “到时候苏失利之不仅会千百倍地还回来,还会跪下哭着请你收下!” 席元庆和李嗣业都会意大笑起来。 “传令,明日晌午待辎重队一到就开始攻城!”高仙芝转身准备下塔,他最后回望一眼依山而建的连云堡,夜幕无声地低垂下来,城头开始缀满吐蕃军队照明的火把,风中隐隐传来守军的喝令声,他们也在等待明日的决战。 今天上午一支凶悍的吐蕃骑兵企图袭击立足未稳的唐军,在遭受弩箭和陌刀的沉重打击后,又缩回了城里。高仙芝轻哼一声,就凭这点微末道行就想撼动历经战阵的武威军,这些吐蕃蛮夷也太小看大唐精锐之师了。 不远处高山上的连云堡,巍峨耸立,城头黑云笼罩,果如连云。 城墙上,无数兵士和百姓在火把的照耀下喊着号子连夜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军械。城里的铁匠铺也是灯火通明,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几天来从未停歇。连云堡高耸的箭楼边,站立着一干吐蕃战将,面对万余唐军森然有序的围城战阵,无不凛然。 “安西精锐,名不虚传……。”说话的是守城主将韦.玛降仲巴杰,“我主赞普与唐朝天子角逐西域,历经60余年,负多胜少。25年前,我父帅韦??囊热苏赞率大军横扫小勃律,正要挥师西进,却遇那唐朝北庭节度使张孝嵩率疏勒副使张思礼以武威军步骑四千救援小勃律,我军大败,父帅羞愧自戮……,武威军,武威军,今日我倒要挫挫你的锐气,让你瞧瞧我吐蕃也有好儿郎!” “将军放心,城内粮草充足,墙高沟深,军备齐全,我吐蕃守军上万,和来袭唐军不相上下,且我军以逸待劳,还有城内数万百姓,只要我们据守死战,我不相信武威军能插上翅膀飞上来!全城数万百姓与将士誓与唐军血战到底!”玛降仲巴杰知道这又是年轻气盛的十四王子穹波.邦色,上午他率一千轻骑突袭唐军左翼,斩杀数十人,自以为取胜,回来一个劲地吹嘘,还埋怨玛降仲巴杰为什么严令他撤退。年轻人,勇气可嘉,但是缺脑子,他根本没发现2队唐军陌刀手正两翼包抄冲杀的吐蕃骑兵,而正面冲锋的轻骑已经被唐军强弩射倒一半,要不是撤得快,这些骑兵早就丧生于陌刀之下了。不过,年轻人的信心和勇气不容压制,尤其是在这关键的时刻。 “公主和大王可都安好?”玛降仲巴杰拍拍王子的肩膀,找了个轻松的话题,“你这个小勃律的驸马爷可得照顾好你的新娘和丈人啊!哈哈!新娘子的香喷喷的闺床可比冷飕飕的城头好多了啊!骨头没长老就有如此艳福,这个时候可不要发酥啊!” 在一片粗野的笑声中,穹波??邦色一张脸胀得通红,不由自主抓紧了腰间的佩刀。明天一定要亲手砍下几个唐人的首级给你们这些老家伙瞧瞧,雏鹰终有展翅高飞的一天!还有美丽的公主阿米丽娅……,她没有随他父亲回小勃律首都孽多城,而是留在了连云堡,没有理由让她为自己失望,应该让她为有一位勇士丈夫而自豪! 玛降仲巴杰在众将簇拥下走下箭楼,继续视察城防,“大山子那里一定要坚决守住,那里地势险要,是控制主城的制高点……,邦孙仲波!” “在!”一位浑身横肉的大汉拱手应道,“将军,有我农??邦孙仲波站在那里就有大山子在那里!属下400嗜血勇士寸步不退,只待唐人前来送死!”两道恶狠狠的凶光在黑暗里闪动。 穹波??邦色鄙夷地扁扁嘴,这个邦孙仲波据说天天都要痛饮一碗人血,高兴起来甚至生吃人肉。他带领的400亡命之徒也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野兽,从来不留俘虏,只知以杀人施虐为乐。其凶狠残暴不仅使唐军对他恨之入骨,连吐蕃将士对他也是既恨又怕。玛降仲巴杰的纵容和宠幸无疑大大助长了邦孙仲波的嚣张气焰,不过做为统帅,他很清楚怎么平息吐蕃诸将的愤恨情绪,因而将这队“兽人”安排驻守城外的大山子,严令非他亲自下令不得入城,此外便对其在城外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年轻气盛的穹波??邦色眼里,在战场上对敌人凶狠无情是一回事,平日里嗜血如命只能是疯狗,他实在不明白象邦孙仲波这样的人还能自称是战士,还能得到谋略过人的玛降仲巴杰的青睐! “王子殿下?”穹波??邦色赶紧中断思绪躬身行礼,“在!” “你带领本部一千轻骑随时准备支援大山子!不得有误!”“遵命!”居然叫我和这个疯狗一起合作!呸!倒霉! “一年前,唐人派遣四镇节度使田仁琬率安西军马犯我连云堡,激战数日,唐军几欲攻至城下,幸大山子守军与主城互成犄角,箭石如雨,邦孙仲波将军神勇出击,斩杀唐军回鹘将军3人,取唐军首级百余,焚毁战车十余辆,使唐人大败而回。田仁琬不服,不久又2次大举来犯,均惨败而回,这次虽武威军精锐尽出,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些汉人和西域诸国的军马有何不同!守住大山子,就等于守住了连云堡!王子殿下切末掉以轻心,届时不仅军法无情,还恐危及主城,届时全军全城都会玉石俱焚……。”玛降仲巴杰似乎看穿了邦色的心思,言辞十分严厉。 邦色冷汗沁背,连称“属下谨记!”抬眼看看一脸骄横的邦孙仲波,那头野兽居然翻眼斜视,显然没把他这个王子看在眼里。邦色心头不由得串出一股怒火……。 “将军!将军!”一个哨骑滚鞍落马,三步并着两步奔上城头,筋疲力尽的战马喷着口沫被人拽到一边,“恩兰将军的消息来了!” 玛降仲巴杰缓缓展开递过的羊皮卷,满意地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恩兰将军的人马已经到达野狼滩,高仙芝的辎重队马上就要完蛋了!” 众人一愣,随即大喜。歼灭唐军的辎重队不仅会打击对方的士气,也会使唐军陷入缺粮少弹的窘境,可以说,失去后勤的唐军已经先败一着。邦色顿时醒悟过来,上午自己的出击不过是吸引唐军注意,为恩兰.支桑雅卜拉率军潜行打掩护,玛降仲巴杰看来早就运筹帷幄,这使他极为钦佩,但也有那么一丝懊恼:怎么我就只能打打掩护,不能干点建功立业的大事? 恩兰家族的骑兵在吐蕃十分有名,是赞普大拂庐(可容百人的大帐篷)下最精锐的5支劲旅之一。在剿灭吐谷浑的战争中所向披靡,战功卓著,每名骑兵胯下坐骑皆为健硕无比的青海骢,号称来无影,去无踪,锋芒无敌。以这样彪悍的军队去袭击一支慢腾腾的辎重队简直就是浪费,没有人怀疑恩兰家族将凯旋而归…..。 唐军辎重队缓慢地行走在特勒满川荒凉的旷野里,粮工使袁德几乎累散了架,为使这些粮草和军械翻越重重大山,他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不仅他自己,他手下的500亲兵和役工个个都是蓬头垢面,人人都感脚软筋麻。 除了……, 一声弓弦响,不远处有野狼的哀叫。 2匹快马在黑暗中越过袁德的马头,嚣张地撒给他一股酒香。 混蛋!又是那帮西凉蛮子!他们好象永远不累! 袁德很愤怒高仙芝大帅为什么派出这样一支非正规的人马来护卫如此重要的辎重队。自己帐下原本有500精壮的工兵,个个勤奋能干,对他也是惟命是从。只要摆出官威动动嘴皮子,这些属下就会把一切办得称心如意,那会如此辛苦受累!只是高大帅极为看重这次连云堡进攻战,将500工兵先期调走,以便修筑婆勒川攻城大营,却将他这个指挥官留在后面和这些让人伤脑筋的蛮子呆在一起,他娘的真是倒霉!要不是怕贻误军令,他早就和这些蛮狗闹翻了,就凭他们的无礼和散漫的军纪,就足以砍掉他们中大多数人的脑袋! 这些西凉人虽说也是汉人,但远离中原,缺少天朝教化,整日只知骑射烈酒,好勇斗狠,妄呈匹夫之勇!难怪他们不能编入朝廷的武威军,只能和那些下等的蕃兵同伍。唯有那个叫李天郎的校尉,还算象个人样,懂得军营礼数,对他这个初来乍到的粮工使也算恭敬有加。听说他5年前从长安来,看来也是受大唐礼教宣化之人,且又是皇姓,却怎么会只是一个300西凉蛮夷团的小小校尉,袁德不得其解。反正做官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够倒霉的!比自己更倒霉!想到这,袁德又生出几分怀才不遇的愤懑:饶是自己精通土木巧工之术,自以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还不是一样到这个冬天冷死人,热天热死人的蛮荒之地来穷折腾,要是在长安,哪怕做个小小七品,风光自不必说,油水也岂止是这鬼地方能比的!呸! 一个大汉拎着一头死狼的尾巴和另一人争执着骑马过来。看来就是刚才那两个骑马疯跑的蛮子,娘的,这些人真的不累吗?袁德知道其中一个叫马大元,是这支团队的旅帅之一,擅使长枪;另一个叫赵陵,也是指挥100人的旅帅,一张铁石硬弓百步穿杨。两人一个自称是三国神威将军马超的后人,一个以长坂坡赵子龙的嫡传自诩,两人一路争执,非要互较个长短,刚才肯定又是两人在比试。 黄昏时分马大元投掷长枪将3只野狼钉死在地上,引来众人一片喝彩,看来赵陵不服气,在黑暗中只看闪亮的狼眼便射杀了这只狼,精妙的箭法也着实也令人瞠目。那个李天郎如何使这些骠悍不驯的汉子如此俯首帖耳,也是令袁德百思不得其解。 赵陵气愤地将死狼扔在地下,继续和马大元打口水战。2只体形健硕的巨獒无声地串上前来三下两下便把死狼撕成了碎肉。听到巨獒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呜声,袁德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每次见到这两只硕大无比的猛犬都使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当李天郎第一次参见他时,这两头巨犬恶狠狠地拱立在他身侧,惊吓了袁德的坐骑,几乎将他摔下马来。 “大人,天色太晚,目力所及不过丈余,众弟兄也甚是倦怠,休息一夜再走吧!”李天郎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袁德身后,“我们离大营还有30多里,明日正午以前应该可以赶到了!” 已经累得跌跌撞撞的袁德竭力保持官长的尊严,他装模做样地沉呤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天郎冲口水翻飞的马、赵二人招招手,拱手离去了。两只巨獒轻轻一纵,舔着嘴边的狼血跟着消失在黑暗中! “将军传令,歇驼!扎营!”口令在得得的马蹄声中传了开来。 呜~~~~~呜~~~~~~~~~~~周围又传来野狼的嚎叫。 袁德心里一紧,自从进入特勒满川,这群野狼就一路跟随,不断骚扰辎重队,尽管李天郎他们已经射杀了数十只野狼,但昨晚还是被拖走了1匹骆驼,今天在路上已经看到它光溜溜的骨架,看来这些饿急眼的畜生还想再吞噬一点新鲜的肉食。 呜~~~~~~~~~~~~呜~~~~~~~~~~~~~,狼嚎欲发高昂,令人毛骨悚然,围成一圈的骆驼和马匹不安地躁动着,驼工和兵士们呵斥着惊慌的牲畜,李天郎那两只汪汪狂叫的大狗将几头乱跑的骆驼赶了回来,好歹使牲畜们安静了下来。 袁德疲惫地跌坐在地上,接过亲兵递过的羊皮水囊喝了一口,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浮现在他心头,前面十里就是野狼滩,从那里穿过一道不过2里的峡谷再走20里就是大军扎营的婆勒川了。这野狼滩前狼群没日没夜的叫可不是个好兆头啊!不过大军刚刚走过这条路,一切平安,吐蕃军队都退回连云堡了,应该没事。袁德喝口水定定神,也许是自己连日操劳,太累了,因而神经过敏吧。 不远处西凉兵士们喧闹着拔开了酒囊的塞子,将面馍和狼肉架在了篝火上,烧刀子和食物的香味顿时悠悠然飘了开来。不少胡人役工也混迹其间,甚至还有十几个袁德的亲兵也跟着西凉人猜拳行酒,粗野的笑骂声此起彼伏。出征已经差不多3个多月了,整日里行军打仗,不仅艰辛苦寒,而且也是百无聊赖。因而酒和各色荤笑话便成为唯一的消遣。袁德叹口气,自己饱读诗书,没想到现在却是满耳荤腥,弄得自己都满嘴“他娘的”起来,那象个读书人样! 李天郎半倚在马鞍上,手拂着膝上的横刀,出神地注视着篝火跃动的火苗。破旧的披风斜搭在肩,冰凉的夜风掀起了它的一角。“风雷”“电策”两头巨獒温顺地趴在他身边,咯嘣咯嘣地嚼着狼骨。 5年了,从长安来到西域整整5年了。 母亲,你还好吗? 我每天都在思念你,母亲,我唯一的亲人。 李天郎抓紧了鲨鱼皮制的刀鞘,这是你送给我唯一一件礼物,杀人的利器,你为什么要把它给你亲爱的儿子呢?你真的希望我以杀戮为生吗? 大拇指轻轻拨动,宝刀迸射而出,李天郎熟练地拔刀而出,利落地挽了几个刀花,如水般雪亮的横刀在月光下幻化出一朵迷离的白弧之花。他长吁一口气,将长刀竖立在眼前,刀身雪亮,刀忍上的云状花纹微微震颤…..,伸出左手中指拇指“铮”地一弹刀锋,金铁交鸣之声悠长清脆。确实是好刀,就是在日本,这样千锤百炼的神兵利器也为数不多……。粟田口流制作的玉缠横刀,名不虚传,据说这把横刀花费了名刀工粟田口吉光1年时光才告功成,那个神秘鬼才的方天敬以独特的锻刀手法对粟田口吉光精心打造的刀身加以改进,做成了这把融合中日名刀之所长的百炼宝刀,名为“赤魈”。刀是好刀,如今也是溅血无数,可再好的刀也就是一把杀人的利器而已……。 李天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出生在远离中土的日本,从小他就没见过父亲,但却有一拨拨的人来教他这样或者那样----弓马刀箭,水战马战,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在他童年里只有习武的摸爬滚打和熬更守夜的寒窗苦读,母亲对他这个独子可谓疼爱有加,儿子的一切衣食住行都是她亲手操办,容不得爱子受半点委屈-----只有在学业修炼问题上除外。母亲在这方面极为严厉,不允许李天郎有一丝懈怠,经常告诫他要想出类拔萃就必须要付出超人的代价,而他没有资格不高人一筹,为什么,母亲没说。 只有他一次次出色地完成学业,不苟言笑的母亲才会露出一丝凄美的微笑。而一旦他被对手打倒或者偷懒,一向慈爱的母亲就会狠心地不给他饭吃,夜里还会莫名地哭泣。李天郎可以不吃饭,但是绝对不会让母亲为他哭泣,因此他在18岁时已经成为日本北九州最凶悍的剑客之一,在盘濑城里的比武大会上,他间揉中土和日本依贺流的刀法快若闪电,打倒15名日本武士,观武的天智天皇御赐他为“电策”。那是母亲笑得最为灿烂的一天……。 记忆里还有那个叫方天敬的老头,胡子随时都是整整齐齐,哪怕是花白了,依旧整齐,奇怪,就记得那撮颤巍巍的胡子了! 每隔半年这个叫方天敬的人就会来给他讲西边的天朝—大唐,从他那里李天郎知道在大海的那一边还有一个叫“中国”的繁荣之地,它的都城长安不管人口还是规模都是京都的几十倍,仅那一个城市就居住着百万计的“汉人”,这些汉人创造了难以想象的繁华和文明,他们的疆土一直延伸到太阳升起和落下的地方……。而这一切都是一个叫李世民的英雄创下的基业,现在他的李姓子孙正将唐帝国经营得无比强大。每次提到号称唐太宗皇帝的李世民,方老夫子的语气就变得极为古怪,时而崇敬,时而鄙夷,经常将小天郎也弄得稀里糊涂,多问的结果只是挨打,结果也就不再多问。无论怎样,神秘遥远的大唐使年少的李天郎神往不已。 方老夫子的授业一直讲到李天郎17岁那年,也就是大唐开元23年,年年如此。方天敬也从一个中年人成为一个垂垂老者。记得在李天郎18岁生日那天,酒醉的方天敬告诉他他的名字不叫秋津兵卫,而是大唐值得荣耀的皇姓---李,他是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的后代,唐太宗的嫡亲,至于为什么他会在万里之外的日本,方天敬没有再说。夜深时分,李天郎起来小解,发现一头白发的方天敬在母亲房里伏地痛哭,母亲也眼泪长流,可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都怪美香那个鬼丫头,硬把我从那里拖开……。此后这个方老头再也没有出现过……。美香,现在在记忆里只留下送行时的那双大眼睛,溢满眼泪的大眼睛……。 篝火渐渐暗淡,嘣地一声脆响,一个火花炸了开来。 眼睛消散了,今天怎么了? 李天郎不自觉地揉揉眼,舒展了一下手臂,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起身准备去巡营。 “大人,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我去!”马大元提枪站了起来,“大人放心,这种时候,那帮家伙量也不敢多喝。”马大元是李天郎手下年龄最大的头领,儿子女儿都一大串了,最大的都已快成人。做为一个老兵,他在西域征战了近20年,不仅经验丰富,而且老成稳健,这样的属下不需要你多嘱咐什么,办事绝对令人放心。 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泻大地,暗蓝色的夜空明星稀少,天空因而显得极为高旷。沁凉的夜风在睡卧一地的人群中游荡,穿行在雷鸣般的鼾声中。 月亮这么圆啊,李天郎猛然想起,这不是快八月十五了么!似乎为自己刚才纷乱的思绪找到了理由,原来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了啊! “秋津君,我等你,等你回来。” 心里微微一疼,那双眼睛啊! 樱花灿烂,落瑛缤纷,游人如织。 花丛里少女的欢笑。 突然一阵惊恐的叫喊,“快闪开!牛惊了!” 一头健壮的公牛被花团锦绣的少女服饰所激怒,突然发狂似的冲进了赏花的人群。最先倒霉的是那个企图抓住牛缰绳的大汉,被一牛角挑飞,在牛蹄下翻滚了几圈,顿时昏死过去。路边一位武士挺矛疾刺,肩胛中枪的公牛将身一扭,长矛应声而断,巨大的力道震得武士虎口开裂,惊慌失措的武士握着半截矛杆还未反应过来也被牛角顶翻。受伤的疯牛更加狂暴,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路撒野,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女人小孩尖声惊叫,四下奔逃,跌倒践踏者不计其数。 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女似乎被公牛视为最刺激的目标,牛角直直地指向惊慌奔逃的红裙。少女木屐已经跑掉,雪白的袜子已经满是泥泞,在众人骇极的叫喊声中,少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快跑!快起来!快跑!”周围的人们束手无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杀气腾腾的公牛进逼上来,强壮的牛蹄踩得地面咚咚打颤。少女呆若木鸡地看着硕大的牛头越来越近,不由得浑身瘫软,那里还动得分毫!眼看惨剧就要发生,不少人掩住了眼睛…..。 突然,一个矫健的身影冲出人群,几个兔起鹘落,转眼间便拦在了疯牛面前。见有人挡道,疯牛又惊又怒,一声狂嚎,四蹄翻飞,死命向前顶去! “仓郎!”长刀出鞘。 李天郎没有时间多想,左右脚前后跨出,腰身微弯,眼睛紧盯着充血的牛眼,浑身犹如绷紧的弓弦,衣服下的肌肉青筋暴现。 扭身,屈膝,挥刀! 刀光,划过弧形的的刀光! 刀锋切进皮肉的钝响,筋骨迎刃迸裂。 人们看见健硕的牛身突然扑身倒地,屁股高高掀起,巨大的惯性使疯牛庞大的身躯几乎腾空飞起,肚皮朝天重重地砸在地下,阳光下飞溅起冲天的血雾。垂死的牛头就滚落在距少女不过几分之处,腥臊的牛血却继续冲刺,淋了少女一身!“啊~~~~~”这时少女才双手捂嘴,尖声哭叫起来。 从惊心动魄的一幕中清醒过来的人们大呼小叫,四下围了上来,还在抽搐的健牛正在做最后的挣扎,但它顽强的生命力已经被致命的一刀结果了:它的两只前蹄齐崭崭被切断,斜向上的刀锋一直将创口延伸到牛胯部,五脏尽出。 好快的刀! 好厉害的刀法! 天!只用了一刀! “你没事吧?”李天郎自己也是好一阵才松弛下来,这一刀的威力同样 超出了他的想象。 “蛮力之刀,力贯双臂,唯砍瓜切菜耳;凝神之刀,精力于刀锋,速之及至,无坚不摧也!”这是方天敬说的,瘦得似乎连刀都提不动的方天敬可以用一张薄纸切断筷子,在李天郎惊骇的眼神中,施施然道:“无它,唯凝神之极速耳!” 他说的没错! 真好看的眼睛,虽然沾上了鲜血和泥土,脸色也吓得发白,但大眼睛真好看! “你没事吧?” 溢满眼泪的大眼睛茫然无措地点点头,李天郎笑笑,在左手衣袖上擦干横刀的血迹,扬手还刀入鞘。 “不错!你出师了。”尽管周围人声嘈杂,方天敬淡淡的话语仍旧清清楚楚地从身后传进耳朵。 真好看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令人至今难忘,…….,可爱的庐原美香……。 接下来,接下来是什么?李天郎记忆开始模糊,对,是在高勾丽。 当水军的战船驶离难波城时,母亲和美香在码头泪眼相送,“秋津君,我等你,等你回来。”美香的话至今萦绕在耳边,成为李天郎美梦深处最甜蜜的呢喃。西域与日本远隔千山万水,如今离开日本8年之久的李天郎整日驰骋沙场,刀尖舔血,记忆都似乎已经麻木,除了那双眼睛,他甚至回想不起美香确切的模样,系着可爱长发的美香,我们可能一辈子也不能相见了。即使见到,现在也只有西凉校尉李天郎,没有九州武士秋津兵卫了……。 第一次上战场,年轻的李天郎吓得几乎跌下马来。虽说在日本他就体验过杀戮,但那都是武士间的单打独斗,最多也只是数十人的群殴,比宰杀那头牛也许还要容易些。千军万马短兵相接,箭如飞蝗,血雨腥风,成千上万的人在刀剑中拼个你死我活,那种惨烈场面与武士比武格杀有着天壤之别。当李天郎本能地挥刀砍掉第一个唐军士兵的脑袋后,多年严格的训练在飞溅的血腥中猛然苏醒,他积压十多年的潜能在战场上骤然爆发了……。 那一年,天智天皇令大将毛野稚子等率27000余人向新罗发起进攻,在夺取沙鼻歧,奴江二城的战斗中,取名秋津兵卫的李天郎立下赫赫战功,也使他的骄傲达到顶峰。在高勾丽征战近一年,骁勇善战的秋津兵卫很快在毛野稚子将军麾下的日本军中崭露头角,成为朝鲜半岛交战双方知名的年轻骁将。作为一个不满20岁的年轻人,这样的功绩值得骄傲。 回到日本,温柔的美香几乎使李天郎忘记了自己是谁,他亲吻那美丽的大眼睛,亲吻如雪肌肤的每一方寸,狂乱激情的男女之情,在美香幸福的呻吟声中,他们一次次达到美妙的颠峰。也只有躺在美香娇嫩的胸怀里,李天郎才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一个男人。 还有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这么多年,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但当李天郎眉飞色舞地炫耀自己战功的时候,母亲居然一言不发,最后语重心长说了句:“孩子!别忘了你姓李,是大唐子民!” 仅仅团聚了几天,李天郎便听说唐军在真砚城大破百济、日本联军,其新锐7000水军也增援到达,高勾丽情势危机。他应召跟随狄井槟榔,朴市田来津等日本战将率兵5000余人增援。唐朝和新罗的联合军队和日本军鏖战于白江口,周留城下血流成河,那一仗打了整整个两个多月,当真是血肉横飞,风云变色……。 苦心经营多年的日本水军在唐军坚阵面前土崩瓦解,1000多艘战船顷刻间付之一炬。李天郎不得不被大唐惊人的国力所震慑,尽管多次击败唐军,但不久就会有装备更精良,人数更多的军队出现在高勾丽,而高勾丽离唐都长安却远隔数千里之遥。当源源不断的唐军涌进狭长的朝鲜半岛时,日本却已经是动用了倾国之兵与之对抗了。 浊浪滔天的白江口已经是乌红一片,江面满是燃烧的日军战船,幸存的兵士在残缺的浮尸间绝望地呼叫。勇猛过人的朴市田来津连声怪叫,切齿高呼死战,连斩数名脱逃的士卒。李天郎竭力指挥坐船去援救孤立无援的主帅,但船坚器利的唐朝水师黑压压地围拢过来,将日军船队冲得七零八落,强劲的火箭铺天盖地。未等他靠近,挥刀奋战的朴市田来津便被数十支利箭同时洞穿,立刻被烧成一个火柱。 在船上水手惊恐的哭喊声中,一艘巨大的唐军战船雷霆万钧地迎面撞来,好大的战船啊,船首尖锐的冲角闪着寒光,狰狞的虎头近在咫尺……。 “轰!” 母亲,我没死! 没死! 李天郎猛然睁开眼,忠心耿耿的“风雷”和“电策”呼地立起身,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李天郎笑了,挨个摸摸两头爱犬的头,野性十足的巨獒此时就象温顺的小猫,呜呜低吟着,很舒服地享受着主人的爱抚。 旁边是西凉团300汉子惊天动地的鼾声。 燃烧余烬的营火象瞌睡人沉重的眼皮,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突然,“风雷”“电策”警惕地绷紧了肌肉,颈项上的鬃毛根根直立,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呼噜声。是狼群,还是吐蕃人?李天郎翻身坐起,奇怪!持续不断的狼嚎居然消失了! 李天郎飞脚踢醒了赵陵和马大元,“全体戒备!”“披甲!备马!”“灭掉所有明火!” 刚才还在酣睡的士兵纷纷从梦中惊醒,各自寻找自己的装备和战马,营地上一片忙乱,十几个人拉开裤带,刷刷地用小便浇灭火堆,咝咝着响的白烟带着腥臊之气四下弥散。2头巨獒冲着西北发出低沉的咆哮,不是狼群!只能是吐蕃军队! 赵陵放下沾了唾沫的小指,“我们在下风,大人!”李天郎扬扬下巴,赵陵带着2个骑兵飞驰而去。 睡眼惺忪的袁德怒气冲冲地大喝:“李校尉,现在不过四更,何事惊扰?” “大人,吐蕃军队就在附近,离我们不超过五里,依属下看来,他们就是冲着辎重来的” “有多少人?”袁德顿时倦意全无,脑门上立刻蹦出豆大的汗珠,不祥之兆到底应验了! “目前不知,大人,属下肩负护送之责,当全力以赴,这里地形开阔不利防守,为万全起见,请大人下令全队退走1里,在特克勒河边左侧择最高地以辎重车辆围成防御战阵,坚守待援!” “大帅军令晌午到营,如此贻误,你我担待不起!”袁德心头一团乱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现在当务之急是保全辎重,而不是贻误军令,高大帅宁可要我们所有人的命,也不会放弃辎重!” 赵陵等3骑又飞驰而回,冲李、袁二人一拱手:“吐蕃骑兵约千人,分3队搜索而来,距我营地已不过4里。” 李天郎点点头,袁德的脸变得惨白,1000吐蕃精骑!辎重队只有西凉团不过300余人,加上自己的亲兵不到400,剩下的都是雇来的胡人驼工和趟子手,而前面是整整1000吐蕃精骑!他们会狂风卷残云般将整个辎重队化为齑粉! 袁德拼命克制自己心中升起的巨大恐惧,强打精神安排移营,但瑟瑟发抖的战栗揪紧了他的心,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 “大人,请速动身,马旅帅和他的弟兄会护送你们到特克勒河边。”2声惨叫使李天郎的话顿了顿,“属下率200骑与你断后……。”语气平静,这使袁德又佩服又气恼,“只要我们捱过正午,援军必到,吐蕃军断不敢恋战!” 2声凄厉的惨叫…..。 袁德转头看见赵陵正缓缓收箭。 “临阵脱逃者,无论兵士劳役,一律杀无赦!”载重的车辙压过企图溜走的驼工尸体,开始缓缓向东南驶去。 很快营地上只剩下西凉团的200将士。5名匆匆赶回的哨骑带来了最新的战报:吐蕃骑兵约1000人,分三队间隔两里搜索前进,有吐蕃哨骑四下游动联络。 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使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趴在地下的赵陵拍拍枕在耳边的箭囊,抬头说道:“至少300骑,离此2里!” 李天郎环视一下周围的部属,他们都整装待发,默默地等待着他的命令,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就从这里开始!弟兄们,我们又要大杀一场了,老规矩,活下来的回疏勒喝酒,喝个痛快!我出银子!” 第二章 磐石 有关知识:1、唐军骑兵通常配备的长兵器是马槊,类似丈八蛇矛,前端尖锐扁平,既可挑砍,也可直刺,近身肉搏则用横刀。西凉团因不是“正规军”而装备较差,不能使用马槊,只有身为校尉的李天郎有一支。 2、唐军的弩箭在当时是十分厉害的远程兵器,是军队专用的先进武器(弓箭在唐代不属管制兵器,民间也可拥有。)唐军一般使用四种弩,伏远弩射程三百步(450米),擘张弩射程二百三十步(345米),角弓弩射程二百步(300米),单弓弩射程一百六十步(240米)。骑兵较多使用擘张弩,弩箭威力、准确和射程在弓箭之上,但射速和灵活性较差,要成为熟练的弩手需要专门的训练。 3、唐军盾牌有方形和圆形两种。方形盾有手牌、彭牌、燕尾牌、推牌等多种样式,主要为步兵使用。圆形盾,又称团牌。因其小型而灵活,多用于骑兵,但是步兵也有使用的。方盾常见的样式为底缘齐平,上端由两重弧线组成葫芦形,中脊隆起的形状,后来在铁盾上再安装上上下两个利钩,就成了一种新型兵器--钩镶,可攻可守。西凉团主要装备的就是这种钩镶,属于唐军中的排矛兵。 4、西凉团皆为募兵,类似政府雇佣兵,类似今天的职业军人。即开元25年(公元737年)颁布之“于诸色征人及客户中,招募丁壮,长充边军”,称之为“长征健儿”,是终身职的职业兵。募兵制是唐后期府兵制瓦解后的军制,其主要内容为:1招募数额由中央确定,各藩镇具体负责募集。一般号召自愿应募,以身体健壮、有一定身高、会使用某种兵器为应募条件。2.允许家属随军居住。3.按规定给士兵发放衣、粮和酱菜钱。4.赏赐。应募、征战、捉贼等皆有赏赐。这实质是政府发给兵士养活家口的薪俸。5.拣放。招募兵士无服役年限规定,但有淘汰老弱病残即拣放的要求。6.优恤。因作战阵亡的将士.允许其子弟从军,如无子弟,死者家属可领其3~5年的衣粮;伤残者终身不停衣粮。 5、史载吐蕃人“重兵死,以累世战没为甲门,败懦者垂狐尾于首示辱,不得列于人”。因此支桑雅卜拉才有激励士兵的“脑门上挂上狐狸尾巴”的说法。 6、吐蕃全盛时期,军队有四十六万人,作战勇猛,所有成年男子都认为是战士。“弓矢弱而甲坚,人皆用剑,不战,亦负剑而行”“每战,前队皆死,后队方进”“其战必下马列行而阵,死则递收之,终不肯退,人马俱披锁子甲,其制甚精,周体皆遍,唯开两窍,非劲弓利刃之所能伤”。 ===================“你们的刀都磨快了吗?”“快得可以砍下100个吐蕃人的头!” “你们的长枪够锋利吗?”“可以戳烂100个吐蕃人的*!” “你们的弓箭都校准了吗?”“准得很,可以射中100步外吐蕃人的眼睛!” “大人,我们都准备好了!你放心,我们兄弟都准备砍他奶奶的!” “大人,不就1000颗脑袋吗!是他娘的多了点,那我们多砍几刀便是!” “大人,你下令吧,弟兄们都听您的!” 李天郎扬手止住众人群情激奋的请战叫嚣,对方毕竟是整整1000骑兵,惧怕解决不了问题,但轻敌却也是万万不可的! “好!”李天郎接过赵陵递过的马槊,“让我们好好教训教训吐蕃人!” 风中已经隐隐传来吐蕃骑兵的马蹄声……。 一声欢喜的呐喊从吐蕃右翼骑兵队中响起,远处突然出现的营火明白无误地显示唐军辎重已经近在咫尺。唐狗们,这下你们可跑不了了!领队的指挥官是支桑雅卜拉最小的儿子都松芒保结,素来作战勇敢,深得父亲青睐。1000吐蕃铁骑兵分左、中、右三队,支桑雅卜拉本人和二儿子玛坚东嘎率主力400多人居中,大儿子达札禄恭和小儿子都松芒保结各率领300人左右拱卫,这两个儿子为在父亲面前争功,已经是势同水火。因此一发现唐军踪迹,都松芒保结便决心抢先下令全队冲锋,他这么做似乎很有理由:探子说唐军辎重队护卫军士不过4、500人,其他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加上被偷袭猝不及防,300铁骑一冲,肯定垮掉,最多不过是一场轻松的击溃战。就算有点麻烦,其余两队人马相距不过2里,转瞬即到,届时3面夹击,唐军那里还顶得住!出彩的地方就在谁最先杀进去,最好能抓几个当官的,那就更完美了! 苍天有眼,将胜利的荣誉归于我! “勇士们,准备出击!”都松芒保结战斗的热血急速沸腾起来,“用唐狗们的鲜血洗刷你们的战刀!” 回应他的是300吐蕃骑士狂野的呐喊!披星戴月地搜了一夜,也该是收获的时候了! 都松芒保结为近在咫尺的大功弄得脑袋发热,涎水长流!他从缀满绿松石的精美刀鞘中抽出战刀,向唐营方向一指,高喊:“吹号!” 吐蕃人沉闷的军号打破了黑夜的寂静,月光下成群的骑兵向火光闪耀处猛冲而去。 前方小山冈突然出现一小队唐军骑兵,他们不慌不忙地排成一列,待吐蕃骑兵队进入射程后,一齐放箭,高举火把冲在前面的几个吐蕃骑手顿时滚下马来。吐蕃人大怒,纷纷还以颜色,小山冈立刻招来一阵箭雨,只是唐军居高临下,吐蕃的弓箭只有稀稀拉拉的少数落在唐军阵前,没有击中目标,但是也迫使这队唐军拨转马头飞也似的逃开了! “追上去!宰了他们!”都松芒保结振臂高喊,“杀光他们!率先冲进唐营者重重有赏!” 支桑雅卜拉满意地看见右翼骑队的火把向唐军营地席卷而去,吐蕃军队进攻的军号悠长高昂。“去吧!孩子!去建立你的功勋!”支桑雅卜拉示意身边急不可待的部下可以冲锋了,“玛坚东嘎,你立即率军和达札禄恭进攻唐营右翼,派哨骑通知都松芒保结,猛攻唐营左翼!让唐狗们在吐蕃勇士的铁蹄下发抖吧!” “拉索!”已经按捺不住的玛坚东嘎应了一声,两腿一夹,领着大队人马蜂拥而去。支桑雅卜拉身边只留下了护卫的50余骑。 寂静的特勒满川立刻金戈铁马,杀声震天。 赵陵拈弓搭箭亲自断后,掩护本旅弟兄疾退向设伏地。他对李天郎的安排十分佩服----重新点燃营地的篝火,吸引吐蕃军队前来,又派遣50名弟兄由他率领来引诱最近的这队吐蕃骑兵进入埋伏圈。本来他还担心1000吐蕃人会全部冲过来,那就惨了,只好放弃埋伏全部后撤与马大元他们汇合再说。但李天郎说这支冒进的吐蕃骑兵离开大队已经有好长一段距离,而且吐蕃人肯定会采取两翼包抄的战法围攻营地,这样200唐军也就仅与300吐蕃骑兵对阵,加上已有准备,只要时机拿捏得当,痛歼这队吐蕃人还是很有胜算的。娘的,好象算准了似的,大队吐蕃军队真的从另一边进攻空空的营地去了,李校尉就是李校尉!真是精通兵法啊!象哪个什么?对,象哪个三国时神机妙算的诸葛亮! 想归想,赵陵手里的硬弓可没闲着,他已经在马上回身射出十支箭,至少7个高举火把冲在队伍最前面的吐蕃骑兵中箭跌下马来,被后面同伴的战马践踏得惨叫连连。娘的,要是换成擘张弩,一箭穿心,那还容你叫唤! 飕飕,几支羽箭擦着赵陵脸颊飞过,吐蕃骑兵冲近了!赵陵将坐骑猛抽一鞭,飞速退向埋伏圈。 还没有刀剑相交便折损了20余骑,都松芒保结怒火冲天,他冲部下嚎叫着催促他们快马加鞭,追上逃串的这队唐兵,一定将他们斩尽杀绝!抬眼望去,唐营不过就在十余丈外! 突然一连串撕心裂肺的马嘶,前面的骑兵稀里哗啦翻倒一片,后面的又来不及勒马直挺挺地撞了上去,进攻队型顿时乱成一团。 绊马索! 绊马索!! 一声呼哨,黑夜里暴射出一阵箭雨,混乱的吐蕃队伍里不断有人中箭惨叫,有人高呼“有埋伏!”都松芒保结身边的战士举着盾牌护住自己的主帅,前面被绊马索撂倒的军士就没有这么幸运,还没爬起来便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闪开!闪开!”都松芒保结气急败坏地扒拉着掩护他的盾牌,“别停下!冲啊!冲啊!”一个卫士刚要对他说什么,背心便中了一箭,就在都松芒保结眼前大张着嘴跌下马去。耳边得得两声,身边另一个卫士的盾牌替他挡住两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有这么精心的埋伏!唐人难道知道我们来劫营么? “扔掉火把!扔掉火把!”都松芒保结大叫,他已经发现隐没在黑暗里的唐军弓箭手就是冲着火把猛射,“盾牌护身,呈两路纵队!” 训练有素的吐蕃骑兵竭力从慌乱中清醒过来,企图重新编队。可惜李天郎没有给他们机会。 “再来一次!”李天郎抽出第四支箭,从草丛中猛然站起身来,“预备~~~~放!”埋伏在草丛中的150多张强弓密集发射,利箭飕飕破空,200步外的吐蕃队伍里再次传来沉闷的中箭声。“上马!列队!准备冲锋!”一直侧卧在草丛里的战马被兵士们拽了起来,李天郎一提战马的缰绳,高举马槊:“大家跟我冲!听到哨声随我撤退!不得恋战!”150壮士举枪握盾,轰然回答:“遵命!” 4轮弓箭急射后,急驰的马蹄声中一队头扎白巾的唐军骑兵呼啸而至,“唐人骑兵!迎战!迎战!”终于可以明刀明枪地干上一仗了!气急败坏的吐蕃骑兵们狂叫着挥刀迎敌,刚刚有些秩序的编队又纷乱起来。 唐军骑兵中有人一声断喝,上百枝长枪一齐从天而降,即使有盾牌护身,威力巨大的长枪还是穿透了吐蕃人的牛皮盾牌,将30多骑戳翻马下,使吐蕃的冲锋队伍又是一滞。都松芒保结发现进攻唐军并不多,也就百十来人,卑鄙的唐狗!就会使诈!“他们人不多!勇士们冲啊!杀死他们!”都松芒保结挥刀跃马亲自率队冲向这支不知死活的唐军,就算你使诈,我的铁骑一样把你生吞活剥! 都松芒保结的前队刚刚和唐军接触,后队就大乱起来,另一支唐军骑兵就象黑暗里串出的幽灵,大胆地切入吐蕃军队的后队,在其误认为是友军前队的犹豫时机,一声呼哨,扎上白头巾将其和前队切割开来,不分青红皂白挥刀乱砍。吐蕃编队再次大乱。那是赵陵的50骑,他们趁混乱之机迂回到吐蕃军后方,给予其出其不意的猛烈打击。本来就因中伏有些慌乱的吐蕃军又被抄了后路,黑暗中似乎到处都是唐军人马,在惊天动地喊杀声中,吐蕃人终于完全混乱了! 李天郎的马槊率先冲入吐蕃队伍,一个照面便挑飞了2个吐蕃骑兵的脑袋,反手一枪又将一个准备实施偷袭的吐蕃弓箭手搠了个透心凉,3具尸体几乎同时跌下马去,失去主人驾御的战马惊慌地嘶叫着四下散开。这不过是2队迎面遭遇的一刹那,冲锋的吐蕃队伍就象被礁石击碎的波浪,在李天郎的马槊前崩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士气大振的西凉战士咆哮着紧随其后,从这个缺口涌进吐蕃军队冲锋的队伍里,150把锋利的横刀劈头盖脸地砍向发呆的吐蕃兵士,犹如冲入羊群的恶狼,四下里扑腾撕咬,横刀所及之处,血肉横飞,巨大的冲击力扫倒一片片仓促抵抗的吐蕃人。 刀剑相格的叮当声,马匹的嘶鸣声,双方士兵生死相搏的呐喊声,战刀砍穿甲胄切进人体那令人作呕的闷响声……。 被绊马索、暗箭和投枪重挫锐气的300吐蕃骑兵被200西凉骑兵杀得落花流水。 都松芒保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天那!还没到半个时辰,他的部队就莫名其妙地崩溃了!他身边的几十骑拼死抵挡着周围唐军的冲击,其他的部属完全被杀散,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天那!这是怎么回事!真的就这样败了吗!许多失去战马的吐蕃士兵没命地跑向扎西战旗所在之处,但唐军的弓箭无情地将他们射倒在扎西面前。 啊~~~~~~~啊~~~~~~~~~~~` 都松芒保结绝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他一把扔掉头盔,怪叫着挥舞战刀,不顾卫士们的劝阻,疯狂地向唐军冲去。 吐蕃人沉闷的军号声再次响起,大队到了!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偷袭的不过是一座空营,而这边激烈的交战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疯狂的都松芒保结已经根本听不见军号了,愤怒和羞辱使他只想和这些唐狗们杀个你死我活。 尖利的呼哨,正在砍杀的唐军突然一齐拨转马头,开始撤退! “他们要跑了!追呀!追呀!”都松芒保结猛夹双腿,催马紧追绝尘而去的唐军。“追呀!追…..。”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突然塞住了都松芒保结的喉咙,一股向后的冲击力差点将他扯下马去。颈项的肌肉因此剧烈收缩,僵硬的感觉从咽喉直窜向全身,这玩意居然蛮横地使他再也喊不出下一个字。都松芒保结倔强地用力深吸一口气,再次张嘴大喊,可惜喷涌而出的不是高昂的呐喊,而是一股粘稠的鲜血!他惊骇地低头察看,看到的是一截颤巍巍的羽箭!天那!我中箭了! 都松芒保结周围的卫士呆若木鸡---他们年轻主将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一支利箭完全贯穿!众卫士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张着嘴傻傻地看着他们的都松芒保结少将军木然地低下头,喉间发出奇怪的咯咯声,鲜血从嘴和鼻子里象喷泉一样汩汩而出,他低头似乎在仔细地观察射穿自己咽喉的利箭,然后慢慢举起手徒劳地企图拔出它,手刚刚抓住箭羽,身体却轰然摔下马来。惊得围成一圈的卫士战马连连后退,终于有人丢魂似的怪叫起来:“都松芒保结将军死了!” “都松芒保结将军死了!” 都松芒保结的突然阵亡使吐蕃军队一时间乱了方寸,支桑雅卜拉和达札禄恭听得消息,都急急忙忙跑来验查都松芒保结的尸体,居然没有人下令追击撤退的李天郎他们,只有几股散乱的游骑漫无目的地在丢弃的营地里乱串,往空空如也的帐篷里扔火把。 “老头人来了!闪开!闪开!”围成一堆的散兵们惶惶然地看着脸色铁青的支桑雅卜拉飞驰而来,在人群外笨拙地下马,落地时两腿居然微微一弯。他把试图搀扶他的卫士往后一拔,分开众人,一步步挪到儿子的尸体前。都松芒保结的眼睛瞪得铜铃般大,脸上满是痛苦和绝望的不甘心。儿子,你真的死了吗?支桑雅卜拉嘴唇禁不住的哆嗦,他蹲下身,伸手握住射穿爱子咽喉的利箭箭柄,却再也没有力气将它拔出来。 呜呜~~~~支桑雅卜拉无声地号啕,放开箭柄抬手摸摸儿子冰冷的脸,战栗的双手替儿子合上眼睛。 达札禄恭看着悲痛欲绝的老父和惨死的兄弟,心中升腾着复仇的烈火,虽然他和都松芒保结素来不和,但到底是亲兄弟啊!跟随父亲征战多年,从未吃过这样的闷亏!还折损了父亲最心爱的幼第!“一定要将这群唐狗剥皮抽筋!”达札禄恭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达札禄恭,你看到你死去的兄弟了吗?”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丧子之痛并未就这样击垮支桑雅卜拉,“唐狗的辎重队不会跑远,找到他们,杀了他们!” 达札禄恭飞身跃上战马,拔出战刀直指天空,“苍天作证,我达札禄恭不杀光这群唐狗誓不为人!”“为都松芒保结勇士报仇!”“为都松芒保结勇士报仇!”“杀光唐狗!” 吐蕃骑兵们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在达札禄恭率领下迎着天边第一缕曙光,沿着李天郎骑兵队撤退的蹄印追了下去。 身后传来支桑雅卜拉苍老干涩的叫喊:“杀光他们,不留一个活口!一个也不留!” 夜袭大获全胜! 赵陵和弟兄们个个喜笑颜开。 “我宰了3个!” “我4个!” “奶奶的,跑那么快,我一个也被砍到!” “那是你自己太慢!我砍翻2个!” “太黑了!也没看清楚射倒了几个!娘的!箭都射光了!” 李天郎没有那么乐观,他知道吐蕃主力丝毫未损,歼灭其右翼只是重挫了对方的锐气,减缓了吐蕃人进攻的步骤。天马上就亮了,当他们发现辎重队真正的实力时,一定会全力进攻,而已方只有死守,绝对没有撤退的选择。现在的关键是,手下这几百人能不能顶住近千吐蕃骑兵的冲击,坚持到援军到来。 在特克勒河边的高地上,由车仗构建的圆形防御阵已经完成。外层由装载粮食的40辆大车首尾相连围成,内圈的马车上是军械,所有的牲口也集中在圈中心。 一夜未眠的袁德双眼布满血丝,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圈子里走来走去,心如乱麻:吐蕃蛮子要是火攻怎么办?装满硫磺硝石和火药的车辆就有十几辆,还有5车震天雷,20车火油……,沾上一个火星子就完蛋啊!还有援军会不会来?即使来这帮装备简陋的西凉人撑得到那个时候吗?娘的,李天郎不会趁黑夜跑了吧?这个念头尤其使袁德浑身发毛,他偷偷看看正在忙着给役工分配任务的马大元,好象没什么异样,李天郎也许不会扔下自己的弟兄不管吧?那也难说!他撂挑子一跑,不仅可以留得性命,还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这个倒霉的粮工使!袁德越想越没底,越想越害怕……。 马大元手下的100名长枪手已经背靠车阵列好了阵势,但人手显然不足,每人之间的间距太大,不可能抵挡得住骑兵的冲锋。尽管对方要冲锋就不得不先自下而上冲过一大段陡坡,速度和冲击力都会大大减弱,可是毕竟有巨大的数量优势啊,只要被攻破一点,整个阵就会分崩离析。要完备防御,至少还需要100人。 为弥补兵力的不足,马大元从役工中挑出200多个身强力壮者,每2人交由1名袁德的工兵带领,一个负责为使用威力强大的擘张弩或角弓弩的军士背箭囊,另一个拿着重型盾牌做掩护。100名由工兵充当的弩手在内圈分为50人的2队,随时为外围的长枪手提供远距离的火力支援。至少在对方减速登坡时给予尽可能大的杀伤和迟滞。辎重队里武器是不缺的,就是缺人手。为防备吐蕃人用火攻,还有一队体弱年幼的役工拿着裹着湿布条的长矛和沙包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火情。马大元擦擦额头的汗水,看着笨手笨脚扛着劲弩的役工,又气又急,却也无可奈何,就这一个多时辰,能让他们鼓起勇气站出来作战已经算是不错了。真干起仗来,能指望上的恐怕还是只有那百十号对弩机训练有素的工兵们,唉!能算一份算一份吧!能把李校尉细致的嘱咐做到如此地步,也称得上不辱使命了! 天色渐明,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霭丝丝缕缕拂过严阵以待的军阵。年纪较长的老兵们活动着手脚,神情紧张的年轻士兵咬着下唇,滚动着喉结不停地吞咽唾沫。手握弩机的工兵们整齐地排成标准的发射队型,锋利的箭镞上冷光闪耀。除了马匹的响鼻和骆驼不安分的号叫,山丘上一片寂静。 “风雷”“电策”2头大狗在山脚下不耐烦地打着旋儿,时不时扬起鼻孔在清晨的空气中翕动,它们在焦急地等待主人的归来。马大元舔舔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向西北方张望,娘的,不会出什么事吧?不光是他,袁德、西凉士兵还有所有的人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李天郎那200弟兄的消息。 “旅帅!他们回来了!”有人兴奋地大喊。 “来了!来了!” “看清楚!看清楚了吗?” “旅帅,是校尉他们!”马大元手下的一个绰号“牛眼”的队正手脚麻利地爬上大车,仔细地观望了一会,“是他们!他们平安回来了!” 营地精神为之一振,尤其是西凉团的兵士们,几乎是欢声雷动。 马大元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蹭蹭几下也爬上大车,一队人马翻过山丘,出现在他视野,领头的不是李校尉是谁!早就上前迎接的“风雷”“电策”一路欢叫,尽情地在他的坐骑前面撒着欢儿,嘿!这下好了!主心骨回来了! 夜袭的弟兄策马来到阵前,亲热地和马大元的部属们抱成一团,有人马上开始大吹法螺,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昨晚漂亮的伏击战。 “立刻吃点东西!安排好马匹,我们暂时用不上了,吐蕃人马顷刻即到!”李天郎将缰绳扔给手下,又对迎上来的马大元说道,“都按我说的布置好了吗?” “是,大人!”马大元拱手应道,“只是人手仍旧太少!”注意到回来的每个弟兄都是血染战袍,李校尉的手上也沾满发黑的血迹,昨晚战况一定凶险万分,“大人,没伤着吧?我们有药!” “我没事,倒是有4个弟兄受伤了,还有7个没回来……,”李天郎声音低沉下去,“估计凶多吉少……,你去看看是哪个村的……。”西凉团300多人几乎都征募自天水一带,有马、赵、罗三大姓,同姓之间往往是一个村的宗亲,不仅沾亲带故,甚至还有父子同阵的。因此作战十分团结,对自己弟兄,不管死活,很少会抛下他们。昨晚那样的混战,实在是无法顾及所有人,丢下失踪的人也是无奈之举。 “大人不必自责,自我们从军到西域以来,大家伙公认你是最好的校尉,再说当兵吃粮的本就是刀尖舔血的份儿,我们那田地本就贫瘠,因此自大汉朝以来男儿皆尚武从军,几乎家家有拣放,户户接优恤,无非是替朝廷效力,自己也有个奔头,图个痛快……,”马大元朗声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李天郎不再说话,双手用力一拍马大元肩膀,冲他点点头,转身草草环视了一下圆型车阵,“娘的,30丈的外圈…..,人手勉强够!” “确实少了点!大人!” 李天郎似乎没有听见马大元的担心,“待我先向袁大人复命!”他再次拍拍马大元的肩膀,道了声“辛苦!”,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注意接应赵旅帅,他带着2个弟兄在后面打探吐蕃军队消息。”马大元拱手答应,看着李天郎略微疲惫地走向坐在那里发愣的袁德,马大元心里不由嘀咕:那个袁大人算个什么鸟啊?李校尉干嘛对他那么恭敬!不就是个文绉绉的书生吗?行军打仗球经不懂,只会耍官威,看他听见吐蕃骑兵来袭时的鸟样……。为给众弟兄讨个好盾牌,校尉还花了300多两银子打了个金马送给这厮,娘的,不是东西!吐蕃人来了,大杀一场便是,不就横竖一个死嘛!娘的,死也要多拉几个吐蕃番鬼垫背! “大人,卑职回来了,”李天郎向袁德行礼,“托天朝和大人鸿福,属下将士斩敌120余骑,己伤4人,折7人……。” 发愣的袁德木然地点头,他已经注意到归来的骑队人数几乎不见减少,这倒不足为奇,但还能杀敌百余,这就令人有点难以置信了。再怎么说李天郎也不能带领区区200骑去冲击吐蕃千人大军,然后还能安然后退。“校尉奋战一夜,倒真辛苦啊,”袁德淡淡地说,“能在千军之中杀敌百人而保以全身,当真了不起啊!” “大人夸奖!”李天郎也不生气,也淡淡地回应道,“惟众弟兄奋勇杀敌,卑职略施小计而已……。” “校尉神勇无敌,今日退敌全仰仗校尉了。”袁德站起身,“辎重关系大军胜算,望校尉全力死战,否则你我都难逃一死,还恐殃及家眷九族!” “属下遵命!”李天郎脸上坦然的神情令袁德非常不快,他要么是个厚脸皮的蠢蛋,要么就真是个英雄,他好象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为保辎重完万全,望大人将贵部100军士交由卑职指挥,兹体事大……。” “行,行,事已至此,我们当然同舟共济!”袁德不耐烦地说,“只要保住辎重……。”这个时候还能怎样,死马当活马医吧,也只有仰仗这帮西凉蛮子了!弄不好自己就要当这里的孤魂野鬼啊! 李天郎行礼转身走开,袁德突然想起,这个李校尉好象根本没有家眷,也从未看见他写过家书。娘的,怪不得他无所谓,老子可是有老有小! “整队!~~~~”马大元拉长了声调,“2列防御阵型!各队站好位置!” “弩手即位!~~~”刚刚赶回的赵陵一边往箭囊里装箭一边跟着大喊,“娘的,快点!吐蕃番鬼马上就到!” 嘴里还嚼着干粮的西凉汉子们围绕着车阵重新排好了阵势,站成了前后两列。前排一般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后排则是初经战阵的年轻人,每人都紧握着手里的长枪和盾牌,在后排士兵的脚下,插着随时可取的2枝备用长枪和弓箭。西凉人都善投掷长枪,这个技艺早在三国马超军中就已经十分流行,虽然唐军中最为强劲的武器是陌刀和各种弩机,但在西凉团,投掷的长枪却是他们最为得心应手的武器,一些臂力过人的老兵可以将长枪投掷到50步外,落地时还足以穿透2层牛皮盾牌,在这个距离上,威力相当可观。当然,他们做为低人一等的“非正规”部队,也没有机会装备先进的弩机和只有精锐正规军才能使用的陌刀。在李天郎接手西凉团以前,该团装备比现在更可怜,既没有充足的长枪,也没有坚实的铁皮盾牌,只有杂乱缴获使用的皮制圆盾。在刀剑横飞的战场上,几乎没有穿戴铠甲的西凉士兵因此遭受了很多不必要的伤亡。为了改善装备,李天郎冒着兵变和砍头的危险大胆克扣了士兵的饷银,打通了诸多关节,才使兵士们每人都有了一面护身的盾牌,并将其中央装上尖锐的铁钉,做成了可攻可守的钩镶,在历次的作战中大显神威。 沉闷的长号声。 渐渐消散的晨霭中,出现了吐蕃军队的军旗。紧跟在军旗下的是排列整齐的骑队,他们来了! 近千匹战马哗哗的蹄声震醒了沉睡的大地,骑士们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沉闷的长号再次响起。 军旗下,达札禄恭勒住坐骑,看到了山丘上堆放的辎重,也看到了屹立不动的唐军战阵。人并不多啊,还不到己方军队的一半,昨晚都松芒保结到底是怎么回事!输得那么惨,300铁骑被人家砍瓜切菜般干掉一大半!还搭上了自己的命! “大哥,待我出阵冲锋!”骁勇的玛坚东嘎将战斧扛上肩头,催马来到军旗下,打断了达札禄恭的思绪,“唐人昨晚不过是侥幸得手,今天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么点人还能耍什么把戏!” 玛坚东嘎铠甲上的朝露在晨光中娇艳欲滴,胯下的战马喷吐着口沫……“将军?” “慢!儿郎们奔袭了一晚上,都是人困马乏,现行休息……。”达札禄恭在马背上挺挺腰-----我可不想犯都松芒保结那样贪功冒进的错误,对面唐军如此自信地排阵相迎,肯定有什么机关…..。他想等后面的支桑雅卜拉来定夺,而且部属们确实又累又饿,马匹也都大汗淋漓,不休整一下,根本无法冲击那段陡坡。“弓箭手压住阵脚,其余人等下马休息!不得卸甲解鞍,随时准备出战!” “拉索!” 唐人到底搞什么鬼? “大人,吐蕃人下马休息,我们是不是趁他们立足未稳冲他个人仰马翻?”夜袭的胜利显然使赵陵有些轻敌了。 “不行!我们这样的阵势,一动就会出现破绽,”李天郎也在仔细观察山下的敌军,“我们有时间,而他们没有!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岿然不动!一步也不动!” “可是太阳马上就出来了,山丘上会很热……,弟兄们站在高处很辛苦的!不如冲下去把他们全宰了!” “晒死也不能动!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现在冲出去真的成了送死了!告诉弟兄们,包括那些驼工和趟子手,要活命就别后退一步,只有在死之前杀光所有敌人,自己才有活路!” 一个时辰过去了,睡眼惺忪的太阳在远处高山后面露出了脸,通红的霞光将山冈上唐军的战阵同样映得通红,通红得耀眼。 时间紧迫,必须在唐军增援部队来之前彻底击败这支小小的护卫队!一直未等来父亲的达札禄恭望着越升越高的太阳开始沉不住气,不能让父亲来看我什么都做不了吧?至少试探一下? “玛坚东嘎!”“在!” “你率200人分四个方向同时进攻!一旦一个方向得手,就发信号,全队随后冲锋!” “拉索!”“上马!”“狗崽子们快上马!” “弓箭手,缓步跟进,准备放箭!” 200骑兵在山脚分为4队,围着车阵所在的山冈从4个方向开始进攻! “吹号!” 吐蕃军队的长号如愤怒的牛嚎,直冲向山冈上的西凉兵士。 进攻开始了! 西凉士兵们抖擞了精神,层层叠叠地置好了盾牌,使整个战阵看起来象个巨大的龟壳。在盾牌的空隙间,闪动着刀剑的寒光,火长和队正的口令声此起彼伏。在面朝吐蕃军队的那一面,李天郎抱着横刀,悠然地站来马车上,身后猎猎飘扬的是西凉团的军旗。每一个士兵抬头都能看见他,所有的部下都被他的自信和从容所感染,坚定地执行着他的指令。 “注意了!吐蕃弓箭手!”赵陵紧盯着骑马的吐蕃弓箭手,迅速估算着他们的距离,“260步!255步!”他拔出一支箭,习惯性地舔舔箭镞,将箭搭上了弓弦,“250步!弩手注意!”100支擘张弩应声微微上扬,杀机凝重……。 从山下向上射箭,不仅射程大大缩短,而且往往不是射高就是射低,杀伤力也受很大影响,而在高处则相反。吐蕃的骑射手们也知道这点,因此他们绕个圈,企图在与唐军阵地平齐的山脊上找个旗鼓相当的发射点。这样的算盘瞒不过李天郎,“弩手别管冲来的骑兵,将对方弓箭手给我端了!赵陵!”“遵命!大人!交给我了!230步!预备~~~~~~~~~~。” “后排弟兄注意!准备听我号令,待弩手射完后再放箭!每队瞄上一队吐蕃进攻骑兵!前排弟兄掌盾!”马大元将长枪往地下一插,缓缓蹲在盾牌后面,拉开了自己的长弓……。 吐蕃人的呐喊声沿着山坡滚滚而来。 “放!” “嗒嗒……!”这是弩机!! “放!” “飕飕…..!这是长弓!!” 天空中突然传来奇特的嗡嗡声,正在费力催马爬坡的吐蕃骑弓手警觉地抬头观望,一群小黑点在黎明眩目的阳光中蜂拥而来。这是什么?小黑店点飞速接近,在吐蕃人头顶泛化为一簇寒星,有眼尖的骑手骇然大叫:“有箭!”所有仰天的瞳孔一齐惊惧地缩小…….,一群利箭!唐军的弩箭,好可怕的射程!好惊人的速度!“注意!注意!散开!散……。” 血花四溅!人喊马嘶! 冰雹般的箭矢带着巨大的势能和动能摧枯拉朽般扫过了吐蕃的骑队。 穿透铁盔射进头颅! 穿透胸甲射进心脏! 穿透盾牌射穿手臂! 甚至射穿了战马坚实的头骨! 在鲜血和尘土中,中箭的人和马匹都发出了痛苦的尖叫,颓然翻倒的生命在血光中做最后的挣扎! 吐蕃人骁勇的呐喊声嘎然而止! 马大元的弓箭射倒了最前排的吐蕃骑兵,后面的骑兵从飞蝗般的箭雨中浴血冲出,挥舞着马刀越来越近!这时被驱散的吐蕃箭手才零星射来报复的利箭,层层密集的盾牌将它们拒之门外。当第5轮弩箭再次呼啸而过后,残余的吐蕃弓箭手已经开始狼狈溃退,100多人马横尸山腰。 要不是李天郎严令不准出击,马大元几乎要跳将出来了。在他前面的长枪凶狠地扎进冲到近前的吐蕃战马腹部,疼痛难忍的战马扬蹄惨嘶,将马上的骑手甩了下来,重重地砸在盾牌上,没等他动手,一把横刀就把骑手砍成了两半。“你个狗日的罗老六,敢抢老子生意!”罗老六憨憨地一笑,来不及回答,因为剩余的吐蕃骑兵终于和阵前的排矛手正面碰撞了! 被战马冲断的长枪,**和盾牌撞击的闷响。后排长枪戳人,前排横刀砍马!两股力量骤然交锋的结果很快分晓:骑兵的冲锋遭到重挫!气喘吁吁冲近阵形的4支骑兵本来就被强劲的弓箭射乱了阵脚,当他们中的幸存者勇猛地冲到唐军面前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从盾牌墙中伸出的密集长枪!散乱的勇士无奈地倒下,有的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吟……。 脸上被唐军利箭犁出一道可怕血槽的玛坚东嘎飞身掷出自己沉重的战斧,战斧旋转着砍进一面盾牌,牢牢地深陷在上面,躲在后面的唐军一个踉跄,差点坐倒在地。“勇士们冲啊!”后退就会把后背亮给虎视眈眈的唐军弓箭手,只有拼了!“杀!杀!”玛坚东嘎拔出战刀用刀背猛砍马臀,战马发疯似地冲向唐军。 “嘭!”“嚓啦!”战刀划过盾牌,火花迸溅!刺出的长枪被玛坚东嘎左手一把抓住,右手的战刀劈开了盾牌上的铁皮!在他侧面30步外的马大元赞许地点点头,吐蕃也有好汉!现在你瞧瞧这个!他迅速拔起插在地下的长枪,深吸一口气,轻舒猿臂,长枪如离弦之箭射向正在奋力拼杀的玛坚东嘎。尖细的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破空而至。“当心!将军!”一位满身是血的吐蕃骑兵大叫,“长枪!” 玛坚东嘎下意识一夹马腹,战马一声长嘶,前蹄高扬。锋利的长矛没有戳中骑手,却一头扎进马脖子,很深很深,另一头已经露出了滴血的矛尖。可怜的坐骑四蹄一软,将正杀得起劲的玛坚东嘎掀出一丈开外。当他昏头昏脑拄刀试图站立起来时,一个倒下的身躯又将他击倒在地----是刚才提醒他的部下,脑门上钉着一支箭! 撤退的号声! 不!不!不能撤! 玛坚东嘎使劲全身力气推开尸体站起来,又有一个部下在他身边翻身落马,叫你们别后退!后退也是死啊! 失去主人的战马小跑着撞到他面前,他本能地扯住缰绳奋力一纵,骑了上去! 撤退的号声! 玛坚东嘎紧紧地伏在马背上,拼命地往山下逃去。 “那家伙有两下子!”李天郎抄手站在马车上,战局如他所料,这些吐蕃人也太不懂兵法了,头一次出击就被轻松击溃。“赵陵!赏他一箭!” “都不许动手!看我的!”赵陵轻轻拉开硬弓,大喝一声“中!”利箭飕然离弦。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被这支箭吸引过去……。 尸横便野的山坡上只剩下玛坚东嘎一人一骑在飞逃下山,利箭破空而至,眼看就要射穿他的背心,吐蕃阵营不少人都惊呼起来。似乎后背长了眼睛,只见玛坚东嘎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在马上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利箭擦身而过!屏息观战的两军同时响起惊天动地叫好声! 赵陵面红耳赤! 马大元冲他摆摆手! 李天郎似笑非笑! 赵陵咕哝一声“娘的”,飞速拔出三支箭,长啸一声,啪啪啪,连珠三箭!西凉团和弩手们都很少看见赵陵展此绝技,无不轰天价地叫起好来! 远处的玛坚东嘎猛勒马缰,同时前腿将马蹄一勾,急驰的战马顿时扑倒在地,他自己借势一个筋斗向前翻了出去。一箭从肩后飞过,剩下2箭正中战马! “好身手!好骑术!”连李天郎都禁不住大声夸奖,虽然躲得十分狼狈,但能在赵陵连珠三箭下全身而退的人确实是屈指可数,能做到这点实属不易!“算了,还会见面的!”李天郎按住正准备去取弩机的赵陵,吐蕃将领已经跑出长弓的射程了,“这次算他命大!”满脸通红的赵陵悻悻然扔掉弩机,狠狠地往地下吐了口痰,大呼一声“晦气!”自从有李校尉刀劈自己的连珠三箭以来,自己这项绝技好象就不是那么灵了!远远望去,一队吐蕃骑兵迎住了亡命归来的玛坚东嘎。那已在弩机射程之外了!等着!老子迟早一定射穿你! “我军大胜!”一直观战的袁德又惊又喜,吐蕃人真的被挡住了!“擂鼓!快擂鼓助阵!”几个胡人役工不成章法地猛敲战鼓,西凉团将士应鼓声齐声高呼“大唐!大唐!”声震山谷,士气空前高涨! “你这头没头脑的猪!”支桑雅卜拉的叱骂和马鞭一起劈头盖脸地落在达札禄恭头上,“平白无故折了这么多人马!”收敛小儿子和夜战中阵亡士兵的尸体耽误了汪措跟进的时间,他只找到7具唐军的尸体,从装束上看,即无装甲,也没有精良的兵器,不过是一支下三滥的散兵游勇,居然,居然要了小儿子的命,还砍杀了部下190多骑!戎马一生的支桑雅卜拉很快明白,对方阵营肯定有一位指挥高超,足智多谋的统领,自己的儿子不是对手,于是急急赶来,没想到正好看到玛坚东嘎的惨败。又气又恨的支桑雅卜拉看到二儿侥幸逃脱,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下来,随之而来的一腔怒火顿时扑向损兵折将的达札禄恭。 达札禄恭挺立着满脸血痕倔强地一动不动!没想到第一次出击就如此惨淡收场,不仅连唐军战阵的边也没挨上,还连死带伤又折了270多人,他能有什么辩白的权力呢! “父亲,这不怪大哥……。”玛坚东嘎惊魂未定地在支桑雅卜拉面前喘着粗气,“唐狗们的弓箭实在厉害!射程和威力远在我们之上!” 支桑雅卜拉气呼呼地停止了鞭打,用鞭梢一指山冈上的唐军战阵,说道:“眼睛跟瞎了似的,没看见唐人的圆形车阵吗?这样的阵势,就象浑身长刺的豪猪,你根本无处下嘴!” “难道我们就没办法了吗?”玛坚东嘎不服气地叫喊起来,“我们可都是勇士!” “所以说你们是不用脑子的傻子!”支桑雅卜拉冷哼一声,“任何阵法皆有破绽,圆阵防御奇强,但无法移动,对面唐军人数少,因而编队也仅2列,就象一个蹲在窝里的薄壳鸡蛋……,”达札禄恭和玛坚东嘎两双眼睛同时亮了起来,“你将鸡蛋捏在掌中,再怎么使劲也捏不碎,但是如果你集中力量磕破一点,整个鸡蛋就会完全破碎……。”“父亲,孩儿明白了!”达札禄恭如醍醐贯顶,“我们要做的就是集中我们所有的力量拔掉豪猪的一根刺,再从那里捅进它多肉的腹部!” “你还算有点脑子!”支桑雅卜拉苍老的脸皮难得地一笑,心里弹出几分宽慰,到底是将门虎子,“现在太阳已经升起,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连败两阵,士气大跌,我们也只能组织最后一次进攻了,所以…..,”支桑雅卜拉瞪着充血的老眼睛恶狠狠地说道,“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你们两个都去!没杀光他们你们就别回来了!我宁可你们死在那里也再也不愿意目睹你们的失败了!别忘了,你们死去的兄弟在天上看着你们那,等着你们给他报仇!” “勇士们!”支桑雅卜拉振臂高呼,“你们都是吐蕃最勇猛的战士,你们用战刀和鲜血捍卫自己的荣誉,为自己争得土地、牲畜和女人!今天,你们身边倒下了你们的兄弟,唐狗们用卑劣的战法践踏了他们神圣的尊严,将无尽的耻辱带给你们,你们愿意将这耻辱带回家乡让所有的人都耻笑你们的怯懦和无能吗?你们愿意脑门上挂着狐狸尾巴让你们的儿子永世抬不起头吗?” 山呼海啸般的“不~~~~”“不~~~~~” “拔出你们的战刀,骑上你们的战马,让唐狗们的鲜血洗刷你们蒙受的耻辱吧,”支桑雅卜拉毅然扯开甲胄,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我和我的儿子将和你们一起冲锋,别忘了我们是喝青稞酒长大的吐蕃人,青稞酒泡出的都是岩石般坚毅的骨头,为我们的胜利和荣誉而战!” 更加激昂的呐喊,即使受伤的吐蕃士兵都挣扎着站起来嘶喊“战斗!”“战斗!” 伤重的骑兵默默地将多余的弓箭和兵器递给还能战斗的人,所有能动的战士和马匹都被集中起来,编成了3队。玛坚东嘎暗地里数了数,加上父亲大人毫发未损的50精骑,还能集合起489名骑兵和113名失去战马的步兵,这让他非常痛心。本来全队应该有1077名人马俱在的战士,在不到一天时间里便只剩下仅6成。 “玛坚东嘎,准备放响箭!”“点火把!”“吹号!” 3支吐蕃骑兵从三个方向再次席卷而来。 “准备迎战!”李天郎大喊,“稳住!弩手准备!急速射!”如果吐蕃人还是这样傻冲的话,即使倾巢出动也难以撼动唐军阵型,他们有那么傻吗?“长枪手准备!举枪!后列准备投射!” 一群群弩箭在冲锋的吐蕃队型中炸开,中箭的骑手和战马被无情地卷入滚滚向前的马蹄下,没伤着的仍旧呐喊着继续冲锋,距离越来越近了! “距离60步!”赵陵咬牙大叫,“分为四队,准备近射!”手忙脚乱的弩手们有些慌乱地编队,掩护他们的役工们也乱哄哄地挤成一团。车阵外,后排的步兵也在这个时候投出了最后一批长枪,队伍里一片拔刀的嚓嚓声,两支勇士的队伍再次迎面猛烈相撞。 尽管箭若飞蝗,尽管不断有人倒下,3队吐蕃骑兵仍旧不顾惨重的伤亡拼命冲锋。肩膀中箭的支桑雅卜拉长刀挥舞,示意旗手发出信号,吐蕃军旗连连晃动,3队骑兵突然合为一股,以锐不可挡之势猛冲唐军战阵。 玛坚东嘎的战斧劈开了一面盾牌,后面的吐蕃骑手将手里的长矛狠狠扎进只剩半截盾牌的唐军胸膛,另一个唐军则被战马撞翻在地,几乎同时被4、5支长矛钉在马车上。缺口被打开了……。 周围的唐军迅速向缺口合拢,其余空闲方向的唐军开始相互掩护着退回车阵内。马大元亲率2伙得力弟兄凶猛地反扑,企图填合缺口,犀利的弩箭也急射而至,冲在前面的吐蕃骑兵连人带马躺倒一大片,尸体几乎垒得跟马车一样高。玛坚东嘎一声呼喝,手里的大斧将一个唐军头目的长枪砍断,锋利的斧刃在对方脸上到胸部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旁边一个年轻的唐军似乎被吓呆了,拿着盾牌发愣,被玛坚东嘎返身一斧砍掉了脑袋,无头的尸体还呆站在那里,颈项里喷出冲天的鲜血。受伤的唐军头目大叫着什么,抽出背后的横刀直直地刺进德勒让宗的战马,濒死的战马扬蹄将敌人踏翻在地,也将玛坚东嘎掀下马来。马蹄隆隆,血光飞溅,达札禄恭亲率数十骑吐蕃勇士从玛坚东嘎头上飞跃而过,踏着倒下战友的死尸,冲上了作为外围城墙的马车,如奔腾的急流冲进了车阵内圈! 弩手们仅来得及放出最后一轮箭便淹没在吐蕃骑兵的刀光中,混战开始了!跟在骑兵后面的吐蕃步兵也沿着缺口蜂拥而至,纷纷往车阵里面扔火把,发射火箭。“拦住他们!马大元你个狗日的!拦住他们!”赵陵已经杀疯了,他单腿跪在圈中央的一辆马车上,飞速地射出一箭又一箭,“拦住投火把的步卒!” 争先恐后爬上缺口的吐蕃步兵一个又一个中箭栽下去,后面的不要命地举着盾牌往上冲。“娘的!叫你挡!”一个盾牌护身的吐蕃士兵被赵陵一箭射穿大腿,疼得扔掉盾牌翻下马车,“嘿!”正准备再放箭的赵陵忽觉背后冷风阵阵,多年的沙场经验使他迅速回身拿弓一挡,一把吐蕃战刀将硬弓砍成两截,多好的一副硬弓啊!就这样断了!又惊又怒的赵陵飞脚踢中对方小腹,左手趁势将还未射出的利箭狠*进偷袭者唯一未被重甲严密包裹的眼睛! 与此同时,一个敏捷的身影飞跃过几辆马车,直扑向缺口,只见刀光闪动,又有几个吐蕃兵士惨叫着翻下马车。跳下马车寻找弓箭的赵陵松一口气,是李校尉!地面满是死尸和破烂的弩机,吐蕃士兵扔进来的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赵陵接连拾起的2具弩机都是坏的,不远处冲进来的吐蕃骑兵正在疯狂砍杀乱成一团的弩手,竭力抵抗的弩手们显然急需支援,否则他们马上就要崩溃了。“这里!赵旅帅!”马车底下有人喊,“给你弓箭!”赵陵二话不说接过硬弓,抬手就是一箭,将一个最凶悍的吐蕃骑兵小腹射穿,这才回头道声“多谢!”他这才看清,和一堆惊恐万状的役工们躲在马车下递箭的居然是粮工使袁德袁大人! 李天郎刀尖下垂,乌红的鲜血从血槽汩汩而下,一滴滴落在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上。他冷冷地扫视着用盾牌围住他的6个吐蕃刀手,犀利的目光从6双紧张的眼睛上掠过。每掠过一人,就引来一阵战栗,这个唐军军官太厉害了,他已经闪电般杀了9个人,整整9个,个个都是支桑雅卜拉大头人身边最厉害的武士!只用了9刀!一刀一个!这不得不叫人毛骨悚然!他什么时候出刀?他的脚尖轻轻在动……。 额头的一滴汗珠无声地滑落,晶莹地悬挂在李天郎的鼻尖。裹着棉布的刀把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吐蕃人这次进攻可不傻,还知道圆阵的弱点,如此一来,除了决一死战,别无它途了。横刀缓缓举起,6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刀锋,这是浑身重甲唯一没有防护的地方,即使看不见这些铁甲蒙面吐蕃人的表情,李天郎也能感觉到他们内心的震骇,在铁甲靠近口鼻处,是一片湿迹,那是他们沉重呼吸造成的……。 只有在敌人杀死你之前杀光他们,才有活路!嘿,那个将自己上半身完全躲在盾牌后的家伙,只在盾牌上面露出一双眼睛,你的目光太涣散了!好!杀! 只看见刀光,只有刀光!吐蕃武士刚刚冒出盾牌边缘的天灵盖齐崭崭地飞了出去,未等他倒下,李天郎一个转身又将他右边同伴的左肩连同盾牌一起卸了下来,剩下4人终于反应过来,齐声嚎叫着抡刀猛砍,现在是最大的破绽!刀光由劈砍再次变为横切,战刀电光火石般划过第三个武士的腰部,鲜血从裂开的战甲中喷溅而出,横刀没有停只是顺势格开一把刀,又闪身避过另两把刀。包围圈破碎了!3个吐蕃武士脸色惨白,在李天郎的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连连后退,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和敌人作战的勇气。 “魔鬼!魔鬼!”一个吐蕃武士哆哆嗦嗦地低语,“魔鬼……。” 3把指向李天郎的刀同时发起抖来! 要命的横刀突然暴出一个刀花,一柄长矛应声在空中断成两截。“勇士们,上!”玛坚东嘎飞身跃上了马车,加入到围攻的吐蕃武士当中,他也被神乎其技的刀法所惊骇,刚才他从对方背后掷出的长矛居然被轻易砍断!唐人里会有如此神勇的猛将?不可能!但周围血泊中倒下了父亲最精锐卫队里的十几个武士,他们残缺的尸体证实了他不愿承认的怀疑。 在车阵外围,吐蕃骑兵和围拢过来的西凉士兵杀成一团,马大元指挥集合的排矛手从两翼包抄骑兵,双方都使出了吃奶的劲企图置对方于死地。所有的唐军士兵都看见了他们的校尉还站在战旗下,手刃了一个又一个敌人,他的存在,激励起兵士们无穷的勇气,和占有数量优势的敌军死战!因为校尉说了,后退就是死!死也不后退一步! “着火了!着火了!”一辆满载硫磺和硝石的马车被吐蕃人投掷的火把引燃了,火焰顿时串了起来! 躲在马车下的袁德这时也顾不得周围的血肉横飞了,他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扯直了嗓子大喊,只是声音都变调了:“快把这辆车推下山去!” 装满引火材料的牛皮袋支撑不了多久,周围马车上全是火油、火箭还有威力惊人的震天雷,一旦燃开,不仅辎重会化为灰烬,而且所有的人都会尸骨无存! 刚从吐蕃骑兵刀下余生的弩手们一拥而上,推动了马车,一小队西凉兵士跳进内圈为他们抵挡肆虐的吐蕃骑兵。“快呀!快呀!”火焰越串越高,袁德声嘶力竭,“加把劲啊!”一箭突然射中他的挥剑的手臂,疼得他跌坐在马车边。幸运的是,燃烧的浓烟遮住了吐蕃弓箭手的视线,没有给他补上第二箭。此时,李天郎的刀锋正在摘取第4个吐蕃武士的人头,他矫健的身影吸引了寻找目标的吐蕃弓箭手……。 嗖!利箭离弦! 突然一团毛茸茸的黑影腾空飞起,听得“咯嘣”一声,飞行中的羽箭被咬成两段!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猛犬!“电策”! 惊骇的弓箭手飞快地搭上第二支箭,没等他瞄准,箭镞前便豁然出现一双野兽才有的凶悍绿眼!箭射飞了,锋利的前爪扑倒了箭手,最后塞满他眼帘的是腥臭的两排巨牙!另一头猛犬,“风雷”! 弓箭手凄厉的惨叫声中,2个围攻李天郎的吐蕃武士崩溃了,他们扔掉武器,抱头滚下了马车。 战旗下只剩下对峙的李天郎和玛坚东嘎!从未胆怯过的玛坚东嘎生平第一次脊梁骨发冷……。看着轻轻在衣袖上擦刀上淤血的李天郎,玛坚东嘎脑门上鼓出了青筋,杀人无数的唐人居然冲自己微微一笑,既不嘲讽,也不是轻蔑,那是什么?玛坚东嘎吞下一口唾沫,这是人吗? 众人惊惧的呼喝使对峙的两人都为之一滞。 燃烧的马车顺着山势向他们飞速撞来,轰隆一声撞开了外面的车载,也戏剧性地结束了一场生死较量,马车翻滚着冲下山去,一路解体,最后砰地一声炸了开来! “砰砰砰” 山谷回音。 “砰砰砰”又是三响,不是回音! 是号炮! 唐军的号炮! 援军来了! 第三章 玄甲军 有关知识:1、唐军骑兵有轻重之分。小说中出现的玄甲兵据说是唐太宗所创,身披铁甲,马匹也有具装,马匹的具装通常又可分为保护马头的“面帘”,保护马颈的“鸡颈”,保护马胸的“当胸”,保护马躯的“马身甲”、保护马臀的“搭后”和竖立在马臀部的“寄生”(似乎是为了保护骑兵后背用的)。重骑兵虽然不多,但是由于防护好,冲击力大,历来也是野战冲锋的主力,尤其是在地域开阔的西域,有很大作战空间。 2、唐军的铠甲抛弃了魏晋的具装铠,演变为以明光铠为代表的唐十三铠,明光铠是一种护胸镜锃亮的板式铠甲,非常华丽,而且重量更加轻,但是防御力却大大的提升。据《唐六典》记载,唐十三铠,有明光、光要、细鳞、山文、鸟锤、白布、皂娟、布背、步兵、皮甲、木甲、锁子、马甲等十三种。其中明光、光要、锁子、山文、鸟锤、细鳞甲是铁甲,后三种是以铠甲甲片的式样来命名的。皮甲、木甲、白布、皂娟、布背,则是以制造材料命名。 3、折冲都尉为营最高指挥官,以下还有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作为副手。小说中驰援辎重队的重骑兵指挥官张达恭为玄甲营的果毅都尉之一。李天郎也在连云堡战役后晋升为果毅都尉。 4、安西四镇兵马虽也有步骑之分,但都有坐骑。在作战时步兵才下马整队,因此机动性极高。昂贵的重骑兵每人还不止一匹马,以便轮换冲锋。 5、武威军的军马主要有四种:产于呼仑贝尔草原的蒙古马(三河马)、西域的哈萨克马、焉耆马、和威尔勒马。尤其是后两种,因其高大健壮、长颈高扬、步辐伸展流畅,对缰绳反映灵敏,是唐军正规骑兵使用最多的马种。 6、按唐朝奖励制度:以少击多为“上阵”;兵数(包括战士人数和装备)相当为“中阵”;以多击少为“下阵”。 按战争的结果分:杀死或俘虏敌人的百分之四十,为“上获”;杀死或俘虏敌人的百分之二十,为“中获”;杀死或俘虏敌人的百分之十,为“下获”。 按照战前的条件和战争的结果,综合起来,拟定“转”数。上阵、上获为五转;上阵、中获为四转;上阵下获为三转,以下递减类推。 地平线上似乎突然出现了一汪平静的湖泊,夺目的阳光在湖面上如镜般闪耀,宛同荒漠上蛊惑的幻觉。 远处同时传来阵阵闷雷,大地莫名地战抖起来。 湖泊飘逸浮动……。 流光荡漾……。 那是怎样的湖泊啊…..。 幻觉吧?就象荒漠里摄人魂魄的魔鬼城? 不!那不是湖泊!也不是幻觉!受伤坐在地下的支桑雅卜拉骇然站起,定神细看,周围几个吐蕃卫士也不安地眺望着这奇特的景象。 支桑雅卜拉脸色就象突然被人抽光了血,在阳光下变得惨白……。 先是双手,接着浑身都哆嗦起来。 一个卫士以为是他的箭伤发作,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滚雷声隆隆接近,并不急促,但是十分沉重。 越来越近了! “赶快逃命!”支桑雅卜拉甩开卫士失声大喊,“吹号!吹号!叫我的儿子,叫所有的人赶快逃命!”他知道是什么来了! 只有唐军铁甲重骑的明光铠才会如此耀眼绚丽! 只有无坚不摧的玄甲铁骑推进才会如此震撼! 黑色的战旗! 黑甲的骑士! 黑暗的杀戮! 看清了,铁盔上飞扬的白色帽缨,紧裹重甲的高头大马,还有如林的马槊! 听到了,骑士低沉的呐喊,战马厚重的呼吸,还有铠甲滚动的铿锵! 令人胆寒的唐军铁骑!真正的铁骑! 横扫西域的无敌狂飙! 就是这支铁骑,无情地剿灭了一支又一支骄傲的西域劲旅------勇悍的突厥骑兵,坚韧的铁勒马队,桀骜不逊的吐蕃勇士,勇猛过人的大食骠骑……。 不止一次和它正面交锋的支桑雅卜拉作为吐蕃老将清楚地知道玄甲兵的厉害! 来援的确实是武威军里最精锐最豪华的部队-----玄甲营的500重装骑兵和200骑弩手。 有“玄甲军”之称的重骑兵是武威军里最昂贵也是最具威力的骑队。进攻连云堡是山地的攻城战,重骑兵们几乎派不上用场,因此只能在大营后侧担任掩护和封锁任务,当辎重队紧急的求援传到婆勒川大营时,高仙芝立刻就动用了这支精锐的预备队。 撤退的长号没响两下便没了声息。 它被淹没在一阵箭雨中。 号手连同他的战马几乎完全被利箭所包裹,以至于不能瞑目倒下……。 浑厚飞扬的马蹄敲打着干燥的大地,压迫它发出沙哑的呻吟……。 腾腾的热气中,唐军铁骑显得扭曲而高大,犹如来自地狱的勾魂者,“砰”一声冲锋的号炮! 前进的唐军重骑显然加快的速度,呈新月形向退出车阵溃散的吐蕃人围拢过来。 李天郎看到了黑压压的漫过来的玄甲军,不由得长吐一口气,总算撑住了!他们来得还算及时啊!四下里是吐蕃人惊恐万状的叫喊,他们丢弃了武器,丧失了战士的一切尊严和勇气,开始争先恐后地夺命奔逃。完全没有了方才冲锋陷阵的气势,他们垮了!现在只是唐军板上的肉!类似的场景,李天郎不仅在西域见过,也早在高勾丽就见识过了……。 他觉得手脚有些发软,身上有两处轻微的刀伤,在斩杀围攻的吐蕃武士时,有两次他不得不紧贴着对方的刀锋躲避另外的攻击,低头看看,乌黑的血迹溅满全身,都是吐蕃兵士的血!他们曾经是那样英勇的战士,他们也在为他们的信念战斗,只不过彻底失败了!在这个世界上,失败者没有所谓信念!精疲力竭的李天郎还刀如鞘,没有多搭理那些从他身边狂奔出逃的吐蕃士兵,没有必要再在这些已经彻底垮掉的士兵上花费力气,让他们逃吧。 “扑通”一个背心中箭的吐蕃士兵倒在他脚下,临死的躯体痛苦地扭曲着,四肢徒劳地抓挠着地面。抬头看去,披头散发的赵陵弯弓搭箭还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赵陵!别管他们了!把弟兄们集合起来,受伤的死的都要找到!” 杀得性起的赵陵一边高声答应,一边意犹未尽地射完最后一箭。 苦战的西凉团齐声欢呼,士气大振!斗志涣散的吐蕃军队溃不成军。 杀出一条血路的达札禄恭和玛坚东嘎带着剩余的百余人找到了已快休克的支桑雅卜拉。斜靠在死马上的支桑雅卜拉已经说不出话来,箭伤处的鲜血快流光了……。看见冒死冲出的两个儿子,他只能以焦急的目光示意他们别管自己快逃,随之便吐出一口鲜血,倒地而亡。 “父亲!”“父亲!”两个儿子悲痛欲绝! 唐人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哭泣,铜墙铁壁般的骑阵和密不透风的弩箭将四散的吐蕃人象赶羊一样驱赶到一起,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围在中心。唐军指挥官似乎对这样的轻松击溃战感到很不过瘾,显然不会轻易结果他们,而是要猫捉老鼠般慢慢折磨他们。很快,所有幸存的吐蕃人都被如墙般的重骑团团围住。 明光铠反射的阳光刺痛着玛坚东嘎的双眼,唐军战马面帘后硕大的眼睛和它的主人一样,冷冷地注视着战战兢兢的吐蕃人。玛坚东嘎绝望地看着耸立在面前的唐军甲士,他们密密麻麻的马槊在吐蕃人头上晃来晃去,隐没在包围圈后列的是星星点点的弩箭。战败了!我们战败了!而且败得非常之惨!全军覆灭!没想到建功未成,反而身败名裂!勇贯吐蕃的恩兰家族居然覆灭在这样一场破仗上面! “嗒嗒!”身边2名企图反抗的士兵被数十支弩箭射中,他们甚至发不出惨叫,因为有箭射穿了他们的嘴和咽喉!剩下的兵士不由自主地向包围圈中间退缩,彼此拥挤在一起,还有几分勇气的还下意识地端着刀枪,大多数虚弱地垂放着自己的兵器。兵无斗志,挣扎何用! 有默契般,玛坚东嘎和达札禄恭同时仰天发出了绝望的嚎叫! 似乎对他们的命运没有丝毫兴趣,重甲下的杀手们没有再出手,只是移动战马一步步收紧包围圈,将绝望的吐蕃人挤围在中间,饶有兴致地观赏他们的恐惧和惊慌。 “当啷!”一把吐蕃战刀颓然掉在地上,接着“叮哩当啷”一片脆响,兵器落了一地。 受伤的袁德被亲兵们搀扶起来,一个身裹重甲的唐军军官在他不远处下马,向他拱手行礼:“在下玄甲营左果毅都尉张达恭,参见袁大人!” “你们来得真是时候啊!”回过神的袁德尽量抖擞精神,恢复了几分大将风度,“到底是无敌的玄甲军,吐蕃番狗可谓望风而逃……。” “袁大人也是指挥若定啊!卑职虽全力赶来,但仍一路惶恐力有不逮,误了时辰,让吐蕃奸人诡计得逞,而今看来……,”张达恭确实有点惊讶,地上的人和马的死尸数量之多,形状之惨令人触目惊心,可以想见战事之惨烈,区区几百人能在上千骑兵突袭下坚持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还能杀敌过半那就更是难于登天,但居然有人做到了!害得他的玄甲军只是来打扫了一下战场,原以为还会有一场救人于水火的拼杀呢! “大人真是用兵如神,卑职佩服!强将手下无弱兵,看来袁大人手下弟兄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啊!” 袁德脸皮再厚也有点挂不住,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硬着头皮笑笑,接着佯装箭伤疼痛,皱眉“哼哟”几声。 “袁大人看来受伤不轻,先行休息,待卑职剁下几个吐蕃人的狗头来给你解气!”张达恭器宇轩昂,抖出了铁甲领军的威风,“让他们知道大唐雄师的厉害!下辈子都忘不掉!” “护队校尉李天郎参见两位大人!”李天郎已经安排好了部属,按照礼仪过来拜见,看见受伤的袁德,李天郎歉然道:“属下护卫不力。累大人负伤……。” “罢了,大丈夫流血疆场何足挂齿!幸不辱使命,保得辎重,这点小伤也算值得!”袁德一则喜性命保全,二则喜大功可得,加上李天郎很识时务地谦逊,让他心里很是受用,也就豪气千云起来,“李校尉神勇过人,众弟兄奋力死战,待我奏明大帅,好好犒劳……。” “大人过奖!”李天郎耳边回荡着受伤弟兄的惨号,虽然打胜了,但西凉团也阵亡了40多人,还有更多的人受了伤,其中有的人将永远残废……。“还望大人多多美言!”“好说!好说!” 张达恭对李天郎的参见只是微微颔首,对方过于谦卑的神色叫他有点不屑。“卑职感谢张将军雪中送炭,幸玄甲军驰援,否则末将丧命事小,辎重损失事大,耽误大帅方略更是罪莫大焉……。”张达恭不耐烦地摆摆手,跨过一堆吐蕃人的尸体,看到了车阵缺口处重重叠叠的死尸,一匹垂死的战马在那里哀鸣着打着滚。“校尉倒懂得些兵法啊,地势也选得不错,八阵中的圆阵这样个做法,嘿!” 张达恭扬起了眉毛,心里暗暗惊讶,“校尉怎的如此安排?” “回大人,本地地势空旷,唯此河边有丘陵起伏,吐蕃骑兵来势凶猛快速,我军不仅人少,且辎重难以移动,卑职也是无奈借此微弱山势抵挡之……。” “既然吐蕃人如此潜行神速,又何以有时间组成此阵?” “卑职率200骑断后,趁夜偷袭侥幸得手,催敌锐气少许,滞其锋芒两个时辰……。”张达恭凝神细听,心中由多了几分惊异,这小子还敢以200劣骑出动出击对抗吐蕃千人铁骑?不说别的,他们所骑的那些战马根本就不能与吐蕃人的青海骢相比! “怎么想到圆阵抗敌?” “兵书八阵中,方阵、圆阵、牡阵、牝阵、冲阵、轮阵、浮沮阵和雁行阵各有长短,唯见因地制宜,顺乎情势,卑职情急之下,想起汉将军李广率四千骑兵与匈奴的四万骑兵交战,使圆阵用弓弩抵抗了两天,支持到救兵到来,由此借用……。” 张达恭转身仔细观察这个小小校尉,对方赶紧低头,但一闪而过的锐利眼神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那样的眼神只有真正的战士才会有,这显然和其唯唯诺诺的言语差别悬殊!看他骨节凸现的双手,只有使刀的高手才有那样的手!陌刀无敌西域的李嗣业将军那双手也不过如此! 此人非同一般!张达恭想,自己应该没有看错! 身为玄甲营副统领,张达恭也是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生生是靠一身本事杀出来的。他知道文官出身的袁德不可能真象他恭维的那样“用兵如神”,看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官场上虚与委蛇是一回事,战场上真刀真枪是另一回事!难道顶住吐蕃人的就是这些不三不四的西凉人?就是这个李校尉? “李校尉辛苦!你的团队有多少人?”张达恭漫不经心地问,眼光上下扫动,“可都是我大唐良民?” “回都尉话,卑职军中皆为我大唐西凉子民,壮丁146,青丁157,隶属粮工使袁大人帐下差遣,”李天郎暗暗后悔刚才的张扬,愈加小心翼翼地回答,“现伤67,死44……。” “李校尉善使刀?”李天郎一惊,这个张达恭好厉害的眼睛!他遏制住抚摩刀柄的冲动,答道:“大人明鉴,在下只略知皮毛而已!听说张大人武艺高强,曾随高大帅远征栗米特,万军之中杀敌过百,当真令我等仰慕不已……。” 张达恭哈哈一笑,突然凑近李天郎:“没想到精通阵法的李校尉对阿谀之术也是颇有心得啊!”“大人说笑了,”李天郎面不改色,“属下说的可是实情!” 不错!镇定自若!心计深藏!此人确实非同一般!张达恭呲牙大笑,“好!大丈夫说一是一!你的奉承俺听进去了!哈哈!” 李天郎微微陪笑,这个都尉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对自己的观察是何用意?看着张达恭满脸胡子的脸,李天郎明白看似粗人的此人其实心细如发,他看出了什么呢? “都尉大人!被围住的吐蕃人怎么办?”旁边有人问。 张达恭很不情愿地打住了话头,斜眼看了看包围圈,回头对李天郎说说:“校尉劳苦功高,手下弟兄们也都是好汉,这次缴获之物,任凭你们挑选,嘿,”他亲热地拍拍李天郎的肩膀,又扬手示意他别在多说,“这仗本来就是你们打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你们的那些马,什么玩意!都换了吧!” “谢大人!” “哈哈!别那么客气!大家都是吃血饭的人!能多一分好就多一分吧,再说也是你们自己拿命拼来的!” 李天郎赶紧行礼道:“谢大人!卑职需整顿本团,先行告退!”说罢再次弯腰拱手,慢慢退下。在他转身时,张达恭扬起的手优雅地往后摆了摆,不经意地轻吐出两个字:“杀了!” 得令的军官在马上将手中的马槊向天一指,然后猛然下挥,凝固的包围圈突然象绞肉机一样发动起来。 李天郎脚步滞了滞,很想说什么,但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无能为力,只有长吐一口气,加快脚步走了开去。 马槊翻飞,弩箭暴射,铁甲军默不作声地完成着张达恭的指令。 吐蕃人杂乱的惨呼,凄厉的号叫,间杂着战马的嘶鸣。 待聚拢的铁骑整队散开,小小的包围圈里只剩下了满地的鲜血和七零八碎的肢体……。 整军后的辎重队重新开拔了,物资的损失仅2台马车和十几头牲畜,但是虏获了好几百匹吐蕃人健壮的青海骢,大赚特赚,战果可谓完美之极。受伤的西凉团兵士躺在堆满战利品的马车上随队前进,在玄甲军护卫下的队伍逶迤西行,终于在下午时分安全抵达婆勒川大营。 西凉团以区区300人对抗吐蕃千余精骑的战绩很快在营中传了开来,到处都知道了以上阵得上获的李校尉。仅有4人逃脱的恩兰骑兵也向主帅玛降仲巴杰描绘了惨烈的战事,玛降仲巴杰闻后良久不语,1000骁骑,加上恩兰.支桑雅卜拉一家,全部葬送在唐军磐石般坚强的战阵前,损失实在太惨重了。在吐蕃人那里,李天郎由此获得了“磐石校尉”的绰号。 十四王子穹波??邦色心情特别复杂,看到恩兰一家就此泯灭他痛心之余又感到几丝庆幸:幸亏自己没有抢着去!否则如此下场的便是自己和自己苦心经营的骑队!但他很快又为自己的龌龊念头感到羞愧不已,自己经常以热血男儿自居,天天想做沙场英雄,就是死也要死得惊天动地,怎么还会有如此见不得人的想法!是不是因为公主…..。穹波回头看看远处高耸的宫殿,那里有他美丽的阿米丽娅公主,他心爱的妻……。 “砰砰砰”唐军阵营里号炮连天。 “注意了!唐人又要进攻了!”箭楼上升起了告警的红色马尾旗! 从城垛口望去,排列成横队的唐军鱼贯走出军营,整队后开始缓缓推进,最前面是巨大的安有车轮的盾牌,由5个士兵推着前进,抵挡城上的箭石。后排的唐军也是盾牌护体,再后面是无数的弓弩手,最后是可怕的陌刀队,两翼有骑兵飞驰掩护。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既没有象中午那样在盾牌掩护下狂射一通弩箭就后撤,也没有急速冲到城下。 “弓箭手准备!” 穹波蹲下身体,取出了自己的弓箭。旁边一锅滚烫的油焦躁地冒着气泡,几个小勃律的兵士颤巍巍地做出随时准备泼油的架势。更多的吐蕃兵士则张弓搭箭,瞄准了蚂蚁般围上来的唐军。 一阵粗野的呐喊,位于大山子营寨的吐蕃人开始抢先攻击,箭石如冰雹般向唐军侧翼倾泻而下,造成对方队形一片混乱,不得不暂时停止推进。邦孙仲波的野兽军团居高临下,一边尽情喝酒漫骂,一边以弓箭和滚滚而下的石头檑木痛击山下的唐军。大山子是位于连云堡左侧前方的一处不大的高台,三面都是数十丈高的悬崖,只有一条便道可以拾级而上,易守难攻,它的存在,严重威胁着进攻唐军的侧翼,对即将展开的攻城器械而言更是如梗在喉------避开它,诸如重型投石机那样的攻城器械射程不仅不够命中连云堡,连展开也很困难;进攻它,器械都射不了这么高。几次唐军都吃亏在这里! 唐军停止了推进,开始在弩箭和盾牌的掩护下修筑防护墙。成队的马车将下端烧焦的木材源源不断地运到前沿,工兵们将其二分之一伸埋地下,又就地取材将沙土和石块抵在木墙后侧作成平台,供弩手们蹬踏发射。 “袁大人到底精于土木,这样作业,可谓步步为营,攻守自如啊!”李嗣业很满意工兵们的进度,到今晚,所有的护墙都可以完成。连云堡的出口就可以完全被护墙所拦阻,吐蕃人也就成为瓮中之鳖了! 颇有些自得的袁德连道“过奖!”打仗不是他的长项,至于土木之术,还是很有些心得的。如果顺利,今天晚上就可以将车弩和投石机在护墙后面架起来,那时侯有吐蕃番狗们瞧的! “大山子那边又怎么了?”李嗣业皱起了眉头。 有巨石顺山势而下,砸开了护墙,后面的唐军死伤一片,其余的惊慌失措地散开躲避,随着一颗颗巨石接二连三地冲开护墙,唐军的队形愈加混乱。 “娘的,这个地方一定要想法先夺下来!”李嗣业狠狠然道,中午山上的吐蕃人就瞅准唐军阵前接防的机会冲下来将准备进攻的蕃兵营杀了个措手不及,跟随大军作战的五识匿国国王跌失珈延战死。“不然太受牵制,攻城器械也不安全!待我去禀报大帅,请他定夺!” 西凉团一干人都在营帐里痛痛快快地睡大觉,苦战一昼夜又跋涉了半天,委实人困马乏。和以往不同,“西凉磐石”们这次没有住在别人不要的营帐里,而是驻扎在紧挨玄甲营的好地方,而且马料衣食用具一应优待,打胜仗立大功的部队就是如此“舒适”。 从伤员的帐篷里出来,李天郎心情沉重,12个正副队正损失了一半,3个旅帅一死两伤,还有22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这些人可都是西凉团的脊梁啊!有这样的损失也不奇怪,他们都是自己一手提拔和训练的干将,历来都是教导他们要冲锋在前……。实在可惜!惨重的损失在短时间很难恢复!幸运的是,左膀右臂的马大元和赵陵只是小伤,不算大碍。隔壁玄甲营里大呼小叫,那是骑兵们在操练,不少人全身披挂地骑在木马上挥汗如雨地挥舞着手里的马槊和横刀。现在看来也许很可笑,但是当时军营里除极少数高级军官外严禁骑马奔驰,否则自有“十七条五十四斩”的军纪来伺候你!再说,平时训练也不能让宝贵的战马累着,那可是骑兵的一半性命! 前面攻城战打得热火朝天,重骑兵们却无用武之地,天天操练不已,就盼着吐蕃人冲出来大干一场。 李天郎向连云堡方向眺望,黄昏来临,但火光将那边映得通红,喊杀声惊天动地。又有很多人将死去,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大人,我们可以回故乡了!”一个失去手臂的老兵在浸透鲜血的伤布在下快活地说,“我可以回家安逸地种种地,伸手拿朝廷的衣粮钱了!”他们活着回去了,还将带走同村袍泽的一把骨灰……。但他们毕竟回去了!回到故乡了!回到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和他们的根呆在一起!而自己呢?自己的根在哪里?难道自己作战也是为了那所谓的终生的衣粮?李天郎手扶栅栏,呆望着西边的云霞,不禁生出无限感伤…..。 “李校尉好雅兴!” 是张达恭!李天郎赶紧稽首行礼! “就是那个击破恩兰骑兵的磐石校尉?”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张达恭身后响起。 李天郎脖子一紧:这个似曾相识却又有些高远的声音是谁,他已经猜到了---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武威军最高统帅----高仙芝。足以叫整个西域颤 抖的人! 第四章 悬崖 有关知识:1、车弩:史载车弩为“十二石”强弩,以轴转车(即绞车)张弦开弓,弩臂上有七条矢道,居中的矢道搁一枝巨箭,“长三尺五寸”,“粗五寸”,以铁叶为翎,左右各放三枝略小的箭矢,诸箭一发齐起,“所中城垒无不摧毁,楼橹亦颠坠”(见李筌《太白阴经》卷四)。 2、唐时“一丈”约为3米,文中通天崖高约20丈,即近60米,可谓高崖也。 3、监军边令诚(后来在安史之乱中借潼关之败杀高仙芝),副将李嗣业(左陌刀将),别将段秀实,拨换守捉使贾崇璀,疏勒守捉使赵崇砒,先锋席元庆,番兵营都尉贺娄馀润,中郎将田珍(右陌刀将),中使判官王廷芳,帐下幕僚刘单、岑参,封常清等历史上皆有其人,都为安西名将名士。 4、安西辖下各小国国情大致如下:唐朝时,西域地区已有许多以城郭为中心的小国,都已进入封建社会。立国在今天山南路的高昌(今吐鲁番)、焉耆、龟兹(今库车)、于田(今和田)、疏勒(今喀什噶尔),是著名的五个地方政权。 高昌有3郡、5县、22称、户8000、口3770。吐鲁番盆地农业发达,植棉织成“白叠布”。高昌有许多汉人,这里通行汉文。 焉耆有户4000。临博斯腾湖,有鱼盐及灌溉之梨,农牧业较发达。 龟兹有5大城、数百小城。百姓以农牧为生,铁冶较著名,所产铁器行销西域。这里佛教流行。 于田有5大城、数十小城。百姓勤于纺织,并有自己的文字、语言。 疏勒有大城12,小城数十。农业、纺织、矿业都有发展。 5、吐蕃在地方上实行军政合一的制度,把全境划分成四个军事行政区,即拉如、叶如、伍如、云如,各区的领兵军官兼任地方行政长官。每区又分上下两部,其下有若干千夫长以统部民。从《旧唐书??吐蕃传下》的记载中,可知吐蕃的地方官也兼采唐制,设节度使、观察使等职,节度使之下设州,州置守将,如维州守将悉怛谋。军事据点设讨击使,如别将尚恐热为落门川讨击使。 =============== “西凉团校尉李天郎参见大帅!”李天郎在不同场合见过高仙芝四次,由于官衔差别悬殊,每次只是远远的观望,而今天这位名震西域的武威军统帅就站在他面前。 张达恭闪身让出道来,李天郎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大群文官武将已在他身后站成2排,一个浑身披挂华丽山文铁甲的壮年男子站在他们中间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虽然低着头,李天郎也能感觉到他利如刀锋的目光正从头移到他的脚,居然还在他脚上停留了一会,又回到他的手上,“免礼吧,袁德和张都尉都说你是个特别有礼数的人!”高仙芝说话很慢,最后几个字还有意无意加重了语气,“果然如此啊!” 高仙芝个子不高,也就中等身材,在身材魁梧的张达恭面前却丝毫不显矮小,他就抄手在那里一站,似乎立刻就光芒四射,将周围的一切都掩映了下去,身边所有的人都知觉不知觉地成为簇拥他的陪衬。 李天郎心中一凛,感到莫名的压力。即使作为元帅,高仙芝的话也显得有些轻慢和无礼,可能他知道自己的底细……。一股说不清的冲动突然从他心底里喷涌出来,他索性抬起头来,既不谦卑,也不张扬,就慢慢抬起头来,慢慢将自己的目光移到高仙芝的脸上,嘴里恭恭敬敬地回答:“大帅过奖,末将一介武夫而已……..。”一缕极为整齐的胡子,一张棱角分明的嘴,坚挺的鼻峰,颇有些风霜沧桑的脸颊,浓眉下一双……,终于和对方的眼睛对视了! 面对李天郎几乎是冒犯的逼视,高仙芝不由自主地扬了扬眉毛,嘴角微微绽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皱纹。还以颜色,恩?有点气势,到底是…..,嘿嘿! 不光高仙芝,所有的人都在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位早先名不见经传,如今名声大噪的磐石校尉。不少人也注意到了李天郎桀骜不逊的回视,各自在脸上现出不同的神情。不管怎样,他们都对这个小小的校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有的人:监军边令诚,副将李嗣业,别将段秀实,拨换守捉使贾崇璀,疏勒守捉使赵崇砒,先锋席元庆,番兵营都尉贺娄馀润,中使判官王廷芳,帐下幕僚刘单、岑参……。 “果如磐石!”高仙芝的光芒无声地笼罩了挺立的李天郎,和他的倔强轰然交锋!金铁交鸣,浪潮汹涌,李天郎感到力重千钧般的压迫,几乎使他难以呼吸,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只有硬着头皮顶住,“孙子云:不动如山!末将只是……。”高仙芝轻笑了一声,光芒突然收敛了,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李天郎胸前顿感一松,“末将只是略用皮毛…….。” 实力悬殊的精神较量告一段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长吁一口气。 高仙芝又笑了笑,神情高深莫测,“后生可畏!来,且随我观阵!”说罢披风一摆,快步往前军行去,一干随从紧紧跟上。 “遵命!” 紧跟在高仙芝身后的李嗣业一拍李天郎的肩膀,沉声问道:“听闻李校尉刀法独到,连斩数十吐蕃勇士,有暇切磋一下……。”未等他回答,便呵呵一笑,自顾随高仙芝去了。张达恭走过李天郎身边,一扯他衣袖,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笑,示意他跟着来。李天郎挺挺背,腋下居然毛毛出汗,今天一天之内,便有2次这样的交锋,到底怎么了?他惟有苦笑,低头跟在队伍后面,向鏖战的前军走去。 夜如从天而降的黑色幕布,将大地裹了个严严实实,但连云堡阵前却亮若白昼,交战双方都点起了数以万计的灯笼火把,照得城上城下通亮。 城墙下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残破的云梯,几辆被火箭点燃的撞城车在城门附近猛烈的燃烧着,火光中一波勇捍的唐军敢死队正高举云梯和盾牌猛攻城垣。金鼓齐鸣,杀声震天,拼命防守的吐蕃军队以漫天飞舞的飞矢回敬潮水般涌来的唐军,抵近城墙的唐军饱受着滚油和石块的袭击,数不清的尸体形态各异,从营寨护墙前一直延伸到连云堡下…..。不断有遍体鳞伤的伤员被人从前面抬下来,惨呼着从高仙芝一干高官们身边经过。文官们战战兢兢,武将们悚然变色。张达恭带领着十几个身穿重甲的牙兵紧张地拿着盾牌亦步亦趋地跟护在高仙芝身边,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危险。 在晃动的红灯笼指挥下,挥汗如雨的工兵们奋力操作着各种攻城重武器,**的脊梁上滚动着晶莹的汗珠。队正们声嘶力竭地呼喝着号子,为自己的部属指示目标,协调动作。 “嘣嘣”50门车弩接连不断地向连云堡倾泻威力巨大的重型弩箭,1米多长、粗如儿臂的铁羽弩箭一拨拨消失在夜幕中,有些就深深地插进了城墙,立刻被蚂蚁般向上攀爬的唐军敢死队当作了蹬踏的着力点;有些击穿了箭楼的外墙和房顶,引发瓦砾纷飞;有的落入吐蕃兵士群中,血肉飞溅,造成一片可怕的杀伤……。 城垛口刀光闪动,那是冲上城墙的唐军在和吐蕃士兵肉搏,形形色色的肢体象秋天的落叶一样从高高的城墙上飘落下来,双方战士都是如此勇猛凶悍,前面的尸体倒下去,后面的勇士接上来,每一轮交锋都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李天郎看到2个浑身是血的唐军士兵正竭力按住一个挣扎的同伴,因滚油烫出的血泡在他们手指间迸裂,剧烈的疼痛使伤者发狂似地尖叫,已经露出少许白骨的手掌疯狂地抓挠着同伴的衣甲。“杀了我!杀了我!快杀了我!”突然他的脸出现在同伴肩头,准确地说,那已经不是一张脸,只是一块缀满烂肉和血泡的破布,要不是肿胀的嘴唇发出含糊的叫喊,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张人脸。 “嚓!”喊声嘎然而止,他的同伴手拄插入他身体的刀把,嚎啕大哭起来,“哥啊!哥啊!” 另一个士兵茫然地看看尸体,又茫然地看看自己满手的血迹,蓦然象野兽一般发出一阵嘶吼。接着挥舞着大刀消失在护墙后面,在他身后,千千万万流星般的火箭掠过他的头顶,飞向连云堡漆黑的城墙,点燃了城垛口后的一切可燃物,高大威武的箭楼在大火中崩塌了,发出撕心裂肺的暴响,中箭的吐蕃防守者犹如烂熟的葡萄一样掉下来,淹没在唐军进攻的人潮中……。 连云堡依山而建,只有面朝大路的一面地势平缓,只在这里有一大一小两道城门,也是唯一可以展开攻击队型之处,其余三面不是高不可攀的大山,就是被婆勒川所隔断,婆勒川不仅水流湍急,且两岸都是刀削般的百丈悬崖,别说人,就是猴子也休想爬上去!千军万马冲到城下,也只能一队队排上去送死,同时还要忍受侧翼大山子的攻击,处处受制,面面挨打,所以光靠硬攻决然不可行!前3次征讨连云堡,都是唐军死伤惨重,弹尽粮绝,不得不铩羽而归。高仙芝大帅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怎么还是跟前3次一样采取这样吃力不讨好,硬拼消耗的打法呢? 李天郎收回了目光,他看了看前面的高仙芝,攻城的火光在高大帅额头上跳动,统帅依旧镇定从容,发生在身边的血雨腥风似乎根本不在他考虑之列。激战的场面连久经战阵的席元庆,贺娄馀润等武将都觉得惊心动魄,更不用说平日里埋头片牍的文官们了,不少人已经魂飞魄散,呕吐眩晕者十之七八。监军边令诚头一个悄悄溜走,接着就是一串,最后文官里只剩下一个脸色发白的岑参还勉强站在那里。 “嘭!” “大帅小心!” 一枝吐蕃人弩炮发射的重箭击垮了护墙,翻滚着落入地面。砸倒了1个最前面的牙兵,张达恭用盾牌护住高仙芝,在牙兵掩护下后退。 “慌什么!还远着呢!是大山子发来的弩箭?”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高仙芝不耐烦地推开张达恭。 “没错,大帅,否则他们打不了这么远!”回答的是李嗣业,“大山子居高临下,又在我军侧翼,威胁极大,但是其地势实在险要,三面都是数十丈的悬崖,唯有羊肠小道通之,确可称天堑……。” “大帅!大帅!”汗气腾腾的右陌刀将田珍沿着护墙赶了过来,不待施礼便匆匆报道,“吐蕃人拼死防守,卑职组织5次强攻均未成功,属下将士死伤惨重,5辆撞城车均被焚毁……。” “那就停止进攻!换牙兵营守夜,抽调6000名弓弩手,编为6队,每隔一个时辰放箭5支!其余人马休息,明日再战!” “大帅……,”田珍肩膀处有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铠甲,幸未伤及皮肉,也没来得及拔下,颤巍巍的箭羽随着他的语气可笑地抖动着,就象斗鸡挑逗的颈毛。“那驻守大山子的吐蕃番狗与主城互为犄角,对我军两面夹击,山上那些贼厮鸟整日叫骂,还将俘获士卒挂在城上开膛破腹,末将请一支兵,无论如何拿下那鸟地方,将山上吐蕃人个个千刀万剐……。” “哼,你怎么冲上去?”高仙芝望着大山子高耸的悬崖若有所思,对田珍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兴趣。 众将面面相觑,都不言语,谁都明白大山子的重要性,但谁都没有好办法。 “娘的,吐蕃狗有本事冲出来,和爷爷真刀真枪地拼个死活,缩在那城里装什么龟孙!”看到狼狈撤回的敢死队,张达恭火星乱窜。 “不拿下大山子,就拿不下连云堡!”段秀实悻悻然地说,“可又怎么拿?大山子虽然守军不过500,但易守难攻,五识匿国国王跌失珈延便是在山下受袭中箭战殁的,想从那条羊肠小道上去……。”众人一个个摇头。 “只有一条路…..,”李天郎到底忍不住开了口,众人将目光齐齐转向他,“就是那悬崖!” 众人愕然。 “那悬崖少说也有20丈,陡峭无比,且草木稀疏,山石松动,大风起时,碎石滚滚而下,根本没法攀登!”前锋席元庆遥指大山子悬崖,口水飞绽“我一来就仔细勘察了地形,那悬崖连老鹰都不敢做窝!当地人称通天崖,说能爬上去的人就能够爬上天去!” “难道大唐就没有能爬上去的人?”高仙芝悠然冒出一句,“李校尉既然能想到悬崖,难道没想过通天?” 李天郎愣住,没料到高仙芝真的会相中他!感受到所有人注视的目光,或惊讶,或鄙夷,或轻蔑,或嘲讽……。李天郎呼地站出来,冲高仙芝一拱手:“卑职愿斗胆一试!” “军中无戏言!校尉可不要轻言斗胆!”高仙芝细眯着眼看着气冲斗牛的李天郎,“你可知你所言的分量?那可不仅仅是你掉脑袋的事……,校尉可要细细思量,不要误了刚刚博得的名声!也不要误了军情大事!” 沸腾的热血使李天郎朗声回答:“军中自无戏言!望大帅准末将一试!此乃攻城关键,拿下大山子,可救数千士卒性命,即使牺牲末将一人也足矣!” “拿不下大山子,你死了也没用!”高仙芝冷冷一笑,“我不管你死不死,我关心的是你有没有本事爬到那天上去!好!就依你!后天一早,本使要在大山子把酒赏日出!袁德!” “在!” “他要什么给什么!” “遵命!” “张达恭!” “在!” “把那西凉团给我好好照应着!给他们壮壮胆!别叫那些好汉腿软了!” “遵命!” “李嗣业!” “在!” “精选500陌刀手,待李校尉爬上悬崖后强攻大山子!” “遵命!” “席元庆!贺娄馀润!” “在!”“在!” “正面强攻,不可松懈!” “遵命!” “田珍!赵崇砒!贾崇璀!封常清!” “在!”“在!”“在!” “你等各率本部人马镇守阵脚,随时准备拔城!” 高仙芝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阴森,“连云堡到时候鸡犬不留!” 众将无不凛然。 “李校尉,我等着你!”高仙芝两道寒光直射向李天郎,“别让大唐失望!” 城上传来吐蕃人庆祝胜利的欢呼声,他们成功击退了唐军一整天的强攻,使对方一次次饮恨城下,今天的胜利无疑属于他们,属于坚强的吐蕃帝国! 号声高昂,鼓声震天,火把飞舞。 “嘿~~~~~哈~~~~~~” “我要让他们永远发不出这样的狗叫……。”高仙芝一抖披风,转身回营,“永远……。” 穹波兴奋地跨在垛口上,挥舞着血迹斑斑的战刀和成千上万的吐蕃士兵一起尽情欢呼,不可一世的安西精锐在他面前折戟沉沙,再次败在了连云堡下,骄傲的武威军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王子,换一把刀吧,”忠实的近侍吐弥.桑布札将一把新的战刀递给穹波,“明天可能还有一场血战呢!可不能缺了趁手的利器!” 穹波这才发现手里战刀已是缺口累累,怪不得后来都砍不动了,唐人的骨头倒是和他们精美的铠甲一样硬啊。在混战中,穹波至少手刃了6个浑身重甲的唐军,自己也经常陷入爬上城头唐军的包围,有2次要不是桑布扎和噶尔??东赞拼死援救,他就会丧命于唐人的横刀之下了。“这是唐人的刀啊,”穹波接过刀虚劈两下,颇为顺手,“老吐弥倒真会挑东西!” 头发花白的吐弥.桑布札裂开满脸的皱纹开心地笑了,“只要王子殿下喜欢,老奴啥都给你弄来!来,来,我给你把刀上的血迹擦擦!” “王子殿下稍让!”一群吐蕃士兵沿着城墙收拾尸体,带队的头领向穹波行礼。 阵亡的吐蕃士兵被小心地收殓,统一集中后择日天葬,让这些勇士的灵魂可以荣耀地升入天堂。至于唐人的尸体,则被剥掉衣甲,砍去首级后扔下城去。穹波皱眉看着几个兵士踩踏着一名唐军的尸体,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地割下脑袋,提在手里狠狠地吐了两口唾沫,又吆喝同伴七手八脚地将剥得精光的尸体荡漾几下,从他面前扔过垛口,甩到城下。那个死去的唐军曾口衔大刀,在穹波身后跳下垛口,砍死了3个泼洒滚油的小勃律士兵,然后发疯似的踹翻了油锅,和围上来的吐蕃士兵激烈交手,企图护住靠在城墙上的云梯,让后继敢死队登城。其作战之凶悍,直到身中3箭才颓然倒下,被老吐弥一刀结果了性命,穹波现在手里的那把刀,就是他的……。战士不管死活,无论敌我,都应该得到尊重,穹波心里隐隐闪过一阵愧疚,这太过分了,也有违敬佛人的信念。 “殿下累了,先回宫歇息吧,老奴事前已叫人热好了酥油茶。”桑布札将手上的血污在身上擦干净,伸手搀住疲惫的穹波,“公主殿下一定在担心您的安危,回去至少报个平安吧?” “战事紧急,唐人也许还会来攻,作为领军大将,这个时候离开……。”穹波很是犹豫,阿米丽娅,我的爱妃,你还好吗?你的丈夫今天绝对可称勇士! “相信老吐弥,我和唐人打了一辈子仗,他们现在正象受伤的恶狼一样在洞窟里舔伤口哩,那里还有精神再攻,我们今天打得他们够惨的了,再说还有您的副手噶尔??东赞他们哩!” 穹波点点头,决定回去看看就回到城墙上来。 下城的石梯显得特别滑脚,穹波低头看看,昏暗的火光下,每一级梯坎上都卷积着粘稠的鲜血,踩上去软软的,脚底似乎还能感受到人血的余温,旁边的墙上也溅满各种图案的污血,有的还在缓缓滴落。穹波叹了口气,战事惨烈,结果最终也就是这样,血流成河啊! 吐蕃士兵抬着自己人的死尸或是伤员鱼贯走下内墙的石梯,运送武器的壮年百姓气喘吁吁地扛着重物往上走,另有一队老年人一路洒着石灰和沙土,掩盖一条条血路,黑暗里不时传来痛苦的喊叫和悲伤的哭泣声……。 吐蕃人也在喘息,也在痛苦地舔着伤口。 穹波骑上自己的战马,回头看看不远处还在熊熊燃烧的箭楼,明天,明天还会有这样的血战吗?当所有的人都成为死人的时候战斗才会结束吗?看到王子的坐骑,正在瓦砾中扒捡物件的百姓都停下来恭敬地行礼,穹波也一一颔首回礼,心里暖流涌动。多好的百姓啊,穹波暗暗发誓,作为一名战士,绝不能让唐人攻破城堡,而让他们和这块肥沃的土地受到唐军铁蹄的蹂,否则,不仅有违父亲重托,也对不起这些衷心爱戴他的,和吐蕃将士同舟共济的连云堡百姓。 连云堡位踞丝绸之路要冲,不仅是连接安西和西北二十余国的咽喉之地,也是商贾云集,百业兴旺的好地方,更是吐蕃进取安西的重要军事据点。经过吐蕃近10年的苦心经营,城中常住人口已达1100多户,虽历经3次战乱,依旧兴盛不衰。当初父王将穹波.邦色王子派遣到连云堡,对他语重心长地再三叮嘱,随后又派遣多次在连云堡击败唐军的玛降仲巴杰来担任最高长官,吐蕃对连云堡可谓极为看重。 临近城墙一侧的房屋几乎都毁坏殆尽,提着水桶的百姓正在浇灭唐军火箭引发的大火,倒塌的房梁冒着缕缕青烟,焦黑的门洞边,躺着一排排死伤者。穹波*马腹,急匆匆地掠过街道,他的心已经飞向了城市最高处,那里一排整齐闪耀的宫灯就象爱人盼归的眼睛,在黑夜里眨动。吐蕃和小勃律的工匠们在这里为他们的王子和公主修建了一座新的宫殿,做为新婚情侣的爱巢。宫殿融合了吐蕃、迦布罗和小勃律的风格,是连云堡里最金碧辉煌的建筑,小勃律和吐蕃都将此宫殿视做吐蕃和小勃律亲和的标志。宫殿修建时全连云堡的军民都人人献力,竣工时还举行了盛大的欢庆仪式,小勃律王亲自将阿米丽娅公主护送到这里与穹波成婚,因此,穹波对连云堡,对连云堡的百姓有特别亲近的感情。 到家了!恭顺的仆人牵走了战马,2名女侍轻轻在前面提着宫灯引路。公主寝宫的窗户还亮着灯,夜风送来一阵阵清新的雪莲香,令穹波浑身如沐春风,疲劳转眼便消散在醉人的花香里。阿米丽娅酷爱雪莲,宫里传说公主就诞生在雪莲花丛里,公主平日所用物品几乎件件都与美丽的雪莲花有关,因此原本清淡的雪莲花香在公主这里变得尤其浓郁。第一次见到公主,穹波还没看清面纱下的俏脸,心却早已被那花香所熏迷了……。 “王子回来了。”女侍敲门说道,里面传出话语:“请王子进来。” 穹波整整衣冠,发现自己浑身是血污,脚上也满是泥垢,而公主是出了名的喜爱净洁。 “给我打点水来洗洗,”他对女侍说。 “不用了,战事激烈,王子还那么讲究做什么?”公主的吐蕃话已经很流利,难得的冰雪聪明!早在以前就听说她精通多国语言和文字,看来确有天赋啊!大门呀呀打开,扑鼻而来的仍旧是醉人的清香,“王子请进,你是小勃律的驸马,吐蕃的王子,我的丈夫,回家了还这么多礼数做甚?” 穹波心里一动,成婚近一年,不管他对公主如何宠爱有加,有求必应,阿米丽娅总是对他不咸不淡,哪怕是他尽情地在那洁白柔嫩的美丽*上驰骋,公主也是冷冰冰的。今天公主好象心情颇佳……,穹波体内立刻升起一股冲动的热浪,他急步迈过门槛,伸臂将公主搂在怀里。“听说今天我军大胜,王子没伤到毫发吧?” “没有!我好着呢!还手刃了6个唐狗!”穹波得意洋洋地说,热浪愈加汹涌,“那个什么武威军,一样草包!” “我们也死了不少人啊!百姓们可遭殃了!唉!”公主轻轻一纵,脱离了穹波的怀抱,“城上一定血流成河,冤魂萦绕……,唉!谁能让这些灾难不再降临。”阿米丽娅眼波流动,“王子身为领军统帅,责任重大,当披坚执锐和将士们共进退才是,如此危机情势大丈夫当以国家百姓为重,怎么有暇回家?” 穹波躁热的心坎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个透凉,不由得又羞又怒,正要说什么,门外有人禀报:“王子殿下,玛降仲巴杰将军请您和公主去参加庆功宴。” “我身体不适就不去了,”阿米丽娅疲惫地说,“玛降仲巴杰大人也太性急了,唐军还没退呢,这么早要庆祝了!” “也是为了鼓舞士气呀!”意兴阑珊的穹波很不高兴地说,“庆祝一下又何妨!不去罢了,备马!我去!” 玛降仲巴杰的中军大拂庐前一片欢腾,青稞酒的味道四处荡漾,载歌载舞的吐蕃人忘情地庆祝着自己的第一天的胜利。 “好啊!宰羊!喝酒!尽情地欢乐吧!”玛降仲巴杰哈哈大笑,“勇士们敞开肚皮吃吧,敞开肚皮喝吧!明天我们再砍掉所有唐人的脑袋!快!宰羊!” 一群吐蕃士兵应声冲进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羊群,嗖嗖嗖从怀中取出事先预备好的绳索,熟练地将三只羊腿缚住,用绳头一圈一圈,圈圈紧挨扎住了羊嘴,捂住鼻孔。接着又迅速将袍袖退下缠在腰间,取出佩刀,查看刀口。这时羊死了,解开绳子,先将两前腿的皮挑开,拉一条通线,后将两后腿的皮挑开,拉一条通线,红肉见处,如“二”字形,再将肚皮的皮从中挑开,接近前后两腿的通线正中,立时成一“工”字形。继而,象少女绣花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工”字中间的皮割开,光光的羊胸羊肚露了,士兵们把刀衔在嘴里,石夯般对着肉、皮连接处,劈劈啪啪一顿拳头,羊皮剥下来了;打开腹腔,取出肚肠心肺,割了羊头,舀出胸腔中的积血,让人运走。又一刀一刀刮尽了,切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放在羊皮上,把羊骨架堆在一处。先把二十只羊的羊肉下在五个锅里。一切就绪,意气风发的玛降仲巴杰用他浑厚高亢的声音唱道: 来自雪山的勇士们哪, 一百只羊杀好了吗? (众合:杀好了!杀好了!) 来自草原的勇士们哪, 一百张羊条剥好了吗? (众合:剥好了!剥好了!) 拿五十个酒杯放在桌上, 拿五十个酒杯放在地上; 拿五十把食盐放在桌上, 拿五十把食盐放在地上; 拿五十斤酒放在桌上, 拿五十斤酒放在地上。 (众人—一答应,—一照办。) 地上坐下五十人, 桌边围上五十人, 好啊,向尊敬的赞普致谢! 好啊,向勇猛的战士致谢! 好啊,向看我们的每一个人致谢! (众人唱着“致谢!致谢!致谢!”频频致礼。) 唱过这序曲,肉已经煮好,参加庆贺的吐蕃人分成数堆,各堆拿着刚剥的羊皮,且歌且舞且揉且吃,玛降仲巴杰在中间领唱: 吃呀,这吐蕃的羊肉香哟, 不要性急,一块一块吃。 喝呀,这吐蕃的酒儿香哟, 不要性急,一口一口喝。 揉呀,这吐蕃的羊皮软哟, 不要性急,一把一把揉。 众人应唱道: 吃、吃、吃, 一块一块不性急, 吃它十只八只; 喝、喝、喝, 一口一口不性急, 喝它十斤八斤; 揉、揉、揉, 一把一把不性急, 揉它十张八张。 庆祝的场面热烈欢畅,喜庆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在公主那里讨个没趣的穹波在几大杯酒下肚之后,神经也开始亢奋起来,加入到了跳舞的人群中。 上好的羊肉和汤,最醇厚的青稞酒都是为最勇猛的战士准备的,最好的羊皮也赏赐给功劳最大的人,在羊肉和青稞酒里兴奋不已的吐蕃人对明天的胜利充满信心。 “就这么定了!”李天郎将手放在赵陵和马大元肩上,“我和大元带罗老六那队人马先去崖下,赵陵带其余弟兄到山下护墙和李大人一起随时准备强行登山!” “大人可千万小心!”赵陵咬着嘴唇,“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众兄弟拼死杀上去,反正横竖一个死!” 马大元拨弄一下火盆,说道:“赵陵说的是,玄甲军已经把咱营帐给围了,李大人的陌刀队到时候先砍谁还不知道哩!娘的,反正都是死,不如死个痛快!” “我们不是没有胜算,只要爬上去,就是大胜,到时候就可以给高大帅他们请命让大伙回家了,”玄甲军的战马就在近处打着响鼻,铁甲铿锵声清晰可闻,李天郎站起来,“还可以带着赏赐和缴获,弄点田地,几头牲口,过太平日子了!” “大人那里话来?我等随你出生入死,指望的是身外之物?不就是明了大人是一等一的好汉,是重情义,有胆略的英雄么?”赵陵朗声说道,“西凉团300士卒那个不视大人为可交付生死的首领?” “赵老第说的极是!”马大元应道,“我在西域军旅效命多年,西凉人送死流血不说,还倍受歧视冷落,受足了窝囊气。只有大人您将我们视着手足,我给大人说过,当兵吃粮也就图个痛快,活得痛快!死也要痛快!再说你看那吐蕃人,将我被俘军士在城头剥皮抽筋,手段毒辣,犹如野兽一般,弟兄们早就气炸了肺。就是为这个,我等也值得亡命疆场!” 哗啦一声响,满面红光的罗老六扛着一大捆绳索钻进了帐篷,他的儿子罗贵则背着一网兜叮当作响的铁钉,铁钉显然刚刚才淬过火,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大人,都准备好了!”李天郎环视了一下这些西凉汉子们,坚定地点了点头。 月明星稀,虫鸣四野。 李天郎带着50名精选的士兵沿着工兵挖掘的壕沟悄悄潜行,所有人皆是浑身黑衣,兵器也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薄底快靴都用布条缠裹。没有点灯或火把,每人腰上都连着绳索,以免走失。马大元在仅有的月光照耀下,走在最前面,不远处的弓弩手正在换班,他们已经连续3个时辰不断地向城内发射火箭了。 为避免引起吐蕃人注意,一行人在黑夜中绕了不少圈子,最后在晨光微露时,终于到达了通天崖下。 李天郎叫所有人隐蔽休息,自己带着罗老六父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勘测攀登路线。罗老六乃采药世家,精通攀岩,父子两人都是登山好手。 “娘的,是很高!也很陡!”罗老六一寸寸地审视着陡峭的山崖,嘴里念念有辞,“石头风化厉害,好多地方都松动了!恩,有多高?” “爹,大概20丈,”罗贵也仰头细细观察每一个石缝,每一处凸凹,思考着每一步落脚点,“那松动的石头最难办!既不好下钉,也容易走劲!还有凶恶的盘山风!” 父子俩沿着悬崖走了个遍,天不知不觉大亮了,连云堡和唐军营寨都升起了袅袅炊烟,双方都在抓紧时间吃早饭,待太阳高悬之时,又将有一场夺命的厮杀。 沉寂并没有维持多久,还没等炊烟散尽,唐军大营又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号炮声,唐军又开始猛攻了,来自对立阵营的战士一**地捉对搏杀,每次冲锋都极其壮烈,烽火连天的连云堡就象一座吞噬生命的黑洞,将大唐和吐蕃最顽强的军士嚼得粉碎…..。 在城头坐镇的玛降仲巴杰感叹不已,尽管昨天遭遇重挫,但唐军今天依旧斗志昂扬,前面的士卒倒下去,后面的则毫不犹豫地踏着尸体前进。他不得不频频调动后备部队将精疲力竭的一线守军换下来,战斗已经进入关键时刻,谁能咬紧牙关坚持到最后,谁就会赢得胜利。在对面的了望塔上,一定是高仙芝,他肯定也在紧张地关注着战局的变化,看今天唐军的进攻如此凶猛,高仙芝肯定已经是下了血本,准备孤注一掷了,可惜天时地利人和均在吐蕃,那武威军再骁勇善战也一样拿连云堡无计可施,待你撑不住撤退时,我再尽谴精锐,杀你个落花流水!为恩兰一家报仇! 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震得通天崖上的碎石哗哗地往下掉,2只鹞鹰尖啸着在崖头盘旋。山崖下的一处凹陷里,所有的人都注视着正在焚香祭拜山神的罗老六,只见他手拈三支香,嘴里念念有辞,虔诚地冲悬崖拜了三拜,又接过儿子递过来的酒碗喝了一口,噗地喷在地上,剩下的一仰头尽数喝下,随后捧起一把山脚的泥土,从头到脚细细撒下,闭目静坐。周围安静之极,除了西凉团汉子们屏息的轻微喘息,就是随风传来的战场厮杀声,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搅和山神沟通的罗老六……。良久,罗老六猛地睁开双眼,精光迸射,脸色如喝醉酒一般片片泛红,他腾地挺身跃起,浑身骨节嚓嚓一阵暴响,嘴里大喝一声:“拿家伙来!”说罢利落地脱掉铠甲和战袍,直到只剩下一条*。 罗贵急忙将一个包袱放在地下打开,里面是熟牛皮制的护腕,护膝,一把可以固定在手腕的抓钩,可以栓在腰间的铁槌,一副可以挂在胸前的牛皮兜。这就是罗老六登崖的全套行头。 众人默默地看着罗老六将行头一一贴身捆好,又将顶端系有白色小布条的铁钉装进胸前的皮兜,紧绑腿,活动关节,在腰间系上一卷又长又结实的细绳…..。 “大人!我去了!” 李天郎握住罗老六布满老茧的大手,用力摇了摇,“下来我要用酒灌死你!” 罗老六憨憨一笑,转身开始了他的凶险旅程。 李天郎、赵陵和罗贵目不转睛地看着罗老六犹如一只绷紧肌肉的壁虎,手脚并用,紧贴着陡峭的悬崖,一步步往上攀去,只到他消失在突出的巨石后面……。 清脆的敲击声很快从悬崖的某处地方传了过来,李天郎长吐一口气,赵陵和罗贵也是满头大汗。“叮叮叮”,每隔一阵就传来一阵敲击声,那是罗老六在石壁上钉入铁钉,渐渐地,敲击声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听不见了。抬头细细搜索,除了崖顶投射下来的灼目阳光,什么也看不到了。没有人能够帮得上他的忙,现在除了等待,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张达恭背着手,缓步巡视着西凉团的驻地,在驻地外围,是一环铁甲包围圈。高大帅看来是要逼着这些人去拼命了,同时他们也是人质,如果李天郎那里失败,西凉团肯定将不复存在,他张达恭会毫不留情地执行高仙芝的命令……。这个李天郎何苦去出这个头?高仙芝大帅是你惹得起的人么?想到他们两人的精神较量,张达恭感到非常奇怪,堂堂武威军统帅为何偏要跟一个小小校尉过不去? “嚓嚓嚓!”西凉团驻地一片磨刀声。 在大营里的西凉人一点也不惊慌,驻地里秩序井然,伤员们神态安详地靠在一起晒太阳,互相取笑对方的伤势。其余的士卒磨刀的磨刀,擦枪的擦枪,再不就是在修补新缴获的甲胄,或者喂马整鞍,显得十分平静,对在驻地外虎视眈眈的玄甲军视而不见。李天郎治军有方啊,能训练出如此沉稳的一支队伍,怪不得能以少胜多,照这看来,磐石校尉倒果真是个统兵的奇才,死了也太可惜了点! “砰”“好啊!”“好啊!”一枝长枪穿透了一顶放在系马桩顶端的破旧皮盔,引来一片喝彩声,连监视的玄甲军中也有不少人叫起好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颇有些自得地冲周围拱拱手,“马队正好利落的身手!”有人赞道,“快赶上咱旅帅了!”“嘿!玩这长枪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绝活,想当年,咱马超马爷爷就是靠这打得曹操丢盔卸甲,差点要了那老汉贼的性命,”那个姓马的队正意气风发地耍了个枪花,“马旅帅的枪法也是来自咱马家嫡传,那飞枪夺命的功夫,在咱马家可是当之无愧的头一把!” “但是也挡不了李校尉的一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马大元瞪了队正一眼,“耍啥宝呢,你?马腾蛟你个狗屁枪法……,”猛然看见一边背手巡视的张达恭,马大元止住话头微微拱手行礼。“张大人见笑了!都是这些混小子发颠,耍些三脚猫的把势,让大人见笑了!” “李校尉的刀真有那么厉害吗?”张达恭问道,“厉害到什么地步?” “这个……,”马大元略为迟疑,“真不好说,总之,快!准!狠!快如闪电,准如鹰眼,狠如寒风……,说不出的华丽,令人眩目,令人痴迷,有时候都有一种想死在那刀光下的冲动……。”似乎又见到了那刀光,马大元的瞳孔缩成了一点……。 一直趴在地下的两只巨獒突然抖抖身上的长毛,嘴里呜呜有声,眼睛急切地望着通天崖的方向。 “你们对自己的校尉这么有信心?认为他一定能够爬上去按时拿下大山子?”张达恭手搭凉棚,也向悬崖那边眺望。 “不知道,大人,”马大元定定神,回答道,“但我们都会一起等待!等到死!” 正午,阳光刺眼,大地蒸腾。 进攻的唐军又留下了一地的尸体,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大营里翻卷的撤退旗号也变得有气无力。 “嘿…..哈……”城头上又响起了吐蕃士兵胜利的呐喊。 垂头丧气的进攻队伍交相掩护着退回护墙后,遗留阵前的刀枪在阳光下无奈地反射着干涩的光芒,双方再次偃旗息鼓,各自喘息休整。连肆虐的唐军弓弩手也躲进了阴凉处,战场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浓重的杀机骤然间谈了许多。 “他们会在太阳下山前在组织一次猛攻,”玛降仲巴杰对簇拥身边的众将说,“现在太阳正照在他们头上,此时耀眼的阳光也会让登城仰视的士兵睁不开眼睛,嘿!”包括穹波.邦色在内的很多吐蕃将领请命趁唐军懈怠冲出城去扩大战果,玛降仲巴杰不置可否,“交战近2天,唐军虽伤亡不小,但主力丝毫未损,锐气还远未被消磨掉,现在出击尚不是时候,我们要象对付野熊的狼群一样,一点一点地消耗他,让他每一道伤口都尽血,一分一分地消磨他的斗志,耗光他所有的力气,最后再做致命的一击!那将是我们最辉煌的胜利!” 穹波对玛降仲巴杰佩服到极点,连连点头。 “唐人强攻2天,不仅损兵折将,且主城、大山子均固若金汤,未丢分毫,高仙芝一定在大骂他手下那些草包将军们呢!”吐蕃将士们轰然大笑。 远处高山上,大山子邦孙仲波营寨的大旗迎风招展,十分抢眼。 在连云堡目力所不及的地方,在大山子眼皮底下,一串飘扬着小白布条的连绳铁钉正固执地向上延伸……。 了望塔上,看到这一切的李嗣业惊喜地对传令兵说:“快去告之大帅,他可以准备最好的酒了!”传令兵刚起步下塔,李嗣业又叫住,“且慢!再等一会!” 山崖下,50张汗涔涔的脸不约而同地仰望着通天崖,50双眼睛被阳光刺得眼泪横流。“娘的,看得我两眼发黑!”有人咕哝,“我他娘的脖子都仰酸了,啥也没看见!”有人回应,“老六肯定更辛苦!”“是啊…….。”再没有人说话。 一根系着小石头的细绳沿着崖壁滑了下来,惊喜交加的罗贵一头扑上去,仔细查看了绳结。李天郎和赵陵异口同声地问道:“怎样?”“还要铁钉,不够用了!”罗贵说,“我们已经送过6次绳子和铁钉了,照这么算,应该爬了一半了!” 李天郎皱紧了眉头:“才一半!老六还没吃一点东西,没喝一口水!如果太阳下山还没爬到顶,天色已晚,那更没办法了!”他挥手止住正在往细绳上捆绑铁钉的罗贵,“先别急,送水和饼上去!叫你爹休息一会!” 罗老六的汗水刚刚从毛孔里钻出来便被贪婪的山风卷了个干净,尽管已去除了身上所有多余的物件,他仍旧觉得身体沉重无比。嘿,到底是老了还是因为这山太高,崖太陡?校尉他们送来的水和食物早就化着血汗消耗在一颗颗登山铁钉上了,确实是血汗,罗老六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包扎他身上尖锐山石划出的道道血口,和着沙石的淤血鼓胀地塞着伤口。娘的,还真没爬过这么高,这么陡峭的山崖,往下看,由于岩石凸凹,已经看不见底,望上看,只看见从石缝间透过的阳光,还有多高?恩,开头还记着绳结和打下的铁钉数,后来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太阳西坠,唐军的火箭重新笼罩在连云堡城头,但城垣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供火箭摧毁的了,除了大山子上的床弩,连云堡城墙上所有的重型武器都被烧成了焦碳,防守的吐蕃士兵除了几个了望员外,都紧紧靠在垛口上,用盾牌护住全身,只待唐军步兵前来登城。 “大唐!大唐!”唐军阵地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号炮,成千上万的唐军齐声呼喊,犹如晴天霹雳,震得连云堡城墙都在打颤……。 一股碎石在隐隐传来的唐军呐喊声中从通天崖上突然滚落下来,罗贵闷喝一声“不好!”,箭一般冲出隐蔽处,向碎石处跑去,李天郎随之也疾奔而去! 一个人形,一个人形,如折翅的大鸟般坠破崖顶的余晖,重重地砸在地面! 罗老六!罗老六! 李天郎骇然止步,眼前一片尘土飞扬……。 白色的脑浆,红色的鲜血在尘土中喷洒,细小的血沫久久地在半空飞舞……。 罗贵僵直伸出的手臂尽力想接住些什么,可又什么也没有接住,就那样呆滞地张着手臂…….。 深陷地上的是罗老六扭曲的躯体,手腕上的抓钩已从弯曲处完全折断,浑身的骨骼寸寸粉碎,半边脑袋和一条腿已经不知去向,破碎的头盖骨和雪白的脑浆四散飞落。 罗贵扑通一声瘫坐在父亲惨不忍睹的尸体面前,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清醒过来的李天郎解下自己的披风,盖住了罗天贵的尸体,盖住了他的脸,罗老六直到死都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他离崖顶一定不远了,怕惊动山上的吐蕃人,所以….。李天郎转身几乎掉下泪来!就这样折损一个弟兄!就为这座该死的悬崖!哆哆嗦嗦的罗贵茫然地握住披风下露出的手,罗老六的手,曾经征服过家乡所有悬崖的手……。 赵陵带着几个精壮弟兄匆匆赶来,看到如此情形也是目瞪口呆。 “赵陵,收殓老六,回营!”李天郎下了决心,“回去我去向高大帅领死!” 赵陵木然地指指李天郎身后,李天郎一回头,看到罗贵一边哽咽,一边飞快地穿上父亲余温未了的行头。“停下!”李天郎一把揪住罗贵衣领,“你还要去送死吗!” 罗贵倔强地一挣,没有挣脱,“老子没做完的,儿子去做!这是我们罗家世代的规矩!” 李天郎扬手啪啪两记耳光,打得罗贵嘴角流血“你想让你们罗家绝后?想让我这个校尉做个不仁不义的狗贼?你那么想找死?好!”话音未落,横刀已经架在罗贵脖子上。 “大人,”罗贵眼皮都没眨一下,毫不畏惧地盯着李天郎说,“马旅帅说过,当兵吃粮就图个痛快,就是死,也要死个痛快!爬不上这通天崖,拿不下大山子,大家也是死,我爹已经爬了一大半,我不去试试,既丢我‘钻天猴’罗家的脸,也让众兄弟和大人您死得不甘,我去,就是死,也是算我罗家尽力,死得痛快,要是爬上去……。”横刀颤抖了,软了下去。 “大唐!大唐!”声震群山。 当明月透过乌云撒下清醇的光辉时,精疲力竭的罗贵扒住最后一块突出的岩石,牙关一松,嘴里的小风灯沿着山崖滚下,飞速坠落的火光告诉崖下的人:到顶了! 罗贵翻身登上崖顶,匍匐在地,双手紧抠住崖顶的地面,将脸深深地埋在泥土里,咬住一嘴沙石,无声地痛哭、狂笑,爹!我做到了,我登天了!登天了!当他平静下来,仔细观察四周,前方就是吐蕃人灯火通明的营寨,对悬崖的自信使他们既没有派驻哨兵,也没有修筑那怕最简单的壕沟或是布设鹿角,只有约一人高的木栅栏,就在伸手可及的三丈开外!罗贵立刻将捆在身上的细丝线系着石头投入山下,不久山下传来一阵狼嚎,这是信号!他立刻小心翼翼地拉动丝线,丝线虽然结实,但如果被岩石挂断,也会前功尽弃!细丝线拉完了,罗贵长吐一口气,一段细麻绳出现在丝线末端,拽完麻绳,是最粗的绳索,每隔一丈,就挂着一盏小风灯,罗贵找一块巨石,牢牢地将粗绳捆在上面,再扔下一盏灯!好! “告诉高大帅!他真的可以打开他的酒壶了!”一直呆在了望塔上的李嗣业疲惫地对传令兵说,“让他来看看通天崖上的风灯链!”应声准备下塔的传令兵再次被李嗣业叫住,“慢!你且速去通知我那500陌刀手和西凉营,立刻准备进攻!我自己亲自去通报高大帅!” 通天崖上那一串忽明忽暗的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象天上降落的星星,更象扑朔迷离的鬼火……。 第五章 :震天雷 有关知识:1、构成西突厥十姓部落的突骑施部落,原来牧地在碎叶城西北,后来在其酋长乌质勒带领下崛起,攻占了碎叶城并使之成为自己的政治中心,该部落在唐玄宗开元五年(公元717年),遣使来唐聘问。开元七年,唐赠其首领苏禄以忠顺可汗称号。开元十年,唐以金河公主嫁与苏禄,苏禄也替唐一心一意打了很多仗。突骑施有两个大氏族,一为黄姓,一为黑姓,相互猜阻,自相屠杀,遂日渐衰微,最后彻底落入葛逻禄(就是后来在恒罗斯战役临阵叛变的那个葛逻禄)三姓部落之手,消失于公元766年。 2、曾经强盛一时的东、西突厥汗国构成极为复杂,除突厥族人外,主要构成部分为九姓铁勒,还有九姓回鹘(维吾尔族祖先,原先也是铁勒六大部落之一),三姓骨利斡等部落,共三十姓。其余还有北方外围的丁零、契骨、分布于东方外围的奚、契丹等。 3、吐谷浑汗国自晋太康六年(公元285年)建国至唐龙朔三年(公元663年)被吐蕃所并,立国370余年。最后的诺曷钵可汗带领部帐数千家退至凉州,唐高宗将他们安置在灵州的鸣沙县(现宁夏中卫东北),此后不断有不堪吐蕃统治的吐谷浑人内迁,和汉族融合了。吐谷浑属地在当今青海一带,现在的后裔为土族,主要居于西宁东北。 4、文中出现的重型投石机是属于较高级的对重式投石车,据史书记载中国是北宋-南宋时期发明的对重式投石车,但在唐太宗东征高丽时就有使用射程达1里的投石机,但没有详细资料,文中因小说剧情需要“提前使用之”也不算过。这种机械的用法是:很少几个士兵可先用绞车将重物升起,装上炮石后,再释放重物,将炮石投出,这种方法除了大幅减少操作的人员,减少操作所需的空间外,对于投掷的准确度也大为提升,还可以调整重物来控制射程,最远可达可将90斤的石弹发射到500米以外。 身背横刀的李天郎头一个沿着绳索爬上了通天崖顶,即使现在有了这绳索,李天郎仍旧爬得满身大汗,真难以想象罗老六父子是如何攀缘而上的。崖上伸出一只满是血迹的手,李天郎一把抓住,感觉到对方坚定的力量,抬头一看,黑暗中一双眼睛如星星般闪闪发亮,是罗贵,没有多余的话,李天郎借力纵身翻上崖顶,紧紧扶住罗贵的肩膀,坚定地摇了摇,罗贵眼睛一酸,几乎掉下泪来,现在可不是掉泪的时候!罗贵抬手擦眼,指了指不远处的吐蕃营寨……。 波普.热巴巾骂骂咧咧地提着刀走向崖头的羊圈,坐在地上的哨兵抬抬眼皮,看见是他,嬉皮笑脸地说:“怎么啦?羊头波普,是不是邦孙仲波大老爷半夜又喝酒要羊肉吃啊?” 热巴巾“呸”了一声,“还能是什么!半夜三更又是喝酒,又是玩女人,也不怕明天唐人冲上来时腿软!” “你个羊头波普!也不怕邦孙仲波大人听见,弄不好赏你三十鞭子倒罢了,还喝光你的血!”哨兵并非危言耸听,军中真有那样被邦孙仲波折磨死的人!“还是乖乖去给大人宰羊下酒吧,唐军快撑不住了,邦孙仲波大人说不定又会升官发财呢!到时候你也可以多吃几个羊头,呵呵!”摇曳的灯光映得哨兵的脸庞忽明忽暗。 热巴巾又“呸”了一声,想起喝人血的野兽邦孙仲波,不禁打了个寒战,“好歹又可以多吃一个羊头!”踢踢踏踏地向羊圈走去,羊圈在后营栅栏边,那里又清净又安全,后面就是陡峭的悬崖,传说是莲花生大师伏魔时用斧子劈出来的,呵呵!连最矫健的山鹰都飞不上来,所以说大山子是固若金汤啊!这是玛降仲巴杰大人说的,那还有假!邦孙仲波对自己人残暴,对唐人更加凶残,你看那山下唐人的死尸,嘿嘿!不过把被俘唐人倒挂在城头取血也太那个了点!比杀羊都……。热巴巾又打了寒战,他伸伸筋骨,定了定神,开始在羊圈里扒拉,骚动的羊群咩咩乱叫。“羊头波普,挑个羊头大的!哈哈……。”不远处的哨兵笑声象被人剪掉似的嘎然而止,三枝利箭!三枝利箭分别穿透了他的右眼、心脏和咽喉。 “呼呼呼!”“叮叮叮!”就在热巴巾愕然四顾时,在他头顶的夜空中绽开数十朵寒星。 “飞虎爪!”唐军用来登城的飞虎爪!热巴巾大惊失色,呆若木鸡! 爪钩落下,牢牢钉在栅栏上,很快栅栏顶端便出现一群高大敏捷的身影!唐军!唐军攻上来了!快吹号!快去通知邦孙仲波大人! 热巴巾眼前似乎有眩目的月光闪过,接着觉得脖子一凉,眼前便出现冲天的一股血柱,那是从一具没有头的躯干中间喷射而出的,而躯干的右手还拿着杀羊的刀,还在拼命地做着奔跑的动作。天!谁的……!热巴巾的头落到了羊群中间,圆瞪的瞳孔里塞满慌乱奔跑的羊腿。 “以后得先看近处的!”李天郎习惯性地在衣袖上擦擦刀刃,其实刀过得很快,还没来得及沾上血迹。赵陵轻轻干咳一声:“娘的,还真没看见这个脚底下的,差点坏事!” 50条西凉好汉如灵猫般无声无息地翻过栅栏,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大山子营寨。50把锋利的横刀张开了它们狰狞的牙齿……。 马大元率领的西凉团排列在冲锋队伍的最前面,后面是左陌刀将李嗣业亲自挑选领队的500精锐陌刀手。大山子营寨上巡逻的火把来回游荡,也不知道李校尉他们爬上去后是否一切顺利?焦急的西凉团士卒们全副武装,200多双眼睛对大山子望眼欲穿。 握着陌刀的手开始出汗,李嗣业站在陌刀队的最前面,心里也跟猫抓似的难耐,这个李天郎,怎么还不给信号!在李嗣业身后,是如墙般站立的精壮士卒,个个身经百战,手里的陌刀以一挡十……。 突然,大山子营寨上游动的火把猛地一滞,从高高的寨墙上掉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漆黑的沉寂:“唐军!” “上!上!”马大元和李嗣业同时大叫,“弟兄们冲啊!” “砰!”期待以久的号炮终于回荡在大山子上空! 邦孙仲波大吼一声,将正在*的女人踢下床去,浑身**着跳起来扑向自己的兵器和战甲,*的*惊慌失措地上下晃荡。 “大人!”有人哭叫着大喊,“后营粮草已经起火了!大门那里也在厮杀,唐人攻上来了!” “攻上大山子!不可能!肯定是奸细!看我抓到他亲手剥了他的皮!”邦孙仲波又惊又怒,也来不及穿上衣服,就光着身体裹上战甲,将桌上的酒肉碰翻一地。“慌什么!来多少唐人我邦孙仲波杀多少个!来人那!随我冲!” 火光冲天,翻卷的火舌吞噬着大山子上的一切,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邦孙仲波野兽军团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不少人还在被窝里便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被罗老六惨死激怒的西凉人出手辛辣,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下什么活口。 野兽军团到底是野兽军团,受伤的野兽也到底只是受伤的野兽,仍旧可以张牙舞爪。在邦孙仲波带领下,数百幸存的吐蕃狂野战士从各个角落向寨墙汇集,很快和突袭大门的李天郎一行交上了手,狗急跳墙的吐蕃人象输红眼的赌徒,不顾死活地冲向寨门,企图将冲进大寨的唐军击溃,封闭这唯一的进山通道,那也是他们唯一的活路。而与他们短兵相接的是同样杀红眼的50西凉勇士!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欲致对方于死地的对阵将士都成为了挥动刀剑杀戮的机器,以至于很少呐喊,只有低沉的怒吼和哽在喉头的沙哑嘶鸣。 尽管还有自己人在大门处和唐军缠斗,邦孙仲波依旧毫不留情地下令放箭。乱箭过后,一片狼籍,蚌壳般合拢的钩镶将西凉人保护起来,中箭的大多数是没有防备后背的吐蕃人。有懂吐蕃语的唐军趁机大叫:“唐军从后面上来了!”正在奋勇朝前拼杀的吐蕃人急忙后撤,却又和挥军杀出的邦孙仲波一干人撞成一团,阵脚顿时大乱! “打开寨门!打开寨门!”赵陵张弓搭箭,掩护几个弟兄把厚重的寨门打开了!“勇士们,冲啊!把唐人杀光,关闭大门!”邦孙仲波气急败坏地收拢混乱的队伍,亲手砍倒了好几个企图逃跑的同伙,“后退者死!全部给我冲!”他双手狂舞着大砍刀,带着一帮亡命之徒冲向寨门的唐军防线。混战的人潮以此为中心,形成一个搅动的旋涡。50面钩镶50把横刀组成的防线坚若磐石!一排排舍生忘死的吐蕃士兵倒在这道血线前面……。 矗立在寨墙上的赵陵射倒一堆吐蕃人,回头看看山下,马大元正指挥西凉团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扑上山来! “大元,快点啊!吐蕃狗太多了!”赵陵扯直了嗓子大叫,“晚了别怪我翻脸!” “飕飕!”好几支利箭擦着他的身侧飞过,旁边的一个弟兄一声闷哼,身中2箭从墙头摔了下去。赵陵伸手一把没有抓住,怒骂一句,不得不蹲下身体重新上箭。就在这时,一大队吐蕃人在正面友军掩护下,从云梯上登上了内墙,内墙狭窄,只容2人并排而行,防守的几个西凉士兵拼命阻挡吐蕃人靠近寨门,其中就有罗贵。 邦孙仲波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手里的沉重的大砍刀不分青红皂白地乱砍,不断有人在他面前摔下城去,也没看清是敌是友,“别挡道!别挡道!挡我者死!死!” 吐蕃人悠长的号角声,是主城的援军来了! 正杀得天昏地暗的吐蕃人心里一喜,士气大振,更加疯狂地向唐军防线冲击,而西凉人虽然伤亡惨重,但倒下的空缺迅速被左右袍泽所填补,因而防线虽被迫有所收缩,却也只是向大门后退而已,西凉人就这样背靠大门,拼死战斗。 罗贵手里的钩镶深深扎进一个吐蕃长矛手的小腹,右手的横刀同时也被击飞,他一脚踹向紧紧抱住自己盾牌的吐蕃人,趁势将它拔了出来。而邦孙仲波的大砍刀此时也呼啸着落了下来,罗贵下意识抬手一挡,右臂齐肘而断,一点也没觉得疼!他奋力将钩镶砸向狂舞砍刀的邦孙仲波,突然觉得右腿一麻,再也使不出劲,身体一歪,“扑通”一声单膝跪倒,一枝利箭射穿了他的大腿!罗贵本能地想用右手撑住倒下的身体,但只有一段森森白骨*地面,一股钻心的疼使他禁不住惨叫起来!此时邦孙仲波的大砍刀划过一道弧线,直切入罗贵上半身,生生将半截躯体砍下寨墙,飞坠入下面西凉团的防御圈内!防御圈里立刻传来一阵悲愤凶狠的嚎叫,所有能战斗的西凉人都象发疯的野象一样不要命地冲向吐蕃人群,疯狂砍杀所有的活人,但井然有序的防线也因此崩溃了! 李天郎面前只有刀光和喷飞的鲜血,一张张扭曲惨叫的脸在刀光里消失。“稳住!稳住队形!”可是失去理智的西凉汉子们已经被仇恨淹没,熊熊燃烧的怒火使他们人人都顾不得保持防线,全部投入到敌群中砍杀去了,不少吐蕃人涌到寨门边,喊着号子协力关门,情势危在旦夕!李天郎刷刷两刀逼退围住自己的几个吐蕃人,深吸一口气,飞扑向门口,闪电般劈翻2个关门的吐蕃人,门缝里,已经看见近在咫尺的马大元! 一个躺在地上的吐蕃人突然死命抱住李天郎大腿,张口就咬,李天郎用刀把向下一砸,脑浆四迸,随之奋力一摔,居然没能把死抱大腿的死尸振脱开。4把吐蕃战刀不容李天郎再有机会脱身,走马灯似的围住他乱砍,身形呆滞的李天郎顿陷被动。在他头上,邦孙仲波的大砍刀也和赵陵的横刀杀在一起,刀法不是赵陵所长,加上邦孙仲波力大无穷,赵陵捉襟见肘,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吐蕃战刀从李天郎胸前划过,要不是有铠甲保护,这一刀肯定会让他皮开肉绽,坚固的锁子甲应声开裂,刀锋在胸膛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飞溅而出。李天郎没有给对方第二次机会,面前的吐蕃刀手在砍中李天郎的同时也中刀倒下了,李天郎背后的另一名刀手高举战刀企图偷袭,没等他落刀,一把横刀便*了他的胸膛,混帐!混帐!居然是从腋下反刺出来的,这是怎样的刀法啊!一脸惊骇的刀手咬牙握住插入自己胸前的横刀,百思不得其解,刀拔出,十只手指也随之落下! “吐蕃人跑了!吐蕃人跑了!” 正杀得性起的邦孙仲波侧目一望,从主城出来接应的骑兵在唐军陌刀手前横尸一片,唐军反冲击的骑兵正从两翼席卷他们,不少骑兵见势不妙,已经开始逃跑回城!混帐!混帐!那个娘娘腔邦色王子就是靠不住!而脚下进攻的唐军距寨门不过十几步了!大事不好!心下作慌的邦孙仲波虚晃一刀,大喝一声从墙上飞跃而下! 就在这时,从寨门外飞来一股排山倒海似的密集长枪,正在半空的邦孙仲波一声怪叫,身中数枝,枝枝都穿身而过,顿时鲜血长溅,砰地落地抽动几下,七窍流血而亡。当剩下的长枪落入人群中时,群龙无首的吐蕃人开始全面崩溃!马大元的生力军呐喊着冲进寨门,狂风般掠过敌阵,肝胆俱裂的野兽军团成为待宰的羔羊,挣扎已经没有必要,投降也为时已晚,令西域闻之色变的邦孙仲波野兽军团在横刀丛中灰飞湮灭了……。 穹波竭尽全力企图鼓舞自己的部队继续冲锋,但大山子山头上翻卷的冲天大火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他,邦孙仲波和他的野兽军团肯定已经命丧黄泉了!“王子殿下,退回城里吧,不然就来不及了!”吐弥.桑布札惊恐万状地说,“唐军骑兵包抄上来了!” “巴尔啦,巴尔啦啦~~~~”这样的冲锋呐喊只能来自唐军的突厥族轻骑兵,至少1000骁勇的骑兵风驰电挚般分兵两路包围了穹波骑兵的两翼,企图斩断所有增援吐蕃人的后路。两支骑兵队伍猛然碰撞,发出岩浆挤压般的壮烈呻吟,一个照面就有数不清的骑手跌下马去,摔倒的战马痛苦地嘶叫着,落地还未爬起的士兵被敌我双方的战马再次撞飞,弯腰挥出的战刀带着巨大的冲击惯性将对手连人带马劈了开来,刀枪相格发出清脆的金属迸裂声……。 身披重甲的唐军陌刀手锐不可挡,头盔下血红的眼睛使吐蕃人魂飞魄散。李嗣业一发现连云堡出兵援救便立刻将自己的陌刀队掉转方向堵住了穹波的骑兵,并向待命的突骑施骑兵发出了出击信号,3面夹击,吐蕃人还没冲到大山子脚下便乱成一团。 陌刀所向,人马俱裂。 李嗣业不愧为武威军中第一陌刀手! 多日来郁闷的杀气都被李嗣业尽情倾泻到手里的陌刀上了,风车般飞旋的陌刀凶焰万丈,敢于对抗它的一切都被它从中间利落地劈了开来,当面前最后一个抵抗的吐蕃骑兵上半身连同他战马的脖子一起被李嗣业切下来时,穹波已经绝望地开始全面后撤,忠心耿耿的吐弥.桑布札带领数十骑拼死护住王子,城里也派出大批死士守住城门,箭如飞蝗,滚石如雨,阻挡怪叫的突厥骑兵尾随败退的友军接近城门。 “关上城门,马上关上城门!”玛降仲巴杰亲自在城门处指挥,看到狼狈逃回的穹波挤进半开的城门,他立即下令闭门。“别管还没回城的人了!”大门隆隆地关上,千斤闸也落了下来,在最后的缝隙里,穹波看到吐弥.桑布札被几个唐军骑兵同时支解开来,在闸门轰然落下时,好几双苦苦挣扎的手指出现在城门底下…….,尽管杀声震天,但是绝望的哭号声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城门边每个人耳中。守卫在门边的吐蕃士卒们沉痛地低下了头,玛降仲巴杰则在城下唐军狂暴的斩杀声中颓然坐倒,邦孙仲波完了!大山子也完了!就这样完了!下一个就是连云堡! 损兵折将的穹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心爱的骑兵,他视若生命的荣誉……。 大山子寨门,血迹斑斑,兵矢遍地,后山的大火还在燃烧。 在大门两侧,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左边排列整齐且用白布覆盖的是阵亡的西凉团士兵,右边则叠七重八地堆放着战死的吐蕃人,地下一道道拖曳的血迹弯弯曲曲……。马大元带领部属清理了吐蕃的营寨,将缴获的战利品堆放一处,收获甚丰,大山子上粮草器械充足,要不是奇袭得手,不知道还会打到何年何月,这下这些好东西自然落到唐军手里。驻守大山子的400吐蕃人全部被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西凉团很少这样痛下杀手。 跟随李天郎爬上通天崖的50壮士几乎全部来自罗老六当队正的那一队,都是罗姓宗亲,在战斗中折损大半,不得不重新整编到其他队里。血染战衣的李天郎站在罗老六父子尸首前,不胜唏嘘,父子两人都是死状极惨,亡无全尸……。 茫茫西域戈壁,还要埋葬多少这样的大唐健儿? 一面虎虎生威的唐军大旗傲然在大山子上空飘扬! 在通向大山子的山路上,搬抬重型投石机的唐军工兵喊着号子,将各种拆散的部件输运上山,整个连云堡都将笼罩在这些大威力武器的恐惧之下。 “大人,是高大帅他们!”赵陵在寨墙上高喊,“他们马上就来了!” 高仙芝在一干文官武将簇拥下缓步登上大山子,后面的骡马驮着装酒的木桶,他真的要在大山子喝酒赏日出了!唐军击退穹波的增援骑兵后,也井然有序地撤回已方防线,没有乘胜发起进攻,侧翼的威胁彻底解除了,排列整齐的后继步兵队开始将护墙不断朝前延伸,距离连云堡城墙越来越近了! 高仙芝轻轻一纵,很利落地在寨门前下了马,手里精美的马鞭悠然地拍打着他的大腿侧,“嘿嘿!好!”大门边站满了来迎接的西凉团士兵,他们挺枪持盾,向高仙芝行礼致敬。“好儿郎!每人赏酒1斤!大山子所缴财物,尽归尔等!”看得出,高大帅十分高兴,对大门边堆积的死尸视而不见。身边的一干幕僚也对西凉团能拿下这样险峻的要塞砸舌不已,席元庆、田珍等武将虽满腹嫉妒,但也暗暗钦佩。 在大山子城头望去,整个战场尽收眼底,号称固若金汤的连云堡就此被狠狠砸开一个致命的缺口。 “哈哈!哈哈!”在大山子高耸的寨墙上,高仙芝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喜不自胜地纵情长笑,声震屋宇,“好个磐石校尉!好个李天郎!好个通天的本事!”刚包扎完伤口的李天郎在旁边垂手静立,没有说话,虽然打胜了,但是又死了很多弟兄,尤其是罗老六父子双双战殁……,深深的悲痛揪结着他的心,西凉团接连两次恶战,损失绝无仅有,元气必然大伤。 “来人那!赐酒!”产自阿斯塔那(今吐鲁番)的优质葡萄酒甜香四溢,在清凉的晨蔼中荡漾,精美的夜光杯边缘闪耀着朝阳的光辉,死去的人再也看不到,也再也没有机会喝这醇香的美酒了,李天郎双手接过酒杯,低头看看醇红的酒水,似乎看到的都是鲜血…….。 “李校尉可谓神兵天降,尽显我大唐英雄本色,我等由衷佩服!”说话的是文采飞扬的岑参,这位挥墨写下“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行军。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芸芸壮怀绝句的军中书记虽为文人,胆魄气概倒是不让武夫,他随高仙芝一上山就去察看了通天崖顶,在倒吸凉气之余,对李天郎所部的骇世之举极为折服,“连云堡如今已成我武威军囊中之物!可否让吾敬你一杯!” 李天郎举杯道:“先敬为大唐尽忠成仁的忠勇将士!”言罢躬身冲周围众官团团一拜,仰头猛喝一口,随之将剩下的酒奋力洒向天际……。 高仙芝端坐在卫兵给他放好的马扎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李天郎,眼光深不可测,站在一边的张达恭注意到了高大帅的表情,再次感到说不出的诡异。 “大帅,”满头大汗的袁德在寨门下遥遥行礼,“攻城战械已经备好,请大帅观战!” “嘿,看来袁大人是急不可待要露一手啊!”高仙芝微微一笑,扬手道,“好!就让吐蕃人见识一下我大唐利器的厉害!”张达恭等众将无不暗笑,袁德看来是要抢个风头啊!且看他吹嘘良久的震天雷又有何等威力吧。 见大帅瞩目,袁德精神抖擞,亲自检查即将抛射的震天雷,关键时刻,可掉不得链子!2台雄壮的重型投石机嘎嘎作响,这些威力强大的武器可以将重达90斤的巨石抛射到450步(500米)外,对轻一些的震天雷,一次可以抛射5个!“注意调整距离!”“点火!”“准备!”引信被火炬点燃了,哧哧地冒着烟,“放!” “看!那是什么!小心!”正在拼命加固城防的吐蕃士兵们纷纷抬头观望,数十个黑糊糊的东西出现在朝阳的光轮中,那是从失陷的大山子方向飞来的,“小心!这是唐人的石炮!注意闪避!”有老兵大声提醒,“看它的落点!” “砰砰砰!”有引信较短的震天雷在临近城头时先行爆炸,火油和铁砂在发呆的吐蕃人头上轰然炸开,当即有数人捂着鲜血泠泠的脑袋惨叫着翻倒在地。也有引信较长的震天雷滚落在城墙上,先后不一地炸开,还有一个甚至滚下城头,在城内爆炸。从未见识过这种怪异武器的吐蕃人魂飞魄散,城头上一片惊恐的嚎叫。 神情紧张的袁德根据爆炸的火光默默计算着各种引信的距离,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下来。发射阵地上青烟缭绕,连工兵们都被自己发射的新式武器震慑了。终于喜形于色的袁德对部属大喊:“将药线统统剪至5尺!”忙乱的工兵们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攻击. 连云堡城头硝烟弥漫,流火四溅,连续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所有活动的东西都被震天雷吞没了。无论是在城下待命攻击的唐军士兵还是在城头观战的高仙芝一干高官,甚至有些颓惫的李天郎,都被这威力强大的武器所震骇。“袁德袁大人倒确实所言不虚啊!传令!”田珍听得高仙芝喝令,赶紧上前拱手听命,“准备攻城!” 浓烟慢慢消散开来,玛降仲巴杰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地翻滚号叫的士卒,耳朵嗡嗡直响。穹波在他面前焦急地叫喊着什么,他一时什么也听不清,难道唐人将雷电大神请下界来了么? “大人!赶紧下城躲避一下吧!”穹波召集卫士们用盾牌将玛降仲巴杰团团包裹,见木然的主帅没有反应,穹波一挥手,4个身强力壮的卫兵不由分说,七手八脚将玛降仲巴杰架起,飞快地往城下抬去。 “唐军上来了!唐军上来了!”城下传来唐军甲士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又开始进攻了! 朔风飞扬,硝烟散尽,城头残破的军旗。 看来是怕误伤自己人,大山子上的神秘武器停止了射击,慌乱的吐蕃人在城头四散奔逃。 “换投石!”大山子上的袁德声嘶力竭地叫喊,“快!换投石!调整射距,打城墙!”汗流浃背的工兵们喊着号子,将块块重达90斤的巨石装进投篮,同时增加绞车上的重物,这是对重式投石机动力之所在。 硕大的投石挟高山之势雷霆万钧地呼啸而下,重重地砸在城墙上,整段城垣都为之震颤,命中部位出现巨大的发射状裂痕,破碎的砖石滚滚而落,吐蕃人肝胆俱裂,进攻中的唐军战阵中则鼓号齐鸣,杀声震天。 眼见情势危机,穹波拔刀高呼:“吐蕃的勇士们,让我们和唐人决一死战!决一死战!我们是最勇猛善战的聂赤赞普的后代!不要让我们的祖先蒙受耻辱!”穹波的部属们齐声喝应,纷纷冲上垛口做好迎击准备。穹波则沿着城墙鼓舞士气,将奔逃的士兵推搡到垛口后面,好不容易稳住了阵脚。“叫后续队伍马上上来!”他拉住一个紧紧躲在墙后传令兵,满脸惊恐的传令兵头盔都跑掉了,“快去!不然马上砍了你的头!”传令兵孬然点点头,刚站起身,就听见“嘣”的一声,穹波眼前一红,一团血雾炸开,待他擦眼再看时,传令兵无头的尸首在他面前直挺挺地倒下,是唐军的弩炮!粗壮的重箭打掉传令兵的头后,余势未消,继续呼啸着落入城内。“我去!”一个身材矮小的吐蕃士兵弯腰绕过尸首,连滚带爬地向石梯跑去。“放箭!放箭!”有人高喊,“唐人…..!”双方的强弓硬弩针锋相对。“大唐!大唐!”城下是唐军近乎痴狂的呐喊,密密麻麻的各种利箭和飞石洗劫着连云堡已经是遍体鳞伤的石墙,好些地方开始出现裂纹和坍塌,尽管有民夫和士卒拼死抢修,但危机即将爆发。大山子落入唐人之手不仅极大地鼓舞了连日低迷的士气,也使唐军居高临下,肆意扫荡城头的守军,威猛的远程武器甚至可以打进城内,扰乱和迟滞后继部队对城头的增援,从大山子射来的弩箭和投石极其准确,经常压得吐蕃人抬不起头。 唐军的云梯已经搭上城墙,飞虎爪雨点般扔上垛口,惨烈的厮杀就在城头展开了! 此时在城下,醒过神来的玛降仲巴杰指挥后备军队开始登城支援,一批批勇悍的吐蕃武士就在他眼前冲上阵去,一个也没见回来。 “看来吐蕃人真的是拼命了,”李嗣业看着城头纷坠如雨的士卒,自言自语地说。一队唐军成功地占据了一段城墙,城下众军看着插上城头的唐军战旗欢声雷动。可好形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向这个立足点包围过来的吐蕃军不顾死伤狼籍,如唐古拉山上的暴风雪一样前赴后继,很快又将这队英勇的唐军敢死队淹没了……。“弟兄们加把劲啊!吐蕃番狗就快垮啦!” 大山子上突然传来撤军的号令,李嗣业一愣,怎么回事?也许再过一会就拿下来了!步兵们撤下来了,但是弩炮和大山子上的震天雷又大肆发起威来。 “大帅!吐蕃人已成瓮中之鳖,为免多伤我大唐劲卒,我们可以限令其献城投降!”李天郎实在不能忍受更多的战士死亡了,不管怎么说,大唐和吐蕃的勇士在此一战中都为自己赢得了极高的荣誉,也将战士的顽强、忠勇和英雄气概发挥得淋漓尽致。吐蕃人应该明白大势已去,再战斗下去,除了增加本来就已经累累的白骨外,没有了任何意义。“如果大帅恩准,我愿往连云堡一行!” “嗤……,”有人冷笑,“现我军胜券在握,连云堡也破城在即,吐蕃人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对他们而言,投降也是死,战死也是死,会和你谈投降?”李天郎听得是军中重臣封常清,连忙躬身回道:“封大人明鉴,现吐蕃军四面楚歌,兵败在即,但所谓困兽犹斗,狗急跳墙,强攻虽可取胜,但损失也不可避免,与其如此,不如晓以利害,让吐蕃人气泻投降。” “和这些不懂礼教的蛮人讲什么投降!”前锋席元庆粗声大气地叫道,“你看他们怎么对待我被俘士卒的,挖眼掏心,和畜生无异,要他们投降?可以,先他娘的杀光了再说!” “我虎贲营死伤甚众,都是这些番狗所为,要降早降,此时要降,众将士血汗岂不是白流?叫众军何以心服?李校尉妇人之仁也!”大将田珍脸红脖子粗,冲李天郎连翻着白眼。汉军众将领轰然应和,纷纷请战,一片血雨腥风的喊杀声。 高仙芝单手托腮,对争论不置可否,他轻松地把身体往背后的寨墙上一靠,慢慢欣赏众人的慷慨陈词。李天郎显然得罪了这些战功赫赫的老将,你以为你新近立了大功,所有人就会对你心服口服,你也太嫩了……。为将之道也许还凑合,可说到为官之道嘛,小子你就差远了!不说别的,你一个小小校尉,能站在这里说话就已经够抬举你了,居然还要当猢狲顺杆爬,在这里指手画脚,小子,通天崖上没摔死你,当心在这跌死啊! “我军接连苦战三日,也需喘息,使人劝降固可令吐蕃人稍事重整,但我军也可随之加固围城攻势,现时近正午,太阳高照,眩我兵士双目,即使进攻,时辰也可略推。因此李校尉之计也无不可,且兵法云:围城必阙……。”疏勒守捉使赵崇砒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贺娄馀润怪腔怪调的汉话打断:“三日血战,我军固然受损,但吐蕃人折损更甚,眼下我军占优,顷刻即可破城,还谈什么劝降?不如激励三军,一举拿下城垣,想杀就杀,想放就放,说什么鸟兵法!”“对!”“就是!”一干番将随声附和,汉将里频频点头者也大有人在。 “大帅!”看到大多数人支持自己,贺娄馀润愈发神采飞扬,决计趁热打铁,立个大功,将那个乳臭未干的李天郎比下去,才打几仗啊就如此张狂,嘿!运气好而已!“末将请精兵500,天黑前就给你拿下连云堡!” 李天郎不仅意识到自己的势单力孤,也明白自己一时冲动,犯了下属最不该犯的错误,弄不好扣你一顶居功自傲的帽子,开罪众人不说,指不定死了都不知怎么回事。于是他不再说话,低头默默退下。 “李校尉爱兵如子,怪不得属下健儿作战非凡,”看了半天戏的高仙芝终于发言了,“嘿嘿,眼光独到,思维周全,兵法也有一套,前途无量啊!”李天郎听得这番夸奖,脊梁骨顿时发凉,高仙芝什么意思?感受到周围众人逼视的目光,李天郎隐隐觉得不妙,只得呐呐道:“大帅过奖,卑职孟浪了……。” “嘿!”一丝诡异从高仙芝脸上划过,他没等李天郎表现自己的惶恐,“我大唐王师奉天子诏讨伐吐蕃,可算以威仪毙其不义……,好,君子以仁为先,传令!暂停进攻!”众将皆行礼“遵命!”但神色无不愤愤不已。 “刘单,拟劝降书!岑参,赵崇砒你俩进城和吐蕃人面议!”高仙芝的决定没有人敢提出异议,他森然环顾左右,停顿须臾,突然又和颜悦色,温言对额头泌汗的李天郎说:“李校尉征战劳累,且受伤在身,先下去休息吧!你的功劳,本帅战后自然厚赏!” “谢大帅!”李天郎真的觉得筋疲力尽,他赶紧谢过,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下寨墙。 高仙芝嘴角带笑,盯着李天郎几乎踉跄的身影,“你们几个附耳过来,本帅有密令!”他冲席元庆、贺娄馀润等主战将领招招手,“你们这帮拳头痒的狗崽子听好了……。” “大人,断不可投降!”穹波一时忘了礼节,没有行礼便冲到玛降仲巴杰桌前,几乎碰翻了桌上的茶壶,“大山子失陷后,我军士气低落,全靠保全主城这个最后的信念来支撑作战,如果开门纳降,军心顷刻间就会崩溃!就会兵败如山倒啊……!” 酥油茶腾腾的热气熏迷了玛降仲巴杰的眼睛,他没有直接回答穹波,只是呆呆地凝视着白银茶杯,手指神经质地弹着杯边。所有的将领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帐外,常在玛降仲巴杰左右占卜吉凶的“敦那敦”点起了桑烟,献祭的10支羊,5匹马已经宰杀,围观的军士们神情凝重地注视着道场。桑烟,浓浓的桑烟,飘逸着,在阳光下慢慢变成了蓝色的雾,越升越高,萦绕在连云堡上空。 “圣洁的桑烟啊,请您去污秽、除病痛、祛鬼邪,净化一切吧,请传告伟大的龙神、宁神、地神,让他们保佑我们的连云堡吧。”玛降仲巴杰嘴里喃喃低语,8000吐蕃精锐,连伤带亡,折损近半,而唐军不仅攻势不减,还奇迹般地攻克了从未陷落过的大山子!那又是火又是烟,发出巨响的武器摧毁了很多坚固的城防,撂倒了无数勇士,吐蕃人惊惧地称之为“天神之锤”。已经有人私下里在谣传唐人从天界借来了天兵,借来了雷电,要将连云堡化为灰烬,不然插翅难登的大山子怎么会……。兵无斗志,内隙已生,2000小勃律士兵惶惶不可终日,责怪吐蕃人引来唐军,招来灾难,力主议和。而增援的大军尚远在雪山另一边,即使不分昼夜驰援也在10天以后才能勉强到达小勃律都城,那里离连云堡至少还有20天的险峻山路……,想都别想!降,不光一世英名付之流水,无颜再回吐蕃,还使得花费数年经营的小勃律形势完全崩溃,坏了赞普西进大计;战,迟早死路一条,关键是,连最勇敢的战士都失去了战斗的勇气,这样的状况,肯定会一触既溃,唐人破城后将会是血腥的报复,玛降仲巴杰并不怕死,但当初夸口连云堡会象喜马拉雅山峰一样岿然不动,如今却只抵抗了三天,如果死后仍旧会被人冠以败军之将耻笑,那死又有什么意义。 “敦那敦”摇着法铃,铿铿锵锵敲着双面鼓,狂叫着,“哈一-扑-一”地吹着、跳着,嘴角喷着泡沫,把一把一把的青稞打向玛降仲巴杰的篷帐,而后忍了鼓、铃,拿起法器一-一把螺旋形的宝剑,击着胸铠,狂舞着,念着咒语。 高仙芝的劝降书语气还算客气,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不容商量的专横,明日日出之时,唐军要兵不血刃地入城! “灾难那!灾难那!”“敦那敦”惊惶地叫喊起来,“灾难那,灾难那!邪神降临,凡人远避!凡人远避!” “我们还有多少可以战斗的人马?”玛降仲巴杰将劝降书往桌边一扔,振作精神问道,“我们要出城决一死战!” “大将军,我们还有1500人马具备的骑兵和至少4000可以战斗的步卒!”回话的是骁将麴.赤德格赞,他一直是玛降仲巴杰的左膀右臂。 “好!赤德格赞!你将人马分为三队,备齐兵器战甲,准备出战!”玛降仲巴杰视死如归的表情使将领们倍感悲壮,个个准备慷慨赴死。“请不能行走的伤者自裁!愿他们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将军!我愿做前锋!”热血沸腾的穹波攒紧了佩刀,“我还有本部400精骑……。” “不!年轻的勇士!”玛降仲巴杰拍拍他的肩膀,今天王子的表现堪称英勇,残酷的战争使年轻人迅速成熟起来,不愧是聂赤赞普的子孙!“做为小勃律的驸马,吐蕃的王子,你有更重要的事!……,赤德格赞!你率领前队,我在中军,王子殿后!现各自回军整队,吃饭喝酒,养足精神,太阳落山前在此集中领我将令,准备突围!” “拉索!”众将行礼告退。 穹波随众人走出大帐,玛降仲巴杰的一个家奴牵来他的战马,低声对他说:“殿下,将军请你留步!” 玛降仲巴杰颓然的神情和刚才判若两人,看见穹波,他指指身边的座椅,示意穹波坐下:“我们大多数人都冲不出去,”玛降仲巴杰止住欲言的穹波,直截了当地说,“我将带领主力冲破唐人的护墙,只要一打开缺口你立刻带领小勃律士兵和本部骑兵护送公主向孽多城突围!一定要将公主安全送回,有公主在,小勃律就还会和我们并肩作战,远袭的唐人迟早要班师,到时候我们就还会有小勃律,还会有连云堡!所以~~~~~~~”玛降仲巴杰逼近穹波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一定要保住公主!否则万千将士的血就白流了!我死也不饶恕你!答应我!一定要办到!” 穹波伏地大恸,却咬牙不发出一丝哭音。“好了,孩子!”玛降仲巴杰慈爱地抚摩着他的头,“你是展翅的雏鹰,不要在这里折断翅膀,吐蕃帝国需要你活着,就象吐蕃需要我去死一样……!去吧!快去做好准备!” 当穹波擦干眼泪跃上战马时,大帐里传来玛降仲巴杰朗朗的歌声: 哦,地上的螳螂虫, 象飞鸟那样骄傲, 想到天上去哩, 飞吧,它没有翅膀, 即便有翱翔的翅膀, 苍天是很高的, 恐怕连云朵也越不过吧! 往上,上不了天, 往下,下不了地, 在不高不低的中间, 变成了鹞鹰的糕点。 “曾登扎古”山, 与雅拉香波大山, 哪个高,哪个低? ——众人都知道。 蓝色的吉曲河, 与雅鲁藏布, 哪条长,哪条短, “唐拉雅秀”山神他知道。 九个湾的努布湖, 与章波列公湖, 哪个大,哪个小, 独眼女神夏美岗噶她知道。 葭达的白房子, 与钦瓦达则宫, 哪个雄俊,哪个丑陋, 雅拉香波山神他知道。 是人来骑马呢? 还是马来骑人呢? 卜筮巫者他知道; 是草来割镰刀呢? 还是镰刀来割草呢? 在下的大地它知道。 葭布一个小山谷里, 有一大群羊, 其中一只走得太远了, 已被鹞鹰吃掉; 小羊羔散布在草坝上, 明天、后天以至将来, 你可不要后悔啊, 在黄金箭筒里, 有一支绿松石箭, 不射它,杀不死鹿, 射出了它,筒子就空了。 布满坝子的帐篷, 很快就要收聚了!…… 第六章 生死签 有关知识:1、汉唐时,步兵来源主要出自巴蜀、三河和颖川地区;而又以陇西勇士组成的骑兵战斗力最为强悍。 2、唐军军用弓分为长弓、角弓、稍弓和格弓4种,其中长弓为步兵用弓(西凉团主要装备),角弓为骑兵用弓,而稍弓和格弓则是禁卫军专用的远程投射兵器。 3、唐军士兵每人具弓一、矢三十、胡禄(箭囊)一、横刀、砺石、解结锥、毡帽、毡裘等装备,有条件者往往还有私马。 4、小勃律位于葱岭以南,今克什米尔西北,吉尔吉特河流域,东少南三千里距吐蕃赞普牙,东八百里属乌苌国,东南三百里为大勃律(今印度河上游),南五百里个失蜜,北五百里当护密(今新疆瓦罕帕米尔)之娑勒城。首都为孽多城,临娑夷水。其西山颠有大城曰迦布罗。小勃律地处唐与吐蕃必争之战略要地,吐蕃从此西出将与唐争夺乌浒河(今阿姆河)流域昭武诸国,北出则争夺安西四镇之控制权,故安西节度使张孝嵩云:“勃律唐之西门,勃律亡而则西域皆为吐蕃矣。” 5、高仙芝击破吐蕃,征服小勃律使得吐蕃西进之路断绝,于是今阿姆河、锡尔河两河上游及巴尔喀什湖西南岸之勃达、都盘、阿没、沙蓝、罗利之、恒满、吐火罗诸国皆朝于唐。此时大食国国势也日益强盛,在阿姆河、锡尔河两河中游之石、康、史(皆为现塔吉克斯坦境内撒马尔罕等地区小国,为安禄山、史思明的老家)诸国则在大食控制之下。两强在这里必然发生冲突,这就有了后来的恒罗斯战役。 --------------------------------------------------------------------- “我不走!”阿米丽雅公主的神情如冰山般刚毅,“这里是小勃律的土地,我是小勃律的公主,我有责任保护我的臣民!” “可你也是吐蕃王子的妻子,我不允许我的王妃落到唐人手里!”穹波气急败坏地说,“唐人一旦破城,连云堡玉石俱焚,你一个女人,能保护得了谁?被唐人掳去,也是倍受凌辱,还有你的好?” “那你可以杀了我!”公主的绿色的眼睛象两枚宝石一样闪闪发亮,她挥手一指穹波扔在桌上的战刀,“免得因我使你遭受侮辱。” 穹波脸色铁青,他走上前一把抓住公主的双肩,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你这个女人,难道不知道我喜欢你吗!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能融化你心中的冰雪?” “也许你真的喜欢我,但是我却难以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吗?”阿米丽雅在穹波铁钳般的双臂中动弹不得,但语气仍旧倔强,洁白的衣纱因激动而飘逸飞拂,身上的环佩发出悦耳的脆响,“你们的赞普不过是垂涎我们小勃律的土地,把我们当着随意差遣的小卒,为的是满足你们不断扩张的野心,只要是宝贵的东西,不管是谁的,你们都想不择手段地强取豪夺!” “不对!我们吐蕃疆域辽阔,富甲天下,谁会稀罕小勃律区区弹丸之地!我们想帮助你们,摆脱唐人的羁绊,那里是瞧低你们了!如果吐蕃瞧不起你们,我父亲会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你父亲么!会让你做吐蕃王子的妃子么!”穹波凶狠地摇晃着公主,将她推倒在地上。 公主自己慢慢地爬起来,嘴角浮现一丝笑容:“王子,你是个好人,也是个聪明人,你的眼睛告诉我,我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吐蕃远远比小勃律强大,对我和我父亲来说,如果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使百姓蒙受刀兵之灾,要么牺牲自己的幸福,屈从于强权,接受硬加给你的婚姻,你会选择什么,小勃律没有和吐蕃决一死战的骨气,但是有捍卫自己的土地的骨气!我之所以留在连云堡就是要让所有的人知道,虽然吐蕃人的铁蹄蹂躏着这块土地,但连云堡是小勃律的连云堡,因为小勃律的公主就在这里!小勃律虽然国小兵弱,在你们和大唐之间艰难生存,但小勃律就是小勃律,它不属于大唐,也不属于吐蕃,我们也有自己自豪的祖先,辉煌的文明,我们不愿意接受奴役!” 穹波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他刷地拔出战刀,架在公主雪白的脖颈上,“啊,小勃律的公主,恩?”刀锋渐渐加重,公主毫不畏惧地站立着,一脸的从容:“你可以杀了我!按照你们吐蕃的习俗,你作为丈夫可以随意处置我,但我永远不会是吐蕃人的王妃!而是小勃律的公主!永远!” 周围的烛光暗淡下来,公主的身影却骤然明亮,从门口吹来的劲风掀飞了桌上成堆的书籍,它们象哗哗地翻滚着滚落在地下。穹波咬牙加重了手劲,公主闭上了眼睛,手里一朵捏碎的雪莲飞洒而下…...。 “公主别自欺欺人了,”有人声从门口传来,穹波转头一看,是玛降仲巴杰! “上天已经安排了小勃律的命运,她给了小勃律丝绸之路的财富和荣耀,却吝啬地没有给予你们强大,这就象给予蚂蚁一颗明珠,但却又将两只大象放在它的旁边,嘿嘿,就注定你们要蒙受灾难……”,玛降仲巴杰轻轻推开穹波的刀,穹波喘着粗气,垂下了刀尖,“要怪你就怪作弄人的上天吧,你要想拥有明珠,只有趴在某一个大象身上,虽然去哪里由不得你,但至少可以把宝贝抱在怀里,让它看起来还是你的。你的祖先,你引以为自豪的祖先,包括你的父亲,都是这么做的,只是他们选的大象不同而已。这个,倒是你们小勃律的自由……。”玛降仲巴杰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气,嘴角挂着嘲弄的笑意,看着公主皎洁美丽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不要说我骗你,公主应该记得你那个叫没谨忙的曾祖父吧,他巴巴地跑到唐朝皇帝那里献媚,又讨封号又得重金,还将军队编为听唐人差遣的狗屁‘绥远军’,切,为唐人守卫远离他们京师九千里的‘边’,哈哈!我吐蕃自然容不得,发兵征讨,拔九城,吓得你曾祖父一个劲地向唐人求援,他也知道作为一只蚂蚁只有引得两只大象*才有存活的余地,你的父王也高明不到那里去,他也想在吐蕃和唐之间挑来挑去,喝点双方的血充饥!苟延残喘而已!” “只不过上次你们所谓的无敌大军惨败于唐朝北庭都护府区区四千兵力,被杀得丢盔弃甲,遗尸过万。而今天你神勇过人的玛降仲巴杰大人亲手经营的,号称固若金汤的连云堡也顷刻将倾,看来我们小勃律确是选错了大象!”公主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开始反唇相讥,“唐人虽然也没安好心,但至少也算礼数周全,信守承诺,求援则援,赐封即封。不象吐蕃,明明是对我小勃律垂涎三尺,攻城掠地,屠戮成性,却还假惺惺地说是借道去攻安西!” 玛降仲巴杰看着浩气千云的公主,满脸愕然,他显然低估了对方,没想到小勃律这样的弹丸之地,居然会有这样出色的女流之辈,其远见卓识才学胆略当不在自己之下!自己居然还以为这个公主只会闭门苦读佛经而已!穹波嘴里低沉地怒骂一句,重新扬起了刀,他似乎没那么有决心,握刀的的手举得很慢,玛降仲巴杰叹了口气,挡住了王子的手臂:“且慢,王子别忘了我说的话!再说现在你也杀不了她了,宫外已经站满了小勃律的士兵,他们不再听从我的命令,叫嚷要誓死保卫他们的神花公主,差点和赤德格赞他们动起手来,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几名小勃律将领在门外和赤德格赞一干吐蕃将领推搡起来,叫骂声和拔刀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 阿米丽雅轻蔑地扫了玛、穹二人一眼,整整衣冠,挺胸走出了寝宫。院子里立刻欢声雷动。“公主!公主!”宫外的小勃律士兵们齐声高呼,“我们愿意为你奉献生命!”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你带着公主突围了吧?”玛降仲巴杰低声对穹波说,“她是我们的一副好筹码!”穹波看着傲然挺立的公主,缓缓还刀入鞘,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也许公主说得对,他们原本就不该在一起! 连云堡城头飘起了白旗,原有的战旗都降了下来,被扔进了火堆。城门在夕阳中嘎嘎地打开了,一队没有兵器和战甲的吐蕃骑手垂头丧气地列队而出,紧跟其后的是装满军械粮草的车仗,吐蕃人降了!未等队伍走近唐军阵地,大批扶老携幼的百姓便从军队两侧奔涌而出,一时间呼儿唤女,哭爹喊娘乱成一团。 田珍、席元庆、贺娄余润各率三路人马呈倒品字阵型在城外迎降,看见装满辎重的车队和背负细软的百姓,劫掠成性的番兵首先按捺不住,纷纷吵嚷着要冲上去抢夺。“好啦!大家伙也憋坏了,让健儿们痛快痛快吧!”贺娄余润拉住不断刨蹄的坐骑,对田、席二将说,“反正大帅已经叫我们尽情冲杀进去了……。” “是啊,大帅在连云堡上说了,不管吐蕃是否投降,一律格杀勿论,连云堡要鸡犬不留!”席元庆心也痒痒,“和这些蛮夷讲什么客气!干脆冲上去算了!听说连云堡商贾云集,极有油水……。” “慌什么!还没看见他们的主帅出来!”田珍止住二人,“待他们主力出来杀他们个落花流水,那时什么都是咱们的!” 说话间,闹嚷嚷的百姓已经涌进唐军右翼番兵阵形中,想从大军缝隙处逃出城去。“贺娄余润,快回去整队,任何人不得动,违令者斩!”田珍皱紧了眉头。 一脸恼懊的贺娄余润只的策马回到自己阵形中,大叫士卒坚守岗位,引得一片嘘声。“娘的,叫他们滚!”眼见到嘴的肥肉却又下不了口,烦躁不已的贺娄余润一抖马缰,战马前蹄高扬,将一个冲到近前的百姓撞翻在地,只听得哗啦一声,散开的包袱里滚出一地的金银钱币和金灿灿的锦缎,周围的士卒们眼睛顿时发直。贺娄余润先是一愣,随即挥刀砍倒身边另一个背着大包的百姓,在飞溅的鲜血中,包裹落地。“哈哈!哈哈!”贺娄余润一个镫里藏身拾起包裹,顺风一抖,只听得叮当脆响,金银细软落得满地都是,“哈哈!哈哈!还等什么!动手啊!”士卒们欢声雷动,立刻红着眼睛睁抢财物和女人,队形顿时大乱。田珍和席元庆手下的汉军虽说军令严整,但注意力也不禁转到钱财上去了,“大人,我率本部人马去夺车仗,不然便宜都让番子们得了!”席元庆见田珍默许,也即催马奋进,向吐蕃车仗奔去。 突然一声号角,所有的车仗都升起了冲天的大火,吐蕃人在辎重下载满了火油和硫磺等易燃之物,上百辆车立刻成为上百个滚动的火球,一齐冲向混乱的唐军战阵。混在逃亡百姓队伍中数十名吐蕃死士也引燃了背在身上盛满火油的皮囊,浑身大火地在贺娄余润的番兵队伍里左冲右突,将番兵阵脚彻底搅乱了。受惊的战马将贪图钱财的士卒们摔下马去,下地抢掠财物的骑手也被乱跑的战马撞倒在地,有些双手抱满钱财的番兵甚至将兵器都扔在一边了,现在着急也找不到了。“上马!上马!杀光他们!”恼羞成怒的贺娄余润扔掉手里的财物,提刀乱砍,喝令部下稳住阵脚,但浓烟中到处都是奔乱的人群和火焰,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一个人形的火炬跌跌撞撞地扑向怒骂不休的贺娄余润,趁他不备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火焰立刻窜上了贺娄余润的战袍,鬃毛着火的战马连声痛嘶,拼命地乱蹦乱跳,将精通骑术的贺娄余润也甩下马来,狂怒的贺娄余润顾不得身上的火苗,拿刀冲僵硬的火人身上乱砍乱剁,直到将对方支解成几块才好不容易挣脱开来。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没等他腾出手来扑灭身上肆虐的火焰,吐蕃骑兵已经如出山洪爆发般冲进了他的队伍中,将混乱的番兵杀得七零八落,番兵们拼死抵抗也没能阻挡他们冲破防线。吐蕃骑兵很快直抵攻城护墙之下,占领了2处出口。数十辆满载沙袋的马车随即赶上来,被吐蕃人掀翻在唐军深挖的壕沟里,填平了这些逃路上的阻碍。 大惊失色的田珍立刻率队迎击,双方陷入混战。吐蕃人显然精心策划了这次突围,其锋芒主要直指倒霉的贺娄余润军,而玛降宗巴杰则亲自率精锐冲击田、席二人的汉军,为赤德格赞和穹波率领的突围部队赢得时间。 唐军大营里号炮连连,吐蕃人的亡命突围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并未撼动唐军主力。很快,飞蝗般的箭矢将冲破护墙的吐蕃骑兵射得人仰马翻,数不清的唐军从四面八方向吐蕃突围部队围拢过来。 贺娄余润刚刚被几个部下搀扶起来,便被一群小勃律士兵包围,往日怯懦的小勃律人今天尤其疯狂,几个部下转瞬战死,只剩下受伤的贺娄余润和另一个军校。“狗崽子,今天我们只有死在这里了!嘿,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贺娄余润咬牙切齿地说,“我们一起杀个够再死!”“回大人,我叫仆固萨尔,”说话间,这个叫仆固萨尔的军校格开了2柄长枪,“很愿意和大人一起死!”“好!好!”绝望之余的贺娄余润索性置生死于度外,哈哈狂笑,和仆固萨尔背靠背死战。一匹狂奔的战马不止从那里跑来将苦苦支撑的两人先后撞翻在地,周围的小勃律人一拥而上……。 一个满脸是血的大个子刀手嚎叫着在倒地的贺娄余润前举起了砍刀……。 “噗!” 一截马槊贯胸而出,刀手喉咙咯咯一阵怪响,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轰然倒地。与此同时,2枝长矛将李天郎的战马戳翻在地,在战马即将倒下的一刹那,李天郎一声长啸,如苍鹰般飞跃而起,锋利的横刀狂飙般掠过小勃律士兵的头顶,围住贺娄余润的包围圈为之一滞。 李天郎是在大山子发现情势危机的,他不待高仙芝下令便急速率军驰援。正好和吐蕃突围的后军遭遇,双方混战。西凉团只有200生力军,人数毕竟太少,怎么也抵挡不住滚滚奔逃的吐蕃小勃律联军。李天郎身边数十骑遭到大群小勃律士兵的顽强阻击,他发现这些小勃律士兵在竭尽全力不让唐军靠近一小队身裹黑披风的骑兵,那里一定很有蹊跷。李天郎马槊翻飞,所向披靡,直冲向那队黑衣骑士,那一定是他们的主帅!擒贼先擒王!哪里走! 在拼死战斗的小勃律士兵的掩护下,身着波斯软甲的阿米丽娅公主被穹波等一干吐蕃骁骑簇拥着奔向前队冲开的缺口,必须在唐军增援赶到之前冲出唐军大营,否则前功尽弃,一切都完了! 听得几声弓弦响,穹波下意识地伏身,头顶飞过一箭,旁边两骑则背心中箭应声落马。穹波回头一看,一匹快马旋风般杀进了层层防卫的护卫队,直奔他所在的核心而来。“拦住他!拦住他!”穹波冲自己的贴身卫士大叫,“你们都去,把他解决了!不许他靠近公主!”6名吐蕃战士迎了上去,他们原本有8人,号称“穹波八铁骑”,可惜领头的吐弥.桑布札和最年轻的噶尔.墀真赞卓已经在驰援大山子的战役中阵亡,如今只剩下这6人了。英勇的小勃律士兵们也群起而上,将频发连珠箭的赵陵他们和单骑突进的李天郎成功地分割开来。 穹波再转头看公主,白纱蒙面的公主也拿着一把战刀,和部属一起呼喝战斗,并没有被惨烈的战斗吓倒。“别停下,快走!”公主也回头看了看浴血奋战的穹波,眼睛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感。 惨叫声,那是穹波八铁骑里最勇猛的大力士娘??赤桑养顿的惨叫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沉重的闷哼,熟悉自己心爱部属的穹波听得真切,那是善使大砍刀的噶尔??赞辗恭顿!是谁,是谁这么厉害转瞬间就要了这两个勇士的性命?穹波拨转马头,正好看见第3个吐蕃骑手被李天郎捅下马来,一对双刀飞出去老远,天那,是智勇双全的噶尔??东赞!穹波脸都扭曲了,即使是在最危险的时刻,这几个纵横敌阵的勇士也从未一起失过手,况且对方才仅一个人!一个人而已!现在八骑只剩下蔡邦兄弟和麴.伦勃伦了!穹波大吼一声,拍马上前,加入到与李天郎对阵的3名战士当中。 李天郎纵马稍退,待吐蕃人醒过神来重新列好阵势时,突然又猛夹马腹向对方疾冲,马槊破空长啸。2名吐蕃武士配合默契地分两边迎击,一枝长矛,一把战刀分从两边扑向李天郎,居中一个则勒马抽出了弓箭……。 兵器带来的劲风锐不可挡地刮过李天郎坐骑,而原本端坐其上的主将却不见了,但是长长的马槊却从马腹下左右横扫,左右夹击的吐蕃战马先后中枪,惊嘶着扬起前蹄,受伤最重的一匹顿时瘫倒,五脏和泼溅而出的鲜血因冲锋的巨大惯性猛喷向马首前,马上的蔡邦.伦珠秤砣般摔了出去,另一匹未等前蹄落地,骑手腋下便被神出鬼没的马槊穿透,手里的长矛顿时脱手飞出,倔强的蔡邦??纳森大叫一声,伸手紧紧握住刺入体内的马朔,因疼痛收缩的肋骨也将马朔死死夹住。重新跃上马背的李天郎来不及拔出自己的马槊,只得顺手一送,对方带着马槊翻身落马。利箭疾射而至,李天郎右手拔刀,格开了射来的羽箭,放箭的吐蕃骑手看见连斩两将,凶猛奔来的李天郎,吓得连声大叫,丢了弓箭拨马就跑,被惊怒交加的穹波撞个正着,挥刀斩落马下。“没出息的麴.伦勃伦!你去死吧!唐狗,让我和你见个高下!”穹波眼睛都红了! 李天郎在马上挽了个刀花,冲疾驰过来的穹波点点头,这种轻蔑的神情几乎让穹波气炸了肺。“我和你拼了!”他高举战刀,恶狠狠地劈向这个凶悍的唐军将领。李天郎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当穹波的刀锋掠过李天郎的肩膀时,横刀已经顺势划过了穹波的大腿,疼得他几乎跌下马去。 “快去救王子!”远远看见在马上踉跄的穹波,阿米丽雅勒马转向,向穹波驰来,左右兵士劝阻不住,只得跟随。 穹波勉强避过李天郎的第2刀,手臂鲜血长流,战刀掉地,绝对无法躲过第三刀。就在横刀向他腰间劈来时,李天郎手腕一翻,只用刀背重重地砸在穹波腰眼,肋骨应声碎裂,穹波大叫落马。“你也是个勇士,放你一条生路!”“杀了我!杀了我!”倒在地下的穹波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拼命爬向不远处的佩刀,“我吐蕃勇士不要唐狗的怜悯!不要!不要!” “大人,你没事吧?”赵陵遥遥叫道,他带着20余骑冲破敌方防卫,迅速向李天郎靠拢。 几支利箭在李天郎身边飞舞,一群吐蕃骑兵随即围了上来,和赵陵他们杀成一团。其中一队围住了突兀于阵中的李天郎。 几个吐蕃骑士先后在李天郎的横刀前倒了下去,没有人能够挡住他神鬼惊泣的刀法。在飞溅的鲜血和兵器的铿锵声中,李天郎看到一位白纱蒙面的骑手在刚才与他交手落马的敌手前滚鞍下马,不顾周围危险万分,为伤者包裹伤口。待最后一个阻挡他去路的吐蕃骑兵被他砍成两截时,蒙面骑手正费力地企图将伤者扶上马背。这时,李天郎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那种香味,说不出的空灵,说不出的迷离……。腕上的劲说不出缘由地松懈了,无坚不摧的横刀偏离了方向,但逼人的刀风仍旧掀飞了阿米丽雅公主的头盔,将蒙面的白纱一起带走了……。 女人的娇呼使李天郎大吃一惊,刀风中飞扬出瀑布般浓密的栗色长发,几缕被割断的青丝顺风飞拂过犀利的刀尖。那双眼睛,天!溢满泪水和惊恐的眼睛,似曾相识……,碧绿的眼珠,黑色的瞳孔,不一样却又一样! 李天郎勒住战马,愣愣地看着眼前一身戎装的阿米丽雅,“大人!你的马槊!”赵陵将马槊奋力朝李天郎抛出,李天郎扬手接住,战马在原地打了个旋,“快走吧!能不能逃掉看你运气了!”李天郎叹了口气,垂下了马槊,“你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阿米丽雅点点头,纵身跃上战马,扶好摇摇欲坠的穹波,急忙朝向豁口冲去,大批接应的小勃律士兵纷纷向公主聚拢。阿米丽雅回头看看,那个杀人如麻却又放她和穹波生路的唐军战将正在原地挺枪勒马,从容迎对冲锋而来的滚滚骠骑。 奇怪的人! 也就在此时,李天郎发现了命悬一线的贺娄余润。 仆固萨尔从没见过如此凌厉的刀法,这个轻捷如飞的汉人军官转眼间便放倒了最近的5个人,残缺的长矛和弯刀在冲天的刀风中四散迸飞。“保护公主!保护公主!”尽管死伤狼籍,小勃律人依旧死死地缠住无人匹敌的敌将。不远处,一小队小勃律骑兵正冲向护墙的豁口,前面居然是大批骁勇的吐蕃骑兵开路,那里一定有大人物!可是现在精疲力竭的仆固萨尔那里还顾得了这么多,他一手拿刀,一手扶住受伤的贺娄余润,看着匹马单枪的李天郎将一大群小勃律士兵杀得鸡飞狗跳。太快了!快得令人窒息,那刀光是如此之凄美,似乎总要吸引生命为之飞蛾扑火。 小勃律战士们终于要崩溃了,他们背靠护墙,拼死抵挡着李天郎的横刀,尽管知道打不过,他们也没有后退或逃跑,而宁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自己敬仰的公主殿后。李天郎提刀站立在那排小勃律士兵面前,滴血的刀尖使所有的人为之战栗,为什么你们还要苦苦挣扎,你们不清楚自己的命运么?李天郎轻轻甩了甩刀,引发小勃律士兵中一阵惊恐的骚动,指向他的刀枪一齐战抖着晃动起来。“投降吧!你们没有希望!”李天郎不知道他们能否听懂汉话,还是慢慢地说,“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战士的声誉,弃械投降至少可以留条活命!” 一声尖利的呼哨,马大元带领的排矛手从李天郎身后列队而来。“放他们一条生路!”李天郎还刀入鞘,对马大元说。 当一排长枪狠狠地扎在小勃律士兵脚下时,他们垂下了武器,面面相觑,一个领头的军官回头看看消失在豁口的骑队,大喊了一声什么,所有的小勃律士兵应声扔掉了手中的兵器。“看住他们!”李天郎不想让特勒满川屠戮降虏的悲剧再发生,“大元,把他们带往大山子,任何人不得靠近!”“遵命!大人!” 呆立一边的仆固萨尔看着李天郎并不魁梧的背影,眼里充满崇敬。“雅罗珊(突厥语:战斗神!)。”他喃喃地说道,“汉人雅罗珊!” 血战还在继续,老天爷似乎不愿再见到这样的杀戮,将漆黑的夜幕垂落了下来。 赤德格赞已经是汗透重衣,六处深浅不一的伤口正汩汩冒血,他竭力稳住身躯,带领部下冲破了唐军数道防线,终于冲出了唐军大营。“公主和王子殿下在哪里?”他的战马口吐白沫,浑身痉挛,“他们冲出来了吗?” “大人,你看那不是他们?”有士卒回答。 在唐军大营辉煌的灯火映照下,一队疾驰的人马正匆匆向赤德格赞一行所在的小山坡靠拢,领头的正是阿米丽雅公主,受伤的穹波王子被几个吐蕃战士护卫着,勉强骑在马上,每次颠簸都令他疼得几乎昏厥。在大营那一面,玛降仲巴杰正率领残部做最后的抵抗,成千上万的唐军将他围得如粽子一般,吐蕃战士的喊杀声越来越微弱。赤德格赞悲伤地低下头,玛降仲巴杰和那些身经百战的勇士们一定全部战殉于阵中了。 公主一行数十骑狼狈不堪地和同样失魂落魄的赤德格赞汇合了,总共不到百人,想起不久前万人大军雄踞连云堡的威势,如今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赤德格赞不胜唏嘘。 “大人!不会有人再冲出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勃律骑士低声说,“我们是最后的幸存者……。”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走!”苏醒过来的穹波咬紧牙关强忍剧痛,“不然没时间了!” “王子殿下,你的伤……。” “死不了!快走!” 稍稍整队的残兵纷纷策马奔驰,都想早点将唐军大营抛在身后。穹波正要问走在前面的赤德格赞走哪个方向,突然眼前就出现一群耀眼的萤火虫,紧接着就是战甲被穿透的闷响。浑身上下插满火箭的赤德格赞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同时栽倒的还有走在前列的所有士兵。“唐人!唐人的弩箭!”一个失去战马的吐蕃士兵颓然在山冈上跪倒,一股鲜血从穿透他头颅的弩箭箭镞处喷涌而出,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穹波和阿米达雅眼前出现一片血雾,未等他们从惊骇中清醒过来,眼前的场景便已经使他们如陷冰窟------山冈下面是排列整齐的唐军重骑,火光下是一排排挺立的马槊和闪亮的明光铠!-----玄甲军!看来高仙芝根本就没有打算接受吐蕃的投降,不管怎样都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公主快走!”穹波颤抖的手紧握住长矛,“快走!吐蕃人誓死掩护你!” “不!一齐冲吧!小勃律人不是懦夫!”阿米丽雅嘶声说,“要死一起死!光荣地死!” “不,公主,这么多人死去,都是为了要你活着!快走吧!不然大家都会死,死得不值得!”穹波没有再看公主血污点点的脸,“别忘了,你是所有小勃律人的希望!”长矛杆重重地击打在公主坐骑的臀部,战马猛地窜出去丈余。“小勃律人,别忘了你们誓死保护公主的誓言!” 山冈上那刚刚逃出虎穴,却又投入玄甲军狼窝的吐蕃人显然太不知趣了!居然还想冲下来!张达恭歪嘴吐出一口痰,“听好,一个都不许放走了!谁放走了我宰了谁!”他借着火光大概数了数对方的人数,“六十四颗脑袋,一个都不能少!”威名赫赫的玄甲军在整个连云堡战役中寸功未建,早就让张达恭窝火,这区区不知死活的残兵败将居然敢正面挑战铁甲重骑,太不知死活了! 吐蕃王子穹波.邦色呐喊着高举长矛冲向铁墙,一枝!两枝!很多枝弩箭射中了他,强劲的箭镞无情地撕扯着他的身体,几乎要将他拉下马去。尽管身躯已经不听使唤,在马上如狂浪中的落叶一般摇晃,穹波依旧奋不顾身地冲锋,冲锋……。当阿米丽雅公主最后一次眺望他的丈夫时,映入她眼帘的是冲天的火光和连成一片的耀眼铠甲!王子就消失在那神奇的光环中……。 连云堡彻底沦陷了! 潮水般的唐军连夜涌进了城内,洗劫了他们所能洗劫的一切。 八千吐蕃精锐,两千小勃律劲旅,尽皆死伤殆尽。唐军斩首五千余,俘敌四千,虏百姓千户,获得战马千馀匹,军资器械不可胜数,大获全胜! 高仙芝在大山子上悠然信步,似乎全然不关心雀跃入城的大军。连云堡里星星点点布满了唐军移动的的灯笼火把,所有的人都在尽力收刮战利品。监军边令诚在亲兵护卫下,趾高气扬地骑马进城,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城内最高处的宫殿。宦官贪攻图财,沽名调誉,不足为奇,高仙芝心里冷笑了一声,就满足他吧! 连云堡城后是连绵不尽的崇山峻岭,高耸的山峰终年积雪,在黑暗中虽然不可能看见,但是高仙芝的目光仍旧向那方远眺。灰头土脸的田珍、席元庆呆望着他们的统帅,不敢出声,裹着绷带的贺娄余润更是耷拉着头躲在人群后面。李嗣业看着三人的狼狈样,真有些哭笑不得,仗打胜了,这三个人却丢脸丢到家了,要不是击杀吐蕃军主帅玛降仲巴杰得手,他们三个绝对会遭军法重惩。看高大帅的意思,好象没有从重责罚他们的样子,心思缜密军法如山的高大帅照理绝对不会姑息这样贻误战事的将领,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传令!牙兵、虎贲二营原地驻扎,不得入城!”高仙芝突然下令,“所有士卒备粮饲马,做好开拔准备!”众将尽皆愕然,赵崇砒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贾崇璀看看欲言又止的赵崇砒,清了清喉咙,刚要说话,被后面的岑参一把扯住,只得生生将话咽回肚子里。 “大帅,降虏四千余,其吐蕃卒三千零三十九口,将四十七人;小勃律降卒九百二十二口,将七人,如何处置?”办事精明利落的封常清抢在人前奏道,“另获战马一千零八匹,军械….军械尚在统计中。”周围一干战将鼓着眼睛看着他,封常清边说边连使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再提牙兵、虎贲两营城外待命之事。李嗣业心里叹了口气,他已经猜到高仙芝的打算了。 “哈哈!好生看管!天色已晚,众军疲惫,我军又新胜,姑且让他们多活些日,明日再议吧!”高仙芝脸上到底有了笑容,众人都松口气,“今天可以开怀畅饮,犒赏三军了!哈哈!” 一堆堆的降俘象秋收的麦垛一样每20人被手脚相连捆在一起,人人脸上都是绝望和听天由命的神情。看管他们的唐军士兵围着火堆大吃大喝,相互炫耀着缴获的财物,拿降俘取乐。这些经历了血战取得胜利的士兵,当然认为自己所得的一切乃天经地义。 相比那些被绑于旷野的俘虏,西凉团看押的300多名小勃律战士就算行了大运了,虽然仍旧绳索加身,但至少还有一口水喝,一小块干粮可吃,受伤的还免于被缚,伤口得以包扎,这都得拜李天郎所赐。李天郎穿行于这些小勃律降俘之间,感受到他们的颓丧和无奈,失去武装和斗志的战士,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两样。在他们当中,不少人亲眼看见李天郎的神勇,看见他走近,人群出现一阵骚动,交头接耳的俘虏们无不现出又敬又怕的神色。“谁会说我中土语言?”李天郎朗声问到。 “我,雅罗珊大人!”李天郎循声望去,一个满脸胡须的小勃律人站了起来,有点印象,好象是那位最后担任掩护任务,又下令弃械投降的小勃律军官。 “雅罗珊?”李天郎走进他,“什么意思?” “我听见那些突厥人这么叫你,大人,我先辈曾在绥远军里和大唐一同和吐蕃人做过战,略通中国之语。” 小勃律人的汉话还算流利,李天郎满意地点点头,“突厥语你也懂?你叫什么名字?” “是的,大人,我叫察卓那斯摩,我的家族常年从商,通晓西域诸国语言…..,雅罗珊意即战斗神,将军骁勇,我等都亲眼目睹,当之无愧。”察卓那斯摩庄重地向李天郎施礼,言语极为诚恳,世间战士都重勇士,概莫能外。 “今天你们突围,死命保护者何人?”李天郎脑海里又荡漾出那双碧色的大眼睛和悠然的花香,不知为什么,一直挥之不去,难道是自己久不近女色,犯了花痴不成? 察卓那斯摩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那是我们小勃律美丽的诃黎布失毕,阿米丽雅公主,不知大人知道她安全得脱了吗?” 看见李天郎一愣,察卓那斯摩赶紧解释道:“诃黎布失毕乃梵文,意为神花。” 怪不得花香摄人!神花? “没有公主被擒的消息,倒是吐蕃主帅玛降仲巴杰和那什么穹波王子尽皆战死。” “啊,穹波王子是公主的丈夫,他和公主是在一起的,难道公主她…..。”察卓那斯摩失声叫道。 “应该不会,否则早就有消息了!”李天郎突然挥刀割断察卓那斯摩的绳索,“你负责约束这些士兵,如果他们老实,我可以想法让他们回家!” “真的?”察卓那斯摩声音都发抖了,“谢大人!” 李天郎点点头,转身走了。身后传来察卓那斯摩哇哇地说话声,他在用小勃律话说着什么,周围的小勃律士兵焦急地问他,最后爆发出一阵欢呼。 天,终于亮了,薄薄的晨蔼游行于劫后的战场间。连云堡城下,尸横遍野,残兵满地,破败的军旗在雾气中垂死摆动,血肉模糊的躯体上插着血迹斑斑的刀枪,有城内的百姓在唐军驱赶下搬运着尸体。 号炮响了,紧接着是雷鸣般的鼓声。 皮鞭和木棍的击打声,虚弱的咳嗽声,俘虏们在清理出的空地上站成数排,四周都是戒备的唐军。 “大唐!大唐!”当高仙芝率领将领们出现在阵前时,鼓声雷动,三军齐呼,声震天宇,降俘们无不悚然变色,他们很快明白,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天来到了。 高仙芝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先请监军边令诚坐下,然后一扬手,鼓声和欢呼声立刻嘎然而止。然后他威严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帐下众将随着他的目光自动分列两厢,这时高仙芝才很舒服地在高台上的太师椅上坐下,鸟瞰着临时校场。唐军衣甲鲜明,旌旗蔽野,军容极为雄壮,和衣冠褴褛,委琐呆滞的降俘们形成鲜明对照。 袁德干得不错,工兵们连夜赶造的观礼台令人非常满意。高仙芝习惯性地细眯着眼,再次扫视着他所掌控的一切,对,千真万确,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大帅,开始吧?”边令诚饶有兴致地观望着校场四周支起的十几口大锅,有士兵正在往锅下添柴,锅里装满沸油,那是从连云堡城头搬下来的。还有原本围城挖掘的壕沟,昨晚已叫俘虏们自己重新加深加阔,埋几千人没有问题。 “监军大人出的好主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高仙芝微笑着对边令诚说,“既灭敌威风,又鼓我士气!好!吐蕃人会永远记得我大唐的威仪的!” “哈哈!哈哈!点火!点火!”边令诚听得夸奖欲发来劲,象鸭子一样咯咯笑个不停,每个听到他不男不女的笑声人无不感到毛骨悚然,这个太监有三个爱好:钱财、奸计和酷刑。对他来讲,今天又是一个难得的快感时分。 油锅的火苗腾然而起,空气中一股窒息的气味开始凝结,预感到末日的来临,小勃律士兵和吐蕃士兵中有的开始以各自的方式祈祷告别,有的呆呆站立,有的视死如归,有的乱哭乱叫。边令诚咯咯的笑声在校场回荡:“把乱嚷嚷的先宰了!” 大刀嚓嚓,一阵惨叫声后,没有了哭喊。 兴奋的边令诚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跑到台边细细观赏。“小勃律人既然那么喜欢拿油泼人,那他们就下油锅吧!咯咯,吐蕃人喜欢填坑,那他们自己就去填吧!”高仙芝手捋胡须,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热闹的场面,频频点头。 李天郎实在按捺不住了,他迈步出列,身边的张达恭再也抓不住,只有为他捏把汗。李天郎躬身行礼,大声说:“大帅!监军大人!且听末将一言!” “大胆!”正在兴头上的边令诚尖声怒喝,“李天郎,谁又叫你出言的!” “大人!末将认为虐杀降俘断不可取!”李天郎挺胸直谏,“我大唐巍巍天朝,礼仪之邦,如此做法,一则令西域各国齿冷,二则激残敌死战,实得不偿失!” “住口!住口!”边令诚气得面红耳赤,指着李天郎大骂,“边夷降将,毛芥小吏,敢对我大唐说三道四,你想死吗!来人那!拿下!” 高仙芝摆摆手,示意卫士且慢动手,他探出身子,皱着眉头问道:“李校尉,你想犯上吗?”边令诚“边夷降将”的说法刺激了高仙芝心灵深处的某处疮疤,谁都知道,他的先辈在大唐东征高丽时兵败被俘,后才效于唐朝,也是“边夷降将”。 “不然,请大帅、监军明鉴,我大唐雄师西征小勃律,是为悍我大唐之土,宣我大唐威仪,清小勃律之叛逆,灭吐蕃之贼犯,师出有名,故我军士气高涨,气势如虹,西域诸国皆鼎力相助。如仅为泄愤而杀俘,实为道义所不容,难免有损军心民心,与我天朝正义之师之名相悖…….,”众将中有人点头,李天郎不管边令诚恼怒变色,继续朗朗而谈,“小勃律自王没谨忙以来,得我大唐封号,岁岁进献方物,可谓小勃律之土也为大唐之土,小勃律之民也即大唐之民,何忍屠戮?且今其王被吐蕃所迫,不得已逆我大唐,其罪另诛,然小勃律为我大唐西门,王师东退,尚仗小勃律设军为我镇关,今杀降俘,必失民心,且激其日益勾结吐蕃,与我大唐离心离德,后患无穷!望大帅三思!” “混帐东西!”边令诚暴跳如雷,“还敢口出狂言,拿下!拿下!” 左右牙兵将李天郎抓住,李天郎巍然不动,眼睛直看向端坐太师椅的高仙芝。 李嗣业干咳一声,站出来说道:“监军大人息怒,李校尉虽出言些许忤逆,但所言也不无道理,这个,干脆饶过小勃律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让他们随军为奴,或付赎金吧!” “是啊!太宗皇帝东征高丽,血战俘敌必予以厚待释之,先有破百严城后,将所降获之男女及战卒万余人,悉以蔚谕,赐食、赐帛、给粮仗、任其所往;后有安市会战后,将所获大将之下诸酋长三千余人,授以戎秩,士卒则皆跟从,使还平壤。此有其后我朝诸将东征时,高丽将士在其国家‘降敌者死’之严刑下,犹相率而降者甚多,其高明之策破其士气,顺其民心,收其逆意,大帅监军何不仿效先帝?”岑参小心翼翼地为李天郎打圆场。 “为奴赎金皆由监军大人负责,如何?”高仙芝显然同意了,为安抚边令诚,开出了条件。 “哼!”边令诚拂袖回到座位,翻着白眼道,“大帅仁慈,我有何话说!但这个小校尉狂妄犯上,不施惩戒难以服人!” “李校尉能征善战,屡立大功,还望监军大人多包涵!”李嗣业说道,“小子诳语之误,大帅自会狠狠责罚!” “嘿嘿!监军放心,我高仙芝赏罚分明,既然说起,不妨先行宣告,”高仙芝哈哈大笑,“李天郎力护辎重,飞夺危崖,奋救袍泽,大功不可没,现本帅晋升其为番兵营右果毅都尉,但今以下犯上,狂妄无以复加,仗责20,战后责打!责令其做奔袭坦驹岭之前锋,戴罪立功!不得有误,如败,斩!如逃,斩!” 牙兵放开了李天郎,左右众将得悉将登坦驹岭,尽皆响震失色,原来高大帅根本没打算在连云堡前停步,而是要一举攻克小勃律全境。不仅众将,连边令诚都愕然了,众人一时默然。 “吐蕃犯我边境,乃外敌,罪大当诛!”边令诚突然怪叫起来,“他们总非我大唐之民吧!就算太宗先帝,也为断高丽外援,坑诛三千靺鞨降卒以示教训……!” “大帅!”高仙芝挥手让李天郎自退,左右牙兵推他下去。李嗣业和张达恭将他夹了开去,“说什么也没用了,你好歹救了小勃律数千人!”张达恭悄声说,“还要怎的,大帅也要给监军大人面子!” “监军大人玩过抽签没有?”高仙芝没来头地问边令诚,“现在想不想玩?” “切!高大帅消遣我那?现在玩什么抽签!”边令诚气鼓鼓地说。 “你瞧好,”高仙芝大声传令,“吐蕃降卒每两人一组,各抽长短签,抽得短签者死!长签者活!可自行返家!” 边令诚扁嘴观望,怒气渐平,“生死签?有趣!” 哭号连连,不多时,抽得长签者在唐军刀剑胁迫下将抽得短签者推至坑中,扒土活埋,惨呼冲天,有忍受不了发狂或反抗者,一一被唐军刀斧手砍杀。高仙芝故意叫在连云堡战斗中失去亲朋好友的士卒担任刽子手,这些人出手辛辣,毫不留情。 “嘭、嘭、嘭” 随着沙土的填埋,大鼓沉闷雷动,三军随着大鼓慢腾腾的节奏齐声呐喊,降俘闻之破胆,扒土的动作神经质地越来越快。当最后一锹沙土落下后,剩下一半的吐蕃俘虏百感交集,虽然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战友,但是好歹可以拣一条命回家。李天郎等众将也不由自主地松口气,这样的气氛,实在令人不太愉快。 “好了!就此结束吧!”边令诚意犹未尽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本使回去休息休息!” “嘿嘿!别急着走啊!”高仙芝诡异地笑了起来,比边令诚的笑声更令人心里发冷,“好戏还没完那!” “恩?大帅还要怎的,杀光他们吗?”边令诚耸耸肩,“你可是刚说放了他们!” “当然放!军中岂可有戏言!”初升的太阳透过凉棚在高仙芝脸上投下幽暗的阴影,众人看着阴戾沉沉的高仙芝,不知道他将说什么,“但是他们得留下点什么,一只眼睛?或是左手?或是右臂?还是一条腿?我总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挽弓拿剑,骑射舞枪,犯我大唐吧?嘿嘿嘿!监军大人何不亲自到下面为他们挑刑量罚,所谓我为刀俎,其为鱼肉,监军大人亲历亲为,扬我军威,挫敌锐气,岂不美谈!” 边令诚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大帅有你的!高!高!实在有趣!有趣极了!” 两人阴阳怪气的笑声震荡着每个人的耳膜,李天郎脸色发白,这比直接杀这些降俘更厉害,不仅残其肢体,更毁人心智!高仙芝…….,李天郎觉得五脏一齐收缩,凉气乱窜,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七章 坦驹岭 有关知识:1、坦驹岭(今巴基斯坦北部达尔科特山口)坦驹岭山口,海拔4688米,是兴都库什山著名的险峻山口之一。登临山口,必须沿冰川而上,别无其它蹊径。这里有两条冰川,东面的一条叫雪瓦苏尔冰川,西面的一条叫达科特冰川,冰川的源头就是坦驹岭山口。这两条冰川长度都在10千米在以上,而且冰川上冰丘起伏,冰塔林立,冰崖似墙,裂缝如网,稍不注意,就会滑坠深渊,或者掉进冰川裂缝里丧生。1913年,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勘察了一千年前高仙芝先生行军路线后,评论曰:“数目不少的军队,行经帕米尔和兴都库什,在历史上以此为第一次,高山插天,又缺乏给养,不知道当时如何维持军队的供应?即令现代的参谋本部,亦将束手无策。”又叹曰:“中国这一位勇敢的将军,行军所经,惊险困难,比起欧洲名将,从汉尼拔,到拿破仑,到苏沃洛夫,他们之越阿尔卑斯山,真不知超过若干倍。” 2、阿弩越城为今日之克什米尔古皮尔斯镇,娑夷河(疑为古皮尔斯北之河)上有藤桥曰娑夷桥,该桥一箭距离,修之一年方成,是小勃律为方便吐蕃西进修建。这里就是赵陵飞箭射吐蕃帅旗的地方。 ------------------------------------------------------------ 狂风怒号,飞沙走石。 黑云翻滚,乾坤肃杀。 顷刻间,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横扫了整个婆勒川大地,奔腾的雨水在大风中洗刷着沉淀的血污,翻着气泡的黑红色水流汇成小溪,哽咽着流向湍急的婆勒川,没有血色的尸体和残肢在水中泛着令人心悸的苍白……。 “八月的小勃律,居然还有这样的大雨。”监军边令诚在连云堡的宫殿里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一串红玛瑙项链,思付着该不该把这成色上佳的玩意送给远在长安的高力士,“真是邪门!还说要去翻越坦驹岭,高仙芝这个高丽奴才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 “大人,这雨来得确实蹊跷,且小人夜观天象,见黑煞星暴涨,阴气漫天,是为大凶也!远征坦驹岭,咳,我怕是凶多吉少啊!”接话的是术士韩履冰,边令诚是个极为迷信的人,又贪念长生之术,走到哪都带着这个号称能未卜先知,神通广大的能人术士。 “哼,反正爷爷我是不去的!”边令诚将玛瑙放下,又从财宝堆里拣出一樽镶嵌明珠的象牙酒杯,放在眼前转来转去地鉴赏,“高仙芝要去自己就去吧,他叫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天郎去做前锋,嘿,也亏他想得出来!”边令诚似乎想起一件什么事,他停住酒杯歪头想了想,“李天郎?恩……。”他终于想起了5年前的那封密诏,那是他在朝廷的大靠山,骠骑大将军,渤海公,大唐玄宗皇帝身边的近臣高力士亲自遣人交给他的,这个李天郎好象来头不小,玄宗皇帝亲自在诏书上叫他严密监视之,要“不可授之权,不可使之归,战于安西,生死天命。”奇怪啊,高公公要除掉象李天郎这样的人可以说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可怎么就将他放逐西域充军就此了之呢?听说当今宰相李林甫也有关于这个李天郎的密信送高仙芝,连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都蒙在鼓里……。 边令诚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心里冷笑不已,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搞出什么名堂。高仙芝要去卧冰啮雪爬那个鬼山,就让他去吧,他有兵权嘛,胜了,是爷爷我监军有方,功劳油水不可能没有一份,败了,嘿嘿,那是高仙芝刚愎自用,不听人言,该他倒霉!那个李天郎要是命大还能活着回来,也可以另外找机会收拾他!“大人,该服金丹了!”韩履冰乖巧地递上丹药和清水,两眼骨碌碌地转动,揣摩着边令诚的心思,“大军远征劳顿,大人为大唐社稷,在塞外日夜操劳,可要多多保重!小的也只能用这点本事替您老肝脑涂地了!” “你倒会拍马屁,”边令诚展颜笑骂道,“你肝脑涂地,看见个死人都筛糠,真要见到肝脑,你还不吓死了过去?” “我那有大人那样的胆魄,亲自监斩那些吐蕃人,当真镇定若闲,豪气千云,非常人所及!”韩履冰愈加把马屁拍个十足十。 “哼,高仙芝要和我比狠,嘿!拿个李天郎来说事,爷爷总有和他算帐的一天!”边令诚仰头服下金丹,顺势躺在了牙床上,满床的金银珠宝簇拥在他身边,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大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新近为奴的小勃律人在泥泞中心惊胆战地掩埋着遍地的断肢,尚未被冲走的粘稠血污吸引了无数的苍蝇,它们轰叫着舔食着丰盛的大餐。察卓那斯摩嘴里喃喃有辞,他在为这些死去的人念颂佛经,超度亡魂。大唐对自己的敌人是毫不手软的,不管他是弱是强,和这样强大凶悍的大国的交手,结局迟早都是悲惨收场。不知道这支拥有“雅罗珊李将军”这样无敌战士的虎狼之师下一步将兵锋指向何处?他们会象今天屠戮吐蕃人一样血洗小勃律吗?他们显然做得出来,尤其是在遭到抵抗后,肯定会施以最严酷的报复……。小勃律倾国之兵不过3000,在连云堡就折损近半,况且连勇猛善战的吐蕃精锐在大唐军力碾压之下也是顷刻间便土崩瓦解,那小勃律就是人人皆兵,个个死战,也不可避免地将陷入死亡的深渊之中。察卓那斯摩痛苦地长吁一口气,旁边有小勃律人哇哇地呕吐起来……。 胜利是任何人都渴望的,胜利的喜悦冲淡了所有人心中的血腥和哀愁,因此,心事重重的李天郎在胜利的欢腾中也不禁轻松了许多。战功显赫的西凉团正式整编入武威军,接受了精良的武器和丰厚的赏赐,士气大振。但是近400人的部队,在几经苦战之后,只剩下了223名肢体雄健,身心疲惫的战士。李天郎率部受命与贺娄余润的番兵营联合作战,崇尚勇士的西域豪杰们对这些汉人战士的到来表示了极有分寸的尊敬。在安西四镇中,番兵历来是非正规的辅助部队,他们大多来自突厥、铁勒、回鹘、吐谷浑、契丹、党项等胡族,且又分属极为驳杂的种姓,既有志愿从军的,也有战败归降的,既有姓阿史那的突厥贵族,也有名不见经传的胡人散骑。经过长年的征战,这些人和应召而来疏勒驻军、或者跟随唐军作战的葛逻禄、五识匿**队不同,他们已经没有了固定的归属,也彻底荒废了田园牧耕,完全变成了唐王朝的职业雇佣兵,每次战争的劫掠就是对他们作战的奖赏,他们以战争为生,也因战争而死。人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个个都是冷酷无情的杀手,骑射是他们的强项,单兵作战能力可谓极强。但是他们的军纪、装备和训练均不及唐帝国正规的军队,整体作战力更是无法和武威军这样的汉军精锐比肩,这也是唐军在与无数胡族作战时往往能以少胜多,席卷西域辽阔疆域的重要原因。番兵也因此常被汉军轻视,尽管他们在历次作战中表现不凡,但委实被当着下等士卒,比当初的西凉团还惨,可以说是唐王朝廉价的炮灰。 大唐军营,营火辉煌,酒香四溢,成千上万的篝火烘烤着无数的牛羊,将士们豪迈的喧哗彻夜不息。李天郎和马大元、赵陵却在帐中愁眉深锁,高大帅居然叫他们做翻越坦驹岭的前锋,这显然是继勒令攀登通天崖之后又一九死一生的任务。 “我一时不忍,倒连累众弟兄了,”李天郎长叹一声,“大家随我出生入死,我却屡屡陷众人于绝境,叫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弟兄!这个什么鸟都尉,要来何用!” “大人何必如此灰心,这可不是你的风格!”马大元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大口酒,“大人在高大帅面前冒死谏言,救得连云堡数千性命,这等胆魄,军中几人能有?大人远见,我等粗人也是不懂,但却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大人带领我们冲锋陷阵,立下赫赫战功,使得众兄弟,包括阵亡诸兄弟,个个都有极为丰厚的赏赐,军中哪个人现在还敢小看我西凉健儿?如果不是跟着大人您,我们死了也就埋没在三尺黄沙之间,那有这么痛快!” “就是!”赵陵抹抹油腻腻的嘴,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半截腿肉,“高大帅要差我们翻越雪山,我们尽人皆知,虽说那雪山险恶,众弟兄谁人又说个怕字?通天崖我们都拿下了,我不信我们就不能踏平那雪山!再说了,”赵陵狠狠地咬了一口肉,满嘴流油地说,“军令如山!反正不去也得去,不如亡命一博,那怎么说的,大人,你常说的那个?对,置于死地而后生!” “大人,弟兄们下面的事你放心,有我们和赵陵在,倒是您,”马大元眼里涌出湿润的目光,“高大帅一次又一次地为难你,如今又开罪于那个太监,加上番兵营之混乱,你可是步步艰难,面面险恶啊!” “马哥担心什么番子,谁他娘的敢不听李大人号令,我先一箭射穿他的脑门!”赵陵将一块碎骨象射箭一样吐进篝火里,引得“风雷”,“电策”不满地呜呜不已,马大元随手扔过去一块羊腿,两头巨獒立刻住嘴毫不客气地大嚼特嚼,“量他们也不敢!” 李天郎勉强笑笑,端起了酒杯:“好了!大家伙不说这个!来!干!”“干!”“干!要死也先喝个痛快!” 酒过三旬,马大元和赵陵醺然告退,帐篷里只剩下了李天郎,他斜坐在马鞍上,一手端酒,一手用引火的树枝在地上画坦驹岭的地图。下午张达恭和贺娄余润带来了一张地图,三个还研究了半天,却也没有个眉目。虽然前进路线大致确定,方向也一目了然,但神秘雪山上的路线和地势却无人知晓,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帐门外有人说话,李天郎定神细听,是岑参,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正思量间,岑参已经微笑着掀开了门帘:“李都尉果然未眠!”李天郎止住跃跃欲上的巨獒,连忙站起身来相迎。岑参扫视了一下四周,又看看衣甲未脱的李天郎,脸上浮现出心领神会的笑意:“看来高大帅确有先见之明啊!” “岑大人说笑了,将赴险境,何人得以安睡!大帅预料,未见高明!”李天郎索性放开胆子说话。 岑参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李都尉倒是快人快语,怪不得招人横目,不过……,”他一指地下李天郎画的地图,“大帅说李天郎不是个束手待毙的人,也不会吓得寝食难安,他一定费尽心力在想怎么取得一次奇妙的胜利…….,嘿嘿!” 李天郎冲岑参一拱手:“岑大人别卖关子,高大帅叫大人传什么话于李天郎?” “说对一半,我是来传话的,但是那话得高大帅自己给你讲!” 李天郎瞳孔登时缩小:“大帅要见我?现在?” “没错!他要见你,就现在!” 高仙芝的帅帐极为华丽,每一样东西都是西域里最为华丽的,十多盏粗如胳膊的蜡烛将大帐映得如同白昼,各种闪亮的东西都在火光映照下争先恐后地炫耀着自己不同的色彩----波斯的琉璃,扬州的刺绣,大食的金器、和阗的玉饰……。踩在地上的羊毛毡毯,肯定也是产自以精美毡毯闻名西域乃至中亚的疏勒,软绵绵的羊毛,绒厚而细腻,站在上面,一种令人酥软的温暖从脚底直贯向头顶。李天郎看见身着锦袍的高仙芝背对着他,正仔细地看着那副全西域最大也肯定是最为详尽的疆域全图。大帐里除了高仙芝和李天郎再没有其他人,显得尤为寂静,除了自己的呼吸,李天郎只听见烛火偶尔的轻轻爆响,他不由自主屏紧了呼吸,每次在高仙芝面前,他都有说不出的紧张,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恐惧,尽管他很不愿意承认。 “来了?”象是鼻子里哼出的声音。 “末将李天郎参见大帅!”李天郎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健平和。 “用不着那么大声,李都尉……,”高仙芝慢慢地转过身,在红锦缎面椅子上缓缓坐下,“现在该叫你什么呢?磐石都尉?雅罗珊将军?秋津兵卫?还是……”高仙芝似乎若有所思地举起了琉璃酒瓶,杯盏相击发出脆耳的轻响,“该称你为什么王殿下?” 李天郎浑身骤然发硬,他早该想到,凭高仙芝的地位和精明,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大帅……,”李天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帅神目如电,运筹帷幄,想来知道该怎么称呼卑职。”他顿了顿,拼命稳住自己的思绪,高仙芝,你到底想干嘛?“现在这里只有唐军小吏李天郎,以后永远都是李天郎,至于以前是什么,我已经完全忘却了……。” 高仙芝浅浅地抿了口酒,眯眼看着局促不安的李天郎,心里微微一笑。“忘却?你能忘却?哼,就算你能忘却,很多人都不会忘却。想我年少便跟随父亲至安西戍边,几十年效命朝廷,可谓长于大唐,功成名就于大唐,大唐对我来说就是扎根的故乡,玄宗皇帝爷就是我心中最刻骨铭心的天子,我的记忆里早就没有了高丽,只有号令天下的大唐!我发誓将为大唐永霸西域的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高仙芝的没有再看李天郎,眼神变得悠远飘渺,脸色居然因激动而微微泛红,但是很快他就重新冷却下来,目光又刀锋般落在了李天郎脸上,“但是,很多人都没有忘记我是高丽人!嘿嘿!嘿嘿!你说谁会忘却?”浑身的血液咝咝着响,李天郎直视着端坐面前的高仙芝,感受到了对方莫名的悲哀与孤寂,在狂傲自负的后面,还有一个挣扎的高仙芝,天那,没想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统兵大帅居然和自己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他也许可以靠努力改变他被讽“边夷降将”的宿命,而且似乎做到了,至少在很多方面做到了,可是他依旧不能摆脱,可自己呢,高仙芝尚且做不到,那自己也许更没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宿命了,大唐,大唐!你到底是什么! “大帅,李天郎一介武夫,懒得去想那么多,只想带兵征战沙场,直到……,直到马革裹尸的那一天!”李天郎咬紧了牙关,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什么都不是,我现在就是大唐小卒李天郎!” 高仙芝莫名其妙地怪笑起来:“好了,那我们就别管那么多了,就照你说的,你现在是李天郎,武威军番兵营的果毅都尉李天郎,你听好了,后天一早,先锋席元庆将率部出发,进军坦驹岭,而你和贺娄余润也将率本部人马随军进发,你们三个都是带罪之身,我给你们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尤其是你,李都尉,你做前锋的前锋,三天之后,我要在阿弩越城墙边看到你!嘿嘿,我想监军边令诚边大人并不满意我这么做,他这几天天天都在琢磨找个什么茬砍你的头,你最好不要叫他来杀你!”注意到李天郎挺直了腰板,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高仙芝将酒杯一推,向前探出了身子,森然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你的弟兄们也不怕死,死很容易,有时候死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如果你知道那些宦官怎么折磨人的话……,他们甚至可以将虐杀带到万里之外,比如说日本……,那时你也许会后悔你怎么会生出来。在他们眼里,你们,包括我,都是草芥,都是他们的玩偶,差别就在于价钱不同而已……。”虽然身处暖帐,李天郎也同样觉得冰寒刺骨。“在嘲笑我怕个太监,是不是?”高仙芝似乎累极,他把身体往后一靠,刚才的阴森突然荡然全无,“他们自己没有根,所以很会铲别人的根,他们发起狠来会想尽办法抹灭你的一切,会折腾得叫你不知道你是谁的!”高仙芝话锋一转:“你要是败了,不光你会丢命,你的部下,部下的家属,都会没命,我也很会铲别人的根!”高仙芝凑近李天郎的脸,几乎和他鼻子对鼻子:“不会比那些阉人差!”李天郎脑门嘭彭直响,耳边继续传来高仙芝慢条斯理的话:“去坦驹岭的路,你冒死救下的那些小勃律人里面应该有熟知地形的,何不挟你雅罗珊将军之威,拂以救命之恩,叫他们带路,否则我得罪太监留他们做什么!”原以为是自己一手救了小勃律人,现在看来,不过是高仙芝的预谋安排,自己所谓冒死求情不过是主动给他找了个借口,顺带还把自己也赔了进去,高仙芝,这个人真可怕! 李天郎冷汗泠泠地从高仙芝的大帐出来,旁边久候的岑参一把拉住他,边递上李天郎解下的佩刀,边悄声问道:“大帅对你面授机宜了吧?他可是很少这样单独找人面议的啊,当真奇怪!”李天郎默默地接过横刀,没有直接回答岑参的话。“袁德袁大人手下有个叫杜环的长史,曾经常往来西域诸国,通晓当地风土人情及语言,高大帅已经令他到你营中听命,那坦驹岭险峻异常,且路途遥远,我看艰巨当在通天崖战事之上,李都尉你可要……。” 李天郎很唐突地打断了岑参热情的喋喋不休:“岑大人曾在大帅和监军大人面前慷慨陈辞,助我救得小勃律降卒,不知此前大帅也曾找大人面授机宜,授意谏言否?” 岑参一愣,随即答道:“不错,大帅仁慈,早有此意,也曾告之在下,但惟忌惮监军大人而已……,怎么?” 李天郎长吐一口气,果不出所料!“幸亏李都尉仗义执言,我等也正好附议……。”没等岑参说完,李天郎一拱手,匆匆而去,扔下岑参一个人在那里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 “长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兮砺刀枪……!” 成千上万的唐军士兵一起用刀剑敲打着盾牌,用长枪跺着地面,和着整齐划一的节奏,齐声高唱《大角歌》。 今天,是大军开拔的日子。 从武威军里挑出的6000劲卒在震天的号炮和《大角歌》歌声中开始拔营向坦驹岭挺进。他们不知道,最前锋的西凉团在凌晨就已经启程了。边令诚和一干文官站在连云堡城楼上遥遥为大军送行,城里留下了3000嬴弱和养伤的士卒,张达恭率领500玄甲军留守并节制所有留守驻军,看着旌旗翻卷的行军队伍,站在边令诚身边的张达恭心里五味翻涌:高仙芝大帅令李嗣业为右路军主将,令其和赵崇砒、贾崇璀等人率四镇3000大军强渡婆勒川,由赤佛堂大路进军孽多城;而他自己居然亲自带领左路军去翻越路途险恶的坦驹岭,作为安西副节度使,武威军统帅,至于去冒这样的风险吗?本来以为拿下连云堡就会凯旋班师,没想到高大帅会决定继续征伐,要大军不顾疲惫远途奔袭,一举征服小勃律,彻底解决安西西部门户的忧患,天那,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野心!替朝廷卖命卖到这个份上,安西几人可以比肩?他这样是要做给谁看啊?张达恭不露声色地叹口气,偷眼看看在城楼上悠闲观军的边令诚,这个没*的老狐狸,倒真会替自己打算,居然声称要镇守连云堡,确保大军后路。诚然,前几天斥候抓到几个吐蕃奸细,说吐蕃安西讨击使、当朝驸马韦.云丹才让率领万人大军正星夜驰援小勃律,但就算他们能够及时赶到孽多城,那离连云堡也有十万八千里,更别说威胁到大军的后路,太监的话完全是托词,再说,翻越坦驹岭的人马,为轻装疾进,每人勒令只携带3天口粮,3天过不了岭,绝对是死路一条,到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后路,难道太监还会突发善心去送饭不成!去他娘的!他不落井下石逃之夭夭就不错了! 昨晚高大帅召见了封常清和张达恭,密令他们严密镇守连云堡,言下之意,就是要看住老奸巨滑的边令诚,如果有远征有什么闪失,一是要确保接应,二是防止边令诚搞手脚。“一荣俱荣,一毁俱毁”,高仙芝一字一顿地对封、张二人说道,“死也要找个垫背的!”张达恭想到这,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边令诚固然耍滑免去了征战之险,但高大帅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处处留了一手,同时将这个意思告诉两个人,本来就高明得很啊!看来自己也不可避免成了官场争斗的过河卒啊!混迹官场可比战场厮杀凶险万倍,多少才高八斗,功勋卓著的文臣武将莫名其妙地死在官场上……。刚才边令诚叫人送来了一樽镏金银香炉,还请晚上赴宴喝酒,笼络之心昭然,不知道封常清那边怎么样?唉!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这些个宦官可惹不得啊,连高大帅也上窜下跳地和高力士攀交情,我等边关小将,哪里还能左右自己!早知道不如积极请战,去沙场杀个痛快!至少也可象那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李天郎一样建功立业,扬名立万!一想到这,张达恭愈发憋闷,索性走下城楼巡视去了。 青山葱绿,水草丰美。 西凉团从连云堡出发,在初起的阳光中沿着河谷向坦驹岭挺进,一路上风景绮丽,美丽如画,飞禽走兽频频出没,引得“风雷”“电策”四下欢叫追猎,经常从树林草丛中驱赶出一群群不知名的飞鸟和惊慌奔逃的黄羊野兔。这样安逸的境界,以至于使所有的人都产生了错觉:坦驹岭有传说的那么可怕吗?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赵陵鼓咕哝起来:“娘的,你看这光景,那有那么艰险,该不是小勃律人见识短浅,瞎吓唬人的吧?”他满腹疑惑地看看身边那个叫察卓那斯摩的小勃律人,察卓那斯摩满脸浓密的胡须脸虔诚地仰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皑皑雪山,嘴里念念有辞。这浑身是毛的家伙还和李都尉讨价还价,他保证带大军翻越坦驹岭到孽多城,但此后事宜一概不理,还要求不杀岭下阿弩越城一人,说什么那是他家乡所在,城主是他什么亲戚!切!一个降俘还挑三拣四!李都尉也是,居然一口答应!切! “大人,过了这苏瓦那河谷,地势会陡然变得艰险万分,山路崎岖倒也罢了,那山上积雪终年不化,是为千年万年的冰川,四处冰丘起伏,冰塔林立,冰崖似墙,裂缝如网,还有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暗流,稍不留神,便会丧身冰雪,尸骨无存,多少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埋没于此,小勃律人称之为神圣的雪瓦苏尔,对其敬畏有加……,”杜环扬鞭一一对李天郎详解,“我也只走过一次,那是5年前的事了,事过境迁,也不知地形变化几何?委实有点把握不定!唉,当我下山来到这里,见此风和日丽,沃野青山,几乎泣极瘫倒,方才体会为何这里叫苏瓦那----意思是金色的河谷!”他们的谈话被小勃律人齐声的唱诵所打断,包括领头的察卓那斯摩在内,十名随行的小勃律人在即将走出苏瓦那河谷时,一起虔诚地唱起什么歌来。“他们在歌颂山神雪瓦苏尔,乞求他允许我们安全越过他的肩膀”杜环解释说,“上天保佑,天气一直晴朗如斯……,大人,我们选的季节不错,但也是最后能通过坦驹岭的时节,山上不刮风则已,一旦刮风,转瞬便会风雪大作,不仅马上奇寒彻骨,同时伸手不见五指,当真九死一生!”杜环摇头咋舌,似乎又看到那样可怕的景象,“走坦驹岭,四天即可到达阿弩越城,与丝绸之路相接,那里距孽多城不过六十里,是最为捷近的道路,尽管如此,走的人也不多,大多数都会选择走赤佛堂大路,尽管要二十多天,但总比送命好!” 小勃律人的歌声在河谷中飘荡,当前军大旗一走出河谷,小勃律人一齐嘎然住口,全部敛神屏气,默默提缰急走。察卓那斯摩回头小声对李天郎说:“请大人严令众人不得发声,只管急行,我们正在走进山神的脚跟,不得喧哗,亵渎神灵……,万万小心!”“娘的,放屁都不行么!”赵陵怪叫道,引得所有的小勃律人冲他怒目而视,赵陵毫不示弱地瞪大眼睛和十双眼睛对视,“娘的,不服么!”“好了!赵陵!传令噤声!否则军法从事!”李天郎扬手止住赵陵,“立刻传令!小声点!”赵陵喉头“咕”地一声,不知吞下多少骂娘操爹的粗话,呲牙咧嘴地传令去了。 正如杜环所说,一出苏瓦那河谷,山势陡变,草木稀疏,到处都是裸露的青黑色岩石,也看不见什么活物。天空中虽然阳光刺眼,但除了高高的几只秃鹫,连鸟都见不到几只,确和生机盎然的金色河谷截然不同。崎岖的山脚下遍地砾石,不断有马匹滑蹄嘶鸣,从山口吹来阵阵冷风,带来一片冰凉的肃杀气息,难道雪瓦苏尔不喜欢这些外来的冒犯者?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裹紧了衣服,刚才轻松的心情也渐渐沉重起来,连一直兴奋不已的“风雷”“电策”也老老实实地吐长了舌头,紧紧跟随在李天郎身边。 “大人请看!前面就是坦驹岭!”不用杜环说,李天郎已经看见了映衬在湛蓝天空里的皑皑雪峰,洁白的冰雪在阳光下烁烁生辉,犹如粉雕玉琢一般,使人顿生敬畏。一重一重的山峰,如忠诚的卫士紧紧簇拥着最高的山峰,组成了一道高不可及的雄浑战阵。“到正午十分,我们将到达雪线,那才是真正艰难跋涉的开始!”杜环咝咝地抽着凉气,看着察卓那斯摩带领2个最健壮的小勃律人走在最前面,骂骂咧咧的赵陵一步不落地跟着他们,叫赵陵监视他们是有原因的,如果小勃律人耍什么花招,即使他们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赵陵的利箭。 李天郎勒住战马,神色凝重地眺望着高耸的雪山,又回头看看闷头行军的部下,眼光扫过马鞍处捆扎的行囊,那里面是高仙芝叫人送来的水貂皮大氅,据说还是安国国王送高仙芝的礼物。李天郎心情复杂地看着它,高大帅将如此珍贵的礼品转赠给他,不知有几分真情,几分诚意?他一直不想穿上它,总觉得一旦穿上它,一定会觉得高仙芝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你,让你喘不过气来……。李天郎咬咬牙,在马上挺挺腰,竭力将那丝不寒而栗的感觉驱走。正在此时,队尾传来马大元一声短促的号角,那表示西凉团所有的人马都进入了坦驹岭。李天郎敛定心神,轻轻一夹马腹,重新奔向队伍前方。 坦驹岭,我来了! 一步步的攀登,随着高度越来越高,人们的喘息也越来越粗重,不少人觉得口干舌燥,肌肉僵硬,脑袋发蒙,刚健的脚步也愈发迟滞起来。 到达雪线了! 李天郎跳下战马,走近离他最近的一堆雪,轻抓一把,放进嘴里,纯凉的感觉从舌尖沿着喉咙滚落到胃里,随之渗透到四肢百骸,精神为之一振。再往上行,就是一片冰雪的世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孤寂而高傲的白色,令人凛然的苍白……。“传令休息!抓紧时间吃东西!喂好牲口!”时间已经到正午了,为准备冲刺,应该休息一下了,“各伙做好踏雪准备!”照杜环和察卓那斯摩的建议,攀登坦驹岭的每个人都准备了御寒的衣物、绳索和雪鞋。每伙士卒之间都用腰间捆扎的绳索相连,以便相互照应。气喘吁吁的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开始啃吃各自携带的干粮,累得话都懒得说。牲口们嘴上套着食袋,咀嚼着自己的草料,疲惫的肌肉在寒风中阵阵发抖。迄今为止,还算顺利,天气也没有恶化,就是那冰雪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不时吹来的风扑在脸上如刀刮一般,好多人都学着小勃律人的样子用手里能找到的布料扎起了头巾,将脸和头包得严严实实。 “娘的,咋就觉得气不够用呢?明明太阳当空,还觉得寒气袭人,现在到底是盛夏八月啊,邪门!”压阵的马大元气喘如牛地从后面赶上来,向李天郎报告已为后继部队留下了路标。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下,掏出水囊咕咕地喝水,“唉,怎么喝也不解渴,老觉得嗓子疼!” “这里离天更近了,自然呼气不足,”杜环舔舔开始干裂的嘴唇,“我们已经够走运的了,现在一切还算正常,我担心的是前面的冰川,那才艰难,我们一定要在天黑前通过冰塔山口,再花明天整一天时间通过雪瓦苏尔冰川……。” “冰川有多长?”李天郎问道,“一整天能行吗?” “大约10余里,非常难走,有些地方根本不能骑马,加上地势极高,大家伙体力将严重消耗,如果运气好,天气晴朗,一天还行,要是遇上大风冰雹,那就不好说了!” “10余里就要走一天!”马大元惊呼道,“比我们翻葱岭还难!”不过经过这大半天的艰难跋涉,大家对以后的艰险路途不再怀疑。 “好吧,我们趁天气良好,先竭尽全力赶路,能多快就走多快,要是不能骑马,就弃马步行!”李天郎叉腰站立,看着这恐怖摄人的冰雪世界,但愿能一切如意! 赵陵好奇地从一处冰崖上掰下一根长长的冰柱,半透明的冰柱好象一把冰凝而成的宝剑,森森地冒着寒气,阳光照在上面,衍射出七彩的光。“这倒好玩!”赵陵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能不能拿来当箭?”他试探着将冰柱搭上弓箭,张弓往冰崖射去,冰柱飞射而上,哗啦啦震下一大堆冰凌雪团,砸得赵陵哇哇叫。“哈哈哈!”小勃律人一起大笑起来,幸灾乐祸地看着满脸冰雪的赵陵狼狈不堪地跑离冰崖。 “大人!这里有篝火的痕迹!”一个小解的西凉士兵提着裤子跑来报告,“就在那岩石旁边!” 没错,最多在三天前,有人在这里宿营!会是什么人呢?马大元捻着一撮灰烬,若有所思,“大人,大概有10个人。” “可能是商队吧?”杜环说,“翻越坦驹岭的商队虽然不多,但偶尔也有!” “不会,这里没有驮货牲口的痕迹,只有少许马蹄印,太少了,商队不可能什么货物都不带,却走这里冒险!”李天郎用脚扒拉着地面,“再说我军和吐蕃在连云堡交战数日,那有商队敢来!也不可能是逃难百姓,他们大可以走赤佛堂,没必要翻山越岭!” “难道是吐蕃人?小勃律奸细?”马大元说,“总不可能在这里伏击吧,冰天雪地的,那是找死啊!” “不可大意,叫大家戒备小心!”“遵命!” 一直到夜幕降临,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众人劳累一天,慢慢懈怠下来。突然轰隆一声,走在前面的一个小勃律人惊叫一声,马蹄猛陷入暗流中,裂开的冰面下是咆哮的激流,摔下马来的小勃律人刚刚抓住冰面,手忙脚乱的伙伴焦急地伸出长矛,抛去绳索,大喊着叫他接住。“喀嚓”冰面再次断裂,锋利的冰块狠狠地撞在倒霉的小勃律遇难者身上,他惨呼连连,很快被冰面下的洪流卷走,转眼便不见了踪迹,伙伴们声嘶力竭地呼喊他的名字,但一切都是徒劳了!为避免更严重的损失,李天郎下令扎营休息,不再前进。 温暖的篝火使大家略感舒适,躺在帐篷里的头疼不已的人哎哟呻吟,嘴皮发紫的士兵们瘫坐在篝火边,几乎没有吃饭的胃口。 天空出奇的亮,出奇的纯净,几乎伸手可及。漫天闪耀的星星和银灰的雪野交相辉映,使人仿佛置身世外。李天郎坐在一块石头上,仰望着圣洁的夜空,脑子里空灵荡漾,“风雷”“电策”忠心耿耿地围拢在他脚边,用它们毛茸茸的身体为主人遮挡风寒。耳边流水哗哗,却看不到流水,那就是吞噬小勃律向导的暗流,各式各样的风声在李天郎耳边掠过,似呜咽,似狼嚎、似尖哨……。还有一半的路,也是最艰险的一段路,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接近目的。李天郎裹紧了水貂皮大氅,几缕被风吹起的貂毛痒痒地擦过他的脸庞,幸亏有这裘皮,否则着寒冷的夜晚将十分难捱,白天黑夜温差太大了,盛夏八月还穿貂皮,这在山下是难以想象的。 察卓那斯摩一干人在暗流边跪成一排,为死去的同伴祈祷,有人还低声念诵着什么,那是他们小勃律人的送葬仪式。这样的场景使李天郎想起了死去的罗老六、罗贵还有近日那些战死疆场的西凉勇士,一直没有机会为他们举行什么仪式,不知道他们的灵魂是否已经安息……。待这仗打完,回到疏勒,一定为他们大做法事,超度亡魂。 “大人!大人!”赵陵和马大元急急赶来,因缺氧两个人都口齿不清,半天才听明白,“前面山谷,有火光!距这大概2里!” 李天郎连忙奔上山坡,顺着马大元的手指看去,果然,黑漆漆的前方,有2堆火光在跳跃。会是什么人呢?埋伏的吐蕃人还是小勃律军队?“全营戒备!各伙轮流值更,不得松懈!”要是能派人侦察一下就好了,李天郎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几乎是无谓的冒险,谁也不敢在这样的雪夜里发动攻击或是远行打探,只要能确保宿营平安,待天明再说也不迟!李天郎皱紧了眉头,这可不是个好征兆,难道好运到头了? 第二天的景况证明李天郎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刚刚出发不到一个时辰,天色便阴沉下来,乌云浩浩荡荡向雪瓦苏尔冰川聚集,似乎打算彻底围歼这支小小的队伍。 刮大风了!凄厉的寒风尖号着从四面八方推搡着艰难举步的西凉团,豆大的冰雹劈头盖脸落在他们头上,砸得铁盔得得直响。不多时,浓密的雪花便群起而上,包裹了行进中的队伍,没有人再有心思欣赏神秘的冰塔和宏伟的雪山,全都裹紧裘衣一个靠着一个奋力摸索前进,刺骨的寒冷蹂躏着单薄的血肉之躯,马匹驮兽惊恐万状地嘶叫着,出于本能地寻找躲藏地。 “不行了!大人!先找避风的地方宿营躲避一下吧!”杜环用手遮住被雪雨打得睁不开的眼睛,凑在李天郎耳边大叫,“不然大家都完蛋了!” “这样的风雪会持续多久?”李天郎也扯着嗓子问道。 “不好说!但是一般不会太久,我们只有等待,乞求天老爷网开一面!”杜环差点从马上跌下来,风雪遮天,什么都看不见了,士卒们全凭腰间的绳索保持联系。 “大人!这边!这边!”是察卓那斯摩!他们找到一个避风的山崖! 所有的牲口团团围拢,人们聚集在牲口中间,互相挤成一团。“大家镇定!如果老天爷要我们死,我们便死在一块,倒也热闹!”李天郎扬声说道,“马腾蛟你哆嗦个什么,是不是在疏勒的女肆里搞久了腰身软啦?”兵士们在哈出的热气中轰然大笑,“弟兄们,开酒,让我们敬天老爷!敬伟大的雪瓦苏尔山神!”酒壶打开了,李天郎咕咚喝下一大口,大喝一声:“喝!”此起彼伏的咕咚声,酒壶递给了察卓那斯摩,他愣了愣,在李天郎坚毅的目光下也仰头喝了一口。“不出一个时辰,风雪必停!”察卓那斯摩张张嘴,想说什么,被李天郎一握手,又把话吞了回去。酒精加上主帅坚定的话,使众将士的情绪顿时大振,气氛也骤然轻松起来。“搭帐篷!搭帐篷!干脆大家躺地休息,喝个痛快!”士兵们重新活跃起来。 老天爷,你可要显灵啊!李天郎拍拍察卓那斯摩的肩膀,将眼光投向风雪交加的冰川……。 似乎是应验了李天郎的祈求,猛烈的暴风雪就象她突然爆发一样又骤然消逝了,转眼间,乌云散去,太阳鬼使神差般透过云缝投下了几束巨大的光柱,照亮了茫茫雪原,时间不过正午,却好似经历了暗无天日的数天。 “感谢雪瓦苏尔,感谢您露出了您的微笑……,”察卓那斯摩喃喃地说。西凉将士们呆呆地看着阳光下的苍凉落寞的冰雪世界,一时不敢相信刚才那骇人的暴风雪这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满山的积雪和宁静的群山,人人恍然如同隔世。“娘的,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还以为是癫狂发作见了鬼神!”赵陵自言自语地说,“这坦驹岭当真邪门!” “弟兄们,看来山神考验了我们的决心和勇气,决定保佑我们了!”李天郎沉声说道,“我们一定会安全越过他的肩膀!好!出发!” 西凉健儿们正要齐声欢呼,杜环和察卓那斯摩慌忙止住:“各位安静!不得喧哗!危险虽然暂时过去,但宁静后面仍然暗藏杀机,现在峻峭山岭上大雪积压,重逾千斤,被阳光一晒,极易崩塌,稍有震动,倾泻而下,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众人骇然,不敢怠慢,尽皆悄声细语,连马匹都上了嘴套。桀骜不驯的“风雷”“电策”也被很不情愿地套上了嘴,大队收拾停当,重新上路。 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冰谷里回响,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前进着,赵陵捂住嘴,拼命忍住一个又一个喷嚏,憋得涕泪横流。“风雷”“电策”不时地停下来啃咬凝聚在自己爪子里的冰雪,战马骡子们呼呼喘气,将蹄子踏进没膝深的积雪里,浸透雪水的雪鞋越走越重,而天地苍白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人人都盼望这样的折磨能够早点结束。 “呋~~~~~”尽管捂得及时,赵陵憋了许久的喷嚏还是喷涌而出,声音一下子大得出奇,在一环环回荡的喷嚏声中,群山颤动,轰然惊醒。军中诸人大惊失色,纷纷驻足戒备。山岭不安地躁动一阵,终于安静下来,心都提到嗓子眼的众人方才松一口气!赵陵面红耳赤,赶紧躲开铺天盖地的责备目光。 前面不远处轰轰巨响,一股冰雪雾气就在不到一里外冉冉升起,山神似乎在警告赵陵的冒犯。 “好险!”察卓那斯摩吐口气,“就在前面!雪崩了!幸亏我们还没到!要是有人在那里,肯定死光了!” 话音未落,一个黑点就出现在山谷拐角处,“注意!”开道的士兵压低声音发出了警报。 黑点踉跄奔来,张弓搭箭的赵陵定睛一看,是一匹受惊的骏马! 有士兵跑上去抓住了马缰绳,“没有血迹,只有包裹!”包裹被打开了,除了干粮衣物,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是从服饰上看,肯定是吐蕃人! 气氛紧张起来,李天郎下令大队立刻占领有利地形,以辎重马匹结阵,自己不顾部属劝阻,带着察卓那斯摩与赵陵属下20余骑前出查探。 “估计没什么危险,”察卓那斯摩说,“即使有埋伏,刚才的雪崩也足以够他们应付了!没有人逃得掉的!” “你看!大人!那红色!”赵陵眼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雪地中有一缕鲜红!在雪地中尤其鲜艳醒目! 李天郎心中一紧,下令15名骑手张弓环绕戒备,自己和赵陵、察卓那斯摩一行8人纵马急驰那一点鲜红。 是一匹红绫!抢先到达的“风雷”“电策”喉间咕咕作声,开始在那里埋头挖刨冰雪。 雪下有人! 众人滚鞍下马,各持器械挖掘。 “挖!快挖出来!”李天郎说,他也急于想知道答案。 很快,一双俏丽雪白的手出现在众人眼前,“好象是个女人?”“少罗嗦!快挖!”“不知道还有救不?”红色的头巾散开,栗色的长发中间,是一张苍白的脸。察卓那斯摩差点翻身跌倒,失声叫道:“诃黎布失毕!”李天郎闻言也大惊,赶紧俯身细看,天那!就是那个在战场上狭路相逢的小勃律公主! 阿米丽雅公主冲出包围圈时,身边只剩下6个人,其中2个是小勃律卫士,4个是吐蕃骑手。他们原本想偷渡婆勒川,从赤佛堂返家,但唐军防守严密,不能得手,直到西征坦驹岭的大军调动,才有机会穿过唐军防线。但公主探知到唐军准备翻越坦驹岭奇袭孽多城的军情后,感到情势危机,为让小勃律都城能够提前得到这个讯息,公主决定放弃走大路,冒险先行翻越雪山。但公主到底身处深宫大院,对坦驹岭不甚明了,对凶险过于低估,手下卫士也出身王家,不熟雪岭地势,只知道个大概。且他们准备不足,人困马乏,因此尽管提前出发多日,但一路跌跌撞撞反而比李天郎他们快不了多少。突如其来的雪崩吞没了所有的随从,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实践了自己的诺言:用生命捍卫公主。 公主是在高仙芝送给李天郎的水貂皮大氅里幽幽醒来的,察卓那斯摩等一干小勃律人欣喜异常,齐齐拜伏在地。 李天郎猜到了这位神花公主冒死登山的意图,为这样气概胆识不让须眉的女子感到由衷的惊讶和钦佩。但是他也清楚,即使公主顺利到达孽多城也决然挽救不了小勃律。隐瞒了公主的身份,留下了察卓那斯摩及其部下,还有帐篷,马匹和食物,李天郎没有停留,继续挥军前进。 察卓那斯摩照顾着体弱的公主,小心翼翼地将落脚点安置在一个既避风又隐蔽的高处。在李天郎走过冰川一天后,数量众多的唐军大部队沿着西凉团留下的标记相继浩荡而来。公主焦急地注视着连绵不断的唐军队伍,一言不发,察卓那斯摩拼命遏制住毁坏标记的冲动-----他给李天郎发过毒誓,只留下来照顾公主,决不背信弃义毁坏路标。他得遵守对雅罗珊将军的誓言,为此公主对他极为愤怒,不再对他说一句话。 当达尔科特山口被西凉团抛在后面时,走在前面的杜环激动地指着岭下一马平川的原野,半晌说不出话来。坦驹岭,他们越过了坦驹岭! 赵陵满脸脱皮的笑容,马大元翻着白沫的嘴角,士卒们雪白的牙齿裂开在被灼目阳光晒得漆黑的脸上。 手挚西凉团大旗的马腾蛟“刷”地一声将旗杆插入地下,向茫茫雪山发出一阵痛快淋漓的呐喊,200西凉战士随之一起傲然长啸,气贯长虹,豪气冲天。雄浑的雪山闷声回应,似乎也在为这些大唐勇士们喝彩。 稍事休整,西凉团借助绳索沿着陡峭的山坡顺势而下,马匹牲口腿脚打着哆嗦,被士兵们前后拉拽着走下岩石松软的陡坡,重新获得吠叫自由的“风雷”“电策”一路尽情欢叫,在最前面开路。一群被它们惊吓的羊群四下逃散,几个牧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外族军队。一队骑兵围住了羊群,拦获了惊慌失措的牧民,在杜环的翻译下,李天郎知道这里已经接近小勃律心脏地带,前面四十里,就是小勃律边关重镇阿弩越城!重金赏赐了受惊的牧民,也买下了他们所有的羊。喜从天降的牧民欢天喜地地清理着手里的金银,无意间说出了一个重要的情报:小勃律王苏失利之正在民间大量收购牛羊,以供即将到来的吐蕃大军军粮之用。虽然牧民不可能知道吐蕃大军确切的到达时间,但至少由此得到三个重要的讯息:一是驰援的吐蕃大军即日就到;二是他们为轻装赶路没有携带充足的军粮;三是目前阿弩越城囤积了大批军用物资。因此火速拿下吐蕃大军援小勃律的必经之路阿弩越城不仅阻绝了吐蕃大军的去路,也可以为缺粮疲惫的高仙芝后继大军争取最好的休整机会。见钱眼开的牧民浑然不知自己给国家带来了什么,他们从巧舌如簧的杜环手里接过烈酒,和他天南海北地聊着天。当李天郎部署完毕时,杜环冲他得意地眨眨眼:“大人,最后的酒没有白送人,他们答应抄近路带我们去阿弩越城!” 为避免节外生枝,西凉团留下接应后继部队的一伙人马,5个人换上小勃律牧民的服饰,看守着羊群,静待大部队的到来。其余将士尽管也是疲惫不堪,但高昂的士气和对胜利的渴望使他们没有停下来休息,李天郎激励着自己骁勇的部下,不顾战马尽皆奄奄一息,连夜急行军直扑阿弩越城。 决定性的一刻即将到来了! 第八章 娑夷桥 有关知识: 1、《李靖兵法》云:凡以50人为队,其队内士兵,须结其心。每3人自相得意者为一小队;又合3小队得意者为一中队;又合5中队为一大队。余欠5人:押官1人,队头执旗1人,副队头1人,左右护旗2人,即充50。诸每队立,第一立队头,居前引战;第二立执旗1人以次立,左护旗左次立,右护旗右次立。其兵分作5行,于护旗后左右均立。第一行战锋7人次立,第二行战锋8人次立,第三行9人次立……,并横列鼎足,分布为队。队副1人撰兵后立,执陌刀,观士兵不入者便斩。果毅领人,又居后立督战,官不入者便斩。诸队头共贼相杀,左右护旗急需前进相救。其左右护旗如被贼缠绕,以次行人急需前进相救……,其前行人被贼杀,后行不救者,仰押官及队副便斩。可见队是唐军最稳固最基本的作战单元,队正类似今天的班排长,是士兵的骨干,作用巨大。 2、战殁的马腾蛟为唐军中重要的执旗手,按《李靖兵法》云:诸每队给一旗,行则引旗,住则立于队前。执旗由勇健者当之,与敌斗,旗头被伤,救得者重赏。布阵其乱,吏士惊惶,罪在旗头,斩之。 3、唐军野战部队大致有战兵与辎重兵之分,战兵中又分为马军和步军,步军中又分为跳荡队,奇兵队,弩手队,弓手队和战锋队,注释1中所描述的就是战锋兵的战斗队形。另外还有战队和驻队(留守辎重和后阵)的划分。在放箭完毕后,弩手和弓手往往将弩和弓箭交驻队,然后跟随战锋队出击。 ====================== 兵贵神速。 尽管才不过三十多里地,飞驰阿弩越城的西凉团不断有马匹累极瘫倒,摔伤了好几个同样筋疲力尽的士卒。为尽量节省体力,只有让马受罪,能跑的战马不得不驮2个人,畜生也是活物,也有灵性,知道主人将牺牲自己,不少战马边竭力奔跑,边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直到实在支持不住颓然倒下。看着陪伴自己翻越坦驹岭的坐骑一个个吐着白沫活活累死在自己面前,铁骨柔情的士兵们还是心疼不已。 终于,通向阿弩越城的大道出现在他们眼前,大道上赶路的百姓惊惶地闪到一边,为这支一脸凶像的队伍让路。李天郎他们的形象的确不那么受看,长途跋涉使他们不仅衣冠褴褛,形容枯槁,双眼充血,而且脾气大坏,士卒们疲惫的身上涌动着憋闷多日无处发泄的狂暴,这样一群犹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的虎狼之师,自然令人感到恐惧。路边的百姓们感觉到了,阿弩越城的城主阿悉兰达干很快也感觉到了。 2座烽火台在火焰中燃烧,数十具支离破碎的小勃律守军死尸横七竖八地躺在烽火台周围,西凉团闪电般的突袭使战斗成为一场短时间的屠杀,不少小勃律士兵甚至还来不及拔出自己的刀剑。那个衣着华丽,大腹便便的头领一个劲地用小勃律话高叫投降,但疯狂的横刀和长枪没有理会他,李天郎知道自己的部下在这个时候需要一次暴力的发泄,对象既然是有武装的军队,他没有阻止。 袅袅的烽烟带给不过几里外的主城一个灾难性的警讯:敌人来了! 当西凉团高挚的唐字大旗出现在阿悉兰达干的城堡外时,他已经决定开门相迎,对他来讲,一切已经结束,根本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阿弩越城人口不过千余,守兵只有区区百人,而且这些士兵平时要干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守在烽火台那里征收过往商贾的官税;二是保护城主阿悉兰达干大人的安全。他们舞舞刀剑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靠他们打仗那是想都别想!唐人既然能够翻越天险达尔科特山口,那就更能踏平小小的阿弩越! 阿悉兰达干擦着额头的汗水,在敞开的大门处迎接缓缓而进的西凉团,地平线上2股烟柱飘飘遥遥,烽火台那里的守军肯定死光了,只是希望领头的脱布儿能够侥幸逃脱,他是阿悉兰达干的亲弟弟。唐人来得好快啊,照理说吐蕃距小勃律远比大唐近,但增援的云丹才让大军还没有到达阿弩越,据说还有2天才能到达娑夷河,唉,迟了,太迟了!吐蕃人,这可怨不得我,我辛辛苦苦为你们备下了吃喝,你们却无福享受;大王也怨不得我,你要是我,也会乖乖献城迎接,哪怕你孽多城的兵力十倍于阿弩越,唐人能来,肯定荡平了号称天堑,且重兵镇守的连云堡,你那千把人也只能是螳螂挡车。中**队先到,我又丝毫没有抵御之力,不投降难道还抵抗不成?那不是鸡蛋碰石头,自己找死么!不仅自己脑袋搬家,家族苦心经营的阿弩越也会毁于一旦,好几代人创下的基业就此葬送,何苦来哉!吐蕃人也好,唐人也罢,不怕他们打打杀杀,终究是来了最终也要走,只要母牛在,就会有奶吃,哪管这些外人能喝多少!不就是钱嘛,不就是暂时低三下四伺候着嘛,嘿嘿!阿悉兰达干谦恭地冲下马走过来的唐军头领行礼,献上了美丽的花环,其他来迎接的大小官吏,富商头人纷纷争先恐后地向唐军进献花环,人人都竭力露出满脸笑容。阿悉兰达干满意地看着唐人慢慢放松戒备,铁青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嘿嘿,本家族世代经商,靠的就是这点灵活的脑子通吃四海! 李天郎都有点惊讶这个小勃律人是如此顺从,他不仅一一告之了为吐蕃军队囤积粮草之处,还将所有城防都交了出来,甚至将自己的城堡腾出来供唐军驻扎。 丰盛的美食,醇香的烈酒,温暖舒适的床,妖艳舞蹈的胡姬……。对艰苦行军近4天的西凉团来讲,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精神松弛,畅快不已的呢!一时间众人猜拳行酒,觥筹交错,莺歌燕舞,胡天胡地爽成一团。李天郎再次打消了劝阻的念头,难得九死一生地完成任务,就让他们好好享乐一下吧。刀尖上舔血的军旅生活也就在这个时候能够短暂享乐。 “小的打心眼儿敬佩大人,居然能征服高不可攀的雪瓦苏尔,”阿悉兰达干恭恭敬敬地端着酒杯,“要知道,那是雄鹰歇息翅膀的地方,是高贵的雪苏瓦尔山神的圣殿,大人能博天神青睐,真是大福大贵之人啊!”听完杜环的翻译,李天郎轻笑了一声,什么大福大贵,置于死敌而后生而已,也就是凭这点气魄险胜高傲的坦驹岭,嘿,坦驹岭,什么坦驹,半点也不坦!不知道后继大军怎么样,留守山下的士兵还没有消息。 “城主热情好客,仰我天朝,我等一定在大帅面前保举大人继续镇守宝地,”李天郎装模做样地对阿悉兰达干说道,心里摇头不已,都是废话!不过这个小勃律人倒是很明智,至少使自己的地盘免遭血光之灾,只是那几个守路的小兵死得冤枉,“明日备好马匹粮食,上路接应天朝大军!” “我一定亲自去!亲自去!”阿悉兰达干的笑容更加灿烂,坐在他身边的杜环却发觉他后背肌肉一个劲儿地痉挛,那是笑容掩饰下的恐惧,估计是被那些挂在战马銮铃下的首级吓破了胆。西凉团手法之辛辣,不下以残暴著称的突厥悍骑,杜环算是见识了。没想到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李都尉也会痛下杀手,虽说是为震慑,但总觉得有点过头。杜环偷眼看看喝酒的李天郎,酒液溢出了他的嘴角,胡子碴上挑着细小的酒珠,刀削般的下巴勾勒出大山般的坚毅,端着酒杯的手筋骨虬结,显得刚劲威猛,而那眼神又是说不出的幽深,甚至是空洞……。这个人的气势人使杜环老想起一个人------武威军统帅高仙芝,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二人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杜长史怎么不吃?”李天郎的目光一下子刺在杜环脸上,杜环不由自主往后一仰,讪讪地将一大块蘸满蜂蜜的面饼塞进嘴里,含糊地说:“这酒不错,没想到小勃律这边远之地,也有这等好酒。”“恩,喝起来有点象长安的三勒浆……,”李天郎抿紧了嘴唇,怎么突然想起了长安!不去想它!“来,长史你也辛苦,我敬你一杯!”杜环慌忙接住,心里也是一动,三勒浆乃长安名酿,其做法来自波斯,是由奄摩勒、毗黎勒、珂黎勒三种果实酿制而成,为达官贵人所专享,李天郎怎么会熟悉?这个磐石校尉真的是深不可测啊! 说陇西出悍将,所言不虚,区区200西凉人就横扫了阿弩越,可以想见数千大军掩至,小勃律人会是怎样的命运。弱肉强食,铁打的规律。杜环诚惶诚恐地喝完一杯,此时李天郎已经长身站起,将佩刀挂上了腰带,显然准备离开。 “这个……,快告诉大人,是不是我等招待不周,呆会还有美丽的舞娘……,”阿悉兰达干一把扯住杜环,惊恐万状地说,“腰身一等一的棒,皮肤象雪苏瓦尔山上的冰雪一样白,头发象小河一般清亮,眼睛象天上的星星……。”未等杜环翻译完,李天郎已经抽身走了。阿悉兰达干还在呐呐地说:“绝对让你享受天国般的快乐……。” 甩开一脸献媚的阿悉兰达干,走出了热火朝天的客厅,将满堂的喧闹扔在了身后。李天郎叹了口气,不光弟兄们,连他自己都有一种极欲放纵的强烈**,他也很想和这些憨直豪爽的部下们一起尽情奔放,但,他不能,他和他们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从生下来开始就不一样!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李天郎决定去查哨,今晚的哨兵,全部由伙长一级的头目担任,这是西凉团雷打不动的规矩,头目不仅要冲锋在前,休息时也必须享乐在后。 走到第一个哨位时就发现了问题----哨位上没有人!李天郎心中一紧,凝神观察,突然听得旁边花丛里传来男人疯狂*的低吼,间杂着女人的*莺啼。李天郎循声细看,花丛里露出的一缕裙边和洒落一地的兵刃甲胄,混帐!居然在站哨时玩女人!李天郎皱紧了眉头,这显然是他的一个部下在享受“战利品”。在以往,如此情景是绝对不允许也不会出现在西凉团里的!李天郎握紧了刀把,步子却犹豫了,自特勒满川战斗以来,士兵们登通天崖,克大山子,战突围之吐蕃军,攀险峻之坦驹岭,可谓连续苦战,历尽艰险,九死一生,精神和**都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极大苦痛和折磨……,还能怎样惩罚他们呢!李天郎郁闷地放松了握刀的手,长长地出了口气,竭力平息自己的怒火,好吧,就让他们轻松一晚吧,权当没看见。李天郎转身走开,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烦躁,毫不留情地将违纪士卒枭首示众的事情他不是没干过,怎么现在愈发下不得手!从明天开始,绝对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出现,自己这几天似乎心都变软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严明的纪律和顽强的斗志不仅对李天郎自己非常重要,对整个西凉团的生死存亡同样至关重要,一支真正的军队,其根本的战斗力来自严格的训练和严肃的军纪,没有军纪约束的军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唐军营里的“十七条五十四斩”绝对不是拿来装样子的。身后似乎传来女子吃吃的欢笑,还有捡拾兵器的响动……。 他们看来是度过了消魂的一刻,李天郎加快了脚步,远离了那笑声。 沿着阿悉兰达干城堡的高墙,李天郎越走越快,越走越烦躁,身后暧昧的笑声老在耳边回响,“仓啷!”他猛然拔刀出鞘,在星空下舞将起来,高仙芝、边令城、大唐!横刀信手挥出,一连串的刀光一一将这些影象搅碎;母亲、美香、还有……,还有,还有诃黎布失毕!对,大眼睛的诃黎布失毕!不!一簇纷飞的树叶在李天郎纵横的刀风中飞舞,突然长刀一声尖啸,狠狠地砍在近旁的沙柳树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齐崭而断!神花公主!李天郎浑身骨节爆响,深吸一口气,缓缓还刀入鞘,神花公主,不知道在山上脱险没有? 点卯的时间到了,有六个人误卯,三鼓三角毕,居然还有三个人不见踪影。“马大元,把那三个人给我揪起来!”李天郎着实恼怒起来,他已经比往日晚了一个时辰击鼓升帐了,居然还有人违令误卯!骄兵! “误卯六人,每人杖三十,任伙长队正者杖加一倍!”李天郎铁青着脸,斩钉截铁地说,跪倒六人顿时大汗淋漓,被行刑队提了下去。很快,沉闷的杖击声和号啕的惨叫声刺痛了每个士兵的耳膜。 “大人,带来了!”三个站都站不稳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被马大元带人拖到李天郎面前,其中一个居然宿醉未醒,被人夹着还犹自流着口水酣睡。 “三鼓三角毕,还有人误卯卧床!”李天郎指着瘫在地下的士卒,愤怒得声音都发抖了,“这样的人还拿得动刀枪,还有资格征战沙场吗!要知道,战斗还没有结束,要是昨晚吐蕃大敌来袭,我们不仅死无葬身之地,还让世人耻笑,哈哈!杀了一帮流口水的醉鬼和软脚的嫖客!死去弟兄鲜血和性命换来的英名将因为你们的懈怠而被彻底付之东流,他们要是知道你们这副德行,肯定会在棺材里气得打滚的!” 全军悚然静立,无数的人开始抖擞精神,挺直脊梁。 “来人!三人每人鞭刑二十,先将酒打醒再说!” 马大元舔了舔嘴唇,肚子里凉气翻滚,今天,李都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杀气,真正的杀气,看来今天是非见血不可的了。 三个醉鬼被吊了起来,里面居然有西凉团第一执旗手马腾蛟,而且是大醉未醒的那个家伙。当左右将他双手绑住,撕开背上的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光背时,他才哼哼唧唧地扭动了一下,这时鞭刑手的第一轮皮鞭“刷刷刷”地落在了三个光光的脊梁上。三个人的身体一齐抽动起来,被打醒的马腾蛟猛地张开醉眼惺忪的眼睛昏天黑地大骂:“*娘的,谁敢打我!”第二轮皮鞭落下,他才彻底清醒过来,一看那阵仗,顿感不妙。 鞭刑手手法非常老练,每一鞭既狠辣但也决不落在同一个地方,为减轻痛楚,鞭刑手打得很快,手腕抖动的力道拿捏也很到位,头几下打得重,后面酌情收敛,要确保留下鞭痕,又小心地避免伤筋动骨。即便如此,二十鞭下来,三个人都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惟这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一个是叫马当的伙长,还有马腾蛟和马德一两位队正,都是马大元旅里的骨干。鞭子抽到最后,观刑的士兵们都开始不约而同地倒吸凉气,有的甚至反射性地抽搐身体。但受刑的三人都咬紧牙关,两腿深陷入地,一声不吭,看得众将士无不悚然动容,好个铁打的汉子。“二十鞭打完,请都尉大人验刑!” 李天郎走近咬牙挺立的三人身边,挨个扫视伤痕,他转身对肃立的部属们说道:“马德一!从军二十一年,大战二十六次,小战不计其数,身上伤痕一十七处,伤脸毁容!马腾蛟!从军十一年,大战二十一次,小战不计其数,箭伤八,刀伤四,两次于乱军中护旗不倒!马当!从军九年,大战一十七次,小战三十四次,受创八,残一指!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响当当的好汉!” “是!”士兵们一时不明就里,回答稀疏。 “大声点!” “是!”雷鸣般的呼喊。“是!” “大唐军纪,岿然如山,我要的是一支有钢铁般纪律的军队,不是那么几个目无法纪的好汉!”李天郎的声音风一般冷,刚刚热烈起来的将士茫然错愕,“战前脱阵,该当何罪!”没有人回答,没有人回答,只有几百颗激烈跳动的心脏! “战前脱阵,斩立决!”一个高亢而嘶哑的声音回答,是刀疤贯穿整个脸颊的马德一!他曾是武威军里严苛出名的虞侯巡营甲士,对军法了若指掌。 马大元和赵陵对望一眼,脸色大变,天!两人嘴唇翕动,想说什么,都被李天郎凶狠的目光逼了回去! “马德一!好汉子!”李天郎大叫,“部属脱阵,带队主官依军法应连带受罚,李天郎纵容部下酗酒,虽罪不致死,活罪难逃,责令鞭刑二十!来人!行刑!”铁甲退下,战袍落肩,李天郎将佩刀插在地下,再次大叫:“行刑!” “大人!……。”马大元和赵陵齐声喊道,“万万不可,如若连带,我等愿先受责罚!” “大人,小的们犯了事,脑袋砍了便是,大人往自己身上揽了做甚?大丈夫敢作敢当,违了军法,便从军法,没有二话!”马德一也挣扎着说道。 “少罗嗦!纵容的是我,干你等何事!马大元!你来行刑!不得手软!”李天郎夺过鞭子扔给马大元,“我知道你曾是疏勒军府里最厉害的鞭刑手,不得手软!军令如山,军法无情!打!” 马大元咽口口水,看着李天郎同样战伤累累的脊背,一时手有些哆嗦,“娘的,马旅帅,别那么娘们儿气,动手!”鞭子略略一抖,马大元一咬牙,扬手挥出……。 “啪啪啪”,每一鞭子下去,全体将士的心都哆嗦一下,队伍也莫名其妙地挺拔一下。惊心动魄的鞭刑使旁边观阵的阿悉兰达干眼冒金星,佛祖啊,这是怎样的一支军队啊! 二十鞭打完,赵陵赶紧拿着金创药上去,被李天郎抖肩甩开:“马德一!马腾蛟!马当!你们愿意和我李天郎结拜兄弟吗?如若愿意,我们就此撮土为香,结为兄弟!从今后,你们的父母即我的父母,你们的儿孙即我亲生!” 马姓三人齐道愿意,自有旁人将三人绳索解了开来,李天郎和三人自报生辰八字,各行八拜之礼,正式结为兄弟,马德一年长为大哥,其下依次为李天郎、马腾蛟、马当。 待结拜完毕,马大元和赵陵亲自为他们奉上一大碗酒,四人二话不说,仰头咕咕喝完,马德一将喝完的酒碗往地下一摔,畅声大叫:“痛快!可安心赴死也!”马腾蛟和马当也将酒碗摔破,哈哈大笑。李天郎挥手高叫:“行刑!斩立决!”此声如晴空霹雳,众人尽皆呆住,今天真的要见血啊! “呼啦啦!”膝盖碰地的闷响。 李天郎面前跪下了黑压压一片,200多西凉将士一起跪倒,为死罪三人求情。马大元伏地颤声说道:“大人,此三人都是战功赫赫,以一当十之辈,虽违军法,但念在其为边关亡命多年的份上……。” 李天郎不等他说完就走开了,马大元痛心地闭上了眼睛,说什么也没用了!“念三人功勋卓著…….,”李天郎的背影慢了下来,“改斩立决为引刀自裁!” “谢大人!”三人朗声感谢,被行刑砍脑袋是做为囚犯处死,而引刀自裁至少死得尊严! 很快有人拿来了三人的兵器,马德一抽出自己的横刀,对着光看了看,呸地往刀刃上吐了口唾沫,在靴底上擦了擦……。 “唱‘大角歌’!擂鼓!送三条好汉归天!”李天郎慢慢地说道,言语里说不出的疲惫,“三位兄弟!李天郎送你们!” “长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兮砺刀枪……!”歌声悲壮,壮士扼腕,不少人声音哽咽,泪流满面。 “谢各位兄弟!谢大人!”马德一冲周围团团一拜,叫声:“做大哥的先走了!”说罢刀光一闪,干净利落地划开了自己的脖子,用力之大,几乎将脖子与肩膀完全割断! 鲜血喷溅,歌声大作,鼓声震天。 “大人!大人!”一匹快马疯跑进临时较场,马上的杜环脚不沾地冲向李天郎,“大人!十万火急!小人听得远来的牧民谈论,说吐蕃大军即刻便到娑夷河!那里距此不过二十里!” 李天郎一惊:吐蕃人比料想的来得快! 马大元和赵陵立刻趁机抓住了马当和马腾蛟举刀的手。 “你不是说娑夷河岸势险峻,水流湍急不可渡吗,慌什么!他们要准备渡河至少还要一天!”李天郎镇定地说,“高大帅大军今日应该到了!” “那是5年前!”杜环脸都白了,“我刚得知,为方便吐蕃驰援,小勃律王苏失利之花费重金,请来波斯巧匠,费时一年,于去年修得藤桥一座,可容马匹穿行……。” “他娘的!如此重要之事,那个什么阿悉兰达干为何半字未吐!”马大元恨声说道,“误我大事,陷我与危境!宰了他!”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没想到刚刚度过险境又遭此危机。李天郎迅速穿好战甲,脑子里飞快地转动起来。 赵陵不待李天郎下令,自去揪住一边筛糠发抖的阿悉兰达干过来。 “大、大人,不是小的隐瞒,委实是未想到那吐蕃人来得这么快,我只是想让王师稍事休息,然后再一一想详告,就在今天!就在今天打算告诉大人的!”阿悉兰达干面如土色,早就吓得魂不附体,“那知一来就看见打人杀人,小的魂都差点没了,哪里还记得!” “马匹粮草都准备好了么?”李天郎温言问道。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早就准备好了!你一下令,我就马上亲自出发去接应大军!” 李天郎点点头,蓦地大喝一声,拔出刀来,冲纷纷站立起来的部属叫道:“弟兄们!我们又有一场恶仗要打了!也许大家都得死在这个地方!听好了,如果谁活着下来,就要把死去弟兄的魂灵带回家乡!带回大唐!让我们以战死沙场弟兄们的英灵起誓,和吐蕃人决一死战!” “死战!死战!” “大唐!大唐!” 士卒们狂热地咆哮,炙热的战斗激情火山般迸发出来。 “马腾蛟!马当!你二人掌旗趋前,飞斩娑夷桥,将功赎罪,不得有误!如若失败,就自己窝囊地去死吧!” “马大元!你率本旅精骑20,挟阿悉兰达干粮队往山口接应大军,请其火速驰援!走前将粮草囤积之处尽备火油硫磺,随时准备一举焚之!” “赵陵!与我率军赴娑夷桥!” 侥幸留得一命的马腾蛟和马当二话不说,先冲马德一的尸身磕了几个响头。马当拾起马德一血迹未干的横刀插在背后,马腾蛟则提刀割下马德一的首级,将头盔端端正正捆在首级上,又用战袍将首级脸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利落地将余温未散的首级挂在胸前。“马大哥!我用你的刀!你和咱一起杀敌,让我兄弟二人替你洗刷耻辱!”马当抚摸着马德一圆瞪双目的头颅,热泪横流。“你放心,大哥!咱带着你!你好好瞧瞧兄弟怎么摆现你教的本事!”马腾蛟嘿嘿一笑,眼神出奇地可怕。所有的人都被他们视死如归的气势所震慑,纷纷让开了道路。二人纵身跃上战马,一声呼哨,转眼间便消失在滚滚黄尘中……。 西凉团的战旗现在牢牢地握在马德一的儿子马搏手中,父亲的慷慨赴死使年轻人惊人地成熟起来,此时马搏稍显稚嫩脸上,充溢着和他父亲一样的刚毅神情,那是真正战士的神韵,没有人会怀疑他能否担当一位合格的旗手,尽管他才十九岁。 出发的号炮响了!战旗飞卷,刀剑铿锵。 各部分头依令行事,有条不紊。 平静的阿弩越城顿时风起云涌,杀机腾腾。 高仙芝的大军闹哄哄地在山口高坡上停下了,精疲力竭的士兵们瘫坐了一地。望着山下迷雾沉沉的平原,士卒们骚动不已。“我们这是去哪里呀?”“没日没夜地走了三天,死了那么多弟兄和马匹,实在走不动了啊!”“大帅又叫我们翻山,这下山又去哪里?”“粮食已经吃光了,前面看不到人烟,说不定还有吐蕃大军……。”经历了艰难跋涉的大军已经创造了奇迹,从来没有一支军队能够越过坦驹岭,大唐的武威军做到了!但他们出发时的万丈豪情也被高过万丈的皑皑雪山一寸寸消磨殆尽,士卒们的潜能跌至生理和心理能够容忍的极限……。前途迷茫,人困马乏,军心浮动。 高仙芝裂了裂嘴,嘴唇上血口很难看地扭动,他也知道现在就是再严酷的军令也是无济于事,可事到如今,他没有选择,根本没有后退的可能,这样的抉择,同样适用于所有的人,只是这些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傻瓜们还以为有退缩的余地而已。田珍、贺娄余润和席元庆干巴巴地看着不露声色的高仙芝,指望他拿个主意。“看着我干什么!李天郎是怎么带人马下去的,你们难道就做不到吗?”众将面面相觑,田珍大着胆子说:“李都尉固然一路留下路标,可迄今我等也没有见到西凉团一兵一卒,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贸然前进,不仅军心涣散,也着实冒险啊!请大帅三思!”“士卒疲惫不堪,马匹也几乎损失大尽,还有粮食……,大帅!能不能……。”席元庆战战兢兢地补充道,不断观察高仙芝的脸色,看到渐渐竖立的眉毛,席元庆严重地结巴起来。 “大帅!大帅!看!我们的旗帜!”别将段秀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看山下,有人马!打着我大唐旗号!” 不仅高仙芝,原本委靡的全军都兴奋地站了起来。 是西凉团! 还有数十名身着阿弩越胡服的人赶着成群的牛羊和马匹! 他们成功了! 众军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连一向沉稳的高仙芝也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扬鞭高喊:“全军下山!”这个李天郎,干得漂亮! 马大元带领肥胖得浑身流汗的阿悉兰达干来参见高仙芝,看着一望无际的唐军大队从山上滚滚而下,阿悉兰达干心中暗念阿弥托佛,幸亏没有负隅顽抗,否则他和他的阿弩越城肯定会被这些穷凶极恶的唐军生吞活剥,连骨头都不会吐!趁早打消给弟弟报仇的愿望吧! 多日不沾荤腥的唐军们两眼发绿地盯着膘肥油厚的牛羊,不少人已经舔着舌头拔出了刀子。马大元急急将娑夷桥之危势密告高仙芝,高仙芝也大惊失色,如果云丹才让的吐蕃大军抢先渡过娑夷河,那费尽心力的坦驹岭奔袭不仅功败垂成,前功尽弃,而且数千疲惫之师弄不好也会全军劲没! “席元庆!贺娄余润!你二人勒紧裤腰带,立刻抽调最精壮的士卒,换乘战马,不惜一切代价驰援娑夷桥!”高仙芝说得满嘴鲜血,“一定要把桥斩了!否则———,”高仙芝拔出佩剑,声音近乎尖叫,“你们统统都死在那里吧!” 遵照赞普的谕旨,一万一千吐蕃大军在统帅韦.云丹才让率领下从吐蕃铁牙山口出发,星夜增援小勃律。路途遥远,道路崎岖,又多经不毛荒芜之地,即使是极为吃苦耐劳的吐蕃军队也是疲于奔命,苦不堪言。云丹才让掐指预算,连云堡手握重兵的玛降仲巴杰再怎样也可支持数月以上,加上小勃律险恶的地势,唐军要想进取也非易事,说不定他还没到唐人就灰溜溜地退军了,因此近日他下令放慢了行军速度,以让军士休整。谁知昨晚来了几个灰头土脸的小勃律信使,说奉阿米丽雅公主之命来告诉他连云堡已被唐人攻破,玛降仲巴杰和邦色王子双双战死,唐人翻越雪苏瓦尔冰川,进逼孽多城,恳请他急速进军,速去救援。云丹才让虽然将信将疑,但来者拿着邦色王子的和阿米丽雅公主的信物,所言绝无破绽,神情不似伪装,因此他还是催军疾进,计划先行汇军阿弩越城,补充即将耗尽的粮草,再视情况做下一步打算。 “娑夷桥还有多远?”云丹才让问带路的小勃律人。 “还有不到10里,大人!” “奇怪!怎么没见阿弩越城的迎军队伍!不想要脑袋了!” “估计阿弩越城已经落入敌手!大人!赶快进军吧!要是唐人抢占了娑夷桥,那一切都完了!”小勃律人哭丧着脸说,“就算公主饶了我们,我们也没脸去见她了。” 云丹才让点点头,娑夷河两岸都是笔直如刀削的陡崖,犹如天神拿刀在岩石上划过的沟壑,惟有一线相连,那就是———— 娑夷桥! 娑夷桥! 守桥的小勃律人正在马当和马腾蛟的横刀下血肉横飞,他们怎么也不明白,这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唐人是怎么冒着箭雨冲了上来的,乱箭射倒了唐人的战马,可是他们却比战马还快,眨眼间就扑了上来。其中一人胸挂不知什么人的首级,哇哇狂叫着直切入桥头,那样子就象地狱里嗜血的妖魔!待他们壮起胆子一拥而上准备将唐人乱刃分尸时,两个人却根本不在乎对手人多势众,也不做任何防守,只是不要命地挥刀砍杀,尽管受创多处,仍旧呼喝死战。小勃律人完全被压垮了,仅仅两把横刀就将十倍于他们的敌手杀得魂飞魄散,当最后一个小勃律守卫满脸惊惧地倒下时,杀发性的马当还在提刀劈空乱砍,差点砍中拉他的马腾蛟。 两人丝毫不敢怠慢,回到被射死的战马边取下硫磺火油,沿桥泼洒,还没等洒到一半,雷鸣般的马蹄声便从对岸隆隆传来。 吐蕃人的马队! “四弟,马上点火!” “还没洒完呢!点了也才烧一半!”马当已经看见山路拐角出现的吐蕃战旗,“来不及了!砍吧!” “先点火!”马腾蛟边说边跑回小勃律守卫的营地,找到了2把大斧,又飞跑回来递给马当,两人在已经着火的桥上拼命挥斧砍桥。 火舌沿着桥面和绳索翻滚,黑烟引起了两岸军马的注意。快速逼近的吐蕃人连声斥喝,纷纷放箭向砍桥的两人猛射。而李天郎则快马加鞭,率西凉团主力疾驰桥头,赵陵在岸边树林中遍插旌旗,虚张声势,十几个骑兵马后拖曳着树枝,来回奔驰,掀起冲天黄尘。 娑夷桥! 娑夷桥就在眼前! 吐蕃人战斗的号角声! 他们也到了!就慢那么一步啊! 李天郎不得不在起火的桥头前勒住战马,背上的鞭伤火灼般剧疼,而桥上的火焰更是烧灼着他的心。在浓烟中依稀看见桥上两个忙碌的身影,马腾蛟和马当显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说什么也要砍断藤桥,否则区区200西凉人根本无法阻挡吐蕃万人大军!情况紧急!壮士惊魂! “做好战斗准备!列队!后排准备放箭!”没有人还能冲过火墙去帮助自己的兄弟,即使能,也没有了必要。李天郎一抹脸,满手是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准备冲击火墙的西凉士兵止住焦急的脚步,开始在桥头列阵迎敌。“风雷”“电策”围着桥头嗷嗷狂叫,同样发出野兽般咆哮的是200西凉战士! “嚓嚓!”大斧和着汗水和鲜血疯狂地劈砍着结实的藤桥,藤桥如连接峭壁的一条火蛇,颤抖着,喘息着,吱吱地发着怪响。 马当笔直地站在拼命挥舞斧头的马腾蛟背后,身上插满了利箭!鲜血瀑布般溅落到马腾蛟的后颈和汗涔涔的背上,一枝穿透马腾蛟脚背的利箭将他死钉在桥上,两岸人马的呐喊,飞舞的利箭,卷曲的火焰,钻心的疼痛,这一切对他已经没有了意义,只有一个念头在他脑门里轰轰炸响:砍断藤桥!砍断藤桥!!砍断藤桥!!!再来一下!再来一下!马上!马上!德一大哥,你瞧兄弟的本事。你瞧好! 又一轮吐蕃的乱箭,马腾蛟突然觉得身体沉重不已,强健的臂膀骤然酥软无力,最,最后一下! “不!”李天郎看见如刺猬般的马腾蛟摇摇晃晃地举起斧头,一声长啸中挥下最后一斧! “喀喇喇!”藤桥的一边断了开来,“嘣!嘣!嘣!”一股股组壮的藤索不甘心地一一迸裂,终于“轰隆”一声,桥面分崩离析! “谢大人成全!” 2具尸体如陨落的雄鹰,随破碎的藤桥飞坠入河,湍急的娑夷河上绽开一串小小的浪花,转瞬间便被奔腾的河水冲得无影无踪……。 藤桥断了!断得非常彻底,着火的残骸挂在陡立的河岸峭壁上熊熊燃烧。 “没想到唐人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勇士!”帅旗下的云丹才让骇然叹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象*气的皮球般,带路的小勃律人往空荡荡的河上呆望了一阵,一起号啕大哭。 小勃律完了! 西凉团所有的战士都目睹了马当和马腾蛟的惊人壮举,无不为其英勇无畏的英雄气概所感染,所震慑,所激励。一时间,河岸边吼声如雷,号炮震天,西凉团人数虽少,但气势陡升,磅礴的斗志使对岸列阵对峙的吐蕃军队相形见拙。 为鼓舞士气,云丹才让亲自高挚赞普所赐的帅旗在阵前来回奔驰,100个号角也齐声吹鸣。虽然山路狭窄,只能在河岸边开阔地摆开不到一千人,但云丹才让下令所有人马立即占据周围高地,齐展旌旗,向对岸示威。三军可夺帅,但绝不可夺志,军心在,则士气在;军魂在,军队就不会垮,就还能战斗!这乃任何一个带兵的人都明白的常识! 云丹才让勒住气喘吁吁的坐骑,回头观望己方军阵,几座山头都布满了吐蕃军队,当真旌甲蔽野,刀枪如雪。他得意地舒口气,一夹马腹,冲到已成悬崖的岸边,手中的战旗在刚劲的山风中呼啦啦飘扬。“唐狗们听好了,赶快弃械投降,不然我吐蕃大军迟早飞渡过河,让你们尸骨无存!” 惊天动地的号角声,吐蕃将士应声呐喊:“尸骨无存!尸骨无存!” 对岸的唐军岿然不动。 突然,一支流星般的利箭从天而至,“得”地一声脆响,正中云丹才让手里的帅旗旗杆!不管在河岸的吐蕃人还是站在高处的吐蕃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从对岸唐军战阵中飞出的这惊鸿一箭! 云丹才让手腕一震,赶紧仰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那来的神箭!娑夷河宽达一箭有余,且山涧风力强劲,就算唐人强弓射程远超吐蕃,但要想飞跃山谷命中旗杆简直是,简直是天神乍现! 吐蕃军中一片惊愕,久久发不出一点声音,刚刚高涨起来的士气瞬时又陷冰谷。一队拿着盾牌的吐蕃骑兵慌慌张张地奔向还在发愣的云丹才让,领头的将领高叫自己的统帅赶紧回马躲避。 “赵陵!宰了他!”李天郎头也不回地说,“让他见识见识我大唐神箭的厉害!” 赵陵气贯丹田,轻舒猿臂,听得一声弓弦响,两岸人马不约而同一起发喊,唐军的是振奋,吐蕃军则是惊呼。 听得众将惊呼,云丹才让醒过神来定睛一瞧,再次骇极,他奋力一扯马缰,刚要伏身疾退,就觉得肩膀一阵剧疼,右手一软,帅旗扑地离手,在大风和众人惊号声中飞坠下河谷! 唐军欢声雷动,吐蕃军惨然重挫!骑兵们手忙脚乱地掩护受伤的云丹才让退了下去。 急急赶来的席元庆和贺娄余润正好看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无不钦然折服。滚滚黄尘中,八百番兵营精骑遮天掩至。见援军到达,唐军士气愈发高涨,主帅受伤的吐蕃军队开始动摇,分批从河岸撤走。当段秀实率步兵列阵河岸时,吐蕃军已经偃旗息鼓,退下山去了。 “壮哉!壮哉!”高仙芝听闻西凉团飞斩娑夷桥、两箭震万骑的惊世之举,也不禁慨然感叹,“唯我大唐方才有如此神勇将士!”说罢升赵陵为校尉,将玄宗皇帝御赐的“挽天弓”转赠与之。并责令班师后厚葬马德一、马腾蛟、马当,不记三人脱阵之过,西凉团上下皆获升迁和重赏。 粮草耗尽的吐蕃军和唐军隔河对峙仅一天便主动撤军了,对他们来讲,小勃律已经是唐人的囊中之物,他们已经爱莫能助,主帅受伤,帅旗坠涧说明天神已经站在了唐人一边,吐蕃人既没有了粮草和补给,也丧失了作战的信心和勇气,只有灰溜溜地铩羽而归。 在探知吐蕃军确实连夜遁去后,高仙芝大喜过望,立刻收兵转赴阿弩越城休整,现在轮到倒霉的小勃律王苏失利之了! 第九章 刺客 有关知识:1、弩兵是唐军重要的突击兵力,也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弩箭的使用不仅需要强健的臂力,要熟练操作也要经过长时间的练习,因此唐军弩手的身价比一般射手和步兵要高,除了能使用弩箭外,陌刀、横刀和棍棒都是他们必必须掌握和携带的武器。照《李靖兵法》云:诸军弩手,随多少布列。五十人为一队,人持弩一具,箭五十支,人各络膊,将陌刀、棒一具。各於本军战队前雁行分立,调弩上牙,去贼一百五十步内战,齐发弩箭。贼若来逼,相去二十步即停弩,持刀、棒从战锋等队过前奋击,违者斩,如有共贼相持、守捉城邑,其弩手等即依弩式,看旗发用。 2、唐军扎营一般是不许进城的,所以高仙芝让西凉团进城并负责城防可算殊荣,唐军关于扎营的纪律,按照《李靖兵法》记载为:诸行军出师,兵士不得浪费衣资,广为吃用。又不得近田苗及城中下营,须去城十里外。要有市价入城,营司半官许,差人押领,不许辄入城郭,必免酗酒斗打,偷盗奸非,亦不损暴田苗地,(见《李靖兵法》)可谓十分严格。 3、唐代军功等级分为跳荡、第一等、第二等和第三等。《唐六典》卷五《兵部郎中员外郎》云:凡临阵对寇,矢石未交,先锋挺入,贼徒因而破者,为跳荡。李嗣业、许光景在参加“平石国”(天宝十载,公元751年)战役后荣获跳荡功。得到跳荡称号的部队一般都是最精锐,最有作战力也最具有“光荣传统”的部队,比如本文之西凉团。跳荡另一说法是指兵种,和马、步军、弩手等并列,本书采用前一说法。 阿弩越城外营帐连绵,蜿蜒数里,三千武威军主力扎营于此。每日戌时,严警鼓角初动,各虞侯带领巡营甲士,建旗帜,立号头,定更铺,洪亮的坐喝声此起彼伏,疲惫的大军终于有地方可以好好休整一下了,充足的补给不仅使士卒们的体力迅速恢复,也让他们重新振作,斗志昂扬。 高仙芝偕一干幕僚则与西凉团同宿阿悉兰达干的城堡,西凉团是唯一进城的部队,高仙芝将阿弩越城所有的警戒任务甚至自己的贴身护卫都交给了西凉团,这是少见的殊荣。对这样的安排,众将皆无异议,西凉团大功有目共睹,无人可出其右,荣获“跳荡”当之无愧。 殷勤有加的阿悉兰达干使出浑身解数讨好高仙芝,继续贯彻他的“奴才战略”,眉头也不皱地将自己豪华奢侈的寝宫让给了高仙芝,甚至还不惜血本地献出了自己最美丽的一个侍姬。他也看出了李天郎的特殊地位,对这位主宰阿弩越城命运的雅罗珊将军更是毕恭毕敬,只是不明白血气方刚的汉子怎么会对女人没有半点兴趣,还要警告再在派美女去就砍了他的头,啧啧,怪人! 李天郎住在阿悉兰达干寝宫旁边的厢房,离高仙芝的住处不过几丈之遥,对高仙芝额外的恩宠,李天郎反而感到不安,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和整个西凉团几百弟兄的命运,已经和高大帅千丝万缕地纠结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桌上是摊开的书简,是近日来西凉营所有的文牒、名籍、官告、领状等军事文书。由于连续苦战,加上李天郎职务变迁,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整理也没有新添内容了。趁这几日休整,李天郎令各队上报情事,一一汇总在案,准备清理后交西凉团新任校尉赵陵。 刚刚沐浴过的身体十分清爽舒畅,不知不觉,上次洗澡居然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了。李天郎苦笑了一下,确实都快捂出虱子来了,一脱衣服简直是臭气熏天,要是喜爱干净的庐原美香或者母亲看见,绝对会尖叫着昏厥过去。哦,日式浴盆里宜人的罗汤,热气腾腾的水气,飘香的花瓣……,还有轻搓脊背的酥手,软软的,柔柔的,嫩嫩的,母亲的,美香的,……。李天郎浑身一热,丹田里*翻滚,怎么会想到这些!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难道自己真的岁月蹉跎,变得软弱了?心中悚然一凛,李天郎长吁一口气,竭力将杂念抹去,缓步走到桌前,翻了翻摊成一片的书简,丝绸的内衣亲切地摩挲着洗后的肌肤,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当时在高丽被俘,身上剩下的,也就是这件日式内衣了,美香绣的花……。 嘿!李天郎警告自己,没有美香,没有母亲!没有日式浴盆,只有盛洗澡水的马槽!还有马粪的臭气和粗野的军汉!呸!呸!做事!做事! 蘸着浓黑的笔墨,李天郎在桌前呆立片刻,重新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西域……。 大漠……。 沙场……。 奋笔疾书…..。 纤纤狼毫详细写下了从婆勒川战役开始以来所有的血雨腥风----人员军械损失,作战概况,缴获得赏……。本来这些事完全可以叫杜环这样的营中书记或者其他什么文官来干,但李天郎却宁愿亲自动手。“七月十三日战吐蕃于特勒满川,击贼退,折队正马振汉、马田……,”“七月十六日,攀通天崖,袭大山子贼营,折伙长罗老六,伙内人罗贵……,”“七月二十五日,夺娑夷桥,折队正马德一,旗手马腾蛟……。”寥寥数言,却有无数泣鬼惊天,李天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挥毫凝书,这些骁勇善战的英勇部下,曾经多么生龙活虎的汉子,如今都成为荒原大漠的缕缕孤魂,什么都没有留下……。他们使用过的军械器仗,甚至穿的衣物,都会被辗转送到接替他们的人手中,成为新战士的装备,直至在战斗中消耗殆尽,没有人会记得它们以前的主人是谁。红色的朱笔在每个战殁之人的名字后面注上标记,这就是他们在军中留下的一切,朱笔的圈注……。他们的功勋,在许多年以后,还会有人记得吗?他们的鲜血和生命,给巍巍大唐带来了怎样的威仪四方?这样的浴血远征,还会导致多少大唐健儿血洒万里西域?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边塞苦,岂为妻子谋” 这是岑参在过陇山赴安西上任时写下的豪言壮语,可谓掷地有声,满腔热血。西凉团亡命的弟兄们自然没有这样的文采,对所谓“王事”也是稀里糊涂,他们并不关心数千里之外的大唐皇帝是否知道有他们这么一帮大唐子民在为大唐浴血奋战,也懒得去想。他们抽肠溅血,冲锋陷阵不为别的,就是为自己和“妻子谋”,边塞人尽皆知的苦寒是长安的天子难以体会的,但对于天天浸泡在艰苦里的西凉军人来说,一切都是那么平常,他们只是几十万戍边士卒中渺小的一小撮,但谁又能说他们不是伟丈夫!好男儿! 那些死在他们刀下的敌人呢?那些在文书里被称为“贼”的人?那些身首异处的吐蕃人,小勃律人,还有其他无数胆敢在西域和大唐争锋的人,在丧失了兵锋了之后,他们只有任人宰割,永远被称为“贼”!李天郎苦笑起来,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李天郎啊,李天郎,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人,居然还要胡思乱想,有什么意义?宿命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比起这些活得洒脱自在的西凉汉子们来,李天郎的宿命……。 烛光摇曳,一滴墨汁突然溅落在纸上,李天郎皱皱眉,提笔四顾,居然没有找到什么可以用来擦拭的东西。 小勃律已成唐军刀上的肉。 没人对此表示怀疑。 绝望的小勃律王决定彻底对大唐表示臣服,对他来讲,能够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别奢望还能稳坐王位。但是身为王后的吐蕃公主不甘心沦为阶下囚,她伙同宫中掌握大权的五个大首领,不断从周围城镇抽调兵力,加强孽多城的防御,并派遣信使急赴吐蕃,求援兵击陇右和安西,企图挽救颓败的局势。对于这些情况,高仙芝了若指掌,每天都有斥候和细作将孽多城的最新情况上报与他。李嗣业领席元庆、贺娄余润等率唐军前锋一路修桥筑路,兵锋直逼孽多城下,近日已连续对其外围进行了几次试探性进攻,扫除了大军攻击的障碍,同时也将孽多城的虚实摸得一清二楚。武威军正在加紧调动,雷霆一击马上就会降临到苏失利之头上。这个时候,怎样的动作对小勃律人来讲,都是挣扎,垂死的挣扎! “四日以来,孽多城已征数百壮丁守备城垣,城内军马不过一千,尽皆嬴弱惊惶之众。从娑勒城、迦布罗、大勃律等地赶来的增援被我前锋尽歼,末将斩首三百余级,贼酋尽在城头观望,不敢出城应战…..,”李嗣业意气风发地说道,“望大帅下令全军进击,末将一日之内便可拔城而还!” 高仙芝满意地点点头,连云堡一战,小勃律精锐尽失,哪里还有什么劲旅可以防守孽多城。而既无地势之险,也无坚守之兵的孽多城就算将城内所有的小勃律人,不分男女老幼,统统给予刀枪赶上城墙,那也不是三千虎狼之师的对手,对于这一点,高仙芝有绝对的信心。迟迟不动,无非是休整休整,顺便吊吊众将好战的胃口而已。 “大帅!下令吧!”在场众将个个摩拳擦掌,肥肉都到嘴边了,那有不狠命咬上一口之理!李天郎抚摩着自己佩刀的刀把,没有参与将领们群情激昂的战前讨论,连续苦战的部下需要长时间的休整,他发誓再也不会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了。再说孽多城兵微将寡,无险可守,此仗绝对是信手拈来,何必消耗自己的弟兄呢?让别人风光去吧。 “听说那苏失利之家族坐守丝绸要道多年,积累了不少钱财,藏在隐秘之处……,奶奶的,杀进去拿个干净!” “还有一个美丽的神花公主……。” “早死在连云堡乱军之中了,哪个吐蕃王子都被张达恭的玄甲军撕成了碎块!” “那还有天魔舞姬,个个都是雪白粉嫩的骚娘们!苏失利之这个贼子倒会消受!” ……。 作战计划已经一一分配下去,不少将领轻松地聊起了阿悉兰达干给他们神侃的小勃律逸事,个个兴致昂然,活象一群准备分赃的强盗。肆无忌惮的议论使不少自诩君子的文官们皱紧了眉头,连副将李嗣业也颇为不满,但高仙芝象是什么也没听见,自顾握着马鞭在作战示意图上画着圈圈,也不叫大家各自归营。李嗣业干咳一声,冲口沫横飞的几个将领摆摆手,止住他们越来越粗野的议论,转身对高仙芝说道:“大帅,城破之日,如何处置小勃律贼王?还望大帅示下!” 听到李嗣业的问话,高仙芝似乎才从某种沉思中回过神来,他将马鞭往桌上一扔,很舒服地靠在太师椅上,脸上又出现那种令人极为不舒服的诡异表情:“嘿,这个嘛……。” 杀人劫掠,在西域简直就是天理,李天郎对此已经习惯了。目前唐军的明显优势使李天郎对高仙芝和众将的作战计划毫无兴趣,也没有仔细听他们的商议,反正就是攻城掠地而已。拔城后又是一番劫掠,唉,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军队,似乎都和这脱不了干系,日本大军在朝鲜半岛对同为盟军的百济都毫不手软,经常打家劫舍,兽行村野,更不用说敌对的新罗和大唐了。吐蕃、突厥乃至汉化的高昌国,在战胜之后,总是尽掠战败者牛羊和财物,而战败者本身不管男女老幼尽皆被掳为奴婢。相比之下,唐军确实要好一些,每次出征,唐军都有庞大的辎重队,用不着象吐蕃、突厥和其他西域胡族军队一样靠劫掠补充给养。笨重的辎重虽然大大迟缓了机动力,但也保障了充足稳定的粮秣军械供应,不仅使军队能够保持长时间的旺盛战斗力,也大大减轻了对百姓的侵扰,赢得了不少民心,这也是唐军能够横行西域的重要原因之一。劫掠几乎就是战争的共生物,好一些不等于没有,将领们对战利品的渴望是明目张胆的,不少战事就是因为将领们的贪婪而轻易开启的……。尽管唐军军纪在李卫公靖时代就明确标书:吏士虽破敌,滥行杀戮,发冢墓,焚庐室,践稼穑,伐树木者,皆斩之;奸人妻女,及将妇女入营,斩之;破敌先掳掠者,斩之;凡隐欺破虏所收获,及吏士身死,有隐欺其资物,并违令不收恤者,斩之……。军纪不可谓不严,处罚动辄斩首,不可谓不重,但是掳掠之风在安西四镇中仍旧屡见不鲜,除了贪心之外,受西域胡族习气影响也颇重。高仙芝经常以“以夷狄之道还治夷狄之身”为由对部下违纪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搞得民怨四起,他也懒得打击将领们征战求财的**,管他呢,只要能打胜仗! “大帅!”浑身披挂的席元庆哗哗地跑进大厅,拱手向高仙芝施礼,“大帅,小勃律使节出城求见!” “呵,”高仙芝笑道,“这个时候来了,倒会挑时候!只是没有本钱就不要做生意!看来苏失利之做不得买卖啊!” 众将轰然大笑,是啊,死到临头的人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席元庆,还记得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吗,你早先送的那些玩意,小勃律人不仅会千百倍地还回来,还会跪下哭着请你收下!哈哈!哈哈!叫他进来吧!且听他胡扯些什么!” 小勃律大首领珂黎布擦着额头的汗珠,急急忙忙地走向大厅,阿悉兰达干在前面引路。在进城之前,席元庆故意带他穿营而过,旌甲遍野,刀枪蔽日的唐朝大军几乎使珂黎布一干人吓破了胆。正如阿悉兰达干路上悄悄告之的:小勃律能存,仅地势、外援而已,今二者皆绝,断无生路也!这个老奸巨滑的阿悉兰达干,倒会见风使舵!珂黎布看看大厅外肃立的卫兵,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自己今日来,该不是是羊入虎口吧?他定定神,整整衣冠,唉,豁出老命试一试吧,为了全城人的性命! “小臣珂黎布参见天可汗大军统帅!”通译发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怪腔怪调。 杜环对站在身边的李天郎说:“这个珂黎布是小勃律老臣,曾赴长安向先帝进献方物……,听说最近很不得宠,如今苏失利之派他来说项,无非是让他来卖卖老面子,反正他也是可以随时舍弃的老家伙!”高大帅心血来潮地同意小勃律使节出城议降,摆明了是猫耍耗子,恃强凌弱。但热锅上的蚂蚁是什么救命稻草都不会放弃的,唉!杜环听见李天郎轻轻咕哝了一声:“可怜!可悲!” 颤巍巍跪在地下的珂黎布深深地向高仙芝低下头去,头巾下露出花白的头发,长长的山羊胡子不知是因为穿堂风还是情绪紧张,唆唆乱颤。李天郎回头看看高坐在上的高仙芝,他只是哼了一声,也不赐坐,也不说话,只是悠闲地用手里精致的马鞭轻轻扫着脚尖。没听见回答,珂黎布低头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出声说话。周围的军将们嘲弄地看着跪成一堆的小勃律人,就象欣赏一群耍戏的猴。 “有什么话就说吧!”高仙芝终于懒懒地开了口。杜环赶紧传译过去,珂黎布听闻松了一口气,好歹可以说话了。高仙芝身后的墙上,悬挂着那幅全西域最大最详尽的西域全图,包括大唐陇右道全境、北方的突厥、南边的吐蕃以及多坦岭、夷播海以北(现中亚)的广袤地势皆在上面一一标注。好大的地盘啊,小勃律的位置就在地图左边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小的可怜可怜啊!仅在乌浒河源头占了那么一丁点!珂黎布自己也是头一次看见如此缜密巨大的地图,这些即使浓缩在纸上也是大得令人咋舌的土地大部分都在一个皇帝的统治之下-----大唐帝国玄宗皇帝,而这还只是他帝国的一小部分,天呀,大唐这条巨龙实在太大了,大得可怕!光想想它就觉得头皮发麻,而做为这条巨龙上的一支小小尖爪,高坐在太师椅上的高仙芝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小臣历来敬慕天朝,闻得汉军大至,喜不自胜,赶紧备粮秣器仗以资王师,并献本地珍宝以犒大帅及军中诸将…..。”珂黎布跪地挥手示意,随从赶紧将礼盒打开,一时间,金银璀璨,珍宝夺目,小勃律盛产的金银和火珠、郁金等稀世珠宝摆满一地,在众人中引发一阵轻微的骚动。李天郎暗地里摇摇头:没用了,就是把全小勃律的金银珠宝都送来也是与事无补,太晚了,也许刚攻克连云堡时还有点用,现在拿什么来都没有用了。小勃律所有的本钱都已经在高仙芝手里,他们根本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三千大军如高山洪水已是蓄势待发,没有人能够关紧让他们暴泻而下闸门。察觉到周围诸将瞩目财物的目光,珂黎布以为有转机,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我王苏失利之为表忠心,亲笔修书请罪,誓言效忠天朝,请大帅过目!” 高仙芝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玩着他的马鞭:“念吧!” 珂黎布从怀里掏出书信,却没有人去接,小勃律通译伸手欲接,被身后的席元庆一声冷哼,吓得缩了回去。珂黎布动腿想站起来,也给席元庆凶狠的目光逼了回去,弄得老头傻傻地拿着书信,不知如何是好。 “念啊!你要不念我可没时间奉陪!”高仙芝拿马鞭冲杜环遥遥一指,“你传译过来!” 珂黎布明白了,他自己这个小勃律重臣,国王的使节,在唐军主帅眼里不过是滩狗屎。尽管事前猜到可能会受到羞辱,为了全城军民的性命和小勃律能够保存血脉,珂黎布已经下了赴死的决心,但如今面对唐人骄横的轻蔑,珂黎布仍旧觉得酸楚不已。他清了清喉咙,展开了书信,用苍老的声音朗声念诵起来:“小国自先王没谨忙以来,承天朝隆恩,种族相继,作王不绝。臣虽路途遥遥,然仍心向天朝……,从臣立王起,被吐蕃每年侵扰,国土不宁,国内库藏珍宝及部落百姓物,并被吐蕃掠取……惟臣国弱兵寡,不得敌于强贼,且委曲求全,暂奉吐蕃,实为无奈。今天可汗大军至,吐蕃贼退,臣心大喜……。”恭维之辞通篇累牍,念得珂黎布浑身冒汗,偷眼看那唐军主帅,居然半点未受触动,似乎听也未听,只是招手叫人给他倒茶,周围的唐人将领们也是一片漠然,冷笑之声不绝于耳。见此情景,珂黎布不仅暗暗叫苦。“今贼撼天威,望风披靡,小国安平,汉军远征劳苦,臣备厚礼,送大军东归,并献方物呈天可汗,以请臣罪……。” “哈哈哈!”高仙芝突然放声大笑,吓得珂黎布止声跌坐。“苏失利之想得好美!就这么轻巧一句委曲求全,暂奉吐蕃,实为无奈就将自己的死罪推得干干净净,哈哈!哈哈!”笑声一收,高仙芝“啪”地一声扔掉手里的茶杯,提着马鞭快步走下坐椅,扫了两眼珠宝,转身一把扯过书信,往天上一抛,“刷”地一鞭打成两半!低头怒喝道:“凭这点破烂就想蒙我大军回师,没那么便宜!听好了!回去叫苏失利之废所有军备,开门迎接大军,自己携所有王孙贵族于明日午时自缚宫前听王师发落!否则破城之日,就是小勃律灭族之时!” 珂黎布面色死灰,双手木然地保持握书之状,但人已经瘫坐于地……。 宿命啊!李天郎放下了笔,看着那滴墨迹在纸上慢慢浸染开来,明天就是小勃律灭亡的宿命之日!他实在不想参与那样的屠杀,主动要求殿后压阵,充当辎重护卫驻队。高仙芝很痛快地答应了,也让不少人松了口气:没人抢功了,这样轻松且有油水的战斗,谁都愿意冲锋在前。 一阵异样的呼呼声从门口传来,李天郎警觉地望去,看见“电策”瞪着绿油油的眼睛拱开门钻了进来。健硕的猛犬居然步履蹒跚,颈部耸起的鬃毛无精打采地搭拉着,怎么了?“电策”似乎竭尽了全力,用嘴扯住了李天郎的衣角,嘴里呜呜嘶鸣,似乎再也支持不住,四脚一酥,仆地软倒在地。恩?出事了! 天空明月无踪,唯繁星洒落于野,昏暗的火把亮光中,守卫城堡大门的四个西凉士兵横七竖八躺倒一地。在高仙芝住所的回廊前,浑身长毛蓬立的“风雷”凶狠地盯住一个浑身黑衣的人,肌肉凸现的四肢不住地颤抖,粘稠的口沫在利齿边滑落。黑衣人一手拿刀,一手挥舞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和巨獒对峙。而另一个出现在阿悉兰达干宫殿回廊里的黑衣人则跨过两具失去知觉的卫兵躯体,悄然伏身于高仙芝卧室窗下,摆弄着一支竹管。 刺客! 刺客!! 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甜香,李天郎抽抽鼻子,咬紧了牙关:曼佗罗花做成的迷香!这是西域最厉害的迷药,能迅速令人脚软筋麻,昏睡不醒!怪不得连强悍的巨獒连抵受不住!莽撞的“电策”肯定先行中招,而经验老到的“风雷”虽然在上风头躲过一劫,但也疲软无力,否则早就大声咆哮告警,扑向刺客撕咬在一起了。 脚步声虽然轻盈,但仍惊动了在窗口处忙活的黑衣人,他一抬头,黑布面罩下的一双眼睛猛然张大。 “弃械投降,饶你二人不死。”李天郎的声音很轻,他不想吵醒里面的高仙芝。夜晚的清风轻绕过李天郎白衣飘逸的身躯,在袒露的胸脯前摩挲,拂乱了他散乱的长发。情势紧急,李天郎没来得及披挂外衣战甲,仅有一件丝绸内袍裹身。清冷的晚风钻进他宽大的衣袖,惶恐地缩进他的两腋,似乎不愿意看见一场血腥的杀戮。李天郎握紧了“泼风”横刀的刀把,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些亡命救国的小勃律人,真不知道该怎样看待他们,他们的挣扎如今早已没有意义,只能赞一句勇气可嘉,其节可叹,接受命运吧!你们已经尽力了!曼佗罗花妖媚的甜香随风飘散,犹如黑暗中疯舞的精灵,诱惑而妖异。这样的风中不该有杀气,我不想杀人。“放下兵器,可以活命”李天郎一字一顿地对两个刺客说,衷心希望他们能听懂汉语。 在摇曳的灯光下,黑衣刺客缓缓直起腰,手里装满迷香的竹管沿着衣袖无声地掉落,在走廊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豆大的汗珠从面罩后面浸透而出,以至于整个脸都哆嗦起来,可以想见他面具后面的惊惧和绝望。不知他转头对同伴低喝了一句什么,那个和“风雷”对峙的刺客一声怪叫,突然挥舞披风袭击巨獒,趁身影凝滞的猛犬扑向披风之际,刺客迅速转身飞逃开去。 窗口前的刺客则拔出了雪亮的短刀,李天郎长吐一口气,横刀的寒光不太情愿地从从刀鞘里缓缓喷涌而出,仿佛是被惊醒的睡狮,恼怒地寻找着发泄的目标。“嚓~~~~~”,刀身与鲨鱼刀鞘的摩擦声凝重沙哑,当刀尖最后跳离刀鞘时,忽然弹出一个高亢清脆的铿锵。“泼风”横刀刚一问世,便被制作它的日本工匠粟田口吉光称之为“妖刀”,因为它既秉承了日本刀的修长轻薄,利于快速劈砍,也因方天敬的改进而增厚了刀背,刀尖加重并奇特地上挑,提高了格挡的强度和劈砍的威力,同时兼顾了马步作战。当然,这造成刀的重心和质感大大异于一般日本刀,也由此有了与之相配的怪异的刀法。粟田口吉光对最后成刀的奇特造型耿耿于怀,认为与日本名刀血统格格不入,斥之为中了“妖魔之道”,有辱他铸剑名家的声誉,还为此吐血数斗,发誓再不铸造此种“妖刀”,一怒之下甚至和视为知己的方天敬割袍绝交。 泼风出鞘,神鬼惊寒。 刺客的面罩应声抽动,眼睑突然变得灰白,战抖的短刀稍一凝滞,突然回身一旋,闪电般捅入小腹,直至没柄!鲜血从刺穿**的另一边刀锋上*而出。剧烈的疼痛使刺客蜷缩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脖子上青筋暴现,显然在竭力忍受极大的痛苦。李天郎迈前两步,下意识举起横刀,企图给他来个痛快的了断,这是在日本学艺时养成的习惯。垂死的刺客用尽最后的气力抬起头,盯着走近的李天郎,胸脯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拼命喘气,似乎要说什么,但喉间只是咯咯做声,终于挤出了最后一口气,血红的眼光随即便暗淡下去,生命之光顷刻间便从他眼中流走。 李天郎刀尖垂地,向自尽的忠勇死士表示敬意。只是感到有点奇怪,所谓困兽犹斗,既然横竖一个死,怎么不拼死一博?有勇气自尽,难道没勇气挣扎?李天郎微微后退半步,躲开刺客身上流淌过来的鲜血。嘿,做为一个武士,怎么能轻易放弃抵抗?不对,听刚才说话的声音,似乎颇为耳熟……。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大门处传来,马大元率领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卒高举灯笼火把出现在城堡门口,奔逃的另一个刺客见状不惊,边跑边从腰间抽出一条套索,扬手抛出,绳圈准确地落在一丈高处的城墙垛口上。“拦下他!”李天郎喝道,“要活的!”有必要探清刺客的来历底细! “要活的也没用!死的!”身后传来高仙芝冷酷的声音,他已经醒了,要么就根本没睡。李天郎头皮一紧,赶紧转身行礼。 逃命的刺客握紧绳索,趁着狂奔的冲劲奋力一跃,平步青云般飞身窜上城堡高墙,眼看就要登上城头。 好矫健的身手!死了真可惜! 马大元的长枪没有让刺客得逞-----长枪沿着优美的弧线破空而至。 肌肉撕裂的闷响! 威猛的枪尖撞断骨骼,在血花中穿透了刺客的身体,余势未消,又狠狠地扎进墙里。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奋力攀墙的刺客就象一只被长钉钉死的壁虎,畸形地扭动抽搐一阵,终于颓然悬挂下来。汩汩而出的鲜血顺墙而下,在墙上形成一个巨大醒目的朱笔圈注! 李天郎叹了口气,回头看看双目圆瞪的的刺客尸体,用刀尖拨开他的黑色面罩,心里蓦然一紧:是大胡子察卓那斯摩! “就让他挂在那里吧!”高仙芝似乎轻笑了一声,甩手进了卧室,“明早再说!” “遵命!”李天郎低头注视着察卓那斯摩死气沉沉的眼睛,抬手给他合上了眼。 “果然是这帮恩将仇报的小勃律人!”气喘吁吁的马大元过来翻检着察卓那斯摩的尸体,“大人,军粮囤积地也遭到黑衣人的袭击,哨兵都中了迷香,动弹不得,要不是小的刚巧巡营路过,斩杀正欲引火的奸细,大军粮草不保!” “可否抓到活口?” “一共五人,当场格杀三人,余两人皆引刀自戮,跟这个一样!属下士卒有认得其中两人的,知是连云堡所俘之小勃律降卒,小的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立即加强戒备,率人前来向大人禀报,没想到贼子居然前来行刺!不知好歹的东西!大人饶他们不死,他们居然还敢……。” 行刺唐军主帅,夜袭大军囤粮,如果成功自然可以造成全军的混乱,就算不能迫使唐军撤军,至少也可以大挫唐军士气,迟滞明日的攻城部署,好险!小勃律人当真是亡命一搏啊!只不过功败垂成,反而全军覆灭。不用再察看了,参与行动的黑衣人全部都是在坦驹岭秘密留下照看阿米丽雅公主的小勃律人,这样的话就只能有一个解释:公主就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和策划人! 想到这,李天郎嘴里阵阵发苦:好个诃黎布失毕!看来你是安全下山了,为了挽救你旦夕将亡的弹丸小国,你会要多少人来送命!还会连累多少人!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抬走尸体,清理血迹,救治昏迷的同伴,还好,都只是中了曼佗罗花的迷毒,昏睡而已,休息几日便无大碍。灰头土脸的阿悉兰达干衣衫不整地冒了出来,看到被抬下去的察卓那斯摩,阿悉兰达干肥胖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有人潜进他的城堡刺杀唐军统帅,而且刺客还是他的亲戚,纵有千嘴万舌辩解他也脱不了干系!“大人!大人!雅罗珊大人!”阿悉兰达干几乎要哭出来了,“此事与我阿悉兰达干绝无干系!我以我祖先的名誉起誓!在佛祖面前起誓,我是全心效忠天朝的!望大人为我做主!”阿悉兰达干抱住李天郎的大腿,涕泪横流,也不管李天郎听不听得懂,哭地抢天地叫起屈来。 李天郎看着这条可怜虫,弯腰悄声对他说道:“诃黎布失毕在哪里?” 阿悉兰达干听得诃黎布失毕,浑身一振,脸色由红变绿,“大、大人?诃黎布失毕?” 李天郎点点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做为阿弩越城的城主,阿悉兰达干也许不知道今晚的袭击,但是应该知道公主在哪里!“对,诃黎布失毕!公主!”他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阿悉兰达干浑身筛糠,冷汗淋漓,大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他转动脖子想避开李天郎的目光,却一眼看见被长枪钉在城墙上的尸体,惊慌的神经再次饱受打击,虚脱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瘫软下来:“大人说的是小勃律的诃黎布失毕?” 浓郁的香气证明这里曾经属于一个女人,李天郎在离阿悉兰达干城堡不远的一处酒坊里找到了阿米达雅公主的藏身之处。从阁楼的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阿弩越城的正门以及连接正门和阿悉兰达干城堡的大道,想必小勃律使节仓皇返城的情景她是亲眼目睹了。几个显然是炼制迷药的瓦罐散乱地摆放在粗陋的木桌上,看来是公主自己亲自动手调制的毒药。桌上还有搅烂的奥斯蔓草草汁,那是西域妇女经常拿来描眉的原料,到底是女人,身处险境还没忘梳妆打扮。最干净的是临时搭建的床铺,不仅一尘不染,而且叠放整齐。李天郎慢慢坐在床沿,轻轻抚摩着暗香残留的被褥,枕边几丝栗色的长发引起了他的注意,顺手挑拣起来,在灯光下细看。既然在这里隐藏多天,谋划多日,公主不可能不知道李天郎的住处就在高仙芝旁边,察卓那斯摩对城堡地形了若指掌,几天侦察下来对城堡守卫配置也应该清清楚楚。她完全可以同样用迷香迷倒自己,甚至趁势将高仙芝和自己一起铲除,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么做的胜算可谓极高,为什么她只叫察卓那斯摩针对高仙芝?是察卓那斯摩为了感恩自己擅自做主还是公主还他一个人情?不管是那种,他们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李天郎将手里的长发往窗外轻轻吹出,长发在指间略略挂滞,随即顺风消失在黑暗中。 阿悉兰达干显然接待了公主,他到底是小勃律人,不敢冒犯威望极高的神花公主,八面玲珑的他得为自己留些后路。但是公主显然对他丧失了信任,没有告诉他今晚的袭击计划,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出卖自己。按捺住心中奇怪的感觉,李天郎缓步走下阁楼,逃命去吧,逃得越远越好,花一样的公主,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守在外面的阿悉兰达干和杜环呐呐地看着沉默的李天郎,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跑了吗?”李天郎点点头,两人脸上同时出现如释重负的神情。杜环高兴的是这下他可以将坦驹岭私救公主的事情甩得干干净净,阿悉兰达干则可以将所有的罪过统统推给无影无踪的公主,自己也没落下内奸的罪名。“肯定是小勃律使节珂黎布求降不成,既遣刺客使此毒计!”李天郎亮晶晶的眼睛挨个扫过杜环和阿悉兰达干,“可惜让他跑了!” 阿悉兰达干反应比杜环快多了,即使没听懂李天郎的话,但听清了珂黎布已经让他猜到了十之**。“对!对!就是该死的珂黎布,要抓住他碎尸万段!” 杜环先是一愣,接着也大点其头:“好歹毒的珂黎布!我会详细禀告大帅!”此时的杜环,满肚子的密团疑惑:李天郎死保公主,难道涉及私情?不太可能啊,但是不是这样又怎么解释呢!杜环心里七上八下,这是那跟那啊,越来越复杂了!可千万别把我扯进去! 赤红的朝阳笼罩了整个孽多城,将它整个儿沁染成通红的血色。 静静倚靠在女墙后面的士兵们疲惫地簇拥在一起,刀枪横七竖八地散落在他们身边,倦懒的战旗垂落下来,犹如打着呵欠人的脸。暧昧的朝阳信手涂鸦,将这所有的一切一并涂上了绚丽的红色……。 “得得得……。”急促的马蹄声在宁静的清晨显得特别清晰,士兵们纷纷站了起身来往城下眺望。 一匹狂奔的快马! 马上是一个浑身是血的血人! 背上插着三支利箭! “唐人!”受伤的骑士在城门前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喊,“唐人来了!” 话音未落,骑士“哇”地一声仰天吐出一股鲜血,顿时跌下马来,在城下气绝身亡! “天那,是阿拉古城来的援军!只剩下这一个了!” “对啊,死的那个是阿拉古城的乌多勒……,我认识的!” “赶快禀报大王!” “快把门堵死!”……。 孽多城城头一片惊慌失措,向城外张望的士卒们纷纷缩回了脖子,好象唐人的大刀马上就会落到他们头上。 失去主人的战马用嘴拱拱死去的骑手,扬起脖子一声嘶鸣,四蹄翻飞跑了开去,在身后拉下一道随风而散的笔直尾尘……。几乎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空乘的战马绝尘而去,它现在终于自由了!远离了即将到来的战斗和死亡! 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中,整个孽多城似乎都因为一匹逃亡的战马而凝固了……。 “呜呼~~~~~~!”一阵远方的呼喝盖住了马蹄声!那是什么! “唐人!唐人!准备战斗!”有人尖叫起来! 孽多城愣了片刻,随即轰然骚动。 “呜呼~~呜呼~~~~”地平线下传来唐军一浪接着一浪的呐喊。 远处出现一股冲天的烟尘,使初升的太阳都为之暗淡。 他们真的来了! 城头的战旗突然拉紧了旗杆!呼啦啦飘扬起来! 狂风乍起! “呜呼~~呜呼~~~~!” 小勃律王苏失利之带着王后吐蕃公主纳波匆匆登上孽多城城头,亲自督战。掌握兵权的五大酋长身披重甲,各率本部人马城上备战,几个临阵脱逃的壮丁哭叫着被行刑队砍成肉泥,大小头目们将成箱的金银钱币分发给待战的兵士,企图激励士气。但是实力的悬殊不是靠酷刑督战和金银激赏能够填补的,伏在女墙后面的士兵们还是在唐军雷鸣般的呐喊声中惶恐不已。 “呜呼~~呜呼~~~~!” 越来越近了,山丘后面隐隐出现了唐军的旌旗,呼喝声也越来越震耳。 风越刮越大,苏失利之不得不手搭凉棚,定睛细望。 明明是朝阳初升的安宁时刻,孽多城下却突然狂风大作,掀起黄沙漫天,一股股扭曲的旋风飞沙走石,扑向严阵以待的孽多城,吹迷了人的双眼。真是不祥之兆,突刮大风,孽多城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正处下风!苏失利之伸长脖子也看不清滚滚沙尘中的唐军战阵,只间或可见翻卷的军旗和朦胧的人影。但一阵紧似一阵的呜呼声,沉闷划一的脚步声,都明白无误地告诉孽多城里的每一个人:唐人来了!而且越来越近! 雷鸣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使大地惊惧地战抖,密集的马蹄声在黄尘中如密集的鼓点,敲得人心里发颤。 突然,脚步声和呼喝声骤然消失! 耳边只有干涩的呼呼风声! 唐人在干什么?没动静了?幻觉? 不光苏失利之,所有的小勃律人都在女墙后面探头探脑,希望是幻觉……。 狂风夹带着沙石与孽多城城墙铿然撞击,呲牙裂嘴地败下阵去,留下尾巴不甘心地在城头逡巡,搅乱了城头插立的军旗。 最后,终于筋疲力尽地退走了,象来时一样骤然消散在清晨的阳光中。 碍人视线的黄沙也随之慢慢飘散。 尘埃尚未落定,孽多城便感到了恐怖的窒息……。 唐人!很多唐人! 就在城下!就在刚刚黄沙散尽的城下!很多……。林立的刀枪从似乎城下一直排到大地的尽头! 三千武威军岿然不动的战阵! 一头悄无声息的怪兽! 一头正在磨牙的巨狮! 一头正在舒展筋骨的猛虎! “好多兵啊!”纳波王后心惊胆战地说,“比我们多得多吧?” 苏失利之呆呆地看着蠕动的唐军战阵,说不出一句话。 “呜呼~~呜呼~~~~”突然爆发的呐喊使苏失利之浑身一抖,天那,这声音就象巨兽吞噬猎物之前舔着嘴唇打的响嗝。 “大王,唐军另一支大军从赤佛堂大路急行军赶来,距此只有四天的路程了。”说话的是求降失败的珂黎布,“据说人数比这还要多!大王?”珂黎布突然压低了声音,“情况紧急,能否照老臣所说……?” 苏失利之翻着白眼看了看珂黎布,仍旧不说话。珂黎布昨晚献计说,为保全大局,斩亲近吐蕃的五大酋长,献纳波王后和苏失利之与纳波王后所生之小王子赴唐为人质,或许能让唐人兵退。心乱如麻的苏失利之倒是动了那个心思,但刚刚和纳波王后起个话头,便被泪雨滂沱的王后掀个人仰马翻,只得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得知是珂黎布出的所谓妙计,纳波王后勃然大怒,当着苏失利之的面就抽了珂黎布几个耳刮子,要不是苏失利之说了几句好话,闻讯赶来的五大酋长几乎当场就分了他的尸。现在不知死活的珂黎布又旧事重提,还在撅着脑袋哪壶不开提哪壶,方寸大乱的苏失利之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也只有翻白眼的份儿。珂黎布回头看看脸色煞白的纳波王后,不由自主缩了缩头,躬身退了下去。 唐军似乎并不着急进攻,就在小勃律人眼皮底下有条不紊地排兵布阵,犹如一场点兵大校阅。李天郎率领西凉团和番兵营四百辎重驻队分两列占据军阵左右两厢,以队为单位集结,每队间隔两步,稠密相接。以此为基点,两千四百战队排开了标准的攻城战阵,沿着辎重队首尾,每隔十步依次布置了数队准备冲锋的战锋兵,每队战锋兵之间各有一列担当后勤的驻队。最前面的是由高仙芝四百精锐牙兵组成的奇兵和跳荡队,各有云梯数架和在阿弩越城做成的用于冲撞城门的尖头木驴,这些叫尖头木驴以木为脊,长一丈,径一尺五寸。下安六脚。下阔而上尖,高七尺,内可容六人,以湿牛皮蒙之。人蔽其下,舁直抵城下,木、石、铁、火所不能败。是比较轻便强大的攻城器具,对于没有护城河且地势较为平坦的孽多城尤为适用。 “大人,列阵怎么还没完毕,我们还要等多久?”担任右厢驻队领军的是番兵营校尉野利飞獠,此人系庆州怀安(今甘肃华池)内附之野利部党项人,勇猛过人,经常率骁骑鹘行陷阵,立了不少战功,深得高仙芝赏识,将他和他带领的轻甲骑兵谓之曰“铁鹞子”。罗里罗嗦的排兵布阵显然让这些习惯快刀飞骑的番兵感到极不耐烦。番兵通常在战阵两翼担任快速出击任务,几乎没有担任过辎重驻队,难怪他们焦躁不安。今天两翼骑兵分别由番兵营总管贺娄余润和左果毅都尉阿史那龙支率领,野利飞獠被差来当驻队,自然也是牢骚满腹。 “且听中军号令!旗动人动,旗不动则死战不动!”李天郎淡淡地说,看来今后要加强番兵的纪律和训练,野利飞獠抛开右厢部属不管居然跑到左厢来吵吵,要是按军法早就挨扳子了,“你速归队,听号令!不得再擅动!” “那边有赵校尉看着咧,没我啥事!”野利飞獠呲呲牙,一抖缰绳,纷乱的髡发四散飘扬,“唉,憋死人了!”在马鞭上玩着自己的铁盔,野利飞獠悻悻然拨马归队去了。李天郎皱皱眉头,幸亏右厢驻队还有赵陵在那,否则一交战肯定出乱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中军皂旗挥动,副将李嗣业纵马从李天郎队前疾驰而过,身后五百陌刀手森然跟进,井然有序地在第一排战锋队后间或排列,他们将在第一批士兵登上城头后扩大突破口,看来陌刀将李嗣业又将亲自率队登城了。 头一次身处庞大军阵的核心,西凉将士们既感新奇也十分兴奋。甚至李天郎都激动起来,多么完美的阵型啊,多么训练有素的战士啊,大唐的战争底蕴由此可窥一斑!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精确到位,如行云流水,滚雷次进,任何一个统帅都会为有这样一支军队而倍感自豪和骄傲。 “呜~~~~~呜~~~~~~~~~”中军第一声号角响了,所有的唐军健儿都亢奋起来,战斗就要打响了!队正们雄壮的号令声此起彼伏,各营传信飞骑来往奔驰,诸色战旗一齐应声翻卷。 “呜~~~~~呜~~~~~~~~”第二声号角音起,战阵里顿时升起了如林的长枪和陌刀,横刀出鞘的声音如饥饿虎狼嗜血的嚎叫。 “咚咚咚!”鼓声急促地响起。弩手齐呼“吁~~~~吁~~~~”,同时稍前出列,张牙上箭,待“吁”声毕,硬弩即齐备。第二通鼓声响起时,弓手也齐唱“吁~~~~吁~~~~”前出张弓搭箭,“吁”声毕,强弓也备毕。鼓声嘎然而止,全军骤然静默,众人屏息细听最后的号令。 孽多城上,也是孤寂一片,苏失利之连声咳嗽,再也坐不住,被随从搀扶着踉跄走下城头,纳波王后也急忙跟随下城。 “一砰!!!!”一声巨大的号炮,差点将正走下楼梯的苏失利之震翻在地。 唐军进攻了! 中军黄旗飞舞,这是全军猛攻的信号!惊天动地的号炮、战鼓和吹角一齐鸣放,成千上万支利箭笼罩了整个孽多城。第一横排的四支奇兵队高举各自的队旗向城墙快速进逼,后面的云梯和尖头木驴也隆隆跟进。 “杀!杀!”进攻的兵士们不顾一切地冲锋。 “大唐!大唐!”驻队士兵敲盾击枪,为进攻队伍呐喊助阵。 死气沉沉的孽多城在片刻的惊惧之后终于躁动起来,利箭滚木擂石暴泄而下,为了活命的兔子是不会轻易投身虎口的。 李嗣业在高仙芝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午时之前破城。他手提陌刀冲在陌刀队最前面,五个身强力壮浑身重甲的士卒在旁边盾牌手的掩护下搭上了云梯,死死地扶稳。后面轻甲的奇兵队衔刀挟盾沿梯直上,前赴后继,无人退缩。 城头飞箭落石如雨,唐军弓手前进城下为登城战队提供更为准确猛烈的近程掩护。双方死伤的士卒不断从城上滚落而下,尖头木驴沉闷的撞击声使整段城楼都哆嗦起来,门楼处碎石尘土刷刷地溅落。 一个浑身是血的唐军士兵滚下云梯,被卡在踏脚之间,不住惨呼。李嗣业提刀猛跑几步,左脚一点扶梯甲士的肩膀,身体沿云梯急窜而上。在他前面的是一个背插队旗的士卒,看队旗上的白虎标志是属于牙兵营的第三队,旗手头盔被打飞,胳膊中一箭,仍旧死力攀登,卡在踏脚的受伤同伴被他奋力一脚踹至城下,没有办法,伤者挡住了进攻的通道。“好汉子!”李嗣业话音刚落,旗手便被3支长矛捅穿,旗手发出最后一声呐喊,双手牢牢抠住女墙,气绝身亡,尸身居然不能坠落。李嗣业大怒,双眼充血,飞身疾上,趁一股飞矢逼退垛口守军,陌刀将一举踏上了城头,两支暴搠过来的长矛枪头齐断!屠杀开始了!城头的小勃律弓箭手在李嗣业面前血肉横飞,和他们残破的长弓一样成排地倒下,几个小勃律长矛手完全被吓破了胆,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弓手被陌刀蹂躏,未等李嗣业回身收拾他们,几个人便不约而同地发一声喊,丢枪四下逃散。蚂蚁般的陌刀手从白虎旗处蜂拥而上,雪亮的刀片在城头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小勃律人顷刻崩溃了! “轰隆!”尖头木驴将城门撞开了一个大洞,一簇火箭从破洞里激射而出,得得地插在木驴上。木驴旁的唐军弓箭手随即还击,向破洞里倾泻箭雨,急不可待的唐军刀斧手从狭小的破损处挤身而进,杀退了门后的小勃律守军,搬开堵塞城门的石块擂木,打开了大门。唐军战阵顿时欢声雷动,中军黄旗连点,全体战队鱼贯推进,阵前两翼的唐军骑兵狂风般超越步兵,往城里席卷而进。 孽多城每一寸骨节都响起了碎裂的暴响! 李天郎的辎重驻队和中军卫队仍旧岿然不动,野利飞獠眼巴巴地看着番兵营骑兵绝尘而去,不住地叹气。 城楼上到处都是蚁附而上的唐军士兵,小勃律军队的战旗被一面面扔下城来,抱头鼠窜的士卒被狂飙般冲进城来的唐军骑兵卷入铁蹄之下,跪伏乞降的小勃律人在散乱的兵器前趴了一地。要不是席元庆赶来拉住,杀红眼的贺娄余润会把他们都宰了。汹涌而进的大军沿着街道清剿残余的抵抗,很快包围了王宫,贺娄余润下马率百余劲卒杀至宫门前,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的内侍们乖乖地打开了宫门,在唐人利刃下,内侍们向杀气腾腾的贺娄余润指明了苏失利之和纳波王后仓皇逃走的方向。 “砰!!!”城内响起了唐军胜利的号炮。 午时未到,孽多城便被唐军一鼓拿下! 第十章 神花公主 有关知识:1、唐军一军的战旗分为:纛六面,大将军中营建,出引六军。门旗二面,色红八幅,大将军牙门之旗,出引将军前列。门枪二根,以豹尾为刃,出居红旗之後,止居帐前左右建。五方旗五面,各具方色,大将军中营建,出随六纛後,在营亦於六纛後建。严警鼓一十二面,大将军营前左右行列各六面,在六纛後。角一十二枚,於鼓左右列各六枚,以代金。队旗二百五十面,尚色图禽,与本阵同,五幅。认旗二百五十面,尚色图禽,与诸队不同,各自为识认,出居队後,恐士卒交杂。阵将门旗,各任所色,不得以红,恐纷乱大将军。阵将鼓一百二十面,临时惊敌所用。号炮没有明确记载,作者增加号炮也是因营造小说气氛,如果违背史实,也应无大碍。 2、虞侯是唐军中负责执法和警戒的官职,安营扎寨,赏罚缴获都由其具体处置。如定铺:每日戍时,严警,鼓角初动,虞候领甲士十二队,建旗帜、立号头巡军营及城上,如在野巡营,外定更铺疏密,坐者喝曰:是甚麽人?巡者答曰:虞候总管某乙巡。坐喝曰:作甚行?答曰:定铺。坐喝曰:是不是行?答曰:是。如此者三喝三答,坐曰:虞候总管过。号头及坐喝用声雄者充。斥候相当于现在的侦察兵,同时也担当一些骚扰打击和擒拿奸细的任务,一般是机动性很强的轻骑兵,往往游离于大军左右,侦察军情。 ========== 号炮的巨响在旷野上隆隆远去,望着战旗飞扬的城头,李天郎还是充满了胜利的快感,尽管这是一场并不叫人感到意外的胜利,但如此神速地拔城还是相当值得夸耀的。不管怎么样,战士都是渴望胜利的。城内升起了滚滚狼烟,小勃律人最后的抵抗被唐朝的战争机器碾压成了齑粉。 一队骑兵从城内飞驰而来,领头的正是李嗣业,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知道战局进展非常顺利。李天郎在马上遥遥一拱手,李嗣业也稽首回礼,指指高仙芝的中军大旗自顾复命去了。 不多时,传来中军号令:全军进城! 小勃律王苏失利之颓然坐在石头上,名贵的佩刀扔落在脚下,纳波王后和小王子趴在佛像座下不停地哭号。珂黎布和几个近随挤在石窟洞口,紧张地注视着绝壁下越集越多的唐军。 这处绝壁是小勃律历代国王修行佛学之所,离王宫不过几里。绝壁上石窟星罗棋布,上百尊各式摩崖石刻佛像在石壁上琳琅错落,有的堪称巧夺天工。可是再多的佛祖也没能保佑小勃律和笃信他们的国王。苏失利之一行困坐的石窟在最大的立佛佛像肩膀处,离地有七、八丈,仅有绞车吊篮可上,现在全城也就这个地方是暂时安全的了。 山下唐军将佛像团团围住,几支利箭射了上来,但是远远没有命中目标,力尽落了下去。唐军很快放弃了这种徒劳的进攻,只是堵绝了所有的道路,同时将情况飞报高仙芝。 “完了!一切都完了!”苏失利之抱头哀号,珂黎布回身走到他面前,却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还能说什么呢?虽然没落入唐人之手,但是石窟里既没食物也无饮水,迟早也是一死。“大王,事到如今,只有认命了!降了吧!老臣陪着您!” “啊!啊!怎么办!怎么办!”纳波公主的哭声在整个石窟回响,“活不成了!儿啊!儿啊!”锦装华冠的小王子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只知道缩在母亲怀里哭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堂堂小勃律王室,情形却如此凄凉!珂黎布也禁不住老泪横流! “啊!”洞口的随从失声惊叫,珂黎布疾步到洞口观望,天!是五大酋长!是五大酋长的首级!一个个血淋淋地被挂在长矛上示众,崖下唐军喊声震天,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在山谷间回荡,尤其是那巨响的号炮,一出声就是地动山摇。不远处的王宫和城市到处都飘扬着唐军的战旗!小勃律的末日!王室的灭门之日! “他们都死了吧?死得好!”苏失利之拾起地上的佩刀,茫然地在地下乱划。 珂黎布回到自己的国王身边,就在这短短几个时辰之间,国王骤然干枯了下去,全然没有了王者的威仪,好象一下子老了十岁,和街头垂死的乞丐无异。“死得好!”苏失利之一双浑浊的眼睛鼓鼓地瞪出深陷的眼窝,嘴里喃喃地说,“死得好!” “不知道大王子赫纳利逃出生天没有?”大王子赫纳利是苏失利之与小勃律王妃所生,是纯正的小勃律王室血统,珂黎布是他忠实的拥护者。为避免权力落入具有吐蕃血统的小王子之手,珂黎布力主立赫纳利为王储,因此和纳波王后及亲近吐蕃的五大酋长交恶,也因而失宠。“还有阿米丽雅公主,连云堡沦陷后,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唉!” “全都死了!都死了最好!”木然的苏失利之仍旧喃喃自语,抬头凝望石窟内神秘微笑的佛像,佛祖就那样微笑着看着他一家无奈地哭泣,没有显现丝毫的仁慈。佛祖啊,你的大慈大悲到底在哪里?佛像两边各有一幅精美的佛本生壁画,一幅是摩珂萨咄投崖以身喂饿虎,一幅是尸毗王为了营救鹰爪下的鸽子而割肉饲之,呵呵,这样的佛光为什么没有降临到多灾多难的小勃律! “陛下?”珂黎布轻轻推推苏失利之的肩膀,“要不要老臣下去……。” “你也去死!我们都去死!”苏失利之突然暴怒起来,手中的佩刀狠狠地向珂黎布砍去,珂黎布下意识地一缩头,刀在佛像莲花座上迸开几个火星。“陛下!陛下!”珂黎布连滚带趴地逃开,神智狂乱的苏失利之怪叫着扑向洞口的随从,不分青红皂白挥刀乱砍,措不及防的随从哭天喊地,徒劳地用手抵挡利刃,刀光将他们的手臂连同脑袋一起砍下,最后两个本能地后退,一脚踏空,惨叫着从高崖上摔下,跌成肉饼,引得崖下唐军一阵惊呼。 “陛下!陛下饶命!”珂黎布躲在石头后大叫! “陛下!不要!不要!”纳波王后连声尖叫,抱着小王子拼命向石缝里钻去。 “父亲!父亲!”小王子脸都吓白了,死死地抱住自己的母亲,“母亲,母亲!父亲怎么啦!” 苏失利之喘着粗气,象一头绝望的老狼,提着砍刀慢慢走向怀抱王子的纳波王后。“陛下……,”纳波王后背身护住王子,嗓音嘶哑,“这是你的亲骨肉啊!陛下!”苏失利之脸上居然拉出一丝狰狞的微笑,仍旧拖着脚步走向瑟瑟发抖的钠波母子,纳波恐惧地睁大眼睛,看着魔鬼附身般的苏失利之越走越近,从洞口投来的阳光在墙上幻化出令人肝胆俱裂的奇形阴影。“陛下…..。”纳波王后的声音消弱下去,她闭上了眼睛,等待末日的来临。 “砰!” 苏失利之倒下了,身后是拿着石头呆立的珂黎布。 惊魂未定的纳波傻傻地看看倒地的苏失利之,又抬头看看喉结抽动的珂黎布,半天才嘶声冒出一句:“你…..,他…..陛下…..陛下死了吗?”醒过神来的珂黎布这才弯腰探探苏失利之鼻息,又摸摸他的后脑,干涩地回答:“没事,起个包,晕过去了……。” “呜呼~~~呜呼~~~~~” 当高仙芝出现在山崖下时,排列整齐的士卒们一起冲他欢呼。高仙芝喜形于色地一扬手,呐喊声嘎然而止,全场顿时一片静默。 “苏失利之大王,大势已去!下来投降吧!”杜环冲石窟处高喊,“高大帅保证不杀你王族一人,只要你自去长安向天可汗负荆请罪!”崖上没有回应。杜环回头看看高仙芝,高仙芝扬扬下巴。旁边的李嗣业一挥手,贺娄余润领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走到高仙芝跟前。 “告诉你父亲,死撑没有任何意义,为了你们王族一脉能够延续,下来投降吧!我不杀他!” 年轻人是突围被擒的小勃律大王子赫纳利,听得杜环传译,他沉默片刻,抬头满怀希望地问了一句:“大将军所言当真?我凭什么相信你?” 高仙芝嘿嘿一笑:“小子,我说不杀就不杀,因为杀了也没用,再说你父亲好歹是个大唐册封的王,要怎么处置也要大皇帝说了算!小子,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信不信由你!” 赫纳利又低下头去,半天不语,显然在迟疑。贺娄余润不耐烦地叫道:“废话怎么这么多!他不说话就宰了这个小东西,再困死那个老东西!”高仙芝板着脸扫了贺娄余润一眼,吓得他赶紧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小子,也算给你们小勃律王室一个面子,你看着这个人,”高仙芝扬鞭一指身边静立的李天郎,“知道他是谁吗?就是在连云堡保住那些小勃律降卒和百姓的……,”高仙芝说到这故意加重了语气,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已经开始紧张起来的李天郎,“…..雅罗珊将军,我令他负责你们王室的守卫如何?”什么守卫,就是押解而已!李天郎迎着赫纳利敬畏的目光,心里突地一沉,当着众人之面把自己抬出来,使人觉得似乎李天郎比高大帅都还要有说服力……。赫纳利按照小勃律的礼仪恭恭敬敬地向李天郎行了个礼,显然“雅罗珊将军”的名声已经传到了孽多城。李天郎冲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雅罗珊将军神勇仁慈,一言九鼎,我早有耳闻,大将军既然这么说,我自然更信任雅罗珊将军!好吧,我这就去劝父亲投降!”听得赫纳利这么说,李天郎的心又是重重地一沉,先是高仙芝话里有话的命令,接着是年轻王子没来由的信任,都让他极其不安,他隐隐感觉到,神鬼难测的高仙芝又在把玩他的命运。 赫纳利咬咬嘴唇,转身走到崖下,扯直嗓子喊了起来。 在不过一里外的一处隐秘石窟里,一个浑身黑衣,黑纱蒙面的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眺望着山崖处发生的一切。在她身后,是一群哭泣的小勃律老弱妇孺,从洞口投进的耀眼的光柱照在她修长婀娜的身上,勾勒出她凄美的风采。绸缎般鲜亮的栗色长发随风飞舞,笼在脸上的黑色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双碧绿的眼眸,那里却是泪影婆娑-----阿米丽雅公主!神花公主!!家破国亡的苦涩如利刃绞心,使阿米丽雅痛苦得几乎不能支撑,天那,仁慈的佛祖啊!难道你就是这样对待多灾多难的小勃律的吗?你还要我怎么做啊!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一切:身体未愈她就派人星夜赶路去和云丹才让的吐蕃援军取得联系,恳请他们速占娑夷桥;刚刚能够骑马行走她又紧随高仙芝大军潜入阿弩越城,在遣人急告孽多城军情的同时,积极策划行刺高仙芝……,可惜都失败了!都被那个叫李天郎的唐人挫败了!真是命里的克星啊!这个被察卓那斯摩他们尊称为“雅罗珊将军”的李姓唐人……。阿米丽雅回头看看盖在一个孕妇身上的貂皮披风,自己也是在这件披风里醒来的……,真该一起杀了他!他是小勃律的灾星!不共戴天的敌人!哪怕他救了自己的性命! 昏迷的苏失利之被珂黎布放了下来,赫纳利急急跑上前去探视,他摸摸苏失利之的脸,手背触到国王干裂的嘴唇。“水!大人……。”赫纳利焦灼地抬起头,“能不能……。”旁边的杜环将自己的羊皮水囊递了过去,赫纳利感激地接过来,先轻轻给自己的父亲嘴里灌了点,又用手接水给他擦了擦脸。 “娘的,倒是个孝子!”席元庆咕哝了一句,也觉得口渴,伸手往鞍袋里摸索,没想到只摸出个干瘪的水囊,仔细一看,水囊不知什么时候被利器划个大口子,水早就漏光了,“去他娘的小勃律人!干的什么鸟事!”席元庆气恼地将破烂的水囊狠狠地扔在地下。李天郎笑了笑,顺手递过自己的水囊,席元庆也不推辞,仰头咕咕地痛饮起来。 “呵~~~~~呵~~~~~~~~~” “噗!”席元庆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一惊,呛得口鼻喷水。“滚你娘的!什么鬼叫!” 叫喊来自苏醒后的苏失利之。 这一声叫喊,饱含绝望、屈辱、痛苦和无奈! 叫喊声随风传得很远很远……,阿米丽雅听到了父亲熟悉的嗓音,悲喜交加地跪坐下来,纤细的手指紧紧抠住石壁……。父亲!原谅我!原谅我的无能!父亲,你一定要活着!一定活着啊! 随之缒绳而下的是纳波王后和小王子,两人一出吊篮便和赫纳利紧紧抱在一起,到底是血浓于水啊,尽管也曾为争权夺势闹得你死我活,但国破家亡,能有什么还能比活着团聚更令人庆幸呢! 嘴角挂笑的高仙芝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看到李天郎安排士卒抬来了一副担架,将虚弱的苏失利之放了上去,他满意地耸耸肩,冲贺娄余润和席元庆一干人摆摆手,示意准备收兵。两将施礼各自归队,高仙芝一抖缰绳,冲李天郎说道:“护送他们回王宫,剩下的事交给你了,李都尉,不得有半点差错!”说完,勒转马首率队回城去了。 李天郎心里长叹一口气,怎么自己又不由自主成为矛盾的中心。 到底是个小国,小勃律首都孽多城包括城外的居民也就不过两千多户,人口最多不过五、六千人。其王苏失利之的王宫是城内最辉煌雄伟的建筑,但也不过是个石块和黄土粘结的巨大堡垒,在高仙芝眼里,这样的王宫也只有苏失利之这样的国王才会傻住在里面。唯一令人惬意的地方就是那个巨大的浴室,据说是请波斯的工匠按照波斯萨珊王朝宫廷的样式制作的,大理石的浴池宽大舒适,还巧妙地引用了王宫后山挖出的一汪温泉。这汪温泉常年奔流,温度适宜,据说常用此水洗浴可祛除百病,护肤养颜,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纳波王后几乎视其为命根,每日都要在里面尽情沐浴一番,为不让其他人拥有这样的宝贝,苏失利之应王后之请,宣布凡有人私用者,会被砍去双足。 正因为如此,高仙芝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下榻之处放在了浴室旁边的偏殿里,这里和原来国王和王后的寝宫并排相连,很方便随时挟国王以令全国,也利于派兵集中守卫。 重兵把守的王宫灯火辉煌,西凉团又被高仙芝安排留守宿卫。李天郎丝毫不敢大意,将苏失利之、纳波王后、大小王子一并软禁在原苏失利之的寝宫,虽然礼数有加,但不得离开宫门半步,即使唐军内部官员如果没有高仙芝亲发的令牌也不得擅进。屋里面所有的利器和可能成为自杀工具的东西都被取走,连餐具都是原样送进,原样拿出。吸取阿弩越城遇袭的教训,西凉团不仅将哨兵增加了一倍,还增加了潜伏哨,屋顶则驻守了弓箭手,李天郎本人和他的两条巨獒就睡在寝宫外面的帐篷里,随时监视戒备。守卫可谓铁桶般严密,连只苍蝇也休想飞进去。身心饱受打击的苏失利之整天坐卧于床,对自己经后的命运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纳波王后只知道天天以泪洗面,或者和小王子抱头痛哭;只有年轻的大王子赫纳利还算保持了王室的尊严,除了照顾自己的父亲外,就是在屋里读书,诵经,间或和进来巡视的李天郎聊上两句。 几天来,日子过得平静安详,高仙芝似乎也淡忘了落魄的小勃律王室,没有差人前来传唤他们,也没有对李天郎交代如何处置这一家。但李天郎清楚地知道,高仙芝不会平白无故让苏失利之他们休养生息的,他这是在故意冷落他们,羞辱他们,企图彻底打磨掉小勃律王室最后的骄傲。与此同时,傀儡衙门已经在高仙芝一手策划下建立起来,在干净利落地铲除了以五大酋长为首的小勃律亲吐蕃势力后,他很大度地以“首恶已办,胁从既往不咎”的策略稳住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勃律官吏们。同时,在孽多城内外张榜安民,严整军纪,使民心也渐渐安稳下来,但是每日城外大军声震天宇的操练喊杀声依旧不绝于耳,时不时在城内纵马巡逻的唐军骑队也蛮横地警告任何意图反抗者:这里是大唐武威军牢牢掌控的地盘!可谓软硬兼施,效果奇佳。尤其是那帮一直处于亲吐蕃势力倾轧下的“纯粹小勃律人”,以为终于拨云见日盼来了救星,在高仙芝威胁利诱下,纷纷倒戈加入唐军阵营,人人诅咒发誓千秋万代效忠大唐,这些官那!李天郎一想到这些就不禁连连摇头,那些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不惜战死沙场的小勃律士卒们要是看到这些达官贵人的表现,会不会把肠子都悔青啊?到底是谁在战争中赢利?当然有,比方说那个精打细算的阿悉兰达干…….。 “大人,大人!”说曹操,曹操到! 肥胖的阿悉兰达干出现在李天郎的视野,这个骑墙的家伙如今可算赚大了,高仙芝将他任命为小勃律的右国相,和德高望重的珂黎布共同监国。什么共同,其实就是他阿悉兰达干一手遮天,这家伙以商人的精明游走于唐人和本国宫廷势力之间,巧妙地用唐人压服了失意的珂黎布,又在国人面前摆出一副为民请命,忍辱负重的摸样,从一个小小的阿弩越城城主一跃成为小勃律权倾一时的大人物,很是风光。对目前自己之所以拥有的这一切,他心里雪亮----如今整个小勃律都在高仙芝的控制之下,连自己的国王苏失利之的小命都捏在这个高深莫测的唐人手里,而看押王室的李天郎则是自己瞄向未来仕途道路上的重要一环。因此,借每日向高仙芝禀报政情的机会,阿悉兰达干都要拐个弯来和李天郎寒暄一番,还经常跪在宫外遥遥问候苏失利之和纳波王后及王子们,同时带来大批精美衣食,央求李天郎转送国王一家,当然,他也很乐意“顺便”送些给雅罗珊将军和他的部下,活脱脱一个赤胆忠心的能臣架势。“大人辛苦了!”满脸堆笑的阿悉兰达干老远就从李天郎深深施礼,尽管对这厮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但开门不打笑脸人,李天郎也不得不虚与委蛇一番。“阿悉兰达干,你今天又为你的大王带了什么?”李天郎扫了一眼阿悉兰达干手里的提篮,示意守卫的士卒仔细检查。阿悉兰达干恭恭敬敬地捧上提篮,当更的马搏利索地掀开上面的绸布,提篮里扑来一阵羊肉的香味,篮子里面是小勃律人爱吃的新鲜烤羊肉、上好的蜂蜜、散满芝麻的面饼、几壶酒和一些药品。另一个士卒对阿悉兰达干道声“得罪”,双手在他宽大的长袍里一阵摸索。马搏老练地将每样食物都一一尝尝,甚至将每块饼都掰成两半,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抬头问询地看着李天郎,搜身的士卒也将空手一摆,也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不知为什么,李天郎觉得今天的阿悉兰达干总有点异常,尽管那胖家伙依旧唯唯诺诺,服服帖帖,但从他的眼神里,似乎有那么一丝慌张。 锐利的眼光令阿悉兰达干如芒在背,就他妈的这个李天郎难应付,浑身上下似乎就没个能渗透的缝儿!他看出来了吗?阿悉兰达干强制定定神,笑容不改,弯腰轻轻地将食物盖上,“还要烦请大人转送我家大王……。”刀锋般的眼光终于收了回去,阿悉兰达干收紧的肺略微松了松。“好,行了!”李天郎突然伸手将提篮拿了起来,掂了掂,转了两圈,也什么异样,但是他眼角的余光却发觉阿悉兰达干肥肉堆积的下巴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送进去吧!”马搏接过提篮,往门里走去,交给两个小勃律婢女,他也不能再进去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在这等着,呆会把东西拿走!” “是,是!”阿悉兰达干眼珠转动,看看周围无人,他凑近李天郎小声说:“听说明天从赤佛堂进军的大唐军队即可到达孽多城,小的按照高大帅吩咐,已召令小勃律所有八十二大小城主、酋长齐至孽多城观天朝神军军威,以断其对吐蕃之遐想……,”神神秘秘的阿悉兰达干将声音压得更低,“后天会有盛大的宴会,小勃律最美丽的天魔舞姬也会悉数登场,为众大人献技-----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啊!!连吐蕃弃迭祖赞赞普都垂涎三尺,数次要我王将舞姬送几个给他,我王都舍不得…..,大人何不挑上两个?能伺候雅罗珊将军这样的神勇战士,也是她们的福分啊!不用大人劳心,小的自然会为大人安排好一切……。”不得不承认阿悉兰达干肥大的脑子里装满了心眼,短短十几天,就能用汉话将这一切说得有板有眼,看来在下面跟通译苦练了许久。 “大唐军纪,凡掳人妻女或军中藏匿妇人者,斩!”李天郎有意拂上了自己的横刀刀把,“你不会叫我违反军纪吧?” “啊!啊!不敢!不敢!”阿悉兰达干双手急急乱摆,“大人那里话!大人可不要吓我!”早在阿弩越城就见识了李天郎铁血执法的厉害,光想想就叫人浑身哆嗦! 送菜的提篮很快又传了出来,阿悉兰达干趁机向李天郎施礼告别,真的不敢再多说一句,低头接过提篮一溜烟跑了。 看着阿悉兰达干那肥胖臃肿的身材象上紧了发条的木偶一样慌慌张张地飞逃出自己的视线,李天郎也禁不住露出一丝微笑。“这个鬼胖子,居然还能跑那么快!”马搏嬉笑着说,“头巾都差点跑掉了!”可不,阿悉兰达干一边扶正自己色彩绚丽的头巾,一边气急败坏地将提篮扔到院外守侯的随从手里,样子极为滑稽狼狈。 突然,李天郎头皮一紧,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在头脑里迸现,似乎问题就要浮现,什么东西不对?食物?不可能!相信马搏细致的检查不会有疏漏!提篮?也不可能!一般的藤条编制,做工不仅粗陋,而且原物也完整无缺地被带走了!阿悉兰达干本人?更不可能!他不仅被搜了身,而且也没机会进去!奇怪!刚才马搏说什么?对!头巾!头巾?头巾!头巾……。对!盖住食物的绸布!就是它!在丝绸贵如黄金的西域,用一块色彩绚丽的绸布来覆盖食物是不是太奢侈了一点?关键是:阿悉兰达干走的时候提蓝里没有那块绸布!它就是问题所在! 在寝宫里,赫纳利王子正在给自己的父亲展示那块油渍斑斑的绸布,那是从阿米丽雅公主贴身锦袍上裁剪下来的,上面精心刺绣的花纹其实是用梵文写的字句。“姐姐说她没事,正在设法救我们!”赫纳利惊喜地对双眼空洞的父亲说,“佛祖保佑,姐姐还活着!” 躺在床上的苏失利之反应迟钝,他缓缓举起手摸摸绸布,“还活着啊……,”喉咙里发出枯井一样的声音,“救?来送死吗?再说救了又能去哪里?走吧!走吧……,我的神花,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凋谢在这失去佛祖庇佑的土地上…….。” “可是……,”赫纳利心有不甘地说,“父王,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是啊,大王,总算有点希望,阿米丽雅聪明过人,也许她会想到办法的!你看这信,不就在唐人眼皮底下送进来了吗?”一直委靡的纳波王后燃起了希望之火。 “她来得了吗?来了说不定还是死!要么也和我们一样成为笼中鸟!大家一起受辱!你…….”苏失利之冲纳波摆摆手,“好歹也给我小勃律王室留点最后的尊严和血脉吧!”纳波王后听罢欲言又止,抬手抚摩着小王子的头,细弱蚊鸣地哼了一句:“难道就这样等死么!”“那你还想怎样?唉!不如城破时一齐死了!”苏失利之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家人,十七岁的大王子赫纳利羽翼未丰,小王子纯粹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纳波王后一介宫廷妇人,只有公主阿米丽雅,不仅美丽聪慧,博览群书,而且仁慈爱民,深得民众爱戴,如今也是唯一自由的王室成员,说不定小勃律的将来就要靠她了……。,赫纳利垂下拿绸布的手默不作声,不明就里的小王子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心地将手指放进嘴里。苏失利之叹了口气,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一滴浊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而下。 一只横空出世的大手突然抽走了赫纳利手里的绸布,正发愣的赫纳利醒神一看,天那!是雅罗珊将军!在纳波王后失声的惊叫声中,苏失利之猛然睁眼,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气血翻涌,完了!李天郎一抖绸布,很快注意到了织成花纹状的梵文,果然是它!可惜自己一句梵文不懂。他将绸布揣进怀中,冲目瞪口呆的王室一家尽可能温柔地笑笑,转身走了出去。身后传来苏失利之绝望的叹息……。 杜环,把杜环找来问个明白!还有那个老奸巨滑的阿悉兰达干!凭感觉,所有的事端最终都将指向一个人!-----神出鬼没的神花公主!李天郎咬紧了嘴唇,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不仅葬送苏失利之一家,还恐累及自己、杜环乃至西凉团全体弟兄!高仙芝,高仙芝会什么都不知道么? “大人,这确实是诃黎布失毕公主的消息,”杜环紧张地将绸布拉直,“说她自己平安无事,正在设法营救小勃律王…….,大人!公主……!??” 李天郎举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公主就在城内,我们必须先找到她!否则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怎么找?孽多城虽小,但要彻底搜查可不是几百人可以办到的,再说闹那么大动静必然惊动高大帅……。” “不必大动干戈,就我们俩去!把那个阿悉兰达干叫来一问就知道了!” “但是,大人,如果那家伙向高大帅泄密……,这家伙可是比狐狸还精啊!” “不会,他知道,我们现在是一个绳上的蚂蚱,谁也不敢先动!” 赵陵和马大元亲自巡营,内紧外松,加强了王宫的守卫。他们从李都尉不露声色的安排中,已经嗅到了紧张的气息。两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多问,立刻按照命令行事,选派了精壮士卒,严守各个出入口。赵陵背着满满的箭囊蹲坐在寝宫屋顶,手里的“挽月”硬弓已经搭上了箭,今夜回答不出口令的人肯定会被一箭穿心。 李天郎则带着杜环换装成小勃律服饰,绕过城内巡逻的唐军士兵,深夜突访了阿悉兰达干在孽多城的府邸。 “哐哐哐!”空无一人的小巷里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杜环惶恐地四下张望,生怕惊动了巡逻队。 门后传来一阵小勃律话的叫骂,不用杜环翻译李天郎也猜得到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谁他娘的吃饱了撑的半夜来敲门啊,还叫不叫人活了等等等等。没有那个把门的愿意三更半夜被叫起来开门。门刚开了半扇,守门人便被一拳打中面门,晕了过去,剩下两个拿着火把的家丁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刀鞘戳中穴位,翻倒在地。不用问这些仆人阿悉兰达干在哪里,因为惊天动地的呼噜声已经为李天郎他们指引了方向。 两个妖艳半裸的侍姬先被突然明亮起来灯光惊醒,看到屋里突然多出了两个陌生人,吓得就要张嘴大叫,被杜环一手按住一张嘴,低声警告:“别出声,谁出声杀了谁!”李天郎刀光一闪,割下两块帐布神速地塞住两个女人的嘴。细心的杜环在两人耳边轻声说:“乖乖躺着别动!谁动就宰了谁!”随后用布条塞住了她们的耳朵,还不放心,又不客气地将被子盖在她们头上,弄得四条白生生的美腿露在被子外面不停地哆嗦。做完这一切,杜环居然擦起了汗。 “醒来!醒来!阿悉兰达干!”李天郎顺手将桌上的一杯残酒泼散在仍旧酣睡不醒的阿悉兰达干脸上,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舔着嘴边的酒液满意地哼哼起来,依旧鼾声震天。杜环见得不由火起,扬手啪啪几个耳光,将这头沉睡的猪打醒过来。 “公主在哪里?”李天郎言简意赅地直奔主题,“不要说你不知道!” 睡眼惺忪的阿悉兰达干彻底瘫软下来,他已经看到李天郎手里的绸布了,捂着刺痛的脸,阿悉兰达干颤声说道:“真的不知道!这布是公主叫一个乞丐送来的,还有口信,只是叫我把这信送交大王……,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 “公主看来并不相信你!嘿嘿!”李天郎冷笑几声,“她只叫你送信,没有说如果成功你怎么通告她?” “这个……,”阿悉兰达干的勉强呲牙笑了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如果成功,她叫我在大门前挂上红色灯笼,如果失败则挂白色灯笼…..,就这些了!大人!句句是实!” “这么说,公主肯定在城内……,她还交代了什么?” “真的没有了!公主真要有什么动作,她肯定不会告诉我!就跟在阿弩越城一样……。” 李天郎沉呤了,也对,神花公主不会轻易相信投靠大唐的阿悉兰达干,找他传信只不过事出无奈,现在尽管知道公主在城里,但如何找得?她到底打算干什么? “大人?”见李天郎并无杀他灭口之意,阿悉兰达干的脑袋活络起来,“大人急于找到公主,可是为了我小勃律着想?”看到李天郎点头,阿悉兰达干登时来了劲,“公主一心救父,人之常情,但难免引动干戈,孽多城势必会遭受血光之灾,说不定还会葬送了所有王室成员的性命!”好个精明过人的阿悉兰达干,将这事描述得如此冠冕堂皇!“且此事已经被大人神目明察,公主必定无甚胜算,惨淡收场不如弃之归化,大人找到公主可要好好劝导……。”滴溜溜转动的眼珠观察着李天郎脸上游移不定的表情,阿悉兰达干愈发信心十足,终于找到李天郎的弱点了,居然是公主!奇哉怪也,这两个人怎么会扯到一起?嘿嘿!这么说,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现在关键是稳住公主,要么把她赶得远远的,要么干脆杀了她!反正不能让高仙芝发现,否则大家都完蛋!“早在阿弩越城我就曾苦口婆心劝过公主,让她顺应天朝,可公主一意孤行……,小的也是尽为臣之道,大人明鉴,小的心里……。” “今晚必须找到公主!”李天郎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时间了,后天宴会后,苏失利之一家就会被押送长安了!那时不管出什么事,都会是报复和死亡!你、我、所有的人!” “是、是的!”阿悉兰达干和杜环两人对望一眼,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醒来的门房纠集了府内人手吵吵嚷嚷地打着灯笼火把将主人的卧房围了起来。“没事!没事!”阿悉兰达干站在门口不耐烦地招呼下人们,“睡去!睡去!吵死人了!都下去!”下人们面面相觑,脸上乌痕一片的门房惊魂未定地说:“主人,不知是什么东西,将我们几个打晕,天,我们都没看清,是强盗还是夜鬼……。” “你不是真遇邪撞鬼了吧?”阿悉兰达干呸呸地吐着口水,“回家多念点经!辟辟邪!快去睡!”人群咕哝着四下散去了,火把残留的灰烬在地上闪着小小的亮点,晚风吹过,火星纷飞。阿悉兰达干转身掩门,忽然汗毛树立,身体骤然僵直--------花香!佛祖啊!他机械地再次回身,将还没完全关上的木门缓缓打开,花香愈发浓郁,黑暗中,一个随风而至的婀娜身形在皎洁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倒影。公主!阿米丽雅公主!诃黎布失毕!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还是原本就在那里? 阿悉兰达干冷汗淋漓,难道公主根本就在她家里,而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叫李大人出来说话!”公主的声音略为嘶哑,不理会拜倒在地的阿悉兰达干,她直直地冲屋内说道,“请李大人借一步说话!”“公主!您……!”阿悉兰达干抬头想说点什么,公主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阿悉兰达干你干得很不错啊!左右逢源啊!红灯笼也挂出来了,唐人也到你家了!”“公主!不是我!我……!”李天郎迈步出来,阿悉兰达干赶紧止住话头,低下头去。 “公主看来贵体无恙!李某甚为宽慰!”李天郎慢步走近阿米丽雅,公主没有退缩。“没想到公主汉话说得如此流利,倒显得我等孤陋寡闻了!”这是李天郎第三次近距离看见活生生的诃黎布失毕公主,那双晶亮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仍旧那么迷人心魄,黑衣裹身使她看上去反而透出一种神秘勾魂的美丽。李天郎在离公主一尺处停下脚步,紧盯着对方黑纱蒙面的脸,公主娇媚身躯四散而出的腾腾热力柔柔地扑打着他的脸。“公主看来已经去过了王宫,李某的安排让你失望而返了。” “李大人好生厉害!居然看破了小女子的计谋,屡次挫败小女子苦心积虑的计划,嘿!”公主双手抱肩,借着微弱的灯光上下打量这位被人称为“雅罗珊将军”的李天郎,对于她来讲,这是第一次细细观察她的对手。“李大人想必很是得意,又可再获新功了!”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公主可愿随我一行?”李天郎瞟了一眼阿悉兰达干和杜环,轻声说道。 “去哪?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李天郎思虑片刻,答道:“客随主便,既然公主敢冒险赴此,自然置生死于度外,这等气概当不让须眉!我要是擅自做主倒显得我等小气,且随你去!杜环!你在这里陪阿悉兰达干大人,直到天明!”不等两人回应,李天郎一扬手:“公主请带路!” 在杜环和阿悉兰达干愕然的眼神中,李天郎随着公主走出了大院。漆黑如墨的黑夜犹如细密的黑色绸缎,飘渺散落在整个天地,身轻如猫的阿米丽雅公主幽灵般在城内的大街小巷间穿行,未发出一丝声响。李天郎默默地跟在后面,不断根据月光的方位判断走向。可以看出公主对孽多城的了若指掌,尽管是半夜,她仍能灵巧地避开唐军巡逻队,不用火把照亮就能知道走到哪里。 这般幽明的夜晚,处处都弥漫着粘稠的暧昧,晚风捻过阿米丽雅公主的发梢又拍拂在李天郎炙热的胸膛上,似乎有意撩动两人原本平静敌对的心怀。眼前的公主黑纱飞舞,伸手可及,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李天郎不得不一次次敛定心神,告诫自己绝对不要在那醉人的体香里迷离。 他是敌人!公主在黑面纱下咬紧了银牙,即使他仁慈地拯救了数千降卒和百姓,即使他曾两次救了自己,他仍旧是灭亡小勃律的急先锋,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我们萍水相逢,也许会成为最好的朋友,但是这个李天郎是自诩天朝大国的唐人,他们给小勃律带来的始终是血腥、苦难和奴役,他们想得到财富和征服,和贪婪凶残的吐蕃人没什么两样! 在躲避一队唐军巡逻队时,两人曾并排紧靠着墙壁,鼻息相闻。公主感到自己的后颈莫名地灼热,她不敢回头看,她知道那是什么,是对方凝结在自己后颈的目光,男人的目光,应该愤怒,应该是羞辱!但这目光居然令自己心神不宁,六神散乱……。阿米丽雅,你是小勃律的公主,吐蕃王子穹波的王妃,如今家人被囚,丈夫惨死,你必须象雪山一般坚强,野狼一般冷酷,乌鸦一样狡猾……。佛祖在上,请给我勇气和力量! 哗哗的水声,李天郎皱皱眉头,他知道现在在那里了,就在王宫高墙外,靠近后山峭壁。水声来自著名王宫浴室的排水口,这里高墙耸立且毗邻笔直的陡崖,即使最擅长攀登的人也望之却步,再远处是小勃律王室的墓地,是小勃律人的禁地,平时鲜有人至,所以只有一个哨兵在墙里面站岗,墙外空落清净。公主站在高墙的阴影里,停下了脚步。“大人防卫森严,小女子即使从排水口进入宫内,也无计可施,寝宫外面灯火通明,屋顶的弓箭手将周围三丈之地一览无余,况且今天又是那个飞箭越河射吐蕃帅纛的神箭手在那里,小女子有自知之明,既无雅罗珊将军那样的万夫不挡之勇,也无飞天遁地的奇术,根本无法潜入寝宫,更别说救走父亲兄弟了!”阿米丽雅轻推排水口粗如儿臂的铁栅栏,栅栏应声而断,原来早就被挫得只剩下一丝连接,只是用污泥糊住断口,稍用力一推,便打开了直通浴室的通道……。 “既然公主据实相告,李某也应坦诚相待,”李天郎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神秘的女人,心中涌动着难以言述的感动。真没想到,这位出身宫闺深院的公主如此刚烈豪迈,勇气睿智绝不在己之下!尤其是为自己国家和百姓的不惜身临险境的忠诚和气节,更令人钦佩。可惜她没有一点机会,她的禅精竭虑只能是徒劳无功,所谓非不为也,是不能也!除了击节叹惋,无力回天!“你没有一点机会,后天,最迟两天后的一早,你父亲全家将被押送长安,听候大唐皇帝发落!如果你筹划任何营救的计策,除了导致诸如察卓那斯摩那样的忠勇之士枉死外,还可能引发更暴戾的屠杀,你难道要耗尽小勃律的精华吗?我们汉人有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唐军队即刻就将班师,公主仍可以谋图复国,只要上书归顺大唐,百姓可以安息,举国可以安宁,何乐而不为?何必非要螳臂当车呢?” “李大人的意思是叫我先躲得远远的,眼睁睁看着父亲兄弟被远送赴死,自己再出来当个孤家寡人?”公主愤怒的目光如火炬般落在李天郎身上,“你们汉人做得出,但我们小勃律人做不出!也用你们汉人一句古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在阵前放我生路,又在雪山救我性命,照我们的风俗,我的命就是你的,察卓那斯摩阿弩越城行刺,他建议我将你一并杀掉,虽然你是我们可怕的敌人,但我们小勃律人知道什么是忘恩负义,刺杀只针对了你们的高仙芝大帅。即使是建言杀你的察卓那斯摩,在我面前也坦言如果他杀了你,自己也自杀谢罪!我们小勃律人也许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骨气!” “李某正是佩服公主的骨气才冒死前来告讯,吾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公主如此聪慧明理之人,应当理会其中利害,我中原有一位叫韩信的人……。” “大人叫我忍跨下之辱?可惜我乃女流,也非汉人,想都没想过,更别说做得出了!”面纱微微颤动,公主在轻蔑地冷哼,“大人想必想得到,做得出吧,这也算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李天郎胸中一滞,没想到偏远塞外的小勃律公主对中原汉史如此精熟,苏失利之既有此女,复有何憾!“望公主听我一言,李某所能言尽皆于此,公主此时占避,强过逞勇送死,我想你父亲同样会这么想!” 沉默……。 两人相对站立,半晌无语。 “大人随我来!”公主突然弯腰钻入沟渠,李天郎忧郁了一下,也随之穿入。热气腾腾的水汽,仅容一人的狭窄通道,闷热难当,不多时,两人都是浑身汗透,上下尽湿。前面一声轻响,是石块拨动的声音,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公主抬身先上,李天郎长吸一口气,也纵身跃上。 果然是浴室! “我曾在这潜伏了两夜,企图杀了亵渎于此的高仙芝,可惜每次都有多人四周护卫,没有机会……,哼!”湿透的纱衣紧贴在公主身上,曲线毕露的诱人身材在朦胧水汽中透出令所有男人都会遐想的*,李天郎赶紧将眼光移向别处,他也是男人。 在这酷热龌龊令人窒息的排水沟里潜伏两夜,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需要超人的胆略和坚韧的耐性,就是日本最擅长吃苦的忍者也不见得经受得住,更何况在常人眼里金枝玉叶的公主了,想到这,李天郎对公主的敬重不禁又加了一层。 “公主带我到这里干什么?”阿米丽雅伸手在浴池里划划水,似乎勾起了什么回忆,突然又火灼似的缩回手,厌恶地在衣服上擦拭,听到李天郎问话,公主挺身答道:“大人听说过小勃律宝藏的故事吗?哼,阿悉兰达干那只老乌鸦一定在你们面前炫耀过……。”确实听阿悉兰达干吹嘘过,说当小勃律王室因不堪吐蕃侵掠由大勃律迁至此地时就带来了无数金银珠宝,加上历代国王积累,不知道有多少价值连城的财宝藏在王宫的密室里,作为镇国之宝,不到危机时刻,断不可动用,隐秘的藏宝地点只有国王本人知道。但是后来据说几经战乱,密室地点早已失传,从没谨忙大王开始王室就曾寻找过这个宝藏,可惜始终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只留下脍炙人口的传说流传于整个小勃律……。 难道公主……? 第十一章 天魔舞姬 有关知识:1、史载高仙芝之征小勃律:“小勃律国王为吐蕃所招,妻以公主,西北二十馀国皆为吐蕃所制,贡献不通。后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并灵察累讨之,不捷,玄宗特敕仙芝以马步万人为行营节度使往讨之。约七月十三日辰时会于吐蕃连云堡……,登山挑击,从辰至巳,大破之。至夜奔逐,杀五千人,生擒千人,馀并走散。得马千馀匹,军资器械不可胜数……。仙芝留令诚等以羸病伤弱三千馀人守其城,仙芝遂进。三日,至坦驹岭,直下峭峻四十馀里,……至阿弩越城,……以千骑破孽多城,王及公主走入石窟,取不可得。仙芝至,斩其为吐蕃者五六人。急令元庆斫藤桥,去勃律犹六十里,及暮,才斫了,吐蕃兵马大至,已无及矣。藤桥阔一箭道,修之一年方成。勃律先为吐蕃所诈借路,遂成此桥。至是,仙芝徐自招谕勃律及公主出降,并平其国。”本小说基本照史实,略有加工。 2、番汉通婚在盛唐时期并不鲜见,突厥、回鹘、吐蕃等唐周边国家之主皆以娶唐宗室女为荣,波斯、回鹘等胡族商人娶汉人妻也很常见。但唐人轻视其为“蛮夷”的观念依旧存在。所谓昆仑奴、胡姬只能被达官贵人视为下人或玩偶,上不得厅堂。即使是胡族贵族被划为另类。如被玄宗皇帝御封为“交河公主”,下嫁于突骑施可汗苏禄的突厥贵族阿史那怀真之女,在开元十四年遣牙官以马千匹,诣安西瓦市,使者宣公主教。当时的安西都护杜暹怒曰:“阿史那女,何得宣教于我!”杖其使者留不遣……。引发苏禄反唐,仅安西得存,直到天宝元年才逐渐平息。加上西域掠人为奴的风气,所以高仙芝将阿米丽雅这个番邦公主做为舞姬赏给李天郎并不希奇,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殊荣”,即使是高仙芝知道公主的真实身份,也不过如此。 3、当时的各国,吐火罗人自称“马种”,中国人自称“龙种”,而突厥人自称“狼种”,因而崇拜狼,以后的契丹人等北部胡族皆以狼种自称。 4、关于天魔舞:公元前一世纪,随着佛教的传入,犍陀罗艺术(据说由亚历山大东征大军带来)和希腊化佛教艺术也传入当今中国西北地区。伴随着希腊化艺术的影响,**和半**风俗在整个西域,包括敦煌和吐鲁番地区发展起来。这种风俗和*是结合在一起的,在古龟兹国和敦煌壁画中皆可找到相应痕迹。除此之外,在克孜尔千佛洞、新疆拜城的温巴什、台台尔、库车的库木吐拉、克孜尔朵哈、森姆散姆、玛扎伯赫等地的500多个洞窟中的壁画上都有生动、形象的反映,包括:奉乳给丈夫吸吮、亲昵、唤醒的酣睡、露乳与脐、供水、献茶、吹笛、承欢、浴后献罗帛、半**舞、全**舞、裸女谢幕、**少女分腿倒立等。此外,**不仅表现在*上,还是当地女子的一种时髦装束,**舞也十分流行。不光西域,其实盛唐的汉人女性装束的开放程度即使在今天也令人咋舌:盛唐以后,流行过一种袒领服饰,里面不穿内衣,袒胸脯于外,唐诗中的”粉胸半掩疑暗雪”,”长留白雪占胸前”的句子形容的就是这种装束。另外,还有一种更加开放的服装,”绮罗丝缕见肌肤”,里面不着内衣,仅以轻纱蔽体,在中晚唐代时十分流行,并且一直延续到五代。所以并非作者搞噱头,而是当时保守礼教还未成为主流,西域确有类似本小说描述的“天魔舞”一类的舞蹈,相信当时西域女性对*的开放程度应该较唐地之汉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 “哗哗哗”,温热的泉水不停地从石墙上汩汩涌出,整个大厅里消散着奇怪的硫磺味。 浴室靠山的墙壁上,是一排雕成猴、羊、马、鹰、骆驼、狮子六种动物头颅的出水口,阿米丽雅走到那里将最边上的猴头和狮首望外一拔,接着又将最中间的马、鹰头同样一拔,扬手推推马、鹰头中间的石块,没有动。“大人站着干什么,过来帮忙推一下!” 李天郎醒过神来,走上前去奋力一推,半人高的石块闷声转动,现出一个洞口。李天郎顺手从墙上摘下一具火把,掏出火折子,还好,没能用,将火把点燃,黑黢黢的洞口有一级不长的石阶,公主拿过火把,率先走了进去,李天郎在身后合上石块紧随而下。这就是小勃律的宝藏? “这就是小勃律王室传说中的王室宝藏!”公主手里的火把一扬。李天郎定睛一看,不大的密室里摆放了二十多口铁箱,还有四个酒瓮般大的陶罐,陶罐里金光闪烁,是堆得高高的金币。李天郎抓起一把,认得是来自拂林、波斯、大食以及西域各国的钱币。如果所有的箱子都装满财物的话,确实可称富可敌国,李天郎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财宝,一时间颇感愕然。 “哐啷”公主顺手打开一口铁箱,捧出里面的金银珠宝洒落一地,接着一口一口的铁箱都被打开,铺天盖地的珠光宝器令李天郎细眯了双眼。 “所有的财宝都归你!”公主走近李天郎,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救我父王和弟弟!所有的财宝都归你!所有的!”公主看到火光下的李天郎奇怪地笑了起来,“怎么,大人觉得好笑?” “金山银海,稀世之珍,确实诱人!但李某孑然一身,流战西域,上无孝敬之父母,下无供养之妻小,要财物何用?公主聪明一世,当明白我为何屡次救助于你,施援于无辜百姓,如今却拿出此等财务财物行贿于李某,岂不可笑?再说,这些财物,乃你小勃律之物,我若抢夺,是为强盗;若为此财物擅离职守,叛我大唐,是为奸人,公主要我做这非盗即奸之事,也看错李某了!可笑!可笑!”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公主象是在考虑什么。 “那什么能让大人动心呢?”公主摘下了面纱,露出了姣好秀丽的面庞,她微微向前一步,让自己彻底暴露在火光下,“大人真的觉得所有的这一切对你都没有什么吸引力?那么…..。” 黑色的披风顺肩滑落,密室里泛起温香的光环,烁烁生辉的金银珠宝似乎骤然间暗淡下去……。 跳动的火光在公主的双眸里凝成两颗最耀眼的绿宝石,洁白的肌肤使所有的珠宝都黯然失色。“这所有的珠宝,在再加上我……,”黑衣下涌动的*激烈地起伏,“小勃律的公主阿米丽雅,够了吗?” 遍地的金银珠宝释放着妖异的光芒,映托着缎衣半解,酥胸微露的美人,雪白的肌肤,高耸的双峰,凄迷的眼神,火光下羞涩的俏脸……。 在雪白右肩上,一只蓝色的精致刺青随公主的呼吸急促跃动……。 是一只张着双翅飞翔的雄健骆驼,它似乎就要展翅向李天朗飞来。 极度的诱惑,不可抗逆的春色。 李天郎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脑门的血管蓬蓬鼓胀勃动,眼睛里不知为什么泛起一层雾气,……。 “嘎嘎嘎”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越绞越紧,声音震得耳膜疼……。 面前这个男人的激情,公主感觉到了,她闭上眼睛,彻底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翕动的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珠。双臂下意识搂住自己裸露的肩膀,脖子上的项链深陷在颤动着的迷人乳沟里,绿松石和红玛瑙的沁凉使公主竭力保持自己的冷静-------这是阵亡丈夫穹波成婚时送给她的……。热乎乎的雄性气息在靠近,不用睁眼都可以感到对方陡然升高的体温。空荡宁静的密室里可以清晰地听到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李天郎,他会答应吗? “公主盛情,李某心领了!但军令如山,职责所在,高大帅……”似乎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阿米丽雅猛地睁开眼,看到李天郎嘴角的笑容,他为什么叹息,为什么笑容僵硬?尽管胡子拉碴的男人脸庞依旧红潮涌动,但是阿米丽雅知道,李天郎他居然拒绝了! 羞愤难当的神花公主抓起一把金币劈头盖脸地砸向李天郎,尖声叫道:“懦夫!阉人!你害怕谁?害怕高仙芝?恩?害怕你们那个高大帅,怕就怕罢,还有脸摆出一付君子模样!你……!”公主眼前一花,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刀把闪电般戳中公主穴位,瘫软的公主如一片羽毛,轻盈地倒在李天郎怀中,……。 “呜呼~~~~~~~~~呜呼~~~~~~!” “大唐!……大唐!……大唐!” 从赤佛堂进军孽多城的四千唐军在别将段秀实率领下出现在离城不远的娑夷河岸,其前锋已经和接应的李嗣业部队汇合。待两军主力在朝阳中会师时,当真是鼓号齐鸣,呐喊震天,旌旗、战甲和刀枪如雪般覆盖了苍茫大地,孽多城方圆几十里都为之发烫、为之战抖。成千上万卸去鞍具挽具的战马和其它军用牲畜欢快地跃入清凉的娑夷河,水花飞溅,河水陡涨。孽多城内外百姓总共才不过七千,基本和唐朝大军持平,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军队,全城无不惊悚。当大军扎营完毕时,各色营帐将整个孽多城团团围住,井然有序的唐军将士各司其责,军纪严明,大唐军威之盛,不仅令普通百姓惊惧不已,也使奉召而来的小勃律大小城主无不骇然。 黄昏未尽,大军扎营完毕,高仙芝在大小将校们簇拥下,带着小勃律王苏失利之、大王子赫纳利、国相珂黎布、阿悉兰达干在内的上百小勃律城主、高官和酋长们巡视大营,其用意无非恩威并重耳。 每到一营,自幕墙二十步外,自有队仗排列相迎,尽管西域炙热的阳光将铁甲晒得沸烫,但每营的押队官依旧全身披挂在队仗前站得笔直,那管汗水淋漓而下。见众人骑马前来,押队官先行行礼,嘱人通报营官,接着喝令除果毅之下的人员包括苏失利之在内所有的小勃律人一概下马,步行入营。治军极严的高仙芝向来要求部下在行军打仗时:唯听将令,虽皇命而不从!因此即使是级别远低于都尉、校尉的押队官,按照操典,一样对非本营的大小将校喝令有加。 营内秩序井然,各队各伙于标旗处分别驻营,步骑军械分门别类排放整齐,诸营衣食住行一应俱全。连战马牲口也严遵军令:放马每队作记旗,驴、牛、骡马等在外,战马在中间,驴令四面援马放,其驴、马子并放,驴群四面围绕,驴群知更牧放。驴马各于所营地界放牧,由专职的虞侯一并统筹管理,同时各营令定一官,专检校逐水草合群放牧,各营牲畜即使远行放牧也不许交杂。负责放牧的士卒执本营队旗看护,如须追唤,见旗即知驴马处所。如遇狂贼偷马,因驴群在外,驱趁稍难,四下看护军士立即予以追捕围歼,不得有误。大唐军营之精,自太宗皇帝以来就无以复加,后又经名将李靖,苏定方等不断完善,如今已是精益求精,妙绝于天下。在武威军里又尤以精锐的牙兵营和凤翅营汉兵为最,两营不仅衣甲鲜明,将士雄健,搭建的军营也是精工细作,堪称典范。高仙芝帅旗所到之处,鼓声如雷,欢呼憾天,这样的场面不仅使高仙芝本人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也给所有的小勃律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本来就意兴阑珊的苏失利之随着人流几番上马下马,早就精疲力竭,加上劫后身体一直虚弱,这几下就将他折腾得汗流浃背,乏力虚脱。面对虎视眈眈的唐军护卫和根本对他不予理会的高仙芝,苏失利之也不敢出声,不少小勃律人虽然看见,有心相助却又被西凉卫士隔离在王室成员护卫圈之外,只有干瞪眼束手无策。从凤翅营出来,老国相珂黎布实在看不下去,跑到李天郎那里诉苦,李天郎已经注意到苏失利之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估计不胜劳顿,听得珂黎布诉求,他紧走两步,伸手架住了颤巍巍的国王,心思敏捷的马搏也在另一边扶住,一起将他抬上座驾。大王子赫纳利见此情景匆匆赶来,要求让他父亲换乘车辆。看到苏失利之疲弱老迈的脸糊满汗渍,李天郎实在有点于心不忍,但高仙芝的命令,谁敢违抗?自己就算去说上两句,但在兴头上的高仙芝是不会答应的。弄不好不仅适得其反,还会让自己又一次成为莫名其妙的瞩目中心。“大人!求您了!”赫纳利见李天郎犹豫不绝,差点哭出来了。 “不要求他!儿子!我死也会死在马上的!”战败后一直萎靡不振的苏失利之突然表现出大山子民的倔强,刚硬的口吻和阿眯丽雅如出一辙,“把你的腰带解下来,将为父捆在马上!我不能让臣民和唐人看我的笑话!”赫纳利咬牙点点头,扯下腰带将苏失利之双腿捆在马鞍上,苏失利之伏在马背上休息一会,重新挺起了腰。李天郎暗地里摇摇头,和赫纳利一左一右将老国王夹在中间,以防他体力不支摔下马来。 快到最后巡视的番兵营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间或听到骑手尖利的唿哨声。 “番兵营校尉野利飞獠恭迎大帅!” 铁鹞子来了! 野利飞獠带着两个斥候骑兵在队伍前面一齐勒马,三人同时鹞子翻身,飞纵下马,齐刷刷落在高仙芝马前行礼,身子居然晃都没晃一下,姿势可谓潇洒之极。唐军众将和小勃律诸人都多擅骑之士,见得如此精湛骑术,都不禁赞声“好!” “你个闲不住的狗崽子,怎么又跑出这么远?”高仙芝笑骂道,“又去打猎了?” “那敢!”野利飞獠答道,“末将得贺娄将军令,分率四路斥候出营四十里探巡,不敢怠慢!” “少打诳语!鞍子后面的野货是怎么回事?” “嘿嘿!跑了几十里,连个人影子也看不见,属下手痒,套了几头活羊,打打牙祭……。大帅要不要赏脸尝尝鲜?” “好啊!都是活的罢?给我送上只肥大的!”高仙芝手拈长须兴致勃勃地说,“都是用套索套的?” “嘻嘻!还是大帅您知道俺铁鹞子!走兽要吃活的,自然用套索!”野利飞獠得意洋洋地卖弄道,“小的们,将那只跑得最快的公黄羊给大帅送去!那畜生忒有劲,肯定血肉最好!大补!”两个斥候将一头还在挣扎的健硕黄羊从马上卸下来,抬到高仙芝面前。黄羊抖动着油亮的皮毛,咩咩哀叫,拼命蹬踏着捆紧它四蹄的绳索,在地下绝望地翻滚。 “是吗?都是用套索的吗?没用弓箭?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出了血的羊肉还有什么嚼头!大帅不信我再让你亲眼瞧瞧!” “也好,那你就耍耍你那套索绝技,让这些小勃律蛮子见识见识!不过,这羊早就让你退了神光,量也跑不远……。” “哟喝!得令!”野利飞獠傲横地扫了高仙芝身后的小勃律众人一眼,粗声叫道:“谁是小勃律最好的骑手?有胆出来比试比试!” 无人回答。 高仙芝抿住了嘴,似笑非笑,摆明了要看热闹。 “呸!这点胆都没有?奶奶的,卵子都让母马废了?小勃律怎么尽出阉驴子!”野利飞獠口水四溅,“又不是要你脑袋,怕什么?” 还是无人应答。 “扫兴!”野利飞獠回头对自己属下喊道,“奶奶的都是没胆子的鸟人,还不如这几只羊!来呀,放下一只,让这些没卵子的人看看怎么撒腿跑路!也让爷练练手!” “我来!”李天郎一惊,一把没拉住,气得满脸通红的赫纳利王子纵马冲到队伍前,气鼓鼓地瞪着飞扬跋扈的野利飞獠,“我来和你这鸟人比试!”所有的人,尤其是小勃律人轰然骚动,惊愕劝阻之声不绝于耳。 听得杜环传译过来,野利飞獠一愣,翻着怪眼将赫纳利上下打量了一番,哈哈大笑:“我料会是个什么人,原来是个鸟毛都没长齐的毛孩子,滚回家吃奶去吧,别摔断了你的小*!” “我是小勃律王子赫纳利!你是什么狗东西,和我这样说话!”年少气盛的赫纳利激情汹涌,“比就比,不比就滚蛋!”小勃律众人略为一愣,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同声为自己王子超人的勇气助威。见一直委靡惊惧的小勃律人突然气势陡涨,颇有同仇敌忾之势,李天郎暗道不好,他见识过野利飞獠的套索功夫,赫纳利骑术再好,毕竟年轻,经验沉稳都不够,所骑的马匹也是临时抽来的劣马,真要比试,绝对是凶多吉少,弄不好连小命都会送掉的。看看一言不发的高仙芝,李天郎心里一沉,小勃律人意气用事的呐喊让高大帅动杀机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野利飞獠肯定从高仙芝那里得到了默许的暗示,呆会不会手软,一定会痛下杀手! 野利飞獠呲开满嘴黄牙粗声狂笑,双臂发达的肌肉块块凸起,披挂的铁甲在刺耳的笑声中哗啦啦抖动,“好!好!老子就耍耍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雏儿!” “慢着!”是高仙芝悠悠然的声音,“王子很勇敢啊,就是马不太好!来人那,给王子牵匹好马来!”一名斥候应声去了,不一会就牵来了一匹鞍辔齐全的骏马。“是营里备下的值更马么?”高仙芝似乎多此一举地问道,“最好的么?让人家笑话我大唐武威军小气吝啬,没有好马,没来由扣个恃强凌弱的口实,这可是大罪!” “禀大帅,确是营里两匹值更马之一,真正好马!”唐军建营,按兵法每营必备值更马两匹,并鞍辔放饲,防有紧急,即令驰告。这些战马都是精心挑选的快捷好马,比赫纳利目前骑的马匹自然要好得多。赫纳利走过去拍拍马脖子,镇定地弯腰检查马肚带和马蹄铁,又拉拉马鞍,点了点头。“确实是匹骏马!“虽然如此,看着仔细检查马具的赫纳利,李天郎依旧为他捏把汗。高仙芝的好心,是将王子更快地送上鬼门关! “那好!王子只要骑马奔至前方营门,又能安全返回此处,即算胜出,这可公平?”高仙芝慢条斯理地说,又故意大声质问议论纷纷的小勃律人众,“这样可算公平?”听完杜环传译,赫纳利估算一下营门的距离,不到一里,即扬声回答:“同意!” “野利飞獠那个蛮子会杀了他的,”传译完毕的杜环悄悄在身后对李天郎说,“换马也没用,高大帅无论如何不会让小勃律人扬眉吐气的。”杜环看看旁边闭眼呆坐马上的苏失利之,老国王双手不停哆嗦,嘴里念念有辞,“苏失利之在为儿子诵经祈祷……,大人,是不是……?” 李天郎摇摇头,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相机行事。为什么担心这些小勃律人?为什么同情他们?李天郎自己也说不清楚,谁会想到在千里之外的小勃律居然发生这么多事……。 “快点!快点!开始吧!罗嗦什么!”野利飞獠浑身骨节喀吧喀吧一阵暴响,先冲高仙芝拱拱手,高仙芝含笑微微点头,野利飞獠得到明示,喜不自胜,嘿嘿一笑,“小子,跑吧!爷爷让你先跑!免得鸟人们说老子不公平,以大欺小!” 赫纳利怒目而视,一拽缰绳,大吼一声,扬鞭跃马飞驰而去。小勃律人齐声呐喊,群情激动。 李天郎冲马大元和赵陵做个手势,所有护卫士兵全部刀枪出鞘,全神戒备,随时准备应对小勃律人的骚乱。稍事考虑,他又回首向赵陵招招手,赵陵上前伏耳听令,李天郎耳语几句,赵陵点点头纵马趋前,拈弓搭箭立在高仙芝身后。 不慌不忙的野利飞獠倒退几步,其坐骑被旁边的斥候一声断喝,已经开始小跑起来,野利飞獠一个后空翻跟头,小跑几步,追上自己的战马,如一片树叶般飞飘上鞍,两腿一夹,骏马一声长嘶,四蹄翻飞,向灰尘尽头狂奔的赫纳利急追而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精熟之至,唐军阵营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众人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两匹流星般急驰的战马,心情各不相同。赫纳利趁野利飞獠的轻敌,先放马取直线直奔营门,尽可能和对手拉开距离。老练的野利飞獠看出了王子的打算,也不急于追赶,而是紧盯狂奔的对方坐骑,左右转着圈子,因为风向正迎面吹向他,此时追击抛索,并非最佳时机。所以他尽管大呼小叫地佯做追赶,实际是不紧不慢地绕到上风头,同时节省马匹脚力。无论如何,赫纳利都会拨马回转的,那时侯就会落在下风,要想成功躲避套索只有快捷转向,忽左忽右,但是那时急速奔驰一阵的马匹已显疲态,尤其在转向时甚费体力,只要稍有疏忽……。李天郎咬咬嘴唇,凶多吉少啊!焦急的小勃律人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迅速缩短,忍不住失声大叫,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管王子是否取胜,他的勇气和声誉无疑会得到所有臣民的尊敬,只是不知他还有没有享受这样荣耀的机会! 当赫纳利在营门拨转马头时,与野利飞獠的距离已经缩为一丈! “哟喝!”野利飞獠扬手将套索在头上挽了几个完美的绳圈,看准时机突然向前方的赫纳利抛出。听得对方喝叫,赫纳利一扯缰绳,战马猛然扬蹄横转,套索顿时落空! “耶~~~~~耶~~~~~” “赫纳利!赫纳利!” 兴奋的小勃律人掌声如潮,一起有节奏地高呼他们勇敢王子的名字。连不敢睁眼的苏失利之也忍不住张眼眺望。 第二次抛出的套索又被赫纳利躲开,两人两骑离高仙芝所在不过半里之遥,赫纳利胜利在望。唐军阵营里嘘声四起,李嗣业、段秀实等诸将眉头紧锁,岑参、刘单等文官交头接耳,只有高仙芝,依旧把玩着手里的马鞭,不露一点声色。兴奋的小勃律人高举拳头,欢呼雀跃,情绪高涨到极点! 离终点不过百步,野利飞獠一声暴喝,刷刷刷,手中魔术般接连幻化出三道绳圈。大惊失色的赫纳利使尽浑身解数,将马拼命转了两圈,狂跳数下,好歹躲过最前面一个,后面两个一套马前蹄,一套赫纳利肩膀!战马惊惶失蹄,身体一软,翻滚倒地,尘土飞扬中,赫纳利惨声尖叫,重重地跌在地下。野利飞獠得意洋洋地仰天狂呼,一扯套索,拨马飞驰,在众人的惊呼中拖着勒得死紧的小勃律王子绝尘而去! “不!不!”苏失利之眼前一黑,昏厥过去,要不是马搏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定会倒下马来。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小勃律人被突如其来的变化骇得目瞪口呆,情绪顿至冰点。 有意炫耀自己的绝技,也为了发泄刚才失手的愤怒,野利飞獠故意纵马奔驰转圈,将被缚的王子在众人面前一路拖来。“大帅,赫纳利毕竟是小勃律王子,虽年轻气盛,但也非狂妄之徒,略施惩戒即可…..。”李天郎急急说道,高仙芝目不斜视,似听非听,“我既获胜,蛮夷也不得不服,但若王子身亡,不仅不能以威慑人,还会激起对方仇恨之心,也让世人耻笑大唐草菅人命!” “李大人说得是……,”李嗣业干咳一声接着说,“况且今天大军会师,血光乍现绝非吉兆……,大帅?是否网开一面?” “是啊!是啊!”岑参刘单等人历来看不起非汉的党项蛮夷,见野利飞獠粗野暴戾,早就对其飞扬跋扈看不过眼,立刻随声附和。 高仙芝侧过头来,冲李天郎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不仅脸上在笑,连心里的笑声,李天郎都听见了。“你们慌什么,李都尉早有安排!赵陵!动手罢!” 话音未落,只听得“挽月”弓响,一支利箭飞射而去,正中套索,套索立断!正拉绳狂奔的野利飞獠在马上一个踉跄,差点跌下马来,后面被拖得遍体鳞伤的王子翻滚几下,消失在滚滚尘埃里。心急如焚的小勃律人纷纷催马上前探视,野利飞獠则抖着断裂的套索破口大骂,看到前来查看王子的小勃律人,正一肚子火没处发的野利飞獠一边大喝“反了,反了,”一边将手伸向了腰刀。刚拔出一半,“得”的一声,野利飞獠手上微微一震,他低头一看,刀鞘上插上了一支羽箭。“他奶奶的,谁敢射箭?” “铁鹞子,莫造次!速速过来!”李嗣业叫道,“大帅要赏你!” 野利飞獠呸地吐口痰,恨恨地看了正在下马的小勃律人一眼,策马奔高仙芝而去。 “铁鹞子!干得好!不愧是马上的勇士!喏!赏给你了!” 野利飞獠扬手接住高仙芝抛过来的马鞭喜形于色地捧在手里看了看,咧嘴大笑:“谢大帅!谢大帅!” “好了!风头也出了,赏也得了,回营去吧!” “遵命!”似乎又想起什么事,野利飞獠将缀满宝石的马鞭往腰间一插,呲牙咧嘴道,“对了!大帅,刚才是哪个鸟人射我的刀鞘?” “我!赵陵!” “原来是赵校尉,怪不得好箭法!”野利飞獠怪眼一翻,将刀鞘上取下的羽箭抛还给赵陵,“有机会和赵校尉切磋切磋!” “好说!赵某随时恭候!”赵陵冷哼一声,不失礼数地拱拱手。 野利飞獠还想说什么,被赵陵身边的李天郎虎目一瞥,心中一个激灵,他转头看看捂住嘴巴打呵欠的高仙芝,悻悻然住了口。 骑马回来的杜环低声在李天郎耳边说道:“王子右腿骨折,两条肋骨亦断,还有外伤若干,伤得够重,但侥幸无性命之虞……。只是少说也要修养百日以上,腿骨伤尤重,可能会留下残疾……。” “王子不愧是王室贵胄,有勇有谋,小小年纪,有如此胆识骑术,将来必成大器!”高仙芝朗声说道,“皮肉之伤,不足挂齿!来人那!速送大营,遣最好的医官诊治,不得有误!”有人应命去了,高仙芝拍拍李天郎的肩膀,继续说道:“李都尉思虑万全,安排得好啊!”突然又压低了声音,“嘿嘿,又让你拣个便宜,做次好人!” “大帅言重了!”李天郎躬身行礼,“都是大帅英明仁慈……。” “切!磐石校尉什么时候也学会阿谀奉承了!也好!让你好人做到底,”高仙芝细眯的眼睛跳动着无数诡异,“嘿,那王子伤势,你一概负责去了罢!别让他夭折了!他的臣民们还等着他那!” “遵命!” “好啊!回营吧!那老家伙如今也没心思陪我逛军营了!”高仙芝挥手示意全体人马回城,李天郎赶紧叫赵陵带领人马护卫,自己准备留下探视赫纳利。“李将军历来对小勃律特别上心啊,呵呵,与苏失利之王室看来也别有缘分!去吧!去吧!” 李天郎闻言大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还好高仙芝也没在多说,大笑着自行率队纵马离去了。李天郎直起腰身,心中泛起一丝不安,他抬眼往队中的阿悉兰达干望去,阿悉兰达干冲他茫然地摊摊手,随高仙芝走了。难道这头见风使舵的肥猪真的向高大帅告了密?如果真是这样,那公主岂不是……?李天郎心头一紧,也许自己将公主送回阿悉兰达干府是一大错误?可是不这样又能将她藏在哪里呢?依公主的聪慧,她一醒来就应该离开阿悉兰达干府邸躲得远远的……。不,阿悉兰达干没有那个胆子,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李天郎一拽缰绳,先稳住王子这边再说!叫杜环去查问阿悉兰达干!对!就这么办! 浑身裹着绷带上着夹板的王子被西凉士兵用门板抬回了王宫,一路上都有小勃律百姓在道路两边恭敬地行礼,还纷纷献上花环,这是小勃律最尊贵的敬意表达方式。不一会,赫纳利身上就堆满了鲜花。西凉士兵开始还企图阻止,见李天郎默许,也就不再理会,只是加强戒备,不让百姓在王子身边逗留。 “大人!大人!”气喘吁吁的杜环骑马赶了上来,汗也来不及抹一把,急急说道,“我去过阿悉兰达干府邸了,下人们说没看见女人进出府邸,刚才我又细问了阿悉兰达干本人,他说他将公主藏于他卧房,但今早出来就再没看见公主……。娘的,那家伙不象在撒谎,公主可能已经离开了!” 那就好!至少没落在高仙芝手里,可能是自己过于紧张多虑了吧?不,依照以往的经历,任何对高仙芝的多虑都不是多余的……。李天郎紧锁了眉头,公主,你在哪里?安全了吗? “大人,你一定觉得我很蠢笨吧?”赫纳利虚弱的声音从血痕累累的脸上发出来,纳波王后心疼地拂住他的胸口:“伤这么重还说话!” 李天郎笑笑:“你是败了,但是虽败犹荣!你是今天最出众的勇士!我想你的父王和你的臣民都为你而骄傲!” “是吗?可那有什么用?我还是败了!败得非常彻底!”赫纳利悲愤地说,“你们汉人有成王败寇的说法,失败的人再勇敢也不过是莽撞,就算小勃律所有的子民都跟我一样勇敢,我们同样胜不了大唐!我们注定了失败!失败!”两行热泪从年轻王子的眼眶滚落而下,“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们享受自己的一份宁静!为什么要让我们承受这样的屈辱!李大人,素闻天朝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乃千古文明之邦,我一直十分向往,可是如今小勃律迎来的却是刀兵和征服,这就是礼仪之邦对待别人的礼仪么?巍巍大唐疆域博大,威震寰宇,四夷咸服,你们还缺什么呢!你们还想要什么呢!”赫纳利剧烈地咳嗽起来,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纳波王后汗水淋漓,一个劲地叫他别再说了。 “大唐好强盛啊!太强盛了!我要是大唐的王子就好了,想必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命运了!” 李天郎叹了口气,是啊!大唐实在太强大了!也难怪有周边各族蜂拥内附,看重的固然是天朝的富庶和辉煌之文治武功,但依附强盛确实也能带来生活的平和与安逸,谁不愿过这样的好日子呢!可是,就象王子所说,这需要征服小勃律这样的弹丸小国来显示大唐的威仪吗?兵锋带来的顺服能持续多久?唉!大唐啊!大唐!赫纳利王子绝望之余,想做大唐的王子,这和自己煎熬的心境何其相似!自己拼命想融入大唐,安于大唐,却又被大唐遗忘,被大唐排斥,以至于不能做回自己,弄得自己不伦不类,只有拼命忘记!野利飞獠虽然也是外族人,但他就知道死心塌地为唐朝亡命,为他的高大帅效忠,虽然也被大唐排斥但他却活得真实,活得简单!不象自己!……。 “王子好好休息吧!别想那么多了!李某告辞!”冲杜环一招手,两人转身出门,都没有说话,心里各自感慨不已。 李天郎低头一路沉思,没注意到番兵营大总管贺娄余润带着一干人谈笑风生地从门口进来。“李都尉还在忙活什么呢!怎么还不准备准备,明天可有好事啊!”贺娄余润喜滋滋地说,“高大帅明日将在宫里举行盛大的宴会,以庆祝远征的胜利,同时准备班师回朝了!呵呵!可以回家了!说不定还能吃上月饼!” 被打断思绪的李天郎抬手行属下之礼:“卑职看护小勃律王,责任重大,大总管自去,末将坚守岗位……。” “嗨!那有这么多事!大帅要果毅以上的所有人参加,不得缺席,还特别嘱咐我一定要安排你去,当然罗,还得把苏失利之一并带去!你将护卫之事交于赵陵、大元他们,自然安心!”贺娄余润大咧咧地说道,“到时候有的是美酒佳肴,不去实在可惜了!自连云堡战役以来,我还没好好和你干上两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将军那里话!什么救命之恩……。” “救了就是救了!那有那么多废话!你们汉人就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也不嫌堵得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才痛快!那有你们那些罗里吧嗦的繁文褥节!对了!届时还有那个什么跳舞的?那个什么来着?” “天魔舞姬!”有人接口道,李天郎听得声音洪亮,注目一望,是一位身材极其魁梧的突厥军官。该君身长足有八尺,比常人高出整整一个肩膀,高鼻深目,容貌雄健,却也不失清秀,可谓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绝对可称突厥人中的翘楚。一根用七彩丝线编织缠绕而成的粗亮长辫醒目地垂在身后,黑色丝绸的披风上绣着一只狰狞的野狼,那野狼绣得活灵活现,尤其是那双绿幽幽的眼睛,随着身体的抖动恶狠狠地瞪着四周。“这是营里的左果毅阿史那龙支,”贺娄余润给两人介绍,“你们还未正式见过面吧,龙支,这位就是……。” “雅罗珊将军,磐石校尉,我早就如雷贯耳啊!”阿史那龙支拱拱手,“今日得见,幸会!幸会!”阿史那龙支说一口地道长安口音的汉话,比贺娄余润流利多了。这不奇怪,在所有的突厥贵族中,可能没有哪个家族能够象阿史那家族那样博得大唐王朝的青睐了,其先祖阿史那社尔为太宗皇帝征战西域倍受恩宠,官至右卫大将军、加位镇军大将军,唐高祖李渊还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衡阳长公主下嫁阿史那社尔。阿史那社尔对大唐也是誓死效忠,太宗皇帝驾崩,他居然要求按照古老的突厥习俗殉葬太宗,“以卫寝陵”。此后,阿史那家族为大唐官者不计其数,成为大唐统治突厥的急先锋,包括册封成为咄陆部可汗的阿史那弥射,还有弩失毕部的可汗的阿史那步真,以及曾任北庭大都护、瀚海军使,又任招慰十姓兼四镇经略大使,而且还“节度已西诸蕃国”的阿史那献等等,其声望之甚,使得突厥几乎就等同于阿史那。 “原来是阿史那将军,幸会!什么雅罗珊将军,磐石校尉,都是旁人的溢美之辞,实不敢当!”李天郎还礼,心里暗叫惭愧。虽然加入番兵营有些时日了,但实际上一直率领西凉团单独行动,没有正式归建番兵营。与贺娄余润、阿史那龙支等营官也从未正式谋面,这确实说不过去。“没有早日拜会各位将军,虽是军情紧急,但李某也确失礼数了……。” “李将军终日为大帅操劳,自然和我们不同…..。”阿史那龙支不咸不淡地说,“有空我们好好亲近亲近!” 又是一桩麻烦事,看来以后在番兵营也得谨慎从事!唉!李天郎觉得烦躁不已,怎么老有麻烦事萦绕身际!自从婆勒川战役以来,自己就身不由己地陷入说不清的权力旋涡,怎么也摆脱不掉,甚至越陷越深,往日的平静祥和再也不存在了! 盛大的晚宴。 繁星般密集的火把、灯笼和巨烛将小勃律王宫照得如同白昼。精美的地毯,华丽的酒具,丰盛的美食,欢快悠扬的乐曲,宾客们流光溢彩的服饰…..。 小勃律地处西域三十六国交通要冲,饮食音乐博及众家,既有东方高昌、焉耆的拨弦乐器和鼓乐,也有西边波斯、大食、乃至天竺的舞蹈、丝竹和管弦器乐,纳波王后来后,又渗入了雄浑高亢的吐蕃乐章。可谓恬静秀永中不乏狂野奔放,古朴粗犷中尽显优雅柔媚。 李天郎不得不再次对高仙芝超人的驭人手腕表示折服,他巧妙地借用宴会之机笼络了这些小勃律的城主和酋长们,用西域极为珍稀的金帛收买了他们虚荣和贪婪的心。小勃律的贵族们在阿悉兰达干卖力的带动下,纷纷向高仙芝表示忠心和臣服,争先恐后地请高大帅向大唐皇帝转献各种特产宝物,甚至为谁的贡物珍贵而争执起来。 整个宴会洋溢着太平盛世的欢乐和热烈。 孤寂的苏失利之和纳波王后坐在高仙芝下首,被这世态炎凉的可怕氛围无情地包裹。虽纵有珍馐美味,好酒佳酿,却那里吃得下一口!一脸稚气的小王子对这样的场面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瞪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看欢乐舞蹈的人群,又看看神色凄然的父母,最后看着桌子上堆放的瓜果和食物,不停地舔着嘴唇。坐在国王夫妇身后的杜环注意到了,悄悄递给他一只肥大的鸡腿,孩子到底是孩子,小王子吞了一口唾沫,再次转头看看父母,纳波王后心中一疼,别过了脸。小王子得到默许,冲杜环无声地笑笑,一把接过鸡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到孩子的吃相,杜环展眉一笑,刚想说什么,却感到李天郎的目光正转过来,他赶紧坐直身体,自顾端酒自饮,李天郎冲他微一点头,杜环也举杯示意。。 “祝大唐天可汗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微醺的阿悉兰达干高举酒杯,在宴会中央大呼小叫,“高大帅神勇无敌!让我们为大唐有这样的天神将军欢呼吧!” “哟喝!哟喝!” “干杯!干杯!” “万岁!万岁!万万岁!” 乐声骤然高昂,节奏也欢快起来,几个身穿鸵鸟羽衣的小丑翻着跟斗跃进场内,为众宾客表演叠罗汉,搭人梯,抛人球,其滑稽灵动的表演赢得众人一片欢笑声,小勃律人一齐使劲地跺着脚,为小丑们热烈地喝彩。唐军宾客们也个个乐不可支,喜笑颜开! 小丑们汗流浃背地退了下去,高仙芝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识相的阿悉兰达干赶紧摆手示意安静,高大帅要说话了。 “明日,我天朝大军将班师回朝!” “恭送将军!恭送将军!”阿悉兰达干带头,小勃律人们用各种腔调七零八落地应和道。 高仙芝一扬手,全场静了下来。 “小勃律王苏失利之殿下将随大军东归,其为带罪之身,本帅将递解其至我天子脚下,听候发落!”关键的宣布终于来临了,小勃律人似乎现在才想起自己的王,自己所处的劣境,全场尽皆惨然。 “所有小勃律城主、酋长每户出一人,或城主、酋长本人,或嫡亲子嗣随侍你们的大王,跟大军归朝乞罪!明早到营,不得有误!” 小勃律人听完传译,面面相觑,不少人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怕什么!你们前面还有苏失利之顶着那,要你们去长安朝见天可汗,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啊!别哭丧着脸啦!”高仙芝呵呵大笑,阿悉兰达干也跟着干笑起来。“可国不可一日无主,小勃律大王子赫纳利年少有为,英明神武,本帅特令其暂为监国,以待天可汗择日处置。”阿悉兰达干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小勃律人群则总算恢复几许生气,响起一片欣慰的嗡嗡议论。 “哈哈!好了!!敬我们的赫纳利王子!干啊!”高仙芝将酒一饮而尽,“来呀!来最精彩的节目!天魔舞姬!” 一声悠长的胡笳声……。 同时响起的叮当铃声和娇媚的女声哼唱……。 十二名不同颜色轻绸裹身的少女分两组如彩云般飘落而来,手腕和脚腕的小铃铛随着乐声和出清脆的舞步,孔雀羽毛点缀的发饰在飞扬的黑色长发或者栗色的长发中挥洒,脸上的面纱,露着一双双勾人魂魄的彩色眼睛,灰的神秘,绿的幽静,蓝的清纯…….。十二具丰乳*,柔软洁白的美妙*活色生香地出现在宾客面前,所有人的眼睛都发起亮来……。 这就是小勃律第一奇宝---天魔舞姬! 一声鼓响,乐声顿住。 十二间色彩斑斓的绸衣轻轻颤动,犹如十二朵即将怒放的牡丹。 众人屏息等待。 又一声干净利落的鼓响。 一声娇喝,十二件轻绸一齐落下,十二具发亮的惹火身材顿时点燃了全场的气氛。刚刚冷却下来的会场气氛重新炙热起来,男人们狂热的喝彩声牛群狂奔般轰响,尤其是久不闻女人芳泽的唐军诸将,声音都变了调,连岑参、刘单这样的儒家文人眼神都开始发直。因为十二名褪去轻绸的天魔舞姬除面纱外,身体几无寸缕,只有一件紧身纱衣靠彩带束在腰间,裸露颤动的淑乳上各系着一个小彩铃,映衬着大片珠圆玉润的肌肤……。 极度诱人的身材,妖艳的装束,透明薄纱下若隐若现的曲线,足以叫孔夫子也血脉贲张。 手鼓和琴声快马奋蹄般疾响起来,天魔舞姬们展示了她们魔鬼般的**后,又以激烈飞扬的舞姿撩拨起雄性的热浪。宾客们眼前晃动着诱人的身影,节奏越来越快的铃铛声令所有的人都如痴如醉,无数口干舌燥的喉咙在舞曲中不由自主地灌进一杯杯烈酒,无数双充血的眼睛在*间迷离,无数垂涎的双手随着舞姬们扭动的腰肢摆动。 美妙的舞步飞快旋转,轻薄的纱衣如莲花般张开,二十四条修长洁白的美腿,二十四座鼓胀的*,引来宾客们近乎失态的狂叫。 急促的鼓声里渗透了雄*配的粗野嚎叫,嘈切错弹的胡琴夹杂着*的消魂呻吟,雨点般敲打心扉的铃声幻化成诱惑的**呼唤,一**冲击着观者潜伏心底的狂躁本能……。 痴迷……。 狂热……。 充血……。 躁热……。 观众们如痴如醉,忘乎所以,完全被融化入*的旋涡,越旋越晕,越旋越晕……。 只有三个人例外! 苏失利之!纳波王后!还有……. 握紧刀把的李天郎! 所有的喧闹,所有的疯狂,在李天郎眼里都不存在了,他的眼睛死死盯住一位身着紫色纱衣的舞姬,脑门上的血管蓬蓬暴现。初时被天魔舞烧沸的血液急速冻结,作为男人,李天郎同样有*的**,但是现在他浑身僵硬,丝毫没有*的躁动,原因很简单---- 那个紫衣的舞姬……。 公主…..。 你要干什么……。 你疯了吗?…… 我的话看来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尽管面纱遮脸,李天郎还是可以肯定自己的直觉,紫衣舞姬绝对就是阿米丽雅公主!她乔装潜入王宫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见上父亲家人一面,而是刺杀唐军主帅高仙芝!一定是! 汗水从李天郎的额头滴落而下,怎么办?怎么阻止她!这个女人简直疯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烤全羊在舞蹈最**时送了上来,扑鼻的香气笼罩了全场。 美酒、美食、美女加上美艳的天魔舞,没有人还能保持清醒。 斜倚在座椅上的高仙芝满意地浅酌着杯中的佳酿,发烫的目光在春色无边的天魔舞姬里游荡,呵呵,都是尤物啊!都是令人神魂颠倒的尤物啊! 绿色的双眸终于在那把小刀上停住了,是插在烤全羊背上的那把刀,虽然短了点,小了点,但是够用了!阿米丽雅在面纱下咬紧了嘴唇,随着前面的舞姬从侍者手里一一接过盛酒的金杯,鱼贯舞过手捧大酒壶的司酒,将金杯逐个装满。照惯例,最后将由天魔舞姬为十二位最尊贵的客人敬酒。以高仙芝为中心,从左自右依次是赵崇玭、贾崇璀、席元庆、贺娄余润、田珍、段秀实、李嗣业、苏失利之一家、李天郎、岑参和阿史那龙支。高仙芝坐在段秀实和李嗣业中间,正好是阿米丽雅准备敬酒的位置! 再见!父亲! 再见!我的亲人! 再见!我心爱的小勃律,我的故乡! 旋转的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苏失利之,他不可能认不出自己心爱的女儿……。为你的女儿祈祷吧,她准备为您,为残废的赫纳利,为受蹂躏的小勃律复仇! 旋转的目光扫过一脸铁青的李天郎,你也一定认出我了,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揭发我!你是个好心的男人!给我真心忠告的男人!可惜你是小勃律的仇人!我将在你面前杀死你的高大帅,让你得到解脱,也亲眼欣赏我的胜利,我的死去…..。欠你的性命,下辈子再来还你吧! 旋转的目光定格在高仙芝的心脏,那里跳动着一颗狼子野心!看他俊美的外表,看他貌似清高的微笑,一切都是虚伪的假象,他是一只凶狠残暴,奸诈阴险的狼! 阿米丽雅在催情的乐声中且舞且趋,一步步靠近了神态恍惚的高仙芝……,绝好的机会啊! 李天郎握刀的手青筋毕露。 看着金光闪烁的酒杯,高仙芝眨眨眼,瞳孔里塞满粉红的*,呵呵,有诗云:”粉胸半掩疑暗雪”,”长留白雪占胸前”不过如此啊!恩,还应加上一句“两粒红豆出银雪”才是,就象这个……。 眼前突然花了,什么也看不见! 是什么!是什么! 措不及防的高仙芝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双眼,是酒!刺痛的眼睛一片白茫茫,是那女人将酒泼在了我的脸上! 阿米丽雅公主动如脱兔,左手执杯泼面,右手闪电取刀! 玉腕一翻,锋利的尖刀猛刺向双手捂眼的高仙芝胸膛! 唐军众人尽皆愕然,加上视线遮挡,一时间全部不明所以,左右无一人做出反应!倒是下方的小勃律众人看得真切,但距离遥远,无计可施,只有时间发出惊呼! 一个人影如利箭般越过重重桌椅,扑向高仙芝的座位。 “叮!” 刀光! 比闪电更神速的刀光! 没有人看清李天郎在身体跃动的同时是如何拔刀,又是如何准确切中直刺高仙芝的利刃的。 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快得连行刺的公主都没有注意到刀光就在她手边掠过! 为了这复仇的一刀,公主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尽管有神奇的闪光掠过,余势未消的小刀依旧狠狠地插上了高仙芝的胸膛!直至没柄! 中刀的高仙芝大吼一声,将身往前一欠,右手捂住自己的胸膛,左手惊惶地伸向前方,似乎想抓住什么。 几乎就在同时,众人看见落在女刺客和高仙芝中间的李天郎肘部一翻,横刀刀柄正中刺客耳后,女刺客尖叫一声,往后翻身瘫倒。 苏失利之惊惶站起,正要张嘴呼叫,被后面的杜环死死扯住:“要你女儿活命就什么也别干!” 此时清醒过来的阿史那龙支、席元庆、贺娄余润、田珍四人先后推开面前的舞姬,拔刀抽剑,一齐往倒地的刺客身上斩去,高仙芝身侧的段秀实和李嗣业一人仗剑护卫,一人查看高仙芝伤势。 “叮当!叮当!” 如飞鹘般跃起的李天郎刀锋旋动,将四支往公主身上招呼的兵器全部格开! 所有的这一切均发生在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 “李天郎!你要干什么!”阿史那龙支怒极大喝!手中弯刀嗡嗡震颤,他离刺客最近,与李天郎的横刀相交也最猛! “李天郎你要造反么!”席元庆手腕微微发麻,又惊又怒! “各位大人息怒!先且刀下留人!”李天郎垂刀站在昏迷的刺客身边,全身刀气纵横,“留她性命,听大帅发落!” “放屁!大帅都……!”席元庆大骂。 “围住王宫!不得放走一人!传令!全军戒备!”田珍转身对蜂拥而进的士卒们喝道,“谁也不许出城,违者格杀勿论!” “慌什么!”是高仙芝镇定自若的声音,众人听了都大吃一惊! 酒桌后面的高仙芝慢慢站了起来,将手里的一个刀柄抛了一抛,众人这才发现,那把用来割羊肉的小刀被齐刀柄斩断,戳上高仙芝胸膛的不过就是一个平展的刀柄,只是挂破了他的外套,没有伤到一根毫毛。旁边的李嗣业递给高仙芝一段刀身,高仙芝将二者对了对,掂了一掂,呵呵一笑:“没想到我高某戎马半生,经历无数刀山火海,千军万马,如今却差点丧生于一把羊肉刀下,让天下人耻笑!”好个高仙芝,经此大变,居然丝毫不见慌乱,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帅无恙!大帅无恙!”惊喜交加的诸人都松了口气,唐军众将收起了兵刃,将宾客团团围住紧张戒备的士卒们也略略放低了刀枪。阿悉兰达干擦着满脑门的汗水,苏失利之跌坐几前,小勃律人明白,他们刚才几乎命悬一线! “李都尉好快的刀!好精准的拿捏!未见一滴血,却救了了两条命!呵呵!”高仙芝已经擦干净了脸上的酒水,把玩着断成两截的小刀走了下来,在李天郎身边停住,拍拍他的肩膀,朗声对小勃律人群说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我们大唐的雅罗珊神将!” 没有人对此表示疑义,李天郎神鬼惊号的刀法众人有目共睹,那确实是世上最快的刀!众人均向李天郎投以敬佩的目光,当然,里面既有惶恐惊惧,也有嫉恨和恼怒。 李天郎谦恭地行礼,心里暗叫惭愧,要不是发现公主身份,一直高度戒备,那里有机会救得高仙芝!只是同时逼退四位唐军悍将也忒草率了些,又被高仙芝这么一捧,弄不好又结下了梁子!“各位大人,末将情急之下得罪了!今日是大喜之日,见血为大不吉,所以……,天郎给四位将军赔罪!”说完团团一拜!唉!这就是代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娘的,好本事!”倒是贺娄余润和田珍显出几分豪气,佩服地捅捅李天郎,“以前怎么没亮出来!” 席元庆吞了一口口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李天郎的手,咕哝了一句什么。只有阿史那龙支,象第一次认识似的将李天郎上下打量了一遍,似乎难以相信个头并不高大的李天郎怎么会有这样挥洒自如的臂力,嫉妒的神情使得一边冷眼旁观的李嗣业不屑地哼了一声,阿史那龙支赶紧收敛,干巴巴地冲李天郎拱拱手,悄然退了开去。 “哪里的妖妇如此大胆敢行刺大帅!”急急冲将出来的阿悉兰达干义愤填膺地叫道,似乎比谁都愤怒,“快拉出去乱刀砍死!所有的舞姬一并处死!” “你慌什么!”高仙芝眼睛一瞥,“轮得到你说话吗?刺客幕后主使未明,你就要杀人灭口么?”两句话吓得阿悉兰达干冷汗狂泻,拼命摇头:“大帅明鉴,我是向为大帅出口气!……。” “一边去!” 阿悉兰达干缩头连称“是!是!”惊慌失措地退了下去。 躺在地下的女刺客哼了一声,脸上的面纱随呼吸而翕动。 李天郎揪紧的心阵阵发颤,怎么办?“大帅,此女子虽然犯下行刺大罪,但必是为战死疆场的父兄复仇而来,身为女子,却有如此不让须眉之胆魄,其心可鉴,其节可叹……。” 高仙芝眼睛一翻,声调少见地怪异:“呵呵,李都尉历来仁慈,看来这次又要为民请命了?只是这理由啊,呵呵……。” 李天郎气息一滞,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说感其节是不是牵强了些?”高仙芝调侃地望着局促的李天郎,又扫了一眼地下横陈的玉体,“是不是怜香惜玉啊?是啊!是啊!这可是难得的尤物啊!死了怪可惜的!” 有好几个人都窃笑起来。 “大帅说笑了!”李天郎讨厌这种被人玩弄的感觉,但又无可奈何。他的脖子也少见地红了起来。 “好罢,就遂了你的意,再说今天也确不是个杀人的好日子!”高仙芝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诡异模样,“我原本就打算将这些天魔舞姬赏赐于有功之将,你连立大功今天又救我性命,那就先赏了你吧!” “大帅…..。” 不等李天郎再说话,高仙芝对众人说道:“美女配英雄!尤其是敢行刺本帅的英雄美女,对雅罗珊将军最为合适!”高仙芝似乎开心得不得了,“我很想看看李都尉怎样将拿刀的手驯服得为之举案齐眉!那才是真正好汉!真正男人!哈哈!” 李天郎愕然,众人先是吃惊,随后齐声大笑! “听好了,不能让这个女人跑了,更不能让她死了,”高仙芝在笑声中附耳低声对李天郎说,“亡国的公主,没落的皇族,你们有缘,这是天作之合!” 李天郎整个儿呆住! 第十二章 身世之谜 有关知识:1、李林甫(?-752),小字哥奴,小名十郎。其与大唐皇帝一脉相承,是唐高祖李渊的祖父李虎的第五代孙。李林甫的曾祖父李叔良,是唐高祖的堂弟,武德初年被封为长乎肃王,所以若论其辈分,李林甫还比唐玄宗李隆基高出一辈。但所有这一切没能成为李林甫的资本。他本人的发迹靠的是自己的才能和工于心计,李林甫任宰相十九年(开元二十二到天宝十一载),以韩非法家治国,有功有过。本小说一改史书尽称其为奸臣的说法,力求对其客观评价,对同样被斥之为小人的高力士也尽量实事求是地予以描述。这些人既是聪明绝顶的政治家,也是受到历史局限和自身利益驱使的凡夫俗子,简单地说他是好人或是坏人都太过于武断。 2、唐朝的科举教育十分先进发达。各代皇帝每每执政伊始,就大力兴建学校。唐高祖一进长安,天下未定,就下诏设立学校,安排宗室子弟和其它青年上学。唐朝从中央到地方,都设有官办的学校,用来劝导和奖掖青年人学习上进,谋求士宦。这些官办学校都归国子监(类同高教部)管,大约有这样几种: 一,国子学,学员规定为三百人,专门招收高干和京城干部的子孙; 二,太学,学员规定为五百人,招收中、高级干部的子孙和近亲;三,四门学,学员规定为一千三百人,其中五百人是普通干部的孩子,另外八百个名额是专留给老百姓中优秀青年的;四,此外有专科的律学(法律)、书学(书法)和算学(计算)等,招收小官和平民子弟; 五,京都及各都督、都护府(类同今天的军区)、州(相当于我们今天的省)、县都分别设立学校,招收学生,人数不等。 六,中央政府中和太子宫中又设有弘文馆和崇文馆,各收学生三十名,都是皇亲国戚、宰相、一品大官和大功臣的子弟。李天郎的特殊身份使他一跃而进弘文馆。 3、唐朝的官方教材都是古典圣贤之书,有大、中、小三经之说。《礼记》、《左传》为大经;《诗经》、《周礼》和《仪礼》为中经;《易经》、《尚书》、《公羊传》和《毂梁传》为小经。学业有“通二经”、“通三经”和“通五经”的分别。所谓通二经,要能学好一大、一小二经,或者两个中经;通三经的,要大、中、小各通一经;通五经的大经全通,还要中、小经各能一通。除此之外,所有的学生都要能兼通《孝经》和《论语》。李天郎依靠自己聪明,在方天敬教授的基础上,花两年时间达到通五经的程度,可谓学习奇才! ================== “李都尉,还愣着干什么,本帅还等着你将刺客的幕后主使拷问出来呢!”高仙芝提高了声调,话语里透出了猥亵的意味,“好好拷问啊!” “对!对!好好拷问!要严刑拷打!只是别累坏了!”贺娄余润嬉皮笑脸地接过话头,“今天晚上护卫之责交阿史那龙支,本总管令你连夜拷问,不得有误!” 这下所有的人都暧昧地笑了起来,只当脸色发白的李天郎是兴奋过度。 天啊!高仙芝到底是什么人啊!他肯定知道了一切,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看来全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而自己还以为做得隐秘,神不知鬼不觉呢……。 天那! 躺在地下的公主轻哼一声,肢体抽动,就要醒来。 李天郎还刀入鞘,垂眼扫了一眼昏迷将醒的美人,公主雪白右肩上的蓝色飞骆驼刺青在灯光下尤为醒目。那是小勃律王室的标志,李天郎赶紧解下外袍将公主身体盖住…..。 希望不是欲盖弥彰。 “今天宴会就到这里吧!我也累了……,”高仙芝下意识地拍拍胸口中刀的地方,那里还是被划了个破洞,“明日还要整军班师,众将官明日点卯,不得有误!各酋长城主,各自回去筹备随行,误卯者,斩!” 小勃律人们嗡嗡地议论起来,很多人面有戚色,几个年轻气盛的头人涨红了脸,小声地咒骂着。更多的人则是听天由命的神情,默默地向呆坐的国王苏失利之遥遥行礼,然后转身随着人流离开。所有有号召力的小勃律望族就这样都被唐人所控制,国内就留下年轻残废的大王子赫纳利,加上那个野心勃勃的阿悉兰达干,即使有怎样的离心离德估计也难以成事。高仙芝恩威并重的手法已经发挥了作用,小勃律的确被打断了脊梁,只有惟大唐之命是从了。这样的境遇,不是靠刺杀就能扭转的。 大殿里热气蒸腾,李天郎的脚步声在湿漉漉的过道里显得异常沉闷,硫磺味的暖雾在他身后打着卷儿,烘得鼻子和睫毛也粘稠朦胧起来。守卫在温泉浴室门口的卫兵向李天郎行礼,侧身拉开了沉重的木门,一股更浓厚的湿热空气汹涌而出。 “大将军,天郎来了!”李天郎冲着一团水汽朗声说。高仙芝未等李天郎将公主送回营帐安顿便传令叫他到温泉浴殿,说“有事相商”。不管是满腹疑惑还是惴惴不安,李天郎除了硬着头皮去没有别的选择,高仙芝又会说什么呢?他为什么如此乐此不疲地缠住自己不放?仅仅是利用?不太象,武威军里猛将如云,智士满帐,不见得少了他李天郎就会怎样。再说,一个被充军西域的没落皇族,忤逆之后,能有多大的利用价值?那么是报复数次的冒犯?高仙芝年少就随父征战安西,东征西讨,战功卓著。二十多岁就名震西域,与父同班秩,在西域官场也是如鱼得水,颇受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器重。如今更是统帅千军万马,叱咤风云,绝对也不应是心胸狭窄气量升斗之人;可高仙芝为何又处处“青睐”自己,将自己把玩于股掌之间? 李天郎扇扇眼前的水雾,感觉到脸上滑落的水滴,顺手抹了抹。雾气中隐隐传来撩水的哗哗声,“李都尉来了?好!你们都出去,”是高仙芝瓮声瓮气的声音,“关上门!”两名妖媚的天魔舞姬拨开水雾飘身而出,看到肃立不动的李天郎,两双勾魂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将他扫了个遍,弄得李天郎只有目不斜视地盯着高仙芝发声的方向一动不动。两具半裸的美妙*擦着李天郎的身侧飞过,关上门时,似乎有吃吃的娇笑。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空荡荡的浴殿里一时间只有清脆的流水和粗重的呼吸。 这是和高仙芝的第二次单独见面,上次是在大帐,而这次却在浴室。李天郎喉结滚动,觉得嗓子里满是怪异的硫磺味,高仙芝,高大将军,你到底要对我怎么样? “迷死人的尤物,是不是?”雾气散开,李天郎看到他们的高大将军仰面躺在宽大的浴池里,胸膛上洒落着花瓣,一方洁白的浴巾搭在脑门上,“如此的艳福,是男人都不会放过,去他娘的柳下惠,我高仙芝不是太监!……。” 李天郎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高仙芝说粗口。 “神花公主的滋味想必更好…….,”高仙芝拿下浴巾,睁眼看着局促的李天郎,“李天郎你好厉害呀,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和神花公主搅在了一起,嘿嘿,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天郎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怎样都瞒不过大将军…….,但,天郎非淫亵之徒,救得公主一来是机缘巧合,二来感其忠烈,不忍妄加屠戮……。” “不要说这些废话了!”高仙芝打断了他的辩解,“机缘也好,忠烈也罢!我反正将那个犯罪的天魔舞姬赐给你了,条件也给你说一清二楚,人都是你的啦!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不待李天郎回话,高仙芝突然语气一变,“李都尉来西域多久了?” “回大人,卑职自天宝元年到安西,如今已有整五载了……。” “恩,先在疏勒军府当个小小执旗,一年后因通文墨任府中书记,没干两天却因出入女肆与人斗殴贬为狱卒,两年后方才当上队正。随夫蒙灵察将军征碎叶,斩突厥旗手八人,擒西突厥大酋一人,升旅帅,后征战疏勒镇周遭,屡立战功,五年来下阵十一次,中阵四次,上阵四次,阅战无数,四次险丧性命,两次伤重垂死,嘿嘿,你好大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直到成为西凉团校尉,如今的番兵营右果毅,呵呵。”高仙芝似乎是自言自语,将五年来李天郎的经历说得**不离十。“五年了,五年了,生生死死,风风雨雨,居然没有叫你懂得什么是疆场!什么是西域!什么是大唐!反倒生出妇人之仁,蝼蚁之志起来!看来这五年你是白活了!” “西征小勃律以来,你倒是越来越优柔多情啊……,嘿,我杀吐蕃降俘,放小勃律士卒,破孽多城,收服小勃律王族,最后留个残废的王子监国……嘿嘿,毒计使了,凶残也用了,宽厚仁爱也玩够了----你一个个地看在眼里,记在心头的,是不是很不满啊?是不是觉得我很工于心计,手段狠辣啊?” 李天郎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竭力稳定情绪,呐呐地说:“大将军所作所为,自然有大将军的道理,我才学疏浅……。” “去你奶奶的才学疏浅!本帅真是对你失望之极!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高仙芝抓起池边的酒杯喝了一口,“因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不仅惜你才华,更重你血统!因为你是大唐天子血亲!所以你没有资格居于人后!没有资格!一点资格也没有!你懂不懂?” “轰!”响声来自李天郎的脑海深处----“你没有资格不高人一筹!”“没有资格不……。”母亲的声音!是母亲的声音! 李天郎艰难地闭闭眼,奔腾的血液几乎要使他的心脏急剧爆裂! 啊!整个肺叶都在煎熬地收缩,李天郎牙关紧咬,几乎就要喊叫出来! 高仙芝放下酒杯,沉吟片刻,放缓了语气:“我在西域从军近十五年了,没有了比我更了解西域。西域从来都没有温情!也不生长怜悯!这里只有风沙、酷日和刀剑!你在这里要生存,就只有锻造一副铁石心肠,一手拿刀一手耍计!就只有撕掉仁慈挥洒暴戾!就只有横扫一切的征服、收买和归化!不能有丝毫的退让!因为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是大唐西边的屏障!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属于大唐!我们的身后就是天子所在的中原!是我大唐的心脏!安西四镇的基业,是太宗皇帝一手打下,苦心经营,历经百余年,所谓一寸土地一寸血,为此有多少大唐男儿游魂西域,埋骨边陲!枉自你还是嫡系皇族!李家后人!却内心惶惶,陷进**不能自拔,这倒罢了,男人近女色不足为奇,但你却小肚鸡肠,鼠目寸光,脑子里早丢了天命,只存个没用的仁心爱意,反倒责怪我的心计!怀疑我安西健儿浴血沙场的意义!你对得起你血管里流的血吗!”说到激动处,高仙芝哗地从浴池里站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赤身**。 “大将军……。”李天郎的衣服已经湿透,头也不敢抬,汗湿的衣襟不住抖动。 “想当年,大唐立国,可谓凶险万分,北有*厥,西北有高昌、西突厥,西有吐谷浑、吐蕃,西南有南诏,东北有契丹、奚、高丽。太宗皇帝他老人家文韬武略,平定四藩,威震天下,被尊之为‘天可汗’!对安西,太宗爷云:关中,国之中枢;河西,国之强臂;安西,国之张扬之掌也!哈哈!没错!我们就是‘天可汗’伸到西域的手掌和拳头!”高仙芝握紧拳头在冲李天郎晃了晃,忽然意识到自己*,他嘿嘿一笑,缓缓坐落水中,情绪也随之松弛下来,“早在西汉年间,为抗击匈奴,我大汉王朝就执行过‘断匈奴右臂’之战略,大力经营西域。汉宣帝神爵二年,大汉王朝于此设立西域都护,正式将西域纳入我中国版图。西汉末年,汉王朝无暇西顾,匈奴贼子卷土重来,至东汉初年,匈奴完全控制了西域。他们屡寇边境,攻掠河西,使得河西诸郡城门为之昼闭。西域俨然成为匈奴南侵中原的兵锋驻地。很显然,若想保住河西,则非得控制西域不可!太宗爷雄才大略,早就看到了这一点,言‘守长安必须守河西,守河西必须镇西域。’因此他不顾魏征等酸儒聒噪,力排众议,平高昌、定西域、设四镇,一环扣一环。苍茫戈壁,兵马辚行,英雄辈出,千万将士秉承太宗皇帝圣意,前赴后继,血沃葱岭,方才打下了这铁桶般的江山!无论强盛秦强汉,无有望今之项背者!如今我安西四镇处于西域之中枢,乃我大唐、吐蕃、突厥三方力量的交汇之处。控制了四镇,则控制了西域;控制了西域,则隔绝了吐蕃与突厥的联系,阻止了其南北夹击之势,确保了我大唐万年基业!你知道正因为安西的存在,中原享受了多久的太平盛世吗?”高仙芝加重了语气,“一百年!已经有一百年没有让战乱进入中原一步了!整整一百年!” 一百年! 李天郎抬起头看着激昂的高仙芝,心中不由自主豪情翻涌,一百年的太平,就是成千上万戍边将士鲜血换来的! 高仙芝将全身都滑进池子里,半晌没说话,李天郎屏息聆听,看来高仙芝今天赤膊相见,别有深意。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武德九年的玄武门你的先祖会怎样,但我知道没有太宗皇帝爷就没有大唐的今天!”高仙芝的话让李天郎心中一疼,恩师方天敬的矛盾心情也是如此!“我乃大唐镇边大将,一生所求无它,惟保大唐太平于西北一隅,死而后已!昔有李靖、苏定方、李世勣,今有我安西高仙芝也!贞观十五年,太宗皇帝曾云:‘隋炀帝劳百姓,筑长城以备突厥,卒无所益。朕唯置李世勣于晋阳而边尘不惊,其为长城,岂不壮哉!’哈哈!好个边尘不惊,其为长城!好个岂不壮哉的李世勣!大丈夫卫国镇边,受誉莫过如此!这也是本帅之夙愿也!” 高仙芝哈哈大笑,手中的酒杯汁液四溢,震耳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搅动着蒸腾的水汽如暴雨前翻滚的乌云,扑闪着摇曳的火光,在墙上拉长跃动的人影。 “而你,李天郎,想在西域留下什么呢?能在西域留下什么呢?你能明白我的苦心么?”高仙芝看也不看李天郎一眼,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 李天郎默不作声,是啊!我能在西域做什么呢?做长城?大唐的长城? “当今宰相李林甫,呵呵,你的这位了不得的叔爷,在最近的密函里还不忘提到你的生死,当真挂念得紧啊!” 李天郎继续默然,他当然知道李林甫,不仅知道,而且这个人还和自己息息相关,要不是这位蹦出来的“叔爷”,他也许不会活命,也不会出现在西域。 “如今小勃律战事已平,吐蕃贼子至少半年不敢来犯,安西又可享受一段时期的太平盛世了!开元天宝的繁荣局面,当可延续,皇上必定宽心愉悦!宰相想也欣慰不已…..。” “你可曾想念他?”高仙芝往自己身上泼着水,“班师后,和我一起押送小勃律王回长安!怎样?” “大将军……。”李天郎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李天郎充军武夫,背景莫测,回长安恐怕极为不妥…….。” “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不是一介武夫吗?我都快忘了,你怎么还记得?” 怎么可能忘!长安…….! 长安! 就是在那里,李天郎才完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七年前….. 长安…… 大唐宰相李林甫将刺绣精美的荷包抖了抖,正反查看一翻,荷包边缘由樱花图案装饰,典型的扶桑风格,中间则一面绣着中土常见的鸳鸯戏水,而另一面则绣着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龙腾图案,一片血污刚巧盖住了龙首。解开荷包,一块碧绿的玉佩出现在眼前,玉虽不大,但绝对是产自西域的名贵宝玉,通身碧绿,无一丝瑕疵,半透明的玉牌上面也雕刻着一条钻云腾空的飞龙,和大唐皇家龙饰无异,这倒罢了,更为怪异的是,玉佩上有一排精雕细刻的奇怪文字,李林甫将玉佩凑近灯光仔细端详,不看则已,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上面是现已鲜见鲜卑文字,一共一十九字:大唐宗亲,建成子孙,万世永泽,武德九年长孙氏。 李林甫略通鲜卑文,也知道当今李唐宗室正是源自西魏贺拔岳军团的鲜卑贵族,因此,皇室宗亲,尤其是内宫,常用鲜卑文记录家谱,并给每位嫡系皇亲发放铭刻鲜卑文的金牌,他自己也有一面。这不奇怪,因为李林甫的曾祖不是别人,正是唐高祖李渊的堂弟---长平王李叔良。 “这是从一个叫秋津兵卫的倭人小将身上搜出来的,相爷可看出什么端倪?”高力士用杯盖刮拉着浮在茶水上的茶叶,浅浅地抿了一口,“是不是好生蹊跷?” 李林甫早已将初时的惊异隐得干干净净,他轻轻提着玉佩,离开座位慢慢走到高力士身边坐下,再次展开手掌仔细看了看,若有所思。 “这五色玉佩绝对是大唐皇家之物,武德七年,高昌王使节至朝,上贡七块五色美玉,皆为玲珑剔透光泽温泽的极品,高祖皇帝爷十分喜爱,责令宫中御匠分批取用,专做各公主王子的贴身饰物,称为‘龙凤宝玉’,这绝对是其中的一块。”高力士放下茶杯,观察着李林甫的反应,“这样一个物件却出现在一个扶桑武士身上,倒真奇怪得紧啊!” “公公从何处得到这块玉佩?”李林甫将玉佩放在茶杯旁边,往高力士那边推了推,“看来这个秋津兵卫有些来历!” “哼,十郎你也不要装糊涂,那玉佩上的字儿你可是都认得,”高力士不满地哼了一声,想把绣球全踢到我这来,想得美!“秋津兵卫是在我大唐王师东征百济时所俘,闻说此人通晓我中土兵法,且勇悍过人,号称日本在安东的第一武士,给我大唐造成不小的损失。哼,要不是因为他精通汉语,为俘虏们通译,皇帝陛下和一干朝臣们也想由此探知日本国虚实,他还活得到今天!还到得了京师?” “是不是先前夭折皇亲之物辗转流落海外……,”李林甫歪着脑袋喃喃自语,“无论先朝还是武周,皇族器件因种种是非散落民间又流于……。” “看来丞相还在和某家兜圈子,老实告诉你,我已经去天牢探视过这个年轻人,此人器宇轩昂,相貌奇伟,双目有神,模样和建成太子画像倒有七八分相似,更重要的是,他自称汉姓李,名天郎!是地地道道的唐人!”高力士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抓过玉佩一扬拂尘,“某家没有你那么城府深密,矫辩机智,索性挑明了吧,此事十有**涉及皇家,牵涉人人都不愿提,不敢提的武德九年!” 武德九年! 玄武门之变! 兄弟相残,血流成河…… 秦王李世民亲自挽弓射杀了自己的长兄太子建成,帐下大将尉迟恭斩了齐王元吉,唐朝都城长安刀光剑影,喋血百步,不光李建成、李元吉二人,其亲信家属包括建成的五个儿子等数百人丧命,史称玄武门之变。如此大变迫使高祖李渊不得不宣布李世民传承大统,是为太宗。 李林甫干咳了一声,没有接话,伸手端起了茶杯,刚巧遮住高力士投来的视线。现在李林甫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什么秋津兵卫或者李天郎到底是不是被太宗皇帝篡位的建成太子之后,而是高力士巴巴地跑来将这麻烦的物件交给他,到底是何用意?仅仅是征求他的意见?哼,没那么简单! 高力士何许人也? 他自幼入宫,经历了武则天时期的多次宫廷变乱。玄宗为临淄王时,和高力士结交,由高力士帮助诛灭韦氏,又除掉了太平公主。因此玄宗即位以后,就对这位宦官十分尊重,任命其为右监门大将军,掌管内侍省事务。不久前,又有意升其为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在宫中时日既久,传掌诏敕,参预机密,经常守候在玄宗身边,中外百官贵戚对之无不敬重。皇太子见了高力士,称“兄”,诸王公叫“阿翁”,驸马们干脆称呼他“爷”。当今朝中重臣,诸如李适之、盖嘉运、韦坚、杨慎矜、王鉷、杨国忠,甚至包括现在担任宰相的李林甫本人,以及边将安禄山、安思顺、高仙芝等,都由高力士进升,尊崇无比。尤其厉害的是,高力士权力虽大,声望也如日中天,但仍旧性情谨密,在宫中善自约束,从不随意开口讲话,对宫中形形色色,暗流涌动的危险和阴谋,早已见多识广,驾轻就熟,其上奉天子下应群臣的技艺简直炉火纯青。每做一事,处处左右俯仰,明哲保身,滴水不漏,轻易不为骄横,因此不仅玄宗皇帝对他宠信有加,常称“力士当上,我寝乃安!”朝中士大夫们也对这个宦官颇为称道。宦海搏杀多年的李林甫深知做到这点何其难也!因此从来都不敢小觑于他。李林甫清楚地知道,要是以为高力士的明哲保身就是糊涂和心软,那就大错特错了,韦后、太平公主,哪个不曾是呼风唤雨的厉害角色?能收拾这些风云人物的人会是平庸懦弱之辈?对如今朝廷的一举一动,社稷走向,高力士可谓是最明白的人,但他就是轻易不张口,更不动手,从不自己惹麻烦。对大大小小的朝臣,援引归援引,但不结党,不帮手,还真落个“顺而不谀,谏而不犯”的好口碑。但是只要他一张嘴,就具有极大杀伤力。一句“北门豪奴,官职太盛,若不早日除之,恐生大患。”就让在诛杀韦后、太平公主的争斗中立了大功的龙虎功臣王毛仲一家死个干净。自开元二十二年拜相以来,李林甫略使小计便搞掉了先后同朝为相的张九龄、李适之,又于开元二十五年以“潜构异谋”之罪将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废为庶人,寻赐死城东驿,随之嘁哩喀嚓剪除了户部尚书裴敦复、刑部尚书韦坚、陇西节度使皇甫惟明、北海太守李邕、户部侍郎杨慎矜等等一干不听话的异己,朝野上下无不噤若寒蝉,哪个敢不看他的脸色?但是,就有高力士出声搅他的好事!好不容易废掉了太子瑛,李林甫满以为可以顺利地将寿王瑁推为太子,没想到高力士一句“推长而立,孰敢争”便使玄宗皇帝立李亨为太子,让上窜下跳的李林甫白忙活了一场;天宝初年,玄宗在大同殿问服侍一边的高力士:“我不出长安且十年,海内无事,朕将吐纳导引,以天下事付李林甫若何?”力士张嘴就说:“天子巡狩,古之制也。且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彼威势既成,谁敢议者?”玄宗初听虽不悦,但意有醒悟,随即为高力士置酒压惊,言“朕与卿休戚与共,何须忧虑”。李林甫在宫内的眼线小太监袁思艺将此情飞报与之,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也就在前几天,听说玄宗皇帝在接见了安禄山之后,称“朕已年老,欲托朝事于宰相,边事于诸将,何得其忧?”,高力士居然一针见血地指出:“边将拥兵大盛,如若有变,陛下何以制之?”玄宗闻之沉思良久……。如此种种,恩宠笃深,令李林甫更加深切地感受到,高力士绝对是个极为难缠的人物,宁可退让妥协和他相安无事,也不要和他成为对手和敌人。 “依高公看……,”李林甫斟酌着字句,“此事如何是好?涉及皇家宫闱,非同小可,公公认为陛下会怎么想?” 高力士轻哼一声,说道:“某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知道处置极为棘手,要不找你国相做甚?老实说,陛下已召见此人三次,细问了日本军事民情,李天郎说得头头是道,颇得陛下欢心,……。” “陛下有意释之?”李林甫点点头,“涉及内宫之事,当属公公最为心知肚名,怎么个让皇上宽心,公公更是个中翘楚,做臣子的既要心装社稷秉公治国,也要体验陛下的心境,林甫乃当朝宰相,国之事当属份内,这皇族内宫之事嘛……,”看到高力士竖起了眉毛,李林甫慢吞吞地又将话弯了回来,“既是家事,也是国事,不如这样,姑且不管此人身世如何,全当常人处置,陛下日理万机,扶桑之事终会慢慢淡去,待陛下想不起此人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你敢说怀疑此人来历的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姑且不说这玉佩到我这里已经历数人之手,无法封闭消息,如今的京师,大明宫里死只鸡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长安,你以为能瞒皇上多久?昨日陛下突然问起李天郎身世……。” “怎么说?他说了吗?”李林甫关切地问。 “说倒没说什么,李天郎说的和告诉我的差不多,连父亲的名字都说不出来,看来是真不知道。” “那公公着急什么?按本相意思处置,当无大碍!” “嘿嘿!十郎你说的轻松!杨国忠前几日带着日本国来的遣唐使节阿部守代和庐原武直入内宫觐见皇上,奉上国书之外,居然有私信一封……。” “私信?”李林甫不动声色地手捻长须,杨国忠野心勃勃,早就垂涎他的宰相之位,这个靠杨妃和精打细算得宠的小人手也伸得太长了!难道是高力士想借此利用本相来打击杨国忠? “正是!有了这封私信,皇上才突然问起姓李的身世,这绝非凑巧!可惜,我一直未看到此信内容!” “那就难怪了!”李林甫心里已经有了底,“既然如此,不如将玉佩献于皇上,说明我等怀疑,如果真是建成之后,且又通敌谋反,其罪当诛!免留后患!” “那就仗国相秉公执法了!”高力士站起身来,拱手告辞,“我乃内臣,本就无涉政之责,惟此事涉及内宫,为国相提供些证据而已!某家职责已尽,剩下的就看国相了!” “公公留步!不知陛下到底怎么考虑?”李林甫那容高力士轻易推脱,就这样想走,没那么容易!既然是你拉上我,那我们就一定要捆在一起! 高力士脚步丝毫未停,“陛下怎么想我倒不知,国相应该去打探一下杨国忠是何用意?再有,陛下一直对三王子伏法之事耿耿与怀,不止一次在老奴面前感叹李家血脉凋零,除武周外,居然死于家人之手的比死于外敌之手的还要多得多……,且杨国忠一直在陛下面前说国相用法过于严苛,杀念太重,……,呵呵!国相自有分寸……,呵呵!” “皇上仁慈,那知韩非法度,不惜矫枉过正,森严之法度,方可保万世社稷……,罢了,皇上如若问起,就说本相正着手细查,实在为难,天牢里诡异多变,瘟病流行,死个把人也是常事!” “呵呵!好个国相!厉害!厉害!”高力士蝈蝈般地大笑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李林甫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依旧揣摩不出高力士的用意,但是有一点他算是摸清了,皇上和高力士对这个神秘的李天郎都有赦免之心。不知道杨国忠怎么会参合到里面去? 高力士一行的照明灯笼晃晃悠悠地融入长安城璀璨的万家灯火中,家丁将相府厚重的大门哑哑地合上,李林甫收回目光,背着双手转身慢慢走回书房,难道是皇上授意高力士传话给我?还是他有意和我联手对付杨国忠?做为极为受宠的杨贵妃外戚,杨国忠如今在官场扶摇直上,大有和他李林甫分庭抗礼之势,居然有人还说他迟早要坐上宰相的位置……。 嘿嘿!这个不学无术的庸才,要和我争个高低,你那几招还不够和我玩的!战战兢兢的奴婢将一碗甘露羹承上来,又安静地退了下去,清香的甘露羹于是就象它本来就在那里似的,等着李林甫习惯性地伸手触及。 几口甘露羹下肚,李林甫觉得精神为之一振,放下勺子,枯燥的双手微微发抖,抬头看看铜镜里老态龙钟的自己,他既厌恶又无奈。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啊,真的是老了,动不动就累了,脑子也远不如少壮时灵活,看来老天爷给的时间确实在一天天减少!哼,即使是这样,只要我李林甫在位一天,就要为大唐效力一天;只要我李林甫在位一天,只会空谈误国的酸儒们和杨国忠之流就永远没有出头的一天;只要我李林甫在位一天,就要严申法家,以振朝纲! 而这个横空出世的李天郎…… 李林甫想象着对方的样子,脑子里突然想起前几日玄都观的真人李遐周差人给他送来一首偈语诗,书云:“前世桃李生香,现世成林满堂,两世本是同根,蔓枝悠悠绵长。”难道这说的就是李天郎?李真人当今神算,皇上太后无不信服,对自己拜相,废太子,杀文豪李邕李真人也是句句言中,他的话,还真不能不信…..,老天叫我救得同根的此人,方才保富贵悠悠绵长? 看来有必要往天牢走一遭! 杨国忠是接受了庐原武直的巨额贿赂之后才径直通过关系将两位日本使臣送到玄宗面前的,受妹妹庐原美香重托的庐原武直深知信件的事关重大,只有亲自送交皇帝本人,李天郎才有一线生机,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庐原武直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人在为李天郎的生死四处奔走,那就是李天郎的授业恩师----隐居长安的方天敬,正是他找到了高力士,凭着当年曾在武周时期救其一命的交情,说服了高力士暗施援手。精明的高力士则抓住李林甫生性多疑和提防杨国忠的心理打上了一通令人眼花缭乱的迷踪拳,将李林甫套了进来。为确保李林甫那边不出什么意外,方天敬又搬来了一个神秘人物----玄都观的真人李遐周,此公乃一修仙道人,世间皆传闻其为半仙,能未卜先知,连玄宗皇帝都曾请他进宫施法。李林甫天不怕地不怕,偏生迷信仙术,李遐周一句:“公存则家泰,殁则家亡。”就将李林甫吓得跪拜而泣,求其救解。李遐周笑而不答,曰:“戏之耳。”轻描淡写地耍了当朝宰相一把,还让他高高兴兴地为自己的道观掏了大笔的银子。所以,当李遐周将自己的模棱两可的偈语诗送交到李林甫手里时,这位自以为聪明独步天下的首辅宰相已经拿定了主意,但是也不失时机地施展了他惯有的伎俩:让别人犯错误,自己拣便宜。 明明是他自己想免李天郎一死却放言对忤逆之后必杀,同时又示意高力士在杨贵妃和杨国忠面前念叨皇上对李天郎极为喜爱,不仅有意释之,更有意让其认祖归宗。为加强这种印象,高力士还多次安排李天郎和玄宗皇帝单独面谈。杨贵妃和杨国忠最怕的就是失宠,面对这样扑簌迷离的境况,两人自然极为怂恿玄宗速速处死李天郎。杨国忠甚至伙同一干喽罗,联名上书朝廷,要求处死包括李天郎在内的六十三名为倭族效力的“大唐叛逆”,一时间,大殿之上,喊杀之声不绝于耳。这不仅引起玄宗的反感,连朝臣们也觉得杨国忠为个被俘倭人如此大动干戈为难皇上也实在闹过了头。在这个时候,李林甫因势利导,抓住机会上密折与玄宗,一改杀戮成性的狠辣手法,力劝皇帝留李天郎一命,为的是“显盛唐之威仪,皇帝之仁德,宗室之和睦,是为天下所仰之楷模…….。”高力士也出言支持,称李天郎虽忤逆之后,但长居海外,无党无助,且事过境迁,量也翻不起大浪,不如顺水推舟,让天下人看看大唐皇帝的英明和仁慈,以绝三王子被诛后世人对皇室的指摘。 大明宫,御花园。 大唐玄宗皇帝李隆基坐在池塘边,悠闲地往水里抛洒鱼食,各类色彩斑斓的游鱼成群结队而来,争抢可口的美食,无数尾鳍哗哗地拨动着水花。在李隆基身后的石几上,堆放着点心、茶水还有几口装满珍宝特产的小皮箱,那是杨贵妃的干儿子,时任平卢节度使的安禄山征伐奚人得胜后送来的。看到优质的皮毛和大若龙眼的北海珍珠,杨贵妃乐得眉花眼笑,看一样拿一样,连称:“胡儿乖巧!甚知吾意!” “看你乐得,都是你的,慌个什么啊!”玄宗拍拍手,站起身来,一边的高力士赶紧奉上面巾,玄宗接过擦擦手,信步走回凉亭坐下,“有什么稀罕物可以让朕见识见识?” “皇上,你看这珍珠,呵,比合浦珍珠还大,你看你看……。”杨贵妃依在玄宗胸前撒着娇,手中拈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硕大珍珠,“据说这珍珠极为难得,胡儿告诉我,此珠产于靠近高丽的东海苦寒之洋中,每年八月十五,月白风清之时正值北珠大熟。珠皆藏于珠蚌内,而北方此时已是严寒难当,海水覆以尺冰,不仅坚硬如铁,人无法破冰取珠,就算破冰,但因水寒,入水即僵,也无法得逞……。” “啊,那如何得珠啊?爱妃快讲!”玄宗来了兴致。 看得皇上欢喜,杨贵妃愈发眉飞色舞,晃着满头珠翠,继续说道:“当地产一种天鹅,以蚌为食,吃了蚌后自然将珠藏于嗉内,但是这种天鹅体形庞大,双翅展开有约六尺,强健有力,不仅高飞急速,性情也颇凶猛,能以翅断人双腿,常人难以获取!” “哎哟!这么说连神箭手都难以射到,那可怎生好?不过俗话讲:一物降一物,既然有珠在此,那必定有降伏之法!爱妃快讲!” “陛下真是聪明绝伦!猜对了一半!”杨贵妃往玄宗嘴里塞了颗荔枝,又亲手拿丝巾替他擦擦嘴,“那北方有一种猛禽,名叫海东青,是一种专门能击杀天鹅的鹰鹘,只要能捉得此鹰,加以驯养,就能捕捉到天鹅,从其嗉中取得宝珠!” “呵呵!原来如此!也只有如此稀罕的宝物,方可配得上爱妃的风华绝代!”玄宗开怀大笑,其情甚悦,“力士你看,安禄山可算有心,送来这等好物件,是不是该赏啊?” “回皇上,安大人忠勇为国,为社稷重臣,国之栋梁,理应封赏!” “好!那我就封他为御史大夫,随时可进宫见驾!” “那我就先替胡儿谢过皇上了!”杨贵妃娇声说道,“明日我叫他进宫来给陛下您谢恩!” “哈哈!你倒真疼你这个杂胡干儿子!” “瞧皇上说的,我的干儿子那也不是你也喜欢得很的干儿子么!” 玄宗哈哈大笑,想起安禄山为取悦自己,将自己那近三百斤的肥硕身躯飞旋起来,大跳胡步舞的有趣场景。这个安禄山,如今重兵在手,威震边塞,对大小朝臣一并看不上眼,尤其是和杨贵妃的外戚杨国忠水火不容,互相倾轧。这么一个凶悍狡狯的枭雄,整日里刀里来火里去,自称神鬼不惧的亡命之徒,却居然会对李林甫一介书生怕得要死,听说安禄山在范阳,每次使者从长安回来,先要问:“李林甫说了什么?”使者要是说:“李林甫说,安大夫要小心在意!”安禄山就扑到床上喊:“啊呀,我要死啦!我要死啦!”呵呵!那个鬼精灵的李龟年居然马上就在皇家宴会上加以模仿,惟妙惟俏,让人笑疼肚子!这也算是一物降一物啊! 一名小太监匆匆赶来,在高力士耳边低语几句。高力士点点头,挥手让其退下,自己走到玄宗面前小声说道:“陛下,宰相李林甫求见!” 玄宗皱皱眉,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杨贵妃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如今天下太平,四夷咸服,百姓安居乐业,乃大唐百年之盛世!此皆陛下‘吾貌虽瘦,天下必肥’之呕心沥血换来,现陛下难得休闲,偏生又有什么事来!” “陛下!你不是昨日特地叫老奴将火漆密盒交于宰相吗?宰相说今天就来交还……。” “哦?”玄宗想起什么事似的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哥奴办事倒真是快……,爱妃,先且退下休息,朕即刻就来!力士,宣宰相延英殿侯驾!” 五色玉佩,火漆盒里的信笺,静静地躺在书桌上,玄宗皇帝端坐龙椅,垂眼看着这两件物品,随手将一大摞折子推在一边,那都是力主斩杀李天郎一干人的奏折。 “李爱卿,书信观否?有何观感?” 当高力士将那封神秘的私信交到李林甫手里时,他就知道,皇帝就是要叫他出面摆平此事,而且不能和皇家扯上干系!信中的内容其实并不叫李林甫感到意外,那是李天郎母亲写给玄宗皇帝的,细述了李天郎的身世:玄武门之变,太子建成和齐王一族尽遭诛杀,惟建成妃玳姬受秦王李世民宠而得以留存。当时玳姬已身怀六甲,于武德九年诞龙凤双胎,为太子建成仅存之血脉。登基的太宗皇帝虽心知肚明,但却故做不知,可见有意保之。倒是玄武门之变的得力干将,长孙皇后之弟长孙无忌派人企图灭杀幼子。聪慧的长孙皇后瞧出了端倪,对外佯称二子仅活一人,嘱心腹持金牌连夜将男婴送出宫外,并亲自制作了五色玉佩,以做铭记。那留在宫中的女婴就是后来倍受太宗皇帝恩宠的高阳公主,而男婴取名承恩,乃李天郎之先祖。建成一脉就此延续,虽贵为皇族,但终生隐姓埋名,整日东躲西藏,流落民间。长大成人的承恩发奋图强,钻研文武,四海漂泊,广交天下仁人志士,力图等待时机夺回天子之位,但时过境迁,贞观盛世冲淡了所有的血痕,万民颂扬的太宗皇帝建下了旷世的丰功伟绩,没有人再会记起那惨绝人寰的玄武门……。建成之后空有复位之壮志但无回天之时势,奔波一生的李承恩郁郁而死,其子谋成继承了父亲遗志,继续为复仇积蓄力量。他明白要恢复旧日名分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力量,因此他决定先从金钱开始,为筹措复位可能用量甚巨的金钱,他选择了经商,几十年间,其足迹遍布高句丽、百济、新罗和日本,在敛聚惊人财富的同时,也和日本和高句丽王室和贵族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李谋成死后,他留下家训,让后世子孙永远勿忘玄武门之仇,务必励精图治,夺回失去的江山和皇族荣誉,但老天再也没有给建成后人一点机会。直到武周篡权,大屠李家宗室,先后杀高祖子韩王元嘉、霍王元轨、舒王元名、鲁王灵夔;太宗子越王贞、纪王慎;高宗子泽王上金、许王素节等,并其子孙,又鞭杀章怀太子贤二子,对高祖女常乐公主及其夫君括州刺史赵镶、临海公主子裴承先、太宗女城阳公主及其子薛绍等皇室亲党也毫不手软,杀了个干净。弄得李唐宗室,屠之殆尽,幼弱者流放岭南也不得安生。当时的建成后人心情复杂地救助了不少同族,借此也结交了唐朝开国元勋英公李世勣之孙*以及骆宾王、唐之奇等人。光宅元年,*等人在扬州举兵,以匡扶唐室、拥护庐陵王为号召,征十余万大军反周。建成后人认为时机以到,因而倾其所有积极响应,不仅出资援助义军,并尽遣族中精锐从军作战。可惜中原承平日久,民心恶战,武周气数未尽,加上*谋略错误,义军旋即败于李孝逸、黑齿常之所率之周军,敬业兵败被杀,大兴株连之气的武周再次掀起屠杀的血雨腥风。建成后人已有四男战殁军中,家产荡然无存,族亲四散凋零,可谓损失惨重,剩下的寥寥数人为逃避武周追杀,不得已远逃扶桑。在那里,李天郎祖父李秉乾病死,伯父李兴唐夭折,其父数赴中原谋事不成,积劳成疾,英年早逝,无奈留下“百年憾事,无力回天,后世不济,子孙可忘”的遗嘱,等于是放弃了“报仇复位”的祖宗遗训,并将自己的尸骨埋在了日本,由此,建成一脉唯存李天郎。李天郎的母亲乃世袭英公*之后,她恳请大唐天子看在徐家开国之功,反周扶唐,以及建成太子在天之灵份上,饶李天郎一命。 “陛下,无论做何处置,为臣皆有应对之方,只是杀个被俘倭将还劳陛下亲自过问,朝野必定猜疑,恐对皇家不利……。”李林甫不紧不慢地说,打定主意让明皇自己开口,“杨国忠聒噪殿堂,杀机滚滚,确不可长!为臣之见,可先且收押,待事态平定……。” “闹半天你是这么个主意!你不是在奏折里慷慨陈书要胗显盛唐之威仪,皇帝之仁德,宗室之和睦,是为天下所仰之楷模吗?怎么又说三搭四起来!杀就杀,不杀就不杀!什么收押……。”玄宗不耐烦地打断李林甫的话头,转头又问高力士:“依你之见呢?” “陛下,你让老奴观密信时,老奴就曾想,既然为忤逆之后,那太宗皇帝尤为恩宠高阳公主又所为何来?虽有长孙皇后庇护,如若无太宗爷默许,那李承恩会留得小命?建成后人从念念不忘复位到无力回天,并非其才不济,志不坚,而是我大唐欣欣之盛世,百姓顶礼之拜服也!太宗爷早就看到了这点,因此丝毫不惧建成后人复仇,此等胸襟谋略,当真旷古绝世!陛下永徽之治,开元之盛世与贞观之治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陛下才智心胸确可比太宗皇帝…….。” “好个老奴才!拐着弯夸朕!又拐着弯劝朕!”李隆基龙颜大悦。 “高公公所言极是!”李林甫抓紧时机趁热打铁,既然高力士先说出了口,皇上又有那个意思…..,做个顺水人情也不错!高力士老谋深算,把准了皇帝的心思,又拿出皇帝历来尊崇的楷模太宗皇帝来恭维,处处挠到皇帝的痒处…..,厉害!厉害! “朕历来感慨李家宗室血腥太重,弄德现世人丁不旺,手足之间,杀戮过重,恐遭天谴……,朕之三子,怕也是天理循环…..,罢了,饶了李天郎一命吧!但不得外泻其身份,李爱卿心思缜密,我就将李天郎交与你管治,哼,算起来爱卿还是他的叔爷呢!权当是长辈收留一个流落在外的晚辈吧!” “遵旨!” 就这样,还被关在牢里的李天郎稀里糊涂地保住了一条命,还被放送弘文馆“教中华之文,习天朝之理”,和数十位皇孙贵族子弟一起学五经,阅四书,整天生活在监视和苦读之中。尽管获得了有限的自由,但是忤逆的罪名依旧阴魂不散地萦绕着他,浩瀚的中土文明如狂风恶浪,将他的思想搅得天翻地覆。深宫大院关住了李天郎的人,也关住了他的心,对大唐辉煌文化的仰慕和渴求使他甚至彻底打消了逃亡的念头。这其中也包括对“叔爷”李林甫的承诺----在放出天牢的第三天,神通广大的方天敬就在高力士协助下潜入内宫,和李天郎见了面,详告了他的身世和活命的原由……。在安排专人监视李天郎的同时,李林甫也数次以考教之名诘问李天郎学业,要他立誓永忠大唐,以自己的一生来洗刷忤逆之后的耻辱。整整两年,李天郎在周围人的冷漠和白眼中饱读诗书,通晓了《礼记》、《左传》大经;《诗经》、《周礼》和《仪礼》中经;《易经》、《尚书》、《公羊传》和《毂梁传》等小经,出色的学业令人刮目相看。偶尔展露的高强武艺不仅使周围诸人不敢轻易寻衅,也让他交到了象荣王李琮、丰王李珙那样一帮尚武的宫中密友。两年,两年的时间就这样度过了,直到来自日本的遣唐使重新打破了这种宁静……。 天宝元年,日本遣唐使团赴中原朝贺,庐原武直同样做为副使陪同。这次日本使节的到来,不仅给李天郎带来了苦命母亲和大眼睛庐原美香的消息,更重要的是日本方面居然以其王室名义恳请唐王朝释放李天郎东归。 通过方天敬的努力,李天郎接到了庐原武直转交来的信件,信是由母亲口述,庐原美香执笔。展开信纸,看着那娟秀的熟悉笔迹,李天郎百感交集,母亲啊!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相见!还有那美丽的大眼睛!是否为盼君归的海风吹得不再明媚?家书的到来,使李天郎内心深处的伤痛终于被狠狠地捅破了! 信中说母亲原以为李天郎已经战死沙场,悲痛之余,一病不起,无法提笔作书,得知李天郎侥幸活命,欣喜万分,加上美香悉心照料,身体有所恢复,日日望眼欲穿,盼儿子早日得释回家。庐原美香苦苦等了他三年多,拒绝了无数王公贵族的求婚,快要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这次为使权倾日本朝廷的平野家族劝说天皇施救于李天郎,庐原美香忍痛答应了平野家小儿子的求婚,加上庐原家族也向天皇鼎力上书,终于说服天皇在国书里提出以赎金和进献宝物让大唐释放李天郎……。最后,庐原美香泪眼婆娑地说自己迫于家族压力,将在不久后出嫁平野家族。“秋津君,请原谅我不能兑现我等你回来的誓言了,让你我之间的一切,犹如灿烂覆灭的樱花,成为心中最美丽永久的记忆吧!” 眼泪滚滚而下,重重地砸在信笺上,最亲爱的母亲,最心爱的女人……啊!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你们这样的牺牲和期望,叫我如何有脸再见你们,叫我如何再称自己为七尺男儿!天那!难道这一切就因为我是玄武门的恶果吗? 将亲人的信笺紧紧捧在心间,李天郎张嘴咬住桌角,无声地号啕大哭,这是他两年来的第一次,也是经后若干年的最后一次!长久积压的泪水如江河决堤,沾湿了胸前的衣襟。 一石激起千层浪,日本使节的请求使原本消停下去的“忤逆后人”话题重新在朝廷上喧嚣起来,几股政治势力的角逐之后,李天郎被充军到了西域,成为一名特殊的戍边人,远离了东方的大海,和天边的日本更是隔成了两重世界……。 一年有一年! 一年又一年……。 李天郎走出温泉殿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被汗水和水汽浸透的外袍紧紧贴在身上,晚风吹过,带来直彻入骨的寒意。他抬头望见皎洁圆润的明月,胸中气血翻涌,几乎忍不住要仰天长啸。 老天爷!你让我李天郎活下来,是不是就是要这样磨练我! 老天爷!为什么让我来到这里!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安排! 老天爷!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预谋吗? 老天爷!你要我做怎样的李天郎! 值更的马磷不声不响地向归来的李天郎行礼,知趣地什么也没问,也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觉得浑身精湿的都尉大人看上去不仅心事重重,而且出奇地冷峻摄人,这个时候还是不出声为妙。李都尉看也没看他,一撩帐篷的门帘,消失了。 趴伏在地上的“风雷”“电策”欣喜地围上来,亲热地蹭着自己的主人。有些恍惚的李天郎随手拍拍两头巨獒的头,在烛光下解下泼风横刀和胁差“大昆”,哐啷一声将它们扔在地毯上,随后几把脱下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全然没注意到裘皮下裹着的阿米丽雅公主。 他似乎忘了这事。 而手脚被捆个结实的公主则早被李天郎的脚步声惊醒,一直紧张地注视着浑身冒着寒气的男人躯体。灯光下的身体筋骨虬结,滚动着雄性的精壮。只是原本应该光滑柔嫩的肌肤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最长的一道从颈部左边一直延伸到右侧肩胛,暗红的筋状物狰狞地在伤口处鼓胀出来,显然当时极深的创口没有得到良好的治疗。现在这条伤口犹如一条蜿蜒的毒蛇,凶狠地蛰伏在李天郎的脊背上,似乎随时都可能跳出来咬人。男人身影一滞,停止了解腰带的动作。 李天郎拿起桌上的半杯残酒,一饮而尽。“公主怎么还没有逃走?”闷闷的声音,他到底想起来了。 “哼,将我捆得象粽子,怎么逃?假仁假义!” 李天郎转身弯下腰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公主,眼神有些可怕。阿米丽雅和他对视一会心里感到害怕,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突然身上一凉,公主惊叫一声,李天郎猛然掀开了裘皮,顿时春光乍现。手没有伸向抖动的玉体,而是在她身边拾起了一把精美的短刀,那是李天郎名为“花妖”的解腕尖刀,铮~~,刀拔出来了,寒光四射。 “我在公主手边放了一把刀,又叫外面的守卫睡觉……,公主是聪明人,还要我教你吗?”李天郎手臂轻舞,公主身上的绳索飘然而落,他转过了身,摆摆手,“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我不是圣人,只是个战士……,大唐的战士!你的敌人!敌人对敌人的软弱本来就持续不了多久……。” 阿米丽雅轻哼了一声:“我那里走得出去!我可不是雅罗珊!别说你这两头恶犬不会让我移动分毫,就算我能走出帐篷,不出五步也会被你手下那帮野兽撕得粉碎!再说了,你最害怕的高大将军不是告诉你我既不能死了也不能跑了,要是我或逃或亡,你怎么交代?” 李天郎眼中精光大盛:“我怕?我什么都不怕!妇人之见!” “恩?你也会生气?”阿米丽雅支起身来,皱着眉头*自己几乎麻木的手腕,身上的响铃叮当着响,“算算看来,你已经救了三次性命了,你们汉人有句俗话:事不过三,我虽女流,但也明白事理,我只顾自己性命,却害了别人性命,我们小勃律人做不出这等龌龊之事。再说,按我们小勃律的规矩,谁救了你的命,谁就拥有了你的命,哼,我们小勃律人没有那么多矫揉造作,虚情假意!”阿米丽雅边说边欲站起身,脚踝的淤伤使她嘤咛一声,又坐了下去。李天郎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捏住了公主的伤处,一股浓郁的花香刺激他的汗毛根根直立。 “我和你们汉家的女子相比,美貌若何?”公主将手轻放在李天郎肩上,感觉到了他的血脉的起伏。李天郎放下公主玉足,很不自然地站起来,低声说了一句:“皮肉之伤,无甚大碍……。” 突然,公主的双臂象柔软的树藤一样缠上李天郎的脖子,绿色的眼睛近在咫尺。“你喜欢我是吗?别装得象君子似的,你一直想征服我是吗?我可以听到你牛一般躁动的心在砰砰剧跳!你那么多次不顾生死地救我,就因为想表现你的仁慈?骗别人行,可你骗不了我!别忘了,我是女人,而且是聪明美丽的女人,你不就想占有我吗?那就不要装成被阉割的公羊……,就象你见到高大将军一样成了软脚的耗子…..。” “啪!”羞愤难当的李天郎挥手给了绿眼睛一记重重的耳光! “呵呵!”公主捂着红肿的脸颊,摔倒在地,冷笑着说,“雅罗珊大人越来越长进了,打女人的功夫真是一流!你们男人就会对女人喊打喊杀,就不敢承认自己的懦弱!呸!没出息的软蛋!连个懦夫都不如!” 李天郎脸上的肌肉一个劲地抽动,打人的手掌僵直在半空。耳边回荡着高仙芝和阿米丽雅共鸣的呵斥。不!不!混蛋!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不是!我乃大唐建成太子之后,我和你们不一样!不一样!我只有活得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懂什么!懂什么啊! “呜~~~!”一股激荡翻涌的浊气从李天郎喉咙深处迸裂而出,长久郁闷心头的痛苦和迷茫瞬时爆发出来。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又不是我愿意的,不是我要求的!是老天爷强加给我的!我就是要忘记!我就是只做个普通的李天郎!让强加在我身上的一切都滚他娘的! 公主惊骇地看着李天郎狂暴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在自己面前扭曲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只有内心极为痛苦的人,才会这样自虐,难道这个李天郎还有更深的痛苦埋藏在心里?面对发狂的主人,“风雷”“电策”也惊惧地耸起长毛,嘴里呜呜有声。 终于,李天郎踉跄站立,浑身汗水如注。“我不……”“不!”他嘶吼着颓软下去。 公主站起身来,伸手扶住痛苦不堪的李天郎,顺手将酒壶递到他嘴边。李天郎连喝带撒,倒了个干净,象一头累极的骆驼一样喘着粗气,头也无力地靠在公主胸前。“娘…..,”他迷糊地念道,“娘亲……。” 说不出的柔情突然充盈了阿米丽雅的心房,她再次用自己的身体拥抱着李天郎,温柔地说:“好!反正我已经被赏赐给你了,你现在是我的主人!想对我怎样就怎样!你如愿以偿了!不要告诉我你不是男人!……”后面的话越来越低,耳边撩拨的呢喃掐断了李天郎脑子里最后一根绷紧的弦。奔腾的岩浆骤然爆裂,李天郎一把抱起软玉温香,重重地将她扔在厚厚的裘皮中,在公主花容失色的尖叫声中,凶猛地扑了上去……。 第十三章 驿路情思 有关知识:1、当时出从安西往返长安的路线为:自凉州(今武威)经甘州(今张掖)、灵州(今酒泉)、瓜州(今安西县北)至沙洲(今敦煌),自沙洲西行,则分中、北、南三道,中道出玉门关,行天山,塔里木河间,西州、焉耆、至龟兹。又经拔换城(今阿克苏县)至碎叶城(今俄罗斯伊色克湖西托克马克)。又由西州逾天山至北庭,西经月弓城(今伊犁河上游)至碎叶城。北道为出玉门关,西北经伊州,至北庭。南道为出阳关,行塔里木河南,经且末、于阗、至疏勒与中道合。各州之间,每隔10里,置有守捉城驻兵。李天郎押解小勃律王走的是南道。 2、佉卢文是最古老的印欧语言之一,由最后一个希腊式佛教国家贵霜帝国(现代巴基斯坦)人于东汉随佛教传入西域,流行于公元前3世纪到公元5世纪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绿洲各国,如尼雅(精绝国)、楼兰、和田等。佉卢文没有标点,也没有间隔,字型弯曲,有252个符号,每个符号都代表一个由元音辅音合成的音节。现该文字已经灭绝,现代人对其的研究和了解极其有限。 3、公元前4世纪末,马其顿国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东征进入印度建立殖民地;公元前2世纪,殖民地的欧洲人后裔,与原来居住在中国河西走廊的月氏人一起,建立起强大的贵霜帝国,定都犍陀罗(今马巴基斯坦白沙瓦与阿富汗东部地区)一带。成为当时世界上与罗马、安息(帕提亚)、汉并列的四大帝国之一。贵霜帝国的第三代君主迦腻色迦开始提倡佛教,并将希腊雕刻神像的手法用来雕刻佛像,于是,犍陀罗艺术产生了。在汉代,贵霜帝国的传经人将佛教经典不断传入西域又由此传入中原,是较早影响西域和中原的文化。 4、摩尼教、袄教、景教在唐代皆能自由传播,由于来自西域,所以称三夷教。摩尼教由摩尼在公元242年创立,教义改创自火袄等教义而成,提倡二宗(光明与黑暗)三际(过去、现在、将来),教徒平日生活朴素,不茹荤,不饮酒,死后裸葬,提倡教人相亲相恤,并主张与黑暗作斗争,争取光明,有一定的战斗性,很容易和民间反抗力量结合起来(如宋时的方腊、元末红巾起义等)。该教最早由波斯、吐火罗人传入,后来成为回鹘人的国教。 5、公元前4世纪末,马其顿国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东征进入印度建立殖民地;公元前2世纪,殖民地的欧洲人后裔,与原来居住在中国河西走廊的月氏人一起,建立起强大的贵霜帝国,定都犍陀罗(今马巴基斯坦白沙瓦与阿富汗东部地区)一带。贵霜帝国的第三代君主迦腻色迦开始提倡佛教,并将希腊雕刻神像的手法用来雕刻佛像,于是,犍陀罗艺术产生了。 ================ 冷却后的身体虚脱如棉,一对疯狂后的男女紧紧地粘在一起。 李天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熟睡过了,他睡得很死很死……。 就象在儿时在母亲怀里…… 也象在美香酥柔的胸口…… 什么都不存在,只有香甜的酣睡……。 还有…. 不愿醒来的美梦……。 当身上这个男人象发情的公牛一般疯狂碾压着自己时,阿米丽雅起先还能咬紧自己的牙关拼命忍受。但很快她便惊恐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对这个男人充满渴望,即使是对爱己甚厚的亡夫穹波王子,她也没有焕发出如此炙烈的*。滚烫的雄性躯体犹如一座沸腾的火山,将一**热流倾泻进她身体深处,将她浑身的火焰都熊熊引发起来……。 于是她*莺啼,开怀放纵…… 于是她欲海翻腾,拼命迎送…… 于是她忘却一切,让自己完全消融在奔腾的*颠峰中……。 一次又一次, 最后她忘情地尖叫起来, 真的是尖叫,…… 欲仙欲死,…… 然后 然后是一片眩晕的迷乱 什么都不存在了……。 苍凉的西域,没有那么多礼教的羁绊, 戈壁滩也长不出矫情和造作, 巍巍葱岭下更没有酝酿虚情假意的温床。 这里奔腾的只有直抒胸臆的真情,飞扬着如流火般炙热的爱意,碰撞着铿锵的激荡心灵! 这,就是朔风飞扬的西域。 这,也许就是西域的爱情! 多年严格训练的结果使李天郎准时醒了过来,未等他睁眼,便闻到了沁人的清香,是神花公主……。 映入李天郎的是公主洁白的脸庞,她还在熟睡,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眼角残泪盈盈。李天郎伸手轻轻擦擦她的泪痕,突然有亲吻的冲动,他忍住了,叹了口气,披衣起身,准备操练点卯。 当他将横刀别在腰间时,回首看见公主已经醒来,正抱着双膝坐在那里发呆,裹在身上的裘皮挂落在圆润的肩膀上。“我呆会给你送衣服来,你现在不要出去。” 阿米丽雅眼皮不住颤动,小声回答:“今天就要出发去长安?” “对,今天就班师回安西,你--”李天郎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口气,“你想见见你父亲,道个别吗?” “不,”公主摇摇头,抬眼望着李天郎,眼波流动,“你也要去长安吗?” “恩,我也要护卫高大将军去长安,你---” “那我和你一起去,一起去长安!”公主激动地拉住李天郎的手臂,裘皮滑落,春光毕露,李天郎下意识地一拢,将她重新包裹起来,“我要见大唐皇帝,乞求他能大发慈悲,饶过我亲人!我……。” 李天郎苦笑起来,“皇帝是那么容易见的?大唐不是小勃律,长安也不是弹丸孽多城,唉,恐怕你一辈子也见不到皇帝,更别说为你父亲求情了” “你能见到皇帝吗?你能救他吗?你是汉人雅罗珊,汉人皇帝一定喜欢你,会召见你,你一定有办法!”阿米丽雅满怀希望地看着李天郎,急切地说,“为了救我亲人,我愿意付出一切!你会帮我的!你、你、”公主突然涨红了脸,羞态十足,声音陡然忸怩低沉下来“照你们汉人的规矩,我父王现在也是你的亲人啦,你、你不会不管吧!” 李天郎再次苦笑起来,他要是有那个本事,他就不是李天郎了,可是,如今他又实在不忍心告诉公主真相,那太残忍了,于是他艰难地点点头,公主欣喜地笑了,那笑容就象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亮了整个帐篷。 “都尉,珂黎布、阿悉兰达干两位大人求见!”是马麟在外边喊。阳光已经从门帘缝隙处透了过来,在幽暗的帐篷里投下几束柔和的光柱。天大亮了,外面传来繁杂的脚步声和士卒们准备行装的喧闹声,大军就要开拔了。 李天郎放下公主,掀开门帘走了出去。营帐外热火朝天的撤军场面使他重新找回了唐军军官的感觉。旁边装束整齐的杜环冲他拱拱手,喜形于色地说:“大人,弟兄们马上就准备停当,赵陵和马大元他们已经去小勃律王居住的寝宫递解苏失利之一干人等了,车队也已经照你早先吩咐在半个时辰前停候在大门前。大人,我们就要回家了!”是啊,就要回家了。 家,温暖的家,意味着沁满妻子体香的土炕,老母亲手做的可口饭菜,儿女们亲昵的欢笑,终于可以回家了! 还有什么能够比回家更令征战在外多日的战士们魂牵梦绕的呢! “见过李大人!”珂黎布、阿悉兰达干和他们的随从一齐行礼。 “大将军说大人不必去点卯了,全力做好小勃律王室的押解职责,稍后大将军将亲自来巡查。”旁边的杜环说道,“阿悉兰达干大人说要和都尉大人道别,另有些礼物送给大人留做纪念。” “大人对小勃律的恩德,阿悉兰达干永世不忘!小勃律能够一脉得存,全仗雅罗珊大人的仁慈和胆魄,您的丰功伟绩,我们将永远铭刻在心!您的功德,我们将世代传颂。此去安西,又至长安,路途迢迢,望大人一路平安,也衷心希望大人能功德无量,对我王和---,”珂黎布张眼看看李天郎身后的营帐,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大王虽是带罪之身,这一路辛劳,请大人多多眷顾,赫纳利王子殿下也请老臣代问大人和这个,这个女眷安好……。” “大人,小的带了些小礼物,还望大人笑纳!”阿悉兰达干从来不会让珂黎布当主角,挤上前来小声说道。 “谢谢你的好意!礼物就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见李天郎坚欲拒绝,阿悉兰达干躬身低语道:“都是神花公主的随身之物……,如今公主已是将军的人,这些物件称不得礼物,只是物归原主……。” 李天郎默然,阿悉兰达干见他默许,喜不自胜,赶紧挥手叫人搬箱子,一共四大箱,都搬到了车上。随后递上一个包裹,“我想将军现在一定需要这个。”李天郎接过一掂,知是衣物之类,猛然想起帐中*的公主,脸上不由一热,急忙正色道:“你倒想得周到!”阿悉兰达干细眯的灰眼睛满是似笑非笑的暧昧,他抖动着下巴上的肥肉,小心翼翼地说:“还望大人善待我们小勃律的神花!唉!恳请大人让我和我们的大王道个别!” 尽管李天郎一直瞧不起这个见风使舵的肥胖商贾,但是现在却无法拒绝他的请求,他点点头,对杜环说:“你陪他去,我去营里看看,一个时辰后全队整装出发!”杜环应命带阿悉兰达干一干人去了。待他们走远,李天郎闷头将衣物扔给公主,说了句“快换好!帐篷马上就要拆了!”转身带着活蹦乱跳的“风雷”“电策”巡营去了。门口的马麟一脸傻笑地看着和昨晚判若两人的都尉,不由自主挠挠后脑勺,男人有了女人后就是这么奇怪吗? 大军开拔了。 蜿蜒数十里的队伍有条不紊地向赤佛堂大道进发。 小勃律王苏失利之一家分乘两辆大车,由西凉团护卫,缓缓行进。除了躺在担架上和亲人洒泪而别的赫纳利王子,整个孽多城的百姓都手捧花环,来为他们的国王送行,人群中不时传来悲切的啜泣声,不一会,两辆马车就堆满了朝露犹存的花环,在阳光下显得五彩缤纷,本来应该是喜庆的绚丽多彩现在显出的,只是一种凄美的悲怆。 载着阿米丽雅的马车不声不响地跟在骑着战马的李天郎后面,公主不时将帘子撩开一条细缝,频频扫视着自己的家乡,自己的臣民,也许这是最后一眼了,两行清泪从长长睫毛之下夺眶而出……。 再见了,家乡! 永别了,小勃律! 当高仙芝率领得胜之师浩浩荡荡返回连云堡时,留守的边令诚还是满高兴的,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得胜了,不用傻呆在这里干等了,可以回家了,这么大的胜仗,封金赏田,加官进爵也是不在话下,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劳累的军马在连云堡休整两天后,一齐驰返安西。疏勒守捉使赵崇玭、拨换守捉使贾崇璀各率本部人马自回军镇,随征番部诸军也各归本部。高仙芝和边令诚则在牙兵、虎贲、凤翅三营汉兵簇拥下,押解苏失利之和其他小勃律俘虏直奔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准备向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复命后奔赴长安。 九月的西域,天气变化无常,尤其在翻越葱岭时,上山下山,几可经历四季。进入盆地之后,是为大唐直辖之地,可算迈进家门,对成千上万的士兵们来说,从这里开始,每迈进一步,就离家更近了一步。于是将士们的心情愈发舒畅起来,迈向家的脚步也越来越轻快。老天爷似乎也额外开恩,葱岭以东,天高云淡,气候宜人,队伍行军的速度一日快过一日。九月也正是西域各种瓜果大熟之时,士卒们沿路都能购到甘甜的西瓜、桃子和新制的葡萄干,着实大快了一把朵颐。 欢声笑语从队首一直传到队尾,军官们也收起了平日价板起的面孔,神情愉悦地互相开着玩笑,当然,谈及最多的还是家。 一路风尘,李天郎竭力使老迈的苏失利之少受鞍马劳顿之苦,甚至偷偷将纳波王后所生的小王子交由阿米丽雅照看,即使如此,老王也是精疲力竭,萎靡不堪。李天郎甚至担心他走不到龟兹就会一命呜呼。 越往东走,地域越是汉化,人烟也愈加繁华。公主多次被一座座商贾云集,骡马如流的城镇所惊讶,单单和孽多城相匹敌的市镇,一路上不下十来座。以前只听说过东土物华天宝,但只是从传闻和书籍中见到,如今亲眼目睹,确实令包括公主在内的所有小勃律人倍感惊讶,惊讶之余,羡慕更甚。 “这算什么,等你到了龟兹,还要更加繁华,至于再远的西洲,又更甚于龟兹,待进了玉门关,那中土的花花世界,岂是边塞诸人能够想象的!”李天郎在马上侃侃而谈,眉宇间洋溢着大唐的骄傲和自豪,“你到了长安,才会知道什么是天下!什么是巍巍中央王朝!” “中土的繁华,我倒是听先祖说过,大唐建国前,是乃前隋,高昌王麴伯雅就曾到过中土,还去了长安,几乎不想回来,还娶了个中土的华容公主当王后。他儿子麴文泰在大唐开国就上表臣服,还热情接待了赴天竺取经的大唐高僧玄奘……。” “高昌国?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它现在只是大唐的一个郡县,你说的这个麴文泰,老的时候还发昏,叫嚣要和我大唐天子平起平坐,居然妄语称:‘鹰飞于天,雉窜于蒿,猫游于堂,鼠安于穴,各得其所,岂不快邪!’看见西域其他国家的使者入贡,还嘲笑说‘既自为可汗,与唐天子等,何事拜谒其使?’,他太夜郎自大了,不知道我大唐的厉害,当我大唐雄师真的兵临城下时,他却生生的给吓死了!呵呵!” “哼,你其实不知,这个高昌国其实是个你们汉人的国家,麴氏一族,都是很多年前迁居于此的汉人,你们汉人居然连个汉人的国家都不放过…….。”公主冷笑着说,对李天郎飞扬跋扈的盛唐霸气非常反感,“一个自称礼仪之邦的国家翻起脸来比大漠上横行的强盗还快,还狠!实在让人难以心服!” 李天郎心中一懔,言语不由一滞。知道自己的话触到了亡国公主的痛处,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难道没有大唐灭高昌,高昌就会有好日子么!还有后来的库车、焉耆,现在哪个不是在大唐统辖之下繁荣日甚?过去他们的那些所谓国王们能做到这点么!哪个广袤的帝国不是靠文治武功两把利剑劈出来的!尤其应当指出的是,大唐事实上并未向岭外地区派遣一兵一卒,其进军范围,仅西止于葱岭。岭外大唐统治皇权的确立,完全是河中诸国和乌浒水域诸国主动投附的结果。在西边的另一强国大食早已基本上占领了波斯全境,军威之盛,不在大唐之下。这些国家之所以皆共同选择大唐而不选择大食为其投附对象,除了慑于大食锐利兵锋的压力外,对大食控制王室挟为傀儡,以及肆意征调其财税,贪婪盘剥,并强行推行其文化和宗教信仰使各国传统的多元文化难以持续等等恶行既恐惧又反感;而选择降唐,却只不过对唐改称都督、刺史,对内照旧自为国王,唐朝既不派兵进驻,又不干涉其朝政,一无所失;并具有谋求唐朝政治保护性质,大有所得。因此,大唐以刀剑为后盾的“羁縻之策”可谓十分成功,即大唐对所治非汉民之地推行不收税,不索畜,不编户齐民,不归户部管理的百年大计。包括先前小勃律在内的诸多国家皆为乌浒水域十六羁縻州府之下,不仅享受了极为安宁平和的生活,也由此得到了来自大唐的各种好处……。明理的公主不可能不知道个中就里,但是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对高高在上的大唐言听计从。因此,李天郎不再打算和公主争辩,他冲马车上怒气冲冲的布帘笑了笑,轻轻说了句:“不争了,好好休息吧!” 确实,争论这个没有意义。 “嘿咳!”行军队伍里有人很响地清了清喉咙,那是西凉团有名的歌手马凤三的声音。 “来一个!来一个!来首有调调儿的!”来自陇西的士卒们七嘴八舌地响应道,“马灵儿来一个!来首花儿!”花儿是陇西民间十分流行的小调,既有汉地秦风之豪迈,也混杂了吐谷浑和吐蕃民乐的高亢悠扬。 见军官们没有反对,马凤三再次清了清喉咙,扯开陇西汉子特有的沙哑嗓音唱了起来: “嘿咳哟呵呵~~~~~ 黄河沿上牛吃水哟, 牛影子倒在水里。 我端起饭碗想起你哟, 面条捞不到嘴里。 哎咳哎咳哟……” 马凤三是用地道的陇西西部方言唱将出来的,有点雷同吐蕃语的陇西方言,像用舌头裹着、喉咙掖着一样,瓮声瓮气的,似乎还包裹着牛羊的膻气和春天田野的芬芳,如此韵味十足的乡曲野调,贯到李天郎耳中麻嗖嗖的,说不出是个啥滋味,但是受用之极。连公主也饶有兴致地掀开布帘,嘴里哼唱有声,一眼瞥见嘴角含笑的李天郎,又负气地放下了帘子。 “好!”“好!”“想家里的媳妇了吧?”“面条捞不到嘴里,哈哈!”“他那媳妇,黑不溜秋一坨肉,有啥可想的,怕是想哪个相好的吧!”队伍里响起一阵喝彩和轰然大笑。 “再来一个!”有人大喊。 马凤三擦擦脸上的汗,嘿嘿的憨笑着,“咳咳,瞎编的,瞎编的!”又冲起哄的人大骂,“去他娘的,你媳妇才黑不溜秋呢!” 似乎有意唱对台戏,走在西凉团后面的蕃兵骑队也传出了欢快的歌声,居然还有都塔尔和手鼓伴奏,不用说,肯定是骑队里最能歌善舞的回鹘骠骑们。 先是一个嗓音洪亮的歌手领唱: “哎,情人啊,情人!你不要再折磨我。 你已把我扔到火坑里,是否想毁掉我的命?” 接着成百骑手一齐应和: “嘿,随格那西卡嘿,随格那西卡随格那西卡,塞丽玛利亚…… 虽然歌词听不太懂,但幽默跳跃的欢快曲调很快感染了包括李天郎在内的所有人,他回头循声看看领唱的人,是那个在连云堡战役中称他为“雅罗珊”的回鹘小校,好象叫仆固萨尔,想不到有这么一副好歌喉。 在过门结束后仆固萨尔继续领唱道: “河里的大蛇追着鱼而来, 牧人骑着马赶着羊而来。 我在时时刻刻想念你, 每晚在梦中见到你。 你来是为了安慰我? 或是为了火上加油烧死我?” “嘿,随格那西卡嘿,随格那西卡随格那西卡,塞丽玛利亚……” 这次是包括汉人士卒在内的所有人都扯开嗓子吼了起来。 歌声结束,粗犷豪放的呐喊和呼哨声淹没了整个蕃兵骑队。李天郎不由自主用马鞭打着拍子,马车上传来清脆的啪啪声,那是公主在兴奋地拍着手,看来她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这是什么曲儿,倒真好听!”李天郎说。 “这叫‘杰尔拉’,在‘握托拉西’(聚会)时必定要唱的曲子。歌中没有固定的歌词,都是即景发挥,唱得好坏,就全看领唱歌手的随机应变了……,”杜环兴致勃勃地说,“所以没有人敢说自己会唱所有的‘杰尔拉’……。” 一阵警示的号角声划破长空。 要不是这突然而至的号角,歌声可能还会继续响彻云霄。 进入龟兹镇边界了! 队伍顿时鸦雀无声。 只剩下得得的马蹄声和刀枪碰击的脆响。 “长安,你去过吗?”帘子后面在沉吟了半晌后,又出了声。 “去过,在那里呆了两年多!”李天郎也想换个轻松话题。 “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大,那么漂亮么?” “很大,很大!除了皇帝,还有一百多万人住在里面!你想想……。” “啊!”公主惊呼起来,“一百万人!不是吹牛吧!那是多少人啊!” “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吧!”李天郎注意到前面高仙芝的队伍中奔出一名传令军校,正纵马往自己这里跑来,恩,有什么事? “一百万啊!长安……,”公主幽幽地叹了口气,“到了那里才知道父王生死…..,你、你答应过我,要救父王的……。” 李天郎皱皱眉,心中一沉,是啊,自己做出了承诺,就是阿米丽雅唯一的指望,可是,他那里来的本事能够救得大唐天子的罪臣,也许高仙芝……。 “都尉大人!大将军令大人将俘虏交牙兵营张达恭大人收押,并令大人即刻和他一起前行,准备入城复命!” “遵命!”李天郎眉毛一扬,突然觉得异样,一个月前大军就经过了矗立在库车河畔的克孜尔尕哈烽燧,驻扎在连体双塔造型烽燧里的守兵当即向下一站发出了烟火信号,并派快马急驰大都护府禀告。照理说,进入龟兹境内后,安西节度使随时都能得知大军的动向,可以从容安排迎军盛典,让安西的达官贵人和百姓好好见识一下大胜归来的无敌雄师。可是,现在离龟兹城已经不过十里,居然在最后一个驿站都没有见到迎接的队伍。 奇怪! 肯定有问题! 李天郎来不及和公主道别,只是冲赵陵点点头,赵陵示意明白。随之一夹马腹,往高仙芝的中军奔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监军边令诚明白得很,高仙芝在连云堡就急急忙忙令刘单拟了报捷的折子,遣中使判官王廷芳飞马报送长安。他居然没有想到先行通报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凭高仙芝的聪明和心计,他会因偶然疏忽而忘记这么重要的事?鬼才相信!嘿嘿!也算他识相,送来的珠宝可称珍品,还说有福同享,不就是叫我这个监军给他多说好话么?倒知道求人了!那个满嘴粗口的杂胡夫蒙灵察本就不是什么好鸟,他绝对已经知道高仙芝越级上奏的事了,加上他身边历来和高仙芝不和的副都护程千里、大将军毕思琛等人一撺掇,回龟兹肯定要给高仙芝好看,这不,连迎接的人影都没有一个,还传令所有军将皆赴军府听令。嘿嘿,两个番子要干仗了,干起来也好,某家可是坐收渔利啊! 号角声声,旌旗翻动。 各营各队分由大小统领带队,自回原先军营驻扎。 数十名武威军高级文武官员乘马进入龟兹城,准备往都护府讲武大厅复命。无人迎接的待遇使不少人满腔怒火,一向沉稳的李嗣业都忍不住口出怨言。李天郎先看看领头的高仙芝,这位少年老成的副节度使依旧不露声色,与往日无异,对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埋怨声充耳不闻。旁边的封常清一直若有所思地咬着嘴唇,不停地捋着他不多的胡子,显得忧心忡忡。情形不妙啊,到底那里出了毛病? “娘的,再怎样也不该连杯酒都不备啊!老子在外面风餐露宿,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提着脑袋为朝廷拼命,好不容易打个胜仗,娘的……。”李天郎的耳朵里倒灌满了席元庆的大嗓门,“我呸他娘的老匹夫……。” “节度使大人有令,传西征诸将进厅复命!”说话间,一干人已经来到军府门前,一群装束齐整的文官武将列队相迎。“娘的,好歹有活人出面了,”席元庆嘴里依旧牢骚不绝,“几月不见,个个吃得白胖了!倒会享福!”门前相迎的都是夫蒙灵察的亲信,包括副都护程千里,任押衙的大将军毕思琛,行官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 “诸位大人辛苦,”程千里不咸不淡地对诸人说,“节度使大人正在恭候各位呢!”说罢意味深长地描了高仙芝一眼,眼中颇有幸灾乐祸之色。李嗣业瞧在眼里,不由火起,刚要张嘴诘问,被封常清止住,只得闷头下马。 “有劳程大人出门远迎,仙芝先谢过!”高仙芝也淡淡地拱拱手,将缰绳扔给过来的牙兵,“请大人引路,不可让节度使久等。” 程千里干笑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所有人都陆续列队跟随。 “你个吃狗肠子的高丽奴才,狗屎吃蒙了心的杂种!”不等诸人全都进大厅,夫蒙灵察的怒吼声便震痛了每个人的耳膜,“不识抬举的高丽奴!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问你,于阗使谁与汝奏得?” “中丞。”高仙芝朗声回答,声音没有一丝慌张,依旧对夫蒙灵察恭敬有加,礼数得当,不卑不亢。 “焉耆镇守使谁边得?”夫蒙灵察的声音更大了。 “中丞。”高仙芝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神情更加恭敬。 “安西都知兵马使谁边得?”夫蒙灵察几乎是狂吼起来。 “还是中丞。”高仙芝愈发毕恭毕敬。此时李天郎眼中的高仙芝,就象一棵岿然不动的大树,在夫蒙灵察狂风暴雨般的呵斥中从容挺立,闲散而优雅。倒是一干本就窝火的武威军将校,见一进门便是劈头盖脸的训斥,不由对高仙芝的忍让大感愤懑,觉得太过不公,但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出言顶撞权倾安西的节度使夫蒙灵察,只有转首对嘴角含笑的程千里怒目而视。谁都知道他是高仙芝的死对头,肯定是他在夫蒙灵察面前挑拨离间,倾尽谗言,搞得夫蒙灵察对得胜回来的高仙芝雷霆大怒。 见高仙芝低头应答,没有丝毫的反抗之意,抖尽威风的夫蒙灵察“哼”了一声,火气稍微平息了一些,“此既皆我所奏,亏得你还记得!如今倒是越发不长进起来,居然不待我处分悬奏捷书!据高丽奴此罪,合当斩,但缘新立大功,不欲处置,你好自为之!” “谢大人!”高仙芝行礼退让一边,神色自若。 将高仙芝骂得狗血淋头的夫蒙灵察咕咕地喝了口热茶,翻着眼睛扫了座下一干部属,冷笑着说:“打了胜仗就了不得了?眼里就目中无人了?哼,什么时候都得有规矩!”武威军诸人一片喘气之声,人人脸上皆有不忿之色,性情暴躁的席元庆、贺娄余润之流气得肋骨咯吧着响。可夫蒙灵察仍旧不依不饶:“高仙芝,你的捷书写得好啊!谁写的啊?” “营中书记刘单,”高仙芝答道,“大人,悬奏捷书为卑职之过…..。” 听得报自己姓名,刘单身体不由一震,豆大的汗珠顿时从额头滚滚而下。 “住嘴!”夫蒙灵察口沫四溅,不由分说打断了高仙芝的话,恶狠狠的眼光标枪一样戳在战战兢兢的刘单身上,“听说刘单你很会做捷书啊,下次别忘了为本使也写上一篇!” “大、大人……”刘单吓得牙齿咯咯直响,“大……。”再也说不出下一个字。 这一切让夫蒙灵察非常满意,安西到底是他的,不管是谁,都不能触犯他这个安西四镇节度使的权威,他,夫蒙灵察,就是这里一手遮天的天王老子! 李天郎吐了口气,看看前面的高仙芝,注意到他垂下的双手很悠闲地弹着手指,高仙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在被把握生杀大权的上司如此斥骂下还能这样?就算定力非凡也不至于如此轻松,那,只能有一个解释,高仙芝一定是早有预谋!李天郎将目光继续向前,看到了上座的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一脸棕黄的虬髯将这位鹰目钩鼻的大唐波斯后裔衬托得无比凶悍,那道被突骑施箭手留下的伤疤很扎眼地将浓密的胡须犁开一道笔直的豁口,时时抽搐一下。公正地说,夫蒙灵察也是威震西域的大唐名将,战功赫赫,在田仁琬之后由疏勒守捉升任节度使。对原本甚不得志的高仙芝也是慧眼识真,屡屡提拔,使之很快在安西诸将中脱颖而出,但是不管论心计谋略还是声望魄力,夫蒙灵察委实心有余而力不足,随着地位的上升,才能愈发显得捉襟见肘,不仅使他变得有些神经质地疾贤妒能,而且骄纵蛮横的脾气也一发不可收,这无疑大大削弱他统霸一方的气势。而今天这一通飞扬跋扈的叫嚣,无疑将李嗣业、田珍、刘单等原本不算高仙芝死党的人彻底推向了高仙芝,更不要说缺心眼的席元庆之流了。虽然挨了骂,可是由此成功地得到部属的效忠,真是以退为进的好计谋。夫蒙灵察骂归骂,此时根本不敢擅杀高仙芝,最令他狂怒的无非就是此次大捷没能算在他自己功劳簿上而已。高仙芝的示弱肯定让不少人觉得夫蒙灵察是个贪功卑劣的龌龊小人,倒反衬出高仙芝的大度和忍辱负重来,高明得紧啊! 岂止这么简单! 此时早有人将军府诸事细告边令诚,边令诚最担心的就是夫蒙灵察在打击高仙芝时削弱他的势力,夺取他的功劳。因此,他连夜草拟了密折,飞送长安。不仅将高仙芝征伐小勃律的整个过程原原委委上奏给唐玄宗,也把高仙芝惹怒主帅夫蒙灵察的事情也细细禀明,言“仙芝立奇功,今将忧死!”当然折中少不了添油加醋的夸大渲染之词,着实替高仙芝喊了一把冤,而这,正是高仙芝求之不得的,也是他精心谋划中的重要一环。 只不过休息三天,东去长安的行军部队便又开拔了,高仙芝只带了张达恭统率的五百牙兵随行,出发时十分低调,甚至没有饮上一杯饯行酒。李天郎将西凉团事务一一交于赵陵和马大元,谆谆嘱咐,方才偕阿米丽雅公主随队上路。没有了押解小勃律诸人的辛劳,他十分洒脱,公主身上弥漫的花香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和轻松,似乎在艰险的道路也变得平坦起来。张达恭惊讶他的神情,和初次见面时大有不同,确实,李天郎自己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讶然之余,倍感振奋,四肢百骸充满了活力和快意,这是一种很久很久以前的感觉,最后一次体验似乎是在盘濑城比武大会上连克十五名日本武士之后,可爱的美香几乎为他喊哑了嗓子,…… 原以为这样的感觉再也不会有了……。 秋风萧瑟,天气渐寒。 盘旋在枪尖上的西北风强劲飞舞,不断卷起阵阵沙尘,放肆地扑打在行军将士脸上,干涸了士卒们龟裂的嘴唇,迷离了战马的双眼。当一轮血红的夕阳慢慢向同样赤红的火焰山山脊西坠而下时,交河城如仙境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人困马乏的队伍长吁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了。战马和骆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翕张的鼻孔兴奋地打着响鼻--------它们感觉到了水源所在。 经过穿行天山阿拉沟、白杨沟、石窑子沟等一串山豁的筋疲力尽后,东去长安的队伍由达坂进入了今吐鲁番盆地,成片的绿洲星罗棋布,点缀在干燥单调的戈壁滩上,犹如上天在盆地撒下的串串明珠。而曾经是安西都护府所在地的交河,地处火焰山和盐山交界,把守着盆地的豁口,是防卫高昌西、北方的重要军事屏障,可以说是镇守盆地富庶绿洲的锁匙重镇,也是安西极为重要的西进后勤基地和交通枢纽。由此可经“金岭道”北去吉木萨尔地区的北庭都护府;也可由“白水涧道”抵西北的伊吾洲或西突厥故地于尔都斯草原;或者走“银山道”赴伊犁河谷、焉耆地区,此三道都必经交河。因此,该城从战国时代开始就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千百年来兵戎不断,不同朝代和民族最勇猛的战士都曾在这里洒下过热血。在那里,每一丝刚硬的风,每一丛茕茕挺立的骆驼刺,每一块滚动的沙砾,都可能螫伏着这些血洒疆场的英雄们孤傲的魂灵,他们奔腾不息的冲锋呐喊,随时都会在朔风中隐现。站在这样充满金戈铁马气息的要塞前,没有哪一位战士能保持心静若水,李天郎自然也不例外。 站在山上,五里外的交河城尽收眼底,山下的河边,张达恭正在指挥部下搭建营帐。尽管不是在打仗,但武威军军纪不变,包括高仙芝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入城住宿,全部在离城五里外的河岸扎营。交河守捉使早就带领大批城中显贵在城外迎接,力劝高仙芝到城中居住,要设宴款待归朝队伍,又七嘴八舌地盛赞西征小勃律的大捷,几乎将此次胜利传奇化。确实,经此一战,大唐声威大震,连远在西边的扶林、大食也遣使投书以示修好,更不用说其他西域小国了。但李天郎不想参与这样的聚会,一半是因为他不想卷入官场旋涡,力保低调;一半是因为阿米丽雅,他不想让公主和她的家人作为这次胜利的战利品而为人品头论足。他知道,自己心中已经不可避免地印上了这个小勃律女子的深深烙记,不会再消逝了……。所以,他借口派遣骑哨,带上公主来到了山岗之上。 “好险峻的城市啊,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座要塞,”依偎在李天郎胸前的公主轻声感叹,“也是多么美丽的一座城市啊!比孽多城还好!要是孽多城有这样的地势,也不会这么容易就陷落了……。” 整个交河城建在一个南北长约四里,东西宽不到一里的柳叶型河心岛上,四周崖岸壁立,被一条四、五丈深的河谷所环绕。只有东、南两道城门可入,可谓独踞天险,城中所有建筑,不管是官府还是民居,都封闭在高大厚实的围墙内,门口都背向大道,唯通过一条条小巷与贯穿城中东西南北的三条干道相连,显然是多年战乱促成的结果,这样的布局,倒也匠心独具,令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夕阳残留的余光洒落在城中尖顶或者圆顶的屋顶上,勾勒出一片错落有至的美丽轮廊。城中心最为高大的建筑是一座高达近两丈的佛塔,白色的塔顶耸立在绚烂的晚霞中,格外引人注目。 再精心修筑的要塞,也没有抵挡住战无不胜的大唐铁骑,交河不止一次被唐军攻陷,最终彻底成为大唐的属地。尽管李天郎没有说话,但阿米丽雅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气,出神地向西边的交河眺望,不知道在想什么。 “里面有寺院吗?”阿米丽雅的发丝在冷风中撩动着李天郎的鼻翼,也拨动着他的心弦,以前无数次经过交河,怎么就没有发现它固有的美丽,“我想进城去参拜佛祖,让他保佑我父王和亲人平安……,可以吗?” 李天郎低头吻吻公主的脖颈,用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温柔语气答道:“好!我这就陪你去!” 一阵马匹的嘶鸣声打破了傍晚的宁静,卸去挽具、鞍具的牲畜们欢快地跃入山下的河中,饮水洗浴,一解几天艰苦跋涉的辛劳。放牧的士卒扬着马鞭,高声吆喝着,远远可以看到“风雷”和“电策”围着牧群打转,汪汪吠叫着将离队的牲口赶回群体,干得非常尽职,也非常熟练,这也是它们非常喜欢的差使。不知哪个士卒粗声吼唱着一首歌,隐隐听来好象又是马凤三在唱他的花儿,最后一句“面条捞不到嘴里”顺风飘进了李天郎和公主的耳朵里。 “白日登山望烽火, 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 公主琵琶幽怨多。” 李天郎吟诵的七言绝句,描写的是西汉时,送行乌孙公主远嫁的队伍停留交河时的凄美情景。由感而发,情至肺腑,同为公主的阿米丽雅凝神细听,跟着李天郎喃喃而念,强烈的共鸣使她心潮澎湃。 “多美的诗句啊!”阿米丽雅的双眼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真是好文才啊!不知道诗里所说的公主是不是我的祖先?”看见李天郎一愣,公主擦擦眼角微笑道:“我不是给你说过高昌国的麴氏一族吗?他们有个公主曾经远嫁给西边的月氏人,就是建立伟大贵霜帝国的高贵种族,而贵霜帝国的建立者,很大部分则来自更西边的地方,据说他们是一个叫亚历山大的首领所率领的强大军队后裔,这支军队曾经席卷了西边所有的国家,包括你们汉人所说的波斯、天竺等地,后来他们中有些人留了下来,和月氏人一起建立了贵霜帝国……。” “这些人是什么人呢?是现在的大食人吗?”李天郎轻抖马缰,缓缓下山往交河城去。 “大食人?肯定不是!”提到大食人,阿米丽雅轻蔑地摇摇头,“那个时候可能他们还是猴子呢!我看过有关古书,也见过这些先祖的画像,他们金发碧眼,身材高大健硕,皮肤白皙,高鼻深目,和大食人截然不同!尤其令人自豪的是,他们有自己优秀的文化,你看这个,”公主掏出一枚闪闪发亮的金币,上面有一位戴着奇特头盔的国王头像和长着翅膀的天使图案,此外还有一行精美的文字,“这是他们古代的神,上面的文字在贵霜帝国时代都没有几个人认识了,据说也传自西方,shoananshoa,意思是王中之王……。” “他们的神就是长翅膀的那种?可比不得我们的飞天女神……,”李天郎一手接过金币仔细察看,一手搂紧了公主的腰,下山的路真陡。 “啊,不是,贵霜帝国崇信佛教,是佛祖最先光顾的地方之一,”阿米丽雅骄傲地说,“如今西域和中原的大乘佛教,都是东行的沙门们从贵霜带去的,所以说我们那里是佛教的圣地,否则你们的那个玄奘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取经了!”公主一脸的自豪,“我们小勃律就是贵霜帝国的后代,就是刚才跟你说的高昌公主的血亲,我们一族中世代有人研究汉学,学习汉话,后来贵霜内乱,国之将亡,很多贵霜贵族外逃,会说汉话的一支甚至逃到你们称为西蜀的偏远之地,你们汉人三国时代那个神出鬼没的诸葛孔明,还曾在奏章里谈到此事…….。” “怪不得你汉话说得如此流利!”李天郎恍然大悟。 “承丝绸要道的光,我的祖先们收集了很多来自中原的书籍典故,后来大唐册封我小勃律,和汉地交流日繁,我从小就学到了很多中原的文化,父王还叫珂黎布大相重金请来了一位汉人先生,教我和家人们四书五经。唉!说来怪,学出来的就我一个人!” “那是因为你天资聪明…….” “聪明有什么用?贵霜帝国如此文明强大也灰飞湮灭了,我贵有虚无的骄傲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亡国,一样成为大唐的俘虏?听人发落……。” 李天郎心里一沉,离长安越近,苏失利之离死亡就越近,自己对公主承诺的兑现之日也就越近,而自己又能怎样?长安,长安啊……。 最后一丝晚霞消融在火焰山后面,南门就要关闭了,李天郎带着公主随着最后一股人流进了交河城,沿着南北主干道北行,往城中心的寺院走去。道路两边非常热闹,来自西域各地的人们都想趁最后的时辰交易货物,沿着城内的大道,出入瓦市的人群络绎不绝。蒙着面纱的公主好奇地看着操不同语言的商人们在一起喝卖还价,商品从有生命的牲口、猫狗鸟兽到无生命的铁器、瓷器、丝绸、琉璃、象牙、珠宝古玩以至瓜果、粮食、种子、美酒一应俱全。看到公主的目光在几颗石榴上停留了片刻,李天郎笑着掏钱买了几个,亲手掰开了一个最大最红的,鲜美的石榴露出淡黄内膜下一颗颗晶莹的果肉,紧紧排列,透出新鲜的嫩白和粉红。“真美!跟你的肌肤一样漂亮!”李天郎脱口而出,说出后顿感失言,不由得尴尬万分。虽然蒙着脸,也可以感觉到阿米丽雅面红耳赤,一双绿眼睛几乎滴出水来。她娇嗔地瞟了李天郎一眼,从他手中接过石榴,取下两颗微微撩起面纱尝了尝,又取下几颗轻轻塞进李天郎嘴里,温柔地问:“甜吗?”李天郎赶紧点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穿过瓦市,两人好不容易才挤到寺院前,正准备关门的知客僧在接受了李天郎的几个铜钱后,一边咕哝他们快点,一边展颜示意他们进去。寺院规模不小,至少可容百名伽蓝,建筑装饰华美,看来这个寺院香火倒也不差。右边的一排厢房住满了挂单的僧人,形形色色的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公主只身进入大殿,虔诚地跪拜在佛祖面前,默默地为亲人祈福。李天郎不想打搅她和神的对话,悄悄退出大殿,在石梯下等候。一个拿着火把的僧人正沿着走廊点灯,猛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嘴里立刻骂骂咧咧起来。不一会儿,一个满脸气愤的年青沙门在叱骂声中从墙角后面转出,左右扫视了一下,重新找了个灯火明亮处,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地面,将一垛经书整整齐齐地放好,然后盘膝而坐,神情恭敬地拣出一本,全神贯注地阅看起来。好个勤奋修行的和尚,李天郎颔首微笑,信步走近,探头一看,不由眉头一皱,经书古色古香,已有不少残破,看来年头不短,上面全都是些弯弯曲曲形如蚯蚓的奇怪文字,李天郎一个字也不识。看看那僧人,拿着一本汉文的经书对照古经书左看右看,也是眉头紧皱,显然也正在犯愁。“施主懂得经书上的文字?”注意到有人在身边关注,年轻僧人抬头问道,眼中满是希望和急切。 “恩,一个字不识,这是什么字啊?波斯不是波斯,突厥不象突厥,更不似梵文……。” 看清对方是个军官,和尚一惊,站起身来向李天郎合十行礼:“小僧明彦,来自长安净缘寺,往西域取经,也算有幸,取得这九十卷古代经书,天竺僧人称是华严经全卷,……”名为明彦的和尚神情颓然地摇摇头,“方才小僧唐突了,望施主见谅。都是这深奥晦涩的经书给闹的……,饶是小僧精研梵文和突厥文,这奇异的佉卢文却是一个不懂,也怪我贪心,一心希望获得华严经全本,也不管真假,一并取了来,书虽在手,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近日来我夜夜研读,始终不得其解。……”说罢连连叹气。 “贵霜帝国的文字居然也不认得,亏你还精研佛学!你可知道有多少经文都是通过这佉卢文传到中原的?”不知什么时候公主已经站在两人旁边,“如今中土只知梵文为佛经文字之鼻祖,却不知优美的佉卢文同样是佛家之本源,真是孤陋寡闻,怪不得悟不得真经!” “女施主言辞倒也犀利,照你所言,你倒是懂得这佉卢文?”明彦语气虽然谦恭,但听得出大为不服,“即使你懂得佉卢文,又怎么敢称能悟得真经?会说汉话的人成千上万,但醍醐贯顶,悟得真法的人不过寥寥,这华严经一部就道尽天下万物之精髓……。” “看来这位小师父一定是中原华严宗门下了,”阿米丽雅微笑着看了李天郎一眼,李天郎对佛经一窍不通,只有规规矩矩地听她细细讲解,“华严经原本相传有十万偈,中天竺迦毗罗卫国僧人佛驮跋陀罗在中原不过译出五十卷,几经编撰,又有六十卷之说,…..。” “我康藏国师法藏力推〈八十华严〉,中土如今流传八十……。”说到自己宗派,明彦颇为在意,“女施主研读过几卷?” “哦?居然有八十卷?我最后看到的汉译经书是于阗沙门实叉难陀编译的六十卷华严……,”明彦自得地欲说辞,却被公主打断,“八十卷也好,六十卷也罢,都是不全之作,中土僧人也真执着,拿着残缺经书研读不已,张嘴法界,闭嘴六相,把个‘一即一切,一切既一’说个熟烂,也不知悟到真经没有?” 听得公主这么一说,明彦脸色顿时发白,正是要正本清源,他才克服千难万阻,历经风沙苦寒,千里迢迢往西域取经,希望取得全经,不仅为华严宗立下奇功,也让自己由此修成*,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代宗师。 公主见明彦黯然无语,颇觉不安,躬身施礼道:“小女子言重了!方才小女子说懂得佉卢文,小师父能够让我一观经文?说不定能帮上忙!也算小女子赔礼了!” 明彦随手将手中的一本递与公主,阿米丽雅接过认真翻阅起来。李天郎看看天色,嘴动了动,还是打消了提醒她回营的念头,反正今天高仙芝也在城里饮酒夜宿,明日至少午后才能动身了。 明彦眼巴巴地看着一页页翻书的公主,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惊喜。但是公主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眉头也越皱越紧,明彦和李天郎都有不祥的预感。 “这应该是华严经五教之说的啊……,我虽不懂文字,但是看段落也是五部啊……,”明彦眨巴着眼,声音越来越低。 “五教?可是法是我非门;缘生五性门;事理混融门;言尽理显门;法界无碍门五教?”公主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就对了!” “是啊!是啊!正是这五教!女施主一定是居士,看来对我佛法很有心得,……”明彦喜形于色地说,“五教十宗是我法藏大师心血所悟……。” “可惜!可惜!”阿米丽雅摇头感叹,“错了错了!” “什么错了?” “此经绝非华严经,书中五部分述的是怨憎、嗔恚、*、忿怒、愚痴等五暗魔道……。” 明彦笑容未尽便被巨大的惊惧所震骇,以至于整个脸部都曲扭起来,“阿弥托佛!这、这是……。” “这是摩尼教的大正藏卷…..,根本不是佛家华严……,”看到明彦整个儿瘫软下去,公主不忍心地住了嘴。 “摩尼教?就是中土的明教吧?”李天郎问道,“我对教宗一窍不通,但也听说过,……”他弯腰拍拍明彦的肩膀,“明彦师父不必失望,所谓佛法无边,惟心研之,这样的磨难,也许是佛祖对你的考验,想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历时十数年,尝尽天下苦寒,师父还年轻,难道学不得玄奘法师吗?” 明彦突然伏地捧书大恸,浑身抽搐不已。阿米丽雅蹲下身来,歉然道:“小女子让师父辛劳付之东流了……。” “不是!不是女施主的错!都是我明彦心怀私念,有愧佛祖的错!”明彦擦干泪水,神情坚定地说,“我佛慈悲,让我能遇见女施主,免得让我贻笑大方,我谢都来不及呢!这位军爷说得对!我还有时间,我决定明日就起程折返天竺,再取真经,如若不然,我就埋骨西域,永不回中原一步!” “其实西域虽远离中土,但同样有千百年文化之精髓流传,而其佛法更是有近水楼台之便,潜心修炼,一定会大有所得!”公主说道,“小师父意志坚定,心有我佛,相信会有修成大统的一天!” 明彦合十行礼,公主和李天郎也一一还礼。 月光如水,晚风清凉。 李天郎牵着公主的手走出寺门,回头看去,呆立在走廊的明彦僧袍飘飘,显得十分孤寂落魄。 “唉,真不该告诉他事实……,怪可怜的!”阿米丽雅说,“可是我又不会说谎……。”见李天郎不说话,公主捏捏他结满老茧的手掌,“在想什么呢?” “在想你刚才说的话,西域也有千百年辉煌的文明啊,不同于中土,但也自成一家,你说的贵霜帝国,我以前都没听说过,看来,我要向你这个西域才女多多请教啊!”李天郎转眼看看公主,以前真没想到阿米丽雅如此博学多才。 “看来大唐将军眼里的西域还不止战马和刀剑啦,谁都有自己的骄傲……,.”公主小声说,“可现在我肚子饿了。” 李天郎笑了,真的,两人都没吃晚饭呢!举目四顾,瓦市撤尽,只有前面不远处还有一簇人影,隐隐飘来面馕的清香,似乎是个小吃摊。“如蒙不弃,李天郎请公主吃饼……。对了,你刚才小女子的说法在哪里学的?说得相模象样,和汉人女子无异…..,学得很快啊!” 公主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两弯奥斯曼草孕育出来的俏眉很好看地飞扬起来。 两人牵着马,漫步走向食摊,他们不知道,一场突如其来的激斗马上就要找上门 第十四章 大食弯刀 背景知识:1、大食(阿拉伯)弯刀制作精良,是世界三大名刀之一。真正的阿拉伯弯刀都是取印度乌兹铁矿所铸,有独特的冶炼花纹,十分锋利。在中世纪,印度出产的一种叫乌兹钢锭是制作刀剑的顶级用钢,每年阿拉伯商人都要向印度进口大量的钢锭用于武器制造。这种钢在铸造成刀剑时表面会有一种特殊的花纹--穆罕默德纹,所以它是属于花纹钢中的铸造型花纹钢,区别与折叠锻打形成的焊接型花纹钢(包括中国剑、马来刀等等)或者淬火型花纹钢(日本刀),当然,几乎所有古代的花纹钢都是用来制作武器的,因为花纹能够使刀刃在微观上形成锯齿(肉眼无法分辨),使得刀剑更加锋利。大马士革钢刀上魔性的花纹简直就是锋利和珍贵的象征。早期的大马士革钢刀是指使用印度、阿拉伯、土耳其等地使用乌兹钢制造的刀剑,其中以波斯的施西利弯刀最为锋利。 2、阿拉伯人的刀法重劈砍少直刺,其变化比不过中国和日本刀法。其武士虽然是单手持刀,但是刀一般都比较长,刀身宽,重量大,加上弧度大,劈砍时的威力特别大,可以把敌人连人带甲一同劈开。当然这需要有超常的腕力和臂力,伊斯兰骑士为了锻炼自己,经常单手抡大木锤(形状类似于一个顶部装把手的拳击用沙包),就像中国民间力士玩石锁那样。在实际战斗中,骑士们为了节省体力水平握持施西利弯刀,利用战马的速度向敌人冲过去,利用大马士革钢刀锋利的特性,在无声无息中将敌人的头颅削去! 3、回纥即今维吾尔族人的祖先。在汉文史籍中,它又被称为袁纥、韦纥、回鹘、畏兀儿等。这些异称其实都是“维吾尔”一词的不同音译。回纥的国家制度,兼采突厥和唐制。可汗的子弟称特勒,别部领兵者称“设”,大臣有叶护、俟利发、达干、吐屯等,这是突厥的制度;另外《新唐书??回鹘传》说,还有“外宰相六,内宰相三,又有都督、将军、司马之号”,这些官称都是唐的制度。回纥在唐太宗时为瀚海都督府,那时,回纥的首领吐迷度虽然是唐朝的怀化大将军兼瀚海都督,但在其部族内则自称可汗。回纥可汗在“九姓铁勒”等部皆置都督,以管理各部事务。在其他部则派监使,以督责贡赋,监察政事,这个“监使”实际上也就相当于突厥在西域各国所置的吐屯。安史之乱以后,回纥成为北方继突厥而后起的一个大汗国,东北的奚、契丹等皆为其所役属。 ================ 只有三张木桌的小吃摊居然热热闹闹坐了不下十个人,看服饰似乎都是刚刚在瓦市做完交易的商人,包括痛饮马奶酒的突厥人,大嚼面馕的回纥人,低头小声交谈的波斯人,还有三个操汉话的高昌人。李天郎眼光一扫,只有最外边的一桌还有空位,突然他眼角一动,感到莫名的警兆。是了,那桌有两双锋芒毕露的目光直直地投射过来,这绝对是武士才有的凶悍目光----两个身着黑色大食长袍的人。两把修长的弯刀很嚣张地平放在他们伸手可及的桌上,占了很大一块位置,加上他们一脸杀气的模样,怪不得没有人和他们坐在一起。似乎察觉到李天郎的警觉,两个大食人收回目光,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各自低头割下羊肉闷声吃了起来。可能是自己唐军军官的装束引起的猜疑和紧张吧,李天郎正这么想,阿米丽雅已经一步三跳地坐了过去,高兴地对忙活的汉人老板叫道:“店家,来最大盘的葱爆羊肉,三张饼,一壶烧刀子!”公主调皮地冲缓步走过来的李天郎眨眨眼,“烧刀子你喜欢喝!我也陪你!” “好啊!”盯着两个大食人握割肉小刀的手,李天郎坐了下来,看他们右手青筋暴现,骨节粗大,尽管长袍宽松,但依旧看得出他们右臂远粗于左臂,这显然是艰苦练刀的结果。看桌上两把大食弯刀,比常人所用刀明显更长,分量自是不轻,其中一把居然以象牙装饰,光凭刀的精良制作,就可以看出他们不是一般的大食商人,也不象商队的保镖。 热气腾腾的酒菜端了上来,阿米丽雅轻挽云袖,给李天郎斟酒,皓腕上一支金灿灿的手镯在灯光中熠熠生辉。端起酒杯的李天郎注意到大食人两双眼睛一齐落在公主手腕上,眼中满是惊异,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其中左耳坠个大金环的一人突然一伸手,粗鲁地扒开公主长袖,阿米丽雅措不及防,衣袖已被那只毛茸茸的左手抓住,大食人呲呲牙,用生硬的汉话问道:“你,手镯,哪里来的?” 公主又羞又怒,一甩袖子,厉声喝道:“大胆!把你的爪子拿回去!” “哈哈哈!”金耳环一阵大笑,“这个,我们阿拉伯倭马亚王朝宫廷才有,你不该有!是不是偷的?快说!” “小姐已经叫你把爪子拿回去了,你最好就拿回去!”李天郎不动声色地放下酒碗,冷冷地看着金耳环。 “呸!”金耳环轻蔑地看了李天郎一眼,猛然喊了一句什么,旁边另一个大食人抓起桌上的酒碗往天上抛去,金耳环一声低喝,左脚飞快抬起,踩住桌上的刀鞘,右手闪电般拔出了长长的弯刀。只见寒光闪动,酒碗在空中被砍成两半,残骸当啷一声落回桌上,刀口十分齐整。好刀法!要不是顾及这是在大唐地界,对方又是个唐军军官,恐怕这一刀就不是砍碗,而是直接砍在李天郎脑袋上了。 未等碎碗落地,金耳环得寸进尺,右手提刀挽个刀花,左手一翻,将阿米丽雅手腕紧紧捏住。 “小白脸,最好闭上你的嘴巴!不然……”抛碗的大食人恶狠狠地说道,腔调甚是古怪。 “哗啦”话还未说完,两眼就被一碗烧刀子浇得刺痛,抛碗的大食刀手呜地一声下意识捂住双眼。 “嚓啦!” “唔!” “啊!” 突然暴起的李天郎腰间闪过一道弧光,血雾乍现,几滴鲜血飞溅在惊叫的公主脸上。 刀光自下而上从李天郎腰间飞出,掠过金耳环抓住公主的左手,忽地翻身落下,“喀吃”一声穿桌而过,又一声闷哼,抛碗武士的右手刚刚摸到自己弯刀的刀柄,手掌便被钉在桌上。 “啊!啊!啊!”公主连声尖叫,作为女人,她不得不尖叫,如果你发现一支血淋淋的手还牢牢握住你的手腕,甩都甩不掉,而他的主人已经痛苦地拄刀跪地,断腕处喷涌的鲜血一直射到你脸上,任何女人都会骇极尖叫。 短短的一幕使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在呆滞了片刻后,轰地炸锅! 店老板大叫一声,手脚麻利地钻进了案板底下,突厥人、波斯人、回纥人也发出各式各样的惊恐叫喊,只有高昌人反应最快,撒腿就跑,边跑边高喊“杀人了!官差快来!” 咬紧牙关的金耳环反手一刀,将抛碗武士被钉在桌上的手掌齐根斩下,那抛碗武士居然一声未吭,两人拿回自己的兵器,互相说了一句什么,扯下一段衣袍,胡乱包住淌血的伤口,冲手握“泼风”刀柄慢慢站起身来的李天郎怒视一眼,又看了看仍旧钉住断掌插在桌上的“大昆”胁差短刀,恨恨地用大食话咒骂着,转身飞步逃了开去。 “在哪?在哪?”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还有巡夜官差晃动的哗哗枷锁。 “没事吧?吓坏了?”李天郎扶住花容失色的公主,一使劲,将断手扯了下来。又掏出丝巾给公主擦拭血迹,“坐下歇会吧。” 刚拔出“大昆”,几个官差便闹嚷嚷地冲了过来,看见正在擦拭胁差血迹的李天郎,领头的军士愣了愣,拱手问道:“这位大人,这里发生械斗……”李天郎将刀缓缓入鞘,从怀里掏出武威军令牌:“我是武威军都尉李天郎,方才……” “啊!是高大将军手下的磐石校尉!久闻大名!”几个官差尽皆悚然动容,领头的军士再次施礼道:“小的交河巡检白孝德,见过大人,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白孝德很快看到了两只血迹未干的断掌,有一只上还套着一个玉石戒指,象是大食人之物。 “两个大食狂徒不听劝戒,当街对我女眷不恭,拿着刀威迫本官,我只有小施惩戒,叫他们留下淫贼的爪子来……”李天郎冲脸色还没恢复的老板招招手,“我有人证,详情请问店家。” “大人说的那里话来,这些大食人目无法纪,冒犯大人女眷,给他们点教训也是应该的!要是让高大将军或是守捉大人知道,恐怕就不是砍手那么简单,怕是要掉脑袋呢!”白孝德拾起断手看了看,敬佩地说道,“大人好刀法!似乎是自下而上的挑砍,反手持刀,一刀就连肉带骨切下,创口平整,没有丝毫筋连,角度力道想必不差毫厘,速度更是匪夷所思,当真厉害!小的是头一次见到此种刀法。”其余几个官差也伸长脖子细看,看得懂看不懂的都啧啧惊叹。 李天郎笑了笑,看来这个精明能干的白孝德也是个使刀好手,一眼就看出了个大概。“大昆”胁差比“泼风”横刀短,也比“泼风”轻,自然出刀就更快,同时也有利于避免伤及近在咫尺的阿米丽雅,所以李天郎不仅出刀无情,而且一出手就是平时几乎不用的左手快刀绝技。那戴金耳环的大食武士可算臂力惊人,亮出的一手固然也是漂亮之极,但大食弯刀十分沉重,而且是单手持握,只是长于劈砍,再浑厚的臂力也不能达到胁差短刀的速度,格斗经验丰富的李天郎看他一出手就知道了对方的弱点,左手快刀恰好正是单手舞重刀的大食刀法克星,所以一刀击两人,赢得潇洒之极。 摸出几块碎银塞进白孝德手里,李天郎笑道:“让大家伙劳累一场,拿去和弟兄们吃酒!” “大人真是……”白孝德推了推,李天郎双臂岿然不动,“那小的就收下了,那两个犯事的大食番鬼最好不要再在这里出现,要是碰到他们,老子替大人好好收拾他们!” 一个官差将李天郎的马牵了过来,白孝德说道:“大人在连云堡屡建奇功,杀得番鬼们鬼哭狼嚎,让小的们好生敬仰,不如让小的们做东,请大人赏脸喝上一杯如何?” “是啊!是啊!大人给我们讲讲如何杀贼吧!”官差们吆喝起来。 李天郎回头看看惊魂未定的阿米丽雅,歉声说道:“这次便罢了,待我从长安回来,一定和弟兄们喝个痛快!” 白孝德也转头看看公主,点点头,止住七嘴八舌还欲挽留的手下,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望大人一路平安!小的们希望能有和大人一齐并肩杀贼的一天!”说完转对手下说:“今天南门是谁当班?”“是萧老本!”有人回答。 “让小的送大人出城!”白孝德接过缰绳交到李天郎手里,“大人,夫人,请!” 白孝德冲月光下的人影招招手,大声喊道:“大人,夫人,一路平安!” 李天郎挥手道别,轻轻一夹马肚,战马往大营而去。清脆的马蹄声在如水的月光中荡漾开来,不远处哗哗的流水声也清晰可闻。夜晚透骨的沁凉,在晚风中摩挲着干涩的乾坤。“夫人?嘻嘻,你们汉人真是麻烦,造出这么多词儿来,”公主靠在李天郎热烘烘的胸前,咭咭轻笑,“不就是你的女人吗?还夫人呢!” “好了吗?不害怕了吧?看来你是好了!”李天郎放松马缰,让战马细脚漫步,“刚才还吓成那样,那象以前刚烈勇敢的神花公主……”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起,我就变得没了主张,不象以前的我了……”公主的声音细若蚊呐,“不知道当你的女人怎么会这样……恩,刚才那个大食恶人好凶啊!手毛茸茸的,象个野兽,把我捏得好疼……。” “好啦!我给你报仇啦!实在不想在你面前杀人,没要他们的命已经是客气了!他们以后反正再也不能用手了……希望他们长点记性!”李天郎安慰道,“他们好象在意你的手镯,那是哪里来的?” “哦,这确实是大食宫廷之物,是当初大食王室送给我出嫁的礼物之一,上面有倭马亚王朝的徽记,还刻有〈可兰经〉经文,就是那句‘万物非主-惟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仆人’,大食的缕金技术天下无双,其金丝可千百年不褪不落,精巧美丽之极,我就喜欢它的精美,就一直带着它,没想到却惹得这些麻烦!” “这么说,把他们的爪子留下倒有些冤枉……只是他们好言相问倒也罢了,却非要逞勇斗狠,不听人劝,也算自找!” “你的刀还快啊!我都没看清手就切下来了……”公主打了个寒战,“你和人动手的样子也很可怕,象个凶神,和我在连云堡见到你时一样,很叫人害怕,你那刀子象切菜一样砍倒最勇猛的战士,好多血啊!” “好了,不说这些了,嘿,你要知道,那用酒泼面的手法却是你教的!” “你!坏死了!这个时候还提这些!”公主扬手欲打,李天郎双臂一紧,搂紧了公主,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能让这个女人为自己牺牲,为自己哭泣。…… 皎洁的月亮照得道路亮晃晃,李天郎和公主沉醉在莫名的幸福和温馨中,恨不得这道路永远没有尽头…… 转过前面荒废的客栈,大营不过在三里开外。 李天郎在迎面吹来的风中抽了抽鼻子,警觉地勒住了马,不对,有血腥味!未等他做出反应,战马突然一个踉跄,往前一扑,连声惨嘶!黑暗处寒光闪动,有人伏击! 李天郎一声暴喝,抱着公主往马后奋力跃出,避开前面呼啸而至的寒光。刚站稳,两个高大的黑影便从倒地的战马前面钻地而出,一边抖落身上的沙土,一边嚎叫着冲了过来,两把大食弯刀还淌着战马的鲜血。可怜的马,两条前腿被齐崭崭砍断,无奈地在血泊中挣扎。 “靠后!”李天郎将公主往后一推,公主仆地倒地。 “哇!”“嗷!”两把弯刀已经泰山压顶般向李天郎压来。 前面一个刀手比后侧的刀手超前一步,弯刀一翻,往李天郎脖颈处横劈,后面一个一声长啸,高举弯刀,使尽浑身力气往李天郎头顶直直地砍下来,速度尤在前者之上-----这是大食刀法里极为厉害的双人十字斩! 李天郎眼睛里充斥着飞舞的刀光,两把刀!两道寒光!两双杀气暴射的晶亮眼睛!他调整呼吸,在第一把横劈的刀光中往下微蹲,右脚向后划出,深陷沙土,浑身的肌肉犹如上弦的弓箭,蓄势待发。右手已经握上了“泼风”横刀的刀把。对方来势凶猛,锐不可当,听那刀风,两人绝非等闲之辈,刀法绝对上乘,硬碰硬不仅会伤及横刀,也会错失先机,落得个顾此失彼,两下就被分尸的下场…… “嗖”横劈的弯刀掠过李天郎的头顶,逼人的沁凉使他毛发耸立,红色的头巾连同一缕发丝在横扫千军的刀风中四散飞扬!对方好惊人的臂力,看刀翻卷的线路,其腕力也超乎常人!没有时间让李天郎有丝毫的犹豫,竖砍而下的第二把刀正排山倒海般向他猛扑下来,机会来了!两把快刀间仅有的机会! 快速冲来横劈的刀手因冲击的惯性和力道的使用,整个人的重心都随着手中的弯刀而去,身体在李天郎面前轰然右旋,似乎所有的力量都随着弯刀的去势而落空。李天郎双腿发力,犹如顺风而行的沙尘,沿着对方弯刀的划出的弧光疾扑而去,只能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他突如其来的惊人爆发力,即使对方骇人的刀风还在席卷他的衣襟,他已经如幽灵般冲到离横劈刀手近在咫尺之处,和他一起到的,还有“泼风”横刀的寒光! 在秀丽细长的刀光中,是对手拼命企图调整姿态的右半身,巨大的空门!横劈的大食刀手非常后悔,第一击用力实在过猛了,以至于无法回刀格挡。不过唐人动作也太快了,胆子也太大了,他不是后退或是左右躲闪,而是冒着被一刀断颈的危险,堪堪游走于刀锋边缘,又趁势扑向自己……竖劈的同伴不仅也是弯刀落空,而且…… 晚了!也完了! “嚓!”尽管对手歪着身体也企图挥刀反击,但李天郎不可能让他有任何机会,“泼风”斜劈过对方裸露的右侧后背,拉开一道撕裂的溅血创口,残缺的肩胛骨从剧痛无比的伤口处森然刺出,瞬间便被大股的的暗红鲜血所吞噬。 “呜!”一声绝望而愤怒的怒吼从大食刀手包得严严实实的面巾后传出,弯曲锐利的长刀脱手落地,人也旋转着重重地砸在地下。 与此同时,他竖砍走空的同伴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嘴里叫骂着听不清的言语,飞窜而上,手腕翻动,弯刀由竖砍生生收住,重新变为自下而上的斜劈,力道同样奇大无比! “刷!”刚猛的刀锋划过李天郎胸前,在他眼前撒开一簇衣帛的碎片,胸膛有沁血的冰凉。与此同时,“泼风”横刀在血雾中划个半圆,变砍为刺,如一束闪电从大食弯刀的刀幕中穿射而过,笔直地插入大食武士肋间,深深地钻了进去!很深,很深,刀尖从他左侧背部突了出来,在他宽大的大食长袍上形成一个尖尖的隆起。 还有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一声叹息…… 不听话的右臂仍旧倔强地抬起沉重的弯刀,但肌肉已经僵硬,力量从某个缺口奔泻散尽。 好刀法!居然刚好从两根肋骨中间穿过!精确地刺入身体最柔软的部位,剧烈的疼痛使大食武士不由自主收缩着身体,错裂的肋骨不甘心地摩擦着锋利的刀锋。 一击得手的横刀冷笑着从它刺进躯体的伤口处急速回缩,带出了更多的鲜血,还有对手的生命。 一股血柱如决堤的洪水,从刀口奔泻而出! 中刀的大食武士慢慢低下头,木然地看着正在离开自己身体的横刀,用尽全身力气企图阻止它的拔出……和大食弯刀完全不同的刀,也很长,比自己的弯刀平直得多,也纤细得多,似乎更象唐人的剑,怪不得那家伙迎着我的刀锋而上,就为了发挥他手里长刀的直刺之技,自己的弯刀虽然也很长,但卷曲的刀尖不仅不利直刺,有效长度也稍逊对方半分,仅仅半分! 确实是刀,不是剑!应该想法砍断他那细长的刀,可惜!…… 很厉害的刀!很快!很快!! 一口鲜血从中刀的武士嘴中狂喷而出,穿透了只露出眼睛的蒙面黑巾,射得很远很远…… “真主伟大!” 听见阿尔斯兰最出色的弟子,大食武士中最令人瞩目的后起之秀哈立德??伊本??韦立德最后的嘶喊,艾卜??赖哈曼??伯克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大食帝国少有的使刀高手被一个矮小的汉人三个照面便砍翻在地,这可能吗!可就在他眼前的血泊里,真真切切地躺着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两位勇士!持刀站立的确确实实是那个唐人! 这是真的!我的真主啊! “还等什么!上!”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到底是武学大师,见状不惊,轻轻挥手,让另外两个弟子再次发动攻击。 两匹快马一声长嘶,向汉人冲了过去! 阿尔斯兰的弟子,果然骁勇无畏,阿尔斯兰,是突厥语的“狮子”之意,他的弟子,个个都是大食帝国的雄师! 可是,带来的六个弟子,现在却是两死两伤,都败于一个人之手!没想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唐军军官这么厉害!厉害得使人不敢相信!一次小小的冲突却如此惨烈,其结果如此出乎意料,是伯克尔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下意识看看旁边的马车,上面坐着残废的艾卜??伊本??希沙木和阿里??曼苏尔??哈基木,就是他们带伤回来禀报,说他们发现一名佩带王室手镯的女人,想带回来却被一名唐军军官阻止,出刀伤了他们两个。阿尔斯兰惊讶唐军中还有如此用刀高手,而伯克尔想的却是那位神秘的女人,在小勃律大胜的高仙芝刚刚到达交河,这个女人就在大唐武威军军官身边出现,而且还有那手镯,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女人不是小勃律的神花公主,就是和小勃律王室关系极为密切的人。伯克尔做为呼罗珊埃米尔(总督)库泰拔帐下最熟悉东方的重臣,曾作为使节出访小勃律,一方面参加吐蕃王子和小勃律公主的婚礼,另一方面探听西域诸国的虚实,为大食帝国的东进大略奠定基础。如果能抓到这个女人,肯定对了解唐人大有裨益,同时也增加了控制安西西部门户小勃律的筹码……因此,当阿尔斯兰提出要“会会那个唐人用刀高手”时,伯克尔没有表示反对。没想到啊没想到,开局就是一团糟! “我的真主啊!他杀了哈立德和阿尤布!杀了他们两个!这头残忍胆怯的狼!”艾卜??伊本??希沙木的金耳环神经质地抖动起来,同样包着手臂的阿里??曼苏尔??哈基木大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我的真主啊!”艾卜??赖哈曼??伯克尔这次喃喃念出了声,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听得真切,布满风霜的眼角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但眼光依旧死死盯住挥刀急驰的两个徒弟,哼,即使牺牲掉他们,也…… 月光给李天郎镀上了一层水银般清亮的银白,冰冷的杀气在乍起的夜风中急剧蒸腾,撕扯着他散乱的头发,胸前的伤口慢慢透出了血迹,还好,不重,只是划了一下。被砍乱的头发有点妨碍视线,可惜没有时间将它们捆扎一下,新一轮战斗已经迫在眉睫了! “天郎!”好象是公主的声音,这至少说明她没事! 李天郎心静若水,眼睛里只有那两匹奔腾而来的战马,好久没有这样爽快地战斗过了,好啊! 胸前粘稠的血液将破碎的上衣紧紧贴在身上,随着胸膛起伏的呼吸引发一种不太舒服的刺痛感,敌手飞溅而出的鲜血也在衣襟上落英缤纷,仿佛深秋飞扬的落叶。风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这样的味道和身上微痛的伤口诱发了李天郎心底深处狂暴的战斗**,蛰伏很久的杀戮本能烈火般燃烧起来。只有真正遇到能做对手的人,才能将一个武术家的潜能激发到极至! “遇神杀神,遇佛屠佛,迎风一斩,神佛难敌。”这是方天敬说的。 “得得得!”雄健的阿拉伯骏马在黑夜中喷着雾气,八只马蹄有节奏地落在地面,溅踏出纷飞的沙土,显得从容而有力。马背上的大食骑手低声呼喝,将马驭驶得越来越快,人和战马凸现出的强大冲击力慑人心魄,似乎整个大地都被这区区两骑搅动得震颤起来。 一声呼哨,两个大食刀手伸直了手臂,将长长的弯刀直指向李天郎,伏在马背的身体也和弯刀绷成一条笔直的箭!箭头就是闪亮弯曲的大食弯刀!这样雷霆万钧的冲击,足以削平一头牦牛! 两支人和马组成的完美之箭,无坚不摧的离弦之箭! 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等待着,看弯刀前如岩石般矗立的李天郎如何对抗这两股滔天巨浪! 李天郎静静地站在原地,横刀斜指向下,如一杆挺立的标枪,傲然面对呼啸而至的惊涛骇浪。 战马和大食武士紧憋的呼吸,巨大的能量在人、马肌肉上滚动,尖锐弯刀刀尖划破空气的清啸……愈来愈大的阴影充斥着李天郎的瞳孔,阴影中雪亮的刀锋不断刺激着他全部的神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阿米丽雅拼命将自己的拳头塞紧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再发出一丝声响,她现在能够帮上李天郎的,也只有这么多了!牙齿深深陷进皮肉,舌头上有腥味在扩散…… 一左一右两把飞速疾驰的弯刀从两个方向逼向李天郎的咽喉! 伯克尔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衷心希望他们能够一击得中! “嘭!”是战马倒地的闷想!伯克尔闭了闭眼睛,看到跌撞下马的刀手高高翘起的左腿!那个唐人,那个唐人在哪里?真主啊!他在地上,正在地上翻滚,手里的长刀砍断了一匹战马的前腿!翻倒在地的战马不仅将骑手摔下马来,还和另一匹战马撞在一起! 当伯克尔的视线重新恢复清晰时,看到的是唐人正在拔出刺进大食武士脖子的刀!刚刚从地上爬起的阿里??布海仍旧高举着弯刀,象一只冲天的雄鹰那样舒展着他强健的手臂,双腿深深地陷进沙土里,可以想见,从马上跌落的阿里是如何神速地翻身站起,又是如何准备向对方发起凶猛的反击,可惜…… “泼风”刺穿人咽喉的响声非常怪异,也非常令人作呕,就象被人一脚踩烂的鸡蛋。刀风使对方整个脸都发生了曲扭,尽管并没有直接接触,裹得紧紧的蒙面黑巾在犀利的刀风下也完全碎裂了,大食武士激愤的双目往外骇人地突出,血光迸现。 收刀! 阿里??布海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僵硬的躯体依旧保留着挥刀冲锋的姿势。 与此同时,拨转马头的另一名大食武士高扬弯刀,发起了第二次冲锋。这次他比较谨慎,舞出的团团刀光将身侧护住,在刀锋距离唐人不过一尺时,才猛然挥出,目标是对方纤细的刀!在一旁紧张观战的伯克尔点点头,不笨!沉重的阿拉伯弯刀应该可以遏制对手轻灵的长刀,对方如果强力格挡就会冒刀断的危险,要是收刀闪开,也让己方占了先机,不管怎样,这样做都对己方有利! 李天郎确实不敢拿横刀和对方硬拼,战马的冲击力加上浑厚臂力挥舞下的弯刀没有人可以招架得住。于是他一个侧翻,连做两个跟斗,和敌手拉开了距离。大食骑手的骑术很精,没有给避让的李天郎太多喘息时间,连人带马紧随李天郎身形,得势不让人地逼了上来。“刷刷!”一刀快似一刀,都是擦着李天郎的身体飞过,迫使他两次落地都来不及调整姿势,更别说反击了。 刚才砍倒对方战马的招数,来自于日本的斩马刀法和中土的地趟刀法,李天郎经常用这招来对付骠悍的西域胡骑,可谓屡屡奏效,如果是擅使陌刀的李嗣业,这样一刀足可以将对手人马都劈成两段,威力甚是可观,但是也要求用刀之人不仅要胆大冷静,更要身形灵活,出刀时机和角度拿捏得当,而且绝对要快上加快,稍有差池,不但杀不了对方,瞬间便会被对方雷霆万钧的冲击碾得粉碎。 现在另一个对手有了防备,且已经占了先机,不会再让李天郎有使斩马刀的机会。 大食弯刀又在李天郎左肩掠过,带出一丝血线,疼痛反而令他更加清醒,必须想办法打乱大食刀手的攻击节奏,夺回攻击的主动权!前面就是那匹在地下挣扎的缺腿战马,有了! 紧追不舍的大食刀手吼叫着在李天郎身后舞着刀花,突然李天郎一声清啸,右足一蹬,一个前滚翻伏身于乱跳的缺腿战马马腹,同时将刀在马臀一划,伤马更是负疼狂嘶猛跳,半截马身象弹簧一样蹦了起来。疾驰而至的大食刀手两腿一夹,猛然抖动马缰,受惊的战马长嘶一声,前蹄飞扬,奋力跃起,腾云驾雾般飞掠伤马扭动的躯干。此时的大食刀手,身体鹰鹘般从马鞍上垂落下来,手里长长的弯刀狂风般斜划过地面,骇人的阴影遮住了月光……。 “哗啦!”到处都是鲜血! 痛苦挣扎的半截马身几乎完全被劈了开来!肚肠皮肉炸裂,腥风血雨倾盆。 “好!好极了!”看到唐人的身影被淹没在血雾中,伯克尔忍不住脱口叫好,旁边的阿尔斯兰也欣然点了点头。精湛的骑术,无坚不摧的弯刀,浑然天成,简直妙不可言! “扑腾!”战马前蹄沉重地落在地上,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因巨大撞击而失去重心的骑手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竭力重新立上马背,脱力的弯刀也黯然垂落。骑手根本来不及察看他是否得手,一边稳住战马,一边直起身来控制住自己的骑姿。 “啊!” “不!” “真主啊!” “小心!” 不同的惊呼声来自观战的公主、伯克尔、阿尔斯兰和两个断臂的大食武士。 刚刚定神拨转马头的大食武士眼前一花,突觉冷风扑面,一缕清亮的刀光在他面前乍现,真主啊!唐人还没死! 大食武士下意识地大喝一声,纵马疾进,同时提刀从左至右斜向前挥出,企图借战马的速度硬格对方的长刀。 李天郎双手将横刀握与胸前,细长的横刀从他身体左侧平行展出,犹如孔雀怒张的彩屏!当发力狂奔而来的大食武士发觉时,对方的身影在风声中已如魑魅般掠过,冰冷的眼睛拉出一条迷幻的亮线,自己的身体不知怎么的骤然虚无起来。 “嚓!”两股力量的碰击短促而激烈! 真主啊! 伯克尔不得不再次发出惊呼,他眼睁睁地看着从地上飞跃而起的唐人在自己刀手身侧闪过,斜刺里挥出的长刀将最后一个武士生生地劈成两截-----上半身因惯性直冲向马头前方,手里还拿着刀,而下半身还稳稳地端坐在马上,随战马跑了开去。 汗水和血水将激战后的李天郎涂抹得无比恐怖,当他缓缓转过身,将眼光投射过来时,所有的大食人都在倒抽凉气。 伯克尔惊惶地看看一直敛神静气的阿尔斯兰,喉头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听见这个有着“雄师”美誉的高手轻笑了一声,纵马往唐人处缓步走去,在离其一丈处下了马,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死尸,似乎又轻笑了一声。 又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 两人都是高手,说不定都是大食和大唐的一流战将,两人的交锋不仅是两人间的性命之搏,也是两大帝国最高超武艺间的大对决! 所有人再次屏住了呼吸…… 对阵的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谁也没有动。突然,阿尔斯兰手抚前胸,很恭敬地向对方行了个礼,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我的名字叫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阿拉伯帝国尊贵的哈里发手下最勇猛的武士……” “李天郎。”尽管听不懂对方的话,但也猜到**分,估计是来将通名之类的,李天郎垂下横刀拱拱手,顺势拍拍自己的胸口,简短地做了回答。 “李天郎?李天郎!”阿尔斯兰歪歪脑袋,生硬地复颂对手的回答,又点点头,“好!我记住你了,会在安拉面前替你说话的,你很厉害,是很好的对手,我们来较量较量吧!”说罢,缓缓取下蒙面的黑巾,十支手指喀喀一阵脆响。就象一座被引燃的火炉,奔流的能量迅速在阿尔斯兰全身聚集,宽大的阿拉伯长袍骤然鼓起,森芒的杀气令周围欢快的虫鸣嘎然而止。 阿尔斯兰拔出了自己的佩刀,似乎是因为刀太长太重,他拔刀的动作很慢很慢,显得凝重无比。刀身出鞘,寒光四射,阿尔斯兰手腕一翻,弯刀一个鹞子翻身,闪电般划出一个圆圈,很快很快!以至于圆圈的光环还在瞳孔里滞留,而刀身已经沉凝不动。这是阿拉伯武士邀请对方比武的特有招式,既是示威,也是礼貌。 绝对的高手! 李天郎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大食刀手的功夫绝对在刚才所有人之上! 连杀四位好手,任何人都会感到累,李天郎不是神,酸痛的双肩在小心地提醒他体力已经严重消耗,而现在面对的又是最厉害的一个高手!李天郎深吸一口气,犀利的目光和阿尔斯兰的眼神哧哧对射,大食弯刀和泼风横刀冷冷对峙…… 没想到对手这么年轻,阿尔斯兰刻满风霜的脸抽动了一下,漂亮的胡须因咬紧牙关而微微翕动,自己这样的年纪时,也没有如此功力……唐人手里的刀轻灵快捷,既有剑法的格、洗、击、刺也有刀法的劈、扫、砍、挑,用法远超弯刀,加上对方极为灵便的步法和间或双手单手的持刀变化,确实堪称绝技,真不明白这个唐人是怎么练成的。 只有未出手的刀才是最厉害的刀!尤其是当这把刀不是在别人手里,而是握在这个叫阿什么一大串古怪名字的顶尖高手手里。所谓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刚才那一挥刀,举重若轻,举轻若重,收发自如,足见对方刀法已趋化境。尽管大开大放的大食刀法更适用于战场拼杀而不是比武较技,其粗糙的变势和单调的步法也形不成太大威胁,但李天郎仍旧丝毫不敢大意。 横刀在李天郎的左臂处斜向下延伸,劲风吹弹着卷曲的刀尖,嗡嗡着响。左手快刀,是李天郎苦练了很久,但也很久没有用过的绝技了,没想到今天一天就用了两次……嘿! “铮!”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潮水般的狂攻,弯刀虎虎, 灵蛇般的闪击,横刀飞旋。 没有一声兵器相格的金属脆响,但两位高手转瞬间便交手五六个回合,两团刀光撒下纷飞的冰雪,两股精绝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搅杀在一起。 观战的人全部目瞪口呆,这样高明激烈的战斗,是他们头一次看见。 闪电般的快攻,令人眼花缭乱的反击! 动如脱兔的身法,力劈华山的凶悍! 大食弯刀上劈下砍,杀得天昏地暗,张狂的刀风掀起了阵阵尘土,如风暴掠地。在其如帘的刀幕中,一条银链如飞龙在天,矫健翱翔,在密不透风的刀幕里穿梭自如,将弯刀瀑布割成不连续的断帛! 每次阿尔斯兰的弯刀要击中对手时,对方的刀锋也恰如其分地逼近他的要害,迫使他不得不收刀自保。因此他将刀越舞越快,虚实相间地进逼对方,凌厉的攻势之下,体力显然逐渐不支的唐人一步步后退,步法再也没有初战时那么敏捷。双方的刀越来越快,大食弯刀的锋芒大盛,一口口吞噬着飞舞的银蛇。看你还能撑多久!看在你还是条好汉的份上,留你一个全尸!阿尔斯兰的进攻愈加稳健,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连过十几招,两把刀居然没有一次正面相撞! 伯克尔长嘘一口气,看来狮子名不虚传,占了上风! “嚓嚓嚓!”一串火花在黑暗中骤然迸溅,仿佛地狱里狰狞的鬼火!利器相格的刺耳之声令人肝胆俱裂!这是两位武士的兵器第一次正面迎击,也是最后一次! 一声震耳的嘶吼! 吼声里充满愤怒和痛苦,但更多的是惊恐! 是狮子的吼叫! 安拉真主!伯克尔在吼声中差点跌下马来! 风声顿止,乾坤凝固…… 当阿尔斯兰的弯刀在李天郎胸前留下第二道伤口时,李天郎左手的长刀居然泰山压顶般劈向带血而去的弯刀!紧盯对方横刀走向的阿尔斯兰立刻不甘示弱反手格击。但李天郎的刀势怪异,横刀不是和上劈的弯刀硬拼,而是黏着弯刀刀身的弧线划拉出无数火花,迟滞了弯刀的走势。两口宝刀各显神威,同时严重受创。似乎被阿尔斯兰雄厚的臂力所震慑,横刀在迸击的火花中沿着大食弯刀的刀身渐渐脱出了李天郎的手,阿尔斯兰很高兴地看到对手的武器铮鸣着飞了开去,失去兵器的对手借着力势在飞速地转身,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但是手无寸铁地扑上来不是送死么!呵呵!你输定了! 李天郎在转身的瞬间右手拔出了“大昆”!他确实精疲力竭了,这样高强度的对抗,如果不尽快结束,体力严重消耗的他肯定会落败,只有冒险孤注一掷了! “大昆”很短,也很快! 因此就显得神出鬼没!犀利无比! 持短入长,倏忽纵横,一击必杀!-----方天敬说的! 这是李天郎最厉害的必杀技! 专注长刀的阿尔斯兰失算了!也失败了!败得非常惨! 他瞪大眼睛看着赫然乍裂在自己身体上的硕长血口,脑子里一片茫然!我把他的刀砍飞了!砍飞了!他拿什么砍中的我! 真主啊! 是一把短刀! 很短的刀! 居然是一把那么短的刀!拿来切骆驼肉都嫌短的刀! 一滴乌红的血珠在阿尔斯兰眼前荡漾,是自己的血吗?在漆黑的夜里能够把这小小的血滴看得这么清楚,看来是安拉在召唤我了! 血滴蓦然裂成了两半,当然不是自己裂开的,是被快刀劈开的! 大昆没有手软,一击得手后又俯冲而下,展开了致命的第二击! 短促的刀光在阿尔斯兰呆滞的目光前闪过,他甚至没有时间来感觉脖颈处抹过的冰凉。 喷泉,鲜血的喷泉! 阿尔斯兰最后看见的就是从自己喉咙间喷射而出的血泉!射得很高很高!那哧哧的声音就象故乡椰枣树下徘徊的微风…… 狮子倒下了! 阿拉伯的雄狮啊! 几乎无法站稳的李天郎单膝跪地,习惯性地在袖子上擦干大昆胁差上的血迹。耗尽力气的双手几乎无法还刀入鞘,对方还有人在,现在绝对不能稍有示弱。他咬紧牙关,拣起落地的“泼风”横刀,吃力地站了起来。阿尔斯兰僵直的身躯此时方才在他身后砰然倒下,相信他的灵魂真的去了安拉所在的天国。 也算身经百战,也是勇悍的阿拉伯战士,伯克尔为自己的胆怯和卑鄙感到十分羞耻,因为他趁李天郎喘息之机,偷偷跑去将刀架在了出神观望李天郎的阿米丽雅脖子上。能瞬间干掉阿尔斯兰的人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宰了他,他不怕死,但却不能死,因为历经五个多月艰苦跋涉搜集的大唐情报,都在他身上,如果他死了,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倭马亚王朝东征的宏伟蓝图不知又要拖到何年何月。他,绝对不能死,即使是作出有辱战士尊严的卑劣勾当! “你要敢碰她一根毫毛,我就杀了你!”李天郎说得很慢,也很平淡。 “交换!交换!”伯克尔听不懂李天郎的汉话,而略通汉话的艾卜??伊本??希沙木还未从惊惧和愕然中清醒过来,他正和阿里??曼苏尔??哈基木踉踉跄跄地滚下马车,一路哭号着奔向他们敬若天神的师父。师父的尸体惨不忍睹,血流如注。“交换!我们走!你走!放女人!交换!”冷汗不争气地从伯克尔额头滚滚而落,拿着刀的李天郎一步步走向他。 “你最好不要和他谈条件!”阿米丽雅冷冷地说,尽管利刃相逼,她依旧面无惧色,“他会杀了你!不管你会不会杀我!” 听见女人会说穆斯林的语言,几乎急火攻心的伯克尔大喜过望,他激动地抓住阿米丽雅的肩膀,大吼道:“叫他放我们走!我们交换!” 阿米丽雅轻蔑地瞧瞧他,回头对李天郎说:“他们要你放他们走,拿我做交换!天郎,不要管我,杀了他们!大食人都是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 “叫他象死去的这些同胞一样做个战士,别把刀架在女人脖子上!那不是男人做的事!”李天郎手里的横刀轻触地面,摆开一个简单的起手势,“来吧!象男子汉一样战斗,为自己的尊严和战士的荣誉!” 听完公主的传译,伯克尔面红耳赤,眼睛几乎滴出血来。万能的真主,我,艾卜??赖哈曼??伯克尔,阿拉伯最显贵的家族之一,有着高贵战士血统的后代,居然被人如此蔑视! 他长吐一口气,弯刀离开了公主的脖子。 李天郎点点头,表示赞许。 两人对视片刻,李天郎横刀轻轻摆动,示意可以较量了。 紧握着自己的弯刀,伯克尔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终于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他将刀一收,左手拈住刀尖,将弯刀平端胸前,这是阿拉伯武士对强于自己武士的敬畏表示,同时也有服输投降之意。“你是勇士,我打不过你,恳请你放我们返回家乡!”每个字都说得很痛苦,伯克尔心里百感交集,失败毕竟是每个战士都倍感屈辱的,即使战胜自己的对手是比自己更厉害的战士。 李天郎也是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侧身让开,“留下死人的弯刀和马匹,带着你的手下和那些尸体走吧!” 伯克尔将刀狠狠踩在脚下,使劲折弯,然后远远抛出,颓然走向马车。希沙木等两人正合力将他们尊师的遗体抬上马车,脱下自己的长袍盖好。 “你叫什么名字?也许我们以后还会见面!”伯克尔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我已经说过一次了,我叫李天郎!你要报仇,随时可以来安西找我!”李天郎还刀入鞘,忍住喉间翻涌的气血。 “李天郎!我会记住的!我回去每天都会虔诚祈祷,衷心希望真主安拉能让我们有机会再见面!”伯克尔咬牙切齿地说道,“在战场上!让我们来一场武艺、智慧和勇气的真正决斗,而不是简单的匹夫之搏!” “只要你们有本事来到安西,我李天郎随时恭候!记住,别忘了,我叫李天郎!” 伯克尔怨毒地瞪视着李天郎,似乎要将这个给他带来奇耻大辱的唐人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希沙木和哈基木双手捧在胸前,高诵古兰经,为他们的导师,英雄的阿拉伯雄狮送行。伯克尔猛然转身,大步走向马车,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李天郎!李天郎!” 满载尸体的马车踏着月光渐渐远去,古兰经的唱颂声也悠悠消散。 再也支持不住的李天郎伸手扶住身边的公主,“哇”吐出一口鲜血,在一声惊叫中晕了过去。 第十五章 英雄传说 背景知识:1、世界上大约有300多个马种,其中最著名的三个品系是汗血马、纯血马和阿拉伯马。汗血马是马中的古代艺术品,现存极少。纯血马是世界上速度最快的马,赛马场上的佼佼者。而阿拉伯马是皇室贵族和富豪大亨们的宠物。如果把纯血马比做马中贵族,那么,纯系阿拉伯马就是马族中的皇族。阿拉伯马是最漂亮的马,在外貌上是不会被认错的,而且令人难忘。它独特的外表是由体型的比例和骨骼所决定的,与其他的品种不同(它们有18根肋骨、6根腰骨和18个尾椎骨),阿拉伯马为17-5-16的结构。当然出众的尾巴也和外表有关。这种马有极大的耐力,在奔跑中仿佛是“悬浮”在空中。而当它激动和鼓起勇气时,它很自然地表现出高雅的特质。它潜在的力量,健壮的四肢和胸部,使阿拉伯马虽然没有它所衍生的纯血马那样快的速度,但却是长距离训练或耐力训练的首选用马,亡命奔跑的阿拉伯马经常因用力过长过猛而心脏暴裂猝死。 2、河西走廊东端重镇----武威,又称凉洲,是一块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的绿洲,也是连接丝绸之路的要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曾多次成为河西割据政权的首府。2000年前,这里生活着月氏人,后来匈奴人赶走了月氏人,十六国时期,前凉、后凉、南凉、北凉都在这里建都。汉武帝手下大将霍去病讨伐匈奴的战役也发生在这里。同样,大唐征服西域,最早也是以凉洲、沙洲、张掖等为前进基地,逐渐延伸到伊吾、浮图、吉木萨尔、高昌、焉耆等,最后成就安西四镇!凉洲千百年来混杂融合诸多少数民族,民风勇悍好战,出劲卒骁将,从西晋开始便有“凉洲大马,横行天下”的美誉,李天郎所辖之西凉团不少手下皆出于此。 3、阿拉伯国家的建立,以穆罕默德与公元622年偕门徒避往麦地那开始萌芽,这次出走可算是伊斯兰教史和穆罕默德事业发展史中的一个转折点,伊斯兰教的纪元,就从这年开始。次年,穆罕默德开始建立“圣战者”武装,为“安拉之道而战”。在此后的一百多年时间里,阿拉伯铁骑在统一阿拉伯半岛后席卷了几乎整个西方和北非,他们重创了拜占庭,要不是海军失利和不善攻坚,差点就拿下君士坦丁堡(后来还是打下来了!);又于637年在卡迪西亚决战中战胜了曾经非常强大的波斯,并在638年攻克波斯首都泰西封,使其亡国;侵犯西欧的阿拉伯军队在公元732年被法兰克人查理制止,但整个比利牛斯半岛已经是阿拉伯人的囊中之物。整个阿拉伯帝国雄踞西方,拥有极为辽阔的疆域,是当时的超级大国之一。 2、《新唐书??地理志》记载:“疏勒镇南、北、西三面皆有山。城在水中。城东又有汉城,亦在滩上。赤河(即克孜勒河)来自疏勒西葛罗岭,至城西分流,合于城东北。”据其描述,唐代疏勒镇址可能就在今喀什市东28公里处的汗诺依古城遗址上,即史书上所说的“伽师城”(但不是今日的伽师县城),是当时疏勒王裴阿摩文的首府。据专家考证,在这座“伽师城”之东的“汉城”,即今阿西克栏扦附近的托卜沁古城,位于一条古河道附近,城作方形,周长约363米,规模不大,可能是当时镇守疏勒的唐军所驻小城堡。疏勒都督府辖境,西达葱岭(在今塔什库尔干,当年设有“葱岭守捉”,即在其辖区内);东北至今阿克苏,东南至今皮山一带,是当年安西四镇中辖地最广、领州最多的一方重镇。下分15个州,其名可考的,有达满州,在镇治东北70公里(可能即今伽师县境的黑太沁遗址);有耀建州,州治即与镇治同处;有寅度州,在镇治南49公里(在今阿克陶县境内);还有金州,方位无可考。都督府是唐朝派驻西域的行政机构;最高长官为都督,由唐朝委派当地少数民族首领担任。都督府下设司马与参将,前者协助都督理政,后者主办汉文文书。各州首脑为刺史,也由本地少数民族贵族兼任;刺史之下,也分设州司马与州参将。都督和刺史都可以享受世袭待遇。都督府的主要职责是代唐中央政府在当地实施行政治理,处置各种民、刑案件,收取租赋和过往商税,用以维持地方和驻军所需,并协助唐朝军队从事征战、保卫边疆。在天山以南的安西都护府辖境内,分设以龟兹为中心的北道防线和以于阗为中心的南道防线。在塔里木盆地上的这两条军事防线,既是国防动脉又是丝路干道;而两线在西端又总汇于疏勒。这就使疏勒都督府在唐朝西陲的军事战略上,具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地位,实属举足轻重。因此,在疏勒除有疏勒镇所辖的常规性地方部队外,还有安西都护府直接控制的疏勒军,其作用相当于现在的野战部队,常备兵力最盛时可达万人以上,兵员大半来自内地其余不足部分由西域各地少数民族士兵补充。疏勒军设正、副军使统率,镇设镇守使,其下又有城(设城主)、守捉(设守捉使)、堡(设堡主)、成(设戍主)、烽(设烽帅)和驿(设驿长)等一系列有严密组织的军政机构,有效地执行着唐朝中央政府的军政命令。除以上那些正规军、政组织外,由原来疏勒王担任的大都督,还直接领导着一支由本地少数民族士兵组成的地方军队。其军事长官称“藩落大使”,同样也接受安西都护府的调遣,但主要责任是维护地方治安。为了维持这样一支庞大部队的军需衣食,除在当地居民中征收租赋并加一部分国家拨款外,驻军本身也实行屯垦自助。据《唐六典》卷7记载,当时驻疏勒的军队垦田达7屯。每屯以50顷计,这个数字也很可观。在屯垦的同时,驻军也畜牧牛羊并从事其他一些副业。当地方供应和屯田仍不足以供应的情况下,公元719年,唐朝又规定疏勒与其他三镇,可以自行征收丝绸之路上各国客商的货物过境出入税,以资军需补给和地方开支。 ================== 摇曳的马车车顶,是李天郎醒来看见的第一种东西。 接着是阿米丽雅惊喜的俏脸。 “啊!李郎,你醒了!感谢佛祖!”公主乌黑的眼圈里满是欣喜,看来是一直没有合眼,“你想吃什么?这里有参汤!” 李天郎眨眨眼睛,在毛毯下活动了一下手脚,略为吐纳一阵,除了稍觉疲惫虚脱外,神智大为恢复,“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迷糊了三天半!高仙芝和张达恭将军都来看过你!这高丽参还是高仙芝留下的!”阿米丽雅手捧一个精致的铜碗,轻轻扶起李天郎,试了试参汤的温度,将碗递到他嘴边,“来,喝一口,吃点东西吧!” 三天多来,李天郎时醒时睡,虚弱得象无助的婴儿,全靠阿米丽雅将食物研磨成糊状和着羊奶灌下,加上军中医官的精心诊治,这才幽幽醒转。 “我没事!只是力竭,伤耗内息,自己调养一阵就好了!”李天郎坐了起来,公主乖巧地在他身后塞了个软垫,此时的李天郎,脑子还是一片金铁交鸣,在昏迷中,那场惊心动魄的激战无数次在脑海中重现,清醒后仍旧令他回味无穷。“嘿嘿!痛快!那一仗打得真痛快!” “命都差点没了!还说痛快!”公主眼圈一红,“人都那样了还在神神叨叨地喊打喊杀,把刀子抱得死紧,睁着眼睛却好象什么都看不见,样子好怕人!好多人都认为你要发狂死了!……你死了我怎么办!” 李天郎心中温暖无比,伸手一揽将公主搂进怀里,柔声说:“我不会死的!”阿米丽雅紧紧靠在自己男人胸前,闭上了眼睛,眼角噙泪,低声说道:“不要抛下我!千万不要抛下我!”。 “啊,你还有伤!”公主急急忙忙离开李天郎的胸膛,“碰疼了没有!” “没有!我说了没事了!” “打一次就留下三道伤口,还好都不重……刀光剑影的,稍有闪失轻则皮开肉绽,重则命丧黄泉,你那天一个打五个,真是太危险了!都是因为我……” 李天郎注意到公主已经将那个惹事的金手镯取下来了,“干嘛把手镯取下来?没有手镯这一仗也难说会避免,那几个大食武士绝不是普通的刀客,他们找上门来也绝不是因为手镯或是复仇那么简单……好!我答应你,以后不到万不得已,我决不出刀了!恩,我的刀呢?” “喏,还敢动你的那一半命?就在你脑袋后面,还有大食人留下的那把大弯刀……” 硕长的大食弯刀和李天郎的三把刀具平静和谐地斜靠在一起,似乎没有了搏命拼杀的凶悍,也丧失了争强好胜的霸气。优美的弧形刀身看起来就象阿米丽雅弯弯的黛眉,居然隐隐含着笑意,镶嵌着红蓝宝石的象牙刀柄泛着嫩黄的微光,光滑而高贵。 李天郎慢慢拔出刀,弯刀立刻神气活现地闪耀出夺目的寒光,锋利的刀刃向四周刺出冷俊的犀利。“好刀!”刀柄处有一个狮子的徽记,刀身靠近手柄最宽处铭刻着一串弯曲的大食文字,“上面刻的什么?” “上面刻的是所有大食武士都熟悉的一句话,翻成汉话就是‘除脊柱剑外无宝剑,除阿里外无豪杰’。” “阿里?这个阿里是他们的英雄吗?还活着吗?” “哼,你问这干嘛?他要活着你还要找他比武不成?你们这些拿刀的男人!……”阿米丽雅佯怒道,“他早死了一百多年了!不就是个野蛮的大食人嘛!吃东西吧!” 李天郎往嘴里塞了一块食物,忍不住又问:“能成为所有大食武士崇敬的对象,这个阿里一定很了不起,跟我说说他吧,看来你是知道他的!” 公主叹口气,一边细心地将面饼和肉食撕成小块,一边娓娓道来:“大食帝国的创始人是被他们尊称为先知的穆罕默德,在古兰经里,他被描述为宗教、治国等各方面的伟大天才,在军事上也有过人之处。穆罕默德四十岁时于麦加创立了伊斯兰教。宣称安拉是宇宙万物的创造者,是唯一的主宰,要求人们信奉独一无二的安拉;谴责多神信仰给大食百姓带来的愚昧和道德的堕落,宣讲末日审判和死后复活的观念,警告多神教徒如不归顺安拉将在末日审判时遭到惩罚,堕入火狱,归顺安拉者将在后世得奖赏,进入天国。他还提出了凡穆斯林不分氏族部落,皆为兄弟,应联合起来,消除血亲复仇,共建美好家园的愿望,得到很多大食人尤其是贫苦百姓的拥护。在受到麦加贵族迫害后,穆罕默德率信徒出走麦地那,建立起政教合一的伊斯兰教国家。伊斯兰,是大食语的音译,本意‘顺从’。顺从安拉旨意的人,即‘顺从者’,大食语叫‘穆斯林’,是伊斯兰教徒的通称。穆斯林都相信穆罕默德是‘先知’,是‘安拉的使者’,是奉安拉之命向人类传布伊斯兰教的。不论在什么地方,穆斯林之间都互称兄弟,或叫‘朵斯梯’,彼此见面出‘色拉姆’,或简称道‘色兰’,以示问候。色拉姆或色兰,大食语意作‘安色拉姆尔来库姆’,即‘愿安拉赐给你平安’,回答时说‘瓦尔来库姆色俩’,意思是‘愿安拉也赐给你安宁’……” “我在安西,也时常见到那些大食商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念经,声音还奇大,三拜九叩的,也不知累不累,一天还要拜几次,可算虔诚得紧!”李天郎翻来覆去查看着手里的弯刀,要不是有伤,他肯定要跳起来舞动一番了,大食刀法确有独到之处啊!“唉,我对宗教一窍不通,也懒得去钻研,嘿嘿,不说那些个穆斯林了,说说那个阿里吧!” 听得出李天郎对伊斯兰教毫无兴趣,公主住了话头,不太高兴地说:“你根本不了解大食人的宗教,那也就根本了解不了大食人,对他们而言,真主和古兰经是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是他们生活的规则,人生的明灯,不了解他们的宗教,你就不会明白他们的很多事情。还记得吗,和你厮杀的大食武士始终都在念叨‘真主伟大’,这可不是一般的口头禅……你想知道的这个阿里,可跟伊斯兰教和他们的祖师穆罕默德大有干系。可以说他的一生,不管是在疆场还是在宫闱,都离不开伊斯兰教和古兰经……” “哦?愿闻其详。”李天郎收敛了轻慢,正襟危坐,大食弯刀上的雄师徽记在他膝上烁烁生辉。 “这个阿里,全名叫‘阿里??本??艾比??塔利卜??本??阿卜杜勒??穆特里布??本??哈希姆’。号是‘艾布??哈桑’,乳名叫海德莱,就是狮子的意思。” 李天郎嘘了一声,叹道:“好长的名字!亏你记得住!” 阿米丽雅灿然一笑:“这头狮子在大食帝国历史上可是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也是一位传奇英雄,更是一位宗教圣人。伊斯兰世界没有一个穆斯林不知道伊玛目阿里.本.艾比.塔利卜及其与先知穆罕默德的亲属关系。他是先知的堂弟,六岁时先知收养了他,又是养子。阿里在先知的教育下成长,长大。他是第一个穆斯林儿童,七岁时,即多神教或任何别的宗教思想在他的心灵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时候就信奉了伊斯兰教,所以他没有膜拜过除安拉之外的任何物。他是第一个伊斯兰家庭的成员-----先知,赫蒂哲,和阿里-----他是赫蒂哲之后第一个信奉伊斯兰教和跟随先知做礼拜的人,是最早也是最坚定的穆斯林,长大后与穆罕默德之女法蒂玛结婚……” 李天郎听到这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没笑两声又被食物呛得连连咳嗽,阿米丽雅轻拍他背嗔怪道:“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堂弟、养子兼女婿么!族内通婚乃大食人先祖古闪族人的文化风俗,大食人历来有之,他们可没有你们中土那么多的辈份之分!古兰经里还说穆斯林可以娶四个妻子呢!我虽瞧大食人不起,但也亲见到小勃律的商人严格遵守教义,在祈祷时可以弃满地金银于不顾,对古兰经从来不敢有丝毫违背,信仰十分执着,可比你们中土很多人好!人家至少没有一边嘴里念叨清心寡欲,礼仪廉耻,一边妻妾成群,三宫六院……再说,你们中国之人这样的例子还少了吗?大唐的太宗皇帝不也娶了他哥哥建成的妃子,他的嫂子玳姬么,还有他叔父的妃子崔氏,不也一并收入后宫么?太宗的儿子高宗更是立自己的庶母为后,当今天宝皇帝宠爱的杨贵妃,也不是他的儿媳么?你们那些自以为礼教森严的士大夫们都没说半个‘不’自字,你却觉得好笑,有什么好笑的?” “好了!好了!你继续讲!我不再笑了便是!”李天郎非常吃惊,没想到远在塞外的公主对中土乃至西方各国的风土人情宗教历史乃至细微的人文人物如数家珍,精通如斯!连涉及自己先祖玳姬的事也了若指掌!惊叹之余,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对公主的讲述愈发听得仔细。 阿米丽雅又给李天郎倒了一碗汤,明亮的绿眼睛在穿越窗口投下的光柱中荡漾出摄人心魄的秋波。 “伊玛目阿里是先知时代第一个能背诵全部《古兰经》的圣门弟子,也是第一位汇集《古兰经》成册的人,可以说除了先知,他是最精通古兰经圣训的人,其实作为战士的阿里,远没有作为伊玛目的阿里那么令人神往……”阿米丽雅停顿了一下,似乎勾起了什么心绪,声音骤然低落下来,眼神中泛起一层雾气…… 李天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是啊,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战士总是意味着鲜血和死亡,留给女人的只有失去亲人的痛苦和仇恨,如果谁能化解世界上的一切拼杀,那一定是所有女人的大恩人! 低头看了看注视自己的李天郎,阿米丽雅微微叹了口气,略带苦涩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作为战士的阿里以勇猛善战著称,而且韬略过人,他参加了伊斯兰教早期的历次战役,被信徒们视为所向无敌的勇士,其一生指挥的战斗,无一败绩。早期的白德尔战役,穆斯林大获全胜,共杀敌七十人,其中伊玛目阿里一人就斩杀了三十六人,包括敌方的首领,指挥官艾布??哲海里。在吴侯德战役中,阿里斩杀下古莱什著名骑士泰勒哈??本??艾比??泰勒哈和艾斯阿德,并拼死保卫先知,突出重围。在随后著名的壕沟战役中,阿里斩杀了古莱什著名骑士阿幕尔??本??阿卜杜??翁迪,从此成为公认的最勇猛的伊斯兰勇士。在征服海巴尔的战役中,穆罕默德说:‘我将把战旗交给一个最勇敢,最喜爱真主及其使者,而真主和使者也最喜爱他的人’。许多人都期待着穆罕默德把战旗交给自己,而穆罕默德最终却把战旗交给了阿里,这显然是对阿里骁勇善战的最好信任。在此次战役中,犹太名将麦尔海卜出阵挑战,横枪立马吟诗曰: 我的母亲叫我麦尔海卜, 整个海巴尔无人不知; 久经沙场的骑士披挂上阵, 战鼓一响性如烈火。 阿里出队迎战,手执脊柱剑,立马对诗曰: 我母亲叫我海德莱, 森林里的雄狮,相貌威严; 我的脊柱剑杀敌如斩麻。 呤罢,他勇猛冲杀,率先破敌,赢得桂冠,由此赢得‘安拉的雄狮’之美誉。” “好啊!阵前呤诗,扬刀陷阵,取敌上将首级,美哉!快哉!真英雄所为!”李天郎忍不住扼腕感叹,手指“铮”地一弹弯刀刀脊,铮鸣之声不绝于耳。 阿米丽雅反手和李天郎的手掌紧紧相握,声音再次低沉下来:“阿里的英雄事迹和学识受到不少穆斯林的崇拜,他的追随者发展为后来的什叶派,什叶意即‘党派’之意,有点你们汉人结党的意思。什叶派尊奉阿里为该派第一代伊玛目。阿里是崇高的,他有着无数的美德,但惟独缺少掌权者所必须具有的狡诈与决断。在这一点上,比起同时代的其他伊斯兰贵族差得远,更不用说你们中土那些把玩权术的能工巧匠了,所以阿里的下场并不好……” 李天郎轻抚弯刀,若有所思,怎么英雄的下场都不好? “大概九十多年以前,出身于倭马亚家族的哈里发,哦,哈里发的意思就是继承者,相当于他们的皇帝,和你们大唐的皇帝一样。那时的大食皇帝叫奥斯曼,他突然遇刺身亡了,众望所归的阿里当选为第四任哈里发。但反对派随即以他放走凶手,是刺杀的支持者为由,打着为奥斯曼复仇的旗号发动战争。其实联系其一生言行,阿里既不可能支持刺杀事件,宽容也是其一贯作风。阿里在巴士拉城外打败了以穆罕默德的妻子‘信士之母’阿以莎为首的反对派,此战双方围绕阿以莎所乘的驼轿激战,人称‘骆驼之战’。刚刚打完这一仗,倭马亚家族的另一位权贵,穆阿维叶也以复仇为名,讨伐阿里。在隋芬战役中,阿里以五万大军对阵兵力相当的穆阿维叶、阿穆尔的大军,在阿里即将取胜时,阿穆尔提出以古兰经裁决,于是阿里放弃了战斗,与之和谈,使穆阿维叶实际上控制了大食帝国西部。此举为后世批评为愚蠢之举,认为造成了帝国的分裂和不安定。可是,我在仔细研读了相关记载和古兰经后,觉得阿里确实如传说中的那样,是一个崇高的人,绝对可称圣人,你想,阿里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先知穆罕默德曾对他坚定的信仰赞誉有加,他曾说:‘假若把天地放在一个秤盘上,把阿里的信仰放在另一个秤盘上的话,阿里信仰的秤盘重于天地的秤盘。’所以面对都同为穆斯林的对手,阿里是下不了手的,穆斯林兄弟之间的自相残杀在他看来不仅是可耻的,更是巨大的悲剧,他宁可牺牲自己的利益也愿意换取不流血的和谈,这不是每个一国之主可以做到的……” 李天郎点点头,思绪不由自主飞到了遥远的武德九年,兄弟?如果…… “但此次和谈却激怒了主战的一万两千名战士,他们形成‘哈瓦利吉派’,举行了*。为避免更多的穆斯林倒在血泊里,阿里被迫发兵予以清剿,在纳赫拉万之战中歼灭了哈瓦利吉派军队。为此,他曾非常内疚,认为内乱是违背真主意志的灾难,发誓不让这样的情况再出现。他子孙显然也秉承了他的遗志和伟大的精神,他的长子哈桑为避免内战,放弃哈里发之位下野,他的次子侯赛因坚决不承认穆阿维叶传位其子的合法性而甘愿就死。就是这样一位传奇的英雄,大食帝国伟大的穆斯林,却惨死在哈瓦利吉派残余的毒剑之下。死去的阿里成为‘殉道者’,在大食很快成为神话人物,其传奇故事天下流传,并被什叶派奉为比先知穆罕默德还尊贵的‘圣者’……” “啊!可惜!可惜!这么说阿里确实可称旷世英雄,”李天郎喃喃地说,“只是作为一个战士,没有战死疆场却死在宵小的毒剑之下,实在可惜!没想到大食也有这样有着坚定信念的英雄好汉,也有如此迷人的凄美故事和丰富的内涵,看来以后还真不能小觑了大食人……” “我说过,大唐的辉煌固然令人惊叹也令人神往,但其他国家,就是被你们蔑称为杂胡或是蛮夷的那些民族,难道就没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和自豪吗?那是一个民族的根和灵魂所在啊!” 李天郎很恭敬地冲阿米丽雅行个礼:“说的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面前就有一位不让中土大儒的才女,以后天郎一定多多请教!” 公主“嘤咛”一声拱进李天郎怀抱,娇声说:“听就听罢,还出言嘲讽……” “哪是嘲讽,我绝对当真……” 马车突然停下了。 一阵汪汪的犬吠声由远而近,后面还有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未等两人缠绵片刻,两头毛茸茸的巨獒已经兴高采烈地扑上马车,毫不客气地将两人分了开来,两条长长的舌头将李天郎舔得满脸都是粘乎乎的口水,是“风雷”和“电策”。 “咳!咳!你们两个,下去!下去!”阿米丽雅被两堆膘肥体壮的长毛怪物挤来挤去,忍不住出言呵斥。“坐下!坐下!”桀骜不驯的巨犬尽管不太情愿,但也哼哼着跳下马车,蹲坐在一边。 “咦?它们什么时候开始听你话了?”李天郎大为惊奇,这两头吐蕃獒犬可是除了他六亲不认的主啊! 未等阿米丽雅回答,一匹快马一路蹦跳着在马车边停下了,随之而来的是张达恭的大嗓门:“李都尉,你好生享福啊!” 张达恭敏捷地翻身下马,喜爱地拍拍坐骑的脖子,哈哈大笑着迎上前来,先是歪着眼睛扫了正撩开布帘的阿米丽雅一眼,又神情怪异地干咳一声,说道:“有软玉温香的精心照料,看来伤是没什么大碍罗!” 阿米丽雅低头浅笑,跳下马车转身到车前去了。 “呵!小娘子还不好意思了!”张达恭大大咧咧地说,摆手示意正准备行礼的李天郎不要动,“我来还你马来!好马啊!要不是高大将军不允,我可要霸占你这马了!” 李天郎一愣,方才想起那天剧斗后大食人留下的马来,“张都尉要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兄弟之间还说这样见外的话!” “呵呵!算了!马是好马,但张某还是知道不能夺人之美,再说我要拿了,高大将军非活劈了我不可,”张达恭将马缰绳系在马车车辕上,拍拍身上的土说,“看你满身是血还以为你死了,那小娘子倒是有情有义,哭得跟泪人似的,还非要自己护理你,”说着笑嘻嘻地捅捅李天郎,“对付女人有一套啊!这么快就弄得跟你死心塌地的……” “张兄说笑了!”李天郎不太自然地耸耸肩,赶紧找话题岔开,“怎么停下了?到哪里了?” “哦!在驿站换马,再过几天就可以到凉洲了!到了那里路就好走罗,很快就可以到长安了!嘿!长安!花花世界!”张达恭象猛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大将军叫我来看看你的情况,如果没什么,他今晚要见你!” “好!”李天郎点了点头。 一阵高昂的马嘶,李、张两人转脸一看,是那匹大食骏马。 好一匹骏马! 四蹄修长健硕,身体线条起伏优美,头形轻俊,前额宽广,额前鼻端逐渐变窄,面部狭长笔直,配上一对短小竖直的小耳朵,显得容貌俊美,干净利落,是所谓龙首也!个头虽然谈不上如何高大威猛,但颈长而形美,背腰短促而充满弹性,提步摆尾之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清秀高贵。修剪得十分整齐的鬃毛在精壮的马脖子上抖动,微风吹来,猎猎飘扬,甚是威武。翕动的大鼻孔牵动深广的下颌,不时喷出一两声清脆的响鼻,一双间距甚宽的湛蓝色大眼睛炯炯有神地左盼右顾,一块块盘根错节的肌肉在黑色皮肤下凸凹滚动,油亮光滑的青色马身没有一根杂毛,只有额头和四蹄脚杆呈白色,配上齐整的马具,更添几分苍劲骠悍! “都传大食产宝马,今日所见,可知所言非虚……好一匹神驹!”李天郎不由脱口赞叹。 “既有我焉耆马之壮实强健,又有漠北马之身形耐力,确实良驹!当初汉武帝为大宛名马征战大漠,所夺汗血宝马想来也不过如此!”张达恭感叹道,象一个贪婪的守财奴般打量着精神抖擞的战马,“凭我几十年的相马经验,这马确有独到之处,其较我安西马种少一个腰椎和一个尾椎,肋拱圆,尾础高,臀部深,四肢细长,肢势端正,肌腱发达,蹄质坚韧,体质结实。几天试骑下来,感觉马匹耐力和灵性当属马中翘楚,绝对是骑兵第一流的坐骑,嘿!奶奶的!如果大食骑兵坐骑皆是如此,那确可称强敌!嘿嘿!我算做好人,马没有讨到,还赔上一副好鞍辔!你看!”张达恭得意地拍拍马背,“是在连云堡从吐蕃番子那里夺的!好东西!我都没舍得用!今天一看,正好配得上你这匹好马!所以说运气了你!哈哈!” “那就多谢张兄了!”李天郎拱拱手,“那我就不客气了!无功不受禄!下次小弟无论如何也给老哥弄匹更好的来!” “好!哈哈哈!一言为定!” 高仙芝端坐在虎皮包裹的太师椅上,仰首对着那幅巨大的陇右道全图,神情痴迷而凝重-----李天郎迈进高仙芝的大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看见李天郎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的大帐里,高仙芝脸上的喜色绝对不象是装出来的,对于李天郎久不归营的违纪情节,似乎根本没有考虑。 “看来恢复得不错啊!”喜悦在高仙芝脸上一圈圈荡漾开去,他走上前来扶住李天郎双肩,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一番,“到底是磐石校尉!钢筋铁骨的好汉,受了这么厉害的伤居然还能这么快就恢复!好!好啊!” 不等李天郎答谢,高仙芝一摆手,示意他在自己案几前的凳子上坐下,又回身倒了一杯茶:“呵呵!前面凉洲翰海军都兵马使王世圭王大人派快马给我送来了好茶,呵呵,说是真正的雨前毛尖,正好你也来一杯吧!”王世圭这厮必是已经从朝廷那边风闻到什么消息,简直恭敬到无以复加,嘿!官场啊官场。高仙芝轻笑了一声,不管怎么说,被人拍马屁,尤其是拍得很舒服的马屁,还是令人畅快不已啊!西域可没有那么多马屁,泛滥的是强权和财富,那帮蛮夷就只吃这一套,强权,哼,我武威军两万五千虎狼之师的铁蹄踏在哪里,哪里就是强权!至于财富,你就看看我豪华的帅帐吧,呵呵,不知有多少番子的王公贵族在这里拜倒,眼里满是贪婪和羡慕的目光……大丈夫行事,快意不过如此啊! 依旧是那顶豪华的帅帐,依旧是晃眼的巨烛,依旧是软得令人酥麻的地毯,依旧是那个高深莫测的高仙芝,但此时的李天郎却再也没有过去的拘谨和恐惧,不知怎么的,倒是生出一股莫言的温暖和亲切来。 “说说那天晚上的大战吧!能伤了你的人我想绝非泛泛之辈,可惜我不在现场,没有亲眼目睹这场惊天一战……”高仙芝抿了一口茶,闭上眼睛很惬意地回味了一阵,不知道是在体验李天郎的刀法还是雨前毛尖,“大食人派高手潜入安西腹地!哼!可不是来打几架那么简单!……好了!你说罢!讲得越详细越好!” 李天郎不敢怠慢,放下茶杯从交河城中的遭遇说起,将当时情形细细讲述。 高仙芝听得非常专注,不时打断李天郎的话头,对大食人的装束,语言甚至骑马的姿势都一一询问。当李天郎讲到城外遇伏时,高仙芝突然想起了什么,扬手止住话头,站起身来不知从哪个箱子里拿出一把和李天郎所述一模一样的大食弯刀,顺手递给李天郎,说道:“是这样的刀吧?伤怎么样?能舞两下么?表个意思就行,不可用力,免得扯动伤口。”李天郎点点头,接过刀掂了掂,分量不轻,刀鞘微微有些发黑,年代想来不短。他走到帐中空地,模仿那晚的大食武士立个起势,“刷”拔出刀来,连劈数下,将大食武士最精辟最常用的几招一一演示出来,包括最后那个武士非常厉害的翻腕变刀技法,除了因伤未愈显得有些力乏轻飘以外,角度变化分毫不差。为让高仙芝看清楚,李天郎开始使得很慢,顺带还解说两句,一遍遍加快速度,连舞几遍,看得高仙芝连连点头,随之若有所思。 “好了!好了!我已经看懂了,”高仙芝摆摆手,示意李天郎坐下歇息,“别弄得旧伤复发!快坐下!”说罢神情似有所悟,低头沉吟不语。 李天郎收了刀,还真气喘,伤口隐隐作痛,坐下时弯刀在烛光下一闪,一行熟悉的铭文映入眼帘,“除脊柱剑外无宝剑,除阿里外无豪杰,”他下意识地喃喃念道,“应该就是这句。” “你在说什么?”沉思中的高仙芝中断思绪,扬眉问道,“是这铭文的意思?” “对!公主说……”李天郎心中蓦然一惊,怎么如此草率地在高仙芝面前提到阿米丽雅,似乎大大地不妥,可话已出口…… “呵,你继续!”高仙芝眼神怪怪地看着李天郎,语气轻快起来,“想不到给了你个大便宜!看来你们当真水*融啊,呵,说下去!” 李天郎自然懂得高仙芝的话外之音,忸怩一阵,将手拢在嘴上不自然地干咳了几声,借此定下神来,将阿米丽雅讲给自己听的原原本本又给高仙芝讲了一遍,只有阿里的全名和在海巴尔战役中吟诵的诗句,因为实在没有记住,只得寥寥几句带过。高仙芝先是嘴角含笑,后来神色渐渐肃穆起来,聚精会神地从头到尾仔细听完,一次也没有打断李天郎的话。直到李天郎讲完,高仙芝似乎还沉浸在英雄的传说里,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一次次地抿茶,脸上的表情跌宕起伏,令人捉摸不定。他在想什么呢?李天郎也端起了茶杯,胡乱地饮着清香的茶水,不敢去打搅。 高仙芝慢慢放下杯子,又拿起弯刀端详了一番,手指弹了弹那行铭文,随后提刀下场,深吸一口气,按照方才李天郎比划的招式重新舞将起来。开始时很慢,动作也十分生硬凝滞,还时时中途停顿下来揣摩,渐渐地,那一招一式有了神韵。几圈走下来,高仙芝似乎找到了感觉,突然间一声断喝,刷刷舞将起来,手里刀光暴涨,剽悍泼辣的刀风如游龙腾空,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大帐里顿时寒光飞跃,剑气纵横。李天郎傻傻地端着茶杯,被眼前的情形震骇了。 做为武威军统帅的高仙芝,很少有机会自己动手杀敌了。尽管在军中传说早年他也是披坚执锐鹘行沙场的猛将,曾多次率劲骑直捣敌中军,斩枪林劈箭雨,轻取敌酋首级,留下不少传奇佳话。但传说毕竟是传说,李天郎是从来没见过高仙芝挽弓拔剑的,而今天他惊讶地发现,高仙芝的武艺身手出乎他意料的高明,对各种兵器的用法和特性的了解也远在他之上。李天郎之所以能迅速掌握大食人的刀术,除了因为亲自和阿尔斯兰这样的高手较量过外,全凭自己几十年用刀的经验和心得,所谓天下武艺归根到底都是相通的,更不用说同为刀法的技艺了。而高仙芝能学得怎么快,确实令人吃惊。这大食刀法虽然精巧灵活不足,在高手单挑中显得锋芒稍逊,但却对两军对阵的厮杀尤其适用,久经战阵的高仙芝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对大食刀法悟得很到位。能够迅速掌握外域刀法的神韵,除了丰富的经验和阅历外,那就靠天赋了!虽然那些招式使得不见得完美,比如那招翻腕变刀就十分勉强,断不能和李天郎之流的使刀好手相提并论,可仅凭区区数招就能入门,那只能是天才,高仙芝就是这样的天才! 眼前的现实使李天郎不得不相信传说的真实性,高仙芝完全可称文武兼备的一代豪杰。他算英雄吗?应该算是,至少在安西绝对是,那么他会有怎样的结局?英雄的结局…… 惊讶之余,李天郎内心泛出一阵酸涩:怎么我遇到的不是天之骄子就是旷世的奇才?从阿米丽雅到高仙芝,从李嗣业到封常清,甚至文绉绉的岑参……小小安西尚且人才济济,藏龙卧虎,更不用说巍巍大唐了。------没有资格不出类拔萃!唉!谈何容易!这到底是老天安排的奇遇还是对自己的捉弄? “嘿!英雄!英雄!”高仙芝的话语将李天郎从遐思中唤了回来。 “没想到大将军有此等身手,天郎佩服!” “嘿!远不如以前了!原本还有两手可以现现宝的箭法,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那皇帝陛下御赐的挽天弓也索性送了人!诶,不是赏给了你那个叫赵陵的手下么?”高仙芝重新落座,李天郎给他倒上了茶,见他额头出汗,又将汗巾送上,“就是那个在娑夷桥射吐蕃旗杆的好汉!很好的身手啊!我向来说,无论何种技艺,若想成顶尖高手,除了自己勤学苦练外,还真需要天赋异禀,比方说你吧,你刀法的犀利一半来自你的步法,而灵活的步法则来自腰身,所谓腿在腰上腰在腿上,你几十年腰腿的苦练固然功不可没,但天生的紧凑腰腹也是你比别人灵活快捷的重要原因,这些紧要的东西,别人再怎么苦练也是学也学不来的!” 李天郎再次钦佩不已,当初方天敬就是看到这点,才指点他弃剑学刀的,原本方天敬擅长并准备教授的,是他成名已久的双手剑法…… 高仙芝长舒一口气,将弯刀往地下一扔,眼光又落在了地图上,“有空多和你那貌美的舞姬好好聊聊……” “大将军……”李天郎一下没明白过来,不由涨红了脸。 “想到哪里去了!”高仙芝手捋胡须,对李天郎的窘相看也没看,眼光在地图上往北方延伸,“和你交手的大食人逃走后,我立即令交河守捉派快马四下追踪查寻,居然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几个人好象凭空消失了,哼,他们绝非寻常客商,肯定是大食派来的精锐探子!” 李天郎点点头,他一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武后长安四年,大食倭马亚王朝任命一个叫屈底波的将领担任镇守呼罗珊的总督,驻节木鹿城,他们称之为‘埃米尔’。从神龙三年开始,这个野心勃勃的‘埃米尔’就不断率军东进,先后进攻安、康、火寻、拔汗那等诸国,甚至吐火罗故地也沦陷不少,其兵锋所向,委实锐不可挡!” “啊!这么厉害?想来大食军马,战力也是非凡!他们要再往东,可就是我大唐属地!”李天郎往前凑了凑,也跟着看地图。“神龙三年……啊,那是我大唐之力,尚不能顾及葱岭以西……情势不容小觑啊!” “切,安、康、火寻、拔汗那等杂胡小国,那有什么劲旅,尽皆乌合之众,人数更是少得可怜,战胜他们有什么希奇!”高仙芝轻蔑地说,“不过那时我大唐确力有所不逮,且南边还有吐蕃的崛起,因此只能采取守势。又巧计怂恿*厥与大食交恶,其大汗默啜可汗命他心爱的侄子、突厥名将阙特勤率大军二十万西御大食。几仗下来,虽败多胜少,但大大堵击了大食的西进。后来突厥人分崩离析,大食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我大唐审时度势,封突骑施苏禄可汗为左羽林大将军、顺国公,赐锦袍、钿带、鱼袋七事,金方道经略大使的头衔,又慷慨地将碎叶镇送给他们,将他们顺顺当当地送到了大食人的刀口前。贪图功名、土地和财富的突骑施人联合当地诸国死心塌地对抗大食,打得还真不错:开元六年大食大将加拉赫统兵北征,于河中北部得胜,并己准备侵入中国领土,但是被突厥人包围,经过偿付赎金,才好不容易得救。而在开元十年,大食呼罗珊之主已易将波悉林,就是现在闹反叛的那个,往任之初即兴兵攻东拔汗那。突骑施奉诏出征,大破之。开元十二年就更热闹了,波悉林再攻东拔汗那,围其都渴塞城,爆发渴水日之战。大食军大败,后卫主将战死,尸横遍野,仅剩下的几个惊弓之鸟狼狈撤退,原已叛附大食的康、石诸国复归于我朝。这一惨败使大食向东的进军中止了近三十年。连年的征战不仅让飞扬跋扈的突骑施人无暇骚扰大唐边境,也让他们伤筋断骨,大伤元气。最后自相残杀,乱成一团,顷刻间便作鸟兽散,彻底败亡,而我大唐不过耗些财物和虚号而已!此一举数得之计,尽显我朝天子谋略,实实无人望其项背,这以夷制夷借力打力的巧计真是精妙无双!” 高仙芝击案感叹,满脸红光,说到天宝皇帝时,语气里除了敬佩就是崇拜。李天郎看着豪情奔放的高仙芝,只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就是西域,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唯一的区别无非就是方式和手段! “突骑施与大食周旋,狠狠教训了它几下,使之东进势头彻底缓解,同时又迫使精疲力竭的安康等国主动上书依附我大唐。我大唐天子顺应天意,册封诸国国主,有意展天威于外域,但因路途遥远,安西一直烽火不断,我守势依旧未改……”高仙芝咕地喝完杯中的茶水,目光愈发明亮,“明皇陛下登基,我大唐雄风大起。陛下不断收到安、曹、史诸国、西突厥十姓部落以及葛逻禄三姓部落的求援,要求王师讨伐横征暴敛的大食人。开元三年,大食军大举进犯拔汗那,拔汗那王逃我安西,哭求援兵。当时的安西都护吕休璟、监察御史张孝嵩发旁侧戎落兵万余人,长驱至拔汗那,将大食人打得落花流水,逐大食所立的伪主阿了达,威振西域!这是我大唐和大食第一次真正的交手,让骄横的大食人知道了我大唐的厉害!然后是开元五年,突骑施联合吐蕃和大食攻打四镇,被我大唐再次击败。嘿嘿!可惜此后大食不再有当初冒进之径,反而频频向我大唐示好,甚至上书建议与我大唐共御吐蕃。为求边塞安泰,安西都护谨遵朝廷号令,不再轻易动兵,两国就此再也没有象样的正面交锋!几十年来,骠足劲的安西健儿居然一直没有机会会会号称无敌的大食铁骑!” 李天郎明白了,高仙芝一直在紧密关注大食的动向,等着和其面对面较量的那一天!他的野心,早就越过葱岭,越过药杀水、乌浒河,投入到更西的辽阔地域去了。他要塑造一个英雄的传说,英雄的神话,可这需要多少边庭将士的鲜血?天那!李天郎倒抽一口凉气。 “最近听东归的商贾说,大食国内发生内乱,镇守呼罗珊的大将波悉林率东方主力回攻大食都城,实力空虚,你的叔爷,当朝宰相李林甫李相爷力主趁此良机将大食人彻底打回老家去。为此,李相一方面派遣阿罗喊再次远使拂菻,同时册立波斯萨珊王朝余裔俾路支、勃善活等,支持其复国,以牵制大食在原波斯故地的稳定;另一方面安排与拔那汗国和亲,拔那汗本就与大食有不共戴天的血仇,加上和亲,想来更是效忠大唐,一有机会必然会全力助我反击大食。嘿嘿,那些愚蠢的突骑施人以为可以混水摸鱼,也想趁着这乱劲重建苏禄时代的辉煌,几家子在那里打得不可开交,要搞什么会盟,妄想雄霸一方!哈哈!联合个屁!做梦!打吧!打吧!等你们打得差不多了,不用我安西雄师动手,你们就会乖乖地向大唐磕头!” 高仙芝哈哈大笑,背着手站起来得意地踱起了圈子,“逐灭大食人的日子屈指可数了!哈哈!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我叫你多了解大食的虚实,耐心等待建功立业的一天!到那时,谁还会轻易说你上忤逆之后?谁敢诋毁你的盖世功劳?说不定安西这块地方,都会以你为尊!你想过那一天么?并不是遥不可及啊!”高仙芝颔首注视着局促不安的李天郎,知道他一定为这些话所惊骇,这是非常直接的许诺,也是十分危险的赌注,“六年前,我刚从焉耆守捉位上到都护府,被周围汉将讽为一无是处的高丽奴才,处处排挤,时时倾轧,给尽了脸色,说尽了谗言。嘿嘿,老子先忍着,苦心练兵,不久就等来了机会:原先归附大唐的西突厥达奚部落叛变,从哈密附近逃往碎叶。夫蒙灵察大将军下令起兵追剿,可没人愿意揽这个苦差,因为达奚番子已经跑了好长时间,很可能已经翻越葱岭追不上了,即使是累死累活追上了,十有**一触即溃,只揪个尾巴,算不得胜利。要是不小心,被熟悉葱岭以西地势的达奚人以逸待劳反咬一口,吃了败仗,那绝对是死罪难逃!可本使偏生不信那个邪,当即率两千轻骑奋力疾追,昼夜兼程,一鼓作气翻越葱岭,天神般出现在目瞪口呆的达奚人面前……”高仙芝下意识地拿起了放在案几上的弯刀,左右虚砍几下,情绪激昂,“全军齐鼓而下,狂风般席卷了还在睡梦中的达奚人大营。转瞬间,血肉横飞,惨号震天,溅血如雨。两千铁骑不费吹灰之力斩首三千级。接着又马不停蹄追击了两天,将所有的反叛之人杀个干净,还顺带生吞了来接应突厥人的一队大食骑兵,这把弯刀,就是那时杀敌所夺。疾如风火的奇袭打得突厥人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不少达奚人听见王师追击的马蹄声就生生吓死在半路!痛快!痛快!数万人的达奚部落,就这样灰飞湮灭了!谁敢说这不是一个漂亮之极的大胜仗!”高仙芝突然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激情嘎然而止,他冷笑两声,迅速恢复了往常的冷峻。 高仙芝所描述的大唐大食征战西域的恢弘画卷震撼了李天郎,而对达奚部落的血腥讨伐更使他不寒而栗。西域的每一寸土地啊,孕育的到底是鲜花还是阴谋?西域的英雄啊,到底是忠贞还是卑劣?思维纷乱的李天郎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只有闷头继续听高仙芝侃侃而谈。 “班师凯旋后,谁都不敢放个屁,哪怕是嫉妒得眼睛喷火的人也只有暗自吞唾沫的份儿。夫蒙灵察大将军高兴得很,特令我可以带刀晋见他。从此尽管嫉恨本使的人大有人在,但再没人对我白眼相看,因为他们都知道了我高某的本事!而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我,我希望你是下一个高仙芝!你,懂我的苦心吗?懂吗?”一双炙热的眼睛如钩般扫在李天郎脸上,将初有的那么点亲切和温馨荡了个干净,李天郎再次感到窒息…… “啊,是!卑职明白了!大将军你且喝茶歇息!”李天郎用倒茶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和惊愕,心里怦怦跳个不停。 “大唐和大食必有一战,这一点不仅我丝毫不怀疑,相信他们的埃米尔或是哈里发同样坚信这一点,所以~~~~~~~~~”高仙芝放松了对李天郎的逼视,握住了茶杯,“我们需要了解大食的一切!做到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大食建国不过百十余年,居然亡灭波斯,攻破拂菻婆罗门,进逼到我天朝脚下。据说其疆土已经超过了我大唐,一直延伸到西极的大洋。如果探报不虚,大食想来必有过人之处。方才听你讲得阿里之流,固然是其仁人志士,堪称英雄,但这般还远远不够,这样的人大食还有多少?他们自称穆斯林的信念有多坚强?他们的精华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陇右道全图铺天盖地,在李天郎眼前呼扇着它阴沉的身影,高仙芝喃喃的自语犹如天边夕阳坠落的嘎然闷响…… “我跟你说过,我安西四镇就是大唐挥出的铁拳。手掌下是桀骜不驯的吐蕃,手背上是虎视耽耽的大食,既腹背受敌,也可上击下打,是为大唐西部之屏障,征夷之根本。打谁,怎样打,关键还是时机……”高仙芝伸手抚摩着地图,仿佛在亲热他最心爱的女人,“在小勃律,我们敲掉了吐蕃的门牙,他们至少需要一年时间来恢复在西边的势力。而咄咄逼人的大食又因内乱无暇东顾,呼罗珊主力已西归参加叛乱,大食在木鹿城的兵力是几十年来最虚弱的。呵呵,老天已经把千载难逢机会送到我高仙芝面前了……哈哈!只要一到长安,一切都会明了,也许我渴望已久的决战就近在眼前啦!哈哈!” 蒸腾着汗,李天郎心情复杂地看着仰天大笑的高仙芝。 他真的是英雄? 会有自己的神话? 还是自己的传说? …… 每次和高仙芝谈完话,李天郎就有一种脱胎换骨似的漂浮感觉,只是这种变化对李天郎不见得就全然是好事。这样艰难的对话就象一把锋利的刀,一刀刀雕琢着李天郎,也一刀刀剥去包裹高仙芝的厚茧,两人之间玄妙的渗透是难以言传的…… 回到自己的营帐,阿米丽雅已经和衣睡着了,她实在太累了。李天郎弯腰抱起她,轻轻地放进被窝里。公主呼气如兰,青丝缭绕,幽香的身体象一只可爱的小狗,蜷曲着酣然入睡。李天郎忍不住在她长长的睫毛处亲了亲,回身靠在一边,闭上眼睛养神,可高仙芝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萦绕,怎么也挥之不去。他睁眼凝视放得整整齐齐的大食弯刀和“泼风”“大昆”,脑子里充斥着经历的所有杀戮,所有的杀戮,没完没了的杀戮,杀,杀啊!…… 李天郎的闷闷不乐没有逃过阿米丽雅的眼睛,但聪明的她没有问东问西,连她父王的近况也不再向李天郎打听。倒是应李天郎要求讲了不少大食的逸闻趣事,使李天郎受益匪浅,身上的伤口也在公主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转起来,很快可以不用坐车,转而骑马了。公主的善解人意使李天郎既感动又惆怅,长安是越来越近了,为什么自己反而越来越觉得沉重? 穿过春风不度的玉门关,又马不停蹄地跋涉了三天,队伍顺利到达凉州。这里是真正的汉人疆土,全队的人都如释重负,由此再往东,就是他们魂牵梦绕的中原大地。凉洲既是大唐西部重要的军事要塞,也是繁华的商业枢纽,汇集了大唐全境的商贾和令人眼花缭乱的天下商品。尽管离春节还有两个多月,凉州却已经是喜庆之气日浓,不少商家开始大肆售卖年货,性急的大户人家则早将彩灯挂将出来,整个城市沉浸在欢乐祥和中。在休整的一天里,李天郎既没有去参加官府的酒宴,也没有带阿米丽雅游历街市,而是去了几家阵亡和残废的下属家中,带去了一些银两,权做慰绩。凉州历来出劲卒悍将,有“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说法,西凉团里能骑善射的骁勇将士,不少都家居凉州,而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已经变成了一捧骨灰,有的甚至尸骨无存。看到穷困潦倒的寡母幼子和颤巍巍的老人,看着他们接过银子时干涸的双手,看着他们浑浊的眼神,李天郎每每忍不住潸然泪下,可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第十六章 长安 背景知识:1、唐帝国首都长安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国际大都市。在8世纪下半叶巴格达兴起之前,是亚洲经济、文化交流中心。长安城东西宽约9.7公里,南北宽8.6公里。城墙高约6米,厚9-20米不等,共有13个门基达52.5米的城门。长安北部中央是皇城和宫城,面积约5.2平方公里。城内有南北大街十一条,东西大街十四条,以宽达150米的朱雀门大街为中轴线,居住着30多万户,160余万人,加上宫内宫人宦官,宿卫士兵,侯选官吏,流寓的外国留学生共有180万人左右。居民中不仅有汉人,还有唐王朝境内各族人民和亚洲其他国家人士,如中亚昭武九姓和吐火罗故地的胡人,波斯人,突厥人等。长安城内共有南北向大街十一条,东西向大街十四条。其中轴线是南出明德门,北穿朱雀门直到承天门的朱雀门大街,其宽达一百五十米,将长安分成东西对称的两部分。以东的五十四坊和东市、兴庆宫、曲江池属京兆万年县;以西的五十五坊属京兆长安县。贯穿城门之间的三道南北和三道东西走向的大街时称“六街”,是最主要的街道。每条街都成直线,长而宽广,一般宽八十米左右,每条大街两侧都有宽三米,深两米多的水沟。在纵横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之间,整齐排列着如棋盘的坊市,每个坊都有围墙和坊门,坊内还有十字交叉的小巷,将全坊划为数目不等的区,各坊之间的距离当在四十米左右。 2、唐王朝设立鸿胪寺来接待各国使节,在天宝年间,鸿胪寺的客馆里居住着几十个国家的使节,有的住了几十年之久。当时的长安,可谓五方杂处,有皮裘,胡帽,辫发,脚穿乌皮**靴的突厥人;有戴耳环,披肩布的五天竺人;有小绣袍、小口挎,皮帽上绣着花纹镶上丝网的中亚胡人;还有新罗、日本留学生、以及真腊人(今柬埔寨)、波斯人(伊朗)、大食人(阿拉伯)、拂菻人(东罗马)等。唐朝对他们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充分予以尊重,佛教、拜火教、摩尼教、景教都在长安自由传教。天宝年间,唐人服饰风行胡装,“天宝初,贵游士庶,好衣胡服,为豹幅,妇人则簪步摇。衣服之制度,襟袖窄小。” 3、日本人称自己的刀法为“剑道”,所以文中赤贺梅轩等日本武士皆称刀法为剑法。日本剑道应该成熟于其南北朝和战国时期,相当于我国的明朝前后。本文为创作需要对此有所演绎,将日本武艺的成熟期“提前”了,应该无碍主题。在有案可查的剑法中,最古老的日本剑法是名叫中条一刀流的流派,由中条兵库头长秀(?-1348)创建,所以,中条长秀应算是最早创立流派的剑术家。之后沿着中条一刀流的剑术主张,产生了严流、富田流、一刀流、北辰一刀流、无刀流等流派。文中所提的一刀流,神影流基本都是依史实杜撰,而所谓“居合术”则是由全名为林崎神明梦想流拔刀术的林崎流著名剑士田官平兵卫所创,此君生活在日本战国末期,将迎来太平之世的年月。而为实战服务的拔刀术,也有必要进行变为和平时期剑术的蜕变。平兵卫经过反复探索,总结出了发源于拔刀术,但一对一较量时更有效的居合术。 ================== 漫漫东归路终于要走到了尽头,当李天郎纵马奔驰在翻越骊山的官道上时,络绎不绝的人流告诉他,长安就要到了!阿里四蹄翻飞,轻捷的身体腾云驾雾般掠过一道道山梁,李天郎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任由疾风吹拂自己的面庞,一股由衷的喜悦在心里涌动,长安,我回来了! 大食骏马骄傲地抖抖鬃毛,听从缰绳的号令停了下来,正象张达恭说的,这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啊!怪不得他那么眼馋!李天郎亲热地拍拍阿里的修长的脖子,骏马很通灵性地喷个响鼻做答。这些天骑下来,李天郎对它简直爱不释手,经常忘情狂奔,将飞旋的风,绮丽的景,杂乱的人流……一切的一切统统抛在脑后,全身心地去体验骏马飞驰带来的那种漂浮如云的快感,连续长途奔跑了这么久,阿里居然没有一点疲惫之态,速度和耐力令人惊叹不已,不愧取其名为响当当的英雄“阿里”! 巍峨的骊山,刚好下了一场初雪,漫山遍野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不少穿红着绿的富家子弟偕家登山赏雪,尽情享受这大自然的美景。雅士们吟诗做歌,女眷们惊喜的欢笑不时可闻,和苍凉的西域雪山到底是截然不同啊!李天郎不由得感慨万千,没有人会想到在坦驹岭赏雪吟诗,也没有人会在暴风雪中出游,而美丽富饶的中原,一场雪却可以带来如此良辰美景,如此诗情画意。他低头看看自己,察觉到与此景此地如此不和谐的装束和神情……长安,我的到来是一个不和谐的杂音吗?李天郎一时间怅然不已。 一阵喧哗打断了李天郎的思绪,抬眼望去,前方山道拐角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他轻轻一夹马腹,小跑过去,出现在他眼前的情形使他皱起了眉头。 一根看来是用着大梁的巨木斜插在拐角,由于太长太重,搬运木材的四条大汉在狭窄弯曲的山道上艰难转向,虽然他们竭力配合,使出了吃奶的劲,但是仍旧将道路截断,堵住了一队人的去路,被拦之人正对搬运木材的汉子大声呵斥。李天郎看到他们当中的一个年轻人径直骑马冲到汉子面前,先是大骂,接着抽出马鞭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打。重物在肩的汉子既没法躲也无法放下木头,只有硬生生地吃鞭子,哎哟痛呼不已,巨大的木材摇摇欲坠,要是落将下来,四个汉子要重伤且不说,还会危及坡下的无辜行人。 没有多想,李天郎一抖缰绳,阿里一声长嘶,踏着飞溅的残雪奔向前方。不待周围众人看清楚,快马已如苍鹰般飞跃过摇晃的木材,紧接着飞出去的,还有一个狼狈的人影。当李天郎拨转马头时,耳边除了惊呼,就是重物跌落的闷响。 “砰!”眼前金星乱飞,雪花飞舞,四肢百骸怎么也不听使唤,重重摔在地面的剧痛使桃井三郎脑子一片混沌,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同伴倒是看清了:一个飞马赶来的唐人以精湛的骑术跳过横在路上的巨木,同时在马上回身挥出自己的马鞭,卷住了桃井三郎鞭打的右臂,将他一百多斤的身躯如放风筝般拉下马来! “好高明的骑术!好厉害的力道!好敏捷的身手!” “哼,不就是借力打力用得好么!桃井三郎那个傻瓜,自己把自己弄得飞了起来!” “还有一半是马匹飞跃的冲力!嘿!都说长安藏龙卧虎,没想到今天开了眼界!” “是个军官……” 对话的两人都没有去管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的桃井三郎,任由他羞怒交加地站起来,一条腿一软,又坐倒在地。抬木材的汉子愣了愣,立即喊着号子继续转向,将道路让了开来。 “近藤、冈田,去教训教训那个唐人!”其中一个对话者威严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别用刀,这是在大唐,不能出人命!” 两名骑手应声策马奔向李天郎,两把马鞭呼啸着往李天郎头上罩落。 听到似曾相识的“八格牙鹿!”叫骂,李天郎心里一惊,这才注意到这帮人的服饰,显然是日本人,好几个外衣上还有精美的家族徽记,至少有一个是他认识的赤贺家族徽记。没等他多想,两把鞭子已经咻咻嘶叫着破空而来,李天郎“嘿”地一声,身体往马右侧一翻,两把霸气十足的马鞭顿时落空。两个日本武士刚怒喝出声,一人手上便多出了一道血痕,剩下半声怒吼变成了吃痛的惨呼,手里的马鞭顿时应声落地。而李天郎却不知什么时候又翻身坐上了马背,骑马缓缓走到了马车前。 身穿绣有赤贺家族徽记武士服的虬须武士已经将手搭上了腰间的刀柄,但被后面马车里的声音喝止了。 “失礼了!想来是日本来的使节吧,”李天郎顿了顿,跳下马来,微微鞠了一躬,竭力在脑子里收刮已经快完全忘却的日语,“如此粗暴对待手无寸铁的劳作之人既违背大唐律法,也不合武士风范,更不是一国使节应有的气度!” 两个落鞭武士气急败坏地跳下马,手握刀柄从李天郎身后包围过来,正准备动手,听得李天郎说的日语,不由惊讶地一滞。身着赤贺家族徽记服饰的武士赶紧扬手示意他们住手,眼光骤然落在李天郎腰间的“泼风”“大昆”上,瞳孔猛然收缩…… “哦?”马车里传来的声音真的很熟悉,“阁下是日本人?还是唐人?” 布帘慢慢卷起,里面的是一个锦衣蛾带的中年男子,衣服上华丽的龟胆纹徽记刺痛了李天郎的眼睛。庐原家族的族徽!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某种东西在脑海里突然如礼花般暴现------缤纷的樱花,黑发和大眼睛,还有儿时的欢笑!“秋津君!等等我!”“秋津君!我等你回来!”…… “秋津君!秋津兵卫!秋津君!真的是你吗!”恍惚间,李天郎感到有人一把握住了自己的双手,“真的是你!天那!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还是在长安!” 是庐原武直! 一起长大的庐原武直!庐原美香的亲哥哥!李天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分隔于天地东西的两个人居然还能相见!活生生就在眼前! “庐原武直!庐原君!真没想到……” “哈哈!你还活着!”庐原武直非常高兴,搂住李天郎哈哈大笑,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他,“只是苍老了好多,脸也赤红难辨,要不是你的声音和腰间的佩刀,我是怎么也认不出你的!” “这些年我一直在安西……”李天郎眼里泛起了雾气,“我母亲都还好吗?还有你父亲……” “你母亲还好!就是孤单,唉,她一直坚信你还活着,说要活着见到你,等着你给她送终……”李天郎强忍住眼泪,自己真是不孝!扔下母亲一个人在海外,无依无靠,她可是自己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可自己这么多年来连一封信都无法写给母亲…… “老人家身体还硬朗!美香经常带着小芳荣去看她,哦,芳荣是美香和平野家生的孩子,都快七岁了,伶俐得很,你母亲喜欢得很啊!说跟你小时侯一样倔强!……” 桃井三郎象牛一般呼哧呼哧喘着气,恶狠狠地抓着刀柄逼近李天郎。庐原武直一眼瞥见,翻手举起手里的折扇冲他脑门就是一通痛打:“混蛋!还嫌不够丢人吗!混蛋!你看你还象个世家子弟出身的武士吗!”姓近藤、冈田的两个武士见鼻青脸肿的桃井一脸无辜和茫然,显然没明白情势的变化,忍不住向李天郎投去愤懑之色。庐原武直将手一转,扇子又落在两个人头上:“啊,还不服气是吧?你知道他是谁!臭小子!你们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他就是盘濑城比武大会上的一流高手了!你们的师父都要敬他三分,你们几个小辈想死了是不是?还想拔刀!活得不耐烦啦?还不赶快给先辈行礼,感谢他手下留情!”三个年轻人也不敢躲闪庐原武直的扇子,“嗨、嗨”地低头应着,硬挺着脖子挨打,听得庐原武直要他们道歉的叱骂,三个人呐呐地欠腰,满脸的气愤和不服。 “好了,庐原君!年轻人礼数不佳,略施责罚便是,我们也曾冒失过啊!想想我们过去不也一样年少轻狂么!天天想着找伊藤大师拼个高下!”李天郎浑不在意满眼怨毒的年轻武士,摆手止住了他们的行礼,“看身手三位想必都是伊藤一刀流伊藤大师门下啊,伊藤大师品德高尚,武艺高强却虚怀若谷,我曾从他那里得到不少教诲,终生受用不尽,你们应该好好继承他的精髓才是……”桃井等三位年轻武士面面相觑,无不露出惊讶之色,仅仅凭挥舞马鞭的动作就看出他们的师承,好厉害的眼光啊! “呵呵!那倒是!不过年轻人不好好锤炼不行啊!否则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庐原武直气哼哼地住了手,想起什么似的一指肃立在自己身后的虬须武士,说道,“这位是赤贺家的次男赤贺梅之轩,你在日本应该知道的……” 李天郎和赤贺梅之轩互相客气地躬了躬腰。 “赤贺家的神影刀流自成一家,这位梅之轩兄想必也是家学渊源了……” “您夸奖了!”赤贺梅之轩的回答不卑不亢,“神影刀流博大精深,我也就会些皮毛而已!”眼睛依旧死死盯住李天郎腰间的佩刀。察觉到对方霸气十足的挑战气息,李天郎只是笑了笑,没有理会他。 两头壮如牛犊的猛犬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窜到李天郎身后,凶狠地盯着几个日本武士,颈间的鬃毛丛丛蓬起,低沉的呼噜声从两排呲露的长牙间隐隐滚出。“好了!别动!坐下!”李天郎喝住跃跃欲扑的巨獒,它们对敌意远比人敏感,如果不加阻止,两头猛兽即刻就会凶性大发地发起攻击。 “哦,哦!好大的狗!”庐原武直夸张地用折扇遮住嘴,“哪里弄来的厉害畜生!吓死人了!” 狗到了,说明后面的大队人马也不远了,李天郎拍拍两个硕大的狗头,让它们彻底安静下来。抬头眺望,山坡下已经出现了高仙芝队伍的旗帜,他明白,此地绝非说话的地方,于是对庐原武直说道:“真对不住,本来应该好好和兄长携手话别情的,但我现在还有要是在身,不能和兄叙旧了,庐原君还是住在城内鸿胪寺么,待我办完差使一定来和您相会……” “对!还是在鸿胪寺,你可一定要早点来,我备好清酒等着你!”庐原武直也转头看看渐渐走近的队伍,似乎想问什么,想想没开口,只是再次握握李天郎的手,和他躬身告别。 看着李天郎的背影,庐原武直若有所思。两只大獒跟着李天郎小跑几步,又回头冷冷地看了一干日本人一阵,才在主人的呼喝声中悻悻然走远了。 “好灵性的畜生!居然闻出了杀气!”赤贺梅之轩抄手喘息,眼睛也跟随着渐行渐远的一骑两犬,“他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少年天才高手?在盘濑城比武大会上放倒十五名家的那个人?” 庐原武直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没有回答。 “他到底是日本人还是唐人?又怎会在长安?”赤贺梅之轩继续问道,见庐原武直不耐烦地皱皱眉头,立刻换了话题,“我注意到了他的手和刀!是严流的高手么?真的有那么厉害?” “你不信?嘿!”庐原武直阴沉沉地背上手,“他什么流都不是,教他的那个方老头……,哼,不说这个了!不管他是什么流,就是有那么厉害!伊藤师尊都对他赞不绝口,称他的剑法为‘唐流’,这家伙是不多的几个可以单双手同时用剑的好手,伊藤师尊就教了他一招‘居合’拔剑术,他居然就能用得如鱼得水,颇有青出于蓝之势。在盘濑城比武大会上,连败十五名高手,包括你们神影刀流的高手赤贺重太郎!……” “啊!有这种事!重太郎的左手突刺号称剑法一绝,不知战胜了多少好手,可后来再也没有用过,以至于现在赤贺家只知其名,不知其形,难道就因为这个……”赤贺梅之轩皱紧了眉头,摸了摸自己的刀柄,“原来是这样啊!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破了‘龙蹶’的……” “嘿嘿,我可不想诋毁你们赤贺家的神影刀流,但比武大会上我可是亲眼看见赤贺重太郎还没来得及展露他那手得意的左手突刺‘龙蹶’便被放倒在地!嘿,天智天皇御赐秋津兵卫这个人为‘电策’,你说会是假的?”庐原武直手中的扇子转了个圈,啪地一声击打在左手上,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喃喃念道:“秋津兵卫,李天郎,有意思……” “刚才他轻松取胜不过是依仗骑术和巧力,桃井他们骑在马上,重心不稳,且只擅长步战,要是一齐下马拔刀动手不说胜,至少未见得会落败!”赤贺梅之轩歪着头回忆刚才李天郎和武士们的短暂交手,显然已动了挑战之心。 庐原武直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赤贺梅之轩!你这小子,嘿!想和他试试?” “要不是大人您喝止……” “算了吧,你比我怎样?” “输多赢少!大人的剑法在日本当属一流,可与我长兄并论!”赤贺梅之轩老老实实地回答。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庐原武直斜睨着赤贺梅之轩,用扇子敲打着左手,“我若和你长兄较量,胜负至少对半,但对这个人,哼,我却当真没有把握!从十几年前起就没把握,现在我自恃已得伊藤一刀流真传,原本以为可以赢得胜算,但目睹方才一幕,我却仍旧对他最没把握!你要和他比……嘿!过去这么多年,看来他一天也没有闲置他的修行……” 所有的日本武士脸上都现出将信将疑的神色,庐原武直懒得再讲,嘿嘿笑了两下,扬声说:“好了!走吧!赏雪的兴致已经被你们这帮家伙给败光了!回城!” 日本使节的马车缓缓远去,在路边的行人里却悠悠然传出一行放浪不羁的诗句: 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但知游猎夸轻越。 胡马秋肥宜白草,骑来蹑影何矜骄。 金鞭拂雪挥鸣鞘,半酣呼鹰出远郊。 弓弯满月不虚发,双鸥迸落连飞高。 海边观者皆辟易,猛气英风振沙碛。 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帷复何益。 余音袅袅,韵味绵绵…… 很多人听见了,也有很多人没听见…… 当梦想骤然出现在眼前时,尽管一路都在酝酿心情,阿米丽雅仍旧深深地被震撼了----出现在山下的长安城在皑皑白雪中强烈冲击着她的视野:金碧辉煌的飞檐翘顶,鳞次节比的精巧建筑,密如蛛网却又纵横笔直的街道,还有巍峨高耸的城郭和连绵不见尽头的高墙,好大啊!好多人啊!前些日在凉州就惊讶大唐城市的宏伟和广大,但如今和这长安一比,凉州不过是一边塞小城!天啊,这难道就是梦幻般的天国么? 随着队伍一步步靠近大唐都城,阿米丽雅越发惊叹不已。 从布帘的缝隙间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在队伍旁边走过,个个衣着华丽,五彩缤纷,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年轻人还是老者,都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手里拿的,肩上挑的,都是大包小包的商品,似乎人人都是腰缠万贯的富翁。临近城墙街道两边是数不清的商铺、酒肆和客栈,还有其它不认识的房屋。每间房屋都是那么亮堂,精致、宽敞,形形色色的装饰物争先恐后地打扮着各自房屋的门前厅后,啊,难道唐人都是这么富足快乐么?就是这些让高昌王乐不思蜀么? 护卫的士兵们被兵部的官吏引走了,一队衣甲鲜明得花哨的禁卫军接替他们继续押送被俘的小勃律贵族,他们将暂时交礼部和刑部收押。张达恭带着相关官碟物件随吏部官员办理报到事宜去了,刚刚和迎接的亲属寒暄完的高仙芝回头叫李天郎先到自己在长安的府邸歇息,暂时不要出门----他没有忘记天宝皇帝密函里的话:“不可授之权,不可使之归,战于安西,生死天命。”带李天郎回来,他已经是冒险了,再不可横生出什么枝节……。 “好高的城楼啊!这么高的门洞啊!”阿米丽雅撩开布帘仰望着青石峥嵘的穹顶,忍不住连连轻叹,马车从长安的金九门呀呀地驶进了长安城,“一个门就有三个大门洞,人就那么多不够用么?” “这算什么,南边的明德门还有五个门洞呢!长安的城门,只有春明门是一个门洞,其它的都是三个!”杜环给公主解说道,“北部中央的皇城和宫城,那些城门还要宏伟高大……。呵呵,等李都尉有空,带你到朱雀门大街逛逛,那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好地方呢!光大道就有四百丈宽,那可是全长安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小娘子们,可是在那里舍不得走呢!”阿米丽雅将布帘撩得更高,以便可以看得清楚。拉车的挽马喷着热气,在宽阔笔直的大街上慢慢行走,赶车的马夫不时勒住缰绳,和对面驶来的车辆和抬轿交错。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坊市鱼贯而过,每个坊都有围墙和数量不一的坊门,每处坊门上方有黑底金字的门牌,写着“修德坊”“辅兴坊”等字样。“你看,你看,咱们左手边就是皇城和宫城,就从那个顺义门进去的地方,看见了吗?” “啊,那就是大唐皇帝住的地方?”公主问,“有多大啊?” “皇城吗,有十二个坊市那么大,占了整个长安的一成多吧,它和旁边的掖庭宫、太极宫、东宫称‘东内’。掖庭宫是给宫女们住的,东宫是太子住的,而太极宫才是皇帝起居、听政和朝见群臣的地方,乖乖不得了,里面有太极殿、神龙殿、万春殿、立政殿……少说也有十几座宫殿,都是皇帝和他家人的!”杜环啧啧咂嘴,“我只进去过一次,里面庭院深深,富丽豪华,太监、宫娥、禁军、侍卫穿梭如过江之鲫,我不一会就晕了头,迷了路……帝王家宅确实不是我等能够想象的,这还是皇帝爷的一个家……” “怎么,皇帝有很多家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咱们大唐疆土远达天边,皇帝的家自然也是最大的。别说几家,就是建个几百家几千家又有什么希奇?天下都是皇帝爷的,那还能有什么不是皇帝爷的?在当临淄郡王时,当今的明皇爷住在北边的兴庆宫,后来主要住在方才我们在山上望见的大明宫里,那里我都没去过,只是听说跟仙境一般……”杜环说得口沫横飞,突然他觉察到一边的李天郎半天没说话,似乎对进长安丝毫没有感觉。他呵呵清理着喉咙,打住话头,悄悄看看李天郎。李天郎脸色显然不太好看,显得心事重重,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但从他眉间的神情看,长安对他并不陌生。这一发现使杜环又惊又惧,李天郎,真的是个很神秘的人啊!他明智地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阿米丽雅也察觉到了,她也不再询问杜环,只是瞟了一眼颇显几分孤寂的李天郎,微微叹了口气,将眼光转向了错落有致的街道和欢快的行人。一行人沉闷地往南走,远远望见了高耸的大小雁塔……。 偶遇庐原武直使李天郎归来长安的心情愈加灰色,这里的一草一木跟他息息相关却又关山重重,祖先的鲜血在这里流尽,自己的命运在这里转折,如果说情感的起伏只是带来说不清的惆怅,那还有很多难言的重荷:苏失利之命运未卜,高仙芝诡异善变,朝廷高深莫测,处处暗流涌动,步步危机四伏。现在又加上突如其来的庐原武直!李天郎对这一切不可能感到轻松,他愈发有一种危险的预感,却又理不清头绪,更无法躲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走一步算一步! “杜长史,长安有多少坊市?”阿米丽雅打破了沉寂,“怎么有房子的地方总是有那么多墙?是为了打仗吗?” “这个……坊市嘛,我知道凉州有二十二坊,是陇右最大的城市了,这长安大概有一百多个吧,还真没数过,这墙啊……”杜环吭吭哧哧地说,不断偷看李天郎的神色,“墙嘛……” “一道又一道墙,一道比一道高,鸟都飞得累吧,城再大又能装多少人呢?高墙内的生活那么快乐自由吗?”阿米丽雅没有在意杜环的回答,她看看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天郎,似乎是有意说给他听。杜环愣了愣,又看看马背上心事重重的李天郎,心里回味着公主的感慨,嘴唇嗫嚅两下,没敢再接茬,低头自顾走路。 马蹄踏在砖瓦碎块铺就的平坦道路上,得得脆响…… 数不清的人影和建筑飞掠而过…… 长安,你到底是什么? 墙吗?…… 方天敬!天那!怎么一直没想起师尊他老人家! 李天郎眼眶一热,心头顿时湿了,恩师,你还健在吗? 百万人的长安,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高仙芝在长安的府邸坐落在城南永宁坊内,距大雁塔不远,面积也不算大。但屋宇精舍错落有致,特有的回廊和地板有明显的高丽风格,高仙芝父母和一双儿女长住于此。李天郎和阿米丽雅在高仙芝家仆簇拥下走进大院,拜见了在大堂迎候多时的高仙芝老父高舍鸡。高舍鸡的汉话不太流利,加上年纪老迈,口齿也不太清,好多地方都要由高仙芝长子高云舟翻译。但老头毕竟武将出身,为人十分率直热情,拍着李天郎的肩膀对他显赫的战功不加任何掩饰地大加赞誉,还一个劲地叫人给李天郎屋里搬东西,要让他感觉真正回到了家。满腔热情的老人让李天郎倍感亲切和感动,家,有家的人真好啊!自己会有这样的家吗?他不由自主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阿米丽雅,阿米丽雅迎着他的目光会意地微微一笑,略带羞涩地垂下了眼皮,长长弯曲的睫毛盖住了美丽的绿眼睛。李天郎心里顿时荡出层层涟漪,同时也发现一干女眷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轻纱蒙面的公主,不时地交头接耳,游移着各种各样的神情。为避免公主尴尬,李天郎出言告辞,高舍鸡意犹未尽地打住话头,握着李天郎的手将他送出厅外,还不停地絮絮叨叨叮嘱李天郎晚饭时一定来痛饮几杯, 后花园的一间厢房早已收拾干净让李天郎和公主居住,阿米丽雅好奇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检视她看到的每一种物件,顺手又将屋子收拾了一遍。“风雷”和“电策”很不高兴地被戴上了嘴套,还被拇指粗的铁链栓在了影壁后面的桂树下。两头野性十足的猛犬只有转着圈圈追赶几只野猫解闷,却把高家的那只看家狗吓得躲在狗窝里不敢出来。 几个年轻秀丽的丫鬟提着日用物件来给李天郎请安,看见身着小勃律服饰的阿米丽雅,忍不住窃窃私语,品头论足,弄得阿米丽雅先脸红起来。“你们说什么那,我可听得懂,”阿米丽雅微笑着说,“我的眉毛好看吗?那是用西域的奥斯蔓草……”唧唧喳喳的丫鬟们惊讶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停止了议论,纷纷行礼道安。“你们的衣服也很好看啊,长安里这些东西很多吗?还有这位姑娘,你的眉毛用什么画的?” 女孩子在衣服打扮上总是有共同语言的,又见阿米丽雅美丽脱俗,平易近人,丫鬟们的话匣子顿时打开…… “这是花黄妆啊!你们西域没有的吗?风萍的眉毛是现今长安最流行的蛾眉,她是瓜子脸,画这个好看!可是没有你的眉毛好看呢!” “是啊,画来好生麻烦呢!一敷铅粉;二抹敷脂;三涂鹅黄;四画黛眉;五点口脂;六描面靥;七贴花钿,喏,我这个花钿是主母昨天给我贴的!很好看吧?” “还不是主母特别恩宠你,让你这么打扮半天,要是我们,早就被责罚了!哎呀!小姐的眼睛真好看,绿得象山茶花叶子!……要是画个广眉,一定更好看!” “天生这么绿的么?看东西是不是也是绿的?” …… 李天郎看看说得热火朝天的姑娘堆,笑了笑,从书橱里找本新近的《古风三十二首》,翻了起来,这是长安近期最出名的宫廷大诗人李白的诗集。 在一片宁静和祥和中,夜幕悄然降临,长安的灯火如河。 在当朝宰相李林甫宅邸,高仙芝正恭恭敬敬地接过仆人送来的甘露羹,小心翼翼地用小勺舀起一点,悄无声息地浅口品尝,余光不时扫向对面细读文牒的李林甫。几年不见,这位被朝中大臣诅咒为“口蜜腹剑”的“肉腰刀”的确苍老了,不知道锋芒是不是同样有所钝化?开元以来,名相辈出,人云姚崇善应变以成天下,誉之尚通;宋璟善守法持正,誉之尚法;后来的张嘉贞尚吏,张说尚文,李元紘和杜暹尚俭,韩休和张九龄尚直,各有所长。而自开元二十二年为相以来,崇尚韩非之说的李林甫却是尚专权。大唐设三省六部,做宰相的通常是五六人到十几人不等,李林甫却可以让所有人都肝胆俱裂,噤若寒蝉,从而树立起自己绝对的权威。能当宰相,敢当宰相的人越来越少,如今同朝为相的*烈只不过是在李林甫看过的奏折后面签字的空头。那些聒噪朝堂,以“冒死进谏”为荣的谏官,也被李相爷收拾得屁都不敢放一个。他曾召集谏官说:“今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之而不暇,勿用多言;诸君不见立仗马乎?食三品料,一鸣辄斥去,悔之何及!”足见李林甫精于识人御人之术,能够敏锐察觉他人的想法,迅速找到其命门所在,给予毫不留情的打击或者巧妙地控制。因此如果不想吐血就趁早不要在他的一双毒眼前耍花样,很多活生生的例子都可以告诉你这点。不光如此,对天下所有有才能的人来说,都是顺李林甫昌,逆李林甫亡。听翰林院那帮儒生们讲,就在今年,天宝皇帝下诏广求天下之士,有通一艺以上者都可到京师应试。李林甫令郡县严加拣试,报上来的人又让吏部严加复试,结果没有一人及弟。李林甫就向皇帝禀报说:“野无遗贤。”翻手之间便让不知多少才俊之士望阙兴叹,投告无门。天宝皇帝却还高兴得不得了,连夸他会办事!就此看来,你敢说李林甫的独断专权是他本人一手造就的?鬼才相信!如果不是聪明绝顶的皇帝爷所要求的,借李林甫一百个胆,一千颗脑袋他也不敢!对这样如日中天的治国奇才,权术大师,除了服从、敬畏和依靠,还能怎么样?说到底,高仙芝本人对李林甫的权威是十分痴迷和崇拜的,在他看来,用什么方法达到这个目的是其次又其次的,关键是目的是否达到。当你达到权力顶峰时,没有人会或者说敢置疑你的权威,喋喋不休地指摘过程的种种龌龊不仅毫无意义,也迟早会自取其辱。 高仙芝本人的破格擢拔,除了夫蒙灵察的极力推荐外,与李林甫遥控安西大都护也有密切关系。安西一直是李林甫时刻关注的热点地区,他一直想在此找到伸展大唐千秋霸业的基点。为此早已未雨绸缪,借高仙芝在安西打下坚实的基础。远征小勃律,不过是他野心勃勃计划当中初始的一环。因此,高仙芝一回到长安,可以过家门而不入,也要先带着孝敬的礼物来向李林甫请安。 “打得不错!吐蕃遭此大败,少说一年半载不敢造次,可惜无法深入吐蕃险地,一举铲除之!”李林甫的声音干巴巴的,谈不上有什么情感色彩,高仙芝赶紧放下碗正襟危坐,凝神细听。“武周曾萌兵发罗娑川,进剿吐蕃赞普牙帐之意,但路途遥远,番地苦寒,且地形气候不利于我,故放弃之。如今吐蕃已成我大唐西南之劲敌,非有天时地利人和不能取胜,唯求边塞安稳,遏其进犯而已;东边新罗灭高丽,迫我安东都护府退守辽东,但区区新罗,人少地寡,靠军旅骠悍而一时得逞,终不成大器,哼,上书称臣也在意料之中,届时出兵安抚也易如反掌;北部突厥诸杂胡,经太宗皇帝起多年经营,早已风平浪静,况且尚有安禄山、史思明等猛将戍边,当无大碍;只有这安西……”李林甫吹了吹热气袅袅的甘露羹,拿勺子搅了搅,“倒是有文章可做,也许,我们可以将太宗爷设立安西四镇的基业再往前迈一大步……” “卑职上泽天子龙恩浩荡,下被相爷知遇擢拔之恩,愿为大唐马前卒,效死安西!”高仙芝腾地站起,慷慨激昂,“相爷自有韬略之谋,仙芝唯相爷马首是瞻!决不会让相爷失望!” 李林甫有些昏花的眼睛翻了翻,呵呵笑了两声,也不叫高仙芝坐下,“夫蒙灵察可是狠狠参了你一本,差点要了你的命!你以为安西就是你的啦?你想过安西是你的吗?” “相爷!……” 李林甫摆手止住,“看来你是算准了皇帝和某家的反应啊!拿个皇帝最喜欢的大功来开道,嘿嘿!甚至边令诚也帮你说话!不错!不错!收放自如,拿捏得当,机会也找得很好!” 高仙芝低头冒汗,不敢回答。 “皇帝爷过两天要宣你入朝封赏,还要大宴入朝报功的所有边塞诸将,呵呵!要过年了嘛!其中陛下还特别说到你,责怪夫蒙灵察太过跋扈,你看,天子都对你的委屈鸣不平,某家还好说什么!自然顺应天意啦!哈哈!哈哈!”李林甫转到高仙芝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又递上一本羊皮奏折,“这是吐火罗叶护失里怛伽罗从都城拨逻勿逻布逻城加急上送的奏书,要求朝廷趁大食内乱之际,乘势派兵占领与吐蕃勾结的,打开乌浒水域通道。” 高仙芝接过还未细看,李林甫又抖出另一册丝绢奏疏:“个失密国王木多笔屡次上书朝廷,要求朝廷联兵驱逐吐蕃……” “妙极!个失密地处羯师与勃律之间,盛产粮食,委实是绝好的粮秣供给地!尤其是对我劳师远征的大唐王师……”高仙芝已经明白了李林甫的授意,争夺乌浒水域通道的战斗将是掀开和大食较量的序幕,大唐在采取守势多年后,终于决意开始反攻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决战终于迫在眉睫了!高仙芝忍不住激动起来,自己的感觉是对的,下了血本的赌注赢了! “呵呵!没错!木多笔在奏疏中承诺保证二十万大军的粮草供应,你看……”高仙芝接过绢书匆匆浏览,上有几行用朱笔勾勒的文字云:“有国以来,并臣天可汗,受调发。国有象、马、步三种兵,臣身与中天竺王厄吐蕃五大道,禁出入,战辄胜。有如天可汗兵至勃律者,虽众二十万,亦能输粮以助。又国有摩诃波多磨龙池,愿为天可汗营祠……”言辞极为恳切,效忠之情也甚是热烈,如此寥寥数言已看得高仙芝眉飞色舞,要不是顾及在李林甫家中,他差点拍腿叫起好来。 李林甫负手走回到案几后面,抖了抖衣袖,提笔在桌上摊开的奏折上写了几笔,接着说:“我把安西给你了,不要叫朝廷失望!”他抬头鼓起了眼睛,死死地盯住喜形于色的高仙芝,语气突然凶狠起来,“不要叫某家失望!天子寒心!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停顿了片刻,李林甫把狼毫往砚台边一撂,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个李天郎怎么样了?活得还不错罢?” “李都尉确是我安西一员悍将!文武双全!……”高仙芝到底等到了谈及李天郎的机会,赶紧将几年来李天郎的所作所为一一详述,李林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几次头,待高仙芝说完,悠然说道:“他也跟你回了长安吧,你倒会做好人啊,居然自作主张,来个先斩后奏,把密旨当耳旁风啊!”高仙芝心中一紧,他明明在给高力士和李林甫的密信里谈及了自己将和李天郎一同回长安,李、高二人没有提出什么异议,怎么突然间又象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追究起来?这个肉腰刀啊,是故意装糊涂还是另有打算?高仙芝困窘地咽了一口口水,转了无数念头,正要解释,李林甫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慢条斯理地自顾往下说道:“陛下也知道了,宴会叫他也参加吧!说不定陛下还会亲自见他一见,嘿嘿……” 刚刚冒出的冷汗又被巨大的惊喜拂得一干二净,高仙芝再次咽了一口口水方才醒悟过来千恩万谢…… 高仙芝心满意足地回到家时,看到老父正和李天郎喝得高兴,高云舟一旁作陪,饶有兴致地端看着李天郎的佩刀。看得高仙芝回来,一干人都站了起来。 “呵呵!好雅兴啊!也算我一个!”高仙芝兴致勃勃地端起了酒杯,先敬父亲,然后滋滋地一口气连饮了三杯,一抹嘴角,哈哈大笑,“在安西绝少饮酒,今日回家,破例一回,不醉不归!” 如果不是大喜事,高仙芝不会这么兴奋,李天郎含笑连敬了他好几杯,也不主动询问。倒是性急的高云舟出言探问,脸颊泛红的高仙芝神采飞扬地说,后日将奉诏进宫献俘呈宝,届时天宝皇帝肯定会大大地封赏。不仅如此,晚上还要参加庆功大宴,这可是边塞将士千载难逢的恩典和荣耀啊。 “呵呵,天郎也在受赏之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高仙芝转动着溢满酒气的眼珠,“承认!对,承认。懂吗?你回到长安了!真正回来了!这一切都是你舍命换来的!正象我告诉你的,都是你浴血疆场赢得的!” 李天郎端着酒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头百感交集,欲哭无泪。 长安,我真的回来了么? 高舍鸡和高云舟爷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里会明白高仙芝话里的深意,自然对李天郎的反应大为困惑。 “多谢将军提携!”李天郎将一股涌到喉间的辛酸生生咽下肚去,重新恢复了常态,他端起酒杯和高仙芝重重一碰,瓷器脆响之中酒汁飞溅,“天郎敬将军!干!” “恩?你那貌美的女眷呢?怎么没出来?”高仙芝环视左右,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公主,“这样的大好事,她也应该同喜同喜啊!” 高仙芝的话题正中李天郎下怀,他先给两人的空酒杯斟满酒,恳切地说道:“天郎有个不情之请,请将军成全!” “切,我把人都给你了,你还要什么?”高仙芝真的有点醉了,言语比平常少了很多威严,语气也调侃轻快起来,“要让她当妻当妾可是你自己的事!呵呵,艳福已然不浅啊!还要怎的?得得得,快让她出来,给我们舞上一曲,助助酒性!” “忧心忡忡,以泪洗面,她哪里还有舞蹈的兴致!”李天郎苦笑着说,“小勃律王苏失利之的性命危在旦夕,做子女的束手无策,这已经叫她寝食难安,……不知朝廷将如何处置苏失利之?将军,将军能否保他一命?” 高仙芝脸上的神情明显地变化起来,熟悉的诡异眼神又闪现在李天郎面前,他根本没喝醉!“朝廷事宜那是我等边塞守将能够知晓的,更不用说建言劝谏了,哼,你当宰相和三省六院的那些大臣们是酒囊饭袋么?”高仙芝怪笑了一声,“姑且不说天威难测,光那官场纵横就诡异莫辨,当初留你性命充军安西,你不知道牵动了多少人的神经,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 李天郎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高仙芝说得一点都没错! “苏失利之的命值不值钱,能不能留得住,关键是要看皇帝觉得留着有没有用,当然,也要看陛下他老人家心情好不好。”高仙芝用筷子叮叮敲着酒杯,含含糊糊地说,“我用他已经用完了,皇帝是不是要用他,我就不好说了……”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李天郎焦急地问,“将军,阿米丽雅救我一命,我有负于她……” “呵?你们救来救去又不是一次两次了,”高仙芝漫不经心地打个酒嗝,旁边的高云舟赶紧叫侍女拿湿巾来,“甚至是我,也是救了他们小勃律的大恩人,嘿嘿,世界上只有强者才有权利施舍……” 高云舟将湿巾递给父亲,忍不住说道:“父亲大人已经在捷书里详陈了小勃律战事,称罪不在小勃律而在吐蕃,竭力为那番王求情。还说为巩固唐之西门,应施天恩于边关,稳定小勃律民心。要他们既感恩戴德又要有所忌惮,最好的办法就是留番王为宿卫,不取他性命!” “你个混小子!又偷进书房看我的折子!看了便罢了!嘴上还少把锁!”高仙芝将毛巾砸向儿子,“小子妄言,小心以后大难临头!” 李天郎听罢不由暗喜,看来还是有希望的。他站起身来准备下跪谢恩,却被高仙芝一把扯住:“你干什么!要感谢现在还早得很!我可不知道朝廷听不听地进去!再说你也没必要谢我,我对你的情情爱爱没兴趣,之所以留小勃律王性命,是因为方才舟儿所说的原因。嘿嘿!”高仙芝换了语气,“想不到李天郎还真是个情种!哈哈!哈哈!天下奇事,莫过于此!某家倒真成就了一段传奇佳话!哈哈!罢了!罢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长途跋涉,鞍马劳顿,先行休息吧!明日购置新衣,准备进宫受赏吧!” 李天郎窘状万分地拱手相送,高仙芝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来说道:“明日好好逛逛长安,看看跟六年前有什么两样!呵呵!以后回来的机会可不多了!大年想来是别想在长安过了!” “父亲这么急就要回安西么!”高云舟惊呼,“又有番子犯边么?” “是啊!没听说安西有战事啊!”高舍鸡也诧异地问道,“那有这么快就要走的?至少过完元宵佳节再走吧。” “你们懂什么!”高仙芝将木多笔和失里怛伽罗的奏疏冲李天郎一晃,“拿着看看吧,明日还我,嘿嘿,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天赐良机么?嘿嘿!看看你就知道了!这是你叔爷给我的!你叔爷,当朝宰相李林甫……嘿嘿嘿……”高仙芝真醉了,高云舟扶着他走向内堂,黑暗中遥遥传来高仙芝酒后的高歌: 一身从远使,万里向安西。汉月垂乡泪,胡沙损马蹄。 寻河愁地尽,过碛觉天低。送子军中饮,家书万里题。 不知什么时候,飘飘洒洒的雪花从漆黑的苍穹中飞落下来,点点落英在摇曳的灯火中闪着沁凉的光。人若走过,脚步卷起翻滚的鹅毛,咯吱咯吱脆响。 李天郎仰面朝天,让雪花在自己赤热的脸上悄然花开,他就这样将自己淹没在黑暗中,手里紧握着奏疏,就象握着自己的未来。命运似乎总是被恶作剧的老天颠来颠去的玩弄,他只能象顺势而下的溪水,不回头地哗哗奔流,情愿或者不情愿地撞击在一块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顽石上,乍开自己的生命之花…… 身后的晚风送来一缕清香,一双柔软的手臂从后面抱住了李天郎壮实的腰,阿米丽雅将头靠在自己男人的背上,长长的发丝飞拂在李天郎耳边。“夜深了,回屋吧,外面冷……” 第十七章 破损的宝刀 背景知识:1、大明宫位于长安城外东北隅龙首原上,始建于唐太宗贞观八年(公元634年),称与城内皇城、东宫等组成的“西内”并驾,称“东内”。全宫占地约三点二平方公里,有十一个城门。太和门北外驻左羽林、左龙武、左神策三军,九仙门外驻右羽林、右龙武、右神策三军。巍峨的被玄武门城楼外两廊,禁军留此宿卫,左右禁军中尉、将校即在此处办事,谓之北衙。大明宫最高处为含元殿,殿的东南和西南各建翔鸾阁和栖凤阁,在此可俯瞰整个长安城。含元殿前有三条平行的坡道,从殿门通向地面,犹如“龙尾”垂地,称为“龙尾道”。含元殿之北是宣政殿和紫宸殿,前者是常朝之所,后者则是内朝的正殿,群臣入紫宸殿朝见,称为“入阁”。紫宸殿西边的延英殿,是皇帝皇帝召见宰相议论军国大事的地方,也是文中天宝皇帝私见李天郎之处。延英殿西北有麟德殿,是皇帝举行盛大宴会和接见外国使节及少数民族首领的地方,该殿南北长一百三十米,东西快、宽七十七米,有前中后三殿,中殿左右各建一亭,后殿左右各建一楼,规模十分雄伟。加上后面的蓬莱殿、太液池和其周围的四百间游廊,整个大明宫美仑美奂,气势恢弘。 2、唐代女性的化装十分招摇,先说一二。眉毛:唐时的妇女常将原来的眉毛剃去,然后用一种以烧焦的柳条或矿石制成的青黑色颜料画上各种形状,名叫“黛眉”。唐代妇女黛眉名目甚多,从细而长的“蛾眉”到宽二阔的“广眉”,应有尽有。《簪花仕女图》中贵族妇女的眉饰,就是一种广眉。 “花钿:所谓”是两眉之间的装饰。据说在南北朝时,一日,寿阳公主卧殿檐下,一朵梅花正落其额上,染成颜色,拂之不去。宫女见之奇异,乃争相效仿。到了唐代,花钿除了用颜色染绘之外,还有用金属制造者。 面靥:是因为有个贵妇,面颊上有块斑痕,特点此作为掩饰,众人觉其妍丽,便竞而效之,遂成一时风气。 妇女发髻的演变:唐代妇女发式有半翻髻、反挽髻、乐游髻、愁来髻、百合髻、蹄顺髻、盘桓髻、变环望仙髻及各种鬟式等。大体看来,隋代发式比较简单,变化较少,一般为平顶式,将发层层堆上,如帽子状。唐代初期仍有梳这种发式的,只是顶部不如隋代那样平整,已有高耸趋势,大多作成云朵型。到太宗时,发髻渐高,形式也日益丰富。 3、唐代是我国饮茶风习盛行的黄金时代。当时产茶地区主要有山南、淮南、浙西、浙东、剑南五大区域,功绩四十二州。据记载,蜀地新安茶“自谷雨以后,岁取数百万斤,散落东下。”名茶包括湖州顾诸紫笋茶、常州阳羡茶、东川神泉小团、昌明茶、兽目茶,峡州的碧涧明月、芳蕊,福州的露芽等,饼茶则是唐代最有代表性的制茶、烹茶、饮茶方法。它是将采摘的茶叶经“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等工序,道道都讲究异常。而煎茶是当时最流行的饮茶方法,它是将饼茶炙烤,用茶碾或研钵粉碎,细罗筛选,再放入沸水煎煮,方可饮用。同时对水质、温度、器皿、煎茶工具都有繁复的讲究。如此种种,俨然已成文化,并传入日本,形成日人自诩使“茶道”。 ================== 雪后的清晨,碧空如洗。 一群鸽子掠过白雪覆盖的屋顶,悠长的鸽哨在天空中呜呜回响。 屋檐下,密如珠莲般垂落的冰凌在阳光下娇艳欲滴……。 院子里传来家仆们扫雪的脚步声,惊动了在屋顶徜徉的一只黑尾巴大喜鹊,它突然扑楞楞飞了开去,震落了几柱冰凌,砸在地下啪啪脆响。 多么宁静安详的早晨啊! 李天郎在床上翻了个身,公主的一侧已经空了,被子里暗香残留。 “李郎,你醒了吗?” 李天郎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因为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绚丽的唐装美妇。 只见她轻挽百合髻,玉簪斜插头,额间一朵红色的花钿,与弯弯的蛾眉交相辉映,俏红的两腮边勾勒了两丝莲花状的面靥,使碧目肤白的俏丽容颜更增春色。身上一袭紧身的紫色襦裙,裙腰用丝带高系于腋下,衬出诱人的高挑丰满;一缕白色画帛披搭在肩上,盘绕于两臂之间,轻盈地转上一圈,画帛随风飘舞,尽显飘逸脱俗。 “好看吗?”阿米丽雅羞涩地说,“昨天老夫人就送来了这些,还叫了那个叫风萍的丫鬟来帮我化妆。好看吗?说话呀?” “真、真漂亮!”李天郎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差点花了眼,听得阿米丽雅询问,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回答,“真的,你今天一定是长安城里最美丽的小娘子!” “呀,李郎你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轻薄奉承话了!”阿米丽雅羞红了脸,芳心暗喜,嘴里倒是佯做嗔怪,“回了长安就学会这些么!” 是啊,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李天郎笑着摇摇头,说不清自己现在是在体尝快乐还是在经历痛苦。“过来让我亲一口!”他听见自己说。 “哎呀!大清早的就发颠……”阿米丽雅啐道,“还在床上就欲念大作,堂堂大男人羞也不羞?” “李将军醒了么?”房外是高云舟的声音,“早膳已备停当,请将军、夫人移步用膳!” 李天郎停住正准备捏拿阿米丽雅娇脸的手,不好意思地应道:“公子先且去!我等稍后就来!” 阿米丽雅今天的笑容是最为灿烂的,她紧挽着自己心爱男人的手臂,在花团锦绣的朱雀门大街上悠然漫步。无数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引得阿米丽雅越发骄傲不已,美女和勇士,这难道不是最般配的一对么?巨大的幸福感使公主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和忧伤,恨不得这长长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雪后的长安碧空如洗,阳光从湛蓝的天空洒落下来,给整个长安抹上一层细嫩的金色。密如珠网的大道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就是千古名都---长安! 李天郎为公主买了一件蹙金绣半臂短袄,还有一大包长安流行的胭脂水粉。爱逛街购物乃古今天下女人之通疾,公主穿行于琳琅满目的商铺间,好不尽兴,不多时便买了大包小包,让跟在后面的两个高府家仆汗水淋漓。尤其是那些来自西方的杂胡商贾,听得公主满口流利胡语,都愿意打折售之,生意自是好做。最后不得已,只有叫两个家仆拿着东西先行回去。三个人继续游逛,东市逛完又逛西市,直游玩至中午,高云舟请李天郎二人在一家康国胡人所开的饭馆饱餐了一顿“哔罗”,“哔罗”是一种牛羊肉和果蔬合煮的饭食,做法来自波斯,尤其是那樱桃哔罗,颜色鲜艳无比,口感甜美,吃得李天郎和阿米丽雅连呼过瘾。 提到波斯,李天郎想起正事,高仙芝曾和他多次讲过探求大食兵器的制作技法,而除刺桐城外,长安是波斯人和大食人最为聚集之处。应该能够找到知晓相关事宜的人。李天郎一说起此事,高云舟便笑道:“这有何难!长安里就有一位制作兵器的波斯名家!我且带你去!” 高云舟带着李天郎走进长安最大的一家名为“烽火楼”的兵器铺,请出了一位鬓发皆曲的波斯老工匠。“这位是铺子里冶炼技术最高明的刀剑工匠,”高云舟介绍说,“汉名叫丁桑,是个不折不扣的穷波斯!” 定居长安的波斯人不下数千,大多从事经商或者烧造琉璃、酿制美酒、加工珠宝、冶金锻造等各种工艺,几乎个个腰缠万贯,大肆在长安买田置家,富甲一方。民间反其道调侃称之为“穷波斯”。李天郎到这里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修复自己在交河打斗中刀背损伤的“泼风”横刀;二是让行家鉴定那把有狮子徽记的大食弯刀,高仙芝和李天郎对其独特的炼造方法都十分关注。做为两军交战的主力兵器,任何战将都会设法对它弄个一清二楚的,这可是关系到成千上万将士性命的大事。 看到李天郎从包袱里取出的刀剑,原本漫不经心的丁桑骤然鼓大了眼睛,刷地站起身来接过仔细观看,从刀装到刀具,从头看到尾,惊讶骇异之色愈来愈重,嘴里啧啧不已。尤其是察看那把大食弯刀时,神情极为凝重。 “公子哪来的宝刀?”丁桑不停地舔着嘴唇,痴迷地将大鼻子凑在刀刃上嗅闻,“这些神兵断然不是能够用钱买来的,他们的主人必然都是非同凡响、武艺高强的人!”他抬头将负手静立的李天郎上下打量一番,明白什么似的点点头,伸手做个请的手势:“两位请后堂说话。” 阿米丽雅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她对杀人的东西可是没有丁点兴趣。看出了这点,李天郎回首说道:“你且去逛街购物,不可走远,两个时辰后在这里和我们汇合,可认得路?” 公主高兴地点点头,说:“我不拐弯便是,这大路笔直,想来也不会走失!再说,还有‘风雷’‘电策’它们呢!”听得自己名字,“风雷”“电策”高兴地摇头摆尾,呜呜低吟,它们被关在院里太久了,早就憋得不耐烦了。 “好吧!”公主带着活蹦乱跳的两条巨獒去了。高云舟笑道:“夫人这么醒目漂亮,单人行走大街可不清净!现有这两头凶悍畜生守着,全长安恐怕没人敢来招惹夫人,呵呵,夫人怕是也跑不掉啊!” 李天郎也不禁莞尔,一个俏娘子两头大怪兽,在朱雀门大街上一走,肯定够招摇的! 进入后堂,丁桑叫一胡姬献上茶来,招待两位客人。自己又将那大食弯刀拿在手里自己手里仔细端详,半晌才说:“高公子是熟人,我也知道高公子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安西大将,想来有上一把两把大食刀也不甚希奇,只是这一把可是大有来头,嘿嘿,虽然刀把已经被人更换,但神韵仍在。……” “非也!这把刀是这位李将军之物!”高云舟指指李天郎,“好象来自一个大食用刀好手!” 丁桑将眼光转向李天郎,拱拱手:“我丁桑只是个打铁的,造了半辈子的刀剑,虽对刀法一窍不通,但是见过不知多少西方用刀好手,方才一见这位爷,我就看出也是位高手!” “过奖!”李天郎客气地还礼,“看来师傅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丁桑缓缓点了点头,摸了一把下巴的络腮胡子,眼睛里闪着回忆的火花,“没错!不过我想先问问李将军,这把刀的主人何在?” “死了。”李天郎淡淡地回答。 “死了?怎么死的?”丁桑激动起来,“死了多久?” “怎么死的?”李天郎疑惑地观察着丁桑的反应,“和我决斗,被我杀死的!就在这个月!” “喔喔喔!”丁丧惊喜地叫起来,嘴里吐出一连串叽里咕鲁的波斯话。接着在原地转个圈,哼着歌跳起舞来。看得高云舟和李天郎面面相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哼唱舞蹈一阵,丁桑双手抱胸,深深地向李天郎低下头去。任何人都看得出,这是极为尊崇的大礼。 “师傅快快请起,李某怎能受此大礼,这是何故?”李天郎站起身来扶住两鬓斑白的丁桑,发现他已经是泪流满面。 “咳!将军且听我从头说起,”丁桑擦擦眼泪,满脸欢笑,“我们施西利家族世代为波斯皇族和军队造刀铸剑,因工艺精湛,所制兵器精良,名满西方。除了波斯人,突厥人、大食人、甚至自负的拂菻人都对我家族的刀剑趋之若骛,视为神兵利器!我家制作的武器,随我波斯大军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直到一百多年前,波斯亡国悲剧的开始。那时我波斯不仅和拂菻连年征战,与东方的突厥人也是烽烟不断,国力消耗殆尽,百姓苦不堪言。大食人趁机滚滚而来,洗劫了波斯的一切!我们战败了!败得一败涂地!我们亡国了!彻底沦为了大食人的奴隶!”丁桑掏出手巾擦擦眼泪,继续说道,“为了复国,怀抱宗国思想的老祖父毕其终身铸剑之精髓,仿造威力巨大的大食刀亲制了一十七口最为锋利的弯刀,叫族人交付给忠勇复国的波斯勇士。一百多年来,这十七把宝刀辗转人手,不知经历了多少壮烈的厮杀,见证了多少前赴后继的波斯战士血洒疆场。可以说每一把刀的主人都是全波斯最勇敢、武艺最高强的战士,他们在数不清的战斗中建立了辉煌无比的功绩,他们每个人都有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可以说,这十七把刀就是十七个波斯的国魂。可惜啊!可惜啊!” “啊,这么多勇士啊,难道这些刀的主人都死光了么?”到底是沉不住气的孩子,高云舟忍不住脱口问道,“他们没有挡住大食人么?”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精忠报国的英雄!可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英雄们一个个倒下了!一个个死在了战场上!波斯人抵抗复国的精神支柱也一个个崩溃了……”丁桑握紧了拳头,“我施西利家族发誓不再为大食人铸造一块铁片,宁死也不做!于是他们也被残忍的大食人一个个杀掉了!剩下的东躲西藏,大半也死于颠沛流离。最后只剩下我,和我们败落的国王俾路支东逃中国,苟延残喘,直到今天!” “那些刀呢?就是那些勇士的宝刀呢?”高云舟急切地问道,“都落入大食人手中啦?” “绝大多数是吧,”丁桑痛心地说,“想到自己铸造的利器居然被敌人用来杀自己的同胞,天那!尤其可恶的是,”丁桑眼中喷出了怒火,“这十七把刀中居然出了两个忘恩负义,买主求荣,对自己人比敌人还凶残的叛徒!他们俩的双手,沾满了波斯人的鲜血,为了宝刀,他们几乎杀死了施西利家族所有的人!我恨不得剥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喝光他们的血!……。”接着是一串咬牙切齿的波斯诅咒。高云舟和李天郎顿有所悟地点头,想不到丁桑还是如此背景的人物。 “这两头残忍卑劣的狼!我耻于提他们波斯的名字,那会侮辱波斯的祖先,而现在他们在大食,还恬不知耻地取了大食名字!对!他们就只配做大食人的狗!他们现在,一个叫阿布??穆斯林,另一个叫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这两个比大食人更可恨的奸贼!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李天郎眉毛一扬,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好熟悉的名字!这不是命丧大昆刀下的那个大食武士么!怪不得丁桑知道他死了如此欢呼雀跃! “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李天郎喃喃重复。 “对!就是你带来的大食弯刀的主人!尽管它加了镂金的大食铭文,刀柄也重新换了,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它的来历!绝对是那十七把宝刀之一!”丁桑激动地大声说道,“就是这个阿尔斯兰,原本就有突厥血统,自小就在波斯长大,吃着波斯的奶长大,没想到却养育出一头狼!这头狼投靠了大食,变本加厉残害自己的亲人、朋友和忠于波斯的臣民!为向他讨还血债,不知有多少血气方刚的波斯武士企图手刃他,无奈这头狼有太锐利的牙齿,复仇的战士一个个倒在他的刀下,他们的头颅将自诩为狮子的阿尔斯兰抬上了大食第一刀手的高位!老天真是不公啊!我一千次一万次地诅咒他!一想到他手里的那把刀我就心痛如刀绞!没想到啊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恩公你杀了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太了不起了!太感谢你了!你是我们家族的大恩人!我全家都将为你终生祈祷,感谢你的恩德!” “而你的刀,既然是在杀我仇人的激战中损坏的,我应当全力替你修复!我知道对你这样的勇士来说,说再多感谢的话,给再多的金银,都比不上给你一把真正的宝刀!我将亲手为你修复!”丁桑眯着眼睛瞄着“泼风”横刀,先赞了一句“好刀!”接着又说:“但这日本刀剑与我波斯刀制法截然不同,恐得费些时日,这样,你两天之后来取,我丁桑就是彻夜不睡,也替你修得尽善尽美!” “大食弯刀的制作工艺看来源自国波斯,不知制作之法有什么奥妙!丁桑师傅如若不弃,……”想到沾满血迹,沁满苦痛的不传之密,李天郎迟疑地询问道,“能否指点一二!” 丁桑叹口气,说道:“恩公既然这么问,我怎么敢隐瞒呢!待喝口茶,我与你慢慢道来。”李天郎歉然道:“师傅如有不便,不说便是,天郎绝无勉强之意!” 丁桑一笑,将泼风刀和大食弯刀并排放在桌上,让它们同现在明亮的光线下,两把宝刀谁也不服地互相闪耀,冷气森森。 “你看这大食弯刀的花纹和日本刀的花纹除了形状不同,还有什么差异?”丁桑用一块细细的丝绸擦擦刀锋,“你看,日本刀刀刃似乎和大食刀一样,有细密的锯齿状纹路,但是细看,二者又不一样!” 李天郎、高云舟两双眼睛一齐落在两把刀上,凝神细看。在“泼风”横刀的刀刃上,可以看到象银砂一样闪闪发光的细微颗粒,而在刀刃和所谓“地铁”的分界线上,可以见到一条发着白光的线。在“地铁”两侧,更有如云状的波纹,但抚之则光滑平整,并无颗粒质感。而大食刀的刃口颜色远比泼风刀为黑,黑色的刀刃上分布着亮晶晶的如繁星般的锯齿状晶体.比泼风刀略为粗大,整个刀身黑白对比极为明显,相互交织出一种粗犷的花纹,这使弯刀看上去粗钝沉重,实际上却锋利无比。 “花纹倒都是有,但是有什么本质的区分,我等却看不出个所以然……。”高云舟趴在桌上半天,看得眼睛都痛了,“虽说大开眼界,但精要之处还得请丁桑师傅指教!” “日本刀的制造法,我略知一二,”李天郎说,“日本工匠称刀上之花纹为刃纹,那闪亮的颗粒,他们谓之‘沸’。在刃上看到的称为‘刃沸’,在‘地铁’上看到的称为‘地沸’。而那条发着白光的线,是为‘匂’。我这把刀是日本著名铸剑师粟田口吉光花费三年半的时光制做而成,而一般的日本刀,即使是精制的利器,也只需三月即可制成一把。据粟田口吉光说,造一把符合‘不弯、不折、善切’的好刀,不仅与工匠的精湛技术密切相关,有时更在于运气。为了这把名为泼风的刀,他至少丢弃了上百把粗制的刀身……” “然也!看来你说的这位粟田口吉光确是大师。”丁桑搓手叹曰,“一把精益求精的好刀就是工匠呕心沥血,伤神费气之作,所谓铸剑名家,量不多产。那十七口弯刀,就耗尽了我祖父所有精力,他在第十八口刀还未完成时便口吐鲜血暴卒……”丁桑摇摇头,不再提家族之事,转而说道:“日本刀之做法,皆自来自中土,大唐之包钢法在日本被奉为经典,李将军的宝刀必是由此法铸成!” “不愧是铸剑名师,一眼即看出端倪,”李天郎由衷地钦佩道,“师傅所言即是,天郎佩刀即是包钢法!只是这包钢法要成精品极难,稍有不慎即损耗甚巨,非人力所能控……。” “什么叫包钢法?”高云舟听得大师切磋,不由眉花眼笑,这样的奇闻逸事岂是书本常人能够聆听得到的! “我曾到粟田口吉光的兵器作坊去过,也听过我恩师方天敬与之交流制刀之法。一把好刀,从矿石开始便精挑细作,将精选的铁矿石投入搭搭拉炉,大火猛炼,烧出了大块的‘鉧’,然后用大铁鎚将之打碎,由经验丰富的师傅用肉眼看铁块的断面来挑出杂质极少的精纯部分,此称之为玉钢,还有一种稍软的为庖丁铁,这两种精铁就是日本刀的主要原料。把玉钢加热后打成薄片,淬之以冷水后再敲碎成小块,将这些小铁片用纸包好再裹上黄泥,入火锻炼,让其结合成一块,再不断锻打反覆摺叠,如此可以将杂质去除且将铁块像揉面团一样揉成均质。但是这种摺叠并非越多越好,到底好到何种程度,全凭铸剑师的经验和技术。否则玉钢要么过硬要么过软,都会成为废品。最后使庖丁铁在外,将玉钢包于其内,庖丁铁具弹性与韧性做为刀的外皮,玉钢具有坚硬的特性适合做刀口的材料。二者相辅相成,令刀身具有良好弹性,同时刀口坚硬不易缺口,做到软硬兼备,於格斗时刀之两侧具有弹性可吸收化解对方兵器攻击造成之震力,避免手掌被震麻木而兵器有脱落之虞,而刃口因坚硬的特性不易成缺口,锋利如斯。从而使之软硬兼顾攻守得宜,这是日本刀剑之特性。”李天郎说到兴处,顺手拿起泼风,翻腕挥舞一下,高云舟下意识地往椅子后背一靠,嘴里咋舌道:“没想到如此繁复,那一把好刀到底要揉多久呢?总得有个一般的说法吧!” “这个就很难说了,光是第一步制刃,就要将钢料加热至赤红进行锤锻,多达二三十次,每一次均锤打数百锤,力道角度都有讲究,务必要求析出所有杂质。而淬火是铁、水、火三者最後一赌胜负的关键,也是决定刀剑命运的一道工序。照粟田口吉光的做法,要在加温前涂‘烧刃土‘于刃上,这土的配方,涂抹的厚度都是其极为秘密的技法,如此加热可以使刀身韧性提高,加热时若土层剥落将会在刀身上留下致命缺点,严重者使淬火失败,这也是极难掌握的关键技术。当刃体烧至正好,便从炉中将刀抽出,入水之瞬刀工大喝一声,将刃体全没水中,爆燃之响大作,白雾蒸腾,甚是神奇。淬火最关键的三点:时刻、水温、水的成分。这些都是口传心授的不传之密,外人不得而知。我是看到粟田口吉光制刀淬火时用的液体殷红如血,气味怪异,虽好奇无比,但自不好多问。淬火之后,刃纹便浑然天成,除了刃口边的波浪纹之外,还有类似金线、银线、雷电闪光等奇特条线,有如松树皮纹者也有如流水漩窝者,另有如木材年轮者,如浮云,如高山,如朝露,如晚霞,如浪里涛花,变化多端各具神态,是为名刀风范。再经研磨,最后最后成刀,最上等的研磨分工序十四道,磨刀石由粗到细共八块,石材磨完之后进行细部修饰,用材也是极精,包括稻草灰、鹿角粉、钢棒、牛涎等奇特材料,其中不乏调制秘方,外人难以理解。” 高云舟小心翼翼地接过泼风刀,按图索骥地察看花纹,显然听得十分过瘾。 “日本揉刀术和淬火并不是日本人发明的,而是大唐工匠带去的技术,”丁桑接口说,“四年前一个日本刀匠叫横仓什么的来我这里请教精钢冶炼之法,作为交换,也曾详细演示日本制刀技艺,和将军所言,**不离十。只是详尽不如将军,将军描述让老身明白了不少以前百思不解之处,收益非浅。尽管横仓一再称此乃日本不传之密,但行家一看便知,中土早有此法,并不希奇!大唐皇家之将作监中校署,工艺也是匪夷所思,不仅长于百炼包钢法,也有灌钢法之密技。禁军所用兵器,只是其平平之作,便已精良无比,更不要说御用之物了,可惜身在民间,未尝见识一件!将军所用之刀,方才细一审视,与我所见日本刀形似而神非,不知何故?” 高云舟捧刀异道:“怎么看得出来?”李天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丁桑伸手接过刀来沿刀身翘指数弹,铮鸣之声高低起伏,脆闷不一。高云舟瞪大眼睛满脸不解,丁桑也是含笑不语,最后还是高云舟按捺不住大叫:“快讲快讲,憋杀人了!” 丁桑哈哈笑道:“高公子稍安勿躁,且听我细细说来。日本刀锻刀时其雏形弯弧并非如此,原形接近直刀,但经精心淬火打制后,刀身头尾往上翘,於是其弯度加深,弧度浑然天成,越接近圆弧越精纯。日本剑术著重劈砍,弯度适中的刀力道顺畅,挥舞飘逸,加以双手使刀力道甚是强劲。刀背脊呈三角形二个平面,左右两侧各二个平面,共六个平面六条弧线。所有平面与线条在刀尖处会合成一尖点,刀尖之尖锐可想而知,因此其剑术除著重劈砍也兼顾突刺的功能。刀身的厚度由护手处依次由厚转薄,而至刀尖最薄。宽度同理,近护手处最宽依次第窄,至刀尖最窄。所以刀身的横截面积由头至尾皆不等,越往刀尖的横切面积越小,重量越轻刀锋也越利。其原意纯出於攻守皆宜的实用考虑,宽厚部份利於抵挡攻击,窄薄部份便於劈刺。厚度的变化也强化了刀身的平衡,使刀手用起来挥舞自如,伶俐迅速,能克敌机先。因此,听辨好刀,可轻弹其身,近护手处浑厚低沉而近刀尖时转而轻脆响亮,若音色节奏变化唐突则表示材质不均或厚薄宽窄不匀。而将军之刀音色怪异,并不完全是后低前高,说紊乱却又有节奏,不象是失败之作,尤其是刀尖处骤然高挑厚重……将军宝刀,长三尺六,一把同样长度的日本刀,最重不过五斤,而将军这把刀,少说也有七斤……” 李天郎慨然叹道:“今日的确遇到行家里手了!原先天郎对修复之事还有些担心,恐师傅拿捏不当,好心铸成错事,今日看来,是吾多虑了!天郎先给师傅赔个不是!”说罢深深一稽,丁桑赶紧还礼,“正如师傅言,这把刀虽是日本刀匠力作,但我恩师方天敬根据自创刀法对其做了改进。他说利器再利,也必从于人!人驭利器方谓之神兵也!方才师傅说日本刀法特点,句句在理。其神髓在于技法朴实严整、劲力充实流畅,且有一套变换极其迅速灵活的步伐。其用法,左右跳跃,奇诈诡秘,人莫能测。往往率横行疾斗,飘忽如风。其用刀也,长以度形,短以趋越,蹲以为步,退以为伐。臂在承腕,挑以藏撇。豕突蟹奔,万人辟易。把漂疾湍悍的大劈大杀,与进退轻捷相结合起来。所谓甚便旋转跳跃,用短制长,的确剽悍如风,犀利如火。但日本武士之技术,也来自我中土,虽有革新自创,却也缺乏底蕴,对博大精深之中华武艺,往往不求甚解,只知道急于求成,最后自是一知半解,后劲不足。日本刀之轻锐,非为技术计,而在其用刀之核心,全在于手臂,那日人身材矮小,臂力有限,如若刀重量太大,不仅彻底丧失日本刀法之轻灵,还会伤及自身。其人浑然不解中国武术‘根劲’之精要,对‘力发于腰’更是不懂,只知道挺直腰身,直劈为主,虽速度惊人,但力道有限,且一刀不中,惟有回刀再砍。这样刀法,取胜全凭速度,刀若不轻,那有胜算?我师洞察其弊,将其刀法融入中土之双手剑,创出单双手皆可挥洒自如的刀法,其精要在于根劲和反手刀,辅之以灵活步法,这就不在乎刀之轻锐而在于凝重犀利,可兼用于马、步战。因此泼风刀较一般日本刀长两寸,刀背也浑厚几分,质心稍靠前……恰是日本刀之克星!天郎由此功成也!” 当初在盘濑城比武大会上,至少有六个以速度闻名的日本高手和李天郎正面相格,势大量重的泼风刀将对手的兵器崩飞不说,还顺势反弹伤及主人,让这些高手根本无法发挥他们的速度优势。而那个以左手突刺“龙蹶”绝技享誉日本的神影刀流高手赤贺重太郎则被李天郎快若闪电的反手刀击败,“唐流”刀法因此一战成名。又经过在高丽和安西数年血腥战斗的锤炼,李天郎的刀法,确实已是登峰造极,罕有人敌了。 丁桑和高云舟张大嘴巴,频频点头,连连称是。 “老身算是真开了眼界,将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胸襟坦荡,乃大丈夫,真英雄也!既然如此,老身就将波斯制刀之法详尽告之!”丁桑的脸颊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嘿了一声,朗声说道,“日本制刀,在于铁、水、火三要,波斯大食制刀概莫如此,但确自有秘诀。波斯大食宝刀之精,一半来自工匠,一半则来自独特之制刀铁也,此天下神铁,皆来自天竺之乌兹,称为乌兹铁矿,包括大唐在内的诸国每年重金购入不下万斤。此铁冶炼前细细研磨成粉,经历三两月的火炉冶炼,制成铁饼,此道工序,能成功者不所十之一二。其间火候、配料、以及炭粉的使用皆仗工匠之技艺,其精要在于两个火候,一是烧结铁饼时的火候,次之是将铁饼锻造拉长时的火候。此外,成刀的厚度和原来铁饼的厚度之比也要拿捏得当,否则功亏一篑!日本刀和中土制刀在于包钢和煅打,而波斯大食制刀虽也有煅打但基于冶炼和铸造,这是最为相异之别。由乌兹钢制成的刀剑,其结晶花纹来自矿石本身而非锻造淬火,刀身锋利而富韧性,重量弧度自成一家,其品质想在日本刀剑之上!”说到此处,丁桑意气风发,须发皆张,自豪之情大为飘逸。 “啊,师傅所言非虚,我想起来了,那日激战,那个投降的大食武士在我面前折弯其刀,我见他虽然将刀彻底折叠,但刀却未断……”李天郎讶然道,“现在想来大食刀之韧性,的确匪夷所思!” 高云舟掂掂弯刀,单手操持颇为吃力,但力劈之下,霍霍生风。“好重!偏生却是单手,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 “你要是看见大食武士们用刀,就不会这么说了!”李天郎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 “索性一并告诉我罢!今日算是没白来啊!”高云舟少年男儿,禁不住热血沸腾。 “那大食武士经常单手挥舞沉重的大木槌,以锻炼用刀手臂,其间的艰苦也是常人难以体会到的。”丁桑说,“以至于经常需要靠伊斯兰教义和阿訇来激励,否则大食那来的那么多精兵猛将!” “大食工匠的制刀之技,可有师傅功底?”李天郎问道,“产量又是如何?”、 “经过多年磨练,大食工匠已得真传,其新近征服的大马士革地区已经成为最大的兵器生产地。至于产量,不可得知,倒是听说乌兹铁矿连年价格大涨,想必用量极多……”丁桑左手泼风右手弯刀地看了看,喃喃答道,“大食倒也罢了!李将军看来曾长居日本,对日本看法如何?” 李天郎一愣:“师傅的意思是……” “哦,无妨!只是感觉异样,”丁桑说,“吾祖父常言:民风显于兵刃,利器凝之于神。大食人乃游牧民族起家,生性自由散漫,刚猛率直,喜欢疾马冲锋,一击得手,劫掠如风。因而大食弯刀沉重利劈,直来直去,但恐过于张扬且贪心太甚,力竭之后恐难持久;而日本兵器,得真传与中土,却俨然自成一家,且喜数典忘祖,骄横不可一世。仅仅兵器一隅,即倾全国之力糜费千万之财予以精造之,足见其尚武情节之深,崇尚暴力之甚!区区一远海弹丸小国,却韧性激扬如斯,断不可小觑!我所见识之日本兵器,尽皆嚣张凶悍,轻灵快捷,勃勃野心森然其上,日本一族,看来将是乱世之源也!” “哈哈!”高云舟畅怀大笑,“芝麻钉大的日本,难道还能成什么气候!他们哪一次不是唯唯诺诺派来遣唐使来我朝顶礼膜拜?必恭必敬地向我天朝讨教?要不是海路遥远,日本还有命在?就算是人手一刀,而又人人勇悍,难道还能挑战有百万雄兵的大唐?大军那怕人射一箭即可塞填海峡,我大唐子民人啐一口既能陡涨江海,皆可尽没东瀛!丁师傅真会说笑!” 李天郎默然不语,突然想起了庐原武直,那日在骊山的邂逅,他就感觉到这位昔日玩伴的眼睛后面,闪烁着令人不安的躁动和贪婪…… 李天郎和高云舟告辞丁桑,出得兵器铺来,四顾不见公主,两人又不敢走远,只得在旁边一名为“溢香阁”的茶楼坐等。茶楼不大,但生意却是极好,十来张桌子几乎座无虚席。大街上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喧哗,一股人潮正闹嚷嚷地四下散去,天真的孩童尖叫着穿行在人群中,互相抛扔着残花和不知什么色彩绚丽的小物件。 “嗯,不错的蜀地新安茶!”高云舟呷口热气腾腾的茶,“用的可是饼茶之法?” “这位公子好眼力,当是行家!”口齿伶俐的小二翘指赞道,“不仅用的精制饼茶,本店煎茶技艺也是长安茶肆翘楚。公子再饮一口,看看这茶有何奇异?” 高云舟很内行地呷了一口茶,闭上眼嗯嗯有声。“香醇优厚,除茶之外,似又加入苏椒之物……。” “正是!那是本店秘方,如若无此,何敢在京城开店!”小二得意地说,“一般茶肆,既不可得顶尖剑南蒙顶石花茶,也少见湖州顾诸紫笋茶、常州阳羡茶等上品贡茶,就是东川神泉小团、昌明茶、兽目茶,峡州的碧涧明月、芳蕊,福州的露芽等名茶也不是供量充足,常人随意品饮。为求特色,本店精研煎茶之法,使得茶末色泽细度犹如碾成黄金粉,松嫩如松花,再细用煎茶之水,严控汤水之沸,精调茶水之比配,特选煎茶之具,佐之以自制秘方,即便寻常茶叶,冲饮滋味也不让大内名茗……。” 听得小儿口若悬河,李天郎不禁莞尔,区区一口茶,也生出这许多讲究起来,到底是长安啊!可惜那所谓精制煎茶,早就被他牛饮而尽,却没品出什么特别来。 四五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昂首阔步迈入“溢香阁”,一边大声叫店伙上茶,一边热烈讨论。小二住了口,道声“两位慢用”,赶紧去招呼这拨客人。几人极是跋扈,进得店来吆五喝六,旁若无人地喧哗说笑。一个长着两撇很神气小胡子的汉子道:“昨日去号称长安首富的王元宝之王家富窟,见其以金银装饰居屋,墙壁用红泥涂饰,以沉香檀木为门槛,用似玉之石铺砌地面,用锦文石做柱础,豪富令人咋舌!为几日雪化路滑,甚至用铜钱穿铜线铺于花园谓之防滑!奢靡至此!不过今日所见,那王家又算几何!” “确实如此!”另一个年少白脸人士把玩着一只刺绣精美的香包,满脸羡色地说道,“长安富贾如云,那王元宝算是头档,富可敌国,胜似帝王,但今天这一比……。嘿!我只听说宁王李宪在其后园牡丹花梢捆绑金铃,以驱杂鸟;申王府以紫檀木做烛奴,香飘半城,都是骇人听闻之奢。那知这杨氏一家……,啧啧!这样好的扬州刺绣,说丢就丢了!”几个人点头称是,有人探过头来一起观看那香包,性急的更是将鼻孔凑近,大力抽吸,连赞“好香!” “怪不得长安人叹: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所谓‘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也不知杨家走了哪门子运!过得好生逍遥痛快!”与其同行的一个洛阳口音的中年汉子估计平日价就爱附庸风雅,此时说起话来也是满口书包,只是语气兀自酸溜溜地,“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这杨玉环能把皇帝老子哄成那样,当真是个人间尤物啊!” “哈哈!常兄想来必是馋涎欲滴,那杨贵妃岂是你能消受的!白日做梦吧!你也只能去平康坊找个骚娘子去去火,却又舍不得银子!哈哈!哈哈!”众人一起取笑,言辞中颇多淫亵之意。听得李天郎不禁大皱眉头,高云舟已经猜到七八分,悄声说道:“看来又是杨氏一族陪天子避寒华清宫了!” “可是杨贵妃之外戚?”李天郎看着不断有人加入到讨论中,为谁家服饰艳丽,谁家车马华贵争执不休,羡慕乃至立志效仿者甚众。“大唐富足天下,但总不可骄奢太过,尤其是外戚恃宠,难免上行下效,历朝皆视为痼疾……。” 正说话间,看见阿米丽雅满头大汗地牵着两条大狗,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人群中。当巨獒把她带到李天郎身边时,不仅引来众人侧目,也诱发一阵唏嘘议论之声。公主将牵狗的皮带往李天郎手里一塞,放下另一只手里的提蓝,端起桌上的茶杯毫不客气地猛喝几大口。 “慢点!慢点!”李天郎一声呼哨,叫两犬蹲坐。 “真是,这两头畜生欺负我来着!差点没被它们气死!”阿米丽雅坐下喘匀了气,掏出汗巾擦着额头的汗,“方才我正在一商铺买胡饼,突然大街上传来喧闹之声,一时间人潮涌涌,好生热闹。随口一打听,说是杨氏一家要往华清宫去。我原本想,恐怕是杨玉环杨贵妃的家人吧,心存好奇,也跟着去看看,见识一下倾国倾城的大唐第一美人。嘿,那知人山人海根本看不见不说,两头畜生因人多繁杂,凶性大发,狂吠乱跳,我哪里抓得住,只好将它们缚于一家商铺门柱之上,匆匆一瞥,也算开了眼界!” “见到第一美人了么?”李天郎揶揄道,“暗地里没比较比较?” “哼!那里见得到!”阿米丽雅大发娇嗔,“不过见到五队着不同色缤纷彩衣的红男绿女分列而行,犹如春天百花齐放般灿烂。几辆牛车,也是饰以金翠,间以珠玉,上面还有好多吹奏乐器的美女。想来牛车极重,几头健牛都是步履艰难。旁边骑马的随从,所骑的那些高头大马,显然来自西域,价格必是不菲,这倒罢了,居然是以黄金为衔嚼,以锦绣为障泥,天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只在佛经上看到这样的场景,那就是西方极乐世界!” 李天郎神色凝重起来,从苦寒凄凉的边塞,到豪奢如斯的长安,真是天壤之别。难道数十万戍边将士的血汗,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街边百姓皆为其欢呼喝彩,闹市宵小也雀跃跟随。那车中女子,一路抛洒花瓣,竟不知隆冬季节,哪来的那么多鲜花!队伍走远,沿路遗失的鞋子和头上掉下的珠翠钗环,随处可见,成为众人哄抢之物……。”阿米丽雅啧啧感叹,没注意到脸上变色的李天郎,“大唐富贵甲天下,固然令人羡慕,可是我一路东来,仍旧见到很多饥寒落魄的可怜人啊!即使在长安,也有跪地乞食的穷人,街头也见饿殍……。你们的天子随便拿点银子……。” “呵呵!这位小娘子心地甚好,但却天真过迂了!这样的场面在长安算得了什么!少见多怪罢了!就怕天子,也是纵情于此,忘了天下啊!”一个干涩的声音在李天郎身后响起,三人举目望去,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清瘦汉子正冲他们颔首示意:“某家姓杜名甫,字子美,唐突之言请三位勿怪!” “哦?先生也是朝廷命官?这么说恐怕多有不便!”高云舟说道,“背后议论,也非善举……。” 那人苦笑了一下,喃喃说道:“朝廷命官?一个冷冷清清的右卫率府胄参军,报国无路,练兵无人,罢罢罢,空谈两句时政,尚不能比及谏官,立仗马之虞,突如其来,呵呵呵,又能奈何?”说罢也不理会旁人,连连叹气,只是周围诸人正津津乐道杨氏出游,也无人睬他。 李天郎嘴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这到底是天宝盛世,微有瑕疵,也是常事!他这么安慰自己,可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这个叫杜甫的右卫率府胄参军说自己无事可做,说明如今的折冲府已是无兵可交,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安西镇兵,募兵占了大半。长此以往,唐军来源只能靠各节度使自行招募了,这显然和大唐军力历来的“内重外轻”截然不同,也使人不安,但到底怎么个不好,李天郎也想不明白。 “唉!走吧!回去!”李天郎拂袖起身,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还是多想想明天的入朝吧!“高公子,令尊想必已从吏部回来,不知道是否得到确切消息?” “我也不知!先且回去,问问他吧。” 走到门口,那干涩的声音合着敲击茶碗的脆响,飘来一首诗:“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阖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号虢与秦。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箫管哀吟感鬼神,宾从杂还实要津。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立锦茵。杨花雪落覆白,青鸟飞去衔红巾。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李天郎稍停脚步聆听之,不禁感叹:“长安城内确实是藏龙卧虎,一个颓丧落魄的右卫率府胄参军,既然出口成章,句句珠玑。这段诗词,无一刺讥语,描摹处,却又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却又声声慨叹!无声胜有声,无语胜千言!妙极!妙极!” “这就是长安,这就是大唐么?”阿米丽雅低低呓语,“汉人真是奇怪啊!叫人爱不得,恨不得,也敬不得,轻不得……。” 此时在高府,高仙芝闭着眼睛枯坐于书房,一动不动,面前茶几上的一杯香茗清烟袅袅。家人仆从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来打搅他,因此房间里显得十分安静,凝神细听,似乎可以听见血液在血管里咝咝流动。平静之下是余悸未消,高仙芝一从吏部回来便独处书房,他可不愿有人看到他满心的惶恐,同时,他也需要时间来清理自己的思绪,此时此刻,这位大人物的的心情也是腾挪跌宕。从吏部那里,他已经得知自己已经是未来安西节度使的人选,即将称霸一方,实现自己多年的夙愿,对于这一点,李林甫倒真的没有夸口。但是,他也从那里知道了另一个令他惊惧不安的消息:曾任河东、河西、陇右、朔方四镇节度使的名将王忠嗣,被贬黜为汉阳郡太守,要不是哥舒翰以命求情,感动了天宝皇帝,那被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会审度以死罪的王忠嗣,脑袋可就要搬家了!王忠嗣何许人也?那可是当朝响当当的重臣,威震天下的悍将!自开元二十一年起,王忠嗣历任左领军卫郎将、河西讨击副使、左威卫将军、左金吾卫将军、左羽林军上将军、河东节度副使、代州都督、朔方节奏度使、灵州都督、河东节度使、河西、陇右节度使等军政要职,可谓名满天下! 对王忠嗣的为人和才能,高仙芝是极为钦佩的,他甚至嫉妒此人取得的骄人功名,但潜意识里还是将他做为效仿的楷模。自忖如若有其同样的唐室渊源,自己当不在其下。北庭节制于安西,安西又节制于陇右,说起来,高仙芝自己还是他的下级。真不明白,转瞬之间,这位佩四将印,控疆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的大将,会顷刻间便在大唐的朝堂上土崩瓦解,烟消云散!要说背景,王忠嗣乃名门之后,其父王海宾,是开元初名震西陲的猛将,战殁于开元二年与吐蕃的激战中。玄宗感其忠义骁勇,特赐其子名“忠嗣”,并让当时才九岁的王忠嗣继承父亲的官位,并收养于忠王府,与当今太子李亨成为形影不离的亲密玩伴。要说才能,小小年纪就能与天宝皇帝面谈军政,被帝赞日后必成良将!极受恩宠,被皇帝钦点为将,如此殊荣,又有几人?要说功劳,自二十岁从军河西,勇猛韬略超于常人,诸军上下无不拜服;三十岁新城之役声名鹊起,横扫吐蕃,逼亡突厥,震慑西陲;接着又转战北境,屡败奚和契丹,曾与东胡族的奚怒皆部大战于桑干河之源,三战三胜,威名日盛。天宝五载,以四十二岁兼河东、河西、陇右、朔方四镇节度使,为大唐开国以来手握兵权最重的将领,甚至有人说,他很快就会被召回长安,官拜宰相!可是,这样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居然也会被人连根拔起! 为什么会这样? 听吏部的眼线说,是为了失败的石堡城之战! 高仙芝可清醒得很!他明白胜败乃兵家常事,如若仅仅因为一战之得失就诛杀悍将,那谁还会为朝廷效力?这里面必然大有原因! 没错! 石堡城,吐蕃人称铁刃城,乃双方都极为重视的战略要地,此城在日月山下,扼守赤岭天险,通过日月山的上、中、下三个山口,都要经过这里。上山口,是通往青海湖之西、之南的门户,有吐蕃至逻娑的重要驿道;中山口,到海南大草原,是吐蕃饲养军马的肥沃草原;下山口,翻分水岭南下,直到唐积石山。前行即是大唐肥沃的河曲之地,实际上,谁要占据此地,谁就赢得了湟水流域和青海牧区的控制权。 开元十七年,自石堡城建成,大唐吐蕃就为其征战不休,双方成千上万的士卒血洒城下,染透赤岭。公元741年,大唐开元二十九年,吐蕃蛇年,吐蕃没庐??谐曲将军以机智拼死攻克石堡城,在尸山血海中夺得了这块对他们来说,生死锁钥之地,一度占据六年之久。使距此不远的大唐鄯州、凉州、甘州颇受牵制,令唐明皇如鲠在喉。 于是皇帝要王忠嗣把他拿回来,记住,是皇帝,天子要拿回来!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得罪了皇上?王忠嗣曾经不止一次驳回包括安西等边镇的请战书,高仙芝记得有一次他随夫蒙灵察赴河西拜见这位权倾一时的大将军时,王忠嗣语重心长地告诫摩拳擦掌的好战将士说:“国家升平之时,为将者在抚其众而已。吾不欲疲中国之力,以徼功名耳!”这不仅与当今皇帝“吞四夷之志”格格不入,也让急于建功立业的将领们焦躁不已。夫蒙灵察就私下里讥讽王忠嗣当然想当他的平安四节度使,无非是不想有别人超过他,自然将王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没想到王忠嗣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对皇帝老子也搞阳奉阴违!他自己持重不战倒也罢了,还扬扬万言上书劝戒天子说:“石堡险固,吐蕃举国而守之,若屯兵坚城之下,必死者数万,臣恐所得不如所失,请休兵秣马,另图良机。且夺此一城,不仅破边塞之安宁,交恶与吐蕃,也于进取九曲无宜,徒费军力耳。臣恐所得不如所失,不如厉兵秣马,以待时机,一鼓而下也!……”。皇帝爷已然不高兴了,可那王某还没个完!求战心切的董延光请缨夺石堡城,玄宗令王忠嗣派军辅佐。皇帝显然和姓王的较上劲了!你不去,好啊!这不有人争着去吗?大唐缺不了你!要是别人打下来,看你怎么说! 可惜董延光志大才疏,除了找了个请战的好时机,啥也没干好!王忠嗣也犯糊涂,捧着天子的诏令不情不愿,这样的心境,他能对太知趣董延光能有多好的支援?石堡城下平白无故又多了一堆冤魂!唐军无功而返!董延光多了怨恨,大唐没了面子!关键是皇帝没了面子!皇帝的面子啊! 皇帝要找茬收拾他,他还逃得过? 太子?虽说儿时伙伴,也帮不上忙!太子在皇上面前就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傻子!心惊胆战的小儿!他哪里说得上半句话! 再说,他此时说什么话都没用了,就算能说,也会适得其反!天宝皇帝历来对皇族结交朝廷大吏十分忌讳,在开元初年就颁布禁令,“禁约诸王,不使与群臣交结”。其兄弟诸王宅邸皆环绕兴庆宫之侧,表面是方便走动,实际上是利于监视。至于自己的子孙,同样戒律森严,他们只能居住在“十王宅”“百孙院”里,由宦官“侍侯”着,过着与世隔绝的金丝笼鸟生活。和他们交往的官吏往往身败名裂----仅仅和歧王李范有那么几分交情,名相张说就丢官贬成了相州刺史,其余的如光禄少卿驸马都尉裴虚、万年县尉刘庭琦、太祝张谔等也是被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而“太子党”这个说法早就在流传,弄得李亨连个乐器舞姬都不敢添置,生怕被人借故生事,落得个娇纵声色的名声,失去太子名号对他来讲,就是大限已到!太子党内有高力士,外有兵权在握的王忠嗣,可了不得啊!宰相李林甫的说法之所以极大地震动了皇上,那就是告发王忠嗣和太子过往密切,合谋觊觎皇位!这可是天大的罪名! 想到这,高仙芝浑身发冷,李林甫!难道又是李林甫!对了,对了!就是如此!什么太子至友,什么官望宰相,根源就在这里!王忠嗣和皇帝碰出的火星,就因此被浇油引燃了……,甚至差点将太子李亨一起烧掉!老天!老天! 李林甫,可怕的宰相!他不允许有人威胁他的相位! 高仙芝眼前浮现出李林甫布满皱纹的老脸,那双眼睛!如鹰隼般毒辣的眼睛!还有那笑里藏刀的阴险笑容!……他打了个寒战。 看来自己的小勃律大捷来得真是时候啊!不仅让玄宗一洗石堡城战败的阴晦,也让李林甫找到了淡化王忠嗣的突破口。于是自己拥有了安西!于是有了前所未有的加官晋爵! 棋子!小卒而已啊! 高仙芝睁开眼睛,呆滞地注视着茶杯里漂浮的叶渣,它们慵懒地在水面上荡漾,在腾腾的水汽中鼓着死气沉沉的眼睛。望着自己投影在茶水面的半张脸,高仙芝突然觉得无趣之极,一辈子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真的改变了么?改变的命运是自己的努力还是别人不经意的拨弄? 王忠嗣如此,自己又能怎样? 才能功绩算个屁啊!…… 一束光柱穿过琉璃天窗直直地落在高仙芝头上,光柱里翻滚着细小的飞尘。 低头不动的高仙芝全然没有了平日的骄横和豪迈,他蜷缩在太师椅里,象一只艰难捱寒的老蜘蛛。 这天下午书房里的高仙芝,是失魂落魄、自信扫地的高仙芝。 第十八章 盛宴(上) 背景知识:1、田承嗣(705~779),平州卢龙(今属河北)人,出生于一个军人世家。祖父田璟,为郑州司马。父田守义,官至安东副都护,以豪侠闻名。开元末年,田承嗣任安禄山卢龙军前锋兵马使,在和奚、契丹人的战斗中屡立战功,升至武卫将军。他治军严整,在任兵马使时,安禄山曾在一个大雪天巡视各军营,刚走进田承嗣军营,营内寂静无声,若无一人。但进入营内检阅士籍,又无一人不在营内。因此深受安禄山器重。安史之乱后,田承嗣归顺朝廷,从763年闰正月受封莫州刺史起,到773年九月为止,十年间,历任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魏博节度使、检校太尉、雁门郡王。一代枭雄田承嗣,经过多年与其它藩镇的割据征战,先后据有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之地,拥有军队十多万人,成为河北三镇中的最强者。他骁勇善战,狡诘多谋,反复无常。降唐后,他又是藩镇众枭雄中的佼佼者,悍然劫夺他州郡,与朝廷分庭抗礼,首开河北三镇割据称雄之肇端。他生平桀骜不驯,唯服郭子仪。一次郭子仪派使者到魏博,他对着西边跪拜,然后指着膝盖对使者说:“此膝已经很久没有为别人屈过了,现在特为郭公而拜。”779年二月,田承嗣病死,时年75岁。田承嗣虽有11个儿子,但他更喜爱的是勇冠三军的侄子田悦,临终时命田悦知军事,让诸子辅佐。田悦接过大旗,继续和朝廷对抗。自田承嗣专擅魏博镇以后,四世传袭,49年不奉朝廷号令。本文将其杜撰为李天郎之师兄,也是对跟随安禄山的叛逆人士包括高尚等人的一个探讨。 2、“曳洛河”是突厥语“壮士”的意思。据史书记载,安禄山不仅兵马众多,还有一支由少数民族降众中骁勇死士组成的精锐之师,共计八千人之多,称为“曳洛河”。 3、安禄山不仅受到天宝皇帝恩宠,杨贵妃及杨国忠等初时也以之为外援,交往密切。尽管年纪比杨贵妃大二十多岁,仍旧要拜杨贵妃为干娘,玄宗也让杨贵妃族兄杨钊(即杨国忠,国忠是杨钊因为图谶上有“金刀”二字,请求改名,以示忠诚,玄宗赐名“国忠”。)杨铦、杨錡等与安禄山兄弟相称。 4、杨国忠真正受宠得势应该从杨贵妃入宫两三年后,即天宝四载左右,改名“国忠”是在天宝九载,本书略有提前渲染。 5、天宝皇帝的玄武门是指唐中宗景龙四年(公元710年),李隆基的政变。其年六月,韦后和安乐公主等密谋毒死了中宗李显,立温王李重茂为帝。韦后想效仿武则天称帝,于是在京畿要害部门安插韦氏子弟,广聚党众,准备废黜重茂自立,但又害怕相王、太尉李旦反对,故欲寻机杀之。相王之子、临淄王李隆基接到密告,即联合太平公主等先发制人,冲入羽林卫军,杀了韦后派来统领卫军的韦璿、韦播,占领了玄武门,随之纵兵闯入皇宫,斩杀了韦后和安乐公主。相王李旦和隆基父子二人掌握了军政大权,威慑少帝重茂让位,相王登基,是为睿宗,同时也为李隆基最后成为皇帝铺平了道路。 5、秦王破阵乐是唐时著名歌舞大曲,原是唐初军歌,主要是歌颂唐太宗的英勇战绩。唐太宗亲自为此曲设计秦王破阵乐舞,此曲亦流传国外。秦王指的是唐朝李世民(秦王是他的封号)公元620年,秦王李世民打败了叛军刘武周,巩固了刚建立的唐政权。于是,他的将士们遂以旧曲填入新词,为李世民歌。玄宗李隆基又把《破阵乐》改编扩大为比原来李世民时的120人还多几倍的庞大乐舞。不过这数百人演出的《秦王破阵乐》全都是宫女着装演出。 ================= 华清宫宽阔的院落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喧笑声。 金色的屋顶,斑驳着棉花般蓬松的积雪。 越过高翘堂皇的大殿穹顶,温泉的烟雾袅袅飘散,平坦的青石地面,早就被大雪涂抹成一张巨大的画纸,在那白玉无暇的画卷上,飞舞着一团团绚丽缤纷的花丛……。 红的艳若牡丹; 绿的翠如松柏; 蓝的清湛如天; 黄的娇嫩如蕊。 高力士手拈拂尘,站在大殿的回廊下,嘴角含笑,看着那涌动的花团锦绣。皇上看来兴致很高啊,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烦心琐事,贵妃娘娘总能很快让皇上开心起来。呵呵,亏她想得出这样的雪仗,确实是旷古绝今啊! “咚!”一个雪团突然横空飞出,在旁边一个飞龙禁军士卒的脸上炸开,纷落的雪碴中,高大魁梧的卫士眨巴着疼痛的眼睛,身体依旧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大唐天子,唐明皇李隆基的笑声从花丛里朗朗传出,随之而起的是一片女性兴奋的尖叫和银铃的脆响。“岿然不动,有大将风度!好!好!力士啊!这个士卒叫什么!赏!”李隆基哈哈大笑着拍着手上的雪,冲谢恩的士卒摆摆手,“罢了!罢了!也算你和朕并肩作战一回!” “这仗还没分出胜负,陛下就厚此薄彼,不过误中一个禁军,就要封赏,我等姐妹想来不服!”杨贵妃娇声呼喝,“是不是啊!姐妹们?”韩、秦、虢三位夫人和一干小宫女一起应声附和,皆喊不依。 “好!好!都赏!都赏!”玄宗抖动着花白胡子上的雪茬子,满心欢喜地说,“你们是怕朕赏不起么!” 杨贵妃投出一个雪团,“啵”地正中玄宗额头,“胜负未分,要什么赏!姑娘们上啊!” “打啊!” “冲啊!”雪球漫天,娇呼一片。 李隆基从身边小太监手里拿过一面丝绸锦旗,大笑着四下挥舞,指挥一百多名小太监以雪球还击,玩得好不高兴。各种色彩斑斓的彩衣和耀眼的珠翠在雪花中跳跃,浓浓的体香,美艳的脸庞,摄人心魄的欢笑…… 杨氏姐妹一马当先,率领娘子军们奋勇冲杀,那些乖巧的小太监那里敢拦她们四人,转瞬间,太监队伍便被冲散,冰雹般的雪球打得他们抱头鼠窜。玄宗又气又笑,拿着绿旗乱舞,杨氏姐妹四下围住,大小雪球尽往他身上招呼。 “罢了!罢了!陛下输了!”高力士见此情景,扬手大叫,“红队获胜!红队获胜!” 狼狈不堪的小太监们如遇大赦,纷纷住手扶正衣帽。倒是几个调皮宫女,抓紧时机往小太监脖子里塞雪块,弄得小太监哇哇叫。杨贵妃也不客气地给玄宗脖子里塞了一块,高力士急急取拂尘弹之,李隆基笑着推开他,伸手拧了拧杨贵妃的耳朵,笑道:“爱妃调皮!败便败了!士可杀不可辱,还来作弄朕!” 玩得脸颊绯红的杨玉环趁机倒入玄宗怀中,发嗔道:“败军之将,何谓言勇!陛下认输认罚!” 在心爱的贵妃和韩国、秦国、虢国三位夫人簇拥下,神采奕奕的李隆基在火盆边坐了下来,高力士给皇帝披上外衣,招手叫宫女太监们各自归位。“败者饮酒!不许撒赖!”杨贵妃捧上一杯温好的酒,一定要让玄宗喝。打赢雪仗的宫女们挥动夺来的旗帜彩带,齐声欢呼,迫皇帝和小太监们喝罚酒。“老夫聊发少年狂!好!喝!干了!”玄宗仰头一饮而尽,乐不可支。 “我等姐妹也陪陛下喝一杯!”杨氏姐妹拍掌笑道,众人一起又饮了一杯。 “可惜啊,此时阿蛮不在,要是能在这雪景中穿红挂绿,飘逸舞上一曲,岂不美哉!”李隆基手指轻弹,酒杯叮叮脆响。 “陛下还想讨赏钱不成?”秦国夫人笑道,“今日奴家可没带钱!” “好个抠门的小姨子!罚酒!罚酒!”李隆基呵呵大笑,“上次也才打发天子三百万钱!今日又是如此吝啬!不罚你罚谁!” 秦国夫人撒娇不依。旁边的高力士笑道:“前日在清元殿,皇上亲击羯鼓,娘娘也展示琵琶绝技,宁王爷吹奏玉笛,梨园马仙期奏方响,张野狐弹箜篌,贺怀智用响板,谢阿蛮则随乐起舞。如此盛会,不仅齐聚我大唐声乐绝顶高手,且娘娘所用琵琶,乃蜀中进贡之逻裟檀琵琶,宁王之玉笛亦是安禄山专门进献,其余诸般,皆非凡品!人器天成,和谐浩荡,方有那和风吹拂,动达云天之仙乐,堪称当世绝响也!如此旷古绝今之美事,偏生惟有秦国夫人一人独享,三百万钱,比起这机缘来,能堪几何?夫人还是认罚罢!” 杨玉环等一齐称是,秦国夫人只得饮了。兴致正浓时,有小太监战战兢兢过来,向高力士禀报。高力士听罢一扬拂尘,让小太监退下,自己不动声色地侍立一旁。李林甫总是找这种时候来觐见,无非是想趁皇帝高兴时答应一些要事,皇帝为了早点完事回到贵妃身边也往往敷衍应允,不知有多少军机大事就这样按照李林甫的意思办了下来。哼,哥奴的手也太长了点,居然伸到了大内!嘿嘿,今天偏叫口蜜腹剑的肉腰刀等上一等! 天宝六载的冬天真的称不上寒冷,但在李林甫带入朝堂的大摞诏书中,不少人一定会觉得冰寒彻骨。王忠嗣、杨慎矜两位朝廷大员被贬斥已成定局,只需玄宗略略过目,加盖玉玺而已。对受宠极深的王鉷和那个假迷糊真精明的安禄山,倒是有好事临门,他们一个会兼任户部侍郎,而使自己的使职超过了二十个;一个会得到御史中丞的官衔,由此可自由进出宫廷。李林甫是不会白白让他们两人得便宜的,他这么对待王鉷,是因为杨国忠咄咄逼人的上升趋势。杨国忠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小小监察御史,在铲除太子李亨亲信之臣韦坚与皇甫惟明案以及王忠嗣谋反案中十分卖力,涉及的数百家官吏戚属,都是由杨国忠亲自面向玄宗禀报,对皇帝产生了不可小觑的影响。这种影响实在惊人,加上他不时露出独立大旗的狰狞野心,令李林甫严重地感到不安,为此有必要对其加以遏制。所以,抬出权宠方盛的王鉷,是再为合适不过的了。同时李林甫自己也暂时避避风,让如日中天的王鉷和炙手可热的杨国忠互相别别苗头,至于王鉷儿子王准经常轻侮同在朝中做官的儿子李岫,这笔帐先且放在一边,所谓两害权益取其轻,日后自然一定要讨回来……而身为杨贵妃干儿子的安禄山,给他这个御史大夫,不仅一直梦想此衔的安禄山会感恩戴德,皇帝也会欢喜,认为做宰相的甚知己意,更不用说贵妃娘娘那里了。如今朝堂之上,构成威胁的人物已然不多,但宦海沉浮多年积留下的,都是人中龙凤,官场枭雄,如何合纵连横,游离其间委实熬人心神,骑虎难下之势丝毫没有改变,惟有更甚…… 一阵微风吹过,院子里桂花树上的积雪娑娑而下。呆望雪景的李林甫油然生出几丝悲凉,人之生命,何其短暂,自己虽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却也已年事老迈,再怎么励精图治,呕心沥血也颇感力不从心,就犹如这夜后残雪,时日无多也!而自己大限之后的事,不知道还能有几分在自己的意想之中。李林甫回头看看茶几上已经不再冒气的茶杯,不禁皱了皱眉头,等了这么久,皇上还没来。是不是高力士这个太监又在搞鬼?最近对太子党的沉重打击显然触怒了这个老宦官,他总会想什么法子找回来的…… 纷沓至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李林甫的思绪,他整整衣冠,恢复了平常的犀利严峻的气质。“皇上驾到!”是高力士公鸭般的声音。 李隆基略带疲惫地走进了大殿,到底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如此嬉戏,实在有些累了。“哥奴真是性急,什么急事,偏要今日商议?” 李林甫施礼毕,连称“恕罪”,但仍旧固执地将拟好的诏书呈了上来。“明日就将设宴庆典,届时将宣读诸般诏令,以振朝纲,故臣……” “罢了!罢了!你说罢!”李隆基打个呵欠,往龙椅里一坐,“又奖了谁,罚了谁?” 李林甫不敢怠慢,将数十份诏书的内容一一扼要说明,玄宗随手翻翻,居然丝毫不差。“呵呵,高仙芝的封赏是不是太丰厚了些?制授鸿胪卿、摄御史中丞,代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还征灵察入朝……,替高丽奴才扫得好清路啊!” “陛下,目前大唐之在西域,情势危机,高仙芝大破吐蕃,力保唐之西门不失,使我大唐声威响震西陲,三十六国尽皆附表称臣,缓我边塞危局,确可称大功一件。且安西与大食,已剑拔弩张,决战在即,四镇急需一位智勇双全的悍将,依臣愚见,此人非高仙芝莫属!至于夫蒙灵察……” “朕知道!他已经奏了高仙芝一本啦!越奏捷书?哼,刘单可是朕派去的……,就这么办吧!这个又怎么啦?叫安思顺任朔方节度使?这个差事可是丞相你兼任的啊?” “臣老迈,且在长安陷于琐事,无力顾及朔方军务,林甫误事事小,万一动撼社稷,岂不罪莫大焉?而安思顺为安禄山族兄,为人忠勇,孔武过人,当是适宜将才……” “丞相真是大度,人人眼馋的节度使,说让就让了!呵呵!这么说,杨国忠想当剑南节度使的念头,也只有放一放了!丞相好心计啊!” 李林甫心中一寒:皇上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看来是一清二楚啊,眼前的唐明皇,虽已不是开元初那个宵衣旰食,叱咤风云的皇帝,但倦于政事的他,显然并不糊涂。这一点,务必谨记!切切! “陛下明鉴,非林甫心计,而是边塞胡将之表现,令人击节赞叹也!”李林甫不慌不忙地说,脑子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陛下还记得以官力保王忠嗣的哥舒翰否?” 李隆基目光一闪,颔首示意李林辅继续。 “王忠嗣虽罪该万死,但哥舒翰仍跪拜于阙下,力陈忠嗣之功以至涕泪雨下。朝堂芸芸众卿,愿以身家性命乃至功名保忠嗣命者,惟此一人而已!先勿论哥舒翰军功卓著,就凭这忠义肝胆之举,堪称今世武将之典范。再有平卢范阳之安禄山,安西之高仙芝,虽皆为胡人,但对朝廷之功绩,对陛下之忠心,哪个不胜似中原汉臣?” 玄宗点点头,李林甫见之立刻提高了声调。 “自贞观以来,内附我大唐之杂胡数以百万。仅贞观之际,便有三十万突厥人为我大唐子民,朝堂五百胡官几于汉臣同数。因有阿史那家族为我大唐前驱,攻城掠地;契苾何力、黑齿常之等镇抚四方。现在我大唐为官之胡人,远甚陛下先祖,且文臣武将诸子百工不一而足,天朝之威仪,旷古绝今矣!对诸方杂胡,我朝应不视为外人,拣才华横溢者为之用。节度使为一方之军政大吏,不仅需有勇有谋之才,也需得是忠义之臣。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郡胡人;胡人则勇决习战,寒族则孤立无党,陈下诚以恩洽其心,彼必能为朝廷尽死,断再无忠嗣罪臣之虞!” 玄宗听完,神情十分伤感,沉吟半晌,喃喃道:“王忠嗣忠良之后,又乃朕扶手养大,没想到…….,罢罢罢!丞相说的有理!便由你相机处置吧,朕累了!这玉玺就由力士掌盖吧!” 李林甫暗地里松了口气,眼角瞟了瞟高力士。高力士似乎没有兴趣搭理他,自顾安排玄宗退去,把李林甫晾在了一边。 “陛下,还有一事……,”李隆基放缓脚步,李林甫急忙抓紧时间说道,“陛下还记得佩带九色宝玉的李姓后嗣么?” 天宝皇帝身形一滞,停了下来,没有转身,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讲” “李天郎自六年前充军安西,骁勇善战,屡立战功……。” 回到高府的李天郎和阿米丽雅由衷地高兴,因为高仙芝告诉他们,朝廷已经采纳了他的意见,不仅赦苏失利之不诛,还授右威卫将军,赐紫袍、黄金带,使宿卫。虽然不能再回到小勃律,但在如此劫难之后,尚能虎口余生,留得性命,已经是大幸了。因此,在当晚家宴上,气氛是回到长安以来最为轻松的,高氏爷孙三人甚至一起唱起了高勾丽小调,阿米丽雅则轻拂长袖,激情飞扬地舞上了一曲,席间欢声笑语,宾主都十分尽兴。 “好啦,明日一早还要入宫觐见,酒就喝到这里吧!”高仙芝说罢站了起来,众人也都停杯投著站了起来,“天郎你且和我到书房一述。”李天郎一愣,和阿米丽雅对视一眼,低头称是。 “明日上朝听宣,皇上可能会单独与你晤面……。”一合上书房的门,高仙芝便单刀直入地对李天郎说道,“高力士亲自派人从大内送来的口谕!” 昏暗的烛光突然急促地摇曳,在地上晃出跃动的黑影。 李天郎默不作声,倒不是因为吃惊或是惧怕,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能说什么! 看着李天郎沉若静水的脸,高仙芝坐了下来,一时也没再开口。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嘿嘿,能泰然处之,倒不失为大丈夫本色!”高仙芝歪头注视着一半身体隐没在黑暗中的李天郎,语气也是淡然,但从他变化莫测的眼神中,可以推知他心中定是波澜起伏。在如此微妙关键的时刻,皇帝、高力士、李林甫、还有新近风头甚健的杨国忠又会为这样奇怪的会面生出什么事来?原本李林甫叫他带李天郎去赴宴已然是一种恩典,既平稳又隐秘,可谓正中下怀,但如今皇帝要见李天郎,其用意何在?对他高仙芝的宏图大志会有可怕的影响吗?高仙芝心里苦笑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李天郎进宫的命运,已然和自己密不可分。如果当初谨慎一下,不带他回长安……? “福祸已不是天郎所关心,只是希望不要误及大人的前程,安西还等着你回去主持大局……,”李天郎终于开口回答,“天郎忤逆之后,一介匹夫,死则死矣,何足道哉!” 这下轮着高仙芝说不出话来了。皇帝要是想杀李天郎,容易得很,自然不会又特地叫他进宫见上一见。杀是不会杀的,但是有可能将他软禁在宫中,免得日后生出什么事端,但是李天郎特殊的身世使皇上不可能让他居于宫中,十王宅,百孙院可是皇族之地,突然冒出一个不明不白的皇姓成员可是可笑之极的事情。再不让李天郎当太监?这可是一举数得……。高仙芝哑然失笑,让他“志愿”当太监,别说,还真有那可能! “你好自为之吧,朝廷的诡异善变不是我等边塞之人可以想象的,”高仙芝说,“且你贵为皇室甲胄,却又不可为世间知,皇帝如此令尔会面,不仅凶险,怪异更甚!你-----。” “大人放心!原来的李天郎在开元二十八年就已经死了,对吾而言,此后八年,已是多余……自知之明,天郎还是有的!”说到此,李天郎的脸上荡出几分悲怆与落寞,“天意使然,惟随波逐流耳,天郎进退,皆顺天理!” 高仙芝笑了,但笑得十分僵硬。 李天郎也笑了,笑容同样惨然。 隆冬的长安清晨,宁静而肃冷。 昨夜又下了雪,无人清扫的街道如同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绸缎,显得干净平整。 偶尔有一两条野狗在马前惶惶然跑过,很快消失在街角巷尾,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梅花状的脚印。远处隐隐然传来公鸡的早鸣,不知哪个院落里早起的人很响亮地打个呵欠,和着哗哗的洗漱声,在坊间久久回荡。 骑在阿里背上的李天郎抽了抽冰凉的鼻子,没有回头。高舍鸡和高云舟正和赶来汇合的张达恭说着话,跃上马背的高仙芝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招呼众人准备出发。清脆的马蹄声加入到了长安恬逸的晨曲中,一起迎接黎明的到来。 李天郎知道自己的后背上凝结着一双噙泪的眼睛,他咬紧牙关不回头。阿米丽雅一袭紫袍,如暗香幽浮的雪莲,静静地站在高府门口,为自己的男人送行。众人只看见她鲜红嘴唇边温柔的笑意,却没人注意到她笼在衣袖里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短刀。 刀冰冷,手冰冷,心也冰冷。 “郎君进宫若不测,奴家便以死殉之!”握着“花妖”解腕短刀的阿米丽雅森然冷艳。 “花妖”刀鞘上的樱花文饰在公主雪白的手指间闪着嗜血的妖异…… 李天郎看着阿米丽雅的湿润的双眸,目不转睛。公主坚定的眼神告诉他,她说到做到。 没想到女人发起狠来,不逊须眉。 李天郎叹了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呢?阿米丽雅居然把自己送给她防身的“花妖”当作了殉死的利器,神花公主死于“花妖”之下,难道这就是天意? 九色宝玉在公主脖颈下焕发出柔和温润的光晕,它现在是李天郎和阿米丽雅之间的定情之物,它的来龙去脉,李天郎都一一细告公主了。 阿米丽雅用尽全身力气搂紧自己心爱的人,让自己的身体和他深深地融合在一起,似乎一松手,李天郎就会消散而去。自己心爱的男人将那道不能结痂的伤口深藏在心底,多年来独自承受了如此艰难痛苦的煎熬,令阿米丽雅感动钦佩之余,也心疼不已----现在好了,有我和你一起承担!我一定不再让你感到孤独,我今生今世,不管生生死死,都将和你并肩而立!我的男人不仅是个响当当的英雄,更是有着高贵血统与品德的唐室后人,阿米丽雅感到由衷的自豪和骄傲,她在心里默默向佛祖祈祷,感谢大慈大悲的佛祖将如此的荣耀和幸福赐与自己,如此美妙甜蜜的时光,哪怕是昙花一现,也是值得为之付出生命的。 冰凉嘴唇上深情的热吻。 激情躯体下刻骨铭心的*…… 李天郎忘情地淹没在公主汹涌的欲海里,也许,这已经是最后的疯狂,但也是最澎湃最炙热的……。 直到高仙芝一行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李天郎也没有回头,阿米丽雅也同样一动不动。只有微微颤动的嘴唇,昭示了她的心,已随情人而去了。 天还未亮,成队的禁军便在执金吾的指挥下在大明宫内陈列仪仗,展布旗帜。此次盛会,遍宴内外朝臣,四夷藩属,朝廷上下极为重视。因而南衙十二卫和羽林军精锐尽出,分掌天子内外仪仗。南衙左右卫以黄质鍪甲铠,为左右厢之仪仗,其黄旗仗立于两阶之次,朝堂置左右引驾三卫六十人,皆灼然壮阔之士;左右骁卫阵列正殿之前,以黄旗队及胡禄队坐于东西廊下,其队仗立于左右卫之下;左右武卫被白质鍪甲铠,跸称长唱,警持跻队应跸为左右厢仪仗,正殿前诸队立于左右骁卫之下;左右威卫被黑质鍪甲铠,弓箭刀盾旗等,亦为黑质,为左右厢仪仗,列于正殿前诸队次立于左右武卫之下;左右领军卫,被青甲铠,持青色弓箭刀盾,为威卫外最外层之两厢仪仗,正殿诸队,亦在威卫之次;离天子最近的是左右金吾卫,金吾大将军引六十六名引驾骑士为天子升朝之前驱后殿,骏马猛士,好不威风八面。担任内仗的羽林军,人数虽教南衙十二卫少,但其声势丝毫不让南衙。绿纷之左飞骑,绯纷之右飞骑,红纷之左万骑,碧纷之右万骑,按披风,枪缨和帽羽颜色的不同,以设宴的麟德殿为中心,东面挚青龙旗、南面挚朱雀旗、西面挚白虎旗、北面挚玄武(龟蛇)旗,四个方向又照不同景象各自分列,尤其是正北玄武,由七队士兵组成斗宿、牛宿、女宿、虚宿、危宿、室宿、壁宿等北方七宿,呈龟蛇相缠之象,形成一朵巨大而鲜艳的钢铁之花。雪亮的刀枪,鲜明的衣甲和旗帜,魁梧耸立的士卒,不仅衬托出大唐皇室的威严,也让人不禁悚然于大唐军容之甚!无数宫女、太监在宫中匆匆穿行,他们要扫清积雪,搭设舞台,安置座位,摆好果品菜肴,皇帝所在的地方还要放上火盆等取暖之物,当真忙得不亦乐乎。但尽管人来人往,偌大的大明宫,却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 高仙芝李天郎一行来到玄武门接受北衙禁军盘检时,已经有很多大小官吏和各国使臣在此侯等多时了。碰到几个朝中熟人,高仙芝不免寒暄,倒让李天郎落个清静,一路上高仙芝都在喋喋不休地向李天郎讲述他所经历过的盛宴场面,还不时地细察李天郎脸上的神情,着实让人心烦,而旁边的张达恭,则象初进城镇的乡下田舍翁,左盼右顾,兴奋地吱吱呱呱,看得眼睛都不够使唤了。把门的禁军将校突然停止了查验入门金牌,在人群中隔开了一条道路,不多时,一大队披红挂绿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是太常寺的人!”有人咕哝。 “是啊,走前面的不是李龟年么!” “喔哟!这么多人啊,太常卿也亲自出马了,看来今天准有好戏看。” “太乐署、鼓吹署看来差不多齐了,这么多文武舞郎、乐工、还有太常乐人和音声人……,乖乖不得了,一千多号人啊!真的是倾巢而出啊!”这帮饶舌之人看服饰是附近翰林院的翰林学士们,他们特地从右银台门跑到这里来看热闹,当真附庸风雅得紧。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对队中各式鼓乐器械,男女伶人的服饰装束品头论足,不少人似乎对此造诣颇深,不仅熟练地道出乐器的名称,还顺带详述贺怀智、马仙期等名家各自的擅长的器乐和梨园逸事,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哼,过去这些太常乐工,无非低微之官奴而已,如今却威风八面,倒似在百官之上!”高仙芝回到李天郎和张达恭身边,不满地说道,“真是今非昔比啊!连入宫都是让此等人行先!嘿!” 长长的队伍过了好久才走完,宫门外重新开始检验放行官吏。在官衔高的大员们鱼贯而入后,高仙芝等人将兵器和马匹交由专门的小吏看管,在领路禁军的带领下,终于步入了浩瀚辉煌的大明宫。 一入宫门,巍峨高耸的含元殿便赫然傲立在众人眼前,高达四十余丈的翔鸾阁和栖凤阁分居大殿东南和西南两侧,遥相呼应,形成高昂的“龙首”。两阁各有飞廊自北面与含元殿相连,加上三条平行的“龙尾道”,构成了大明宫里最为雄壮瑰丽的建筑。很多官员缩着脖子在殿下等候,也许皇帝心血来潮,突然要召见哪位----那可是好兆头,这个时候被召见,不是升官就是发财……。 “闪开!闪开!”一个粗豪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有人被不客气地推开。李天郎抬头一看,一个黄门小太监领着一队人走了过来,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材极其魁梧壮实的武将,站在众人中就象寺庙里的金刚力士,可谓鹤立鸡群,看他高鼻深目,必是位胡人。但是一干官吏的眼光并没有注意他,而是落在后面那个大胖子身上。 一个裹在裘皮大氅里的肥壮胡人。 太胖了,以至于宽度大大抵消了他的高度,高大的身材反而显得矮礅礅的,乍一看去,还以为一堵可以移动的毛墙。少说三百斤的重量使他本人也是气喘吁吁,不得不有两个大汉搀扶着他。 在秀丽的大明宫里,出现这样令人瞩目的大胖子,简直就是一个玩笑。如果不是出场的架势,还以为他是太常寺里玩杂耍的小丑,很好笑的场景却没有人敢窃笑。因为,这个象野猪一样的大胖子不是别人,而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重兵在握的一代枭雄----- 平卢、范阳两道节度使安禄山! 也只有他,即使进了大明宫还能如此嚣张,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是杨贵妃的干儿子,天宝皇帝最喜欢的杂胡宠臣。他见了太子都可以不跪,皇帝也不怪罪,你说,他还忌讳谁? 高仙芝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还是微微退后让开了路。张达恭啐了一口,看高仙芝先行礼让,也跟着后退了半步,嘴里喃喃道:“娘的,狗仗人势!” 紧靠在李天郎身边的是几位身着翰林服饰的老者,不知道是因为谈兴甚浓没听见呼喝,还是故意藐视不可一世的安禄山,居然站在龙尾道下没有闪避。 一双蒲扇般的长毛大手突然揪住一个老翰林的后领,狠命一推,“哎哟”一声,老者扑地飞出,和前面的几个同僚撞成一团,顿时帽鞋乱飞,鼻青脸肿,一干雅士滚落雪地,变成了狼狈不堪的破落户。 “你个杂胡奴才!好大的~~~~”哈哈大笑中,大手横向一抄,将瞪目怒斥的一个青衣老叟小鸡般提了起来,“胆”字生生地被卡在了喉咙口。老叟再轻,也有一百多斤,那胡将居然单手抓住其领口便将他提离了地面,臂力之雄健,可见一斑!那老翰林又怒又怕,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只有一双眼睛恐怖地突兀出来,修剪整齐的脸面尽皆发紫,双手绝望地在空中挣扎。 “闭上你的鸟嘴!老东西…….呓!”发呆的众人只看见李天郎一伸手,壮汉右臂便如雷击般一震,五指立刻松开,几乎昏厥的老叟腾地落地,自被一干同僚扶住,揉胸的揉胸,捶背的捶背,忙得不亦乐乎。 三根手指,只用了三根手指,三根铁钳般手指扣住壮汉肘部的穴位。壮汉吃惊地看看收手回去的李天郎,又看看自己的手,一时间似乎没反应过来。他捏了捏拳头,吸了口气,狂怒的表情在他眼中轰然炸开。“找死!”斗大的拳头带着一股阴风,不由分说往李天郎后脑击去,正在忙乎的围观诸人都失声惊呼起来,连骄横的安禄山也往这边投来不满的目光。毕竟是在大内,如此闹法,也实在太悖体统。 李天郎也真的不想惹事,但对方不仅蛮横无礼,出手也过于辛辣,本想小施惩戒,让对方知难而退即可,那知胡人凶性大发,不下狠手都不行了。 威猛的拳头势不可挡,眼看着就要击中李天郎。 李天郎叹口气,步子一转,硕大的拳头便贴耳飞过。 壮汉用力甚猛,身体随着走空的拳头一起猛虎下山般压向李天郎,要是被一家伙撞上,不死也会受重伤。 一双温热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轻轻搭上了肌肉翻滚的右臂,未等震骇的壮汉收手,手腕又被对方捏住,一顺一带,呼啸的拳头就乖乖地转了方向。不仅拳头转了方向,甚至自己健硕的身躯也跟着转了方向,不再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前冲,而是莫名其妙地往右转了半个圈,还转得很圆滑呐,就是那石破天惊的一拳,也象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一般,力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娘的!邪门!”壮汉拼命想稳住身形,但就是稳不住。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就象兜了一圈又暴然回返的巨浪,排山倒海一样当胸扫来,好大的力量啊,比自己的力气大得多!难道这个小个子汉人会巫术? 胸腔因受力而窒息,挤压出深入骨髓的恐惧,萨满!巫术! 在数不清的目瞪口呆中,金刚铁塔般的壮汉直直地飞跌出去,仿佛空气中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只象腿,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脚。 但壮汉却没有摔在地下,李天郎清楚地看见从安禄山身边飞出一个身影,顺手一抡,壮汉就象他被摔出去是那样,也是转了半个圈,噔噔噔退了好几步,终于站稳了。 是一个精悍的中年汉子。 李天郎瞳孔剧烈收缩,他刚才借力打力的手法,名为“战龙回首”,乃方天敬一手亲传,所谓“崩劲”也。就是将对手的蛮力顺势卸掉一半,再将剩下的另一半顺到自己这边来,再加上自己的力道反击过去,对方用力越大,回过去的力量也越大,敌我两股力道一冲,天下几个人能够挡得住?而中年汉子的手法,原理是一样,只是少了半招,光卸了力道,同时反推过来,让壮汉借力稳住。 奇怪!这个人也会? 李天郎不禁多看了对方几眼。 那汉子低头在气喘如牛的壮汉耳边低语了几句,胡人满脸涨得通红,想说话却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若不是他天生筋骨强健,这番一击,至少也会当场吐血。既是如此,也受损极重,胸中气血翻涌,说话的底气都没有了。受伤的胡人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气,汗如雨下。围观众人面面相觑,都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势弄得不明就里。 中年汉子也站直身子上下打量李天郎,不光他,安禄山身边所有的随从都冷冷地看向李天郎,居然没有去关心失败的胡人。 李天郎心中咯噔一下,随之一哂----反正自己也是生死未卜,事已至此,怕又何来? 安禄山哼了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却有人哈哈笑着从含元殿下来,“安兄别来无恙?皇上可是挂念得紧,特差小弟前来迎候!” 比公猪还大的脑袋还没有来得及转向,安禄山脸上的滚刀肉便象上了发条一般抖动起来,每一条*都荡出了笑容,“杨贤弟,可想煞你胡兄了!” 杨国忠笑呵呵地走下龙尾道亲热地挽着安禄山的肩膀,一起走向含元殿。随从们这才收了眼光,低头跟在两人后面。安、杨二人相携而行,一路低声交谈,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大笑。 阶下目光点点,心态各异。 “好险!兄弟真是好胆色!好功夫!日后一定得好好和你切磋切磋!”张达恭拍拍李天郎的肩膀,“老虎屁股也敢摸!呵呵!佩服!佩服!只怕得罪了这个主儿,日后有的是麻烦!” 李天郎叹口气:“我倒不怕,就是担心对高大将军不利!”说话间回头看看,没见着高仙芝身影。 “大人被小太监叫去参见陛下了!”张达恭的神情十分古怪,“就在你们打架的时候,走的时候还嘱咐我照应你……。” 老奸巨滑的高仙芝,亏自己还担心他,原来早就溜了。没在场自然就没看见,没看见自然就没关系……,呵呵,李天郎在心里笑了起来,这才是官场上的高仙芝,他没有忘记自己是在长安而不是安西。几个老翰林纷纷过来道谢,把李天郎夸个没完,嘴里却不敢责骂安禄山,只顾拿出痛打落水狗的气魄口沫横飞地痛斥那胡人,弄得一大堆人都过来看热闹,几个好事者还绘声绘色地摆谈起方才的精彩一幕。 在人群中的李天郎一一拱手还礼,其间他下意识抬头看看龙尾道上的安禄山,那肥壮枭雄正挺胸腆肚站在中间的平台上,举目眺望远处的长安城,旁边的杨国忠几次催他,他都借体重神乏,需要喘息而迟迟不动……。 不多时,太阳终于在含元殿的宫阙边缘泛出了金光,映得大明宫光芒万丈。群臣们惊叹声四起,皆称吉兆。 “安西果毅李天郎?”正在欣赏日出的李天郎回头一看,是个清秀的小太监。 “在下正是,小公公唤我何事?” 小太监上下打量一番,一摆拂尘,拨住李天郎腰间的金牌扫了一眼,点点头,说道:“勿须多言,且随我去!” 李天郎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啊,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这么早就来了!他保持镇定冲张达恭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随小太监走了开去。张达恭眨巴着眼,看看李天郎的背影,怎么也想不通李天郎究竟是个什么背景。 七拐八拐的回廊很快使李天郎迷失了方向,开始他还习惯性地牢记地标,后来索性听其自然,随小太监信步游走。 “到了,在这里先歇息罢,到时候自然有人叫你!”小太监一指回廊边缘,“千万别到处乱走!”说罢一摇身走了。李天郎也懒得问,他四下张望,很快知道了自己所在-----延英殿! 禁军内侍环绕的延英殿,里面徜徉着李天郎的命运……,到底会是什么在里面等待着自己?李天郎挺立在回廊中,痴痴地望着殿门,方才过的是大明宫的玄武门,而武德九年的玄武门则是在长安城北的大内皇城,在兄弟手足相残的皇权争夺战中,在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悲剧中,自己的命运便深深地烙下了许多血红的印记。这些印记虽然在随着时光而被尘封,但并没有被人完全忘记,也无时无刻左右着李天郎面对命运所做的一切挣扎。从充军安西的最大莫过心死,在女肆和无谓的斗殴中放浪形骸,到枪林箭雨中的决死屠戮,他一心赴死而不得死;既然不死就必须活下去,他用李唐嫡后的自尊和遗忘麻醉自己,再次释放了自己的灵魂,放手和命运相搏,终于告别了行尸走肉的颓废;西凉团赵陵、马大元这些生死弟兄的出现,使李天郎有了最初的牵挂,他有责任让这些朴实忠勇的戍边将士们尽可能多地在九死一生的沙场上幸存下来;在无数的厮杀和胜利中,李天郎觉得似乎找到了丢失的自己,而如今回到长安,回到他祖辈曾经兴衰荣辱的根源,所有禁锢的过去又重新激扬起来,很有可能将他同他的祖辈一样淹没,而此时却是李天郎自开元二十八年来最不想死的时刻。死亡,他并不惧怕,但如今众多的牵挂令他对人生充满留恋,他有三百生死与共的好弟兄,还有娇媚贞烈的情人,他爱着,同时也被人爱着,炙烈的情感使他对自己的命运充满期待,期待着自己的未来。而在延英殿外,这样的期待显得那么渺小,脆弱……。 李天郎仰头看着天边的朝霞,柔嫩的赤红正慢慢沁透每一片云彩,初露的晨光正怯生生破开地平线,羞涩地对乾坤大地眨着眼睛。 多美丽的清晨啊! 不知道明天是否还有机会呼吸这自由奔放的清晨。 还有阿米丽雅……,和她手里紧握的利刃!她和我的血将会象这朝霞一样沁透我们俩交会的宿命吗?延英殿外静侯自己人生转折点的李天郎,茕茕孑立,旁侧无人,只有被朝阳裁下的投影和他默默相伴。他平静神情下的心绪,已经飞到了九天之外,周围的一切都飘渺虚幻起来-----幼时的欢笑,母亲的眼泪,浴血麻木的厮杀,激情的缠绵,啊这一切的一切……,啊!还有阿米丽雅手中的刀! “磐石将军李天郎?”一个声音响起,并不大,在李天郎耳中却如炸雷一般,将所有的遐想轰得粉碎! 回忆的风尘烟消云散,李天郎的眼睛在朦胧中聚焦,慢慢回头,看清了,是方才在安禄山身边注视自己的那位中年壮汉,他顿时警觉起来,来着不善,善者不来啊。“在下便是!磐石之称……。” “李兄过谦了!即使大唐高手如云,但一招之内,能降伏‘曳落河’军中第一勇士拔野古雄钵者,也是屈指可数!早就听说安西四镇有虎狼九翼:左陌刀李嗣业、右陌刀田珍,小诸葛段秀实、呼雷虎席元庆、骠骑枪张达恭、飞天鬼贺娄馀润、突厥狼阿史那龙支、铁鹞子野利飞獠,还有就是阁下你,最近锋芒毕露,声名鹊起的磐石李天郎!”来人豪爽地哈哈大笑,“没想到号称禄山精兵的‘曳落河’,会在天子脚下栽个天大的跟斗!要是平卢、范阳两镇数十万将士知道,恐怕找上门来要和李兄一决高下的好事者将络绎不绝,李兄怕是难得清净了!” 李天郎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比武切磋也是学武之人所好,以武会友更是我辈快事。在下静侯各路英雄,相互讨教,点到为止……。早听说过安禄山大人手下有一支闻名遐迩的‘曳落河’亲军,虽只八千之众,但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骁勇战士。没想到不经意之间能和这样的战士竞技,天郎甚为欣慰,侥幸取胜,何足挂齿,雕虫小技倒真贻笑大方了!” “好!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力道得当,确实性若磐石!”汉子赞许地点点头,眼神也温和了许多,“只是太过谦虚,那招‘战龙回首’可是神形兼备,功力在吾之上啊!”看着大惊失色的李天郎,汉子悠悠然添上一句:“能得方天敬师尊的真传,原本就该如此出类拔萃!” “啊!”李天郎彻底地耸然动容,方天敬!方老夫子!这个人居然一口就提到他,加上那一招灵巧独特的“战龙回首”功夫,必与方天敬大有渊源,这么说,恩师他一定还活着!百感交集中,李天郎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急切地问道:“师尊尚还健在?一向可好?天郎不肖,既对师尊近况一无所知,也未尽一分弟子心意…..。” “师尊虽年愈八十,但仍精神矍铄,鹤发童颜。对李师弟你,可是念叨得紧啊!”汉子微笑着点点头,又上上下下地打量李天郎,“真是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怪不得连皇上都对你青睐有加啊!” “失礼了!敢问兄长尊姓大名?”一股亲切的暖意热烘烘地泛遍全身,有亲人的感觉真好,对方既以师弟称呼,想来与方天敬和自己均有非比一般的关系…..。 “吾名田承嗣…..。” “原来是二师兄!小弟见礼了!”方天敬很少提到自己在中原的经历,只断断续续提过两个弟子,一个是郭子仪,另一个就是面前的田承嗣。对此李天郎还依稀记得,只是从来没有和这两个人谋过面。“一直无缘拜见二师兄,今日得见,真是激动万千!”说罢深深一拜。 田承嗣伸手扶起他,在李天郎肩上重重拍了拍,重又紧紧握手,欣慰地说:“我也没想到我们师兄弟还能相见!想我等一东一西,相隔万里,却能相逢于大明宫!真是天意啊!”说罢与李天郎同在回廊边坐下。 “师尊现在何处?天郎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他老人家身边,拜伏在他老人家膝前!”想到自己的恩师,李天郎声音哽咽,眼角溢泪。 “师尊一切安好,现居终南山下的风林坳,我昨日才去拜见。想来师尊见到功成名就的你,一定欢喜欣慰得紧!” “什么功,什么名!”李天郎不好意思地擦去眼角的残泪,“一个小小的都尉,也是运气好,周围弟兄和高大将军抬举而已!怎比得上师兄!” “呵呵!我算什么!当初一门心思投笔从戎,混迹于长安官场,却报国无门,受尽了冷眼!幸亏安大人不拘一格用人才,对我等落寞之人予以重用,视为羽翼,让我等有机会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安大人虽为胡人,但胸怀大志,文武兼备,又忠勇可鉴,深得圣上宠信,其神采可比三国刘备,有此明主,除肝脑涂地,夫复何求!你看那些‘曳落河’们,原本皆为同罗、契丹、奚的降众,然安大人躬亲抚慰,申宣威惠,夷人朝为俘囚,暮为战士,莫不乐输死节,感恩竭诚,以一当百!况我辈乎!”田承嗣神采奕奕,慷慨激昂,“安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一定在他麾下创出个名堂来!不信比不过你大师兄!大丈夫宁当举事而死,终不能咬草根以求活耳!哈哈,高尚兄的话,当真畅快淋漓!” “是哪个莽夫又在背后折损我那?”一个身着绯紫官袍的书生飘然而至,嘴里兀自笑骂道,“承嗣你怎么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啊?” 李天郎定睛一看,来人清秀脱俗,颇有几分儒雅之风,一双丹风眼目光如炬,使略显媚气的面容骤然肃穆,让人不可小觑。“这位就是名震平卢、范阳两军镇的智多星高尚高不危!”田承嗣介绍道,“天郎和我关系不比常人,自然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高兄多虑了!” “田大哥是我师兄……”李天郎施礼道,“许久未见,难免互述别情,高先生莫怪!我师兄对先生你可是敬佩得很那!” “恩?承嗣,你怎么从来都没提过你的这位磐石将军师弟?”高尚淡淡地还礼,转首问道,“这个时候你口风倒是紧得很!” “高兄说笑了,我们很小的时候同读一间书院而已……”田承嗣脑子转得很快,哈哈笑道,“也算开裆裤朋友罢!高兄从来没问过,我那里又会多提这些琐事!”突然话题一转,反问高尚:“高兄这次重返长安,必是感触良多,当初落魄离京如今衣锦入宫,滋味可是大大的不同?” 高尚黯然叹口气,说道:“这还不是托了安大人的福!想我高某年少即以聪慧勤学、工于文词闻名乡里,自负才高八斗,游学天下。受李齐物大人,高力士公公垂青,推荐入朝。却进不得科举,又被闲以小小左领军仓曹参军!嘿!奇哉怪也!朝堂庸才满阶,却容不下一个高不危!” “那是昔日旧事,还提它做甚!现如今你官拜平卢掌书记,深得安大人信赖,还说要继续保举你兼任屯田员外郎,皆是人人眼红的美差!”田承嗣呵呵笑着拍拍高尚的肩膀,“现在天高任鸟飞的高不危,恐怕很快就要高处不胜寒啦!”高尚陪着干笑两声,翻眼看看李天郎,眉毛突然抽动两下。李天郎移开目光,负手观望远处的山景,对高尚的探询不理不睬。 “对了!安大人进殿这么久,想必又得了不少赏赐,高兄可听见什么?”田承嗣接口问道,显然不希望出现尴尬的局面。 “吾等小吏,也只能在殿外听候,那里进得到里面!不过听小太监说,皇上甚是高兴,说给咱大人在长安修建了一座大府邸,还和安大人开玩笑说胡人眼窄,他就索性造得豪华些,免得让大人笑话。” “啊,这么一来,朝廷上流传的那些诽谤诬陷之辞看来都被皇上弹指拂去了?”田承嗣舒了口气,感叹道,“能得到圣上如此的信任,朝堂内外,又有几人!” “是啊,凭我感觉,今日入朝,安大人绝对还会加官晋爵,”高尚若有所思地说,“但是天威难测,朝野诡异……” “都是朝廷里的那帮狗官,终日只知摆弄奇花异草,厮混歌伎青楼,享受吾等边庭将士血汗换来的太平,却又在圣上耳边搬弄是非,栽赃陷害忠良之士,塞绝谏言之道,埋没励精图治之辈!连王忠嗣和杨矜慎这样功勋卓著的名将忠臣都难逃厄运!哼!老子终有一天……”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田承嗣骤然收声,看了眼珠翻动的高尚一眼,呼呼喘了两口气,展颜一笑,“唉!多说无益!倒是今日的盛宴,值得期许,听说太常寺精英尽出,极为隆重!” “呵呵,是啊!也算我们有眼福啊!”高尚突然话锋一转,直问在旁不做声的李天郎:“李兄在安西可曾听闻安大人?对之可有评论?” 李天郎摇摇头,说道:“小弟远处西陲,又是一介小将,那里会听到安大人的什么传言!” “哦?高仙芝高大人文韬武略,胆识过人,倒是我们安大人极为器重的人啊!李兄深得高大人赏识,自然不会泯然与众人,怎的说话吞吞吐吐,官腔满舌,与俗人无异?”高尚居然不顾礼仪,咄咄逼人,连田承嗣都皱起了眉头,而李天郎只是轻笑一声,答道:“大人何必取笑于我,你又怎知我说的不是实情?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高兄心思缜密,词锋机巧,但似乎有些过于妄言了!” “呵呵!你们两个八字不合么!”田承嗣见局面不妙,赶紧打圆场,“皇上不是说了吗!安大人一肚子都是忠心,还收他做干儿子哩!管什么他人传言!” 一个小太监冲高尚招手,高尚也趁机打个哈哈:“山野粗人,言语直率,李兄莫怪!你们师兄弟先且聊着,吾先去了!”说罢拂袖扬长而去,神情甚是放浪倨傲。 “这个高尚,有时确实自以为是!”田承嗣说道,“这小子目空一切,为求功名甚至可以对他老母不闻不问,任由其四处乞食!唉!兄弟不要见怪!自从离开长安,他就脾气大变!唉,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如此质问你,可能是忧心安大人的安危吧,现在杨国忠一干人与大人针锋相对,势同水火,天天在皇上面前说大人有反叛之心,想把大人弄成第二个王忠嗣,形势委实艰险……安大人若有什么不测,我等一干亲信,掉了脑袋都说不定!还谈什么仕途!什么建功立业!” “杨国忠和安大人势同水火?不是吧?”李天郎讶然道,“方才我还看见杨国忠和安大人携手共入朝堂,互以兄弟相称,亲热得很呀!” “所以高尚说天威难测,朝野诡异……不说这个了,朝廷的事,与我等武将何干!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大人受一帮宵小陷害!” 李天郎突然想起在朝堂龙尾道上,安禄山南北睥睨,久久不去,怀恋气吞之野心,昭然若揭,全然一方枭雄,不似忠心护国之人。但听田承嗣如此说来,又不好妄加说项,只有抱拳道:“师兄不必多言,小弟心下明白!小弟祝师兄早日飞黄腾达,得偿所愿!” “彼此!彼此!你大师兄郭子仪天宝元年即中武举,后做左卫长史,因屡立战功,平步青云。如今已经官拜天德军使兼九原太守。可是风光得很那!师尊再三严令,不得泄露其名讳,让方家弟子,名不见经传!呵呵,不知道最后我们师兄弟三人,谁能成为师尊他老人家最得意的衣钵传人!” “师兄言重了!两位师兄都是人杰,小弟……”正说间,回廊那头出现了安禄山庞大的身影,两人都住了口。 “师兄且去!后会有期!” “明日我就要随安大人返回涿州,没想到我兄弟二人仅此匆匆一面,居然连杯水酒都没共饮一杯!实为憾事!”田承嗣叹口气,握住李天郎手摇了两摇,“此去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唉!”师兄弟默默拱手道别。 李天郎闪在一边,让安禄山一干人趾高气扬地从身边走过。那叫高尚的人在安禄山耳边低语几句,那肥壮的脑袋转向李天郎方向转了转,漫不经心地停留片刻,又自顾走了开去。跟在他后面的田承嗣走了一阵,又回头冲目送的李天郎挥挥手,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道声:兄弟珍重! “宣李天郎进殿!”长长的吆喝声,有领路的小太监匆匆过来。李天郎整整衣襟,一步步走向大殿,大门边几个太监交头接耳,不时拿眼睛瞟将过来,隐隐听得“此人是谁?”“皇上怎会亲自召见此等小吏?”“奇怪!奇怪!” 一迈进殿门,李天郎便利落地跪下,行朝臣之礼,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高坐龙椅的皇帝长什么摸样。“臣安西果毅李天郎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很久没有声音,李天郎心中一紧,汗水瞬间沁透腋下,他不敢抬头,只有保持伏地叩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李隆基已经分别召见了高仙芝、安禄山等重臣和几个外国使节,李天郎是他今天在延英殿召见的最后一个人,也是官职最小的一个,但却是他最想见的一个。七年前,他驾巡弘文馆,只远远望过李天郎一次,还是同行的李林甫指点出来的,所以如今对李天郎的摸样,李隆基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不过他实在很想见见这个特殊的皇亲,这个玄武门建成之后……,有好奇,也有难言的恻隐,更有挥之不去的惆怅……。对李天郎,他曾转过很多念头,杀之?释之?囚之?不一而足,当初一念之慈放了这个忤逆之后,让他去安西自生自灭,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他如此命韧,如今能活生生跪在自己面前。 朕是天子!一手创下开元盛世的唐明皇,而你,李天郎,却还是个充军的戍人。老天翻云覆雨,就是这么戏弄人间的,即使你的先祖登得大极,恐怕你也未见得会得到上天青睐!皇室宫闱的血雨腥风,勾心斗角,轻易就可以将你化为齑粉……武德九年的玄武门,既不是开始,更不是结束,什么时候又会开始,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幂幂之中,自有天意。朕的玄武门,是东都洛阳宫城玄武门,两个玄武门成就的都是不可一世的帝王!而你,李天郎,你这个忤逆之后,建成仅存的后裔,仍旧游离在宫闱之外的皇室嫡传,还有飞翔于玄武门的心吗?还能让你有飞翔的翅膀吗? 凝神注视看着跪拜不动的李天郎,李隆基竟然一时神滞,半天没有做声。高力士斜眼看见,轻轻唤道:“皇上,皇上。” 李隆基吐出一口气,双手一拢,终于开口说道:“平身!” 李天郎这才抬起头来,看见了正对大门朝阳的天宝皇帝,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自己这位身着龙袍的叔辈皇帝。 “李天郎,上前来!” 高力士再次看看皇帝,皇帝正专注地看着李天郎上前几步,在阶下腾地跪倒,好大的劲,也不怕断了膝盖!呵呵,小子倒很识相,看你下面怎么办。高力士转头再看李天郎,和八年前相比,可是沧桑了许多,当初锋芒逼人的锐气似乎已经荡然无存,黑红的脸膛隐约可见沙场艰辛的磨砺,下巴处的那道伤痕,将原本器宇轩昂的面部线条粗暴地扯断了……乍看上去,李天郎和那些戍边人没有什么两样。 “李天郎,抬起头来!” 李隆基的目光从高处罩落下来,印在李天郎的脸上,李天郎感觉到了老者的温暖慈祥,也看到了眼光里闪动的猜疑和犹豫……天宝皇帝保养得极好,六十多岁也未显老态,眉宇间既然有飘逸之仙气流动,穷奢极欲,纵情声色的唐明皇,倒真的不似面色虚浮的昏庸酒色之君。但与年轻时的画像相比,也少了许多飞扬的神韵,此时的唐明皇,更象一位颐养天年的老官家。李天郎心里不知不觉生出一丝亲近,他也是自己的亲人啊!但却是如此遥远,不!李天郎警告自己,将莫名的亲切掐断,别忘了自己是一介武夫李天郎,只是大唐的普通子民,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而现在只是自己受皇上青睐,特破例召见,皇恩浩荡…… 有翻书的哗哗声,李隆基收回目光浏览了一下李林甫特地为李天郎专拟的奏折,里面不仅详述了李天郎八年来的经历,还有三条不同的处置意见。李林甫非常了解皇帝的心思,也知道明皇最大的忌讳。对李天郎这般背景的人物,李林甫不是没遇到过。那个同样是“贵胄之后”的杨慎矜,没两下便被他收拾掉了。所用的计策非常简单,但也非常有效:他叫王鉷散布流言说杨慎矜要复辟隋朝,毕竟杨慎矜是隋炀帝的玄孙。这是明皇断然所不能容忍的,于是杨慎矜被办下狱并遭严审。最后不仅杨慎矜,连他两个哥哥全部被赐死,牵连的达数十人之多。 “李天郎,你可知朕为何要见你?” “小臣不知。” 回答很简短,也很老实,既不恭维,也不解释,说明充分了解自己的处境,全凭皇帝做主。 “你是大唐边塞军将,又连立大功,朕历来惜才,赏罚分明,见你一见,也是常理!”李隆基将奏折重新合上,“此其一也!” 高力士瞅瞅静听圣喻的李天郎,嘴角浮出一道旁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安西虽远,但仍为我大唐之土,丝绸重道直通天子侧畔,皇权森然,与长安无异!”听清楚了,不管你在哪里,都在我掌心之中!“望你忠勇为国,竭力戍边,尽显我大唐威仪,朕封你为从五品上游骑将军,永镇西域,直至-----”永远别再回来!永远!李隆基加重了语气,“埋骨葱岭!此次觐见,空前绝后!这就是朕容你见面的第二个原因,个中深意,你可明了?” 埋骨葱岭!空前绝后! 李天郎凛然一沉,天那,意味着永别中原!永离扶桑! 但是,依然享有自由!依旧可以放马西域!李天郎随之如释重负,天意啊,天意,他重重地叩首,低声应道:“臣谢主隆恩!” “安西虽苦寒,但也是你最好的归宿……”玄宗的声音低沉柔和下来,“中原虽大,却也未必是容身之处……退下吧,参加盛宴后就随高仙芝回安西,自己饮一杯长安的饯行酒吧!去吧!去吧!”李隆基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趁朕还没有改变主意!” 再次抬头望见高高在上的皇帝,李天郎心头一片湿润,从此我将从你的记忆里消失,再也不来烦你了!一种说不出的亲醇情感使李天郎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哽咽:“臣去了!陛下珍重!祝我皇万寿无疆!” “你快去罢!”李隆基挥挥手,语气显得十分倦怠,“好自为之!” 李天郎缓缓退下,看着李天郎委靡的后背,玄宗自言自语地说:“这般处置,可否?”“大家仁之明之,李天郎即当领会,唉!奴才也没想到大家会放他回安西……”高力士搭上了话,“大家苦心竭虑,宽广胸怀,旷古绝伦!老奴真心拜服!李天郎当认大家为再生父母……” “罢了!告诉高仙芝,李天郎此回安西,足不得越陇西半步!违者死罪!” “老奴领旨!” “不仅如此,朕所见所闻,不得再有李天郎其人其名,违者亦死罪!” 李天郎被小太监带回到麟德殿宴会场地时,神情颇为恍惚。原以为会惊心动魄的面圣会是这么淡然,皇帝的话不多,自己的话更少,既没觉得杀机重重,也没感到诡异莫测,倒似最平常的觐见一般。但是这反而使李天郎产生一种梦游的感觉,他使劲拧拧自己的手,是真的,不是在梦里,自己又有惊无险地趟过了一道生命转折点上的激流…… 上天的意志? 皇帝的一时仁慈? 还是先祖阴魂的庇佑? 张达恭打消了探询李天郎面圣情况的打算,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管好坏,都把磐石将军折腾得够戗。罢了,罢了,平安就好! “高大人在上面去了,嘿嘿,官衔高么!”张达恭说话间递给李天郎一杯酒,“定定神吧,这宫里的御液琼浆,是比安西的烧刀子强啊!” 李天郎接过酒杯,这才醒过神来四下张望。 好盛大的场面啊! 数千名文武百官番国使节济济一堂,各按官衔高低分层落座,不同的语言和服饰犹如春天缤纷的百花,一起在冬日里盛放。每个条桌上都摆满了珍馐果品,精制的酒具里盛满了美酒,司礼太监和宫女们分队伺候,随时为宾客斟酒送菜。太常寺阵容浩大的演出队伍已经在沿麟德殿阶梯展开的上下两个舞台左右预备停当,两道由绣花彩绸围成的后台在阳光下发出五色斑斓的光晕,俊男美女们艳丽的衣装点缀在环卫大殿的禁军旗仗间,将整个麟德殿装扮成一座绚丽多彩的巨大花山。 第十八章 盛宴(下) 有关知识:1、“曳洛河”是突厥语“壮士”的意思。据史书记载,安禄山不仅兵马众多,还有一支由少数民族降众中骁勇死士组成的精锐之师,共计八千人之多,称为“曳洛河”。 2、安禄山不仅受到玄宗皇帝恩宠,杨贵妃及杨国忠等初时也以之为外援,交往密切。尽管年纪比杨贵妃大二十多岁,仍旧要拜杨贵妃为干娘,玄宗也让杨贵妃族兄杨钊(即杨国忠,国忠是杨钊因为图谶上有“金刀”二字,请求改名,以示忠诚,玄宗赐名“国忠”。)杨铦、杨錡等与安禄山兄弟相称。 3、杨国忠真正受宠得势应该从杨贵妃入宫两三年后,即天宝四载左右,改名“国忠”是在天宝九载,本书略有提前渲染。 4、玄宗皇帝的玄武门是指唐中宗景龙四年(公元710年),李隆基的政变。其年六月,韦后和安乐公主等密谋毒死了中宗李显,立温王李重茂为帝。韦后想效仿武则天称帝,于是在京畿要害部门安cha韦氏子弟,广聚党众,准备废黜重茂自立,但又害怕相王、太尉李旦反对,故欲寻机杀之。相王之子、临淄王李隆基接到密告,即联合太平公主等先发制人,冲入羽林卫军,杀了韦后派来统领卫军的韦璿、韦播,占领了玄武门,随之纵兵闯入皇宫,斩杀了韦后和安乐公主。相王李旦和隆基父子二人掌握了军政大权,威慑少帝重茂让位。相王登基,是为睿宗,同时也为李隆基最后成为皇帝铺平了道路。 5、秦王破阵乐是唐时著名歌舞大曲,原是唐初军歌,主要是歌颂唐太宗的英勇战绩。唐太宗亲自为此曲设计秦王破阵乐舞,此曲亦流传国外。秦王指地是唐朝李世民(秦王是他的封号)公元620年,秦王李世民打败了叛军刘武周。巩固了刚建立的唐政权。于是,他的将士们遂以旧曲填入新词。为李世民歌。玄宗李隆基又把《破阵乐》改编扩大为比原来李世民时的120人还多几倍的庞大乐舞。不过这数百人演出的《秦王破阵乐》全都是宫女着装演出。 ============================================================ “磐石将军李天郎?”一个声音响起,并不大,在李天郎耳中却如炸雷一般,将所有地遐想轰得粉碎! 回忆的风尘烟消云散,李天郎地眼睛在朦胧中聚焦,慢慢回头,看清了。是方才在安禄山身边注视自己的那位中年壮汉,他顿时警觉起来,来着不善,善者不来啊。“在下便是!磐石之称……。” “李兄过谦了!即使大唐高手如云,但一招之内,能降伏‘曳落河’军中第一勇士拔野古雄钵者,也是屈指可数!早就听说安西四镇有虎狼九翼:左陌刀李嗣业、右陌刀田珍,小诸葛段秀实、呼雷虎席元庆、骠骑枪张达恭、飞天鬼贺娄馀润、突厥狼阿史那龙支、铁鹞子野利飞獠。还有就是阁下你,最近锋芒毕lou,声名鹊起的磐石李天郎!”来人豪爽地哈哈大笑,“没想到号称禄山精兵的‘曳落河’,会在天子脚下栽个天大的跟斗!要是平卢、范阳两镇数十万将士知道,恐怕找上门来要和李兄一决高下的好事者将络绎不绝。李兄怕是难得清净了!” 李天郎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比武切磋也是学武之人所好,以武会友更是我辈快事。在下静侯各路英雄,相互讨教,点到为止……。早听说过安禄山大人手下有一支闻名遐迩的‘曳落河’亲军,虽只八千之众,但个个都是以一当百地骁勇战士。没想到不经意之间能和这样的战士竞技,天郎甚为欣慰,侥幸取胜,何足挂齿。雕虫小技倒真贻笑大方了!” “好!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力道得当,确实性若磐石!”汉子赞许地点点头,眼神也温和了许多,“只是太过谦虚,那招‘战龙回首’可是神形兼备,功力在吾之上啊!” 看着大惊失色的李天郎,汉子悠悠然添上一句:“能得方天敬师尊的真传,原本就该如此出类拔萃!” “啊!”李天郎彻底地耸然动容,方天敬!方老夫子!这个人居然一口就提到他,加上那一招灵巧独特的“战龙回首”功夫,必与方天敬大有渊源,这么说,恩师他一定还活着!百感交集中,李天郎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急切地问道:“师尊尚还健在?一向可好?天郎不肖,既对师尊近况一无所知,也未尽一分弟子心意…..。” “师尊虽年愈八十,但仍精神矍铄,鹤发童颜。对李师弟你,可是念叨得紧啊!”汉子微笑着点点头,又上上下下地打量李天郎,“真是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怪不得连皇上都对你青睐有加啊!” “失礼了!敢问兄长尊姓大名?”一股亲切的暖意热烘烘地泛遍全身,有亲人的感觉真好,对方既以师弟称呼,想来与方天敬和自己均有非比一般地关系…..。 “吾名田承嗣…..。” “原来是二师兄!小弟见礼了!”方天敬很少提到自己在中原的经历,只断断续续提过两个弟子,一个是郭子仪,另一个就是面前的田承嗣。对此李天郎还依稀记得,只是从来没有和这两个人谋过面。“一直无缘拜见二师兄,今日得见,真是激动万千!”说罢深深一拜。 田承嗣伸手扶起他,在李天郎肩上重重拍了拍,重又紧紧握手。欣慰地说:“我也没想到我们师兄弟还能相见!想我等一东一西,相隔万里,却能相逢于大明宫!真是天意啊!”说罢与李天郎同在回廊边坐下。 “师尊现在何处?天郎恨不得立刻cha翅飞到他老人家身边,拜伏在他老人家膝前!”想到自己的恩师,李天郎声音哽咽,眼角溢泪。 “师尊一切安好,现居终南山下地风林坳。我昨日才去拜见。想来师尊见到功成名就的你,一定欢喜欣慰得紧!” “什么功。什么名!”李天郎不好意思地擦去眼角地残泪,“一个小小的都尉,也是运气好,周围弟兄和高大人抬举而已!怎比得上师兄!” “呵呵!我算什么!当初一门心思投笔从戎,混迹于长安官场,却报国无门,受尽了冷眼!幸亏安大人不拘一格用人才。对我等落寞之人予以重用,视为羽翼,让我等有机会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安大人虽为胡人,但胸怀大志,文武兼备,又忠勇可鉴。深得圣上宠信,其神采可比三国刘备,有此明主,除肝脑涂地,夫复何求!你看那些‘曳落河’们,原本皆为同罗、契丹、奚的降众。然安大人躬亲抚慰,申宣威惠,夷人朝为俘囚,暮为战士,莫不乐输死节,感恩竭诚,以一当百!况我辈乎!” 田承嗣神采奕奕,慷慨激昂,“安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一定在他麾下创出个名堂来!不信比不过你大师兄!大丈夫宁当举事而死。终不能咬草根以求活耳!哈哈。高尚兄的话,当真畅快淋漓!” “是哪个莽夫又在背后折损我那?”一个身着绯紫官袍的书生飘然而至。嘴里兀自笑骂道,“承嗣你怎么老是管不住自己地大嘴啊?” 李天郎定睛一看,来人清秀拖俗,颇有几分儒雅之风,一双丹风眼目光如炬,使略显媚气的面容骤然肃穆,让人不可小觑。“这位就是名震平卢、范阳两军镇地智多星高尚高不危!”田承嗣介绍道,“天郎和我关系不比常人,自然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高兄多虑了!” “田大哥是我师兄……,”李天郎施礼道,“许久未见,难免互述别情,高大人莫怪!我师兄对大人你可是敬佩得很那!” “恩?承嗣,你怎么从来都没提过你的这位磐石将军师弟?”高尚淡淡地还礼,转首问道,“这个时候你口风倒是紧得很!” “高兄说笑了,我们很小的时候同读一间书院而已…..。”田承嗣脑子转得很快,哈哈笑道,“也算开裆裤朋友罢!高兄从来没问过,我那里又会多提这些琐事!”突然话题一转,反问高尚:“高兄这次重返长安,必是感触良多,当初落魄离京如今衣锦入宫,滋味可是大大地不同?” 高尚黯然叹口气,说道:“这还不是托了安大人地福!想我高某年少即以聪慧勤学、工于文词闻名乡里,自负才高八斗,游学天下。受李齐物大人,高力士公公垂青,推荐入朝。却进不得科举,又被闲以小小左领军仓曹参军!嘿!奇哉怪也!朝堂庸才满阶,却容不下一个高不危!” “那是昔日旧事,还提它做甚!现如今你官拜平卢掌书记,深得安大人信赖,还说要继续保举你兼任屯田员外郎,皆是人人眼红的美差!”田承嗣呵呵笑着拍拍高尚地肩膀,“现在天高任鸟飞地高不危,恐怕很快就要高处不胜寒啦!”高尚陪着干笑两声,翻眼看看李天郎,眉毛突然抽动两下。李天郎移开目光,负手观望远处的山景,对高尚的探询不理不睬。 “对了!安大人进殿这么久,想必又得了不少赏赐,高兄可听见什么?”田承嗣接口问道,显然不希望出现尴尬的局面。 “吾等小吏,也只能在殿外听候,那里进得到里面!不过听小太监说,皇上甚是高兴,说给咱大人在长安修建了一座大府邸,还和安大人开玩笑说胡人眼窄,他就索性造得豪华些,免得让大人笑话。” “啊,这么一来,朝廷上流传的那些诽谤诬陷之辞看来都被皇上弹指拂去了?”田承嗣舒了口气,感叹道。“能得到圣上如此的信任,朝堂内外,又有几人!” “是啊,凭我感觉,今日入朝,安大人绝对还会加官晋爵,”高尚若有所思地说。“但是天威难测,朝野诡异……。” “都是朝廷里地那帮狗官。终日只知摆弄奇花异草,厮混歌伎青楼,享受吾等边庭将士血汗换来的太平,却又在圣上耳边搬弄是非,栽赃陷害忠良之士,塞绝谏言之道,埋没励精图治之辈!连王忠嗣和杨矜慎这样功勋卓著地名将忠臣都难逃厄运!哼!老子终有一天……。”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田承嗣骤然收声,看了眼珠翻动的高尚一眼,呼呼喘了两口气,展颜一笑,“唉!多说无益!倒是今日的盛宴,值得期许,听说太常寺精英尽出,极为隆重!” “呵呵。是啊!也算我们有眼福啊!”高尚突然话锋一转,直问在旁不做声的李天郎:“李兄在安西可曾听闻安大人?对之可有评论?” 李天郎摇摇头,说道:“小弟远处西陲,又是一介小将,那里会听到安大人地什么传言!” “哦?高仙芝高大人文韬武略,胆识过人。倒是我们安大人极为器重地人啊!李兄深得高大人赏识,自然不会泯然与众人,怎么说话吞吞吐吐,官腔满舌,与俗人无异?”高尚居然不顾礼仪,咄咄逼人,连田承嗣都皱起了眉头,而李天郎只是轻笑一声,答道:“大人何必取笑于我,你又怎知我说地不是实情?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高兄心思缜密,词锋机巧。但似乎有些过于妄言了!” “呵呵!你们两个八字不合么!” 田承嗣见局面不妙,赶紧打圆场,“皇上不是说了吗!安大人一肚子都是忠心,还收他做干儿子哩!管什么他人传言!” 一个小太监冲高尚招手,高尚也趁机打个哈哈:“山野粗人,言语直率,李兄莫怪!你们师兄弟先且聊着,吾先去了!”说罢拂袖扬长而去,神情甚是放浪倨傲。 “这个高尚,有时确实自以为是!”田承嗣说道,“这小子目空一切,为求功名甚至可以对他老母不闻不问,任由其四处乞食!唉!兄弟不要见怪!自从离开长安,他就脾气大变!唉,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如此质问你,可能是忧心安大人的安危吧,现在杨国忠一干人与大人针锋相对,势同水火,天天在皇上面前说大人有反叛之心,想把大人弄成第二个王忠嗣,形势委实艰险……。安大人若有什么不测,我等一干亲信,掉了脑袋都说不定!还谈什么仕途!什么建功立业!” “杨国忠和安大人势同水火?不是吧?”李天郎讶然道,“方才我还看见杨国忠和安大人携手共入朝堂,互以兄弟相称,亲热得很呀!” “所以高尚说天威难测,朝野诡异……。不说这个了,朝廷的事,与我等武将何干!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大人受一帮宵小陷害!” 李天郎突然想起在朝堂龙尾道上,安禄山南北睥睨,久久不去,怀恋气吞之野心,昭然若揭,全然一方枭雄,不似忠心护国之人。但听田承嗣如此说来,又不好妄加说项,只有抱拳道:“师兄不必多言,小弟心下明白!小弟祝师兄早日飞黄腾达,得偿所愿!” “彼此!彼此!你大师兄郭子仪天宝元年即中武举,后做左卫长史,因屡立战功,平步青云。如今已经官拜天德军使兼九原太守。可是风光得很那!师尊再三严令,不得泄lou其名讳,让方家弟子,名不见经传!呵呵,不知道最后我们师兄弟三人,谁能成为师尊他老人家最得意的衣钵传人!” “师兄言重了!两位师兄都是人杰,小弟……。”正说间,回廊那头出现了安禄山庞大的身影,两人都住了口。 “师兄且去!后会有期!” “明日我就要随安大人返回涿州,没想到我兄弟二人仅此匆匆一面,居然连杯水酒都没共饮一杯!实为憾事!”田承嗣叹口气,握住李天郎手摇了两摇,“此去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唉!” 师兄弟默默拱手道别。李天郎闪在一边,让安禄山一干人趾高气扬地从身边走过。那叫高尚的人在安禄山耳边低语几句,那肥壮地脑袋转向李天郎方向转了转,漫不经心地停留片刻,又自顾走了开去。跟在他后面地田承嗣走了一阵,又回头冲目送的李天郎挥挥手,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道声:兄弟珍重! “宣李天郎进殿!”长长地吆喝声。有领路地小太监匆匆过来。李天郎整整衣襟,一步步走向大殿。大门边几个太监交头接耳,不时拿眼睛瞟将过来,隐隐听得“此人是谁?”“皇上怎会亲自召见此等小吏?”“奇怪!奇怪!” 一迈进殿门,李天郎便利落地跪下,行朝臣之礼,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高坐龙椅的皇帝长什么摸样。“臣安西果毅李天郎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很久没有声音,李天郎心中一紧。汗水瞬间沁透腋下,他不敢抬头,只有保持伏地叩拜地姿势一动不动。 李隆基已经分别召见了高仙芝、安禄山等重臣和几个外国使节,李天郎是他今天在延英殿召见地最后一个人,也是官职最小的一个,但却是他最想见地一个。七年前,他驾巡弘文馆,只远远望过李天郎一次。还是同行的李林甫指点出来的,所以如今对李天郎的摸样,李隆基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不过他实在很想见见这个特殊的皇亲,这个玄武门建成之后……,有好奇,也有难言的恻隐。更有挥之不去地惆怅……。对李天郎,他曾转过很多念头,杀之?释之?囚之?不一而足,当初一念之慈放了这个忤逆之后,让他去安西自生自灭,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他如此命韧,如今能活生生跪在自己面前。 朕是天子!一手创下开元盛世地唐明皇,而你,李天郎。却还是个充军的戍人。老天翻云覆雨。就是这么戏弄人间的,即使你的先祖登得大极。恐怕你也未见得会得到上天青睐!皇室宫闱的血雨腥风,勾心斗角,轻易就可以将你化为齑粉……。武德九年的玄武门,既不是开始,更不是结束,什么时候又会开始,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幂幂之中,自有天意。朕的玄武门,是东都洛阳宫城玄武门,两个玄武门成就的都是不可一世地帝王!而你,李天郎,你这个忤逆之后,建成仅存地后裔,仍旧游离在宫闱之外地皇室嫡传,还有飞翔与玄武门的心吗?还能让你有飞翔地翅膀吗? 凝神注视看着跪拜不动的李天郎,李隆基竟然一时神滞,半天没有做声。高力士斜眼看见,轻轻唤道:“皇上,皇上。” 李隆基吐出一口气,双手一拢,终于开口说道:“平身!” 李天郎这才抬起头来,看见了正对大门朝阳地玄宗皇帝,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自己这位身着龙袍的叔辈皇帝。 “李天郎,上前来!” 高力士再次看看皇帝,皇帝正专注地看着李天郎上前几步,在阶下腾地跪倒,好大的劲,也不怕断了膝盖!呵呵,小子倒很识相,看你下面怎么办。高力士转头再看李天郎,和八年前相比,可是沧桑了许多,当初锋芒逼人的锐气似乎已经荡然无存,黑红的脸膛隐约可见沙场艰辛的磨砺,下巴处的那道伤痕,将原本器宇轩昂的面部线条粗暴地扯断了……。乍看上去,李天朗和那些戍边人没有什么两样。 “李天郎,抬起头来!” 李隆基的目光从高处罩落下来,印在李天郎的脸上,李天郎感觉到了老者地温暖慈祥,也看到了眼光里闪动地猜疑和犹豫……。玄宗皇帝保养得极好,六十多岁也未显老态,眉宇间既然有飘逸之仙气流动,穷奢极欲,纵情声色的唐明皇,倒真地不似面色虚浮的昏庸酒色之君。但与年轻时的画像相比,也少了许多飞扬的神韵,此时的唐明皇,更象一位颐养天年的老官家。李天郎心里不知不觉生出一丝亲近,他也是自己的亲人啊!但却是如此遥远,不!李天郎警告自己,将莫名的亲切掐断,别忘了自己是一介武夫李天郎。只是大唐地普通子民,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而现在只是自己受皇上青睐,特破例召见,皇恩浩荡……。 有翻书的哗哗声,李隆基收回目光浏览了一下李林甫特地为李天郎专拟的奏折,里面不仅详述了李天郎八年来的经历。还有三条不同的处置意见。 “李天郎,你可知朕为何要见你?” “小臣不知。” 回答很简短。也很老实,既不恭维,也不解释,说明充分了解自己的处境,全凭皇帝做主。 “你是大唐边塞军将,又连立大功,朕历来惜才。赏罚分明,见你一见,也是常理!”李隆基将奏折重新合上,“此其一也!” 高力士瞅瞅静听圣喻的李天郎,嘴角浮出一道旁人不易察觉地微笑。 “安西虽远,但仍为我大唐之土,丝绸重道直通天子侧畔,皇权森然。与长安无异! ”听清楚了,不管你在哪里,都在我掌心之中!“望你忠勇为国,竭力戍边,尽显我大唐威仪,朕封你为骁骑卫将军。永镇西域,直至-----”永远别再回来!永远!李隆基加重了语气,“埋骨葱岭!此次觐见,空前绝后!这就是朕容你见面的第二个原因,个中深意,你可明了?” 埋骨葱岭!空前绝后! 李天郎凛然一沉,天那,意味着永别中原!永离扶桑! 但是,依然享有自由!依旧可以放马西域!李天郎随之如释重负,天意啊。天意。他重重地叩首,低声应道:“臣谢主隆恩!” “安西虽苦寒。但也是你最好地归宿……,”玄宗的声音低沉柔和下来,“中原虽大,却也未必是容身之处……,退下吧,参加盛宴后就随高仙芝回安西,自己饮一杯长安的饯行酒吧!去吧!去吧!”李隆基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趁朕还没有改变主意!” 再次抬头望见高高在上的皇帝,李天郎心头一片湿润,从此我将从你的记忆力消失,再也不来烦你了!一种说不出的亲醇情感使李天郎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哽咽:“臣去了!陛下珍重!祝我皇万寿无疆!” “你快去罢!”李隆基挥挥手,语气显得十分倦怠,“好自为之!” 李天郎缓缓退下,看着李天郎委靡地后背,玄宗自言自语地说:“这般处置,可否?”“陛下仁之明之,李天郎即当领会,唉!奴才也没想到陛下会放他回安西…….。”高力士搭上了话,“陛下苦心竭虑,宽广胸怀,旷古绝伦!老奴真心拜服!李天郎当认陛下为再生父母……。” “罢了!告诉高仙芝,李天郎此回安西,足不得越陇西半步!违者死罪!” “老奴领旨!” “不仅如此,朕所见所闻,不得再有李天郎其人其名,违者亦死罪!” 李天郎被小太监带回到麟德殿宴会场地时,神情颇为恍惚。原以为会惊心动魄的面圣会是这么淡然,皇帝的话不多,自己的话更少,既没觉得杀机重重,也没感到诡异莫测,倒似最平常的觐见一般。但是这反而使李天郎产生一种梦游的感觉,他使劲拧拧自己的手,是真的,不是在梦里,自己又有惊无险地趟过了一道生命转折点上地激流……。 上天的意志? 皇帝的一时仁慈? 还是先祖阴魂的庇佑? 张达恭打消了探询李天郎面圣情况的打算,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管好坏,都把磐石将军折腾得够戗。罢了,罢了,平安就好! “高大人在上面去了,嘿嘿,官衔高么!”张达恭说话间递给李天郎一杯酒,“定定神吧,这宫里地御液琼浆,是比安西的烧刀子强啊!” 李天郎接过酒杯,这才醒过神来四下张望。 好盛大的场面啊! 数千名文武百官番国使节济济一堂,各按官衔高低分层落座,不同的语言和服饰犹如春天盛开的百花,一起在冬日里盛放。每个条桌上都摆满了珍馐果品,精制的酒具里盛满了美酒。司礼太监和宫女们分队伺候,随时为宾客斟酒送菜。太常寺阵容浩大地演出队伍已经在沿麟德殿阶梯展开的上下两个舞台左右预备停当,两道由绣花彩绸围成的后台在阳光下发出五色斑斓的光晕,俊男美女们艳丽地衣装点缀在环卫大殿地禁军旗仗间,将整个麟德殿装扮成一座五彩缤纷的巨大花山。 艳阳高照,吉时已到。 微风中,有冰雪清凉地气息。一阵若有若无的缶钟之声,似乎是从半空里洒落下来。 两队身着豹皮坎肩地大汉整齐地迈步走到那一百面犀皮大鼓前。尽管是数九隆冬,但这一百名大汉都是**着半身,lou出一身筋骨凸现肌肉。树立在鼓架上的犀皮大鼓,每面就有半人多高,鼓面绘满澡锦花纹,皆为精制的上品。要想擂动这样的庞然大物,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技巧是绝对办不到的。怪不得那些擂鼓的壮汉不怕冷,恐怕呆会还要大汗淋漓呢! 麟德殿顶出现了黄罗伞盖和天子仪仗,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十名大嗓门地太监扯直了嗓子大喊:“大唐皇帝驾到!” “咚!” “咚咚咚!” 鼓声炸响。 百面大鼓齐声雷动,两百个沉重的鼓槌敲击出同一个节奏,鼓声由缓而急,震动宫阙。文武百官应声下拜,执金吾皂旗一挥。禁军士兵合着鼓声以枪墩地,齐呼万岁,引得百官也同声欢呼,震耳欲聋的万岁声使积雪为之冰裂,栖鸟为之惶飞,旭日为之失色。 任何人都不能不被这样摄人心魄的场面所感染。所震撼!包括上座的安禄山,也包括下坐的李天郎。 李天郎诚心诚意地跪拜在地,和众官一起山呼万岁。这就是大唐啊,巍巍大唐! 待唐明皇和杨贵妃坐定,鼓声嘎然而止,百官也平身重新落座。 大司仪手捧诏书,朗声念了一通,无非是敬天祈福,皇恩浩荡之类。待他念完,鼓声又起。乐工们也随鼓击槌而歌。大鼓声声,如怒涛排堑。山崩地裂,气势磅礴。 “呵呵,要是军中有此大鼓,冲锋陷阵势必畅快淋漓!”张达恭叹道,“金鼓神韵,此天下第一也!” 李天郎点点头,武威军中虽也有战鼓百面,但实在敲不出如此惊天动地的气势。所谓金戈铁马,没有战鼓齐鸣,何来气冲斗牛! 鼓乐未毕,则闻丝竹声声,这是太常寺的雅乐合奏,由太常卿亲自率领,各器件排列成队,鼓笛齐奏。以十部乐地“燕乐”开始,清商乐、西凉乐、高丽乐、疏勒乐、龟兹乐、康国乐、高昌乐、燕后乐等各显神通,依次演奏。不管是汉魏以来中土的传统乐器瑟、琴、筝,还是当今流行的筚篥、横笛、曲项琵琶、五弦琵琶,以及各种花色繁多的鼓、铜钱、响板均由数十名乐工一起奏响。刚被激扬震荡的金鼓抛上云霄的众人又再次被飘飘仙乐弄得心旌神摇,如痴如醉。 乐声刚毕,麟德殿瞬间鸦雀无声,须弥,喝彩之声响彻阙下。 一声娇喝。 丝竹又起,立部伎、坐部伎地乐舞依次出场,彩袖飞舞,锦带飘飘。 “帝宅王家大道边,神马龙龟涌圣泉,昔日昔时经此地,看来看去渐成川,歌台舞榭宜正月,柳岸梅洲胜往年,莫言波上春云少,只为从龙直上天!” 十二位头戴芙蓉冠的舞伎想是坐部精华,将开篇一曲《龙池乐》演绎得美仑美奂,众人无不如沐春风,暖意洋洋。 紧接着,玉笛声中,《紫云回》余音缭绕,清响飘逸;胡琴悠悠,《凌波曲》婉转淡雅,渗人心脾;琵琶铮铮,《秋风高》云天澄澈,凉风习习;最后羯鼓长笛相合,五十名少女齐舞《春光好》,把个艳阳天衬得娇艳欲滴,春意盎然,酒酣耳热的百官们采声震天。 “这些名曲,皆是吾皇所做,当真绝妙无双,世间少有!”旁边一桌文官中有精通音律者,立时现场说起书来,将明皇梦得《紫云回》。龙女拜索《凌波曲》等典故娓娓道来,听得众人两眼发直,连称仙缘。 尽管对音乐不是太熟悉,但李天郎和张达恭还是一次又一次被精湛的表演所感染,不由自主融入其间,忘记了所有地烦琐杂事,倾心于美妙的音乐中。 稍事休息。高处的小舞台施施然走上三个人。 有眼尖的人叫道:“是乃李氏兄弟!三人齐出,必为〈渭川曲〉也!” “正是!正是!”那说书的人乐极笑道。“必是皇上钦点,我等今日方才有此等耳福!” 李天郎即使在安西也听说过李龟年、彭年、鹤年等李氏兄弟的大名,他们本都是龟兹国地贵族,个个都有才学盛名,入长安后成太常翘楚,极得明皇恩宠。三兄弟中,彭年善舞。鹤年、龟年能歌,尤其是三兄弟合作之《渭川曲》,尤得皇帝喜爱。也只有这样地宫廷盛宴上,众人才有幸一睹三兄弟联袂齐出的风采。特有地西域音律拨动着李天郎的心弦,六年啊,在西域差不多整整六年。经历过风霜雪雨,也跋涉过炙热险川,在那最接近蔚蓝天空的地方。心境是如此空灵,精神是如此纯净,灵魂里所有的沉疴几乎都被消融在猎猎朔风中……。 安西,我的魂灵归宿……。 喝彩声中,李氏兄弟向上首的皇帝和贵妃施礼,还未等他们谢幕下台。一个滚圆的胖子便摇摇晃晃地蹦上舞台。他扭动肥硕地身躯,居然灵活飞舞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一个重逾三百斤的胖子能够跳出如此轻盈的胡旋舞,那样子就象一头踮起脚尖旋转的大象,又好笑又精彩。 欢笑声和喝彩声最先从黄罗伞盖下传来,接着台下的胡人藩将们狂呼应和,引得所有人都大声叫起好来。 安禄山不仅大出风头,也向百官们炫耀了他在皇帝面前的地位。 “让我们为天可汗欢呼吧!”安禄山一边在台上旋转,一边端着酒杯用数种胡语冲台下喊道,“勇士们。举起你们的最大的酒碗。为天可汗欢呼干杯!”安禄山可谓表演大师,几乎立刻便将李氏兄弟地光芒掩盖下去。对于这个通晓九国胡语的前都市牙郎。让不懂汉话的蕃将们兴奋起来并不难,但能够找准时机表现,甚至以堂堂两节度使之尊甘当御前舞者,取悦天子,这般能屈能伸,张弛有度的心计,却是常人所不及的。就此一项,即可看出此人表面愚钝呆傻,实际上是一等一的当世枭雄!难道皇上居然还没看出他地狼子野心吗?李天郎细看在远处台上手舞足蹈的安禄山,百思不得其解,就算皇上一时受其蒙蔽,在座百卿,乃至李林甫、高力士之流也应该看出个端倪来呀?为什么都保持沉默呢?难道自己的判断简直就是荒谬绝伦么? “呼呼呼!呵呵呵!” “天可汗!天可汗!” 参宴的所有胡人都卖力地响应着安禄山的号召。 那些奇装异服,举止豪迈的边夷豪客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各色头巾、披肩、花帽、髡发、长辫密密麻麻,“天可汗!天可汗!”酒碗高高举起,一起敬他们的天可汗。 玄宗大悦,又赐所有番将大杯美酒,率直的胡人们顿时谢恩之声如山呼海啸。 “铮铮铮!”一阵清脆的琵琶声破空而至,不少人惊呼起来。轻拨几下就能压倒数千人的嘈杂之声,只能是巧夺天工地神器,拨弦之人也必是神乎其技地高人! “贵、贵妃娘娘!”一直喋喋不休的说书者因过于激动而结巴起来,“必是贵妃娘娘亲自用逻裟檀琵琶演奏〈霓裳羽衣曲〉!今日当真造化了!”太常寺乐声随琵琶而起,xian起了新一轮**。 一百三十六名绝色地舞伎身着雪白宽大的衣裳,在飞洒的花瓣中由两侧帷幕中翩翩飘出,舞姿曼妙,夺人心魄。乐曲骤然转急,台上白云翻涌,千姿百态,一朵红云飞旋坠下,加入到这一片飞扬如柳絮的舞阵中。“娘娘!娘娘!贵妃娘娘!”台下采声大作,群情亢奋。贵妃娘娘今日心境甚好。亲自弹奏不说,还按捺不住技痒,自己下场领舞了!原本就精彩无比的舞蹈因一位色艺双绝高手地加入更显得无可挑剔!一轮轮的喝彩,一阵阵的欢呼。人人都仿佛坐庭广寒宫,与嫦娥共饮,与诸仙畅游。 张达恭看得极为失态,口涎喷涌而出。饶是在千军万马中面不改色的骠骑枪,在这仙境浮华中。也软化成了花边锦囊。李天郎听出这〈霓裳羽衣曲〉曲调与中土本色音乐截然不同,显然也来自西域,似乎在哪听过,在哪呢,啊,对,在孽多城。天魔舞……。 阿米丽雅的天魔舞! 阿米丽雅! 天! 李天郎肠胃骤然收缩,她还在高府持刀候君!巨大的惶恐差点让李天郎跳起来,怎么办?曲终人散之前自己肯定出不了宫,而阿米丽雅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平安度过了面圣危机……。李天郎如坐针毡,全然没了观赏的兴致。张达恭跟着众人一齐叫好喝彩,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心急如焚地李天郎。直到歌舞结束,欢呼声,掌声还久久不息。尤其是没有礼仪禁锢的胡人和外国使臣们。用自己各种希奇古怪地方式表达兴奋褒扬之意。一时间撒酒者有之,上桌舞蹈者有之,振臂高歌者有之,尖声呼哨者有之,还有人乘着酒兴直楞楞往台上冲,还有几个甚至扭打起来。不得已。执金吾不得不率领一队膀大腰圆的禁军冲到蕃官所在的区域,将几个喝得疯疯癫癫的胡人架将出去,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混乱。汉官们也好不了多少,席间一片喧哗,太常卿和大司仪几次喝止,兀自劝停不住,只得转报明皇。 “这有何难!传永新罢!”高力士见怪不惊,一摆拂尘,“只要永新一声喉啭,其响传九陌之音必可止喧。” 李隆基大喜点头。连呼“传永新!快!”此永新者本名许合子。乃吉州永新县乐家女,既美且慧。尤善歌咏,能变新声,被公认为是继李延年、韩娥殁后,最绝妙的歌伎。 “开元天子万事足,惟惜当时光景促,三乡驿上望仙山,归作霓裳羽衣曲, 仙心从此在瑶池,三清八景相追随,天上忽乘白云去,世间空有秋风词。” 这是盛赞李隆基自创霓裳羽衣曲的歌曲,永新自撩鬓举袂,直奏曼声不过半曲,广场便寂静无声,若无一人,高力士和李隆基不由相视一笑。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歌声凄迷幽怨,却又刚毅有加,两曲完毕,大殿上下无不尽皆动容。 忽然曲调一紧,永新之歌顿作铿锵之声: “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 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 呀,行到安西更向西!” “这都是岑参岑老西的诗啊!”张达恭讶然道,“可惜他自己没听见!”回头一看,李天郎轻拂胸口,尽皆忧愁肠绝之色。 众人轰然发出一声好,那帮文人在说书者带动下,满口酸文腐赋,互相炫耀,争先恐后地附庸风雅,也不管他人横眉冷对。正听得起劲地张达恭忍不住破口大骂,这才令他们闭上鸟嘴。 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 李天郎心中大恸,还有什么话能比这最后两句更能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呢!他颓然坐下,抓起酒壶猛喝两口,脑子里始终萦绕着最后歌词两句。永新余下的几首歌,都是缠绵细腻的民间小调,李天郎一个音符也没有听进去,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他的沉迷。 “好啊!是三绝之一的剑器子斐旻!”张达恭手搭凉棚观望,“听说了很多次,却一直未能亲眼目睹,据说和公孙大娘剑法有得一比,且看且看!”听得是剑法,李天郎一愣,人称李太白的诗,张旭地草书,斐旻的剑法为大唐三绝。在宫廷大宴中既有剑舞,马背得天下的李唐后人,尚武勇悍之心,到底未全然泯灭啊! 李天郎敛神细看,只见场中沙尘腾腾。一匹精装快马疾驰如飞,马背上坐着一位身背七把剑的红衣骑手。他先是玩弄一把剑,转了一圈后突然扬手将长剑抛起,接着每转一圈便将剩下地剑一把把抛舞起来,这些剑仿佛有了灵气生命一般,围绕着骑手上下翻飞,划出道道寒光。如怒放的牡丹,一瓣瓣热烈绽放。渐渐地。马越跑越快,骑手一声断喝,七把飞剑一敛,牡丹转瞬不见。骑手单手提剑在马背上翻腾挥舞,乃至单腿站立,或蹬里藏身,动作潇洒利落。一人一马剑气纵横。就在众人看得惊心动魄眼花缭乱之际,犀皮大鼓突然“咚”地一声暴响,所有人悚然大骇,那骑手也应声大喝,手中长剑刷地化着一道飞虹,一下飞起数十丈高,直逼云端,发出闪电般耀眼地光芒。鼓声湍急。长剑刺破中天红日,在数千双惊骇仰望的眼睛中翻了个跟斗,剑尖向下,直刺地面,疾如流星。 “啊!”“啊!”不少人不由自主缩头掩目,似乎那剑正要落到自己头上。 鼓声急促而低沉。 只见马上骑手一勒缰绳。举鞘一扬,“喀嚓”一声脆响,宝剑应声入鞘。站在一旁围观的人,看的头发根直发麻。 “神乎其技!”“名不虚传!”“惊鸿一剑!”“非同凡响!”好评和冷汗一样滚滚而下。 李天郎微微一笑,绝固是绝,但……。 那斐旻意气风发地团团一拜,纵马退下。 太阳已经西斜,而盛宴则兴致正浓。 在太常寺轻快的《倾杯乐曲》中,内闲厩导引三十匹披红挂绿地舞马跳跃出场。马儿踏着音乐节奏昂首摆尾,纵横变队。憨态可掬的可爱模样博得众人阵阵喝彩。但在张达恭和李天郎看来。把这些来自大宛地良驹驯养成只会踏小碎步的玩偶不仅是奢侈的浪费,更是对骏马地侮辱。尤其是爱马如命地张达恭,呆望着马匹不住地唉声叹气,最后也只得和李天郎两人对视苦笑。 待舞马退下,喧天鼓乐中,各府县的教坊潮水般涌出。在场下表演山车、旱船等民间节目,此外各种竖杆、走绳索、掷丸、耍剑、角抵、戏马、斗鸡之类地游乐之戏也纷纷登场,文武百官们呼朋唤友,兴高采烈地加入到游乐行列中,盛宴进入最轻松欢快地时节。而已经心不在焉的李天郎,真想此刻飞出重重宫阙,回到苦等自己归来的阿米丽雅身边。时光一分一刻地过去,阿米丽雅的心肯定也是一分分冰冷,握刀的手肯定也愈来愈紧……。 快点结束吧,这冗长的盛宴! 欢乐的波涛之下,还有一朵即将白白枯萎的神花! 酒酣耳热地文臣武将们抛去朝堂中的冠冕堂皇,你推我挤,兴高采烈地跳进人群中嬉戏,人人都乐不可支。一直坐在李天郎桌边的那群文人雅士,此时也忘了说书般的吟诗作赋,乘着酒兴嘻嘻哈哈地舞之蹈之,将不少杯盏器皿碰翻在地,菜肴酒水撒了一地。 看着这样的众生像,李天郎感到无比的迷茫和彷徨。在被盛宴深深震撼地同时,在油然而生的骄傲和自豪之间,他总感到莫名的郁闷和恐惧,到底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道不明。集天下文功武治之大成的大唐,应该君临天下,号令四方,雄浑四海,似乎她的脊梁,不应该如此模样……。 “这算什么!前几日我在郊外,亲见不少文人雅士与一干妖艳女子喝酒调笑,把个衣裳扒得精光,裸身裹在裘皮里苟合,快活异常,还自贴金谓之‘颠饮’!奶奶的!”张达恭看出了李天郎的迷惑,狠狠地咬了一块肉,咕咕地痛饮桌上美酒,“长安和安西…….,唉,怎么可比!人生得意需尽欢!好酒好菜不能便宜了那帮鸟人!吃!吃!” 耐着性子看了一个时辰,红日已然西坠,毕竟是冬天,夜晚来得早,李天郎实在坐不住了。 “务请转告大帅,天郎先行回返了!”李天郎站起身来,往出口处张望,他不想混迹于这些人中间,再说,一想到阿米丽雅。他便心如刀搅,孤单的公主望眼欲穿,他那能在这里逍遥快活。“张兄,你听见了么?” 正一手举杯一手抓着个鸡腿猛啃地张达恭呜呜有声,含糊不清第答道:“现在正是精彩之处呢,怎的就走?再说现在宫门未开,你哪里出得去?这般盛宴。我等一生难得一遇,你却大煞风景。好生可惜!也好生不识时务啊!” 李天郎不等他说完便拂袖要走,刚一转身,几乎和一人撞个满怀。 “如此匆忙告退,饯行酒是不想饮了?”干巴巴地声音,李天郎一抬头,看见地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李林甫! 张达恭含着满嘴鸡肉呆若木鸡, 一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今天实在邪门!李天郎到底是什么人物,居然有皇帝和当朝宰相接连接见! “坐下!陪本相饮上一杯!”李林甫自己先坐了下来,顺手将手边地杯盏推了推,旁边一个侍从赶紧在他手边放上一套新的酒具。见李、张二人还在呐呐地拱手而立,李林甫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别站着啦,坐下吧!你,大胡子。就是安西号称骠骑枪地张达恭吧,也坐下!” 张达恭伸伸脖子,喉咙里很响地“咕”了一声,估计那块未嚼烂的鸡肉块头不小。“谢丞相!” “安西苦寒,与长安有别天壤,尔等征战西域。荡平小勃律,固我大唐西门,实为奇功一件,这杯酒,算是嘉勉两位将军罢!”李林甫弹弹桌上地酒杯,羊脂白玉的精美酒杯早已盛满美酒,一闻味道就是地道的波斯三勒浆。 李、张二人仰头一饮而尽,李林甫看着他们喝完,继续说道:“二位不日回返安西,定要尽力辅佐高仙芝。力保大唐西疆之太平。西域虽黄沙漫漫。非赤日当空即冰雪飞霜,但既是大唐之土。天可汗根基,便誓不可与人!大食、吐蕃虎视眈眈,欲吞我疆土,我当于迎头痛击之!本相在此先祝两位凯旋而归!干了这杯!” 两人又喝了一杯,不等他们答谢,李林甫语气一陡:“成功成仁,也许仅在各位一念之间,大唐律法森严,奖惩分明,你二人当谨记在心!西域漫漫枯骨,千年万年,不在乎多上一副两副!” 李天郎想起皇帝所说的“埋骨葱岭”,心中更是一寒。张达恭也好不到哪去,牙齿几乎打起战来。 “李天郎,八年前的誓言你还记得否?” “卑职历历在目,不敢遗忘丝毫!” “那甚好,今日面圣,陛下谕旨可也字字记得?” “刻骨铭心!” “你最好别忘!”李林甫的目光象两把长矛一样穿透了李天郎谦卑的身体,“闲云野鹤,固不比禁苑宠禽,然强弓金弹依旧可旦夕而至,惟终为大唐羽翼,方可展翅千里!九色宝玉,是为天道之印耳!” “天郎明白!” “好,”李林甫给自己倒了杯酒,端了起来,“本相为你饯行!也受天恩替太上为你饯行!” 雷鸣般地鼓声如金戈铁马,惊动山川,数百男声齐声高唱:“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在麟德殿周围布阵之三千禁军随乐振旗呼喝,加入到歌唱者中。“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压轴戏《秦王破阵乐》登场了! 歌声中,三百六十名头戴珠翠,身穿锦绣却又金甲裹身的宫女鱼贯而出,个个挺盾持戟,仗剑持矛,迅速列为一个庞大的战阵。战阵的左面呈圆形,右面呈方形;前面模仿战车,后面摆着队伍,队形展开像天鹅伸出两翼,呈随时出击的态势。舞队阵型变幻,且歌且舞,既合兵法又不失典雅妩媚。鼓点中,娘子军们个个器宇轩昂,英姿飒爽,舞枪弄棒的招式有板有眼,她们模仿战场厮杀状齐声娇喝,进退有序,使原本惨烈的沙场,阳刚的战阵,演变成彩衣金甲地菲菲乐章。 秦王破阵乐原是隋末唐初的一种军歌,杂有龟兹乐之音调。后被太宗皇帝所青睐,责令魏徵、虞世南、褚亮、李百药等一干饱学之士填制歌词,由当时精通音乐地大臣起居郎吕才排练编成,历太宗、高宗、武后数代而不衰,至明皇亲自改进,方成这气势恢弘,刚柔并济的大型乐舞。是皇室盛宴无可争辩的国之瑰宝。 “太宗功绩,无非贞观之治。为大唐立下社稷之本。今我皇之开元天宝盛世,与贞观有过之而无不及!史海烟云,功过是非,孰能明之?”李林甫浅饮一口,似乎是自言自语,“万川入海,固是天理。但万川之源,何止万千!奔流之途,击石回转,腾挪汇溅,具象又止万千!若人比一川,何源何途,岂是可择之相!罢罢罢,既是起源。便从起源;既是沿途,便顺其势。天道伦常,骑虎难下,认命了罢,违之不仅伤天理,败伦常。也不可知自为何物?自为何物啊!好了!李天郎!” 李天郎赶紧举杯。 “干了吧!干!”李林甫一饮而尽,手一松,那只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酒杯“啪”地坠地摔得粉碎!“玉碎瓦全,有趣有趣!”李林甫冲一脸迷茫地李天郎哈哈一笑,“好自为之!好自为之!”说罢一拂衣袖,在《秦王破阵乐》中扬长而去。 又一个好自为之!这几天的好自为之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 “我们喝了三杯,他却只饮了一杯!”张达恭捻着手里小巧的羊脂白玉酒杯,没话找话地说,“到底是何意?敬地谁啊?我们俩,还是只是----你?”张达恭的牛眼睛傻傻地瞪向李天郎。喉咙沙哑:“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老子当初在婆勒川一见你就觉得你小子不是东西……。奶奶地!” “镗啷”一声,张达恭手里的酒杯被捏成碎片! 李天郎苦笑着放下酒杯。不知道该给张达恭解释什么。 一直到玄武门外,张达恭都骂骂咧咧,被陷在五里雾中颠来颠去的滋味当然不好受,尤其是对心高气傲的玄甲军统领。李天郎在数月前因战功卓著而声威大振,令张达恭在羡慕钦佩之余还能为自己找个运气不佳的宽慰借口。安西九翼,好歹自己排名在李天郎之前,如果在即将到来地大战中再立军功,超过这个杂牌蕃兵营都尉至少也有七八分把握。但回长安一日之内地奇遇,不得不让他重新审视这个神秘地李天郎,皇帝宰相都惊动了,傻子才会相信只是偶然!如此惊世骇俗地“官场背景”岂是常人所能比的!李天郎那小子自己三缄其口高深莫测倒也罢了,怎么个高大帅也象没事似的不提半个字?真是邪门到家,他奶奶的! 对张达恭的粗言秽语,李天郎只有装着什么也没听见,心中又惦记阿米丽雅,和有些愕然的高仙芝道别一声,自顾抢先找到阿里,翻身上马,急急纵马回返。灵性十足的阿里似乎知道主人地心情,听得号令立刻一声轻嘶,四蹄翻飞,转眼就将高仙芝一干人甩在身后。 为抄近路,李天郎避开了华灯璀璨,人潮涌涌的大道,专拣人少的坊间小路疾驰。 就快到了! 忽然一声呼哨,一条横索从天而降,电光火石般扫向李天郎腰间! 有人偷袭! 李天郎一个后滚翻跃离马背,未等他站稳,一座铁塔便嚎叫着压了下来,不用细看就知道,是那个在大明宫吃了亏的拔野古雄钵!他倒恢复得快啊,居然这么快就来寻仇来了,还找来好几个帮手! 李天郎又急又怒,现在那有时间和尔等蛮子纠缠!遂牙关一咬,手底下也再不留情。拔野古雄钵手中的大棒刚擦着李天郎身侧飞过,手腕脉门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捏住,未等他发力振拖,右臂腋窝便挨了重重一拳,剧痛由此直入骨髓,肩膀由外到内完全崩溃!他发出一声与野兽无异地惨叫,捂住肩膀坐倒在地!无数次的刀伤箭伤,跌打损伤乃至被虎豹咬伤都没有把皮糙肉粗的拔野古雄钵击倒,而一个还不及自己肩膀高的汉人轻轻一拳就把自己打得落花流水,这怎么都难让拔野古雄钵接受这样屈辱的事实。他狂叫着意图站起来,却突然感到似乎有个气团在自己胸间炸开,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哇地吐将出来!雪上加霜,一个飞来的黑影又重重地将摇摇欲坠的拔野古雄钵撞翻在地----是自己一个被击飞的手下! 此次偷袭,包括拔野古雄钵在内,一共有四个人,个个都是“曳落河”军中的顶尖高手。一个照面,便被放倒两个最厉害的,剩下两个再也不敢贸然进攻,两人咒骂着围住李天郎,开始转着圈寻找机会。 混帐!我李某人没功夫和你们玩了!李天郎呼哨一声,阿里立刻飞奔而来,刚好隔开一个膀大腰圆地进攻者。趁此良机,李天郎第一次主动发起了攻击,一脚踢向对手档部,那人嘿嘿一笑,弯腰提膝,封挡李天郎地腿。其实此为虚招,李天郎轻舒猿臂从对手两手间穿入,砰地一拳,正中对方面门,打得满脸开花,金星乱冒,当即在飞扬的鼻血中仰面翻倒! 李天郎双手一顺,抓住即将倒下地健硕身体,往下一按,对手腾地加速落地,跌得七荤八素,而他已借势飞跃上马,两腿一夹,飞驰而去!最后一个醒豁过来的“曳落河”抛出绳圈,骏马阿里一个蹬腿短跃,顿时落空。 风声中,有绝望和无奈的喝骂。 盛装的阿米丽雅静静地坐在床边,被众多的红色蜡烛簇拥着。 她的手里,是冷峻的“花妖”。 轻轻拔出半截,刀刃锋利冰凉,在烛光下闪着刺目的寒光,犹如花瓣般的刃纹在公主雪白的脸上滑动,与红唇明眸交相辉映,勾勒出凄美的刚毅。 还有一个时辰! 我等着你! 李郎! 暴雨般急促的马蹄声!在高府前嘎然止住!骏马巨大的响鼻声! “砰”大门轰然打开,来者显然毫不客气地冲了进来! 焦急的脚步声,还有那特有的呼吸! “当啷!”短刀颓然落地! 阿米丽雅猛地站起来,燕子般扑入那熟悉的气息里。 你回来了!!~! .. 第十九章 大枪(一) 有关知识:1、中国武林界中有一句话叫“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父。”以此提示步法的重要性! 中国传统武术的步法训练决不象现代搏击(如散打、拳击和泰拳等域外武术)的步法训练那样简单。现代武术的步法要求是轻快、灵动、飘逸,讲究的是能快速的躲避对方的打击即可。而传统武术的要求是不仅能快速轻灵的躲避对方的打击、更是自身整体发力的一部分,这也是方天敬教授李天郎的精髓,可能有会武术的看官觉得李天郎的功夫已然就是太极一派,此言极是!本书就是将太极功夫的渊源艺术化夸张化了一些! 2、严格说来,不同于马槊(在此以前李天郎在马上常用。)、长矛用法的枪法成熟于宋,但是唐朝以前也并不是没有用枪的好手,如三国时的赵云,初唐的罗成等。太极一派虽初现与宋元,兴盛于清康乾时期,但其历史源远流长,到底出自什么时候也不可考。因此本文将太极武艺之精华“太极枪”显于盛唐也称不得“杜撰”。 3、神武天皇的世系建立之后,有时天皇的朝廷会被贬谪到一个有名无实的地位。公元645年,一个由藤原不比等领导的家族夺取了日本政府的主导权,从此日本进入了一段几乎长达四百年的影子政治和贵族文化变革时期。综观这一时期,藤原氏有力地统治着日本,他们的统治总是打着天皇地名义。总是以摄政或者内大臣的身份从背后操纵政权。这个狡猾精明的家族认识到,保留天皇这一名义上代表世袭权威的象征,对于他们是很有助益的。但同时他们也认识到,如果要天皇过多地参与决策过程,那些不受人民欢迎的、不明智的和不成功地政策将会使天皇失去光彩,他的神圣地光环将会消散,人们会把他视为一个普通的人。发现他也会有明显的谬误和愚蠢。因此,在藤原政权以及他的继任者们的统治中。天皇恰当的政治地位便是“高出云表”,而那些政府中的世俗事务,则留给了任何一个碰巧掌权地集团去处理。所以,文中李天郎有“告之藤原家族及其你们的天皇”等说法。 李天郎紧紧抱住公主,只说了一句话:“我回来了!” 阿米丽雅勾住自己情人的脖子,闭上了眼睛,眼泪象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这是喜怨交加的眼泪。她将头紧kao在李天郎胸膛,感受着对方温暖的气息和强劲的心跳,他真的回来了!没有失言!我也是! 听李天郎讲完延英殿面圣以及和“曳洛河”冲突地经过,高仙芝皱起了眉头,半天没说话。其实张达恭已经将包括李林甫敬酒等情况详细告诉了他,如今又听李天郎一一道来,更加深了他的疑虑和不安。长安确非久留之地啊!前面就有王忠嗣活生生的下场为证,再待下去。恐怕还会暗流涌动,这身份特殊的李天郎只要戳在这里就是个暗藏的危险,他不招惹别人,别人迟早也会找上他……。为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早早远避为妙! “罢了,你也不必多心。安大人那里我自去探探口风,想来明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至于暗地那可就不好讲。这几日你最好深居简出,实在要出门也得多加小心!”高仙芝说道,“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安禄山本就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他那些手下也上行下效,教训教训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你是招风的大树,朝中各派的生事的端倪。目前又在长安。弄不好愈发微妙。所以在我们出发返回安西前还是宁事息人,少若事端为妙。” “大人说的是!天郎无意间又给大人添麻烦了!” “呵呵。李天郎啊李天郎,我高某如果没有点胸襟气魄,岂敢用你等异人!跟我这么久,这点都还悟不透?真是枉为我赏识你一场!” “天郎惭愧!为免生事端,也让大人拖些干系,属下这几日打算出得长安往终南山友人家中暂避,望大人恩准!” 高仙芝眉毛一挑:“哦,你在长安还有旧友?在终南山哪里?” “一个叫风林坳的山村,是在下八年前在长安认识的书友,多年未见……。” “也好,给你三天,尽管去吧,记住一定返回,情势所迫,我们可能要提前返回安西。对了,说起旧友,还有旧友找将上门来了!”高仙芝顺手递过一张请柬,“远得很呢,日本来的!” 李天郎心中一凛,肯定是庐原武直!这家伙怎么冒冒失失将请柬送到高府来了! 接过请柬,果然是。 高仙芝嘿嘿一笑,眼神颇为诡异。“对你念念不忘的人不少啊!别真成招风的大树啊!个中利弊,你自己清楚!” 高仙芝地警告固然有道理,但是庐原武直地邀请却是不得不去的,他毕竟太特殊了。思虑再三,李天郎决定第二天晌午秘密前去鸿胪寺,一来即使被人看见也是光明正大,二来光天化日之下,安禄山属下一干人也不至于此时来寻衅滋事。 下午一回来就可启程去风林坳,避开一切烦恼。阿米丽雅得知李天郎要去私会日本使节,担心之余也十分吃惊,不过她没有多问就里,因为她知道李天郎迟早会将前因后果亲口告诉她地。“你在家好好收拾东西,打扮打扮,明天回来我要带你去见我的长辈!”李天郎加重了语气,“视同父母的长辈!所以……。” “我明白了!是与郎君有极为密切关系的长辈!我会好好准备地!”李天郎要带自己去见长辈,说明他不仅在心目中。更是在形式上已经将自己当作了明媒正娶的妻子,这点汉家礼节和小勃律没什么两样。公主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再说,离开长安,离开总让她不怎么舒服的高府,无论如何是值得高兴的大好事。 “就这么来了,真是失礼。请庐原兄见谅。”很久没坐日式的蹋蹋米了,李天郎感到既熟悉又僵硬。“连个见面礼都……。” “秋津君太客气了!你能来已经令吾等客舍篷壁生辉了。如今在长安,君是一无所有,除了一颗诚心,还能拿什么做见面礼呢!来!先饮一杯!”庐原武直潇洒一挥手,“真正的日本酒,我来长安三年多,一直没舍得喝!干!庆贺我俩重逢之喜!” 两人一饮而尽。 桌上的菜。显然出自日本厨师之手,也亏得庐原武直神通广大,居然将各式日本调料一一备齐。要知道,长安虽大,要凑齐这些东西可着实不易,其周全之准备,竭诚待客之用心不得不令人感动。 两人寒暄一番,痛饮了数杯。庐原武直详告了李天郎母亲徐夫人地近况。李天郎再次含泪借酒代敬万里海外的母亲,并即席修书一封,嘱庐原武直届时带回日本。庐原武直收下,郑重地揣入怀中,说道:“君请放心,庐原家必待老夫人如上宾!直到老人家仙去!” 李天郎心中一疼。自己既不能为母亲奉老,更无法为唯一地亲人送终,自己实在…….。“天郎先谢过庐原兄了!”李天郎举杯站起,深深一拜。 “秋津君!你看你……,” 庐原武直赶紧站起来扶住,“你我之间,还分得这么清楚做甚!要不是世道多变,你我说不定还是一家人呢!唉!可怜美香……!” 提到美香,李天郎心中又是一疼……! 注意到李天郎的神色,庐原武直很知趣地没再往下说。哈哈一笑:“老天有眼。我俩还能相见!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不说这些晦气事了,今天我们一醉方休罢!来!干杯!” 将悲伤和惆怅暂时抛在一边。李天郎展颜一笑,应道:“兄所言既是!好!干!” 酒酣耳热,宾主尽欢。 “可惜无曲乐陪奏,少了点气氛。”庐原武直笑道,“原本阿部常嗣大使会亲自来和君见面,结果杨国忠大人有请,只得让我这个副使来敷衍一番,随团而来的四个歌舞伎,也因杨大人亲点,随阿部大使赴杨府之宴去了。实在抱歉,招待不周!” “庐原兄哪里话来!李天郎大唐小吏而已,美酒佳肴已然令吾受宠若惊,那里还会有那么多抱怨!”李天郎微微躬身,“如此厚待,着实让天郎感动不已。” “呵呵,秋津君太过谦了!汝乃李唐皇室贵胄,我这粗茶淡饭怕还拿不出手!呵呵,数年不见,秋津君变化当真不小,跟我过去认识的哪个意气风发之少年剑侠大不一样啊!”庐原武直给李天郎殷勤地添上酒,“当初在日本,吾家后院竹林,美香轻弹琵琶,款款而歌,我俩应乐声铿锵击剑,畅快淋漓,现在想来仍历历在目……,何等美妙的时光啊!” “什么李唐皇室贵胄,兄再也休提,吾早已是大唐的李天郎,而不是日本地秋津兵卫了!”李天郎打住自己几乎要随之而去的回忆,语气幽然。过去的只有过去,回忆如果带来的总是忧伤和痛苦,那还陷在回忆里干什么呢?该忘掉就忘掉吧,能不能做到,那再说。 “哦?” 庐原武直脸上惊讶的表情十分夸张,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他原本就是如此。他闪了旁边端坐不动的赤贺梅之轩一眼,赤贺梅之轩鞠躬退出,合上了门。“现今就你我二人,有些话,为兄我就直说了!” 停住了酒杯,李天郎预感到,今天庐原武直的这场酒根本就不简单,其深意就要招展而出了。“兄但说无妨,天郎洗耳恭听!” “你在日本生活了十七年,当明白我大和民族之精髓;混迹中土数年,也应知汉家礼仪之神韵。我且问你,无论中土还是日本,皆谓何为大丈夫?” 李天郎叹一口气,什么是大丈夫?孔子云:治国齐家平天下,自己哪一条都扯不上!大丈夫,什么大丈夫,反正自己成不了! 见李天郎黯然低头不语。庐原武直索性站起身来慷慨陈辞:“秋津君所为,确无颜称之为大丈夫!所谓不忠不义不孝不智是也!”呼地喝了杯酒。庐原武直连珠炮地说道:“秋津君寓居日本,吃日本之粟,饮日本之水,在日本功成名就。我庐原家也极尽地主之谊,视尔为本家,这倒也罢。那天皇陛下对君也是青睐有加,御赐封号。荐你东征,统帅日本子弟转战朝鲜,信任恩宠与我等无异。高丽战事败北,非君之过,胜败也兵家常事,但依我日本武士之道,足以切腹谢罪报国。君战败被俘,已是耻辱。不切腹倒也罢了,还居然听命唐朝,为之戍边御敌!且问君,此举忠之何在?” 李天郎沉默。 “我庐原家受你过世先祖所托,对你孤儿寡母恭敬有礼,待若上宾数十年。我父亲甚至打算将爱女美香许配与你。得知你尚在人间,美香不惜忍痛外嫁,以得联盟,始令朝廷关注你的生死。吾也不远万里,飘洋过海,九死一生,历尽千辛万苦,奉天皇陛下诏书赴中土全力解救。而你得以生还却杳无音训,甘心亡命于安西!弃千万人信义于弊履,辜负情人之情。朋友之义。且问君,此举义之何在?” 李天郎还是沉默。 “中国云:高堂在世不远行!君之母亲孤悬海外。日日以泪洗面,盼儿东归。而君却似乎充耳不闻,我行我素,与母居之地渐行渐远,抛下老母孤苦伶仃,甚至无人送终!周围诸人尚于心不忍,何况君乎?君之祖上,尽数代之力,欲正本清源,复皇室之荣光,有遗训励于后人。即使贵高堂因祸避于日本,仍念念不忘先人遗志。君为建成太子嫡传后裔,肩负大任,当励精图治,秉承先祖之志,光复社稷,始为大孝也!但如今君却口口声声称己为大唐小吏,为蝇头赏赐而沾沾自喜,为泯然众人而处心积虑,既然数祖忘典!且问君,此举孝又何在?” 提到母亲,提到遗训, 李天郎双手开始微微颤抖,但依旧沉默。 “君贵为李唐嫡系之胄,文韬武略当世罕有人敌,你母亲想必也为你煞费苦心,希望你君临天下,造福万民!” 李天郎浑身一震,手不再发抖,昂首想打断庐原武直大逆不道之言。但滔滔不绝地庐原武直根本没给他cha话的机会。 “君皇族之尊,却甘于充军西域,受人驱使,旦夕间生死由命。这倒也罢,当今大唐皇帝必视你为忤逆,欲拔之而后快,就算皇帝仁慈,放你生路,那些心计狠毒的士大夫们也未必能让你苟延残喘!吾不过是修请柬一封,交与高府居然使其惶恐不已,君朗朗一会,却也战战兢兢,惟恐横生枝节,其状尚不如街市菜贩屠户也!朝廷之不信任,百姓也未必认知,百官们也可能制你于死地。原本该轰轰烈烈,叱咤风云的英雄却要默默无闻埋于西域荒土,你怎对得起你自己和先祖,怎对得起天下李唐百姓!且问君,此举智之何在?” 李天郎长吁一口气,手指在蘸酒在桌上轻轻几划,沉声说道:“庐原兄,依你之见,我当如何才能忠、义、孝、智皆全?” “呵呵,君若有心,举手之劳耳!”看见李天郎似乎动了心,庐原武直大喜过望,“我等不日将返回日本,君可与我一同返回,远离大唐的羁绊,真正做个自主之人!这点小事,吾有全然把握!只要君拖延时间,在长安再呆十日即可!待回到日本,不仅可在母亲床前尽孝,还可承天皇旨意,享唐王之礼遇,世袭罔替!君可在日本唐民中,纠集兵马,操练习武,凭君之才能,对大唐之了解,当非难事。待时机成熟,和吾等一起率军征服朝鲜,以报白江口之耻。且可以此为基业,高挚建成太子嫡后之大旗,号令天下,广招军马。收取唐人之民心,不断骚扰中原伪朝廷,促使其内忧外患,一旦乱起,即可挥师南下,和辅佐之日本大军一起问鼎中原,恢复君之大统。届时与日本结为兄弟之邦。平分天下,共建皇道乐土。岂不是青史留名,万世流芳!忠、义、孝、智,岂不面面俱到?” 这才是庐原武直最终的打算啊!李天郎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日人自神武天皇始便野心勃勃,意图侵占朝鲜,再染指中原,并吞寰宇。李天郎居日期间,不是没有耳闻。但是他一向以为日本区区岛国寡民,穷于国内尚且力不从心,居然还订下那么个天大地谋划,如果不算荒诞可笑,也是夜郎自大般地自负狂妄。参与朝鲜岛三国内乱已经让日本在大唐手下吃尽了苦头,规规矩矩派来了遣唐使,还以为日人终于醒悟,不再做痴人说梦的妄想。没想到依旧死性不改,并且实实在在地在付诸实施!其心之狂妄,其意之阴狠,旷古绝今!要不是从庐原武直这样地日本重臣口中亲闻,李天郎怎么也不会相信小小日本会有这样惊世骇俗的狼子野心!在震惊之余,李天郎感到从未有过的恶心。因为庐原武直红光满面的脸,这个虚心赴唐求学地遣唐使,满口仁义道德,斯文谦恭之下却是包藏如此祸害!对于日本,李天郎原本是极有好感的,而庐原武直地这一席话,将最后地美丽回忆也生生抹杀了! “兄也许说得都有理!”李天郎站起身来,“但李天郎是唐人!如果吾不是唐人,那还有谁能称自己是唐人!如果我连唐人都不是,那忠、义、孝、智与我又有何意!” 听到李天郎斩钉截铁地回答。庐原武直整个儿愣住。自己半天的话算是白讲了!还以为会奏效……。 “唉,多谢庐原兄!小弟告辞了!庐原兄。做为日本国重臣,烦请告之藤原家族以及你们地天皇,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螳臂挡车,飞蛾扑火固然壮烈,然惟让后人嗟叹耻笑而已!” 庐原武直清秀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握折扇的手青筋暴现。李天郎拂袖转身,和在门口满脸怒容地赤贺梅之轩两目相对,金铁交鸣!赤贺梅之轩肩膀微颤,而李天郎已经抬手拉门,似乎无意间封住了对方拔刀的气势。赤贺梅之轩神情一悚,欲举手反击,而李天郎却又双手一拱,笑道:“赤贺兄请了!”正挡在拔刀地节点上,赤贺梅之轩胸口一滞,气息大乱,他知道此时若强行出手,势必会被近在咫尺的对手捏住!两人转瞬之间,已经神斗数招!赤贺梅之轩的脸很快成了第二片猪肝! 赤贺梅之轩衣袖鼓动,骨节啪啪暴响,喉咙因狂怒而沙哑:“没礼貌的家伙!……” 李天郎剑眉一竖,放下手臂,一脚跨出,已站在赤贺梅之轩身侧,肩膀紧抵着他的佩刀。“庐原兄之恩情,天郎铭记在心,没齿不忘!惟劳兄谨记,以后没有秋津兵卫,只有唐人李天郎!切记!切记!”说罢纵身一跃,拖身威胁之外,站定后遥遥回首一鞠,扬长而去! “慢!” 神色恢复的庐原武直按住手握剑柄地赤贺梅之轩,“不是时候!别忘了这是在长安!再说他今天没带剑,杀了他不是武士所为!” “大人!此人不知好歹,还如此狂妄!辱没天皇和您……。” 赤贺梅之轩咬牙切齿地说,“再说他要是去告密……。” “告密?” 庐原武直阴冷地笑了,“他去告密?嘿嘿……,告给谁?至少为了他母亲,他不会!赤贺梅之轩!刚才对他手底功夫感受如何?” “这,大人!不好说……。” 赤贺梅之轩尴尬万分。 “哼,当我没看出来?你刚才就是动手,也别以为能轻易杀得了他!” 庐原武直一抡折扇,眉头紧锁,“手无寸铁居然还能从容却敌,这是什么功夫?唐流精髓竟然精妙如斯么?” “大人!让我杀了他!否则我无颜面对赤贺家!” 赤贺梅之轩眼睛都红了。 庐原武直白眼一翻:“你敢肯定赢得了?如此争胜气短没开打就已然输了三分!还是神清气定下来再说吧!先叫人盯住他!好好观察他!要较量么,嘿嘿,我是遣唐使,日本国的朝廷命官,原本是不想生事的。不过你竟然这么想……,” 庐原武直细眯了眼,“别着急,小子,你不是一直想和他较量较量么?也许机会就来了!” 两人一起看着李天郎的背影,似乎要将他用目光钉死在地上。!~! .. 第十九章 大枪(二) 李天郎步履蹒跚地从鸿胪寺的大门出来,午后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有些茫然地看看天,心中说不出的酸苦。天下之大,真的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么?芸芸众生,真的就没有一个知己么?庐原武直,自己儿时的玩伴,有大恩于己的人,想的是怎么利用自己实现其可耻的野心;李林甫、唐明皇,自己的皇族至亲,对自己不仅视同路人,还处处提防,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要了自己的命;甚至颇为投契的高仙芝,也是对自己诡异莫测……。还能相信谁?还能效忠什么?大唐?连光明正大的唐人资格都没有,大唐需要他的效忠么?……。李天郎低下头,心里居然有了几分湿意,再次回头望望鸿胪寺,庐原武直大逆不道的话,他都没机会告诉任何人,能讲给谁听呢?即使告诉人,别人也会认为他是疯子,弄不好把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搭了进去!还有,受苦受难的母亲,自己不能膝前尽孝,已经是大违孝道,如果再因为自己而将孤苦的母亲抛入危险的深渊,自己还怎么做儿子…….,母亲啊!孩儿….! 尽管在明媚的阳光下,阿米丽雅也看到笼罩李天郎的巨大阴影,他显得那么孤寂,那么无助,就象一匹荒野里被狼群抛弃的老狼,丝毫看不到他横行西域时的英雄气概。鸿胪寺里不管发生什么,肯定沉重地打击了他,阿米丽雅下意识摸摸颈间的九色玉佩。不用多动脑筋,她也猜到肯定与李天郎地身世有关,因为迄今为止,她还没有看见其它什么东西能够撼动这位铁汉。 “李郎!” 啊,是阿米丽雅! 李天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在纷华的长安街道对面,是美丽的神花公主。她正站在那里,向自己微笑招手。和熙的阳光照耀着公主。使她全身都发出一种暖融融气息,将周围的一切都蒸发在空气中。在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和艰辛后,公主还能这样坦然微笑,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他呢?比起她来,自己是不是也太患得患失,英雄气短了?李天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道之所存,虽千万人逆之,吾独往也!”前一句是方天敬经常念叨的,后一句则是母亲的谆谆教诲,难道他们已经预见到自己日后地迷茫和痛苦……。 手上微微一凉,是阿米丽雅轻轻挽住了李天郎的手。 “你怎么会出来?都准备好了?”李天郎夹了夹胳膊,将小手捂在自己地臂弯里。“等了很久?” “也没什么行李,一会就准备好了。我出来可没闲着,先去了安禄山在长安的府邸……也没等多久。” “哦?怎么会想到去安禄山那里?” “总要打探一下,免得他们找你麻烦,”阿米丽雅笑了起来,“你到底打了他们几个人?” “三个吧。怎么?” 阿米丽雅将边走边将自己看到的情形一一告诉李天郎。安禄山似乎很着急,一大早就安置车马匆匆离开长安,仿佛有鬼撵他们似的。临行前,安禄山指着一个胡人壮汉大声斥骂,吓得那汉子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叩头,最后安禄山抬腿踢了他一脚,气呼呼地在几个侍从搀扶下将自己肥胖的身躯塞进马车。待送行的人群散去,那胡人汉子也不敢站起来。旁边酒肆里的小二见此情景,眉飞色舞,说那个跪拜在地地胡人和另外几个胡人一起经常在附近仗势欺人。由于他们暴戾无常且勇力过人。连捕快都惹他们不起,因而周围众人都敢怒不敢言。但是昨天不知为何。四个人中倒有三个人被人抬回来,显是伤得极重,其中一个一路都在吐血。安禄山府邸里深更半夜到处请大夫,那个还能走的胡人还出来敲店门买药买酒,见他们倒霉,邻里店家们狠狠地要了高价,那胡人居然也满脸晦色地掏了银子,大家伙好歹出了一口恶气,都说不知道是哪路英雄教训了这帮目无法纪的蛮子。那小二正说间,有府里来买菜的厨子过来,议论诸人围上去打听。厨子被小二一壶酒所诱,口抹横飞地说号称“曳洛河”四虎的胡人昨晚吃了大亏,四虎被人伤了三个,而且伤得不轻,田承嗣大人一看伤势就说有两个身子都被打透了,五脏大伤,再也不能练武了。安大人异常恼怒,查问是何人所为,是谁厨子也没听到,反正是一个汉人,就一个啊!安大人几乎气炸了肺,大骂四虎是废物,叫人不要管他们死活,嘿!要不是田承嗣大人说情,四虎就要被扫地出门了。众人听得唏嘘不已,有人说那败四虎的汉人当真英雄了得,以一敌四不说,还将他们打得大败,肯定是虎背熊腰天神般的好汉;也有人说那汉人英雄修炼道法,会念胡人最怕的恶咒,出口就让四虎口吐鲜血;还有人说他飞檐走壁,土遁气化,一拳打死过猛虎……。 “呵呵,我都成神仙了!”李天郎笑道,“当时我心急如焚,出手就重些,现在想来,也稍稍过火…..。” 阿米丽雅挽紧了自己地男人,她当然知道为什么李天郎会“心急如焚”,甜丝丝的感觉溢满了阿米丽雅的心头。 “安禄山如此急切离开长安,可真有些蹊跷,”李天郎喃喃说道,眼前浮现出安禄山在龙尾道南北睥睨的骄横模样,这总让他觉得不对,再想想自己那位雄心万丈的二师兄,还有阴沉缜密的高尚,以及凶悍地“曳洛河”,难道手握重兵的安禄山真有反叛的狼子野心?如果是真的,那可比庐原武直地狂妄之想要有现实危险得多…….。不。不至于吧!皇帝可不是糊涂人,既然对他极为宠信,信赖有加,想必也是考验再三的,再说还有李林甫、高力士等等一帮精明能干的内外朝臣呢!“安禄山既然走了,剩下的那些人也无力追究,就是追究。也没有证据,再说是他们先动的手…….。嘿,你倒想的周到,会自己去打听消息!” “我愿意啊,我能为郎君做地,也就是这些了!”李天郎转脸看看公主,心里也是幸福无比,有此红颜知己。夫复何求啊! 两人地心,在不知不觉间又kao近了不少……。 说话间,高府到了,门口已经有辆马车在等候,神采奕奕的阿里看见主人高兴地踢腿甩围,将头凑近李天郎亲热地摩挲,吃醋地“风雷”“电策”扯得铁链哗哗响,要不是嘴套捂着。恐怕早就狂吠震耳了。 “李大人你可回来了!丁桑师傅等你半天!”高云舟兴冲冲地迎出来,“他把你的刀修好了!漂亮得很呢!” 李天郎赶紧到厅里和丁桑相见,各自见礼。高云舟扯开红布包,亮出了“泼风”和“大昆”,急急说道:“大人快打开看看,我可是也等了多时了!” 李天郎一笑。接过“泼风”手腕一翻,众人眼前一花,刀已经拔在手,手法干净利落,潇洒之至。未等高云舟叫声好,李天郎刷刷盘了两个刀花,宝刀寒光四射,冷气森然,刀身破空一滞,金铁震鸣之声铮然不绝。 “嘿嘿。波斯密技绝非浪得虚名!某家也是不负恩公重托!”丁桑捋着弯曲的胡子得意洋洋地说。“恩公还满意否?” “丁师傅神技,天郎由衷佩服!”泼风刀的受损的刀脊找不到半点修补痕迹。不仅如此,刀身不知用什么手法重新炼过,刃沸鲜亮如新,锋利轻灵丝毫未变,韧性和耐锈蚀大大增加,没人能够看得出这是一把修复过的战刀。李天郎确实从内心深处发出赞叹,“如此巧夺天工,必是师傅呕心沥血之作,这般厚待,让天郎如何感激!虽非酬金所能及,但天郎一定要……。” “恩公哪里话来!手刃仇人的恩情难道还比不上这雕虫小技么!”丁桑鼓起了因熬夜补剑而充血地灰色眼睛,“要说到钱财,某家现在就走!大人既然瞧我等不起,不当至交,我等也是识趣!” 李天郎连赔不是,赶紧递上香茶,好不容易才让气愤愤的老头熄下火来。 “听得高公子讲,恩公即日要王终南山风林坳一行?” “正是!吾有旧友与此,欲前往拜访!” “如此正好,某家有一物,要交与风林坳方老夫子,烦请恩公顺路代劳……。” 李天郎眉毛一挑:“可是方天敬方老先生?” “恩公自是认识!所以老身觉得你是最合适交付此事之人啊!” 也只在和丁桑交流制刀之法时,李天郎才提过自己的恩师方天敬,但是丁桑当时居然不lou声色,这老波斯真是深藏不lou啊! “巧极!巧极!吾之旧友,便是此人!” 看到高云舟在场,李天郎呵呵一笑,佯作欣喜。 这次轮到丁桑假装惊讶了:“哦?这位方老夫子是恩公旧友?那真是机缘啊!”说罢似乎明白什么的点点头。 不再多说,丁桑也知道自己的恩师,而且两人交情不浅!丁桑会带什么给他呢? 一个帮工打扮的汉子满头大汗地走进府来,手里捧着一个看来十分沉重的锦盒。丁桑骂道:“叫你去取,怎的方才取来?” “师娘再三叮嘱,又亲自封漆,所以晚了…….。”来者是丁桑地一个徒弟,擦着汗水恭敬地答话。 丁桑接过锦盒交与李天郎:“有劳恩公了!” 锦盒非常精致,上面有“岁寒三友”等镂化图案,开启处还封了火漆,印有波斯文的封印。信手一掂,这这尺寸和重量颇为不合,显然是体小量重的金铁之物。“天郎一定不辱师傅所托。” 看见高云舟好奇的目光,丁桑笑道:“是方夫子自己设计地精巧物件。着某家打出,很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成功之后,一直无暇送于货主……。一介书生,做的也就是嬉戏娱乐之物,无甚希奇,如此密封,不过是书生赚些噱头而已……。” 李天郎小心地收下锦盒。几人寒暄几句,见天色已然不早。都催李天郎动身。叫上公主,李天郎和丁桑、高云舟等挥手告别,自往终南山去。 重获自由地“风雷”“电策”在积雪未融的乡间小道上大呼小叫,撒欢互逐。引得在城里也憋闷多日的阿里连喷响鼻,几次想扬蹄奔跑,都被李天郎勒住,弄得阿里很不高兴地呲牙裂嘴。咬得马嚼子嚓嚓响。 “你看阿里,也知道西域草原才是它的家,它肯定在这里过得并不快乐!长安城里的青石大道虽然平坦宽阔,可怎么也比不上长风万里地大漠啊!”阿米丽雅在马车里说,“对骏马来说,还有什么比能奋蹄驰骋的草原更能让它们魂牵梦绕呢!还有‘风雷’‘电策’它们,也在今天才恢复一点神气,它们也不属于这里啊!” 不属于这里地何止这些牲畜。有些人,也不属于这里……。 “呱呱”几只黑漆漆的乌鸦聒噪着飞过头顶,惊惶地飞向远方的树林。一个衣冠褴褛地老农,扛着一架纺车哼着小曲慢慢地走过,佝偻地后背抖出一团团劳累的热气。他一定也在回家,家里也许有个满脸皱纹地老婆子在等着他。他就属于这片土地,死也宁肯埋在自己撒过汗水地田埂旁,那时怎样入土为安的幸福。 而我愿意埋骨葱岭么?要是母亲在身边,她会把自己埋在哪里?想到母亲,李天郎心里酸楚更甚,母亲是永远也见不到了,这位骄傲刚强的徐家后人,注定要埋骨异乡,相比之下,我的归宿已经是上天垂爱了……。李天郎低下头。拍拍阿里的脖子。让它安静下来。见李天郎没有回应自己的话,阿米丽雅轻轻地叹口气。幽幽地说:“中原富甲天下,人杰地灵,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千世界,每一寸土地上都滋长着雍容华贵和繁荣昌盛,犹如娇艳的牡丹。也难怪那么多域外胡人乐不思蜀,沉溺于中原地浮华,就连我,也羡慕不已,不得不一次次提醒自己别忘记这是充满蛊惑的长安……。但是,这里到底不是家乡,我呼吸不到清醇自由的空气,也无法展喉歌唱,我觉得自己就象折翅的小鸟,郁郁压抑。长安虽好,培育得出牡丹却真的长不出雪莲,你看这天,没有西域那么蓝,那么高;这阵阵寒风,也显得浓厚而庸懒,那有朔风飞扬的西域那样雄浑刚烈;甚至连壶中地酒,也少了点什么味道……。”公主的话,不断地拨动着李天郎的心弦,是啊,安西,安西,那浸透鲜血和骠悍的雪山、戈壁和草原,无时无刻不在他心底深处深情呼唤,天意!天意!李天郎挺直腰板,抬首极目四望,光秃秃的麦田里有间或lou出割过的麦茬,毛乎乎的巨獒拱起一堆堆积雪,惊得一群群麻雀喳喳乱飞。不远处的终南山上积雪皑皑,绿色的松柏在大雪中摇曳着傲立的枝桠,几只鹞鹰在山头高高低低地盘旋。现在地安西,也是冰雪地世界,那样辽阔平整的积雪,从巍巍葱岭倾泻而下,将所有地一切都厚厚裹盖,杳无人迹的大地,似乎在恹恹地沉睡,直到姗姗来迟的春天叩响她的大门……。 “勇士们骑着骏马,穿行在茫茫雪原,他们洁白的披风哟,绣有美丽的雪莲,那一针一线的刺绣啊,来自心上的姑娘,勇士风霜磨砺的脸哟,留有情人热吻的芳香……。”阿米丽雅的歌声婉转动听,扑面而来的是西域特有的奔放情调。连赶车的马夫也听得出神,忘了扬鞭,马儿鬃毛耸动,和着歌儿的节拍得得前行。 “官爷,风林坳到了!”马夫指指前方一座秀丽的村庄,数股袅袅的炊烟汇集在一起,将安宁祥和的村庄轻轻笼罩,“方老先生的私塾就在村东头……。” 李天郎闻言不由得激动起来,就要见到亲人了!他在村头跳下马。虔诚地沿着村间的小路往东缓行,马车夫见状也勒紧了缰绳,放慢了拉车挽马地脚步。几只咯咯惊叫的鸡慌慌张张地从“风雷”“电策”眼前飞过,看家的黄狗刚冲到门口便浑身筛起糠来,赶紧将自己的尾巴夹在屁股下。还好,差不多是晚饭时间,各家院子里比较冷清。只是从初亮灯火的窗口里传来阵阵合家欢乐的喧闹,没有顽皮的孩子出现在巨獒面前。否则很容易引得它们狂性大发。 “好香啊!这是什么香味啊?”爱花如命地阿米丽雅惊喜地叫起来,“多淡雅的香味!寒冬腊月中原也有盛开地鲜花吗?” 一半竹编的篱笆,一半土夯的外墙隔出了一个小小的院落,一丛丛的红梅花、腊梅花从墙里和篱笆缝隙处探出来,犹如挡不住的无限春色。简朴的木门上方有一个模糊地太极图案,有些褪色的门柱上有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居斗室纵横天下,舞清袖潇洒乾坤。看到这两行熟悉字体。李天郎心中一热,眼眶不由得红了,嘴里喃喃念道:“恩师……。” 轻叩柴扉,一溜小跑的脚步声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童应声问道:“谁呀?” “啊,这位小哥,烦你通报一声。说学生李天郎拜见恩师方老先生……。” “你也是方先生的弟子?”小童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看到李天郎身后站立的阿米丽雅,不由好奇地上下打量,“先生说,但有客来,自管去后院找他。不用我等通报了!再说,”小童一举袖子捋得高高的双手,“我正在帮黄老爹推磨准备做汤圆呢!没有空啊!” 李天郎一笑,只好自己进门来,将马匹系于廊下,又回首叫车夫把行李搬下,放于前厅。“走过那小门就是后院,先生正在写字哩,我要去帮黄老爹地忙了!”小童说完不待李天郎答谢,一扭身。往冒烟的厨房跑去了。 “这位小哥。真是性急!”车夫放下行李,回头已看不见李天郎。“官爷……。” “你的车钱,拿好。”看着李天郎两眼发直地走向小门,阿米丽雅拦住了焦急的车夫,“快去找地方打尖吃饭吧,你也累大半天了。别忘了三天后来接……。” “谢小娘子!”兴高采烈的车夫手捧银子连连应诺,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丰厚的报酬,“小地一定准时来!” 后院还真不小,在西南一隅,有两棵高大的桂花树,斜依着桂花树,是一座草庐般的凉亭,一个身材消瘦的老者正在伏案挥毫。听见脚步声,老者头也没回,呵呵一笑,提笔扬声说道:“醉猫子,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我这篇狂草与张旭如何?” 看见亲人,李天郎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两腿一曲,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哽咽轻呼:“师尊在上,不肖弟子李天郎叩见……。” 老者闻言身体不由一抖,他缓缓转过身来,一把花白的胡子唆唆乱颤,“天郎,真是你么?” “正是弟子!恩师一向可好?”阿米丽雅也在李天郎身后盈盈拜倒,她听到有眼泪滴落的声音,自然是前面拜服不起的李天郎,只有她,能够kao心而不是耳朵,听见这细微的脆响。 方天敬老了很多,但胡子跟以前一样修剪得整整齐齐,镶嵌在重重皱纹下的一双眼睛,依旧神采飞扬,锐利如锋。只是干净利落地衣衫胸前,星星点点溅了不少墨迹,手里一支蘸满墨汁地狼毫,兀自飞飞洒洒。 “郎儿!”喜形于色的方天敬伸手往李天郎腋下一托,“这么大个男人了,还老在女人面前跪这么久做甚!” 李天郎胸口一滞,几乎喘不过气来,身体不由自主要往上抬起。方老夫子好厉害地修为,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李天郎怎么也不敢相信天下既有这般浑厚雄霸的武功。在日本,方天敬总要在各种出乎意料的场合考教李天郎苦练的功夫,那时的他,手底下似乎还没有如此精纯的内力,难道所谓“内力”真的可以练到这种“无形胜有形”地地步么?李天郎出于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双肩先微微轻耸。随即内收一沉,身体晃了一晃,重又跪了下去。方天敬叫了一声“好!”收回了手,哈哈笑道:“还以为在军旅中亡命数年,会荒废了好不容易练来的基本功,今日看来,你自己倒悟到不少!长进良多啊。为师眼光没错,没白教你!来来来!起来推推手!” 李天郎再行大礼。刚刚立身站稳,方天敬已经连手带笔呼啸而来。他连忙举手一搭,刚触及对方手臂,却感觉无劲可抵,不由吃惊,立刻收势回防。方天敬点点头,翻手下压。李天郎贴着老师的胳膊往两旁一顺,引得方天敬拖口喝声:“好!”语气颇为惊喜。一老一少象两个小孩一般奇怪地互相你进我退地推起手来,站立一旁的阿米丽雅先是觉得好笑,接着惊讶,最后终于看出了一些端倪,尽管她对武学并不精通也毫无兴趣,但李天郎和方老夫子看似简单的推推搡搡,其中肯定包含着中土最上乘的武学。 只见李天郎反守为攻。伸手往前一挤,老夫子嘿嘿一化,将劲道尽皆化去,原本透进老夫子空门的双手仿佛碰到铜墙铁壁一般,硬生生地往回收,反而让老夫子得了先机。顺势就往李天郎腰上一拢。任何练武地人都知道,要是腰给对手制住,只有死路一条,要在平日,这可是足以令人起杀机的!李天郎处变不惊,待老师地身势彻底攻进来才提气左轻右重采他一边,招式沉稳,极为规矩。见劲锋被引,方老夫子立刻变招,踮半步进身改托李天郎的双肘。端住架势就要将他托起来。双腿是根。离地便成朽木,这样的武学道理。李天郎怎会不懂,但恩师攻势凌厉,竟然和以前一样不给远道而来的自己半点余地。无奈之下,只得踮脚后退,方天敬凝神借势进半步,铺天盖地的劲道如冰山雪崩般压了下来。 李天郎来不及发劲,又不敢硬丢, 一丢就会被打趴下,只有一咬牙狠心又退了半步,弯腰准备发力对拼,自己虽处劣势但好歹也当壮年,恩师再怎样也是年过八旬,死命硬格至少能够自保。那知方天敬象知道李天郎想法一般,突然双臂一拧,拉住李天郎手臂一按,拉着他便转。 李天郎觉得自己如车轮般听凭方天敬摆布,腾云驾雾围着他转圈。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几次准备沉步落气都被对方发力打乱,如此霍霍走了几圈,李天郎变成了负重老牛,虽是数九寒冬,那额头上的汗水也象三伏酷暑样淋漓而下。 正当他喘不过气来几乎憋闷栽倒时,方天敬哈哈一笑,自己身体顿时一松,终于匀过气来。“师、师傅好厉害的劲道!弟子委实五体投地!”李天郎呼呼喘气,抬手擦腮边地汗水!他这么说可不是恭维,没想到自己多年不懈的苦练在方天敬手里便如儿戏!确实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没完!看招!”满脸兴奋之色的方天敬突然将手里的毛笔抛出,“出刀!” “嚓啦!”泼风已经化着一道弧光! “咯!咯!咯!” 落到地下的毛笔被切成整整齐齐的等长三截。 “哈哈哈!天敬有此爱徒,夫复何求!”老头眉花眼笑,一把搂住李天郎,“为师如你般年纪时,造诣可不如你!当时在东瀛初见你,虽觉得你根骨颇佳,臂长腰紧,是难得的练武之才,但所谓师父引进门,修行在各人,这武学一道,也要讲个悟性,随个机缘的!你根劲扎实,听力初具,离心神合一不远矣!妙哉!妙哉!” 李天郎那里知道,方天敬隐居山林,终日以研习武艺为乐,几十年来,内家功夫突飞猛进,早已登峰造极自成一家。山野闲村,哪有什么练武好手来较技切磋,即使有一两个会操把势地,哪里又是他的对手。今日能做敌手的李天郎前来,心痒难忍的方天敬无论如何也忍不住,邃放手一击,不仅欣喜爱徒的进步,也验证了自己心血耗尽所得的武学精髓,浑身顿时上下痛快之至,岂不喜出望外! 阿米丽雅到底没有汉家女子那么多扭捏禁忌,自然地掏出手巾给满头大汗地李天郎擦拭。方天敬这才注意到高鼻深目地公主,见两人情状亲密,不由呵呵一笑,把李天郎臊红了脸,连忙把阿米丽雅拿手巾的小手握住,“还不见过恩师,他便如我的父母一般……。” “罢了!罢了!”方天敬扶住公主。“跪来跪去没个完了!哈哈,郎儿长大了啊!呵呵。小娘子哪里人氏?” “晚辈乃小勃律王苏失利之之女,名阿米丽雅,见过前辈……。” “哦?也是王室后人……,”方天敬笑眯眯地打量两人,似乎看懂什么的点点头,“天意!天意!你母亲知道,也必然欢喜得紧!” “敢问前辈。方才你和李郎可是在打架?若是打架,却又怎的不声不响,也不见杀机重重?天郎那日和大食武士血战,真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看一眼就让人魂飞魄散。小女子虽女流,但两军撕杀生死相搏的场面可见得不少,哪有这般斯文轻松地?仿佛游戏一般。”阿米丽雅实在好奇。“但若是游戏,李郎身经百战,在安西鲜有敌手,在那里被称为汉人‘雅罗珊’。却被前辈区区两圈就弄得汗如雨下……。” “天郎一身微末本事,全是恩师所授,此乃深奥晦涩之‘太极’功夫。非一言半语……。”李天郎怕师父不高兴,有意打断了阿米丽雅的询问。但方天敬谈兴甚浓,一摆手侃侃言道:“所谓太极功夫,也源自道家,其精髓内涵与孙子兵法并无二异,世人称为修身养性之内家武艺也!人生血肉之躯,力不能移山,气不能吞河,天之高,海之阔。常怀无奈。常人。尤其是本来天生筋骨强健,好勇斗狠之人。总是急于求成,折腾皮肉,妄图与天争胜,好者极尽凡人之极限,练得一身超凡蛮力,终也就超于常人而已;走火入魔者不仅伤筋累骨,还恐畸变心智,顷刻间便成废人也!而内家拳神色庄严,心平气和,瞪眼间降伏蛮汉kao地不是蛮力,而是应天顺时,修身养性,反视内听,大松大软,身神合一,养地是真正的神勇。所谓欲炼坚钢者不得坚钢, 极柔软者反而极坚钢!人身是天地中一点灵性种子,力不须大,气不必壮,只要审时度势,在恰当地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就能‘翻天覆地’。天郎之造诣,虽还未及此,但根劲已通,听劲初成,棚劲有度,几将潜力尽数发挥,如此苦心研修,必成大器,老夫之衣钵,呵呵!看来非天郎莫属了!” 一番道之玄妙,玄而又玄,饶是阿米丽雅深诣中原文化,聪慧过人也只听得一知半解,但个中博大精深却让她深深震撼,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方老夫子你又在摆什么玄机!尽骗黄口小儿而已!看我来怎么拆你的台!”一声放浪不羁的叫喊从院落边传出,应声看去,是一飘逸潇洒地白面书生,边说边大刺刺地信步走来。 “你个醉猫子!又来讨酒喝!等了你半天你倒是真会找时间,专挑吃饭的时候来!”方天敬丝毫不已为忤,指着来者笑骂道,“这等邋遢不恭,被赶出宫闱也不希奇!会两句破诗了不得么!” 书生假意啐了一口,看见李天郎,扬手唱了个诺:“鄙人李白,字太白,游戏诗书,徜徉美酒,不图俗名,只求快意!哈哈!哈哈!” 居然是当今振聋发聩的诗仙李太白!李天郎吃惊之余,赶紧见礼:“安西戍将李天郎……。” 未等李天郎说完,李白便一把扯住他袖子大叫:“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磐石将军!那日在骊山出手教训日本使节的人也是你罢?怪不得眼熟!哈哈!我也恰逢其会!几乎拍手称快!”李天郎一愣,突然想起那天在他身后传来的高亢吟诗之声: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但知游猎夸轻越。胡马秋肥宜白草,骑来蹑影何矜骄。 ……原来就是他! “早听卢鸿一那帮老酸儒大谈将军一招降伏安禄山‘曳洛河’之虎的精彩壮举,哈哈,还有其他四虎,想必都是栽在将军手里!真是大快人心,没想到这么巧能和将军一见。哈哈,幸会!幸会!” “雕虫小技,让高人见了,贻笑大方而已,李公真是过奖了!”李天郎有些尴尬地望着方天敬,连连摆手,“不过是略施小计。算不得什么本事!” 方天敬眼睛一眯,手掂胡须嘴角含笑:“哦?安禄山?曳洛河?见到你师兄田承嗣了?” 没等李天郎回答。李白先大惊小怪地说道:“好个老夫子!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些了不得的徒弟!倒是瞒得紧,不如连我一起收了罢!” “你个醉猫!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哪里敢收你这样地徒弟!还不如陪我喝两盅!”方天敬冲外堂叫道:“老黄!多杀只鸡!把那坛冰雪梅花酿也一并开了!” “啊,黄御厨的黄泥烤鸡是天下一绝啊!老夫子,今天倒大方!美酒佳肴都舍得了!我李太白今日有口福哉!” “师尊居然有御厨侍侯?”阿米丽雅讶然道,“真是深藏不lou啊!” “这小娘子心直口快,甚合吾意!”李白挤眉弄眼地揶揄道。“是啊,一介山野狂生,怎么会有御厨侍侯啊?” “老黄本是洛阳大内宫的御厨,尤擅烹饪鸡鸭,制作糕点,后来得罪宦官,被责打伤残一臂,流落民间。吾偏生对厨艺一窍不通,正好拣个便宜,享享皇帝爷的口福!” 几人说笑间步入厅堂,那伶俐小童早已将酒菜摆好,虽然只是些普通菜蔬,鱼肉之类。但无不浓香扑鼻,色味俱佳,真个使人舌底生津,食欲大增。 家的感觉不仅令李天郎舒心不已,连让阿米丽雅觉得无比亲切温馨。当用黄泥包裹的烤鸡呈上来时,李白全无礼数地抢先动手,就着细嫩美味地鸡腿连饮数杯,狂态大发,连呼痛快。酒酣耳热,宾主尽欢。 席间李天郎将自己这几年来地经历一一细说。引得李白唏嘘不已。当讲到恶斗大食刀手时。立嘱阿米丽雅将那把大食弯刀取来,作为礼物交于方天敬。 “呵呵。到底知道我老头儿喜欢什么!”方天敬抽出弯刀细细打量,随手舞动两下,叹道:“果真好刀!如此沉重的兵刃,大食武士单手却能挥洒自如,也是下了苦功。但手臂气力再大,大不过虎豹莽牛,再是苦练也有个限度。大食武士骠悍勇健,对手里地弯刀分量必是能重一分就重一分,以为越重就越显功夫高,越重威力就会越大,呵呵,如果是一头猛虎来挥舞这把刀,举重若轻,收放自如,自然天下无敌。但谁又能练到这种明劲?此弯刀一劈之下,兵器重量加之手臂蛮力,自是威力非凡,但便如决堤洪水可放不可收,用在大军对阵的冲锋硬拼尚可,如若遇到东土技巧之高手,难免一败。天郎能够以寡破众,力竭也能杀敌高手,kao的就是太极内功和轻灵快速的刀法,老夫欣慰,有你这般能将日本刀法和中土剑法合二为一的徒弟,要知道,当初老夫曾和伊藤一刀流祖师伊藤风之信深研武学,互有启发,才有采日本中土之所长,自创新技的想法……,呵呵,才有了泼风横刀和二十四式单双手兼备的独特刀法!但到底能有多大威力,我自己也没有把握!呵呵,没想到天郎真地集了大成!” “正是师尊所授,天郎才保得性命,建得功业!”李天郎说罢深深一拜,“没有师尊,没有李天郎!” 方天敬一摆手:“郎儿过谦了!师尊最大之心愿乃是后辈能够胜前人!日人自诩已得‘剑道’真传,岂不知也是一知半解,误入歧途,虽有伊藤风之信这样地武学奇才,也少了中土数千年的底蕴,今日中土之武学,乃是千万武者长江后浪推前浪,日积月累所得,其中精髓真谛,又怎么会是日人所能轻易悟得地。就说剑道,乃纯粹之中原根源,《汉书.艺文志》著录了一部叫《剑道》的剑术专著,卷帙为三十八篇。此书所记乃中土汉以前诸多‘剑论’之集粹,卷帙之多足见先人剑论之博大,也可明证“剑道”一词为中国所固有。可惜啊,此书早已失传,但老夫在日本却意外得见残本九篇。受益良多,日人想必也获益非浅。因而‘剑道’一词虽不复为中土沿用,倒令日本武道奉为经典。为师细细研磨,又经由与伊藤切磋,见日人自诩独创之招数,中土早已有之。三国之曹丕,乃中土帝王中难得的剑术高手。其曾与魏国之奋威将军邓展以甘蔗代剑,互以相击。曹丕之‘中其臂’。即日本剑道地击中‘右笼手’;曹丕的‘中面’和‘正截其颡’即日本剑道地‘击面’;曹丕的‘突以取中’,正是日本剑道的‘刺喉’。此可证明日本剑道称刺为‘突’,也来源于中土!日人自傲,委实牵强!” 李白笑道:“中土先人牙慧,日人不仅奉为至宝,且自贴金面!难怪尔等武学造诣,不过尔尔!” “非也!日本剑道虽与中土击剑一脉相通。但却也自成一家。日人寡居海外,贫瘠苦寒,忧患意识远超中土膏腴之民,其人惟知同舟共济,发奋图强才能夺立锥之地。因而人皆勤勉好学,懂得博采众长,为己所用。日本剑道之简洁凶悍,使其一刀便有摧枯拉朽之威势……。呵呵!个中精妙瑕疵,天郎最为清楚!老夫再说就有卖弄之嫌了!”方天敬翻眼斜睨痛饮兵雪梅花酿的李白道,“太白兄自十五便沉迷剑术,想是很有心得。如今大夫庶人尽击剑成风,颇有春秋荆楚之气,不知真正得道之人又有几何?怕都是斐旻、公孙之徒吧?” 剑器子斐旻和公孙大娘长于剑舞。与李白之诗、张旭之草书号称三绝,此乃天下皆知之事,方天敬偏生出言挤兑,显是颇为不屑。李白闻言也不生气,一抹嘴巴哈哈一笑:“吃你老夫子一顿饭就要受你几番揶揄,罢了,罢了!你若如此不屑,又怎的痴迷张某草书,还天天临摹苦练,可笑!可笑!” 方天敬一愣。也笑道:“醉猫还没醉啊。张旭草书,风流倜傥。天马行空,和你太白醉后绝句如出一辙,确为当世绝品。但书法绝句毕竟是安详之物,无非激情感慨,激扬文字,悦人娱己而已。怎比得比武竞技,沙场杀敌?届时成败生死悬于一线,无不是性命相搏,抽肠溅血,何来闲情逸致?又怎么能有那么多潇洒随意?张旭可从斐旻公孙之剑舞中悟得书法,那是因为剑舞非相搏之武学,重飘逸好看,虽有势却无实,要是张旭懂得杀人之剑意,恐怕再也写不出飞扬之草书也!嘿嘿,太白讽我书法,也缘由此,拿杀人利剑地手,再怎么邯郸学步,也写不出张旭之神韵啊!” 一席话,听得包括阿米丽雅在内地众人都频频点头 “因而当今日人之剑法,重实用而轻虚浮,有其独到之处。其承中土剑法持短入长,倏忽纵横之优绝,弃后世中土剑法徒支虚架,以图人前美观之流弊,得以技法朴实严整、劲力充实流畅之剑法。尤其是日人善于因势利导,充分利用不同之地形、空间以发挥人自为战之潜力,自创了一套变换极其迅速灵活地步伐,把漂疾湍悍的大劈大杀,合之以进退轻捷。在对战中,为了甚便旋转跳跃,用短制长,甚至不着甲胄,裸形赴斗。加上器械精良,使武艺与兵器相得益彰。与中土当世击剑而言,确有后来居上之势!”李天郎叹道,“昨日和神影刀流高手狭路相逢,虽未动手,但从其身形看来,日人颇有高手,悟得剑道真传,弟子臆测,不久日人将为中土武学劲敌!” “哦?又和日人起争端?他们为骊山的事找你报复?”李白问道。 不想提起此事,李天郎含糊地点点头。 “庐原武直?”方天敬筷子一顿,“他在长安?”见李天郎点头不语,方天敬话锋一转,说道:“中土剑法源远流长,但静心研习的不多,就是有,也成了斐旻公孙之流,实为可叹!想中土之剑初现西周,盛于春秋战国,春秋之剑短,战国之剑长,长短的变化几成倍数,然有长铗之称也!荆楚地区乃长剑发源地,自古就出勇士奇才剑客。荆楚剑长柄长,方有以击为主,以剌为辅的双手剑法,古代高手历尽心血,创出双手剑之格、洗、击、刺四法。格、洗为防守,击、剌是为进攻,精妙无比,扎实堪用。日人学得意犹未尽,而中原却弃之如弊履!老夫剑法,承自汉之剑侠王越,自此代代传承,辈辈精进,自前隋才略有小成。父辈中人,多为太宗千人剑士营之中坚,在太宗为秦王时便效命军前,随太宗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后为北衙七营精锐,宿卫京师,名震玄武门。”说到这,方天敬端起酒杯叹了口气,低声吟道:“玄武门,玄武门,成也玄武门,败也玄武门!……” 众人似乎都忌讳玄武门,场面一下凝重起来。阿米丽雅见状起身道:“小女子身无长物,今初见至亲长辈,无以为礼,且歌舞一曲,席间助兴如何?” 李白首先大喜,表示愿吟诗相合。他举箸击碗,朗声歌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 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阿米丽雅略一思索,扬袖飞舞,演出一段中西结合的妙舞,以洒拖直白之舞姿,随诗句沉挪跌宕而尽显磅礴风发之气概。 一诗念完,方天敬李天郎齐声叫好。李白鞋都未穿地跳下炕来,居然恭恭敬敬地对阿米丽雅施了一礼,阿米丽雅愕然还礼,李白道:“虽无乐器,小娘子却能击节而舞,尽现吾诗之神,比文字尤胜,太白又得遇一知音也!失态!失态!快哉!快哉!” (本章未完待续)!~! .. 第十九章 大枪(三) 有关知识:1、当军器用的白蜡杆子不可种在山上任其乱长,要时时关照着,万不能长虫, 一受虫害就留下疤了, 还不能种得太密,如果光照不好,就会长弯。 一片向阳地,种上一百根,十几年关心下来,能成得了三十根就不错了 “听太白绝句,似乎愁思重重,有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之恨。平日价听得你愤世疾俗,藐视权贵,视官场如粪土,宁可放浪形骸而不肯唯唯入仕,今日看来,太白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方天敬给李白斟酒,“皇帝不是很看重你的文采么?连赏花都一定叫你去,怎么不乘机一展抱负?” 李白苦笑道:“大丈夫当精忠报国,操劳社稷,岂可袅袅婷婷,做鱼虾之戏?唉!如今内有高力士权倾宫闱,外有李林甫一手遮天,那有我等的出头之日!高力士以拖靴之耻记恨于我,顷刻间令我落魄宫掖;李林甫疾贤妒能,阻塞言路,肆无忌惮!‘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一代文才杜少美,一腔‘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雄心壮志,生生地破碎在李林甫把持的制科考试上,同样下场的,还有元结等诸公!更何况我等!唉!李林甫自开元二十二年拜相,埋没了多少仁人志士,陷害了多少忠臣良将!连名满天下的王忠嗣也……。” “可是为石堡城战败之事?”李天郎这几日也听说了这震惊长安朝野的事件,听得李白说起。不由出言问询,“因战败而责良将,朝廷也太草率!再说,此役由董延光率军前去,就算责罚,也非王大人全责之过啊!” “只因战败?没那么简单!”李白冷哼一声,狠狠地干了口酒。“还不是李林甫那厮……!” “太白兄言过了!李林甫此人嫉贤妒能不假,但也称不得激an诈小人!”方天敬微微笑道。“开元天宝之盛世,当有其一份功劳!” “老夫子又在装神弄鬼,今日怎地,处处与李某作对?”李白一把扯住方天敬,不依不饶,“那李林甫口mi腹剑,用心狠毒。害人无数,大唐人人皆知,只是慑于其淫威,敢怒不敢言而已!最近他向皇上进言,以‘寒族无党’之名建议提拔番将担任边疆大吏,还虚情假义让出了自己朔方节度使之位。哼,其真正用心,不过是怕人威胁他宰相之位!以退为进。当真恶毒!” 方天敬点点头,说道:“自开元以来,张嘉贞、王鉷、张说、萧蒿、杜暹皆以节度使入知政事,由将入相,由此渐成定例。李林甫以不善汉文之胡人担任节度使,倒真可以做到未雨绸缪啊!即此可见。此公当可堪称人杰!明皇之大治,历任为相者功不可没!姚崇、卢怀慎造大治之构架;宋璟、苏颋推大治之进程;张嘉贞、源乾曜护大治之格局;张说、源乾曜添大治之内容;李元纮、杜暹撑大治之门面;萧嵩、宇文融谱大治之新章;裴光庭、张九龄注大治之活力。若与同朝为相的张九龄相比,九龄更适合做一道学家,而李林甫,可更胜名副其实之宰相,是继韩非之后真正集法家之大成者。当今大唐官场,阴气滚滚,文气过重,所谓饱学之士,只知书斋中闷头学问。于世政丝毫无用!酸儒们动辄搬出圣人教诲。所作所为不切时务,只道合乎圣贤。争执所谓合情合理,却不管是否有违法度,常为成就一己之名节而不顾社稷之大利,为意气之争而耗于党同伐异,贪图近利,而乏高屋建瓴。正因如此,明皇才用鼓吹吏治,坚拒文人乱法的李林甫为相,以期繁华奢侈、浪漫横溢的开元盛世能以法制之规得以长存。李林甫为相十四年来,不负厚望,凡事勤谨,条理公务,增修纲纪,各有法度。其亲自主持修订之大唐法典,确为千古惊世之作。在七千零二十六条律令格式中,删除一千三百二十四条,改订两千一百八十条,最后撰写成律十二卷,律疏三十卷,令三十卷,式二十卷以及《开元新格》十卷。修订之《大唐六典》,以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比附《周礼》的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另做天下之制,以振朝纲,引番邦属国争相仿效。开元以来,授田匮乏,租庸苛重,百姓不堪其苦,弃田逃亡者日众。李林甫审时度势,彻底修改税制和地方杂费之规,使得国库充盈,民负稍轻。而对于安禄山、杨国忠等跋扈权臣,李林甫能因人所宜,以法治之,以术驭之、以势制之,以宰相之位总摄百官,镇摄朝廷,成为朝堂不可撼动之巨石也!” 李白听闭,思之良久,忽然呵呵大笑曰:“方老夫子整日闲居山野,没想到对时政之精,不在古之鬼谷子之下!太白佩服!” “太白说笑了!所谓雾里看花,世外看世,老夫旦夕无聊,不找些趣事研想,岂不早已呆痴?这世上之事,世上之人,那有那么多黑白分明,忠激an两立!唉!”方天敬看看皱眉沉思的李天郎,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慰籍,“同样一个李林甫,十四年来把持大权,剪除异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使天下人仰其鼻息,噤若寒蝉;还是这样一个李林甫,为了自己地身家性命公然挑动对太子的攻击,陷害皇室地王子,使三个王子一朝蒙难,做下了开元盛世权臣绝无仅有之逆行;仍然是这样一个李林甫,倒行逆施,指鹿为马,杖杀海内宗仰的一代文宗李邕,致使四海鼎沸,人怨遮天;依旧是这样一个李林甫,杜绝文士进身之路,操纵科场,把持吏政,使天宝年间才俊之士望阙兴叹。投告无门。文人岂是可以轻易得罪的,呵呵,今后地史家,恐怕要将李林甫碎史万段,锉骨扬灰啊!” “那倒霉的王忠嗣,非石堡城战败获罪,乃犯‘欲奉太子’之禁忌也!玄武门之变。从武德年间始,至景龙四年。已历四次,最后一次之叱咤风云者,乃当今圣上是也!李林甫用心之精,即以‘欲奉太子’之引,燃玄武门疮疤之火!圣上心疾,林甫想必刻骨铭心……!” 李白和李天郎相视愕然,方天敬所说丝丝入扣。句句合理,既令人醍醐灌顶,也使人胆战心惊。宦海风云,宫阙诡异,当真血淋淋,阴森森啊! “可惜了忠嗣啊!当朝第一名将,原可比肩李卫公,如今却……。”方天敬连声叹气。“石堡城之战,圣上诏忠嗣出兵接应。他按兵不动,并对李光弼云:‘今争一城,得之未制敌,不得未害于国,忠嗣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哉!假如明主见责。岂失一金吾羽林将军?’呵,名将风范,古今可数!此孙子云:上智之将,胜于易胜,因此无智名,无勇功是也!功勋滔天不抵一役之败,亏得忠嗣以为不过贬为羽林,呜呼!忠嗣可敬,忠嗣可叹,忠嗣可悲啊!” “‘欲奉太子’。玄武门。唉!武德九年的玄武门,灭了昏庸的太子建成。齐王元吉,成就太宗贞观之治;景龙四年地玄武门,诛了仿效武周之韦后,立下开元盛事之始……,这世道轮回,天理昭昭,是故意让人迷惑难解么?”李白瞪着已经有些朦胧的醉眼,口齿不清地说,“如若没有这些玄武门,大唐又会是怎样?” “谁说太子建成昏庸?谁说武德九年之玄武门,是天理昭昭?”一直默不着声的阿米丽雅突然朗声说道,“先生此言差矣!有辱文人之风!”李天郎拉拉公主衣袖,阿米丽雅言语一滞。 李白身子往炕上一歪,咕哝道:“小娘子有话但说无妨!今日太白注定要受尽讥讽!”阿米丽雅看见方天敬兴致勃勃地捋着胡须,眼神含笑,点头鼓励她往下说。于是她一挺胸脯,接着说:“先生所知之武德九年玄武门,想是来自《国史》,《高祖实录》、《太宗实录》等大唐官史罢?其执主笔者乃玄武门谋臣之一地房玄龄,其余许敬宗、李延寿、李淳风诸公莫不上承圣意,下合主笔,那里会有公正二字?小女子虽域外之人,但也知中原有胜王败寇之说,余阅遍官史,所见不过此说而已!” “嘿嘿,难道小娘子还见过他人所做之野史不成?即使见过,又怎知也非信口胡诌?”李白哼哼唧唧地反驳,看来还没醉死过去。 “小女子所阅之史,也是大唐官史,但其间破绽百出,足令君子起疑!”阿米丽雅胸有成竹地回答,“先且说太子建成之才,正史称建成阴险狡诈,好色贪功,远不及襟怀磊落、英明神武之世民。小女子不禁诧异,因照官史所载,自高祖晋阳起兵,建成便官拜左领军大都督,率军西渡黄河,攻克长安,其功不下秦王之陷洛阳。且后又授抚军大将军东讨元帅,将兵十万攻洛阳,还军后授尚书令。建成力拔长安,唐军声威大振,立成问鼎中原之威势。使得蜀地之势力不得不下决心依附于唐,使西秦霸王薛举断于西北而成孤军,又令王世充占据之西方洛阳成为死路,更使当时蠢蠢欲动的突厥不得不顾忌强悍唐军及坚城长安之效,未敢轻启事端。且建成坐镇长安,与窦建德相持,令当时气势正盛地夏军无法进逼太原,即使在武德元年立为太子,建成也曾率军讨平司竹贼祝山海,赴原州接应凉州降众。武德四年讨稽胡于鄜州破之。刘黑闼再反,建成也马不停蹄讨擒之,军功与世民相比毫不逊色。即使高祖,也担心建成厮杀太多而不闲政术,特地遣礼部尚书李纲,民部尚书郑善果为宫官辅之,甚至不惜削其兵权。即便说秦王更善用奇兵,有虎牢一战的经典之战,也不能肯定建成用兵就比世民相距悬殊!否则高祖何以立建成为太子!建成太子又何以在群雄纷争的时代镇摄众臣!” 李天郎专注地看着阿米丽雅,又吃惊又感动。自己是建成太子地嫡传后代。一直生活在忤逆之后的阴影里。当初软禁在弘文馆,也曾阅过官史,为沉重的先辈“劣迹”压得喘不过气来,以至于精神大溃,初到安西时终日以酒肆青楼为伍……。自己怎么就没认真揣摩一下这些所谓正史呢?他似乎有点明白方天敬谈及太宗皇帝的矛盾之情了。 “至于建成为人,更是扑朔迷离,令小女子百思不得其解。史书称建成人品之最不堪当属蒸淫父姬大罪了。史载李世民于武德九年密奏高祖建成、元吉**后宫,可谓石破天惊地之状。姑不论是是敌对之秦王密奏。小女子对此等宫闱绝密,家丑不可外扬之事居然知晓史官大为惊愕,是高祖胸襟宽广不计此事,抑或史官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之神人! 更为奇怪的是,无论是正史中之建成,还是稗史小说中之建成,均心计狠毒。阴黠狡诈,每每主动挑衅,欲置秦王世民于死地,然其阴谋却屡招败绩,致人怀疑其是否自不量力,自寻死路?余观中土之史,为弟者玩弄阴谋多强于兄长,有姬发之于姬伯邑考、公子小白之于公子纠、胡亥之于扶苏、杨广之于杨勇为证。概身为嫡长子者。总有‘居安不能思危’之虞,而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地次弟们却会因一句‘居安思危’而瞿然动容。如是观之,当是为弟者纵横朝堂,阴谋权争了。正史载世民对于李建成和李元吉,可谓一忍再忍,直至忍无可忍。是忠义孝悌之道德典范,俨然内圣外王。此说也甚可疑,建成身为太子,迟早得承大统。而年老多内宠地高祖,是放手挺之的,且其他小王等二十人,也尽附于嫡长子以自保地,加上齐王元吉,建成可谓得宫中、朝中、乃至高祖之力,世民不可谓不惧。盖因居弱势。其纳府幕智士言。隐忍不发,处处示弱退让。留存实力,以求厚积薄发,一击必杀!史书言建成元吉挑衅世民,极尽陷害也疑云重重,小女子只举两例。史载突厥退兵后,高祖命兄弟三人驰射角胜,建成将一匹劣马付于李世民,结果劣马连蹶三次,世民都适时跳离马背,免于遭殃。此事颇值玩味:一是世民与建成明争暗斗多时,如何会让李建成为其挑马,又如何会乘上此马?二是建成如何会在父皇面前使出这等拙劣手腕?三是世民久历沙场,骑术高超,如何不识蹶弓劣马?四是即便碍于情面骑上劣马,一蹶即当换骑,如何三蹶?另一桩公案就更为诡异,史称武德九年六月,玄武门之变前不过三两日,建成、元吉招李世民入宫宴饮,谋以鸩毒,结果李世民心中暴痛,吐血数斗。此事捏造之嫌恐怕比上例犹有过之。届时,秦王与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已然剑拔弩张,冲突频发,如何又有聚宴之理?即便聚宴,李世民又如何敢饮鸿门之酒?更怪异的是,喝了鸩酒又居然不死,难道秦王是大罗金仙,可吐血数斗而无恙?便是这“吐血数斗”的李世民,两三天后在玄武门前生龙活虎,力挽强弓射杀了长兄李建成!真乃奇哉怪也!” “天郎当斟酒一杯,献于此当世奇女子也!”方天敬喟然长叹,“吾思虑二十余年之心结,一域外女子却旦夕悟之!天赐此女与汝,为师喜甚,无愧先祖在天之灵!” “师尊折杀小女子了!小女子惟对官史心存疑虑,朗朗信口开河……。”阿米丽雅握紧李天郎准备拿酒壶地手,温柔地看着他,“若非李郎,小女子怎会思得破绽……。”李天郎大明宫赴宴,公主便在高府腋刀读史,不经意间详解了这诸多困惑。 “唉!宫闱之斗,自古有之!兄弟争权,也不希奇!唯一之别,是为结果耳,立昏庸之君还是得中兴之主,天下黎民苍生皆仗于此。”方天敬摇头叹道,“建成太子与秦王之争,不过是一山不容二虎,两雄不能并立之必然。此种兄弟之争,由来已久,建成虽颇具才能,而性仁厚,世民则天姿神武,雄心勃勃。无论谁登基君临天下,必有另一方死无葬身之地,双方都骑虎难下,不可有半步退让……。要怪也怪上天捉弄。既生建成,何又生世民!兄弟相残之象,在太原起兵时便已初现。秦王历来胸怀大志,折节下士,推财养客,群盗大侠莫不愿效死力。逐鹿中原时,唐之左右两军分由建成世民二人率统。直至最后讨伐王世充时,亦有两人分任两大使命---建成备御强大而屡入寇之突厥。世民则专征黄河流域之割据群雄。武德元年,建成立为储君,以储君之尊,常随父居长安,一切秉命与高祖。而世民则因专征之任,人事上有权宜任用之权。故自渡龙门徇渭北时,世民即收纳英俊以备僚列。远近闻者咸自托焉。谋臣猛将几皆集于世民麾下,及王世充、窦建德已平,世民以此显赫之功,拜为天策上将,位在诸王公之上。陷洛阳后,秦王锐意经营,开文学馆于宫西,延四方文学之士。如房玄龄、杜如晦等十八人,皆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供给珍膳,恩礼优厚,士大夫得预其选者,时人谓之登瀛洲。如此招贤纳士。设天策府、文学馆,闲则共话古今,纵谈天下,俨然君臣气派,夺位之势昭然若揭。建成太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不时挟朝廷之力重削天策府,将秦王之府僚多辅外官,以剪其羽翼。然秦王策略要高出一筹,他将计就计,让部属佯离 长安。不多日复密潜回天策府。示敌以弱,出敌不意。之后他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间收买了东宫要人。尤其是东宫官王眰,其人于玄武门之变前一两天,密奏秦王,曰建成太子、齐王元吉见秦王势大,已决然‘以计斩杀之’。 秦王李世民遂先发制人,集麾下文臣武将起事; 其二则是玄武门总领常何,正是由于常何之反,李世民方能伏兵玄武门,袭杀太子和齐王。此常何于洛阳之战时便追随了秦王李世民,虽曾从建成太子征讨河北,但入长安却是奉李世民之令。建成太子因旧属之故一味对其信赖有加,至死不知常何背叛!唉!识人之误,终为其害!” 不光阿米丽雅,连李天郎也是听方天敬第一次详说玄武门的前因后果,虽事过境迁,涉事先人早已作古。但如今听来,仍旧历历在目,惊心动魄。建成太子和秦王之争,说来说去,没有什么是非曲直,谁对谁错,他们兄弟地命运和自己一样,早已注定!只能有一个活下来……。李天郎百感交集,要不是面对方天敬,他几乎要嚎啕大哭,为什么哭,他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需要一场痛快的哭泣。至少,他地先祖并非世人所言地激an诈小人,他根本就称不上是什么忤逆之后,他就是真正地唐人,和万千唐人一样! 以前地一切重负,都是别人强加给他的!他不再需要了! “方、方老夫子,照你说来,倒是太宗大逆不道,谋朝篡位!你、你好大胆!没有太宗爷,大唐能有今天……!”李白想直起身来驳斥,但身子一软,重又摔倒,嘴里兀自不停,“难道你说地就是句句是实么!” 方天敬缓缓抬起头,望向半空,眼神凝重:“玄武门,乃我父亲历……。武德七年,因庆州都督杨文轩所荐,余父得以受募与太子,极受器重,屡次受太子大恩,聘为东宫长林兵教头。此长林兵,乃太子见秦王权势日盛,为自固之计,由长安及四方骁勇之士中重金招募,共计两千壮士,分屯东宫左右长林门,兼燕王罗艺所遣三百幽州突骑,皆为精锐勇健之东宫卫士,名震京师。秦王甚为忌惮,密告高祖东宫拥兵自重,居心叵测。高祖遂诏令遣散之,还将杨文轩一干人贬官流放。宫中高手大部流离,余父紧随太子,忠心护主。玄武门血变之前,太子似有不详之感,特召余父往太原置办退路事宜,未回而太子已事败身死!父歉疚一生,言关键之时,未能效命于前,是为千古憾事!秦王登基,余父先后七次潜入内宫,欲刺杀太宗以报太子恩,然全无机会,但探得建成留后之密,遂暗中保护,直至郁郁而终。仙逝前嘱后人世代守卫太子后人……,只至今日!唉!贞观之治,确有洗尽玄武门之血,逝者如斯夫!天郎!你……!” “师尊之意,天郎已心领。天郎当以堂堂之气,挺立于天地之间!”李天郎激动地端起酒杯,“天郎谢师尊数十年来倾心教诲!天郎粉身难报!” 师徒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太白兄,老夫一席长述,也是想让你知道,这宦海权争。历来便是龌龊卑劣,寡义廉耻。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其惨烈比沙场有国只而无不及。哪有书生意气之挥斥方遒,吟诗作赋之狂野浪漫?汝之天才,在于文采,用于官场,是为格格不入。犹如斐旻、公孙之剑,可惊决人前而不能战阵斩敌……。太白兄?太白兄?” 回答方天敬的是李白香甜地鼾声。 “罢了!算老夫白费唇舌!”方天敬呵呵一笑,疲色也现,“到底年纪大了!今日一醉,怕是又得数月不可沾酒浆!” “师尊保重!您可是天郎在中原地唯一亲人……。”李天郎动情地说道,“让天郎侍侯师尊入寝,略表孝心!” 方天敬轻抚李天郎额头,温言道:“好孩子。你对得起自己先祖和为师教诲,这已是最大孝心!罢了!今日就让你侍侯吧,不知你我师徒何时再能有此等畅快之饮!” 阿米丽雅看着李天郎搀扶着颤巍巍的方天敬缓缓而去,这个神秘惊绝的老人,此时看起来是那么衰老,疲惫。但在他干涸的背影上。却时时透出一股股威严和清傲,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敬意。还有旁边醉成烂泥地李太白,放浪中不乏飞扬文采,不羁中横溢旷世才华。中土千古积淀,高人如云,自己多年苦学,也只能算是管中窥豹,沧海一粟啊! 迷一样地中原,群山一般地汉人啊! 李天郎很晚都不能入睡,脑子里翻腾着无数地幻象:玄武门悲怆地呐喊。日本海汹涌的波涛。大明宫喧嚣的盛宴,西域征战的狂飙……。还有高仙芝、李林甫、唐明皇、模糊的先人建成太子。孤苦日本的母亲……。 天亮了! 昨晚又下了一夜地大雪,小小地院落深陷在柔软地雪绒里。腊梅和红梅花照样在雪白中lou颦展眉,分外妖娆。 “风雷”“电策”抖着身上地积雪,大张着嘴打哈欠。对它们来说,lou宿廊下比在军旅中卧雪而寐好得太多,再说还有热腾腾的食物,味道也非残骨硬皮可比,风餐lou宿地日子不好过啊! 只有一只手地老叟慢腾腾地扫着积雪,昨日开门的小童拿着扫帚四下乱舞,还不时调皮地捏上一个雪团,往屋檐上早起的鸟雀打去。 爱花如命地阿米丽雅小心地拂去红梅花瓣上的积雪,享受着那沁人心脾的花香。李天郎按习惯在院子里打了一通拳,吐纳一番,精神大振。收势毕,自往方天敬屋前准备请安,门却先“吱呀”一声开了,神采奕奕的方天敬拿着一根长杆健步而出。 “师尊晨安,昨夜可安然入眠?”李天郎施礼道,“方才看过太白先生,犹自酣然入梦,宿醉未醒。” 方天敬嘿嘿笑骂道:“这醉猫,每次到我这里讨酒吃都不免大醉一场,且莫管他!郎儿,可曾记得为师教你甩铁链,抖大杆的时候么?” “怎不记得!师尊要求极苛,天郎每次都练得臂酸难以持箸。嘿,师尊却丝毫不为所动,第二日严督如常!”李天郎嘴角含笑,想起自己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心里暗骂老不死的,如此练功往事,仿佛就在昨天,“连定个简单地揽雀尾,不过区区六姿,都要弟子面对海浪,以六个呼吸徐定之,揽雀尾必用三十六呼吸,一个不能多,一个不可少,辛苦异常!如今想起,兀自心悸!” “可知所练为何?”方天敬颇有得色地问道,“尽管小小年纪,为师却严加苦训,但所授之道,皆有其所用!” “弟子知道,根基扎实是太极之基,切不多贪多冒进!如今弟子气息沉稳悠长,乃师尊强令潜海所致;铁链大杆,使弟子腰劲根健,臂长刚猛;二者相合,神速力道浑然天成。就如弟子一把马槊,贯行战阵。泼风大昆,斩向披靡!” “呵呵,我说为师没白教你么!”方天敬一顿手里地长杆,说道,“你且看这个!” 这是一根近一丈地白蜡杆,沉重密实,表面发青。没有一点疤节,杆头杆尾一般均直。笔直如切,粗如鸭蛋。李天郎接过一掂,份量远比一般长杆厚重,入掌顺贴,光滑却不溜手,随臂一抖,杆身直震。杆头振动虽不大,但绵绵持久,显得劲道十足!“好杆!好枪把!”李天郎赞道,“师尊端的好眼力!” “此乃为师亲自栽种,三十三棵优才,不过得一棵!最后成地,也就四根,此乃最好的一根!”方天敬说罢喃喃道。“天意!天意!机缘!机缘!你要早些晚些,恐怕都无缘得授了!” 李天郎一愣:“什么机缘?师尊之意……。” 方天敬拿过长杆,神情有些落寞,他轻轻摩挲长杆青实光滑的表面,眼神一时有些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师尊……。” “你初来乍到。为师便考较与你,得知你松劲、整劲已具,惟听劲稍逊,加以时日,必将大成,此练大枪之良机也!恰大杆制成,吾武学毕生之精华,不过月前初就,正忧心无人可承,徒耗老夫一生之精研!汝之归来。正了却老夫心头之愿!” 李天郎大惊跪倒。他曾听方天敬说,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枪乃百兵之王。是军器里最博大精深的、最难学地,也是改朝换代、扫荡乾坤地神器,非刀、棍可比。长坂坡七进七出纵横曹营地赵子龙,就是凭一杆大枪神威难敌,位居西蜀五虎将之首!可想而知枪法之威!恩师已经将泼风刀法绝学付之,使李天郎终身受用,如今又授镇门之枪法,等于是将衣钵正式传授于他! 方天敬扬手止住李天郎的推迟之言,似乎早就看穿了他地心思:“你大师兄郭子仪生性淳厚,心思缜密,然灵游不足,且腰劲欠佳,即使教授,也难得其意,最多学个架势而已;你二师兄田承嗣悟性甚佳,聪慧不在你之下,但性情急躁,心绪多变,静不下心来潜攻枪法,要学也只得其表。因此非为师偏心不授,而是其之修为机缘,火候不足也,硬来只会适得其反!” 说话间,方天敬将李天郎扶起,展颜一笑:“吾之大枪枪法,虽沿自汉代先辈,但也是为师数十年苦心凝聚之作。作为一武人,莫不希望自己之绝学能效命疆场,得以发扬光大,传承后世。吾老矣,有心无力,既无子嗣,也无至亲,再不相授,恐怕……。嘿嘿,罢了,不管怎的,此子龙十三枪枪法,也只能交付与你了!也算为师让你在乱世之中,多一自保之技!” 李天郎再次叩首,接过了这沉甸甸的嘱托。师徒二人来到后院,那开门小童已捧着个锦盒在那里相候。那锦盒分明是丁桑托转方天敬之物,本不知是什么,但今日听师父一说大枪,李天郎便猜到七八分。 没错!是大枪的枪头! “说你有缘,真非诳语!丁桑用得天竺镔铁,花费多时才制得此物!偏又差你送来!你说是不是机缘巧合?”方天敬打开锦盒,里面果然是黑漆漆一个枪头。 镔铁枪头上有暗花花纹,却非镂刻而是浑然天成,锋利的边刃寒光四射,六把倒曲钢钩隐没在白色地长缨中,尖锐的枪尖就象方天敬细眯的眼睛,聚焦着所有的神韵。 好一把神兵利器! 方天敬满意地点点头,一边往枪杆上装枪头,一边说道:“你在安西军中,所用可是马槊?有何感受?” “矛、槊兵器,均是势大力沉之长兵,其杆也为硬木所制,甚至有大将以金属为杆。冲锋陷阵时,挺立直搠,以长以重为胜!骑战陷阵时,易击敌而断,尤其是遇西域胡人常用之大斧狼牙棒,相击时常震手而,留得空门,只得拔腰刀奋击。”临敌经验,李天郎可是所知甚广,“因而安西军中悍将如李嗣业田珍等,皆以陌刀迎敌,重过矛槊,轻超斧棒,威力无比!” “诚然如斯!但和吾之枪法比,不过雕虫小技耳!”方天敬说,“硬重兵器,一是震手, 二有空门,乃对阵大忌!那乱世英雄单雄信使得好马槊, 打得高祖永不释怀,非欲斩之而后快,李世绩以生家性命相保都救将不得。单雄信的马槊一定是势大力沉, 一击不中便回不了手。此时尉迟恭冲进空门,将其夺槊而擒,易如反掌!而白蜡杆之大枪,弹性灵动,善于卸除劲道回势反击,只要使使枪之人心神合一,凝根劲听力于枪上,即赋大枪天来之神也!一条枪舞动起来,如巨蟒缠树,前后左右,护着人马,硬进硬退,枪头到处,沾着就死,碰着就亡,无人匹敌!” 枪头装好了,方天敬手腕一翻,杆身颤动,长缨中钢钩铿然,不怒而威 。 “不错!名家手笔,名不虚传!枪、杆之合天衣无缝!枉对得起神兵一称!”方天敬深吸一口气,说道,“天郎看好了!十三招法虽不多,但个中精髓,却非招式!唉!今日使得,经后怕再也舞不得了!看好!” 一枪在手,方天敬立时神采飞扬,威风凛凛,如天神下凡,那里还有半点龙钟老态!李天郎明白,这可能是年逾八十的方天敬最后一次挥枪习武了,确实空前绝后! 份量不轻的大枪在方天敬手里仿佛活了一般,时而盘旋狂舞,时而朵朵枪花,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海,当真是静如处子动如拖兔,指那打那,弯直随意,进退由主。枪就是方天敬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谓人枪合一,枪之感觉即是人之感觉,枪尖如指尖,择情而动,攻守兼备,是为惊天神技也! 李天郎已称得高手,如今见这太极枪法,也不禁目瞪口呆,心神早已痴迷其中,手臂腰肢不由自主随枪而动。 突闻方天敬一声轻喝,手中长枪化着一道飞虹直刺向一簇红梅!其势甚猛,但梅枝却丝毫不颤,李天郎看得清楚,大枪在花丛中一点,又缩手飞回,枪尖上赫然多出一朵红梅花!未等他“好”字出口,大枪半路一弯,呜地阴风扫过,绯红炸飞,落英缤纷,千万朵花瓣如雨而下! 方天敬屏息收势,挺枪矗立,任由红花纷落。刚柔并济,收发自如,天下英雄,几人能得此造诣!!~! .. 第十九章 大枪(四) 一枪在手,方天敬立时神采飞扬,虬须奋张,如天神下凡般威风凛凛,霸气十足!哪里还有半分龙钟老态!李天郎明白,这可能是年逾八十的方天敬最后一次挥枪习武了,确实空前绝后,当下不敢懈怠,凝神关注。 份量不轻的大枪在方天敬手里仿佛活了一般,时而盘旋狂舞,时而朵朵枪花,如猛虎下山,如蛟龙出海,当真是静如处子,动若拖兔,指那打那,弯直随意,进退由主。枪仿佛是方天敬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谓枪人合一,枪之感觉既人之感觉,枪尖如指尖,择情而动,攻守兼备,是为惊天神技也! 李天郎已称得高手,如今见这太极枪法,也不禁目瞪口呆,心驰神往,整个人早已沉迷其中,手臂腰肢不由自主随枪而动。 突闻方天敬一声轻吁,手中长枪化着一道飞虹直刺向一簇红梅!其势如流星闪电,破空嘶然,但那梅枝却丝毫不颤。李天郎看得明白,大枪在花丛中一点,又缩手飞回,枪尖上赫然多出一朵红梅花!未等他“好”字出口,大枪半路一弯,呜地阴风扫过,绯红炸飞,落英缤纷,千万朵花瓣如雨而下! 方天敬屏息收势,挺枪矗立,任由红花纷落。 这时李天郎憋了半天的“好”字才算出了口! “嘿嘿!老将银枪挑飞雪,六尺白蟒映红花!妙极!妙极!”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李白斜倚柴门。鼓掌大呼,“方老父子压箱底地本事原来在这里!原以为只会些白打搏击之技,没想到耍起大枪来不逊惊世之赵子龙也!” “太白到底醒了!”方天敬一杵长枪,呵呵一笑,“醒来就饶舌不已,也不嫌嘴疲!先去洗漱罢!” “放心!放心!某家不会偷学的!”李白拉拉皱巴巴的衣裳,“嘿嘿!想学你个老夫子也不会教的!方才看个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罢了!罢了!”说罢摇头晃脑地自去洗漱了。 看着李白乱七糟八的背影。方天敬笑着摇摇头,回首问道:“天郎可看出什么奥妙?” “师尊枪法。当真简便实用,先后不过十三式,招招都如行云流水,平实之中,暗藏无穷变化。枪花朵朵,看似花哨,实则杀机重重!师尊以内力驱使弹力之白蜡杆。活了大枪,确实虚虚实实攻防兼备……,”李天郎躬身答道,“但其中奥妙,天郎愚钝,一时还未明了!十三式,也不曾记得多少!” 方天敬挺枪大笑:“哈哈!还算不错!为师舞将一遍你便悟到三分!”笑罢面容一肃,说道:“说是十三式。其实十三只是个虚数,枪法惟拦、拿、扎三式而已,其余诸式,皆可由其演化而来。吾之枪法,难就难在这拦、拿、扎三招,三招不可截然分开。随便一枪出去,拦、拿、扎三式俱备,方可称得上太极枪法!你再细看!” 方天敬将刚才所演各式,一一慢慢使来,李天郎目不转睛,凝神细看,他知道,任何招数都是可有可无的,临敌对阵那有那么多现成的招数可以用,更无以招破招之说。关键是融会变通。举一反三! 再耍得一回,方天敬微微气喘。他停枪深吸一口气,自嘲道:“一把老骨头,两臂硬耍枪!罢了!为师心意已尽,剩下地看你造化了!”说完将大枪往李天郎手里一扔,“你开始吧!从大枪桩练起!呵呵,还记得在日本为师时常叫你抖铁链甩大杆么!想想什么叫使腰腿之力,什么叫阴阳开合,什么叫大松大软!” 李天郎提一口气,捏了捏温热的枪杆,为什么枪杆是温热地,他也不知道!就觉得它是温热的,犹如灌注了神秘的生命。“起!”他一声断喝,端一个起势,一手抓住枪把末端,轻舒猿臂,将那丈长的大枪,平平地端了起来! “白蜡杆之神奇,在于其韧性,存得住内家力道,又引得外家力道,此所谓内家阴阳精髓也!这大枪桩乃是枪法之根基,始于阴阳之理也!”阿米丽雅给老头端来了一把高背椅,方天敬舒服地坐下,兀自滔滔不绝:“大枪桩练的是人枪合一,死力气是端不了多久的。此大枪杆子长丈余,没点力枪头都抬不起来,但这力可不是手上之力,手臂之力再大都不够,只能使腰腿之力,手得松软了,听到了杆子的内生之力才抬得动这杆大枪!”方天敬又惬意地饮了一口阿米丽雅端上来地热茶,继续说道:“只有把人体的阴阳运开了,和枪的阴阳一体了,才支撑得半个时辰以上,那才算是会家子!” 阿米丽雅手捧茶盘,看见李天郎全身关节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平直伸出的长枪沿着枪杆越抖越凶,坠有白色枪缨的枪头连同六根倒曲钢钩嗒嗒细响。这是什么厉害的功夫?她看不太明白,但她知道,这绝对不是练杂耍! “不错!有那么点意思!十几年前的老底子没有白打!”方天敬用杯盖一划茶面的碎渣,眼中颇有赞许之色,“大枪乃百兵之首,但无论何种兵器,都要看使用之人造诣如何!大枪同样如此!关键是人枪合一,神到枪至!沙场对阵,敌手兵器万千,招法各异,一枪即可破之!对斧、棒、锤等势大力沉之兵,以枪头硬架,枪杆一弯,敌劲顿缓,手无震感,来犯兵器劲道也立卸。白蜡杆存得住力道,一弯之下,反击更甚!只要枪把一转,枪头就直绷出去,打个正着!所谓借力打力,其势威猛无比,远胜来袭之兵!其中奥妙,无非这力道一半是敌手自己地。太极功夫地奥妙就在于此。攻防一家,防就是攻,攻也是防,一个式得兼两动。嘿嘿,大枪防守自好,进攻也是一招破敌,毫不含糊。一枪扎出去。万朵梅花,枪花朵朵。朵朵致命,不知该挡哪个。此时若要挡,那白蜡杆却是软的,硬挡正好被借上力,才挡出去,那边枪把一转,枪头马上又从另一方打将回来。力还更大了,这里面的功劳还是敌一半我一半!棍怕点头枪怕圆,说的就是大枪一但抖起来,枪头乱摆,神仙都难防,此谓大枪之神韵也!” 注意到方天敬疲惫的神色,体贴人意地阿米丽雅又给老人披上了一件大衣。方天敬慈爱地冲她点点头,却没有叫李天郎停下的意思。他必须在最短地时间里将枪法悉数传授,因为---没有时间了!他真的老了!太老了!他已经听到了生命终结地低沉呼唤……。 “我当是什么神技,却是拿个木杆干抖!”李白嘴里嚼着早餐,发髻散乱也自不顾,“方老夫子,你就是这般教徒弟的?” 方天敬哑然一笑。没有理会他。李白讨个没趣:“罢了!酒也喝了,饭也吃了!该说的话也说了,叨扰多时,太白告辞!”见两人都对他不理不睬,李白连连叹气,“真是人心不古,连个礼数都没有了!” 阿米丽雅笑道:“先生怎的如此小肚鸡肠!天郎师徒练功关键,你却故意聒噪不已,捣乱是么?待小女子陪你可好?你看这梅花姹紫嫣红,先生难道诗兴不发?小女子不才。和诗仙对上一对如何?” “还是小娘子心好!这二武痴。不提也罢!”李白整整衣冠,正色道。“今日吾还要急返长安,倒真没那个诗兴,小娘子别见怪!”他扬声冲方天敬道:“老夫子,你可知你那徒儿不日也将重返安西?听传言,高仙芝一回去,安西就会烽烟四起,没有宁日了!” “哦?又要和谁开战?”方天敬眉头一皱,“吐蕃还是大食?” “朝廷接连收到西域诸国之求援奏疏,我们的李宰相也极力主张开边安西……,啊!”李白被呼起立起的巨獒吓了一跳,咕哝了一句“畜生!”赶紧跳开,接着说:“估计是和大食,黑白大食内战不休,朝廷认为正是出兵良机!嘿嘿!刚刚得封安西节度使地高仙芝恐怕也是急着打一仗,好给天子邀功吧!” 方天敬点点头,若有所思。阿米丽雅也神色黯然,就要回安西了,但回去以后却是更多地征战……。 “天郎,你且住,可真有此事?”方天敬说道,“暂休息片刻,给为师说说!” 李天郎一顿脚步,将枪把末端一扯,大枪骤然一个丹凤朝阳回到他手中:“是!” 阿米丽雅递过去一杯茶,李天郎擦擦鬓角沁出的汗水,冲公主一笑,“不渴,现在不喝!”将茶水轻推开去。旁边地李白见状,毫不客气地顺手接了过来,弄得众人无不莞尔。 “高大帅曾给我看过西域番国递交的奏疏,还大概说过李相的打算,确有其事!高大帅也认为这是击败大食,巩固大唐西陲的天赐良机!”李天郎对方天敬说道,“由此可将大食逐出西域,在调头对付猖獗的吐蕃!” “嘿嘿!朝廷好大的心,高仙芝好大地胆!”方天敬冷笑道,“依老夫只见,要做到如此宏伟基业,确可比太宗平定西域,但恐怕事与愿违啊!” 李天郎一愣,十分诧异。李白却比他性急,问道:“怎么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方老夫子何出此等泄气之言?安西精兵横行西域,诸国谁敢妄动?区区大食,何足道哉?” “安西精兵,安西精兵,嘿,安西有多少精兵?天郎,你说。”方天敬掰下一段梅枝,在地上几笔勾勒出安西略图。 “安西汉兵两万四千,马九千匹;此外还可集番兵五万余,马数万匹……。”李天郎回答,看着地下的安西地图,头一次觉得哪怕是十万大军在这样的万里大漠上也是宛若蝼蚁。“兵法云:兵贵精不在多!安西精兵,连年征战。军中颇多勇健善战者,足以以一挡百;加上大唐猛将如云,通晓谋略者也如过江之鲫,当不可简单以人数衡量之!”对武威军的超强战力,李天郎是有坚强信心地,这可是有一场场胜仗为证的啊! “寥寥数万军马,就能横行西域。大唐雄师之威确可震慑天下!但西域之大,又岂是人力所能及地!”方天敬叹了口气。“太宗当初力排众议,以步步为营之策平定西域,使大唐之疆界旷古绝今,但也委实尽大唐国力之极也!当初魏征等重臣反对设置安西都护府,忧心的也是耗费国力。如今虽国富民强,对域内之控制,堪堪够用。若兴师西进。姑不论路途遥远,犯长途以袭远之兵家大忌,就是单单国力,也难以为继!就算一时胜算,到头来也得不偿失!不如坚守关隘,整兵御敌于国门之外!倘若真要出兵击敌,也必视天时、地利、人和多管齐下,力求短时降伏之!切不可有半点贪功冒进之心!尤其是对吐蕃、大食等诸崛起之强敌!如此明智之策略。边关少有人明,王忠嗣倒是明白人,可惜将星早陨。这样一来,恐怕边关再无清净,节度使们为取悦朝廷,必然轻启战端。嘿嘿,高大帅自然不会落在后面的!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安西,在朝廷那里又有几许斤两!” “师尊所言,确为天郎以前忽略,但如今大食虚弱,确也是讨伐良机啊,至少可让尔等退却数百里,确保安西乃至中原数十年太平!”李天郎注意到方天敬在安西下方重重一戳,那里是高山雪原围绕的强国---吐蕃! “进击乏力且危险重重,稍有闪失便会损兵折将!安西军马本就不多。一旦损失也势必难以从中原得到弥补。因此一败即可全败,从而丧失整个安西!武周时期。这样地局面不是没有出现过!那时不仅诸国反叛,吐蕃也挥军北上,几乎并吞整个陇右!如今吐蕃日益强盛,大唐可以击败却不可如突厥般灭亡之,安西目前之情势,比武周时更为凶险,不避其锋芒以逸待劳却针锋相对,劳师远袭!是为大不智也!”方天敬再次戳了戳地上的吐蕃,“太宗之平安西,无非为二:扬天朝国威于西域,确保丝绸之路贸易之繁荣,此其一也;牵制和削弱北方诸胡之势力,并进而保障河西,陇右之安全,防阻南、北两个方向之大食、吐蕃诸番合流,此其二也!百年来,安西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所为不过于此!即便如此,安西之地位,依旧如当年魏征所言,乃岌岌可危之鸡肋之地也!” 不光李白,连李天郎都不服气起来,百年太平,不敢说皆归功于安西,但安西作为大唐西部之铜墙铁壁,其功也不可抹杀,怎么能说是岌岌可危之鸡肋呢! “师尊言过了罢?”李天郎眼睛盯着地图,咽了一口口水,考虑怎么出言反对。 “天郎但说无妨,在军中混迹多年,别地没学会,倒学会了看人脸色不成!这可非老夫所授!” 李天郎脸一红,看来在高仙芝那里的一套在恩师面前没有用,因此他扬头说道:“高大帅曾对在下说,安西乃大唐伸及西域之铁拳,北拒突厥大食、南抗吐蕃,赫然得现太宗之初衷也!此乃千万戍边将士血汗所得之大唐基业,如今安西境内国泰民安,虽比不得中原安逸富庶,但也称丰衣足食!怎能说岌岌可危,又怎可称鸡肋?” “高仙芝也算得上是一代名将,能把安西比成中国西伸之铁拳,倒也恰当之极!” 方天敬没有直接回答李天郎气盛的质疑,“但天下岂是仅kao铁拳就能平定地?西域自大汉以来,经数百年而不融于中土,自有其因,一曰人种不同,二曰教化各异,三曰天各一方,自成一家。太宗恩威并重,视胡同汉,方逐有四胡内附,即便如此,西域诸国,诚心奉汉者者几许?大多慑于天朝军力耳!满朝文武,又有几人念及西域之民心?汉人是大唐百姓,胡人也是大唐百姓,汉人百姓可以载舟覆舟,胡人百姓难道就不可么?” “师尊是说朝廷在西域穷兵黩武有失民心么?”李天郎陷入了深思,方天敬地话似乎触及了他内心深处一直疑惑地什么东西。但一时也难以理清,“汉胡一家,在安西也是平常之事啊!” “都是上天之民,谁都愿意安居乐业,何人愿意兵戎相见?此时好战,为不识时务之举也!且自由散漫之气,游牧胡人尤胜。战端一开,势必限其自由。不仅损伤安西民生,也失之民心,易诱之反也!一旦安西有乱,朝廷既无驰援之心,也无补救之力……。” “笑话!老夫子怎知朝廷无驰援之心,也无补救之力?安西路途遥远,如若有难。朝廷救援迟来倒是可能,但怎地会弃之不顾?就是为了天朝威仪,朝廷再怎样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安西失陷不管那!”李白用脚点点地上地安西,“再说安西说败就败?高仙芝再蠢,也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再说还有你徒儿这样的猛将,!切!老夫子就会危言耸听!” 方天敬看了李天郎一眼,“你看这地图,安西的确象朝廷的拳头。但是你们看,拳头虽硬,它也是有罩门的!……” “师尊指关陇?”李天郎地眼光一紧,聚焦在吐蕃,陇右地区可是直面吐蕃的主战场,更重要地是。它是安西之根基……。 “正是!陇右就是安西地罩门!安西若是铁拳,关陇就是腋窝!”方天敬的梅枝第三次划过吐蕃,“吐蕃若陷关陇,即可深入唐之腹地,此时安西被断后援,犹如臂之被切,拳头再硬何用!届时朝廷必会全力防护中原,对安西自然无暇无力!朝廷之布局,委实视安西为拳头,但却是一只随时可弃的拳头!高仙芝欲将拳头前伸。却不见脚底之内外忧患。一味求战邀功,即使取胜也是无济于事。朝廷还是会随时弃之!失了安西,仍有中原,仍可不失太平,不过损些威仪,增些商贸花费而已!” “哼,安西兵精,难道陇右并就不精么?还有哥舒翰怎样的良将镇守,民间歌云: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吐蕃胆敢进犯!即便如老夫子言,这安西的腋窝也是铁打的!”李白击掌说道,“只要王师精锐镇边,就没有什么大乱,更没有所谓安西岌岌可危!” “太白何必激动!”方天敬扔了枝条,往椅子上一kao,“数十年来,大唐战于吐蕃,败多胜少,即使胜之也无力亡之,在陇右便成对峙之势。安西年来接连大捷,陇右安定自是力援,此忠嗣之功也!今忠嗣去,来了好战地哥舒翰,其与高仙芝心思如出一辙,陇右距烽烟必不远矣!陇右起兵,吐蕃必倾全力战之,甚至不惜弃北进安西之图。哥舒翰再勇,也不可以一隅之军抗吐蕃倾国之兵,迟早必败。安西军迫于高山深谷,也无力南下进击吐蕃以呼应陇右,必成孤师偏师……。高仙芝不击近之大患吐蕃却欲远逐大食!轻重不分,急缓不辨,嘿嘿!枉称名将!” 李天郎出了一身冷汗,他终于理解了方天敬深邃的洞察力,也隐隐证实了自己心里一直惶恐的不安。没想到远在中原僻壤的方天敬,却对西域内忧外患,大势军情了若指掌! 方天敬,神人也! 李天郎对自己的恩师再次敬佩得五体投地。 李白闷头想了片刻,一甩手说道:“老夫子总说吐蕃强悍,为大唐劲敌,拥可吞陷关陇之力!难道我天宝盛世之大唐,还耗不过贫瘠苦寒之吐蕃蛮夷?天朝人口千万富甲天下,国力之盛,四海之内无人匹敌!吐蕃全民尚不及百分之一,财更贫寡,难道贪心蛇妄图吞象不成?笑话!笑话!” 方天敬看看李白,又看看李天郎,最后仰首望天,半晌不发一言。 天空白云朵朵,阳光灿烂。 村子里喧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麻雀在屋檐上探头探脑。 有不少民居已经飘起了炊烟……。 “大唐盛世,已近末也!乱世不久必至!”方天敬突然一字一顿地说,“太平时日无多也!大象自毙,群蛇怎不可分而食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骇然变色! 李白手指方天敬,嘴巴一个劲地哆嗦,却吐不出一个字。阿米丽雅和李天郎也是傻傻地注视着面沉若水的方天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方天敬闭了闭眼睛,显得有些颓丧,他咳嗽一声,低头抿了口茶。茶水显然冷了,他一皱眉头。只润了润嘴唇,有水珠从他花白地胡子上滚落,阿米丽雅赶紧把茶杯接了过来。 “各位稍安勿躁,且听老夫一一道来。”方天敬声音低沉地说,“大唐天宝盛世,犹如平静河流,表面上看去太平无事。实则水下暗流涌动,凶险万分,只是未入常人视野,凡夫俗子浑然不觉而已!殊不知河流奔腾,前方便是骤然崩落之万丈瀑布也!太白,大唐数百年基业,社稷所恃者何也?” 李白想了想,说道:“上有明君。下有贤臣,此为一;兵制齐备,武道兴盛,此为二;租庸调制,官仓充盈,此为三;三省六院兼科举。人才贤德辈出,政令通行,此为四也!老夫子认为然否?” 方天敬很吃力地点点头,说道:“诚如太白言!可惜!可惜!如今此四基石,皆已烂朽不堪,摇摇欲坠也!明皇早年处处以太宗为楷模,礼贤下士,宵衣旰食,始有开元天宝之盛。如今地明皇,早没有初时的半寸雄心。日日自恃承平。专以声色自娱,心思都集于府乐和那杨贵妃!至于贤臣。哼,杨国盅之跋扈,王忠嗣之落寞,便可见得朝堂之上再无魏征、韩休!上行下效,从宫掖至民宅,处处歌舞升平,奢靡娇纵,无以复加!听说大内私设琼林、大盈二库,以储州郡贡献,其内财帛,远超左藏国库。天子视金帛如粪壤,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宫女内侍,已达四万之众,仅贵妃院专供杨玉环织锦刺绣之工就有七百人之多!这倒罢了,天子如今极喜神仙鬼怪之说,一心求天赐长生之药,道巫神汉时时蛰闹于宫廷,连各地臣民,也争相上书说发现符瑞,群臣每月都要向天子祝贺有吉兆出现。呵呵,这般心思,这般治国,真应了一句‘末世多轻薄,骄代好浮华’。第一基石就此去矣!” “至于均田与租庸调制,也是名存实亡!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哼,而今国之良田,皆归权势大户之永业,而大唐百姓则数倍于开国,田少人多,授田不足分配但赋税依旧,使得府库虽丰而闾阎困矣,百姓无心桑麻,被迫弃田而背井离乡。开元十年,即有八十万户百姓逃亡,时至今日,恐只多不少,民怨沸腾,民生凋零,撼动根基啊!第二基石亦去矣!” “均田之制既衰,且赋税苛重,第三基石之府兵制,自然废弛。嘿嘿,太白可去问问杜少美,他地鱼符还曾用过否?恐怕早就被当了酒吃!” 李白摇头叹息不已,府兵之制,乃兵农合一,府兵衣粮、军器大部为役人自备,无田无钱,即无府兵。 “天郎,安西之兵,府兵几何?募兵几何?” “安西两万四千汉军,府兵不过六千,其余皆为募兵!包括徒儿之西凉团,尽皆仰天子食之募兵!” “这便是了。折冲府既无兵可交,自然募兵盛矣!然募兵之疾,也日沉重!开元初,大唐用兵开支,不到两百万贯,而开元末,既达近一千万贯,七倍于开元初,而每年用于边塞军备之需,仅绢就达一千一百万缎,于国可谓重负也!且折冲府之兵,兵农合一,大多顾恋家园,恐累宗族,即使经年远戍边关,乃至受将领苛待,也投鼠忌器,万公然叛上做乱。而募兵生则为战,战则有食,胜则有赏,固好战求战之心切,如遇勃勃不轨之军将,必生事端!君不见,至天宝元年,大唐已有十个节度使、经略使,掌大军四十九万,战马八万匹,宿卫京师之飞骑、彍骑、羽林,姑不论战力与边塞善战之旅差之千里,其军马总共也不过六万。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节度使、经略使总揽地方军政,权倾一方,此外重内轻之忧,已去社稷第三基石也!” 李天郎眼前骤然浮现出安禄山肥胖面颊下地小眼睛。那眼睛,满是狡黠与激an诈,还有大智若愚地野心!……。照这么说,大唐真是危险! “至于三省六院,早就成李林甫家中食客,唯唯不敢多言!李林甫之法家治国,虽有其功。但今日想必也是江郎才尽,黔驴技穷!只是死保其位。不惜讳疾忌医,闭目塞听而已!且兴诬陷恶毒之风,扬欺上瞒下之气,使得朝纲狼籍,贤能埋没,百官不忧社稷而沉于朋党权利之争。哈哈,如此这般。我看这凌烟阁之上,再无可添之名!三省六院,徒有其表!至此四基石尽去矣!” “太白,老夫可曾言过其实?可是危言耸听?” 李白默然。 李天郎艰难地说:“照师尊言,大唐岂是大限将至?可有挽救之法?” 方天敬将目光重新投向天空:“老夫不知,也许唯上天知道答案……。我等山野村夫,行将就木,即便有心报国。恐怕也无力回天!惟惶惶度日,期盼乱世迟些到来。尔等有心,当竭尽全力,阻大厦之倾,缓乱世之推进,也算上报朝廷。下恤百姓了!至于如何做得,就烦尔等自虑了!老夫不是神仙……。” 远处传来女人呼唤男人和孩子回家吃饭地吆喝声。 一只大公鸡神气活现地跃上篱笆墙头,四下啄食,有童声跑过来驱赶它。 大公鸡扑棱着翅膀消失了……。 看着入定般地恩师,李天郎不禁感叹:文可比诸葛,武不逊子龙,为何偏生隐居于荒野,泯灭山间?如此惊绝世间的奇才,难道真地甘心就这样了此一生吗?年轻时可曾意气风发,热血沸腾?自己对大唐隐隐的疑惑。居然被他三言两语即清楚点破……。啊。众人皆醉君独醒。做个清醒的人势必会比浑噩之人痛苦百倍,艰难百倍! 李白恨恨地走了两圈。突然大喝一声,抽出佩剑来四下乱砍,直到头上冒出腾腾热气。“你个老夫子,非要憋杀吾不成!”李白舞剑叫道,“太白晦气,为一顿酒折杀了数十年快意!憋杀我也!气杀我也!”边说边往外跑,很快消失在门口。“罢了,罢了!去休!去休!” 开门小童正好撞见,失声叫道:“先生又发颠么!怎地拿剑乱舞,啊!这就辞去,午饭即刻便好!” 说话间,李白已骑上坐骑,刷地一鞭,绝尘而去。急促远去的马蹄声中,断断续续飞来一首七绝: 五陵少年金市东 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 笑入胡姬酒肆中 方天敬凄然笑笑,自始至终没有去挽留李白,只是冲李白远去地方向摇摇头。 “郎儿,为师今日所言,乃为师潜心思虑之果,自咐应验十之**。你自谨记,只要做到未雨绸缪,当可游离于乱世,或许还可干出一番惊天事业!为师能够做的,最后能为你做地,也就是这些了!” 李天郎深深一拜,道:“徒儿刻骨铭心!” “好了!不多说了!吃饭!咱们练枪!”方天敬重重咳嗽两声,神情有些委琐,似乎很累。 “师尊先行休息,徒儿自当苦练!” “师尊请~~~”阿米丽雅伸手搀住老人,方天敬笑笑,没有拒绝。 一连三天,李天郎都在方天敬地指导下苦练枪法,一老一少抛开了人世间地一切,完全沉溺在武学的神圣殿堂里。让方天敬由衷欣慰地是,自己地爱徒的确不负众望,枪法神速精进,日益娴熟,不仅如此,他甚至没有忘记自己揣摩和改进,那招自创的 “败式亮掌” 妙不可言,简直就是巧夺天工地神来之笔!,“败式亮掌”看似简单,但绝对是必杀之绝技!看样子,是受到双刀法的启发,其意是摆枪取刀,刀枪合击,犹如象棋里的双将绝杀,端的是绝处求生,败中取胜的妙法,比“拖刀计”、 “回马枪”、“ 撒手锏”有过之而无不及 ! “此招可算弃枪取胜地最后密技,想来天下没人能逃过这鱼死网破地最后一击!罢了!罢了!练到这般地步。算是大功告成,功德圆满了”方天敬面容枯槁了不少,但气色鲜亮,看到李天郎收刀撤枪定住身形,他满脸的皱纹都荡漾出欣慰的笑意,“为师即便当日登天,也可瞑目也!” “师尊哪里话来!天郎还望日后再来探望!……”李天郎将大枪交于一边静候的阿米丽雅。伸手轻轻扶住这位对自己恩重如山,情同父母的人。“师尊还应看见天郎膝下儿女成群,和天郎共享天伦之乐呢!” “呵呵!好!好!”方天敬眼角湿润,他转眼看看阿米丽雅,突然揶揄道,“几日来要你勤练枪法,可冷落了小娘子罢?呵呵!真是为师地不是!公主想是心里埋怨死老头了罢?” “看老人家说那里话!小女子这几日也没闲着!天天跟黄伯学种梅花,那里有功夫眷想儿女情长之事!”阿米丽雅脸上红云朵朵。愈加娇媚艳丽,她嗔怪地看了李天郎一眼,说道:“在长辈面前也如此不正经,张口就是儿女成群,羞也不羞?” 方天敬索性张开大嘴纵声长笑,李天郎鼓鼓眼睛,随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阿米丽雅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到底忸怩起来……。 这一温馨时刻,所有人心里都是暖融融地春意。 同时,所有的人心底也明白,这样地场景,以后不会再有了……。 胡琴沙哑凝重,如泣如述…… 走出很远。依旧在耳边萦绕。 方天敬没有给他地爱徒送行,甚至最后一面也没让他见。 李天郎在恩师门外长跪不起,泪如雨下。 似乎已将所有地话说完,方天敬连一句临别赠言也没有。当李天郎声音哽咽地说出“恩师保重”时,屋子里只传来一声涕泪的叹息。 接着便响起了胡琴声。 这是李天郎第二次听见《秦王破阵乐》,也是第一次同时最后一次听见自己地师父演奏胡琴----他以前从来没见过方天敬演奏任何乐器,也从没听过如此艰涩愁苦的《秦王破阵乐》。 “希望乱世迟些来吧,”阿米丽雅擦擦眼泪,“真想再有聚首之日……。” 欲哭无声,欲说还休。 李天郎就在这胡琴声中踏上了归程。不知怎么地。他竟生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地痛感。永别啊,这是永别。对亲人,对长安,对中原,对自己的大唐!……。 他地心被撕裂了……。 一贯嚣张的“风雷”“电策”体察到了主人今天的心绪,老老实实地跟在马车左右,再也不敢狂奔乱吠。阿里甩着尾巴,小心翼翼地慢步领路。 晴朗几天之后,今天的天气也不好,刚过午后便阴沉下来,不一会儿,还刮起了寒风,晚上一定有大风雪。风越刮越大,撩起了李天郎厚重的披风,啊,连天公都不喜欢离别啊! 李天郎一勒缰绳,决定打起精神加快脚步,尽快赶回长安高府。他刚回首招呼车夫,便注意到走在前面的“风雷”警惕地停下了脚步,颈子上地鬃毛耸立起来-----这是警兆!接着“电策”喉咙里也发出了愤怒的低吟。 恩,这里有危险?李天郎皱眉停了下来,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的松林,要是有埋伏,这里倒是个好地方,道路狭窄,两边都是密林。谁会在这里埋伏?只有察觉到敌意,巨獒才会如此反应。 混蛋,都是那些狗坏事!在往前一点就是绊马索,还有引弦待发的弓弩,现在算是白费了!也好,不是一直想手刃这小子么!那就硬来吧!就是多费点事! 当四名身着黑色紧身衣的蒙面人飞跃出林时,李天郎并不感到惊讶。倒是公主惊叫了一声,赶车地车夫咕咚一声从轿架上摔了下来,吓得声音发颤地连呼“强盗!强盗!”两头巨獒嘴里呜呜有声,能够一口咬断雪豹脖子的硕大利齿森然毕现,粘稠的口涎顺嘴长流,长长的黑毛兴奋地篷起。做出随时撕咬地架势。“护住马车!”李天郎呼哨几声,命令呲牙裂嘴的猛犬,“快去!快去!” “风雷”“电策”虽然悻悻然哼哼不已,但还是执行了主人的命令,一左一右拱卫马车。浑身筛糠的车夫躲在车底下,惊恐万状地闭上了眼睛。这里离京师这么近,居然也有强盗!菩萨保佑!脑门上有冰然的感觉。车夫摸了摸,我的妈。是那骇人大狗地口水! 阿米丽雅已经完全从初时地惊慌中镇定下来,她将手伸进怀里,握住了“花妖”短刀,随即将遮挡视线的帘子卷了起来。这是第二次有人劫杀他们了,阿米丽雅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司空见惯。 四个呈品字型地黑衣人,一色的装扮,一色的兵器------长长的倭刀! 看到中间一个黑衣人刀柄上菱形的羽毛徽记。李天郎脸上浮出一丝嘲讽的微笑,他轻轻一纵,背负大枪跳下马来,冲那人微微点点头,沉声说道:“名门赤贺家的子孙,什么时候学会不敢以面示人了?神影刀流从来没有如此招法!赤贺兄一心欲与李某切磋武技,大可光明正大而来,用不着这样藏头匿尾吧?” 黑衣人冷笑了两声。抬手摘下了蒙面黑巾,正是赤贺梅之轩! “我也觉得没有必要,要是在日本,我在大街上就杀了你!”赤贺梅之轩杀气冲天,说话间已紧握了腰间地刀,“来受死吧!” “哦?还算你知道此地乃大唐!”李天郎挺直了身体。浑身激荡着战斗的渴望。这帮卑劣的倭人也太猖狂,太不知好歹了!本来就烦闷异常急欲一泻的他,蓦然燃烧起杀戮的冲动,既然庐原武直这般不讲情面,手段这般辛辣,给他个教训也无不可。只是让这些手下来承担,真是喧宾夺主!李天郎右手轻转枪把,左手一拉胸前的绳结,披风飘然落地,事已至此。只得放手一战! 赤贺梅之轩注意到了李天郎手里的大枪。他不明白下马作战的李天郎为什么还拿着这么长地一杆枪。但他绝不会掉以轻心,尤其是象李天郎这样的绝顶高手。高手手里的任何东西都是可以取人性命的武器。更别说一支长枪。战斗在即,气势可以不输给他,但是不知道对方枪法的虚实,赤贺梅之轩没有贸然出手。但他可以叫别人打头阵------桃井 、近藤、冈田! “德!”赤贺梅之轩一扬脖子,发出了号令。 早就操刀在手的桃井 、近藤、冈田几乎同时抽身扑上,三把雪亮地倭刀分从左中右三个方向闪电般劈向李天郎! 长枪在手应该先后退拉开距离,让长兵发挥优势再……。 嘿嘿,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武士应该早就按捺不住了吧! “杀!”他们齐声怒吼,气贯长虹! “噗!”有鲜血飞溅到赤贺梅之轩身上,他的思绪被赫然扰乱!血怎么会溅到身上!是谁的血! 是中间进攻的桃井三郎!他的血!分攻左右的近藤、冈田离对手更近,要交手也应该先是他们,就是要死,也应该先死他们啊!怎么是会是桃井!没有看清!没有看清! 赤贺梅之轩惊愕之余,几乎是下意识地拔出了刀。 当锋利的枪尖从桃井咽喉往回退时,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的他,也没有看清。倒不是因为旋转的倒曲钢钩将他地脸揉成了抹布,也不是巨大地冲力将他的脖子打歪---而是他确实没看清楚!他只看到对手猛然前驱,手里地枪划出一道弧线,枪头如灵蛇般吐信而至!明明是直刺过来,到中途却又左右一摆,荡开了近藤、冈田两把利刃,是同时荡开,那枪头居然是可以弯的! 这是什么枪法!没等他多想,也来不及恐惧,尖锐的枪头已经呼啸而至。 象什么?对,象开屏的孔雀! 桃井收步停止进击,回手格架来势凶猛的长枪,欲图撇开枪头,缠住对手的攻击,至少可以自保,也为近藤、冈田创造机会,只要他们贴近李天郎夹击,长枪的威力肯定会大减! 我敢说我地刀绝对格住了那长枪! 桃井的脖子歪得很恐怖。象是被一只大手很不自然地捏了一下。 绝对格住了!十几年苦练的剑法直觉不会白白失灵! 但是为什么没有格住? 为什么! 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枪尖划过刀身直刺进来? 哦,那枪头是滑的,还可以弯! 这、这是什么枪法! 桃井躺倒在地,垂死不甘的眼睛看见赤贺梅之轩的双脚掠过他的头顶。赤贺,杀了他,为我报仇!又不知谁地血溅进了桃井垂死的眼睛里……。 爷爷啊,这么快就血肉横飞! 车夫从指缝里看见了这血腥地一幕。 李爷将枪斜扫过去。又怎的一抖枪把,听得刀杆相击“得得”两声脆响。两个黑衣人就哇哇乱叫起来,李爷再侧身展臂直搠,那大枪抖着花儿便又往中间那个拿刀的点去,如此三招一气呵成,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乖乖不得了,穿喉而过,好多血啊!飞这么远!车夫呕吐起来……。接下来的场面自然没有看清楚。 近藤的肋骨不可能夹得住长缨里的钢钩,所以他的刀拖手飞出,剧烈地痛苦和震惊使他不得不扑倒在地,胸腔里立刻倒抽进大股的冷气!要不是近藤的手臂挡了一下,冈田就会被扎个满脸开花,他的刀虽然架住了横扫过来的枪杆,但小腹却挨了重重一脚,于是他失去重心。倒退两步摔到在地。风一般急速的赤贺梅之轩贴着长枪冲了上来,手里的长刀直刺对手心窝!好,到底没有白白损失! 十拿九稳!我不相信你还能躲得过! 赤贺梅之轩手臂伸得笔直-----这招“龙蹶”你绝对躲不过! 三个人,三个人的失利才换来如此惊鸿一击!这就是大和武士绝死地精神! 神影刀流的绝技“龙蹶”! 当初赤贺重太郎还没来得及使出这招便落败,那并不能说明“龙蹶”无用,今天我展现得无懈可击!这么近的距离。就算你有古怪犀利的枪法,也来不及摆你硕长的枪杆了! 很厉害的“龙蹶”! 连李天郎也不得不承认它地威力,他也的确来不及使枪了!绝技只能激发绝技! 赤贺重太郎忘记了,李天郎的刀法也很犀利! 而且尤其是左手的“大昆”! 后悔来不及了! 长刀已经触及了李天郎的胸膛,嗜血的刀尖森然扎进血肉,但它没有继续,它再也不能继续。因为它后面的手臂已经从赤贺梅之轩齐肘处完整地飞离开来,尖锐的惨叫声中,赤贺梅之轩连同断臂一齐死命地撞向李天郎。“死吧!去死吧!” 李天郎一伏身,躲开了。但喷涌的鲜血涂了他一脸。 赤贺梅之轩想伸出左手抓住对手。但轻飘飘的身躯却由不得他-----他象一袋土豆一样摔在地上,感觉不到疼。只有满腔地悔恨和屈辱。 啊! 他大叫! 啊! 他不断地大叫!声嘶力竭! 不是为了疼! 而是为了破碎地自信和骄傲! 大和武士的自信和骄傲! 神影刀流地绝技啊! 受伤的冈田和近藤象泥一样瘫软下去,他们不仅受了伤,而且也彻底丧失了争斗的勇气。当你发现你自诩高超的武艺在别人手里只是小孩一样的玩意儿时,你不可能还有战斗的**。受伤较轻的冈田踉跄走近在地下翻滚惨号的赤贺梅之轩,这个心高气傲的名家子弟,此时落魄的模样还不如街头的乞丐。 李天郎停枪住手,心里有几分遗憾。 原本准备用来在西域对阵杀敌的绝技第一次却用在了曾经是朋友的人身上,而且还不是在战场! 树林里有轻碎的脚步声,似乎一只小松鼠正跃过树枝……。 李天郎苦笑起来,一股酸涩从心底汩汩而出-----今天是怎么了,越不想来什么却总来什么! “庐原兄真沉得住气!何必呢!叫这么多人流血,”李天郎叹了口气,“兄要杀我,来杀便是,派上外人,却是兄的不是!自天郎走出鸿胪寺,我等便恩断义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刀兵相见!” 庐原武直今天穿了一身耀眼的白色锦袍,上面绣有粉色的荷花,紧束的腰间,别着扇子,整齐的发髻也一丝不乱,那么洁净,那么潇洒从容,似乎刚刚从风花雪月的青楼雅舍里款款而出。要不是绣有龟胆族徽的宽大袖口处,垂落着明亮的长刀,任何人都会被他的风华绝代所倾倒,都不会想到他是来杀人的!庐原武直一步步走出树林,脚踩得积雪叽叽着响,他没有急着回答李天郎的话,直到站到李天郎的正对面,先是笑,笑得很自然。 “是啊!没想到秋津君,哦,不,应该是李天郎枪法也甚了得!我可是真的不想和你直接交手,但现在看来,我是非出手不可了,” 庐原武直的刀尖戳进地面,沙地一声,“因为已经不是杀不杀你的问题了,也非私人恩怨,而是我必须维护大和武士的自信和尊严!所以,秋津君,看来我们只有生死一战了!” 不等李天郎回答,庐原武直轻笑出声,“还记得在日本时,我们经常私下比武么?” 李天郎脑子里迸出了记忆的碎片:在清新的竹林里,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正挥舞木刀互相比试,输者不仅要忍受赢者的爆栗,还要为赢者代做三天习字。尽管方天敬和伊藤风之信严厉禁止两人私下较技,但少年争强好胜之心,哪里又管得了那么多。每当李天郎赢了,都会让美香来打爆栗,要是他输了,庐原武直就会推开他妹妹,自己来打爆栗,因为挨打多的,总是他……。!~! .. 第十九章 大枪 受伤的冈田和近藤象泥一样瘫软下去,他们不仅受了伤,而且也彻底丧失了争斗的勇气。当你发现你自诩高超的武艺在别人手里只是小孩一样的玩意儿时,你不可能还有战斗的**。受伤较轻的冈田踉跄走近在地下翻滚惨号的赤贺梅之轩,这个心高气傲的名家子弟,此时落魄的模样还不如街头的乞丐。 李天郎停枪住手,心里有几分遗憾。 原本准备用来在西域对阵杀敌的绝技第一次却用在了曾经是朋友的人身上,而且还不是在战场! 树林里有轻碎的脚步声,似乎一只小松鼠正跃过树枝……。 李天郎苦笑起来,一股酸涩从心底汩汩而出-----今天是怎么了,越不想来什么却总来什么! “庐原兄真沉得住气!何必呢!叫这么多人流血,”李天郎叹了口气,“兄要杀我,来杀便是,派上外人,却是兄的不是!自天郎走出鸿胪寺,我等便恩断义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刀兵相见!” 庐原武直今天穿了一身耀眼的白色锦袍,上面绣有粉色的荷花,紧束的腰间,别着扇子,整齐的发髻也一丝不乱,那么洁净,那么潇洒从容,似乎刚刚从风花雪月的青楼雅舍里款款而出。要不是绣有龟胆族徽的宽大袖口处,垂落着明亮的长刀,任何人都会被他的风华绝代所倾倒,都不会想到他是来杀人的!庐原武直一步步走出树林。脚踩得积雪叽叽着响,他没有急着回答李天郎地话,直到站到李天郎的正对面,先是笑,笑得很自然。 没有一丝愧疚。 赤贺他们拼命流血换来的,似乎就是他庐原武直躲在一边慢慢观察李天郎的实力。 击败李天郎注定就是他的事,是吧? “是啊!没想到秋津君。哦,不。应该是李天郎枪法也甚了得!我可是真的不想和你直接交手,但现在看来,我是非出手不可了,” 庐原武直的刀尖戳进地面,沙地一声,“因为已经不是杀不杀你地问题了,也非私人恩怨。而是我必须维护大和武士的自信和尊严!所以,秋津君,看来我们只有生死一战了!” 不等李天郎回答,庐原武直轻笑出声,“还记得在日本时,我们经常私下比武么?” 李天郎脑子里迸出了记忆地碎片:在清新的竹林里,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正挥舞木刀互相比试,输者不仅要忍受赢者的爆栗。还要为赢者代做三天习字。尽管方天敬和伊藤风之信严厉禁止两人私下较技,但少年争强好胜之心,哪里又管得了那么多。每当李天郎赢了,都会让美香来打爆栗,要是他输了,庐原武直就会推开他妹妹。自己来打爆栗,因为挨打多的,总是他……。 “我一直不服气,也盼着和你有真正一决剑法高下的机会,我等了好多好多年啊!太久太久了!以至于我都以为没有机会了!呵呵!”庐原武直紧盯着李天郎的眼睛,“我很想瞧瞧,方老夫子地唐流,和我伊藤一脉,到底谁高些?我师虽嘴上不说,想必心里也想知道罢?” 剑法?李天郎嘿然。庐原武直。你这又是何必!刚才的场景,你一定在一边细看过了。不就是对枪法没有把握,激我用刀罢了。拐这么多弯,也算处心积虑……,这样的心思,这样的修为,怎么会得武学精髓!唉,伊藤风之信怎么会将衣钵传给你! “你我今日非得分出高下?”李天郎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生死一战!” 庐原武直斩钉截铁地说,“就你我!我绝对不会留情!作为武士,我想你也不会手软!那不是情谊,而是对一个武士的最大侮辱!” “好!”李天郎将大枪往地里一戳,“就遂了庐原兄的愿罢!” “哈哈!哈哈!”庐原武直大笑道,双手左右一展,云袖飞舞,很潇洒地做出邀请姿势,“好!好!” 倭刀在庐原武直手里闪亮,他心里暗暗高兴,因为他已经操刀在手,而且已经将刀举起,这样就将出击的时间节约一半!而李天郎居合术再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也不可能快过他,还未动手,已得先机! “看招!”笑音未落,庐原武直脚尖一踮,宽袖如两片鼓足劲风的船帆,冲李天郎浩荡而来。衣袖间寒光跃动!突然间,倭刀一闪,破空而至!很快!很猛!冷风扑面,杀气冲天! 没有时间拔刀,李天郎只有后退!当他侧身闪避第二刀时,锋利地倭刀越过他的后背,劈飞了他的衣襟,直落下来,划伤了他的左小腿,使他身影不由一滞! 此时李天郎青筋暴现的手堪堪抓住刀柄! 两眼发红的庐原武直抓住战机一刀快似一刀,毫不留情,他绝对不会让李天郎有一点机会!伊藤一刀流威猛无比地气势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狂飙般的刀风激飞了地上的落叶和积雪,如被战舰舰首劈开的巨浪,咆哮着四散喷射。 惊人的气势,骇人的速度! 凌厉的攻势顿时将李天郎团团罩住,将他肆意拨弄,似乎马上就要将他撕成碎片! 比上次遭遇大食刀手要艰险得多! 看着在刀锋间艰难后退的李天郎,阿米丽雅浑身发冷,天呀,对手太卑鄙了!李郎危险! 而车底下的马夫,已经吓得尿湿了裤子! 想退进树林躲避我大劈大砍的威势?聪明!不过不能给你机会!庐原武直几乎要狂笑起来,没门!庐原武直手里地刀叫“芝引阵虎彻”。乃天皇所赐,锋利无比,吹发可断。平时他都舍不得用,今天似乎预感到赤贺他们无法得手,特地随身带来。嘿嘿,刀人合一,谁人匹敌!哈哈!哈哈!刀刃割开了李天郎地袖管。他的右臂完全袒lou开来!混蛋!好大地胆子!居然贴着长刀翻滚过来,混蛋!找死!看招!庐原武直又惊又怒。这家伙好象知道我的下一招似的,不管怎样我也要劈了你! 右臂很冷,流血的创口感觉不到疼,不是因为冷风,而是刀实在太锋利,划开皮肉的时候血都来不及涌出,只有金属亲吻地冰凉……。 躲过了庐原武直三刀。已经受伤两处,而李天郎没有一点机会拔刀还击,如果再这样,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博命一击才能绝处逢生! 庐原武直又在挺腰了,他势必翻腕向左劈斩,双手握刀的他,向左挥击就要蓄劲挺腰。很小地空挡!而且转瞬即逝! 伊藤一刀流刚猛简便,确实劲敌!可惜。照伊藤大师的修为,那是如秋水的心境,舞狂澜的剑法。庐原武直尽得其形,却心浮气躁,霸气太盛,不能得其意!于是就有这求胜心切的小小破绽!对李天郎来说。这是绝处逢生的转机! 他移动脚步,在对方的刀尖前面右转,右臂一摆,长袖挥击猛虎下山般地倭刀!冒着右臂被断的危险用衣袖裹击扑来的长刀!不是为了显示武艺,而是别无他法! 手臂毕竟是血肉之躯,怎么能和锐利的长刀对抗,不能硬接,也不能沿着对方的刀路走,只能用一个巧劲,抓住其劲道最大刚开始衰落时拨转它的去势!这正好是太极功夫的精华所在! 坚韧丝绸缝制的衣袖被一层层切开。李天郎手臂旋动。毛皮和丝绸软软硬硬地包裹了长刀,使其所向披靡地威势为之一滞! 机会来了! 李天郎的左手终于有机会拔出了大昆!反手拔出。拔刀既是出击! 搅动的刀锋将衣袖纷纷切碎,恼怒的庐原武直没想到李天郎会用这样的方法,也没想到柔软的丝绸会这样缠人! 所谓以柔克刚,却真地如此!混蛋! “当!”两把胁差猛然相格,火星溅落! 庐原武直同样用左手的胁差架住了大昆,但右手的“芝引阵虎彻”彻底疲软下来……。于是李天郎流血的右手又拔出了“泼风”,顺势往外一削, 庐原武直被迫移步躲闪,电光火石之间,两人旗鼓相当,但李天郎一举扭转了没有还手之力的被动挨打劣势! 四把刀纠缠在一起,仿佛两只追逐交配的蝴蝶,紧紧相贴,抵死缠绵……。 令人眼花缭乱的刀锋嚎叫着扬起雾状的血红,啊,这是怎样的美丽啊,悠悠醒来的赤贺梅之轩喉咙里发出被虐地呻吟,死在这样地美丽里,比灿烂的樱花更加绚丽!恐怖而凄冷地美丽啊! 金属格击的声音是日本武士交手极少遇到的,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颤音就象死神怪异的大笑,他在激斗的两人头上盘旋,随时准备投下不耐烦的生死鉴! 庐原武直狂性大发,一长一短两把刀舞得气势磅礴,刀光如从天坠落的瀑布,牢牢地封住对手,似乎占尽上风。但赤贺梅之轩提心吊胆地发现,李天郎的刀光虽然没有庐原武直那么气冲斗牛,如日中天,但每次平平挥出总是恰到好处地将华丽的瀑布搅乱,迫使对手不得不一次次收势调整,而每调整一次,庐原武直手里的两条瀑布就萎缩一分……。 突然,一道刀光从下而上劈开了纷密的瀑布,在李天郎跳跃扭腰转身的同时,那刀光又化着一道飞虹,直击庐原武直面门。庐原武直的大刀刚刚劈下,李天郎居然前跃直扑迎面而来的刀,他疯了么!庐原武直头上的毛发根根炸起,对手的剑直戳自己的前胸,而大刀已然不可收,这样他只有侧身避让,左手的胁差就被逼出了攻击圈,而右手威猛的大刀,大刀…….混蛋!对方扑到了面前,肩膀正好架住了自己的手腕!整个大刀虽然就在敌手身后落空了,还要提防那把左手胁差!不过我不相信你重心冲前的身躯能及时收势来对抗我的胁差!除非你是神仙! 李天郎当然不是神仙,他也明白自己这样冲过去的危险性!但是庐原武直僵直的思维怎么也想不到,在他扬起自己左手的胁差时,李天郎并没有象他想的那样收势重新起刀,而是手腕向上一抖,直刺的泼风便转势变成了上挑,力道自然不大,但扭身的庐原武直仿佛被吸过去似的,整张脸规规矩矩地撞上了上扬的刀锋,自己把自己送上了上去! 噗!他的眼睛里一片血红,有一个尖锐的物体在血红中掠过,怎么回事!庐原武直使劲眨眨眼,还是血红,太黑了!天怎么突然变黑了!怎么回事!我还要杀人呢!有粘稠的液体流过嘴角,是什么!是血吗! 亡命的惊天一击! 胜负即在顷刻之间! 几乎是同时的怒喝!有血飞出!乾坤瞬时凝固! 这是决定胜负的呐喊! 李天郎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左肩赫然出现一道开裂的伤口,很整齐,也很长。乌红的鲜血迟疑了一会,迅速涌了出来,沿着胳臂顺流而下,沁过紧握大昆的左手,一串串滴落在地,嗒嗒作响。 庐原武直仍旧白衣飘飘,荷花摇曳。 但是----- 他的脸上都是鲜血! 阿米丽雅再也按捺不住,飞身跳下马车往李天郎奔去。 “别过来!”稳住身体的李天郎大喝道! 呜~~~~~~呜~~~~~~ 是庐原武直的喊叫! “当啷!”“当啷!”他手里的双刀一齐跌落在地!捂着自己的脸,庐原武直疯狂地在原地打着转,一股股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流出。 “眼、眼睛!庐原大人的眼睛!”苏醒过来的赤贺梅之轩和观战的近藤、冈田一样目瞪口呆,他们原以为庐原武直取得了胜利,但欣喜转眼间就化为泡影! 李天郎没有和庐原武直再对劈,而是采取了中土剑法里的“直击”!所谓刺死砍伤,刺可以发挥“泼风”长度的优势,加上李天郎往前的冲劲和翻腕灵巧,所以一击得手!其实庐原武直只是被刺瞎了右眼,但伤口远比李天郎的深,大量的鲜血又糊住了左眼,使得庐原武直觉得自己两眼都瞎了! 于是他完全崩溃了! 破裂的眼珠落在手里软软的,象焉气的小球,那感觉一定很恐怖,因为庐原武直并不是软弱咋呼的新手,他要是如此惨号,肯定心理受到极为沉重的打击,不光是自己受了伤! 谁都看得出李天郎赢得了胜利! “你们,扶着他!走吧!快走!”受伤最轻的近藤上前抱住了狂呼乱叫的庐原武直。 李天郎皱眉看看自己流血的伤口,转首对飞快给自己敷药包扎的阿米丽雅说,“把药给他们一点!止住血再说!” “李天郎!李天郎!没那么便宜!我们再来!再来比试比试!” 庐原武直挣扎着大叫,“让我们拼个你死我活!混蛋!” 看着自己这位昔日的玩伴,李天郎心里一阵抽搐,锥心的疼痛远比伤口剧烈:自己这一刀不仅伤了庐原武直,也将自己和日本之间的脐带彻底割断了…….,包括美香,包括孤苦伶仃的母亲! 这世间也许本来就不存在原谅! 直到李天郎斜kao在马车里休息,远处依旧传来庐原武直愤懑绝望的嘶叫。 “李天郎!狗东西!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回来!回回来!回回回来! 再也回不去了! 永远也回不去了! 李天郎闭上了眼睛……。 真累,几乎都要散架了……。!~! .. 第二十章 红雪(一) 有关知识:1、安西军队西进朅师,是以估计是以葱岭为前进据点,沿洪扎河谷进军。这里应该有好几条道可以选择,本文选择的是途经小勃律的那一条:即在第一章里就出现的赤佛(堂)道。从汉文史料的记载来看,这条路一方面连接识匿和连云堡,另一方面又是小勃律都城(今吉尔吉特)与连云堡之间的一段道路,因为高仙芝是走这条路班师,然后到了连云堡。符合这个条件的道路只有从昏驮多向东南,由奥赤勒(ochil,一作anoshah)山口翻越兴都库什山到达奇特拉尔河另一支流图里霍(turikho)河上游。溯图里霍河而上到其源头,从那里再向东翻越沙赫·吉纳里(shah 激nali)山口,然后下到作为马斯土季河上游的雅浑(yark混)河即奇特尔河正源。溯此而上,如前所述,人们可以到达巴罗吉勒山口与坦驹岭之间的战略要地“巴罗吉勒之野”(dasht-i baroghil)。 2、正史所记载的天宝九载,高仙芝破朅师国。天宝八载(749)十一月,吐火罗(在今阿富汗北部)叶护失里伽罗上表唐廷说,朅师国(在今巴基斯坦北部奇特拉尔)王亲附吐蕃,受小勃律镇军困苦,运粮受阻,欲发兵击破朅师国,请求唐朝调发安西兵助战,来年正月至小勃律,六月进至大勃律。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奉命出军。遂于翌年二月击破朅师国,俘虏其国王勃特没。三月,唐廷册立勃特没之兄素迦为朅师王。本文中将战役时间稍稍延后,其他应该与历史一致。 3、其实就历代原王朝而言,经营西域不外乎内外两方面的原因。就内部来说,控制了西域既可张扬国威,又保证了丝绸之路贸易地繁荣;就对外来说。控制了西域就可以牵制和削弱北方游牧民族的势力,并进而保障河西。陇右的安全,防止南、北两个方向游牧民族势力的汇合。吐蕃攻陷关陇之后,已深入唐朝心腹地区,西域地区也就失去了它原有的战略意义,西域的存亡对整个唐朝边防来说已经没有多少实际的意义,所以西域虽有“奉国之诚“,朝廷却因“事势不及相恤“。(《全唐文》卷464 《慰问四镇北庭将吏敕书》)不得不采取了任其自生自灭地态度。但是包括疏勒在内的很多军镇一直奉唐为宗主,使用唐之年号,在安西北庭失陷很多年里还在坚持抵抗,直到最后销声匿迹。 ===================================================================================== 看见再次带伤回来地李天郎,高仙芝皱紧了眉头,他停下手里的笔,将李天郎上下打量一番,才慢慢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有和什么人动了手?是安禄山的人么?” 李天郎摇摇头,将经历简要地说了一遍,同时明显地感到了高仙芝的不耐烦。“日本人?”高仙芝重新拿起了笔,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再问,“伤得重吗?要不要歇息几天再出发?” “谢大人,这点小伤不碍事。”李天郎心里苦笑了一下,知道高仙芝嘴巴上这么说,其实根本就没有叫他歇息的意思,不然也不会连个座也不给,“大人什么时候出发?离别安西多日,倒真有几分挂念那些弟兄们……。” “是吗?那就好,张达恭和某家带那些小勃律人后天一早就出发,你得辛苦一点,明天就走!”高仙芝头也不抬地在纸上写下最后几个字,提起来看了看。满意地折好。封入信封。“这封信你带着,快马直奔龟兹。交给虎贲营折冲田珍,叫他调动人马,做好开拔准备。在我们到达前至少集结两个营的军马,番兵营人多马快,必是其中之一,你也拿这信给阿史那龙支看看,叫他不得有误!月前我已经给封常清飞马传讯,叫他趁秋马肥壮,即刻备好车马粮草,与葱岭镇汇集……。” “大人!难道你要在大雪纷飞的冬季进击朅师么?”李天郎大吃一惊,西域地冬天不仅奇寒彻骨,而且万木枯黄,气候多变,如此情况下远征简直就是……。“‘胡地隆冬,草枯泉涸,何不等春天草长气候稍暖再行征伐?道路迢迢,山高谷深,大雪封山,人马凶险劳顿,且寒风凛冽,马匹牲畜途中无草可食,即使备好粮草,也不堪用,掉膘事小,折损自是极大,稍有不慎便会令全军进退维谷……。” “李天郎你的话太多了!”高仙芝厉声喝道,“枉自你在安西从军多年!如今节气时近冰合,正是塞外用兵之时,突厥人最熟知这点,常言‘冰合日来,围猎大盛!’!你怎的却不明白?且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罢了,就是论兵法也轮不到你在本使面前聒噪!你听命不听!” “属下遵命!”李天郎并不惧怕高仙芝的盛怒,而是终于醒悟过来他反对也没有用,来长安的这些日子,他日益理解什么叫大势所趋,连王忠嗣这样雄才大略的人都回天乏术,更不用说他自己了。方天敬的预言和沉痛难道就是这些?自己能够做什么呢,也许就是带兵取胜,尽可能少牺牲大唐将士的性命地速胜……。 “好,你快去准备吧!”高仙芝缓和了语气,拿着信走过来,“一路小心吧!那小勃律公主你自己带着吧,嘿,我说过,死活都要跟着你!”他拍拍李天郎的肩膀。再次问道,“伤口真没事?……” 李天郎费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心里却听见牙关相错地格格声,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感到透心的寒冷。 房间里冒出了黑烟,李天郎蓦然一惊,赶紧加快脚步推门而进,“怎么啦?没事吧。在烧什么那?” 阿米丽雅满脸愤懑地往火盆里扔着一封封信札,虽然听不懂她嘴里一串串小勃律话。但是从语气可以听出,公主正在叱骂。见李天郎进来,公主抬起身,抓起一封信札,厉声说道:“你们汉人真的好厉害啊!软刀子杀人不见血,活生生毁了我小勃律!” “怎么?这些信札……”李天郎不明白公主为什么突然大发脾气,伸手想拿一个信札看看。公主冷哼一声,将案几上所有的书信全部扫进了火盆。 “这些信札都是随我们前来长安地那些小勃律城主和酋长们的,居然还有脸写信叫我帮他们带回去!呸!” “帮他们带回去?他们自己不回去?”李天郎并不觉得奇怪。四方边夷人士逗留长安不愿回去的大有人在,鸿胪寺历来都是人满为患,鼎盛时少说也有数千之众,他们地食禄皆由朝廷供给,日子过得惬意得很。 “哼,这就是你们汉人厉害的地方,长安城这样一个金碧辉煌地安乐窝,早就消磨了他们的意志。他们将家乡,忘得一干二净了!区区金帛玉食的恩惠,就让他们迷了心窍,让他们宁愿做金丝笼里供人赏乐的鸦雀,也不愿意做翱翔蓝天的雄鹰!呸!一群没有骨头地绵羊!”公主涨红了脸,情绪十分激动。在那一瞬间,李天郎似乎又回到了孽多城,体验到了那个初时刚烈骄傲地小勃律神花公主!“连那个原来号称小勃律王之鹰犬地巴布克达罗,也假惺惺地说要留在长安一辈子,忠心护卫我父王。哼,还知道找这个理由!……” 阿米丽雅狠狠地用火钳捣烂盆里地信札,发泄怒火。 “至少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李天郎叹了口气,他理解公主充满屈辱的愤怒,要是此时手里有刀。而那些背叛小勃律祖先的人就在面前。公主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统统砍头。“也许大唐的魅力,就在于此。自开国以来。内附之民不下数百万,朝廷皆厚待之,甚至优于中原本生之民,这并非希奇,也无羞辱之意,倒是胡汉融合,亲如一家……。” “我不稀罕这个亲如一家!你说,这个一家是怎么来的!是kao刀剑和鲜血割成一家的!我不稀罕!小勃律不稀罕!”公主重重地将火钳往火盆里一扔,嘭地一声,火星纸灰四溅!“你们先是用刀剑蹂躏我们地土地,再用mi糖来糊弄那些忘记祖宗的头人们,让他们忘记自己的血海深仇,让所有的小勃律人都成为对你们汉人,你们的大唐惟命是从的绵羊,哼!真是比毒蛇还狠毒!” 李天郎默然坐回在火盆边,用脚尖挑挑火钳,不想再说什么,他也说不出什么。一路以来,每次说到类似地问题,他一般都保持沉默。倒不是真的觉得理亏或是无话可说,而是阿米丽雅尖刻的质问,让他总感到自己笃信的大唐哪里不对,尤其是听了方天敬忧心忡忡的剖析,更让他惶惑不已,以至于有意回避思考这个问题,。唉,大唐的骄傲是骄傲,小勃律的骄傲也是骄傲,到底哪个骄傲应该服从哪个骄傲? 阿米丽雅到底是小勃律的神花公主,她对自己家乡和百姓的热爱让她拥有雪山般坚定的信念,能够克服一切艰难困苦,抵制所有地蛊惑和引诱,保持她小勃律独有地骄傲。恩师方天敬也曾说,“人之为人,盖有神也”。阿米丽雅有“神”,我李天郎呢?神在哪里?是对李唐之忠?嘿,没人坚信我的忠;是来自皇室血统地傲?唉,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连说到自己的祖先都得藏藏掖掖;是对战斗的渴望?哼,姑且勿论到底是为生存本能还是军中兄弟情谊而战,这样的战斗又换来什么?除了死亡和仇恨……。 耳边传来公主压抑的啜泣声,李天郎很羡慕她。甚至很羡慕那些欢天喜地留在长安地小勃律人。他们至少知道为何悲伤,为何快乐。 长安,原本应该离开的却留了下来,而原本应该留下的,却不得不被迫离开。不,也不能算是是被迫,正如当今皇上对自己说的。“中原虽大,却也未必是容身之处……” 大雪纷飞。李天郎一行二十余人踏上了西去的漫漫归途。当站在骊山上最后一次回望喧闹繁华的长安城时,李天郎心里骤然有撕裂般的疼痛。这个连接着自己太多辛酸和重负地地方,原以为和自己已了无关系,没想到在离开的时候,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地脐带,依旧和它血脉相连。脐带可以割断。但却留下了戳印般的肚脐眼,平日没什么用,也不会注意到它,但娘胎里带来的这个不起眼的东西依旧会在某个时候提醒你它的存在……。 漫天飞舞的雪花飘落在“风雷”“电策”浓密的长毛上,宽大额头前地鬃毛不时被寒风吹散,挡住四只炯炯有神的狗眼。抖落着满头雪花,“风雷”“电策”眼神里满是欢跃,鼻孔里喷出的热气都是喜洋洋的。看来寒冷的风雪不仅丝毫没有影响它们的情绪,反而让它们更加活蹦乱跳,兴奋不已,仿佛回到了它们历代祖先生活的雪域高原。当初,这两个还是嗷嗷待哺的小生灵是在一只战死地巨獒边找到的,它们的凶悍的母亲浑身都cha着箭。死前它跟随它的吐蕃主人一起和唐军将士拼了个你死我活,生生咬死了3匹战马。李天郎早就耳闻过这种被吐蕃人称为 “多启”的神犬,它们几乎就是半狗半兽地怪物,除了凶悍好斗外,吐蕃巨獒最大的特点就是对主人的誓死忠诚,对吐蕃人而言,它们既是守护家园的朋友的助手,也是天神派来的使者。据说养育吐蕃人的青稞就是由狗衔来才开始播种的。因此藏族同胞对狗格外仁慈,格外宠爱,常常把它们视着自己家庭的一员。“多启”意思是“拴住的狗”。明明是野性十足可以和豹子对阵血拼地猛兽。却偏偏叫这个名字,确是意味深长。 骄奢安逸地中原一直令它们异常烦躁。只有踏上这冰天雪地的西归之途,两头巨獒才神气活现起来。在它们眼里,被世人视为苦寒地西域,才是它们理所当然的家,剽悍刚烈的寒风和冰雪,才是它们魂牵梦绕的故乡。它们不是人,却比人更重情义,没有什么能够蛊惑他们归乡的强烈愿望。 故乡才有自由,故乡才有朋友和亲,甚至故乡的敌人都是那么令人感到莫名的痛快! 阿米丽雅一路的话很少,这和她来时可不一样。那时即使忧心父亲的安危,她也没有这么郁郁寡欢。李天郎知道,那些留居长安的小勃律人深深伤害了公主的骄傲和自尊,他们的背叛不仅让公主切齿痛恨,也重新撕裂了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口。这道伤口,偏偏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因而两人间本已淡漠的仇恨又被激发出来……。李天郎叹口气,这确实是一个死结,他没有办法将它解开,相信阿米丽雅也解不开,他和她都不知道该怎样确定自己在对方心中的角色,仇敌?情人?还是恩怨抵消的陌路?…… “风雷”“电策”互相碰着鼻子,神态亲热。 高仙芝和李天郎的春节都是在匆匆的行军途中度过的。 迫于条件,李天郎只是给飘落日本音训全无的母亲敬了一杯酒,慰劳自己和部下一人一碗饺子,这些还是路过交河时买办的。 孤苦戍边人的春节,也就如此。 阿米丽雅明显地清瘦下来,跟李天郎生分了很多,经常长时间地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天郎也从来不去打搅她,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心病还需心药医,而他自己都在害病,没有药给别人。 经过近两个月的辛劳跋涉,李天郎一行终于回到了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镇,比高仙芝提前六天。 在自己简陋的居所里,李天郎刚从死沉死沉的睡梦中醒过来。眼前是公主呆立的背影,从她梳洗整齐地头发来看。阿米丽雅起来很久了。对面的铜镜里映出公主美丽而憔悴的脸,绿色的大眼睛里滚动着迷茫的怪异……。 “起来了?这么早?”李天郎哗哗地穿上衣服,今天要干的事情很多,先要去都督府里拜见封常清,听他有什么安排;还要到贺娄余润那里报到,并回营备战……。离开那么久,也不知道赵陵、马大元以及西凉团的弟兄们怎么样了。 昨晚阿米丽雅就象疯狂地母兽。一次又一次地让他燃烧,仿佛要将旅途中的亏欠一并偿还。在**地激情中。公主用牙齿狠狠咬着他的胸膛,有冰凉的液体沁落在他的发烫的胸口,那不象是**的汗水,而更象是泪……。 “好好休息吧,我要去府里了……,”李天郎整整衣冠,将兵器和战袍一一束好。公主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后拉了拉李天郎皱巴巴的袍角。“很累吧……,中午我不回来了,你多去准备准备……,”走到门边地李天郎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很低沉地说,“大军就要出征。可能要路过小勃律……,你……。” 一阵欢快的狗叫声打断了李天郎的话,赵陵和马大元一干人推开往他们身上兴致勃勃乱扑的“风雷”“电策”,七嘴八舌,兴高采烈地大叫:“李都尉!李都尉!你可回来了!想煞弟兄们了!”“大人到了长安,可还记得兄弟们不?”“长安花花世界。可有甚趣事?大人快与我等说说”“这马是中原的罢?不是皇帝爷赏的吧,真是匹好马”…… 李天郎哈哈大笑,张开双臂快走两步,和这些满身汗渍,须发蓬乱的率直汉子们亲热地抱在一起。 阿米丽雅透过窗户看到男人们欢天喜地地搂在一起,互相捶胸拍肩,跟孩子似的嘻哈欢笑,一张张古铜色地沧桑面庞将寒冷的空气烘得热气腾腾。连“风雷”“电策”都摇着尾巴围着这群军汉上窜下跳,喜不自胜。人声渐远,众人簇拥着李天郎去了。“叮当”一声。一个小瓷瓶从公主汗津津的手里落下。随着李天郎的远去滚落在梳妆台上,在公主的叹息中。发出清脆的碰响。 自从嫁给吐蕃王子穹波,每次床第之欢后,阿米丽雅就要悄悄服食装在这个小瓷瓶里地神秘药丸。那是小勃律的僧人们用山中草药加上从遥远的拂菻带来的名贵药石秘密炼制的“孔羚丹”,这种丹药只有一种功效:使妇人免受生孕之苦。穹波至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无子嗣的秘密,李天郎就更不知道了。而就在三天前,药吃完了,依阿米丽雅精通炮制曼佗罗迷香的制药技艺,她要再制“孔羚丹”虽然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她却没有做,是因为没机会,还是自己不愿意?阿米丽雅也不知道,但她觉得,这一切也许就是佛祖的旨意,冥冥之中的定数。 闪亮的小瓷瓶在梳妆台上得得地转着圈,公主呆呆地凝视它一会,突然一扬手,将它扫到了地下……。 看到如此精细地行军安排,李天郎打心眼里佩服不已。在那张行军图上,不仅标出了可以通达朅师地三条道路,甚至还一一标明了途中所有需要了解的所有东西:什么地方有水,什么地方山路崎岖,什么地方适于扎营,什么地方容易设伏……,除此以外,自葱岭镇以西,每隔二十里就有囤积粮秣地军站,可以想象,接到高仙芝的书信后,封常清是怎样日夜筹备,精心谋划的。这需要的不仅是精力和才能,更是数年处心积虑的积累。看来,高仙芝和封常清之流,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思考这野心勃勃的庞大征服计划了,朝廷的诏令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而已。 “此去朅师,路途遥远,走洪扎河谷,穿乌苌国故地达丽罗川是最近的道路,即使如此,大军日夜兼程,也要两个多月!粮秣之事最为关键,那个失密木多笔等番王虽信誓旦旦,答应提供粮草,但兹体事大,不仅事关胜败更与士卒性命相连,某不敢稍有差池。”封常清翻了翻帐本,闭目喃喃有辞,“急信已送吐火罗、个失密、识匿、小勃律。现在应该到了。四镇之长行坊忙碌数月,损失颇重,总算没有白费心力,凑足了行军粮秣。葱岭镇以西囤粮军站,那些番王可得全力防备之,万一有个闪失,定当重罚!虎贲、凤翅、番兵三营人马皆以聚齐。所需衣甲军器基本齐备,恩。只是牲畜马匹还有欠缺,得算上路途折损……。” 看着封常清面容丑陋的脸,李天郎怎么也不能将这个瘸子和才子佳人之类地联系起来。听说,这个有着“安西小诸葛”之称的干瘦鬼才也是被流放到安西来的。四十多年前,由于封常清外祖父犯罪,流放安西,父母双亡的他也只得随外祖父一起流放。因此久居安西,通晓西域诸事。其外祖父守胡城南门当门卒,仍旧不改读书旧习,常常让外孙封常清坐在城门楼上,手把手教他读书识字。积年以来,封常清也博览群书。后来外祖父老病而死,封常清孤贫无依,一直到三十多岁还只是个普通军士。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时。高仙芝任都知兵马使,每次出门都有随行仆从三十多人跟随,衣甲鲜明,气宇轩昂。封常清“慨然发愤”,进帐报名要当高仙芝随从。高仙芝定睛瞧看,见来人身形瘦小。走路也一瘸一拐,相貌寝陋,当时就断然拒绝。转天,封常清又进帐报名,高仙芝很不耐烦,“我随行人数已够,何烦复来!”封常清也火了,说:“我倾慕您的英明高义,愿于左右伺候以听驱遣。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明公您怎能拒才于千里之外!”高仙芝仍然没有答应。封常清果然有毅力。天天“晨夕不离其门,凡数十日”。死缠烂打,高仙芝烦透了,只得应允。 开元年间,达奚部落背叛唐廷,整个部落自黑山往北向碎叶方向逃奔。夫蒙灵察受命,派高仙芝率两千骑兵昼夜兼程,于绫岭半路邀击。达奚部落一路奔跑,人马疲极之时,忽遇身着黑甲、手持陌刀、跨下骏马的唐军,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为刀下之鬼,整个部落几乎被一锅端掉,只跑出几个人。破敌之后,封常清在军帐中为高仙芝写“奏捷书”,文笔精审,把唐军一路上的行军路线、却敌方略、征战过程等等详情渲染刻画,事事周全,“仙芝大骇异之”,由此才对封常清刮目相看。高仙芝回军后,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派人唤高仙芝入帐领取唐廷地赏帛。未等进师帐,夫蒙灵察的两个幕僚刘眺、独孤峻就迎前问高仙芝:“前几日传来地奏捷书是何人所书?没想到高使君手下会有这样的人才!”高仙芝俱以告之。随即,封常清这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随从幕僚被请入节度使大帐,与夫蒙灵察的几个高官们坐在一处,欢笑言语如旧相识一般,“至此人方异之”,全营上下都对封常清另眼相看。以此役为进升契机,封常清得授“判官”一职,逐渐以军功不断升职,成为安西军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可谓大器晚成。高仙芝曾道:“安西不乏陷阵之悍将,论谋略缜密,唯常清耳!”可谓评价极高。当然,这些传言都是在营中道听途说而来,真假不得而知,但至少目前的事实是:封常清确有过人的才能,否则用人极苛地高仙芝也会视其为左膀右臂,一当上节度使就将节度使判官这样的要职授予他,甚至对其杖杀目中无人的义弟,同样在安西军中任郎将的郑德诠也不予追究。两人关系自然非同一般,这里面有高仙芝的大度与慧眼识才,也有封常清自己的不负众望。李天郎甚至怀疑此次高仙芝以“私奏捷书”激怒夫蒙灵察,在朝堂之上夺得节度使之位,也有封常清出谋划策的影子。想到这,李天郎不仅感叹,安西真是藏龙卧虎啊!也许正是安西这块土地成就了封常清,给予了他的“神”吧,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以前官职微小,只是听说过这位貌不惊人却令“三军股栗”地人,自连云堡之役后方有直接接触,当时就觉得此人心机深沉,隐隐有将相之气。唉,尤其是见今日之筹备部署,令人不得不心生佩服,李天郎重重地喘口气,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都尉辛劳数月,即日却要踏上征程。某无多话要说,倒是衷心祝都尉凯旋而归!可惜某一介文人,统不了兵马,也无力操刀陷阵,迂腐喋喋,只得做些筹粮探道之微末小事,让众人笑话!”门外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李天郎听得是副都护程千里和大将军毕思琛等人,这样目无军纪地喧嚣在都护府里是决不许可的。看来。夫蒙灵察虽然失势,但他的心腹们并没有收敛,估计一来欺高仙芝未回,即使回来又大战在即,为稳定军心也不会刚登位便开杀戒,至少会稍许妥协以安抚老臣……。不过这是个问题,要是这些人趁大军开拔闹将起来。委实是一桩麻烦……。“大帅几日后便回,届时希望李都尉已做好进军准备!兵战凶危,万万不可大意!”似乎没有听见门外诸人的嬉笑,封常清仍旧侃侃而谈。但是,李天郎已经在他倒吊地小眼睛里,读到一丝杀机! 难道……。 有军校进来,躬身道:“启秉大人,商队首领皆在客厅等候……。” “哦。这就去!”封常清小心地收拾好文牒,对李天郎笑道,“看来送不得李都尉了……。” 胡人商队的首领很多都和安西四镇有关系,不少重要的军情都是从这些走南闯北地商队口中知晓的,对于这一块,封常清可是驾轻就熟。 李天郎街此赶紧领命告辞。出了都护府,和赵陵等人汇合,自去军营巡视。 还未到营门,一队骑兵便从众人前方飞驰而过,领头地旗手高挚着金色的狼首旗,不用解释,那肯定是阿史那龙支帐下的附离亲兵。李天郎皱紧了眉头,明明看见自己的都尉旗号却大刺刺地掠首而过,说明这些突厥人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娘的,这些突厥狼崽子!”赵陵先骂将出来。手指往大营中央一戳。“占了好位置倒也罢了,还如此张狂!那个狗屁阿史那统领。好生偏心,处处为难我等汉军弟兄,马博他们前几天差点和他们打起来!” 李天郎看看前方不远处飘扬地五狼大纛,对他走后西凉团和番兵们地关系,自然猜到几分。突厥人地大帐占了最避风离水源最近地好地方,帐中青烟袅袅,还可听见粗犷的歌声。左边的是回纥、党项等胡族的营帐,搭建得也是乱七糟八,右边的是西凉团等汉军营帐,一看精细的风格就知道那出自汉兵之手,赵陵从李天郎那里可是学到不少,一个营盘建得有模有样。“赵陵有长进啊!象个带兵的校尉了!”李天郎没有直接回应赵陵等人地不满,笑吟吟地赞扬道,“没有折了我汉军的名头!” “嘿嘿,都是平日大人教训得是!再说,大元等诸兄弟,哪个不是跟着大人身经百战出来的,别说学,看也看会了!”赵陵黑脸一红,咧开嘴嘿嘿一笑,“再怎么的也不能让那帮胡夷小看了咱!” 又一队突厥骑兵从西凉团营门前狂奔而过,李天郎看见守门的军校冲着远去的骑兵恶狠狠地挥拳叫骂,几个警卫地士卒浑身都是泥水。老成持重的马大元哼地一声,低声骂道:“要不是怕给大人找麻烦,老子真想撂翻他几个!上次要不是我拉住马博,就会有人要tian血了!” 西凉营门不仅地处风口,营门边的号旗还经常被胡族骑兵溅起的泥水弄脏。这令李天郎十分恼火,他是最看重西凉团的战旗的,没想到突厥人这么不屑一顾。要是在汉军中,辱没军旗的人早就被砍了脑袋了。 “你们将如此情事禀报贺娄将军了吗?”李天郎看见守门的军校兴冲冲往自己跑来,老远就兴高采烈地挥舞双手,是马博! “呸,将军根本不管!对他老爷来将,只要不出人命,管他何事,他将营中大小事务,一并交给了阿史那……,那还有弟兄们个好?咱就盼大人回来给咱出出气!” 李天郎默然,大战将至,这样紧张隔阂的关系,让士卒们怎么能够相互信任,而没有信任就没有战场上的生死与共,没有共生死就没有胜利。这是个必须解决地棘手问题,但目前却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合适地机会来解决啊……。 马博在李天郎马前翻身跪倒:“大人!你可回来了!可想死俺们了!弟兄们都盼着你回来那!” 看着长高一头地马博。李天郎突然想起了马德一,心里一酸:唉,这些在战场上长大地年轻人马上又要在他率领下踏上遥远艰险的征途,不知又有多少人会象他们的父辈一样一去不回! “你们先回营,我去拜见贺娄将军,待会再和众兄弟痛饮!” “好!我先通报弟兄们!嘿嘿!多杀几只羊!”赵陵等人乐敦敦地先回营去了。李天郎一抖缰绳,往中军大帐而去。“风雷”“电策”紧紧跟随。 “呜呜……”“风雷”“电策”喉咙里发出了警告,几只乱跑的狗赶紧夹着尾巴闪开了道。好几队突厥骑兵停下来往李天郎这边张望。对着他指指点点。有参加过连云堡战役的老兵认出了这位“雅罗珊”神将,不少人远远地行礼,李天郎也客气地颔首回应。 几个提鹰驱犬的骑兵在李天郎面前停下马,领头地一声呼哨,所有的人都跳下马来施礼:“小地仆固萨尔拜见都尉大人!”哦,是那个在连云堡和贺娄余润并肩死战的回纥小校。 “大人一路辛苦,贺娄将军特命小的来迎接大人!” 李天郎客气地道声“有劳”。跟着他往营里走,刚到营门,一股浓烈的马奶酒和烤羊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小的这段时间一直在西边探路,昨日方才折返,刚巧能遇上大人,待会大人可得和小的痛饮几杯,让小地感谢大人上次的救命之恩!” 仆固萨尔诚心诚意地说,“大人可不要推辞!” 只有朋友才能饮一个皮囊里的马奶酒!这是回纥人的规矩! 李天郎心里一动:也许破除番汉士卒的僵局就从这里开始!“好!就是你那里的酒够不够用?呆会我们好好喝一场!” 仆固萨尔大喜道:“只要大人喝得下。怎的都有!” “一言为定!” 番兵营兵源驳杂,其伙、队、旅、团的人数不象正规武威军那样标准。基本都是按照部族编成地,部族的大小头领往往也是各单位主官,最少的一队是由三十七个波斯人组成的队,最多的是突厥人的附离队或者拓羯队,有地多达八十人。全营两千八百多人。骑兵占了大半,骑兵里又以阿史那龙支率领的突厥轻骑兵占了一半多,其次是野利飞獠的党项铁鹞子和回纥骁骑,只有西凉团为主的六百人为材官(步兵),其中大部分是汉兵,间有少量高昌、契丹、党项等胡族。要将这么一个番汉杂处的大杂烩带好,确实是一件大难事。军营里奏效的不是李天郎习惯的严明军纪和森严的赏罚制度,而是现实的金帛利益和宗族、宗教风气。偏生军中连信仰也五花八门:突厥人大多信萨满教,而回纥人笃信尼摩教,波斯人信奉袄教。党项人则视火焰为其天神。各不相属,互不买帐。做到个井水不犯河水已属不易,怎么个还能整齐划一! 李天郎意识到,这些骁勇狂傲的战士缺地绝对不是高超地战斗技能,而是作为一支军队的训练和严明地纪律,如果不能设法将他们凝成一块磐石,那这些徒有剽悍战力的游牧胡骑顶多算一群勇敢的乌合之众,而这样的后果是需要用生命和鲜血才能补偿的,他不能让自己的部下为这个白白送死。突厥人那里有敏感的阿史那龙支,不便直接介入,而散落的拓羯、党项、波斯和回纥无疑是投石问路,融化坚冰的理想对象。 在贺娄余润的统军大帐里,李天郎恭恭敬敬地向这位番兵营的总管报到,贺娄余润和阿史那龙支也客客气气地予以回应。在喝过三杯接风酒后,李天郎呈上了高仙芝的信笺,同时将在长安的见闻大致讲述了一番。听到大明宫盛宴的豪华场面,贺娄余润和阿史那龙支都lou出神往之意,争着询问长安的奢华精妙之处,时不时连连叹气,显然十分羡慕。问到备战之事,贺娄余润哼哼着看了看高仙芝的信,漫不经心地说道:“阿史那都尉都操办好了。待他与你说罢!” 阿史那龙支捋着虬须笑笑,三言两语将粮草军器马匹地事情说了说,也是言焉不详,不知道是真的不清楚还是有意相瞒。最后感叹道:“唉,我等粗人,那有那么细心耐烦,还好突厥人都是粗犷利落的好战士。要杀便杀,要吃就吃。战斗起来象狼一样坚韧凶残,至于填肚子,也和狼一样好打发,只要能吃可喝的,塞进肚皮便是!没汉家那么讲究!嘿嘿,诸般事端,煞是繁杂。某家劳累多日才理个头绪,那比得上李都尉在长安风流快活!” “阿史那都尉说得是!余心下愧疚,为表补偿,这几日的军中杂务,就天郎来处置罢!突厥骑兵乃阿史那都尉亲族,历来训练有素,不用多费心思,且有阿史那都尉亲自主掌。呵呵,定无大碍。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回纥、波斯、党项就交给天郎吧!”李天郎打消了细问情由的念头,顺着阿史那龙支地话,一个顺水推舟,将一半人马的指挥权揽了过来。 没想到李天郎这么会套话,阿史那龙支不由一愣。心下不由有些后悔,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他只是左果毅都尉,作为平起平坐地右果毅都尉,李天郎掌管一半兵马也合情合理,武威军里这样的情况十分常见,只是这番兵营向来是突厥人的天下,突然间cha进这些汉人,尤其是毫不客气拉走一半人马的李天郎,阿史那龙支不仅从感情上难以接受,同时也隐隐感到此举的可怕后果……。 正犹豫间。贺娄余润呵呵笑着说:“这下本总管可是轻松了!就这般安排下去吧!” 李天郎按捺住内心的喜悦。从容拱手领命:“今晚营里无甚事由,可否邀两位大人参加酒宴?那西凉兄弟非得要天郎请客。说要接接风,而回纥族人也请吾痛饮,天郎心下一思量,不如凑个热闹,大家一起乐乐罢,算李某做东好了!” 一听有酒宴玩乐,贺娄余润顿时眉花眼笑:“好啊!就算给你接风吧,到时候给大伙都讲讲长安的有趣事,野利飞獠那只野狗最近套了不少活物,叫他今晚统统拿出来,奶奶地,还想吃独食!龙芝,你那里的好酒可不能舍不得,也给多带些!” 阿史那龙支干笑两声,啊啊应允,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这么快那帮回纥野种便和李天郎搭上了线?营中各族只有在大胜仗后或是大校阅时才有机会不情愿地混在一起,李天郎一回来便展现手腕促成此事……。阿史那龙支看着李天郎笑吟吟的面孔,又呐呐地目送他走出营帐,感到脊梁发冷,这个汉人打的什么鬼注意?不管怎样,突厥人还在自己手里,那才是老本钱,绝对不能让汉人cha手! 没想到反对参加酒宴的倒不是胡人,而是气鼓鼓的西凉团头目们。 “那帮胡人粗俗蛮横,夜郎自大,和他们喝酒,岂不是折了我等汉人子弟身份!” “屁!上次差点动刀子,这下在一起喝酒?还是我们请客!邪门,那不是让胡人们小瞧了咱?以为爷们怕了他们!” “那胡人的酒难喝得要死,喝那玩意儿,不如去喝马尿!” “大人,他喝他们的,我喝我们地,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喝!” “娘的,喝多了动起手来咋办?那时侯可管不了这么多!” …… 李天郎摆摆手,笑道:“死都不怕,却怕和胡人喝酒?想那刘高祖尚敢赴鸿门宴,难道西凉爷们居然不敢喝个马奶酒?要让胡人们知道,岂不让他们笑掉大牙?肯定会在背地里说咱们汉人没卵子……,罢了!我自己去,大不了喝死!”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脸上尽皆红潮泛起。脑袋可以砍,这胆子不能小,名声更不能输,李天郎太了解他的部下了,他说中他们的要害。 “怎么,连句痛快话都没有?不是要让胡人们点颜色看看么?真叫你们拉开架势和他们在酒桌上干上一场就草鸡啦?”李天郎站起身来,一拂衣袖,“不要说我没给大伙机会!嘿!西凉爷们怎么越发不长进了,难道要我动用军令去喝酒么?这可是安西旷古绝今的军令啊!好,我……。” “他奶奶的,喝就喝,爷就不信胡人多几个卵子!”赵陵终于按捺不住,眼红脖子粗地嚎叫起来,“今日不灌翻几个胡人爷就不算汉子!” 众头目轰然响应,“要比就比个痛快!”“对,对,大人你说话,弟兄们让胡人知道啥叫英雄!”“一起去,一起去,就是喝马尿也喝破那帮鸟人肚皮!”“不蒸馒头还他娘地争口气哩,和他们干!”…… 人人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拿个酒坛将一干胡人统统灌死。正说间,出去给胡人送信的马大元回来了,说胡人们对酒宴邀请既吃惊也疑惑,但是都同意派头目来参加,并放出话来,要让“吃草长大的汉人”好好见识见识,一番话更是激得汉兵们嗷嗷叫。 李天郎在人群中招手示意马大元和赵陵等几个精干头目过来,一一附耳嘱咐,几个人听得频频点头。!~! .. 第二十章 红雪(二) 朅师阻断小勃律与箇失密(kashmir)之间的交通而与吐蕃直接沟通的问题看来是这样的:(耶特玛1989:37-39).。无论如何,可以肯定,在吐蕃征服大勃律以后,从朅师到大勃律有一条直路:毋需经过北边的小勃律,也不经过南边的乌苌,而是横穿所谓“乌苌国故地”达丽罗川。但是,这里的达丽罗川决不能简单地比定为今天的达列尔河谷(《大唐西域记校注》卷3:295),而是指南迦-帕巴特峰四周的一大片地区。尤其是崩季(bun激)经奇拉斯至夏提欧之间的印度河谷,对于这一带的交通特别重要( 此一段即汉文史料所记古代的“悬度”所在(见前)。 有的学者认为奇特拉尔虽然曾被厌哒征服,但仍然宗奉佛教;而且,朅师一名可能意味着该地曾是曷萨(khasa)人之土,他们是一个强大的部族,曾远远地向东扩张(耶特玛1989:39)。在奇特斯地区曾经发现了大量公元五世纪的铭文,都是有关曷萨酋长的部落国家(khasarajagana)的。于是,巴基斯坦的著名学者a. h. 达尼博士说:“很明显,曷萨人曾定居此地,且至少从旃陀罗笈多(约公元前321—前297)时代到公元五世纪在奇拉斯地区有他们自己的一个国家” 但是也有学者认为,所谓的曷萨人或许可以同今天地卡拉什(ksh)人勘同。 拉什人是生活在奇特拉尔西面兴都库什山中的一个非穆斯林少数民族。其起源由来迄今仍有许多争论。有一种传说认为他们是当年亚历山大远征军的后裔。确实,从外貌上看,他们都是金发碧眼皙面的山民,可以肯定是所谓“雅利安”人种。 但他们也可能是其他白种人的后裔而不一定和亚历山大东征有什么关系。比方说中国古代史书所记的塞种(saka),他们原是中亚的一个古代部族,约公元前二世纪向南迁徙,奇特拉尔正在他们南迁地道路上。本书有意采用朅师人是亚历山大远征军的后裔这一说法。以便编撰一下唐军骁骑与大名鼎鼎地马其顿方阵的较量。 ----------------------------------------------------------- 人人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拿个酒坛将一干胡人统统灌死。正说间。出去给胡人送信的马大元回来了,说胡人们对酒宴邀请既吃惊也疑惑,但是都同意派头目来参加,并放出话来,要让“吃草长大的汉人”好好见识见识,一番话更是激得汉兵们嗷嗷叫。 李天郎在人群中招手示意马大元和赵陵等几个精干头目过来,一一附耳嘱咐。几个人听得频频点头。 仆固萨尔看来在回纥人中的影响颇大,加上得到贺娄余润的首肯,一番安排忙碌,手脚麻利的回纥人已经在营房外面地河滩上燃起了篝火,刚刚宰杀的肥羊在火上滋滋冒着诱人的香气,孜然等香料和着马奶酒火辣辣的气味,在夜风中暖暖揉动,透人心脾。嘴巴叼着刀的杀羊人一边哼着歌。一边在羊群里扒拉,时不时揪出一只乱蹦乱跳的活羊,兴奋的狗们在令人垂涎欲滴的血泊中汪汪欢叫,争抢着扔在地上地羊蹄和碎骨;抡动大锤的回纥汉子头上冒着热气,费力地将一根根木桩打进冻得硬邦邦的地里,身着皮袍的回纥女人尖声笑着。齐心协力将碗口粗的松明和上百根火把被小心地捆绑在木桩上,只有在番兵营才可能看到随军的女人,她们不能出征,但可以在扎营时来见见自己地男人;匆匆忙忙的骑手运来了小桌和坐垫,场地中央还铺上了木屑和细土,因为女人们和男人们呆会将在这里载歌载舞,整个河滩呈现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突厥人最先到达,毫不客气地占了主席左手边的位置。阿史那龙支看看遥遥走来的贺娄余润,又回头看看自己一脸杀气的部下,那个力大无穷的思结拖勒和一脸阴晦的阿史摩乌古斯紧盯着对面落座的西凉营众人。思结拖勒那结满老茧的大手咔咔地将一个个坚硬地核桃捏成碎块……。 呆会有好戏看。嘿嘿。阿史那龙支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李天郎刚和野利飞獠寒暄了两句,就注意到仆固萨尔在隐秘处焦急地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李天郎向汉军人群中一望,看见赵陵马大元等头目也是瞪着大眼睛和突厥人对视,双方上百道刀剑般地目光在场地中央铮铮迸射,犹如对阵砍杀,箭雨相交。 酒宴还未开场,较量便已经开始了! 这可不好,不能让这样的场面持续下去! 见李天郎没有看到自己,仆固萨尔疾步走到李天郎后面,小声说:“大人,方才听我手下说,突厥人正四下撺掇,要寻大人晦气,大人可得小心!” 李天郎笑着拍拍他地肩膀:“都是自家弟兄,喝个酒罢,这么紧张做甚?吾自会严束部下,不得生事。至于突厥健儿,上有贺娄总管,下有阿史那都尉,量也不敢造次。这是在大唐军中,谁人犯纪,理当处斩!不用理会谣言!” “大人,你不知每次聚宴,按惯例都有较技……”仆固萨尔张口还欲多说,李天郎一握他的手:“放心去罢!吾自有分寸!真要帮忙,届时将歌唱得响些,喝彩声盛些便是!呵呵!有劳!有劳!” 仆固萨尔无奈地叹口气,跺跺脚转身走了。自去找了数十个精壮手下,准备应付突发事端。 一阵鼓响,酒宴开始了。 立于主座上的贺娄余润端着酒碗站将起来朗声说道:“今日酒宴,一为李都尉洗尘,二为众勇士壮行。高大使有命,加强操练整备,不日又将西征!得数月才返。大伙儿不仅要持刀杀敌,也没娘们**睡觉啦!苦日子就要开始啦!先喝了这碗罢!”说完仰首痛饮。汩汩着响。 众汉子发一声喊,鲸吞龙饮喝个干净。金鼓齐鸣,呼声震天,欢快地乐曲声轰然而起,诙谐逗趣的歌声中,一群彩衣飘飘的回纥姑娘娇声起舞,总算将中央空地中的金铁交鸣挤了出去。对立较劲的突厥人和汉人被阴柔的女人们暂时隔开了,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任何男人都不能抵御满桌地美食和好酒,大家顿时埋头猛干,一时间觥筹交错,酒兴大起。 李天郎给贺娄余润、阿史那龙支、野利飞獠等一一敬酒,随口讲些长安的趣事。众人呵呵大笑,开怀痛饮,十分融洽。见时机到,李天郎躬身道:“总管大人,今日难得齐聚,为凑个兴致,属下当个监酒如何?届时让众健儿纵情畅饮,尽兴献技。有功则赏,输者便罚,你看如何?” “好,好!别尽搞些小曲调调,无甚看头,小地们有些什么绝招。都显摆出来罢!” 阿史那龙支迎着李天郎笑意吟吟的眼神冷冷地点点头,心道:且让你去,看尔等能耍出什么把戏来! 得到贺娄余润许可,阿史那龙支默许,李天郎端上一大碗马奶酒飞身走到场地中央,挥手让众人退下,待喧哗稍息,气沉丹田,扬声道:“番汉勇士们!端起你们的酒碗!” 一声呼喝,汉军齐刷刷站起,端酒相待。回纥、党项等杂胡也七零八落地站起身来,突厥人群里嗡嗡闹了一阵,有人站起,有人稳坐。有人眼望上座的阿史那龙支……。 “吾往长安。觐见天子,天可汗龙恩浩荡。言安西诸军乃天朝国柱,社稷栋梁。此次平小勃律,败吐蕃,上心甚慰,特赏赐良多。吾深感圣上天恩,遂代诸勇士谢主隆恩,接了赏,却那敢专享,兀自回来犒赏众勇士!”李天郎将酒高举过头顶,声音更响,“敬大唐皇帝!敬圣明的天可汗!” “天可汗!天可汗!”提到大唐皇帝,连贺娄余润也站了起来,阿史那龙支屁股一动,所有的突厥人都纷纷站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将酒碗举过头顶,高呼“天可汗”,向东方遥遥致意。 第一碗酒毕,李天郎一招手,马博飞奔上来替他倒上了第二碗,这次李天郎向回纥人群方向一端酒,说道:“按照我西域地风俗,第二碗酒让我们敬今日酒宴的主人!回纥勇士!来呀!欢呼吧!” “回纥!回纥!”汉人一齐大喊,冲那边高举起酒碗。又惊又喜的回纥人先是一愣,天啊,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在军中,回纥可经常都是汉人、突厥人瞧不起的下人啊!醒悟过来的回纥人兴奋地呼哨着,端酒回敬,眼中满是喜悦和感激。突厥人和其他胡人显然也十分诧异,纷纷低头窃窃私语,都抬眼看场中的李天郎接下来会敬谁。 “来呀!突厥的勇士,骄傲地狼子狼孙们!将你们的酒碗斟满!”阿史那龙支听闻,浑身一震,恩,找上门来了?“来呀!阿史那社尔、阙特勤的后代们,端起你们的酒碗,在你们祖先的天空下干了这酒!”李天郎向突厥人群走近两步,眼睛扫过每个突厥头目的脸,“你们地战马和宝刀是大唐开疆辟土最锋利的前锋!天可汗可对你们夸耀得紧那!来,干!”酒碗冲阿史那龙支一抡,仰首喝干。突厥人不由自主也喝完了碗中的酒,敌意顿时少了几分。 “来!大唐的勇士们,胡汉最勇猛的战士,都端起你们的酒!让我们为即将到来的胜利畅饮! “长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兮砺刀枪……!”汉军中爆发出震天的大角歌。满面红光的赵陵擂着桌子,以统整节拍。汉人头目虽人数不多,但士气旺盛。军容严整,加上气冲斗牛的歌声,固是先声夺人,令人肃然生畏。 见风头落于汉人,阿史那龙支一声呼哨,突厥座中突然站起二十名弓箭手,见阿史那龙支一扬手。二十支鸣镝尖啸着冲天而射,引得众人一激灵。人数众多地突厥人在啸声中齐声高唱古老地突厥战歌:“天苍苍,野茫茫,蓝天穹庐竞猎场,锋镝呼啸虎鹰扬……我们骑着战马离去,抱着死亡奔赴战场……!”歌声同样壮怀激烈。 贺娄余润似乎感觉到了歌声里短兵相接的味道,他愕然看看旁边地野利飞獠,野利飞獠正兴奋地端酒嚎笑。对这样火暴的场面乐不可支;而另一边的阿史那龙支则撇着嘴看着高歌的汉人,眼光紧盯着场地中央地李天郎;李天郎好象浑然不觉对方敌意的目光,自顾端着酒碗兴高采烈地哈哈大笑,使劲鼓掌喝彩。热闹地场面使其他胡人也忍不住加入进来,熊熊的篝火在语言各异的歌声中突突乱跳。嘿嘿,没有人可以阻止了,且看李天郎如何收场!贺娄余润索性不管,只是埋头痛饮。 阿史那龙支站起来抖了抖披风。冲自己部下那边扬扬下巴。一个披发左衽,皮肤黝黑的突厥旅帅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出人群,来到主席前施礼道:“大总管,如此良辰美景,光有些歌舞不免乏味。不如让属下来一段刀舞助助兴如何?” “哦,是阿史那沙蓝啊,好久也没有见识一下你的刀法,好啊!好啊!” 贺娄余润一指李天郎,“李大人也是使刀好手,让他多指教指教罢!” 阿史那龙支也道:“大总管说的是,沙蓝你可遇见行家了,不要丢人现眼啊!” 阿史那沙蓝是突厥附离亲兵的统领,在远征小勃律地战役中,因为受伤没有来得及参与。所以对李天郎的底细只是听说一二。又经阿史那龙支一激,早就想和这位异军突起的“雅罗珊”比试比试。 “都尉大人请了!” 阿史那沙蓝转身冲李天郎行了礼。“属下献丑了!” 李天郎微笑着一伸手,退后两步,“呵呵,沙蓝旅帅,请,请!”说罢一招手,后面的马博贴近他,李天郎低声嘱咐两句,马博点头退开。 突厥人中短促地响了一声号角,几个人在手鼓中哼起了长调,全场安静下来,上百双眼睛都落在中央持刀站立的阿史那沙蓝身上。 厚重的弯刀慢慢举起,合着长调的节拍划出两个圆圈,“嘿!”鼓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所有的突厥人一齐“嘿!嘿!嘿!”地鼓掌呼喝起来。阿史那沙蓝手里地刀骤然变快,只见他一会蹲身飞快地踢腿,一会屈膝接连跳跃,一把弯刀如同长在他身上,围绕着他灵活舞蹈的身体四下翻飞,好几次都擦着他的肩膀和大腿飞过,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光中,可以看见阿史那沙蓝意气风发的面容,那撮神气的八字胡随着他矫健地身姿威风凛凛地上下翘动。 突厥人群中响起了万马奔腾般的呼哨声和喝彩声,其余胡人中赞扬之声也不绝于耳。刀,不仅是西域最通行的兵器,也是几乎所有武威军将士最钟爱的伙伴,它们伴随着汉子们出生入死,建功立业,甚至和他们一起血染疆场,葬身黄土。突厥先祖最初以锻铁立族,百余年来,这个马背上的骠悍部落席卷了整个大漠,直到出现了大唐的“天可汗”。 突厥弯刀沿自匈奴刀,近刀柄处宽若手掌,由此向刀尖逐渐变窄缩尖,刀身弯曲厚重,显得短促剽悍,虽精良灵巧不如唐军横刀,但非常利于劈砍,在战场上十分实用,对骑马冲锋的突厥人尤为如此。战马、酒囊、弯刀和弓箭乃突厥战士之“四宝”,经过经年的战争锤炼,突厥军中擅长刀法者不乏其人,其他马背胡族如回纥、党项等也类同。而这个阿史那沙蓝,则是其中佼佼者。 “嘿!嘿!嘿!嘿!”呼喝声越来越快,弯刀也越舞越快。兴奋的阿史那龙支哈哈大笑,对自己压箱底的技法十分满意,看来汉人们地风头着实被压了下去!他咕咕喝下一大口酒,一把扯开胸前长袍。lou出热气腾腾地胸肌,茸茸胸毛间,一只吐出红红长舌地狼头森然峥嵘。对阿史那沙蓝精彩地刀舞,汉军中不少人也眼lou欣赏之色,到底是疆场效命的率直汉子,对英武高强的人,即使是敌手。也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好!” 李天郎也颔首赞许,此人刀法浑厚简便。明眼人一看就是真正的战场绝技,但比起中原武艺,实在称不得如何高妙。 战马嘶鸣,一匹骏马跃过火堆,蓦然跳入圈中,扬鬃振蹄,挺胸长嘶。阿史那沙蓝单手一按马背。嗖地跃身上马,两腿一夹,骏马便四蹄翻飞,围着中央场地飞驰起来,越跑越快。阿史那沙蓝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火柱间穿行,迎面地朔风弹飞了他额头上滴落的汗珠,吹拂着他皮帽子上蓬松地貂毛。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的喝彩。有的欢呼,有的冷眼观看,有的频频点头……。 “吱~~~~~~”一支鸣镝发出了信号,阿史那沙蓝怪叫一声,抡刀劈砍,“喀嚓”一声脆响。离他最近的一个固定松明的木桩被整齐地削平了头,不等诸人反应,快马转了一圈,所有地木桩接连被削掉一块,在木头的滚落间,大汗淋漓的阿史那沙蓝勒住战马,翻身下马,很潇洒地收刀入鞘。突厥人中欢呼声掌声鼓声震耳欲聋。 “沙蓝旅帅好俊的身手!真不愧是突厥附离第一刀客!”李天郎呵呵笑着鼓鼓掌,顺手递过去一碗酒,“来!本都尉敬你一杯!” 阿史那沙蓝竭力做出轻松模样。也不抹满头的大汗。挺胸腆肚,大刺刺地接了酒。很豪迈地仰头一口喝光,倒是尽显大漠男儿好本色。主座上的贺娄余润、野利飞獠等颇为赞赏地点头大笑,在阿史那龙支面前说两句恭维话,言下多有挑衅之意。汉军早有几人按捺不住,好几个使刀好手都跃跃欲试,赵陵连使眼色,喝令他们沉住气。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才叫痛快!呵呵!光有酒没有肉,那怎么行!马博!”听得李天郎叫唤,马博应声跃出,手里端着一个铜盘,里面有一大块肥美的绵羊尾腾腾地冒着热气。在西域,美味的绵羊尾总是奉献给最尊贵地客人,或是最勇敢的战士,李天郎此举,礼数十分周到,不仅充满了对突厥风俗的尊重,也着实表现对突厥勇士的看重。“对沙蓝旅帅这样的勇士,用尺寸小刃切之虽可,但怎显得突厥健儿英雄风采!来!”李天郎呼哨一声,阿里精神抖擞地跃进场中,“端好盘子!” 李天郎将手里的酒碗一扔,飘身上马,也象阿史那沙蓝般转起圈来,难道也要砍木桩?不少胡人眼中满是讥讽奚落之色,汉军人人面色尴尬,心中尽皆嘀咕,就算都尉刀法赛过那突厥人,但同样砍木桩,难免有拾人牙慧之嫌,那不是折了威风,失了彩头么?马大元喃喃对赵陵道:“大人今天也太抬举胡人了!兄弟们可要憋不住了!”赵陵皱皱眉头,握紧了挽天弓,没有回答。 阿里地马头突然一拐,身体如弹弓般回旋,绷紧的肌肉块块爆动,整匹马连着李天郎一个突如其来的小角度转身,就象一股草原乍起的狂风,闪电般掠过阿史那沙蓝身侧,扑向端着盘子的马博! “啊!”人群里一片炸响,阿里已经从将盘子顶在头上的马博和阿史那沙蓝中间掠过,劲风吹得两人的衣襟呼啦啦卷动。未等众人看清楚,阿里咧着嘴又是一个回旋,从另一边再次从马博面前飞驰而过,而此时马博已经将盘子放低,端在自己胸前。这时人群中眼尖的一干人才看清楚李天郎手里有闪亮的弧光飞舞,没人看清刀,也许因为天黑光线不佳,也许是人马的身影遮挡,也许是----刀太快! 阿史那沙蓝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李天郎一去一回,每次挥了两刀,将那块绵羊尾平平地切成了五块!而且是…….,阿史那沙蓝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脊梁骨冷汗狂泻……一样厚薄!天那,有这样地刀法!那绵羊尾十分滑腻,又是拿在人手中,还在马上用大刀!阿史那沙蓝呆呆地看着李天郎含笑勒住马,扬手挥刀。将五块肉一一用刀尖挑开:“只有沙蓝旅帅这样地勇士才够资格享用这样地美食,李某献丑了!”全场欢声大起,汉军尤为起劲,这下看胡人还傲气什么! 脸色发白地阿史那沙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马博气哼哼将盘子往他手里一塞:“沙蓝旅帅好大的架势!难道瞧不起我家都尉的礼物么!” 阿史那沙蓝看看马博稚气未拖的脸,心里不由感慨万千:汉人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果不其然!就是这雏儿般的汉人小子,刀光逼人的险境居然稳若泰山。丝毫不动,这番勇气和胆魄……。 李天郎下马一拍发愣地阿史那沙蓝,哈哈笑道:“沙蓝旅帅怎的如此客气,来!收下吧!”亲自拿过铜盘递于他,“回纥弟兄为你准备地最好的绵羊尾,余不过切开而已!呵呵!来酒!来酒!” 阿史那沙蓝接过铜盘,看着排列整齐刀口划一的五块精肉。不由得躬腰行礼,他彻底地折服了……。 “李都尉的刀法真是神乎其技!”贺娄余润叹道,“在孽多城和连云堡下见过一两次,今日算是细细目睹,只怕比那时又精进许多!龙支你还记得在孽多城那女刺客……” 阿史那龙支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脸色阴沉地哼了声“唔”算是回答,仰头咕咕地喝酒。 “爱你爱你真爱你,爱你爱到骨头里。我日日夜夜都想念你,你却为何不理睬? 爱你爱你真爱你,爱你爱到心底里,我白天黑夜地歌唱你,你却为何关上门? 难道非要我象阳光下的玫瑰一样枯萎,难道要我象大漠里的一滴消逝的水滴…… 难道非得见天神。你才出现在我地葬礼?……” 仆固萨尔领唱,回纥人群中响起了欢快的“杰尔拉”。不管胡汉,都被奔放热情的音乐所感染,大家一起扯直了嗓子高唱:“嘿,随格那西卡,嘿,随格那西卡,随格那西卡,塞丽玛利亚……!” 英雄惜英雄,好汉重好汉。 不只不觉间。胡汉之间的对立情绪少了许多。 有热情奔放的回纥姑娘来邀请众人跳舞。酒意微熏的汉子们喷着酒气,一个接着一个被拉入了热气腾腾的舞蹈圈子。手脚僵硬地随歌而舞,互相取笑着对方拙劣的舞姿。李天郎使个眼色,赵陵等人端着酒开始猛敬胡人们,被烈酒沸腾地男人们瞬间便拉近了距离,有的居然破天荒地勾肩搭背起来。阿史那龙支见此情景,一扔酒碗,带着几个随从跳进舞圈,挨个拉开那些放弃敌意的部属,引发一阵不满的恩恩啊啊声。 “怎么尽是汉人敬胡人,我等突厥战士也应该礼尚往来才是!来来来!先敬雅罗珊李大人!”阿史那龙支暗地里一推身边的思结拖勒,“还不敬大人!” 思结拖勒tian着嘴边的酒沫,看看只抵他下巴地李天郎,微微欠了欠身,看似行礼,实则大有不屑之意。旁边的马博大怒,剑眉一肃,张口正要叱骂,被李天郎举手拦住。 “呵呵,这个叫思结拖勒,是我的卫士,平日价就直知道喝酒吃肉,长得跟公牛一样,就是脑子笨,怎么地也教不会礼数,偏有喝了酒,李大人别见怪!”阿史那龙支干笑着替自己人打圆场,也是提醒思结拖勒放手干。 见有主子撑腰,思结拖勒更是借酒装疯,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小拇指嚣张地在李天郎眼前晃动,大着舌头用歪腔怪调的汉话结结巴巴地叫道:“汉人的,这个玩意儿!小小的,喝酒的,不行!”接着又挑出大拇指,“突厥人,这个的,大大的,喝酒海量!” “哦?”李天郎不动声色地笑道,“有多大?比牛大还是比马大?比牲口还厉害?”阿史那龙支勃然变色,却又发作不得,只是狠狠地冲思结拖勒瞪了一眼,“少罗嗦!快敬大人!” 胡人拙于言辞,口舌间自是讨不了什么便宜,思结拖勒右手端了一大碗酒,左手似乎很亲热地伸过来要搭李天郎地肩膀,要是被这粗壮地胳膊搂住。两个李天郎也挣拖不了,思结拖勒就可以勒住李天郎的脖子灌酒,当着众人地面羞辱之,让他威风扫地。 刚刚触及李天郎的肩膀,思结拖勒的手掌还未发力,对方却侧身向前一步,堪堪闪过了左手。嘴里还在说:“客气!客气!喝酒便是!” 思结拖勒有些发急,腰上一使劲。左手呼地再次伸出,嘴里故意含糊不清地叫道:“大人客气什么!喝、喝酒!来!”李天郎也用左手手腕勾住对方来势凶猛的大手,往自己怀里一带,同时顺势一转,后背直抵思结拖勒胸前,右手扬起酒碗,回应道:“好!好!一起举杯。干!”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同向站立,同时举杯,仿佛配合好地一样,周围胡汉人等一齐欢呼,纷纷举起杯来“干!干!” 心中窝火的思结拖勒大骂李天郎耍汉人地滑头,但也愈发自信,觉得李天郎不敢跟他硬拼。于是他浑身发力。左臂飞快抡出,同声大喝“干!” 李天郎的后背已经听到思结拖勒发力时的肌肉滚动,也道一声“好!跳个舞罢!”左脚一扭,身体陀螺般一转,手臂突然如夹住对方曲池穴,顺势一送。这招“战龙回首”放倒了不知多少鲁莽逞勇之辈,力上加力的妙用往往产生神奇的功效,对思结拖勒来说,他万万想不到矮小的饿李天郎有这么大“力气”。力道一击,思结拖勒顿时重心不稳,跟着李天郎的去势便扑。又惊又怒地思结拖勒下意识伸腿刚要迈出一步稳住身形,却听见李天郎笑嘻嘻地说:“哦?你不会跳啊?我教你便是!”一条腿已经踩住了思结拖勒刚刚提起的脚背,左手轻轻一推,完全无法把住身体的思结拖勒山一般倒下,摔了个重重的嘴啃泥。手里酒碗丢出去老远。吧嗒裂成碎片。 “喔唷!怎么这么快便醉了!”李天郎抿了酒,不慌不忙地招呼马博等人。“还不赶快把这位突厥好汉扶将起来休息!”转首又对阿史那龙支笑道,“真是的,喝多了大家都一样啊!阿史那大人也来一碗?”任何人都可以看到阿史那龙支的脸比炉灰还难看,他不再搭理懵头懵脑从地下爬起来的思结拖勒,一摔披风走开了。 “呵呵!这位突厥好汉喝多了!呵呵!大家喝够了没有?”李天郎挽住傻傻站起来的思结拖勒,拍拍他身上地土,“大丈夫酒封知己千杯少,今日得遇这么多胡人好汉,真是三生有幸,来大家喝个交杯酒!”说完不由分说弯过思结拖勒的胳膊喝了一大口酒。“方才这位好汉说我们汉人这个小小的,喝酒的不行!各位兄弟,你们服也不服?” 不知是酒醉还是羞惭,思结拖勒的大马脸红得跟猴屁股一般。 “不服!”“不服!”汉军大呼。 “突厥人说他们那个大大的,喝酒海量,诸位胡人弟兄,你们服也不服?” “不服!”“不服!”胡人们也应声大呼。 “那边是了,索性今天大家酒席上见个真章,来比试一番罢!” “好!”“好!” “好!好!来人!摆酒!”呼声一歇,李天郎便振臂高呼。仆固萨尔早已准备妥当,当即叫人在场中摆好五张大桌子,桌面上放满酒碗,一袋袋烈酒映着火光,哗哗地倒满了这些大碗。众人目光再次被吸引,都在猜测接下来又会是什么场面。 “这里是吾从长安天可汗皇宫里带来地小玩意!”李天郎从怀里掏出三个羊脂白玉酒杯,向四周团团一展。上百双眼睛都被吸引,神色各异。这是在大明宫赴宴时,李林甫留下的,由晶莹剔透的上好羊脂白玉雕成,还镶嵌了波斯风格的镂金图案。“呵呵,善饮心痒的汉子们,来较量较量吧!比比谁是真正的酒中豪杰!最后一个站在这里没有倒下的勇士,就可以拿走御制宝物!” 人群轰然大哗,不仅赢得宝物,关键是荣誉和名声!番兵营里豪饮者多如牛毛,那个会轻易服气?一时间,呼啦啦站出了三十多个剽悍魁梧的壮汉,胡汉皆有。 “且慢!且慢!营中胡汉杂处,各族各部不一,总为五十八队,为公平见,每队出两人,各持队旗参加,不许中途如厕,不许呕吐,最后旗立人不倒为胜!”众人齐声答应,立刻开始内部推选。李天郎走到主座前行礼道:“请大总管担当判事如何?无大总管威仪,吾恐有部属不服,伤了和气自是不好。” 贺娄余润哈哈大笑,李天郎的恭维让他十分受用,他点点头,得意洋洋地走入场中,乘着酒性大喝:“都给我听好了,谁要耍见不得人的手段,本总管捏出他地蛋黄来!” 五十八面图色各异地队旗沿桌子一线排开,每面旗子下都战立着两名膀大腰圆的汉子,个个都凶巴巴地望着桌上地酒碗。有一面丝绸的队旗引起了李天郎的注意,这面队旗以两束彩带为主,每束彩带又由蓝、紫、黄三种颜色的镂金丝绸束结而成,在一个十字旗杆上一边一束,旗杆上饰有五个红色花球,非常鲜艳夺目。与西凉团的 ,党项人的托黑鲁尔(鹫)旗,突厥人的狼旗截然不同。往旗下的两人一看,李天郎明白了,------是波斯人。曾听杜环说过,武威军中的波斯人是波斯萨珊王朝的流亡者,他们拿的,应该就是灭亡故国的战旗,名为“卡维”。 注意到李天郎注视的目光,掌旗的波斯人冲他弯腰行礼,李天郎客气地点头还礼。 两声短促的号角,摩拳擦掌的汉子们摆开了架势。 “准备好了么?” “好了!” “好!美酒侍侯!”参赛的人沿桌展开,李天郎跃上桌面,权作监酒。“第一合,每人五碗!” 全场一片巨大的吞咽声,仿佛一头巨大的鲸鱼在悠长地打嗝。一百多个巨大的喉结咕咕涌动,又如同一群发情的蛤蟆,在声嘶力竭地歌唱。 “第二合!五碗!”“第三合!……” 有人开始摇摇欲坠,有人开始呕吐,有人前倾后仰,害得手中的旗帜也前后乱摆,围观诸人的呐喊声和加油声一浪高过一浪,不胜酒力被淘汰的人不得不让人拖下场去。 进行到第五轮,只剩下了五个人,三面旗,两面突厥人的,一面汉军的,人是汉二胡三。五个人都神色呆滞,动作僵硬,只有无双眼睛在互不服输地骨碌碌转动,谁都不敢在说话,生怕泻了酒劲,当场呕吐或是醉酒倒地。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最后的角逐。 “最后一轮!三碗!” 酒气熏天,肚子里早就翻江倒海的五个人一看见酒上桌,顿时喉头发苦,胸膛起伏。那个绰号“猴眼”的汉军队正端起酒碗刚喝了一半,便哇地吐了出来。汉军中嘘声四起,显是失望之极,汉人只剩下一个了,突厥人的胜算陡涨,附离,拓羯们顿时欢声如雷。可惜好景不长,未等突厥人笑出声来,便有两个突厥人随之跌倒在地。“起来!快起来!”突厥人群大吼,两人挣扎一会,瘫倒在地,再也动不得分毫。 吼声,鼓声、号角声淹没了剩下的最后两人。 最后两个一胡一汉! 单挑对阵! 两人都是浑身哆嗦,一手撑住战旗,一手端着重愈千斤的酒碗,互相瞪着眼睛死拼。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已经成了众望所归的亡命决斗之徒,成千上万兄弟的重托都压在他们身上。如牛喘息声中,两人呲牙裂嘴地各自拼了命分别喝了一碗,胸襟被溅得精湿。屏息观望的众人握着拳头,对自己阵营的人大声鼓劲。可是事与愿违,最后两人一个哇地吐了一地,一个咬着牙关连人带旗倒了下去!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叫,有遗憾,也有赞叹。 无人胜出!!~! .. 第二十章 红雪(三) 有关知识:1、 弓的发展是由单体弓而加强弓,最后发展到了复合弓。世界上许多的不同文明分别独自发展了复合弓,但是由于西亚斯基泰复合弓(一种双曲复合弓)这种自技术上较为成熟的复合弓传到了古希腊和罗马(似乎是共和国末期传入),西方人依此为渊源将他们所见到双曲复合弓都认为是斯基泰文化影响的产物。而早在商朝的晚期中国就已经开始使用这类的弓箭了----双曲复合弓的成熟形式,双曲反弯复合弓(河南安阳小屯殷墟出土)。中国的汉字弓就是依据双曲复合弓的象形而来的。中国制弓术,其所遵循的基本原则是“材美,工巧,为之时”,《考工记》称之为“叁均”。 赵陵所用的“挽月”弓就是典型的古代双曲复合弓,而阿史摩乌古斯使用的则是类似英国长弓的单体弓。复合弓用今天的术语来说,是一种“片簧”结构,其弹力自然远胜于单一材料、单一结构的弓。据《考工记》曰:“取六材必以其时,六材既聚,巧者和之。”冬天部析弓于,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合拢诸材,寒冬时把弓置于弓匣(一种专门的模具,古称“排檠”)内以定体形,严冬极寒时修治外表。冬天剖析弓干,木理自然平滑细密;春天治角,自然润泽和柔;夏天治筋,自然不会纠结;秋天合拢诸材,自然紧密;寒冬定弓体,张弓就不会变形;严冬极寒时胶、漆完全干固。故可修治外表,春天装上弓弦,再藏置一年,方可使用。上述繁复的工艺程序,需跨越两至三年时间。在制弓作坊中,由于各项工作可交错进行,流水作业。故每年都会有成批地成品,但就一张弓而言。其工时是无法缩短的。相传晋平公命工匠制弓,三年乃成,射穿七礼(七层皮甲);宋景公令工匠制弓,工匠殚精竭虑,弓成身亡,都是不虚的。 2、一石约合一百二十斤,据魏书中记载。五代时的骁将奚康生能拉开十余石硬弓,弓长八尺,仅箭杆就和普通矛杆一般粗,百步外射杀敌军有如儿戏,在今天,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恐怕都没有人能够做得到了。当然,如此膂力惊人的射手也可能是因为度量衡与今不同或者民间传说有所夸大。 ============================================================ 两人都是浑身哆嗦,一手撑住战旗。一手端着重愈千斤的酒碗,互相瞪着眼睛死拼。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已经成了众望所归的亡命决斗之徒,成千上万兄弟地重托都压在他们身上。如牛喘息声中,两人呲牙裂嘴地各自拼了命分别喝了一碗,胸襟被溅得精湿。屏息观望的众人握着拳头。对自己阵营地人大声鼓劲。可是事与愿违,最后两人一个哇地吐了一地,一个咬着牙关连人带旗倒了下去!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叫,有遗憾,也有赞叹。 无人胜出! “罢了!罢了!无论胡汉,都是鲸吞牛饮,喝破肚皮也分不出胜负,算是平手罢!”贺娄余润打起了圆场,“李都尉的玉杯,就给了最后醉倒的几个小子罢!就怕都尉舍不得哩!” “大总管说的哪里话来!”李天郎拱手应道。“纯粹是凑兴找乐子。我那几个杯子又有何妨!属下谨遵大总管号令,舍了这杯子罢!”说完将玉杯置于案上。又对拉长脸的阿史那龙支说道:“吾还为阿史那都尉私备了一副镶金马鞍,那是前些日从连云堡所得,倒也精美,只是多有破损。回长安时余嘱京城能工巧匠再加修饰,弄得还算想个样子,本归来拜见时就应奉上,但匆匆而来未曾带在身边,明日叫人送来可好?” 阿史那龙支看着李天郎笑容满面的脸,干咳了一声,勉强说了声“多谢”。 旁边的贺娄余润笑骂道:“李将军去一趟京城,居然便带回这么多好物件,出手也忒大方,不知为我备下什么稀罕物件?” “从京城波斯商贾处购得一鼻烟壶,明日一并为大总管送来!”李天郎哈哈一笑,双手一拍,“这下好物件皆送尽,其他大人可不要再挤兑李某了,当真两袖清风了!只要陪大家伙再痛饮一杯吧!” “那几位最后地豪饮士卒何在?”贺娄余润一边眯着眼睛欣赏玲珑剔透的玉杯一边说道,“叫他们来领赏吧!” “胜负未分,怎的的就言赏赐,大总管再给机会比试比试如何?”一个尖细的声音从突厥阵营里传出来。李天郎微微一愣,看了看故作饮酒的阿史那龙支,心里嘿了一声:看来还有最后的较量,且看这个番子又要搞出什么名堂来!循声望去,一个瘦小的拓羯打扮胡人跃出人群,大步流星走到席前恭身道:“按照草原地规矩,没有平手的说法。昔日草原赛马,若有平局,必再比再比,直到分出胜负,即使爱马筋疲力尽,经脉尽断也在所不惜!”一番话在胡人中引发一阵豪情的赞同声,这确实是草原的规矩。 李天郎定睛细看,场中央的拓羯昂首站立,面对诸多的将官,没有丝毫地闪避胆怯。一张干橘子皮般的老脸木无表情,筋骨出奇发达的脖颈也显得比一般人短促,高高隆起的肌肉杂乱地堆砌在后背,这样一个土地行孙般的畸形怪人绝对不会令人感到愉快。但是李天郎却感到对方丑陋的外貌下涌动的惊人力量,那种力量根于内心,而不是雄壮的身材。这个墩子整个人就象一张……。象一张时时刻刻都绷紧地弓!对,就象这个拓羯自己手中紧握的那一张大弓,很大地一张弓,有近六尺,这般精良地硬弓,如果不是故弄玄虚,其力没有四石也有三石半。这样大的弓出现在如此一个矮小地拓羯手中显得极不协调。但是越是这样,李天郎越不敢小觑。俗话说:人不可貌像,海水不可斗量。要知道,在安西军中,善射者数不胜数,没有过人之处,哪个敢在骑射上轻言挑衅?李天郎又凝神看了看此人的手,左手虎口布满老茧。戴扳指地右手大拇指、以及僵硬弯曲的食、中二指。在李天郎在此之前只见过一个人是这样,那就是神箭手赵陵! “阿史摩乌古斯,添什么乱!还不赶快给我退下!”阿史那龙支仿佛睡醒了似地叫了起来,“大总管别理会这等没有礼节的粗人,呆会属下自会狠狠赏他一顿鞭子!” 拓羯似乎没有听见阿史那的呵斥,还是倔强地站立在那里,两道精光四射的目光往汉军座中一轮,很快和缓缓站起来的赵陵搭上了线。只有神箭手之间的目光交流才如此凌厉。在两人之间,似乎劈开了一道无形的通道。 对赵陵安西第一神箭手地赞誉阿史摩乌古斯一直嗤之以鼻,甚至怀疑这个汉人飞涧射大纛的事迹纯属讹传。阿史摩乌古斯的箭术,kao的是常人难以匹敌的勤学苦练,而这股蛮劲,却来自仇恨和深深的痛苦-------出身草原猎户的阿史摩乌古斯从小便因身材矮小、相貌丑陋而在魁梧的胡人中受尽讥讽。常常被其他孩子欺负,分到地食物也是最少最差的。但是这个倔强的葛逻禄人没有认命屈服,他发誓要kao自己的力量来改变天神对他的不公,决不甘心的韧劲激励着他苦练箭术,以技艺机巧地远射弥补自己先天的不足。数十年的苦练,其间的艰难苦涩难以言述,甚至令他未老先衰,但血汗的付出最终开花结果:在他十六岁时,便以“射雕者”之号名震大漠,虽不是突厥贵胄。但也因此神技得到阿史那家族青睐并赐姓阿史摩。这次酒宴竞技。虽有阿史那龙支安排在先,但阿史摩乌古斯自己却一直在苦苦寻找和赵陵较量的机会。好不容易遇到此次良机,岂可轻易放过?因此眼见比不成了,他怎么会不着急? “今日这般喜庆,为这等小事罚他做甚?”李天郎走近阿史摩乌古斯,开始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桀骜不逊的小个子拓羯。阿史摩乌古斯干瘪丑陋的脸上留有两撇散乱的长须,夜风吹来,冉冉而动,倒意外衬出他一份独特的风采来,至少在李天郎眼中是如此。 “真个好汉真风采!李某敬你一杯!” 阿史摩乌古斯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李天郎,毫不客气地接过酒碗仰首咕咕喝尽。而这边地赵陵则紧紧腰带,提弓挟箭走下场来,冲李天郎微微一笑,李天郎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贺娄余润道:“属下已身无长物,失了彩头,赵校尉和这乌古斯老兄想必都乃神箭,没个配得上地彩头可不行,属下卖个老脸,望大总管把你那宝贝舍了罢!”。 “我当你怎的如此好心,许我波斯烟壶,原来是叫某家折本来着!”贺娄余润大笑着取下自己右手上地镶玉扳指,那是高仙芝以前赏给他的,说是猛将郭孝恪所用,如今虽然略显破旧,但绝对称得上是一件宝物。贺娄余润将扳指在众人面前晃晃,再递与李天郎,“看在昔日救我性命之恩面上,且拿去!不再要你利息!” “谢大总管慷慨!”李天郎高举扳指,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两位准备好了吗?” 阿史摩乌古斯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辞,站稳了身形,几乎和旁边的赵陵一起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冲李天郎点点头,只到这个时候,两人间眼神的对视才告一段落。 “思结拖勒!狗东西!出来!”阿史那龙支大叫,“给我做漂亮些!” 满脸通红的思结拖勒走出场来,不由自主冲李天郎恭恭身,伸手从栓马桩上取下了一个三尺多长的巨大火把,掂了掂。猛地弯腰一蹲,大喝一声,火把冲天而上,转瞬间便在夜空中化着一个亮点。 说是迟那是快,一直蓄势待发地阿史摩乌古斯和赵陵犹如被人猛抽一鞭的疯马,闪电般抽箭疾射!身材矮小的阿史摩乌古斯动作却快得象俯冲捕猎的大雕,他不象一般射手那样站直身躯而是弯腰屈膝耸肩。似乎将整个身体的力量都通过手中的硬弓积聚在了箭上!速度和爆发力实在惊人,右腿弯曲间。“嗖!”的一声先行发箭!离弦之箭撕开夜幕,扯动着阿史摩乌古斯飘洒地长须,他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呼了一声“忽勒”!众人只见箭头寒光跃动,一齐仰首观看,夜空中嘭地炸开一簇火花,虽然看不见射出去地箭,但显然命中了! 采声如雷!火把也飞速下坠数尺!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自由下坠的火把突然一滞,下落的路线也是一歪! 赵陵后发的箭!没有看见它蹦出火花,但是肯定也射中了! 别人没有看清楚,可阿史摩乌古斯却不用眼睛看却也感觉到了结果,脸色一沉,今天真的是碰到对手了!汉人第一神箭倒非浪得虚名!同时赵陵也是心头一懔,胡人中也有如此高手!箭风之凌厉,世所罕见!当下更不敢怠慢。 阿史摩乌古斯呲牙一哼。翻腕拈箭,右手一抬,已是三箭上弦!他的整个身体都与手中的弓一样,胀满了骇人地爆发力! 赵陵一个箭步引弓瞄准,弓若满月,三支雕翎箭也是流星闪动!制造精良的“挽月弓”张开了两条优美的弧线。将箭头延伸向飞坠而下的火把! “忽勒!”阿史摩乌古斯低喝一声,连珠三箭齐发,转瞬消失在夜空。赵陵的三箭也离弦飞出,居然后发而先至!下坠的火把又猛然一顿,下落的速度被激射而来的利箭减弱了几分,紧接着在空中陀螺般旋转起来,显然又都命中了!喝彩声、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一直没有停歇。李天郎握紧地拳头慢慢舒张下来,因为他知道赵陵的胜算绝对比较大。阿史摩乌古斯的箭术固然已经是登峰造极,犀利骠悍如草原烈火。但是却缺乏神韵。一来是因为他用的弓虽硬。但是韧性不足,大量的力道不仅被白白浪费。还在拖弦瞬间造成羽箭箭杆变形,而在发力的同时要保持拉弓瞄准时地平稳也需要耗费精力和体力,这是常人难以做到的,阿史摩乌古斯kao苦练达到了一种平衡,但毕竟不是神;二是阿史摩乌古斯能修炼到如此地步,全kao他平日的训练使他能够凭心意收发调动常人难以控制的肌肉,从而积聚身体各部分所有的力量,一门心思钻进力道的牛角尖里去了。 要知道,任何诸人皆可使得的技艺却有人精乎神,非仅凭勉力苦练可达,还需要天赋和对该项技艺超乎常人的悟性,与赵陵相比,阿史摩乌古斯的悟性就差上一截。 “好!好!好箭法!”席桌上有人怪叫连连,李天郎听出是野利飞獠,“待我取来看!”说话间,套索已经出手,黑暗中缠住了旋转下落的火把,用力一扯,火把横向一别,应声往贺娄余润面前落下。看来,憋了多时地野利飞獠也手痒了,非得要卖弄一下。 “野利校尉好身手!”李天郎大声赞道。 全体胡汉士卒喝彩地呐喊如怒潮击石,震撼天地。 李天郎扬手止住两个亢奋不已,还在跃跃欲试的箭手,令二人过来观看。十几个回纥汉子争先恐后地围上来,将手中地松明高高举起,将那cha满箭的火把照得通亮! 八支羽箭从不同角度射穿了火把。 “老天爷!~都射中了哩!”“这下又是平局了!”“不得了,不得了!这样都是全中!”围观诸人议论纷纷,“看大总管他们怎么评判!” 在大小头领的簇拥下,贺娄余润等一干人走下来仔细察看。 接过火把,贺娄余润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看,又将火把递于阿史那龙支:“龙支,你且看如何判定。” “我输了,大总管!”众人转首一看。是满脸抽动的阿史摩乌古斯。 “你二人皆中四支,怎地……”贺娄余润奇怪地问道,“这不是平局么!” “阿史摩乌古斯!休得胡说!你不是说射箭你是天下第一么!也会输!”阿史那龙支用cha满箭的火把一戳木立的阿史摩乌古斯,恨声说道,“滚一边去!自己把手砍了喂狗!” “第一箭我射中的是火把的火头部分,火头处最亮,是黑暗中最好的目标。因而有火花飞溅。而这位汉人射中的是火把地后柄,那里在黑暗中看不见。又是在下落中,只能依kao感觉和对火把落势的判断。而这后三箭我俩虽皆命中,但汉人后发而先至,要是在战场上,他已经先射中我,我比他先死,也是他赢!”阿史摩乌古斯闪也没闪。面貌因为脸部痛苦地抽搐而更显狰狞难看,“这次没有平局,实打实的是我输了!”说罢也不理会众人,转身面对赵陵,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阿史摩乌古斯以前吹牛,所以输了,你是真正的草原射雕者!” “不敢当!你也是响当当的好汉!你的硬弓,只有你才能拉开。我不行!佩服!佩服!”赵陵还礼,“大总管的彩头,好汉受之无愧!”这倒不是赵陵谦虚,而是衷心的钦佩。李天郎心里由衷地欣慰:自从担任西凉团校尉以来,赵陵确实老练沉稳多了,懂得为人处世了。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毛毛糙糙地莽撞小子了,看来将西凉团的老弟兄们交给他,大可以放心矣。 阿史摩乌古斯苦笑一声,说道:“输了就是输了,还撑什么好汉!”说话间“啪”地一声,将那硬弓扔在地下,猛踹两脚,“我今后那有脸用弓箭!连这手,也是没用了!”寒光一闪,阿史摩乌古斯抽出一把解腕尖刀。就欲剁下自己手来。突然间肘部一麻。使不出力道,尖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下。阿史摩乌古斯回头一看。李天郎微笑着扶住他的双手,说道:“大总管还没发话,你却怎的要用刀!再说了,汉人有句名言:大丈夫能屈能伸,如若一次输赢便要砍手剁脚,那我等岂不都成了肢体残缺之人?真的草原勇士,虽死不言放弃,轻易鄙弃如生命般的弓箭,非英雄所为,是为气短也!”不待阿史摩乌古斯回答,李天郎又对阿史那龙支稽首道:“阿史那都尉可否卖个面子,替在下留下这双挽弓揽箭的手?” 阿史摩乌古斯满脸惊骇地看看李天郎,又反复察看自己的肘部,还不由自主摸了又摸,手指不停活动,显然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面子?” 阿史摩乌古斯听见自己主人风一般冷地声音,“多大的面子?”他颓然低下头,将暗淡的目光跌落在地上闪光的尖刀上。胡人们窃窃私语,好几个想为阿史摩乌古斯求情的头目见阿史那龙支动了真怒,面面相觑一番,尽皆将话咽了回去。诸人自然将希望寄托在了李天郎身上,而这无疑又大大激怒了傲气被一挫再挫的阿史那龙支,反而坚定了他地杀机。 阿史摩乌古斯只不过是个葛逻禄拓羯,尽管取了突厥人的名字,但在阿史那龙支这些突厥贵族眼里,他依旧是个奴隶,和战马、牛羊没什么区别。今晚全场尽失的阿史那龙支本就鳖着一肚子气,见到意气飞扬的李天郎出言为个奴才求情,又要夺人风头,损他颜面,怎么也忍不住心头的怒火,他早就忘记了阿史摩乌古斯为他阿史那家族的浴血奋战,忘记了他的赫赫战功,只觉得不能再让李天郎蛊惑人心,威胁到他作为突厥人头领的权威,为了挽回这一切,即使牺牲这个难得的神箭手拓羯也在所不惜!于是冷冷地一哼:“李校尉今晚的面子真够大地,也不知道用不用得完?处置奴才,可是我们突厥人地规矩!从来不要你们汉人cha手!阿史摩乌古斯!还自己动手!” 按照突厥人的风俗,主人对奴隶有着绝对地生杀大权,番兵营虽也属武威军建制,但与汉军毕竟大不相同,高仙芝并不强求大唐军纪贯彻其间,因此,胡营中大多遵循族内旧制。 赵陵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突然飞起一脚将尖刀踢出去老远。弯腰拾起地下的硬弓高举叫道:“能拉开这张硬弓地人世间有几人?就算我赵陵本人也未见得拉得动!这般好汉自残,这般良弓自废,与天理不公,与军纪不容!今晚竞技,不过是娱乐凑兴,输赢同儿戏,赵陵与这乌古斯好汉惺惺相惜。不打不成交,我若拿了扳指却害了一位好汉。岂不是让军中弟兄耻笑!”说罢单膝跪地,“望大总管开恩!望阿史那都尉网开一面!” 汉军座中随之轰然跪倒一片,齐声道:“大人开恩!” 贺娄余润干咳一声,“这个嘛……。”望望四周,却无人应声,此事不仅牵扯到胡汉关系,也涉及军中权力争斗。谁会轻易进言?连一向卤莽的野利飞獠也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一边,以免惹祸上身。 “大总管难道要破了草原的先例么!”阿史那龙支尖声叫道。 “这个……。”贺娄余润恼怒地看看李天郎,都是你挑起来的事! “草原的规矩就是草原的规矩,谁也破不得!”李天郎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冲大惊失色地部属一摆手,“不如这样,既然阿史那都尉说按草原的规矩,我等便按草原地规矩办。”李天郎正色道,“反正是个奴才,不如这样,我那里正缺个赶车的御奴,阿史那都尉不如开个便宜的价钱,将这奴才卖与我罢!” “正是!正是!砍了他手不就是个废人。你也不会要,不如送个人情卖给李都尉罢!你说呢?龙支?不如出个好价钱!”贺娄余润巴不得有个台阶下,赶紧打圆场,“我做主,就十匹马吧!要银子还是要马?” 见一向支持他的贺娄余润也耍起了滑头,阿史那龙支气火攻心,居然一时语塞。 贺娄余润见状不由分说地一拍手,说道:“好,就这样!李都尉你明天得送十匹好马到龙支这里,!哈哈!连同你的金马鞍!哈哈!好买卖!真正好买卖!呵呵。天色也晚了。散了吧!散了吧!” “谢大人!恭送大人!” “唔唔唔”贺娄余润挺胸腆肚地带着随从先走了。 “谢阿史那都尉!明日好马一定送到!”李天郎说道,“乌古斯。还不谢谢先主不杀之恩!” 阿史摩乌古斯一言不发,突将右手小指伸进嘴里,众人随即听见清脆的“喀嚓”一声! “呓!”李天郎眼疾手快,一把紧握住阿史摩乌古斯鲜血喷涌的右手,“赵陵!摁住他!止血!” 一截血肉模糊地断指从浑身发抖的阿史摩乌古斯嘴里掉了出来,他呸呸地吐掉嘴里的血,居然没发出一声呻吟,只是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看着满脸怒色的阿史那龙支,眼光里满是乞求和悲怆。见阿史那龙支丝毫不为所动,阿史摩乌古斯挣扎着又欲咬指头,他显然在执行阿史那龙支先前的命令。赵陵毫不客气地将他压在身下,弄得他象一只发狂的兔子,怪叫着在地下翻滚。 “阿史那都尉!这个拓羯现在可是我的了,按照草原地规矩,他再有什么损伤,可是不值十匹马了!”李天郎剑眉一竖,拉下了脸,“做为先主,叫他住手罢!” 气急败坏的阿史那龙支狠狠地瞪了李天郎一眼,用突厥话暴喝一声,阿史摩乌古斯立刻停止挣扎拜服在地。阿史那龙支晃着鞭子走到拜伏在地的阿史摩乌古斯面前提脚猛踹,阿史摩乌古斯一点也不闪避,只是收紧身体傻傻地蜷缩在地,直到被踹翻在地。 阿史那龙支咬牙切齿地用突厥话骂了几句,吐口唾沫恨恨然扬长而去。“娘的,真把好汉不当人!”赵陵骂骂咧咧地扶起一身尘土血迹的阿史摩乌古斯,却看到他斑驳的脸皮上满是纵横交错地泪水和鲜血。“大男人哭什么!” 望着阿史那龙支远去的背影,阿史摩乌古斯索性放声号啕,lou出满嘴的鲜血,那既恐怖又凄凉的模样就犹如一只被人遗弃的野狗。李天郎示意赵陵不要理会自去整备队伍回营,他理解阿史摩乌古斯为什么虽得以活命却悲怆而号,只有最忠实的狗,才会不顾一切地誓死效忠主人。至于主人怎么待他却是主人地事,和一条忠狗无关。这不涉及恩义,只有刻骨铭心的忠诚! 回纥人忙碌起来,收拾一地的杯盏狼籍,“风雷”“电策”带着营里大大小小的狗们在散落地席间兴奋地扒拉着骨头。各队人马先后整队归营,不少大醉未醒地汉子被同伴们从地上拉起,或扛或抬地弄回营去。要不是有同伴,他们可以在冰冷的地上睡到天明。哪怕在睡梦中被活活冻死。微熏地人们高声谈笑,不时飞出几句歌声,这场精彩纷呈的酒宴,注定要成为番兵营士卒嘴里地传奇------那动人的鼓乐,河水一般流淌的马奶酒,那扣人心弦的比武竞技……,还有那个豪爽飘逸。武艺胆色卓绝的李天郎李都尉! 阿史摩乌古斯的号哭突然嘎然而至,随之而来的是清空鼻腔巨大轰鸣,最后“呸”地一声从喉咙处射出一口浓痰,翻着跟斗石头般滚落在远处地地下。李天郎愈发地喜欢这个容貌虽然丑陋,心底却刚韧忠义的胡人,瞅着他做事,就是那么顺眼,那么痛快。阿史摩乌古斯呼噜噜擦涕抹泪。还在流血的手掌将血迹抹得满脸都是,他转身扑倒早李天郎脚下,按照草原最尊贵的礼节亲吻李天郎的靴子,用质朴的胡语哑声唱道:“从现在起,我,阿史摩乌古斯。就是主人您最忠实卑下的奴仆,除了神明,我眼里只有主人您一个,主人的若是要我地手脚,我很高兴献上;主人要我的心,我很高兴献上;主人就要我的命,我也很高兴献上……。”李天郎虽然不懂他唱的是什么,但也猜到几分,伸手要将他搀扶起来,他却非要喋喋不休地唱完才肯起身。 “好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奴隶,而是我营里的士卒。我的随从,”李天郎说,“记住了!你是个战士!不是奴才!” “小地本来就是个奴才!既然大人买了小的,小的就要在神明前许下重誓,认定大人是小的唯一主人!小的一条命本来就是大人买下的,以后大人要拿,随时来拿便是!” 阿史摩乌古斯用汉话一字一句地应道,“方才之哭号,本就欲断于旧主……。”十指连心,断指的疼痛使他边说话边吸冷气,但就是要倔强地咬着牙把话说完! “我再说一次,你不是奴隶了!你是我李天郎座下的战士!对你,只有军纪,没有草原的规矩!”李天郎放缓了语气,明白这个胡人一时半会领悟不了,他将大弓交到阿史摩乌古斯手里,“握紧你的弓,先跟着我!” “遵命!主人!” 赵陵将阿里给李天郎牵过来,看见正在从地上爬起来地阿史摩乌古斯,见他虽然长须颤动,但神色如常,既无感恩戴德之色,也无颓然负痛之像,不由心里暗暗吃惊,身心俱伤之后,还能如此强悍,地确非常人所及,这个阿史摩乌古斯,到底是人还是野兽?幸亏这种人不是敌手!看见赵陵,阿史摩乌古斯微微恭了恭身,乌血不断从伤处沁出,已经染透了赵陵给他包扎的袍布。真是条汉子!赵陵从手指上取下自己使用多年地铜扳指,拍拍阿史摩乌古斯的肩头,说道:“乌古斯兄弟,你我一战,心心相映,这个玩意,比不上大总管宝物,但也是吾多年心爱之物,现送与你,当个念物罢!” “这个不敢!没有主人之命,乌古斯什么都不能做!再说,你弓箭比我厉害,是赢家,赢便赢了,怎么会有赢家送东西给输家的!” 阿史摩乌古斯将头摇得象个拨浪鼓,“这不是草原的规矩!我一定再要苦练,他日再比,赢了你的好宝贝!” “呵呵,好个草原的规矩!”李天郎哈哈一笑,“这样罢,我看你们因箭生缘,又心心相印,所谓英雄惜英雄,好汉敬好汉,不如就由我做主,由此结为兄弟罢!” 赵陵微一踌躇,不知道李都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阿史摩乌古斯确实是难得的好汉,但是要和一个胡人结为兄弟,这在以前是从未想过的。 阿史摩乌古斯也悚然动容,他也没想到一个拓羯会和一个汉人军官结拜兄弟。他眨眨眼睛,看看赵陵,又看看李天郎,没想明白,但是隐隐觉得,汉人似乎与阿史那突厥人大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他也说不清,只是觉得从未有过的亲切。 “按照草原地规矩。你俩互赠信物,在按照汉人的规矩,撮土为香,跪地结拜吧!”李天郎鼓励地拍拍赵陵的肩膀。赵陵爽快地道声“好”,将扳指递于阿史摩乌古斯,阿史摩乌古斯张张嘴,上下摸索一阵。想起什么似的将自己背上的大箭囊取了下来。“这是我死去母亲亲手为我逢制的箭囊,它可以装三百支羽箭,打我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我,” 阿史摩乌古斯将箭囊双手奉上,“它也许不是那么名贵,但确是我乌古斯最珍爱的宝物,今日赠与兄弟了……。” 阿史摩乌古斯带有豪放草原气息地率直和坦诚感染了原本还有一丝窘迫的赵陵,两双神箭手地手臂。在李天郎的笑声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仆固萨尔!还有酒没有!再拿点来!” 一连好几天,不光整个番兵营,就连整个龟兹城,都在谈论这场充斥着马奶酒的盛宴。胡汉之间的对立大大缓解了,汉人都尉李天郎得到广大胡人士卒的尊敬,这为他接下来大刀阔斧的整军备战。保证军令的畅通起到了极为明显地作用。 胡人们都尊称他为“雅罗珊”将军。 熟悉帐下的大小统领,清理营中的粮秣器仗,花费了李天郎不少的精力。直到高仙芝大队返回龟兹,李天郎才得以从军营拖身返回城里住处,准备觐见这位正式身居安西大都护的高仙芝高大将军。 风尘仆仆的李天郎刚进城门,便迎面碰上了随高仙芝返安西的杜环,好久不见,自然倍感亲切。李天郎力邀精通数门胡语和西域诸国风俗地貌的杜环到番兵营执掌书记之职,杜环感谢之余,也悄悄告诉他。应安西都护府之命。小勃律派出了以阿悉兰达干大相为首地使节团,即日便到达龟兹。此行目的有二:一是来听奉皇帝诏书。明皇为小勃律赐号归仁,并封大王子赫纳利为归仁王,同意设立归仁军以戍守唐之西门;二是来朝贺高大将军荣登大都护之位,并遵从都护府安排为即将到来的西征效命。 李天郎点点头,心里某处地方不由一疼,他想到了几天不见的阿米丽雅……。与杜环匆匆告别后,李天郎带着“风雷”“电策”和寸步不离左右的阿史摩乌古斯穿过龟兹城归家的车水马龙径直往住处去。还未到家门,“风雷”和“电策”便欢叫着扑了过去,将大门扒得哗啦啦响。门很快开了,阿米丽雅微笑着出现在门廊,手里还拿着一个做皮活地锥子。早春的夕阳温柔地投落在她的身上,焕发出无数恬静安详的气息,一汪碧绿的秋水含羞带嗔,望得李天郎也心神摇荡,家的感觉骤然摄紧了他的心。公主的美丽使木然的阿史摩乌古斯也为之一惊,嘴里惊诧地咕哝了一句:草原上的女神! 那道简陋地小门仿佛磁石般将李天郎地心吸了过去,他知道,这就是因为有了一个女人,有了阿米丽雅,正是她,将这个李天郎这处以前只用来歇脚的凌乱狗窝变成了温馨地家……。李天郎跳下马来,阿史摩乌古斯利落地接过马缰自带阿里和两条巨獒去廊下马房,虽然第一次到这里,但这些小事,出身草原猎户的阿史摩乌古斯倒是不用人教。阿米丽雅顾不得有外人在场,象蝴蝶般张开双臂投入自己男人的怀抱,李天郎将她抱起,一边在她脸上脖子上印下一个个重重的热吻,一边迈步走进屋内。 土墙下,几株刚刚浇过水的腊梅花枝迎风而俏……。 屋子里弥漫着醉人的花香,所有的家用都焕然一新,整齐洁净,一尘不染。向阳的窗户前和案几上,放置着几盆从长安方天敬处带来的水仙花,饭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令人馋涎欲滴。李天郎放下公主,忍不住伸手去抓美食,却被阿米丽雅一声娇喝止住,只得先去了战袍甲胄,洗濯一番才回得桌前。 “试试这个,奴家可做了几天了!”阿米丽雅递过来一双牛皮箭袖,“快做完了,可把我手扎坏了!” 李天郎放下酒杯取过箭袖,只见针脚细密,做工精巧,除了以丝绸做了衬里,还精心地做了打磨,以免硌着手腕。“真看不出你还会做皮活!我简直难以相信你是公主!告诉我到底有那些是你不会做的?”李天郎的惊讶和感激发自肺腑。 “哼,我虽是公主,却是小勃律的公主,岂是长安深宫大院里那些娇滴滴金枝条玉叶所能比的!”阿米丽雅骄傲地说道,“你看,左边的那只我绣的是鹖鸟,那是你们西凉汉人的标记,而右边,绣的则是飞骆驼,那可是小勃律王室的徽记……,恩,喜欢吗?” 提到小勃律,李天郎心里一沉,他下意识地强制自己的即将飞散的思绪,回到目前甜mi的饭桌前,但是一丝裂痛不知不觉地在他心头清脆地炸开,不,让我先享受这样的甜mi吧,先不要来打搅我,不要! “李郎,怎么啦?不喜欢吗?”李天郎赶紧强颜欢笑地答道:“怎么不喜欢!喜欢得要命!”提不提阿悉兰达干来安西之事?异样的煎熬撕扯着他的心……。 “你在酒宴率汉人竞技大胜之事,早就传到我这里了,昨日马搏来这里告诉我你要回来,我一问起,那孩子更是将你吹得神乎其神……”。公主兴致勃勃地说,“看来李郎真是要做大事的人啊!” 李天郎喝口酒,含糊地说道:“唉,其实胡人不乏英雄好汉,就是卖与我为奴的那个阿史摩乌古斯,也是仅次于赵陵的一流箭手,只可惜……”。 “边吃边说给我听,看看这羊肉,是我从你师父那位御厨处学得,尝尝好吃吗?” …… 床第的纵情之后,李天郎搂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阿米丽雅,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久久说不出话来。多么美好的时刻啊,任何人都会难舍这样的美妙时光,更不要说对一个举目无亲,茫然亡命的浪子了……。 你舍得吗?你舍得吗? 舍不得!舍不得!岂止是舍不得,简直就是心头剐肉!撕心裂肺! 多好的家啊!多幸福的感觉啊! 可这样的好日子说来近在咫尺,伸手可及,但却又如琉璃般虚渺易碎,也许自己一句话,就可以让这得之不易的一切化为阳光下的朝lou……。这,难道也是命?这又是怎样的命啊! 阿米丽雅将脸贴近自己情人蓬蓬搏动的心脏,闭上眼睛用冰冷修长的指尖轻轻地在李天郎伤痕累累的胸膛上划着圈儿,梦呓般地说:“你是我的,我的夫君,我的男人,我的丈夫,……”。 “我想我该告诉你……,”李天郎艰难地说,心中的那道裂痕嚓啦啦彻底裂开了,为什么要说?有个声音在问他,为什么?不知道,但是我必须告诉她!否则我会愧疚一生!“小勃律使团……”李天郎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感觉到胸前的公主浑身一颤,一只娇小的手掌猛然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什么也别说!” 李天郎轻柔但却坚定地拉开公主的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绿眼睛:“阿悉兰达干带着小勃律使团来这里了,你,你……,这可是你唯一回家的机会……。” “我叫你别说!你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说!”已经是泪如泉涌的阿米丽雅疯狂地锤打着李天郎的胸膛,“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你瞒着我不行吗!我自己都装着不知道,你却非要说出来!” 李天郎不由自主拽紧了棉被,很紧很紧,没想到公主已经知道了……。 阿米丽雅无声地哽咽,用力将自己和李天郎紧紧贴在一起……。!~! .. 第二十章 红雪(四) 有关知识:1、按照《李卫公兵法》记载,唐军校阅(类似今天的军事演习)如下:又教旗法曰:凡教旗,於平原旷野,登高远视处,大将居其上,南向。左、右置鼓一十二面,角一十二具。左、右各树五色旗,六纛居前,列旗次之。右右衙官、驻队如偃月形,为後骑。下临平野,使士卒目见旌旗,耳闻鼓角,心存号令。乃命诸将分为左右,皆要兵刃精、新甲胄、幡帜〔鲜明〕,分为左右厢,各以兵马便长。班布其次,阵间容阵,队间容队,曲间容曲。以长参短,以短参长。回军转阵,以後为前,以前为後;进无奔进,退无趋走;以正合,以奇胜;听音睹麾,乍合乍离。於是,三令五申:白旗点,鼓音动,则左右厢齐合;朱旗点,角音动、则左右厢齐离。合之与离,皆不离中央之地。左厢阳向而旋,右厢阴向而旋,左右各复本初。白旗掉、鼓音动,左右各云蒸鸟散,弥川络野,然而不失部队之疏密;朱旗掉,角音动,左右各复本初。前後左右,人立之疏密,使无差尺寸。散则法天,聚则法地。如此三合而三离,三聚而三散。不如法者,吏士之罪,务从军令。於是大将出五彩旗一十二口,各树於左右厢阵前,每旗命壮勇士五十人守旗,选壮勇士五十人夺旗;左厢夺右厢旗,右厢夺左厢旗。鼓音动而夺,角音动而止。得旗者胜 ,失旗者负。胜赏而负罚。离合之势,聚散之形,胜负之理,赏罚之信,因是而教之。 =========================================================== 李天郎醒得很早,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身侧的阿米丽雅已经在厨房忙碌了。连阿史摩乌古斯也扯着沙哑地喉咙在吆喝着喂马。仿佛根本就没有受过伤。看看时辰,李天郎不敢怠慢。赶紧起身穿衣带帽,今日是高仙芝正式就任安西大都护后升堂议事的第一天,肯定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人胆敢藐视他的权威。 散乱的发髻老也梳不好,李天郎不耐烦地绕了两绕,打算就此了事。正要系上头巾,手腕却被轻步走来的公主捏住,“坐下。怎么梳成这样!”阿米丽雅按住李天郎的肩头,李天郎乖乖地坐了下来。抬眼看看镜子里的女人,垂下地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但李天郎仍旧可以感觉到对方眼角地湿润。 阿米丽雅用热水将李天郎浓密粗硬的黑发温软了,再用梳子细细梳理,柔软细嫩的玉指在头发间穿行,温香如兰的气息幽幽掠过李天郎发顶,犹如儿时母亲亲昵的抚摩……。 李天郎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最后的甜mi与温馨。阿米丽雅还没有说出她的决定,但是,李天郎已经感觉到了从公主手上传来地痛苦战栗。 发髻精心梳好了,阿米丽雅捧着看了看,完美无暇。于是她微笑起来,在镜子里仔细端望自己的男人。镜子里的李天郎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实在不愿意就此停止,实在不愿意睁眼看见梦就在自己面前破裂。 “好了!这个样子才象大家嘴里的雅罗珊!”阿米丽雅落在李天郎肩上的手突然被抓得紧紧。 “不要走!”李天郎无声地喊道,“求你不要走!” “我……,我直接回大营,不再回来……”李天郎将脸贴在公主手上轻轻摩挲,“记住,这是你唯一回家的机会,这里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我什么也用不着。只是你带的那几箱珠宝。我用了一些充作军用。以后打了胜仗,再设法还你……。阿悉兰达干到时候会来接你。我会安排马博来帮你……,军务在身,不能,不能送你了……。” 有冰凉地泪滴落在李天郎的头顶……。 没有人可以经受这样的离别,李天郎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掏空了……。 安西都护府今天人真多,西域胡汉官吏几乎都到齐了,大堂里根本容不下,于是大多数官衔较低的人只好在厅外静侯。 李天郎还未下马,一个胖乎乎的人影就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李将军!雅罗珊!”是阿悉兰达干! “好久不见啊!”李天郎心情复杂地和他寒暄,旁边的通译急忙翻译,“听闻公主和将军一齐去了长安,我等好生羡慕,不知公主可安好?昨日刚到便欲登门觐见,还有赫纳利王子地书信一封也欲奉上,但又恐高大将军责怪……。” “公主一切安好,也时常思念家乡和亲人,也亏王子挂念!” “自然!自然!有李将军在,公主还会有什么不好?” 阿悉兰达干还是那么会来事,一双狡黠的小眼睛滴溜溜直转,不断审视着李天郎脸上的表情。 “大相何时折返?” “不好说,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四天,这要看大将军怎么处分。听刘单刘大人说,今日大将军就要召见我小勃律、箇失密、吐火罗等西方诸国使节,处置西征辅助之事,完事后由刘大人任天朝使臣,随我等奉大皇帝诏书折返小勃律。想是不会耽误太久罢!” 李天郎点点头,略一迟疑,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拜见公主先倒不忙,先把正事办了再说!这个,就是公主在城里的住处,闲了你自去寻。届时公主会和你们一起返家!” 阿悉兰达干大惊声色,张嘴欲说,被李天郎止住:“你且莫慌,我自会安排一切,不管是刘大人那里。还是高大将军那里。” 阿悉兰达干瞪着眼睛看着李天郎,喉结上下滚动,又说不出话来,他显然被闹糊涂了,又不敢出言细询。 “照我说的做便是!要是返家时公主有丝毫差池,我拿你是问!可明白?”说完这些话,李天郎有些心烦意乱。“我会派亲随助你,只是不要过分宣扬便是!记住否?” 甩下迷茫地阿悉兰达干。李天郎走进大厅,一簇簇等候的各级官吏四下站立,居然没有人发出声音,偌大个院子,静悄悄的。议事厅里,隐隐传来高仙芝的说话声。 守门的军校向李天郎施礼,顺手为他开了门。身后一阵脚步声。张达恭、席元庆两人脚跟脚地随李天郎进了门,三人互相含笑点头,没有多说话。站在门边地岑参冲三人招招手,示意他们站在身边,不要出声。 因为…… 高仙芝正在收拾人。 收拾前任都护夫蒙灵察地红人。 “呵呵,公面似男儿,心如妇人,何也?”高仙芝地声音并不大。神色也并不严厉,但是字字句句都象标枪一样射中伏地觳觫地程千里,这位曾位居高仙芝之上地安西副都护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条小命,如今就拽在高仙芝手里。“你我皆为大唐朝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可以一己私念,意气之争屏弃忠义而使宵小于军政之堂?将军乃安西宿将,位高权重,颇有民心。这君臣之道,为官之义,想是了然于胸,日后所行所言,当循何矩,不消本将军多言罢?” 又惧又羞的程千里应声“是”。顿首答谢。 高仙芝优雅地挥挥手。令他退下。脸色时红时青的程千里战战兢兢地退入两厢,李天郎虽然没有目睹前半段。但是程千里不停发抖的双手明白无误地说明,高仙芝已经成功地慑服了他。 “毕思琛在否?”高仙芝突然叫道。 人群中有人一哆嗦,哑声道:“卑职在!” 高仙芝嘿地冷笑一声,道:“此胡敢来!我城东一千石种子庄被汝豪夺而去,忆之乎?” 毕思琛浑身一震,双腿一软,跪拜于地,还算他反应敏捷,当即颤声说道:“此是中丞知思琛辛苦见乞……,卑职可是一直念着大将军的好处!……” 高仙芝“哈”了一声,吓得毕思琛将下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赶紧叩首。 “吾届时可是惧汝甚矣,尔作威福,吾敢言!岂是怜汝与之!我欲不言,恐汝怀忧,言了无事矣,汝且好自为之!” “卑卑卑职明白!” 平日里伶牙利齿的毕思琛差点咬着自己地舌头。 紧接着,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一干前使旧臣挨个被高仙芝点名叫出,一一言明其弊,厉色严训,王滔等人无不诺诺而应。 席元庆、张达恭等高部官将尽皆扬眉吐气,面有得色。李天郎看着脸色黯然的旧臣,心里颇有不忍,这些人虽不乏趋炎附势之举,但也并非皆为小人,高仙芝即位之初便如此擅用官威,也实在有所不妥。说来这些文人武将都非泛泛之辈,也曾经历过千军万马,宦海凶险,却也不知怎的,到如今却如此害怕这议事堂上的只言片语。 难道怕的仅仅就是掉脑袋么? 未等李天郎再想,高仙芝昂声说道:“仙芝此次还安西,即奉天子之命,征伐勾结吐蕃之朅师,以定我大唐西陲。此战有胜无败,诸君务必恪尽职守,万不可懈怠,否则军法无情,勿怪仙芝手辣!” 众人齐声应诺。 “进军粮草筹备诸事,尽由封长史定夺,粮工使袁德以辅。挥师远袭,粮秣生死攸关,不得有误!”高仙芝转首问封常清,“如今所备几何?” 一直耷拉着脸的封常清正色应道:“器仗军械已毕,唯有羽箭尚缺五万;马匹牲畜最乏,有三成缺项;粮草正在征集,各屯存粮,还未计量完毕。以上开支,耗盐水关、破城子、柘厥关三卡税银之十之七八也……。” “官库银两所剩有限,常清汝当慎用之。如有不足,可酌情征之于诸藩国。”高仙芝瞄了一眼厅外的藩臣,继续说道,“葱岭、拔换、疏勒、孤石山、至龟兹大路各烽铺、镇戍 、驿馆一并戒备,不仅确保长行坊之输运,也严查过往客商,震服流窜草寇。以定后方,不得有误!如若贻误军机。则当值官吏,上至都督守捉,下至驿丞士卒,一并重罚!” 众人凛然,对高仙芝志在必得地西征,无人敢说个“不”字。 “今日城内丰盛、商阳、南宫三商号进得冬衣三千件,刚刚验讫入库。所缺箭矢,正日夜赶造;各地马场,因配种之故,交付战马有所延误,若至八月,加上远购之马匹,应够三成之数……。”袁德小心翼翼地补充,“床弩三十。投石机九,震天雷三百已备毕,只是此物存储不易,稍有不慎就可酿大祸,损伤极大。望大人停造此物,只往葱岭守捉运去材料。待用时再遣工匠造之。” 高仙芝点点头:“准了!四镇诸屯之粮,要几时可计量完毕?” “安西府二十屯,疏勒七屯,焉耆七屯已经计量完毕,尚有碎叶、于阗和龟兹军屯田尚未报来,属下已令各屯屯官火速上报。此外,各守捉、镇戍、烽铺之自屯田委实难以计量,不过照每屯大者五十顷,小者二十顷计,粮秣之数。应当无虞!”封常清如数家珍。“只要留下开春种子和自食之粮,余者皆封存待用。” 高仙芝满意地拍拍座椅扶手。眼光一扫座下诸人,朗声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倒是不错。但未动地兵马,却也不能不动,照往年惯例,于八月十八进行全军校阅,望各营各镇,严加操练,届时皆遣军马参与演练,优者重赏,劣者处罚,概莫能外!” 李嗣业、田珍、段秀实、贺娄余润等各营大总管分报各营备战之况,高仙芝边听边针对各营特点分做细密部署。其他诸将稍稍松了口气,互相小声议论起来。李天郎本想到阿史那龙支那里去缓和一下,却被岑参扯住:“李校尉莫去,那胡儿可是在大都护面前狠狠地参了你一本,说你飞扬跋扈,私心钻营,在番兵营里扶植羽翼,闹得营里离心离德,大损武威军战力云云,今日指不定也要发难,将军且莫理他,静观其变吧!” 李天郎听罢感激地冲岑参点点头,悄声问道:“高大将军怎么说?” “惟细听之,不发一言,”岑参回答,“某也不知大将军是何态度。” 半月来,李天郎对划归自己的一半番兵营人马重新进行了整饬,新设了一个雕翎团,由赵陵任带队校尉,旗下是三百胡汉勇猛善射之士,尽数混编,各旅、队头目皆挑勇谋者任,不计胡汉之份,也不计出身贵贱。由此在其它各团、队里造成的士卒空缺由西凉团之汉兵或者人数多余之胡人单位充补。此举不仅打破了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按部族编队的“规矩”,也终结了由部族头领理所当然担任带兵主官的惯例,自然在番兵营里xian起轩然大波,反对最激烈地就是以阿史那龙支为首的贵族子弟。贺娄余润狡猾地将矛盾上交给了都护府,暂时代管军事地封常清少见地明确支持了李天郎, 亲自授予了雕翎团白色鹖鸟团旗,但高仙芝又会怎么决断,李天郎不知道,想来封常清也是心里没底。在高仙芝回来之前如此昭显,即使是信赖有加的心腹,也难免令其不快,而高仙芝要是不快……,谁也猜不到会有怎样的结果。 李天郎默然,确实觉得自己太过急躁,居然不知不觉成了众矢之的。但事到如今,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高仙芝怎么处置,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在他身边几名将领显然更关心几个月后的校阅,种种牛皮示威之言你来我往。确实,除了打仗,每年一次的全军校阅可是将军们呈勇斗狠,大出风头的好机会。 几个人说得累了,见李天郎一直不出声,顿时将话锋转了过来。张达恭冲李天郎挤挤眼睛:“每年秋操,番兵营皆居末流,李都尉此去坐镇。可有争胜良方?” 席元庆也揶揄道:“胡人勇悍有余,却实属乌合之众,既不懂兵法阵势,也少严明之纪律,一击不得便土崩瓦解,根本不尊号令。嘿嘿,每年秋操无一例外。呵呵!也难怪先帝太宗言汉军精兵三百,可当胡骑近万。我武威军纵横安西,所恃正是百战精兵也!” 李天郎苦笑一下,正准备答话,却突然听见高仙芝唤道:“番兵营右果毅都尉李天郎何在?” “属下在!”所有人地目光都刷刷地落在了李天郎身上,包括刚才还狼狈万分地夫蒙灵察旧属,李天郎可是今天第一个被直接提名地高部军将,听高大将军口气。似乎不那么客气,难道为了调和平衡,要拿李天郎泻泻火?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连李嗣业和封常清也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挺身而出的李天郎,眼神各异。只有阿史那龙支忍不住胡须颤抖,暗暗高兴。 李天郎拱手施礼,朗声再次应道:“属下在!”在他身后地岑参,重重地提了一口气。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李天郎。 高仙芝习惯性地将身体往后一kao,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天郎,上下好一通打量,然后才慢慢说道:“李都尉真个好精神啊!”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仅让李天郎,也让众人摸不着头脑。还未等一干人等忖度出个端倪。高仙芝突地语气一变,扬手晃了晃手里的文书:“区区番兵营右果毅,整日不思整军习武,却乐于哗众取宠,扰乱军心!今日酒宴,明日授官,弄得好好一个番兵营,乌烟瘴气,全无章法!统领下属,奔走告之于军府!嘿嘿!难不成李都尉带不得兵。还想做回小小校尉?” “敢问大人。何谓哗众取宠,扰乱军心?何谓全无章法。乌烟瘴气?”李天郎知道,高仙芝越是声色俱厉,越是心思缜密,另有图谋,万不可轻易抵死驳斥,但也不能胆怯而不敢言。因此,审时度势,进退有度方是上策。说到底,高仙芝也是个心计智谋一流的枭雄,胸襟眼光远在夫蒙灵察之上。如果仅仅因为阿史那之流上告就怒极问责,那也太小觑他高仙芝了。 李天郎地心平气和令不少人惊诧,诸人不由自主又将目光回向上首的高仙芝。 “擅乱胡人族制,勿论身份贵贱,由命队首,致军心动摇,此其一;胡汉混编,奇正不分,致军令不通,锐气大减,此其二;如斯两条,还怪不得你统兵无方么?”高仙芝向前探出了身子,无形地向李天郎逼近。 “大人可否容属下一辩?”李天郎迎着高仙芝地目光侃侃而谈,他同时注意到封常清和李嗣业相视一望,眼中颇有欣慰之色。 “属下军中胡族驳杂,各族胡人自有族制,不一而足。然既为大唐之兵,则无论何族,当一统于大唐军纪法令之下,皆遵大都护一人之令,各族旧制与其违背者,无论因何理由皆强从军法,即千军万马,也概莫能外,此为精兵之道,也乃属下整饬军备之初衷也!” 高仙芝又缩回了身体,示意李天郎继续说。 “大将军方才称胡汉混编,奇正不分,显是言蕃兵惟劲马奔冲,谓之奇兵;而汉兵惟强弩犄角,可称正兵。然《孙子》 云:‘善用兵者,求之于势,而不贵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夫所谓择人者,各随蕃汉所长而战也。蕃长于马,马利乎速斗;汉长于弩,弩利乎缓战。此自然各任其势也,然非奇正所分。属下蕃汉混编且变号易服者,奇正相生之法也。马亦有正,弩亦有奇,奇正相谐,各辅其长,岂不精锐更哉?属下之策也非出自属下,而学之以太宗先帝也,若无先帝任用阿史那社尔、执失思力、契苾何力等胡人悍将混以汉军兵马,焉有贞观武功之甚?” 一席话说得不少官佐频频点头,高仙芝不lou声色地环视一下左右,拖声应道:“此其一说项也!乱任队首弄得人心惶惶,这总不错罢?也是学的太宗先帝?” “大将军所言极是!太宗先帝知人善任,天下皆知。其用人皆出之以至公。不问出身惟才是用,既能捐弃恩怨,又能屏除好恶,实为后世楷模也!贞观名臣,如魏征、王珪、薛万徹等皆建成旧属;尉迟敬德是宋金刚属将;李世勣、程知节是李密旧属;戴胄、张公谨是王世充部属;岑文本是萧铣谋臣;楮亮及子遂良乃薛举幕僚;温彦博曾从罗艺;李靖且是高祖仇人;封德彝、虞世南、裴矩皆隋之降臣,更有内附之突厥降众,拜官近于半朝。太宗或屏弃前嫌。委加重任;或则弃短就长,因才施用。此乃开诚心布公道有以致之也!天郎比不得太宗先帝。惟强学套用,自度天之生人,本无蕃汉之别。然地远荒漠,必以射猎而生,由此常习战斗。若我恩信抚之,衣食周之,则皆汉人矣。既为汉人。何来胡汉贵贱,皆一视同仁,任人唯贤,使人尽其材耳!”李天郎注意到高仙芝嘴角又出现了那令人捉摸不定的诡笑,心里悚然一惊,担心言多必失,赶紧按下话头,“属下也是草率莽用。实施不得其法,怎可学得太宗先帝精髓!胡人习惯旧制,难免心生疑惑,致使军心初现不稳,如此危情,是属下未尝所料。自然难辞其咎,还望大将军依军法处置,天郎自当无怨承担。眼下如何善后,也请大将军及诸位大人示下!” “李都尉确实通晓史实啊,言必称太宗先帝,真个是钻研不浅!依本将军看,颇有遗风哟!”高仙芝地话如重锤般落在李天郎心头,这些话是提醒,也是尖利地警告!“李都尉洋洋洒洒之言,诸位大人也是听得清楚。尔等认为如何?” 封常清见厅下诸人议论纷纷。遂扬声道:“属下认为李都尉之举,虽手法尚缺妥帖。然其意确有道理。姑不论兵锋之正奇,军心之安稳,且论我安西汉兵不足三万而戍边万里,实不堪用,为长远计,惟用‘以蛮夷对蛮夷’,广收内服之胡族,以充兵马之不足也。然欲用胡人,则必信与人,教以军律阵法,方可堪用……。” “封大人说得轻巧,我大唐军律阵法乃镇国之宝,岂可轻易教与他族!且胡人多愚钝,即使教习之,也不可得心法,徒耗精力耳!”说话的是段秀实,他历来对胡人胡将嗤之以鼻,常以汉军嫡系自诩。且武威军中,确以汉军精锐最为善战,军中各族,哪个不曾是其手下败将?因而此言一出,即得不少赞同。 “安西乃大唐之土,安西之民也即大唐之民,岂有他族之说!在座不少大人,不仅为胡族悍将更为安西功臣,怎的成了他族?至于愚钝,更是可笑!段将军言谁愚钝?”岑参不愧是文人,三言两语便堵住了段秀实地嘴。要是顺着刚才的话再说下去,段秀实可是要犯众怒,尤其是高仙芝,高仙芝可是不折不扣的他族胡人! “岑大人几时领过兵打过仗?文人岂知沙场凶险?只知卖嘴皮子而已!”段秀实见言辞上讨不到什么好,便索性发起横来,“我等武夫只知疆场厮杀非同儿戏,到底使不使得,不kao三寸不烂之舌,而凭抽肠溅血!李都尉之法,怕是虽言之成理而实为迂腐之道也!” 岑参面红耳赤,激奋欲言,被李天郎扯住。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这局势自然而然落于高仙芝掌中,他早就胸有成竹?还是有意为之? 众人嗡声四起,莫衷一是。李嗣业和高仙芝低语几句,开口说道:“段将军拙于言辞而其理甚是,沙场逐鹿终是手底下见真章!”段秀实得意洋洋地瞟瞟岑参,又看看李天郎,和几个支持者会意而笑。“李都尉虽有过,但也出于公心,其理也有几分。罚且记下,而其责不可免!” “如此这般吧!番兵营半数人马交李都尉依其法操习,待八月秋操时审视其效,如若不堪一击,非李都尉称正奇相辅,则视为贻误军机,和今日之过并罚!”高仙芝饶有兴致地看着神色万千地部属,似乎非常满意,“此事先就此一论!各位断不可因此耽误西征之大计!李都尉,”高仙芝冲李天郎一笑,“我等皆等着看汝练兵之效,嘿嘿,出新计,争长短。李都尉志气可佳,颇有汉时霍去病之风,呵呵,实在可佳啊!” “属下谢大将军恩典!天郎当竭尽全力,不令大将军及诸位大人失望!”头皮发麻的李天郎弯下腰去,感到无数双犀利地眼光利箭般戳进自己身上,他竭力不去多想。也不去理会这种种目光。他知道,高仙芝又有意火上添油。将他推到了争斗一线,骑虎难下的他没有其它选择,这跟舍命攀登通天崖时没有什么两样!尤其是高仙芝一次次话里有话地警告,无疑是在严厉提醒他自己应尽地本分和宿命注定的脆弱。因此,李天郎只有咬牙接受命运如此地不公,接受一次次的挑战,忍受一次次无奈地抉择与痛苦。高仙芝。确实抓到了他的软肋!今日一番令人惊叹地驭人之术,俨然师承当朝宰相李林甫!李天郎直起腰来,转身退下,心悸不已。 收回自己意味深长的目光,高仙芝泛起了难得的笑容,“议事先且止,时近正午,府衙备了便宴。各位享用吧。下午择个吉时,焚香起案,宣读天子诏书!”届时自然接受西域诸国使节和大小官吏觐见,还要举行一个隆重的即位典礼……。但凡夫蒙灵察昔日讲过的排场,高仙芝都要数倍于其地来过……。 “李都尉,届时可要不吝赐教啊!”段秀实带一干汉军将领直言挑衅。丝毫不给李天郎面子,“如若真的被军法处置,我等也只得多有得罪,呵呵,情非得已,实在非为私心,而为匡护汉之正宗耳!” 李天郎只得苦笑敷衍,随意胡诌几句,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 “将军眼光独到,颇有见地。自不用理会这帮莽夫。其辈只知厮杀而不懂治军,更不懂治人!将军只管专心操习阵法便是。岑某不才,愿为将军略尽绵薄之力!”岑参看着趾高气扬远去地段秀实,恨恨然地说道,“大将军、封大人、李副将那里,余自会去竭力说服!” “谢岑大人!”李天郎叹了口气,怎么总有麻烦找上门来。 “李都尉慢行!留一步说话!”李嗣业不知什么时候赶了上来,看见岑参也在,一并叫住,“李都尉今日所言,余窃以为有理可行。但无论胡汉,皆循旧习久矣,区区五月之功,能否遂愿实难预料……。” “大人说得是,天郎实不想弄得满城风雨,但事与愿违……,也罢,也逼得天郎尽力而为!”李天郎打起精神,“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吾若尽力而不成,也当受罚,无甚怨言!” “好!有气概!”李嗣业一挑大拇指,“我李嗣业没看错人!高大将军果然有眼光!”李嗣业转首一拍岑参肩膀:“岑大人可看出今日端倪?” 岑参一惊,皱眉思虑片刻,恍然大悟道:“哦,大将军顺水推舟,明贬实褒,嘿嘿,足见早有定论啊!” “正是!但若不是李都尉胆智过人,肺腑敢言,大将军也是无奈,”李嗣业笑道,“李都尉之思虑,超过我等所想,鄙人也深感佩服!”这倒不是李嗣业地恭维话,接到阿史那等胡人贵族的上告文书,高仙芝曾和封常清、李嗣业等心腹细细商议,三人虽各有顾虑但皆认为利多弊少,确为增加军力之捷径,至于李天郎精辟之论,确又出乎三人意料。 “李大人过奖!”李天郎言不由衷地随声答道,脑门上青筋毕lou,他现在明白了,高仙芝对自己整饬军制之法,早已赞同,今日所为,不过是引他说出治军之理,一来借他之口说服众人,同时自己却做个高高在上的仲裁者,失败则是李天郎之败,责罚即可,成功则是高仙芝之功,显出他力排众议,慧眼识人地高明;二来大堂宣威,也让阿史那等人顺顺气,警慑李天郎别太过招摇;三则就此事考较于他,逼李天郎效死力促得事成,否则绝对不会轻易同意按此法继续整军,至于最后那些高深莫测地弦外之音,加上一本正经地公正廉明,不过是向所有人明示一切皆在他高仙芝地掌握中……,我的天啊!这就是枭雄,这就是人杰!李天郎惊怒之余,也不得不油然生出强烈地敬畏,高仙芝。可怕而可佩地人! “遵大将军令,从凤翅、虎贲两营陌刀手中各调一队至你营听令,以充西凉团士卒之补缺,兼做右果毅之亲随,”李嗣业悄声道,“放心,某家亲自调教出之陌刀手。历来横行西域,以一当十!自让李都尉宽心!阿史那之附离、拓羯。哼,不在话下!大将军可是对李都尉寄予厚望,望汝千万别辜负大将军一番苦心!” 李天郎诺诺言谢,心中依旧震惧不已,他潜意识里承认,高仙芝处处占尽先机,事事高明过人。不说别人,反正自己在计谋心机上,难以望高仙芝项背。因此他干脆不再多想,只考虑目前困境,思量如何练兵备战,应对八月秋操,心境竟然轻松了许多。 当在午后的典礼上看见高仙芝恭恭敬敬地引前任夫蒙灵察就座时,李天郎不再惊讶高仙芝高超的治人手腕和驭人绝技。在文武官员热烈的欢呼声中。监军边令诚朗读了天子的诏书,杜环在一边传译。李天郎望着周围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凝神细听地胡汉官吏们,真实地感觉到了高仙芝在安西无人可与伦比地地位,显然,从今天开始,高仙芝色彩地安西就此奠定! 神情最为兴奋的是那些渴望战功地武将们。他们好战的血液已经被新任大都护强烈地点燃,安西无疑即将迎来一个开疆扩土的黄金时代,这不仅是大唐皇帝的愿望,也是高仙芝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千载良机,更是嗜战成瘾的将领们通向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地康庄大道,甚至那些微末小卒,也对即将到来地战争充满憧憬,希望从杀戮夺的地好处中,分得一杯羹。 飞扬的朔风。从长安一直吹到安西。风中裹满了**和血腥的气息,如今的安西。已经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要么随波逐流,要么骑风疾行!本来就刀兵不断的安西,必将进入一个征伐连连的高仙芝时代! “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此兵圣孙子至理名言,李天郎握紧腰间地刀柄,心里一阵绞痛,方老夫子每每感叹,时时忧心,难道他不祥的预言真的不幸而言中?那将会是怎样可怕的情形?回头看看人群外蜷缩在栓马桩边的阿史摩乌古斯,这个忠狗般的胡奴神情漠然,只顾抱着自己地大弓打盹,似乎此时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李天郎叹口气,算了,带好自己的兵吧,想那么多做甚?只要让这些亡命安西的汉子少流点血,多得些好处,也算自己上对得起天地,下无愧于良心。至于人世间其他勾心斗角的争斗,世道如何风云变幻,他管不了,也不想再费神去细想,更没能力去抗争了。 “飕飕飕!”箭风破空! “得得得!”蹄声如鼓! 雕翎团的箭手们正二十人一队,操练李天郎授意的攻击阵法。每队先是呈横列骑马冲锋,边跑边注意听鸣镝所令发箭,待冲至箭靶四个马身处一齐拨转马头,沿平直排列的箭靶分一厢或两厢后撤散开,同时回身猛射!与此同时第二队骑射手从其让来的通道再行冲锋疾射,漫天的利箭骤然增加一倍,当真箭雨倾盆。接着是第三队、第四队,或者前几队休整折返后再连续冲击,如此反复,直到箭靶上如同刺猬般cha满了箭!汉人弓手通常立地而射,精准快急,而今日操练之骑射尤其是回身抽射之技乃胡人所长,灵活机变而精准号令不足,李天郎正是基于“奇正相合”之意创此攻击之法。 热汗腾腾地骑手们从同样大汗淋漓地战马上跳下来,争相在箭靶前观看自己的战绩,嘲笑失地的同伴。他们肩上都背着阿史摩乌古斯送给赵陵那样的巨大箭囊,它们的容量是唐军三十矢标准胡禄的十倍!当装满箭矢时,扇形展开的羽箭布满弓箭手的后背,犹如孔雀开屏时绚烂的彩翎。这几乎成为所有雕翎团胡汉士卒的标志,也是他们傲人的资本。为了更新士卒的器仗军械,李天郎不仅花费了阿米丽雅从小勃律带来的当作陪嫁和为苏失利之赎命的王室财宝,还耗尽心思打通了袁德,封常清等诸多关节。总算是大有收益。各团、队衣甲旗帜焕然一新,虽比不得凤翅、玄甲、虎贲等汉军嫡系精良,但已今非昔比,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增强了战斗力。番兵营历来低人一等的旧习大为改观,胡汉士卒地自信和军心都十分振奋。大家伙都憋着一口气拼命苦练,要在校场竞技上一洗往日屡战屡败之耻! “好啊!真不愧是射雕者!”是忍不住技痒的阿史摩乌古斯跃马扬弓。连射十箭,箭箭中的。引来休息片刻的士卒们一片喝彩。 “胡人骑射,确是一绝,汉卒中精骑射者虽也不少,但仍少于胡人。汉时匈奴射雕者三人,一举射杀汉军巡骑数十人而毫发无伤,幸有飞将军李广箭术精绝,亲自出马才震慑匈奴。”李天郎对赵陵感慨道。“汉人李广惟一人,而胡人射雕者众,就如赵陵虽艳世弓手超于诸人却惟此赵陵,胡人虽难及项背却次者如群狼……。余设雕翎团之深意,你可细察一二?” 赵陵拱手叹服:“连大将军都赞都尉眼光独到,深谋远虑,枉自赵陵跟随大人多年,学到的却也是大人皮毛!” “唉。平日叫你多念些书,你总是大呼头疼,大元比你年长,自小也未曾识文断字,却比你上心!”李天郎笑道,“悟得书中奥妙。可省百年自修,就算悟性不佳,多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赵陵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那些个蛐蛐儿文字,实在难懂,无聊之极!别说一时半会学不会,就是学会,又有怎的用场?……” “吾箭术远逊于你,但若潜心修炼。三年可当你数十年苦练。知道为何?”李天郎拿过赵陵地挽天弓张弦一弹,“你膂力并不胜于你乌古斯义弟。却能取而胜之,内中道理你可想过?”赵陵茫然摇头,李天郎“嘣”地一弹,“汉人之所以纵横天下,掌握寰宇,也是经无数代圣人贤哲沥胆而得,其日积月累之绝技妙法,至理名言悉数藏于书简。区区箭术,早有古人精研细究,技法精髓也皆在书中!” “大人快讲!”一说到箭术,赵陵即兴致昂然。 “如挽天弓这般的精良器械,光制作,你可知花费几何?至少三年!” 赵陵咋舌叫声“我地娘!” “那些烦琐精密之法说来你也没劲听,不如直接说射术罢!射箭之精髓不在于身形与手法,而在心念之专一。与御术之‘人心调于马’,剑术之‘与神具往’同理。古人云,须心念专一、神定思去,才能动静相宜,人弓合一,做到发力近乎神,展技浑然天成,甚而收到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之效 。《列子·汤问》中的詹例曰:臣闻先大夫大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纤缴,乘风振之,连双鸧于青云之际,用心专,动手均也。臣因其事,仿而学钓,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沈钓,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钓饵,犹沈埃聚抹,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看见赵陵一个劲儿地眨巴眼,李天郎又以白话解说一遍,赵陵这才恍然大悟,频频点头称是,连呼精妙。 “你与乌古斯之不同,在于彼重蛮力而汝无师自通心念如一,这便如登天与登山各异:山虽高而有峰,而天亦高却无顶。” “咱那里知道这么多,惟记得咱爹说,张弓射箭,必须凝神于箭镞,神之所至箭之所至,不可杂念其它!”赵陵嘘嘘叹道,“幼时哪里悟得此玄机,加之少年心性,只图贪玩,以为这些都是胡诌,为此没少挨老子责打,差点弃弓不学。直到我老子气衰老朽,仍不得法。在爹临终前三日,令我在床前拉家传硬弓,偏生拉不动,不由口出恶言。那知病恹恹的老父一言不发,跳下床来二话不说便扯个弓如满月!见此情景,我更丧气,为不让老父气极,心想最后一试,管不得其它!想也没想,随意瞄个树枝,拉弓便射……!” “然也!然也!想是功德圆满,正中其的!”李天郎哈哈一笑,“手无轻重,物莫能乱,所谓神形俱备也!呵呵!” “正是如此!”赵陵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当时却不敢相信一切为真!” “这挽天弓也是与你有缘,正和你血性气质,你用箭多年,当知弓如其人之说,”李天郎将弓还给赵陵,“据《考工记·弓人》中所载:大凡选弓,应据弓人体形、意志、血性气质而有所差异:长得矮胖。意念宽缓、动作舒迟之安人,应使刚劲之危弓。配以柔缓之安矢;刚毅果敢,血气翻涌、行动趋急之危人,则选柔软之安弓,配以剽疚之危矢。若以宽缓舒迟之安人,误用柔软之安弓、柔缓之安矢,则箭行益缓,即中也不能得深入。若以刚毅果敢、性情急躁之危人。配用刚劲之危弓、剽疾之危矢,则稳准皆失,不得中地!乌古斯之弓,为刚猛生硬之危弓,力足而劲疾衰,正和其神,而其不自知;汝之弓,乃安弓。力均而劲缓足,兼之神形已备,故在其上耳!” “大人真是博学,看来这书还真不得不念……”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赵陵住了话头,和李天郎一起站起身来循声望去。只见西凉团新任校尉马大元带着六个人远远地在场外下了马,匆匆赶了过来。“是大元他们,跟着来者是何人?” 李天郎迎过去,见来者除马大元是一身轻甲外,皆戴着武威军的红色头巾,待走近面前七人一齐按军规见礼。“见过大人!”六人步法矫健,身手利落,扎得紧紧地腰带勒着粗壮的腰板,显得非常精悍。六人年纪都已不轻,当不是新卒。必是队正一级头目。尤其令李天郎感到快意的是他们六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只有久经战阵的劲卒。才有这样地从容激荡的眼神。 “禀大人,由虎贲、凤翅两营拨来地两队陌刀手前来报道,”马大元呼呼喘着气,“属下已安置入营,现特带正副队正六人前来见过大人。”马大元挨个指道:“萧三全、王丙、郎雄、蓝虎儿、令狐厌、高毕!” 哦,这就是李嗣业调教出地陌刀手啊,确实名不虚传啊!李天郎的目光一个个扫将过去,这个,有点眼熟,“令狐厌见过大人,大人还曾记得交河之遇否?”叫令狐厌的汉子恭身拱手笑道,“小的可还记得大人惊艳神奇的刀法!” 那个交河巡检!李天郎想起来了,“原来是你!我说眼熟!怎的不在交河却进了军中?” “李大人从各镇汉军抽调精壮之士入选陌刀队,小地在交河呆得腻了,也想阵前杀敌,冲锋陷阵,建些功业。遂带了一干兄前兄弟应命前来,没想得以收归大人帐下,能随名震安西的雅罗珊将军征战沙场,小的当真好造化!” 随得我也不见得是造化,李天郎心里说,面上只是呵呵一笑。 旁边赵陵正在揶揄马大元:“嘻嘻,许是当官当不得罢,才跑了几步,便这般气喘,想是脚软了罢?日后怎么驰骋疆场?”马大元恼道:“你小子晓得甚!如今团里精干之卒不少流于胡族,而充编之胡族又不得我西凉健儿技法,为使堪用,某家连日疲于奔命,日夜操习,不敢有丝毫懈怠,怎比得你骑马射鸟那般快活逍遥!就在方才,也正在教习排矛冲阵之法,累我半死……。” 李天郎听得转身问道:“如今可有成效?” 马大元重重喘口气:“终是皇天不付有心人,也算有些长进。波斯人里面,有叫玛纳朵失和白苏毕的兄弟俩人,颇通兵法,帮了属下不少忙……。总言之,吐谷浑、高昌、党项之卒胜于契丹、回纥,唉!属下已尽全力,总觉事倍功半,还望都尉大人亲自指教!” “大人胡汉混编,本是好意,不知这些胡人可曾领会大人苦心?”令狐厌说道,“小的三代久居安西,也算对番人番事略知一二,还未见以汉人法度规矩胡族之人,中原阵法精妙,胡人学得会么?” “西凉军善步战,以步战之法教习胡族,自与汉军不同。吐谷浑、高昌、党项皆曾习步战,故学之快;而契丹、回纥惯以快马游击,自学之慢。如何教习,皆有法可循。待过几日我到营中好生调教,那两个懂兵法的波斯人,届时也告之与我!”李天郎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马搏飞马赶来,神色焦急地冲他招手。 马搏这几日都被李天郎派去与处置阿米丽雅之事,见他突如而至,神色惊惶。不由心下大悚。当下舍了众人,径直询问马搏。 “大人快去。夫人与刘大人一干人已经出发多时了!”马搏急急说道,“夫人想是悄悄离开,行前叫我去东市购花,没想到小地回来就发现人去室空,只留得这个!”一封书信,信封一行娟秀小字:天郎吾夫亲启。李天郎茫然接过信,脑子里一时僵冷无比:她还是走了!五个字一个接着一个从脑海一直滚落到空洞的心底。“小地不敢怠慢。飞马去了城门,问得刘大人赴小勃律队伍已从北门启程,早过了一个时辰!队里有花车数量,夫人想必也在其中!大人!大人!” “马!”李天郎轻声说,似乎根本没有理会马博急切的呼叫。 见李天郎神色惨变,马搏不敢再多说,飞身去牵阿里。众人见此情景,面面相觑。猜测必然有重大变故,但到底何事,谁也不敢问。 “我去去就回!”李天郎刷地一鞭,阿里大吃一惊,主人很少这样猛抽自己,灵性无比地骏马立刻明白主人此时乘骑非同寻常。当下一声长嘶,四蹄翻飞,拖着滚滚沙尘往驿道飞驰而去。 见主子突然离去,正射得高兴地阿史摩乌古斯慌忙连滚带爬地跃上马背,试图紧随李天郎而去。赵陵将他喝住,令他远远跟随,既不得叨扰,也不可护卫有失。阿史摩乌古斯呲牙应了,一提马缰追了下去。 阿米丽雅原本舍不得走。 一边是魂牵梦绕的家乡,一边是今世千年地情缘。 一边是亡国家破地国仇家恨。一边是情义交织地恩爱缠绵。 舍谁弃谁?爱谁恨谁? 阿米丽雅知道。正如李天郎所说,这也许是她返乡的最后机会。但她的心告诉她,虽然可能永远回不了家乡,可是她更舍不得自己心爱的男人。弟弟赫纳利在信里一再恳请她回去,说自己现在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父亲远在长安,只怕终究会老死异乡,如今,希望姐姐回来,与之相依为命……。思念痛惜之情洒落于沁泪书简,令阿米丽雅心如刀绞。她不断地安慰自己,弟弟虽年幼,但他是小勃律无可争议的君主,作为一个国王,必须能够经得起历练和磨难,必须撑得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而自己的情郎,却是一个孤苦凄凉地人,整个天下似乎都漠视他抛弃他,他显得那么无助而无奈,他绝对更需要关爱,更需要女人和家。而自己,早已想不到自己是什么公主,而只是一个渴望和自己所爱的男人厮守一生地女人。 所以,留下吧! 留下吧! 但是…… 杜环和马搏带着阿悉兰达干来拜见公主,一进门,阿悉兰达干便痛哭流涕地拜服在地。虽然阿米丽雅从来都不喜欢这个过于八面玲珑地臣子,但见到家乡人,听到熟悉的乡音,心情也难捺激动。待阿悉兰达干站起,阿米丽雅详问了小勃律和弟弟近况,得知道一切安好,十分欣慰。只是问到使团在安西使命,阿悉兰达干有些闪烁其辞,不时回头看杜环脸色。看到堂堂小勃律大相居然在一个小小汉人书记面前如此唯唯诺诺,畏首畏尾,原本潜伏在阿米丽雅心底深处地王家傲气被骤然激发出来,她厉声说道:“吉尔吉特(小勃律)虽小,却也自成一国,基业承自千年祖先,比不得大唐幅员辽阔,物华天宝,但为国却与大唐无异,可为兄弟之邦!大相出使上国,礼数周到自然应当,低三下四,奴颜媚骨却是万万不可!” 阿悉兰达干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将天朝册封的情况大致说了些,西征差遣之似自是万不敢说。 “什么国号归仁,什么归仁都督,如此骄横霸道,华夏礼仪之邦就是如此宽厚仁慈么!” 阿米丽雅激愤地说,“恃强凌弱。与虎狼何异!” 马搏听不懂小勃律话,杜环却听得清清楚楚,神色顿显尴尬。阿悉兰达干见杜环脸色阴晦,立时面若土色,暗叫糟糕,但他自己却又不能让公主不说,只有伏地支吾。嚅嚅叩首,暗地里不断向杜环示意此事与己无干。 “大人。这胖子吱吱呱呱给夫人说了什么让夫人这么生气?”看到一向温柔随和的阿米丽雅气红了脸,马搏气恼地问杜环,“是说在刘大人那里听到地话么!那些将军们实在可恨,怎么会这样说咱家大人和夫人!” “马搏,说!怎么回事?”听见马搏的话,阿米丽雅一惊,“你但说无妨!” 马搏一愣。看看杜环,杜环此时恨不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干咳了一声假装喝茶;他接着又看看满头大汗的阿悉兰达干,阿悉兰达干一碰上马搏的目光赶紧躲了开去,他正在揪心自己如何拖得干系,哪里管得了其它!“夫人,这个……”马博犹豫着开了口,“小的不太会说话,这个……。” “听到什么就说什么!”阿米丽雅尽量使自己平和下来。“你慢慢说,说什么我都不怪你!” “小的怕说了会惹夫人生气!”马搏为难地搓着手,“大人知道会责怪小地!” “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我也不会告诉你家大人!”阿米丽雅坐了下来,幽雅地用裙边飘然裹住她地双脚,“你只管实话实说!” 马搏无奈,tian了tian舌头。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他去送信给欲出使小勃律的刘单,随便去接阿悉兰达干。恰巧段秀实、王滔等人也在刘单处饮酒,言语间谈到李天郎地编练新军。段秀实戏称李天郎如此这般纯粹是教狗学虎,赶鸭子上架,未免自寻烦恼,白白浪费精力不说,还折进去好不容易拼来的功名。王滔更是大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教会胡人汉家兵法,万一胡人造反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知李都尉安的什么心?此言一出。有人立即提及阿米丽雅。笑言是不是李都尉在胡人婆娘身上呆久了,被胡姬媚术迷了心?猥亵的笑声中。顿时冒出了诸多淫秽之论。最后甚至有人提议联名报奏高大将军,称李天郎沉迷胡人女色,以至丧心病狂,妄出胡汉一体之谬论,偏袒胡族,泄lou军机,有汉贼赵信之嫌,勃勃乱世之心……。 有些污言秽语,马搏一个字儿都不敢提。即使如此,阿米丽雅何等冰雪聪明,不说也猜到个**不离十。脸色渐渐死灰的阿米丽雅狠命地铰着裙边,直到自己的手青筋暴现,现出和脸一样地苍白。如此情景马搏脊梁阵阵发冷,赶紧低下头,什么也不敢往下说了。 “原来如此啊,没想到汉家高官里,竟有这般龌龊卑劣之人!用句鼠目寸光,自以为是毫不为过,李郎一片苦心忠心,却被人视为妖言惑众,以小人之心量君子之腹!唉!夫复何言!”阿米丽雅凄凉地微笑起来,失去血色地嘴唇上赫然一道深深的牙痕,“罢了,罢了,要是再有别有用心之人聒噪生事,恐李郎……。”阿米丽雅缓缓地站起来,神色疲惫之极,她虚弱地冲阿悉兰达干摆摆手,阿悉兰达干如逢大赦,弯腰倒退出门去。杜环也随着站起来施礼退出,他也巴不得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有忠厚地马搏,瞟着公主既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背对马搏繁荣阿米丽雅竭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战抖,但两行不争气的泪水,已经悄然划落下来,最后停留于腮际,在飞腾的粉尘中烁烁生辉。 门外一声响,是阿悉兰达干在轻轻地关上院门。阿米丽雅肩膀动了动,马搏缩缩脖子,迅速瞥了一眼院落,待他回首,却见公主愣愣地望着院子,一动不动,神情忽而恬静喜悦,忽而落寞忧伤。马搏随着阿米丽雅的目光扫视小小院落,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地地方,心里不由七上八下。他再细看公主,公主那种怪异的眼神,似乎要将某种东西牢牢地刻进脑海。 “夫人……”马搏到底捱不住,战战兢兢地问讯,“要不要,要不要小的叫大人回来?” “不用,这等小事,怎可去烦他!”阿米丽雅边说边转过身来,神色以恢复如常,“你将大人书信交与刘大人了么?” “是的。” “那就好,没你的事了!你去罢!” “小的就在门外,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小地!” …… 阿里在山冈上喷着响鼻停了下来,李天郎眺望着远处逶迤而行的队伍,脑门蓬蓬直响,追她回来!还来得及!有声音在头脑里呐喊,快!还来得及!牙齿格格锉动钝音犹如撕心裂肺的呻吟,李天郎的心彻底破碎了,它们化为无数看不见的碎片,被凄厉的朔风,刮向广阔冰冷的西域天地……。 呼呼掠过的劲风转眼间吹干了热泪,李天郎轻飘飘地在马背上摇晃,目送着驿道远行的队伍,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不!哦!不! 她真的走了!不再回来! 这苍茫天地间,又剩下我孤独一人了!一个人!李天郎神不守舍,尽管早有准备,但真地发生了,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其实,我根本不想你走!我不该放你走!你既然要走,为什么当初又要来!老天爷!这是怎样地不公啊! 阿里焦躁地跺着四蹄,冲着远去的队伍纵声长嘶,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 不知道, 那伤心远逝地泪人儿,能不能听见?!~! .. 第二十一章 校场 有关知识:1、唐朝在中亚南部暨阿富汗地区大规模建制行政区划有两次。 659 年,设立了217 个州县。661 年,在兴都库什山以南的16国设立了8 个都督府;76个州;110 个县,126 个军府。这些单位均受安西大都护府管辖。 早期建制的主要地区主要是:(前面为今地名)塔什干:当时称为“石国”。658 年已经设立了大宛都督府。费尔干纳:当时称为“宁远”。658 年设立循州都督府。撒马尔罕:总称为“康”。631 年设立康居都督府。米国:在撒马尔罕南部。658 年设立南谧州,任命刺史(唐朝的州长叫刺史)。卡塔- 库尔干:当时称为“何国”。641 年设立贵霜州,任命刺史。乌拉- 提尤加:在宁远西南四百里,当时称为东曹。唐高祖时已经归附。沙赫里夏勃兹:当时成为“史国”,642 年设立劫法州,任命刺史。布哈拉:古代成为“安国”,设立安息州,任命刺史。 661 年的区划设置主要在阿姆河中上游及今阿富汗境内。 经过这两次建制后,唐朝在中亚南部暨阿富汗地区的主要行政区划包括:鸟飞州都督府:主要在今瓦克汗走廊就是阿东部与我国相连的那个长尾巴。另管辖1 个州,州治所在今萨尔哈德。至拔州都督府:在今塔吉克斯坦的达尔瓦兹地区。天马都督府:在塔吉克斯坦地卡非尼河盆地。下辖3 个州。悦班州都督府:治所在乌兹别克斯坦的迭脑。 高附州都督府:在今阿、塔边界一带。下辖2 个州。汉朝时的高附指喀布尔,与唐朝的高附州都督府位置不同。王庭州都督府:在今塔吉克的西南角。姑墨州都督府:治所在今乌兹别克斯坦的苏尔汉河口。月氏都督府:治所在今阿富汗的昆都士。下辖25个州。大汗都督府:下辖15个州。旅獒州都督府:在今土库曼与阿富汗之间地安德胡伊一带。奇沙州都督府:治所在今阿富汗西北的希巴干。昆墟州都督府:在土库曼东南地木耳加河一带。修鲜都督府:治所在今喀布尔。公元619 年已向唐表示归附。管辖10个州。写凤都督府:治所在今阿富汗的巴米扬。管辖5 个州。条支都督府:在阿富汗南部。管辖9 个州。李白有诗云:“洗兵条支海上波”,因此有人认为唐朝军队可能曾越过阿富汗到达阿拉伯海边。波斯都督府:不在伊朗,而是在今锡斯坦。阿拉伯哈里发东侵后,波斯不能抵挡,王子亲赴长安求援。唐朝册封定立三代波斯王室后裔为波斯都督,有的晋封为波斯国王,在今阿、巴、伊边境一带立国。但终于未能恢复萨珊王朝在波斯本土的王统。 2、由于强弩张弦难度大.发射速度慢,因而往往将弩手编为三组:第一组瞄准射击。称为“发弩”;第二组张弦后处于待发状态,称为“进弩”;第三组张弦,称为“上弯”。当第一组射击完毕,就退为第三组,第二组则进为第一组,第三组进为第二组,如此循环不断。以保持射击的连续性。这是子秦代就流传下来的射击之法,唐人依然如此。 3、大习箭:箭的一种。箭习与箭杆比普通箭为长。唐※#8226;杜甫《丹青引》诗:“良相头上进贤冠 ,猛将腰间太习箭。雕翎团用地就是这种重箭。 ============= 番兵营的操练愈发紧张。 因为他们的李都尉几乎寸步不离大营,整天在各处巡视,亲自监督教习。对疏于练习者严加处罚,对技艺出众者当场重赏,番兵营吼声震天,练兵如火如荼。 其间张达恭、李嗣业、席元庆等人曾来营探视。封常清也陪同高仙芝来过一次,没有轻易赞许,也没有出言鄙夷,显然都摆出了是骡子是马,八月秋操拉出来遛遛的架势。这倒并不令人感到惊讶,因为依这些沙场老将。官场练吏的德性,事态没有明朗之前是不会亮出自己老底的。而一直反对练兵的段秀实等人则根本没把番兵营放在眼里,但这并不意味他们就放松了对自己精锐部属的训练,因为就算没有番兵营,虎贲、玄甲、凤翅三营间地争斗同样会非常激烈,人人都想击败强手拔得头筹,将那杆饰之以黄金蟠龙的武威军军旗夺回自己的军营。这杆军旗,是乃大唐太宗皇帝御赐,它不仅是武威军的象征,荣誉的标志。更是整个安西四镇唐军无上的精神图腾。如今这杆军旗正保存在上次秋操比武大胜地霸主----玄甲营手里。 文采横溢的岑参以自己坚决的行动实践着早先许下的诺言,他不仅在都护府里为番兵营据理力争。还经常和李天郎等武将一起到操练场鼓舞士气,以其脍炙人口的豪言绝句,精彩绝伦的言辞不断激励将士们。最令李天郎欣喜的是,岑参豪情大发,连夜为番兵营作得军歌一首,合以胡人熟悉的西域曲调,很快得到几乎所有士卒的喜爱,这首令人热血沸腾的《朔风飞扬曲》在军中推行之顺利,连李天郎都感到意外。在经历了太多地漠视和轻蔑后,李天郎和他地弟兄们都憋足了劲,要让众人见识见识番兵营真正的实力。但他们也明白,虎贲、玄甲、凤翅哪个都不是省油地灯,它们无一不是久经沙场的百战雄师,个个都是功勋卓著的硬骨头,kao区区五月苦练就欲与之匹敌谈何容易。更不用说一举夺魁了! 秋操地时间一天天临近,横行西域的朔风由冰凉变得灼热,又由灼热变得干燥,最后终于在初秋的八月开始温和起来,连冷峻的雪山和狰狞的戈壁,也不经意地现出些绿色和活物,lou出了难得的宽容与笑意。草原上怒放的鲜花给碧绿地大地披上了一层美丽的花毯。味美多汁地鲜草将战马和牛羊催得膘肥体壮,它们逍遥孕育出的新生命在草地上欢快地跑动。农人、牧人和商贾们在这祥和畅快的日子里收获着自己不同的喜悦。各种语言的歌声,欢笑声和感谢神灵的祈祷声响彻漫漫丝绸之路,遥遥万里碛西。 每座雪山、每处戈壁、每一片绿洲都呈现出一年中最勃勃的生机。 飘渺而神秘地葱岭雪山,峰峦挺拔,冰雪峭壁,千仞攒空,千百年深厚积淀的冰蚀之貌在夏日稍得以消融。冰雪化着的涓涓细流,渐渐汇成巨澜,给发育于此的阿克苏河、台兰河、木扎特河、特克斯河带来充沛的水源,润灌着葱岭山南山北辽阔的草原和农田。古老的龟兹绿洲,被西面的渭干河,东面地库车河,南面的赤河(塔里木河)所环绕,连绵的胡杨和红柳将浩瀚沙海阻挡在绿洲之外。由而孕育出璀璨的人类文明。峰回路转奔腾而下的雪水在库车河、赤河、渭干河中汇流,三条环绕龟兹国土的母亲河带着雪山地傲气和磅礴的气势,卷着滔滔浪花,一路欢歌,滋润着富饶的龟兹绿洲。不管是龟兹城内,还是离它不远的军镇。都迎来了来自四面八方络绎不绝的人流,大唐治下繁荣富足的安西,在此凝聚成一个精华的缩影。 好个秋高气爽的时节! 而八月秋操的日子,也一天天临近,为炫耀武力,壮大声势,震慑西域诸藩,高仙芝诏令四镇所辖诸藩国,以及至拔、波斯、高附、天马、修鲜、条支、大汗、写凤、月氏、昆墟州、旅獒州、奇沙州、悦般州、鸟飞州、王庭州、姑墨州等诸都督府, 羁縻州府派高官前来观礼。这无疑是安西近年来。集结军马最多。规模最为宏大的校阅,也是大军西征朅师地誓师大典。 中秋将至。月光皎洁如水,即使明月偶尔被乌云遮盖地夜晚,天空中也是繁星簇集,犹如盛夏绽放之花。李天郎骑马漫游于渭干河边,悠悠然返回大营,方才在都护府召开了秋操前的议事会,几杯烈酒下肚后,众将官好战争胜地热血火一般熊熊燃烧起来,面对铺天盖地群情激昂的搦战叫嚣,李天郎保持了沉默和忍让,却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现今骑在马上,被晚风一吹,还真有些醺醺然。 “大将军息怒,石国不过区区蛮荒之地,自高宗先帝以来皆臣服于我大唐,年年上供,岁岁来朝,礼节周到。如今却突然如此无礼,想必自有其因,”程千里道,“依属下之见,应是大食从中要挟,如果真如此,应先遣使前去责石王无礼之罪,顺便探其就里,再行定夺!” 派去各都督府、羁縻州的信使差不多都已返回,久附大唐的那些藩属自不必说,恭恭敬敬地招待来使,迎接诏令,分别遣使带了大量礼物前来观礼。久无往来的乌浒水域(阿姆河流域)诸国及河中昭武九姓诸国即使是没人前来,也尽心招待信使,纷纷回书或者备礼以示尊重。只有原为大宛都督府的石国,不纳信使,不接诏令倒也罢了,居然派军马格杀带队使者,毁坏使节,尽逐使团于荒漠,致使仅一人身还。这件公然藐视大唐,侮辱安西大都护府的大逆不道之举极大地激怒了高仙芝。 “少跟这些朝三暮四的狗贼多言,直将大军开去,杀个精光便是!”席元庆鼓着铜铃大的眼睛狠狠地说,“什么大食小食,一并屠灭!” “诚如程副使言,石国之反常举态,确为蹊跷,”封常清瞪了席元庆一眼,席元庆张嘴还要说什么,被高仙芝两道寒光逼了开去,只得自讨没趣地退下嚷嚷着找人喝酒。“大食一直野心勃勃,百年来不断东进,至迟至屈底波任呼罗珊埃米尔,连年攻城掠地。几乎尽皆征服河中,我大唐与大食之边界已由乌浒水向北、向东推进到药杀水,而弹丸石国自成我与大食之间争夺要害之地。为抗大食东侵,我朝曾力挺突骑施集河中诸国举兵伐之,石国虽小,却也尽力而为。那大食自神龙二年兴兵犯河中,首攻安国。包括石国在内的九姓昭武联兵拒战于那密水上,全线溃败。其后, 大食遂长驱深入河中地。景龙二年大食悍将屈底波又进围康国都城飒秣建,康王乌勒伽曾向我大唐求援,因路途遥远而我朝中应变不及,不得己改求援石国,石王莫贺咄吐屯应请来援,不幸战败。先天元年屈底波又分兵两路犯河中。一路亲自率兵攻大唐藩属之东拔汗那,陷其都,逐其王奔我安西;另一路发大食诸属国兵攻石国,虽围其城,却并未攻克,后来屈底波恩主哈贾吉死,他随之失势,攻势遂因之停顿。石国由此因有功。得我大唐封赏。此石国王莫贺咄吐屯对我大唐一直忠勇有加,开元二十七年车鼻施※#8226;苏禄死后,前安西大都护大将军盖嘉运奉命讨伐突骑施黑姓逆贼,曾征发石国、东拨汗那、史国等三属国兵参战,战后,三国王并加特进。传谕嘉奖,莫贺咄吐屯也在其列,开元二十八年,又加顺义王地封号。” “这么说,石国一直为我大唐在河中之砥柱,那此次又何以冒犯挑衅?”高仙芝眼光又落在那幅西域疆域全图上,很快找到了还标记为大宛都督府的石国。下面的武将们依旧喧嚣赛酒,好不尽兴,他们只管听大将军令出兵征战,至于和谁战。什么时候战。都不是他们费心考虑的。李天郎躲在一边看着上席的高官们窃窃议事,根本没有在意阿史那龙支的四下撺掇煽惑。 “屈底波死。色雅尔入主呼罗珊,此人本是屈底波旧将,洞悉河中形势及我朝虚实,继任呼罗珊埃米尔以后,继续东进河外,大肆扩张。盖大人平黑姓突骑施之役,所能征发的河中属国已仅余石、史和东拔汗那等三国,其余河中诸国已改臣于大食。开元二十九年色雅尔又进军药杀水域,石国王莫贺咄吐屯殁于阵,其国王易为伊捺吐屯。面对大食之兵锋,石国独力难支,伊捺吐屯遂请求大唐发兵讨伐大食,其在求援表文中云:奴身千代以来忠赤于国,只如突骑施可汗,忠赤之日,部落安贴,后背天可汗,脚底火起。今突厥属天可汗,在于西头为患,唯有大食,劫掠暴戾莫逾突厥。伏乞天恩,不弃突厥部落,打破大食,诸国自然安贴云云……。” “这且莫说,大食长驱直入,我朝且退且守,非畏之而只待时机耳,哼,时机,”高仙芝打断了封常清地话,“贼子得寸进尺,也怪不得天朝震怒……,罢了,封大人滔滔不绝,说这么多却还未道明底细,可是故意卖弄熟知安西典故?” “大将军说笑了,常清不过想道清来龙去脉,”封常清惶惶应道,周围诸人也自一凛。 “继续往下说罢!”高仙芝注意到在下边沉默的李天郎,目光稍稍一滞,李天郎栗然发觉,赶紧佯做不知,埋头饮酒。 “那石国王统乃出自摄舍提部,以吐屯为其王号,历来与黑姓突骑施车鼻施部不和。但,开元二十九年以后,石国王统却突然变成了车鼻施人,且不再以吐屯为其王称,而是以特勤为其王称了。据我四镇打探,那车鼻施部为夺王位,阴附大食,降伊捺吐屯不敌而为副王矣!大唐与石国之君臣深交,必为大食所破!然石国慑于天朝国威,处于夹缝之间,还不时称臣与我。天宝元年正月丁巳,石国王遣使上表,乞授长男那居车鼻施官,诏拜大将军,给一年俸料。天宝四载七月,石国王特勤遣使朝贡。最近地一次是天宝五载三月,石国王遣使来朝,并献马十五匹,乃石国副王伊捺吐屯屈遣使献方物。此后音信断绝,再无来往,估是王统之争,已然落幕,车鼻施决然臣从大食矣!而伊捺吐屯之势,必被铲除,故……。” 旁近的李嗣业、段秀实、田珍、程千里,毕思琛、康怀顺、陈奉忠等无一不是通晓安西情势的老臣宿将。但能将整个西域大小巨细之事烂熟于胸且能透释得井井有条地,惟有这个面容委琐的封常清。如此这般一个深藏不lou,心机缜密的文人,在令众人叹服之余,不得不让人生出一丝惊惧与警觉,正如李嗣业此时心里感叹的,此人真他娘地厉害。厉害得令人可怕!没人愿意成为这种人的对手! 而只有一个人不为所动,那就是高仙芝。在众人还沉浸在封常清天马行空的陈述中时。高仙芝却似乎已经失去了听下去地兴趣,他摆摆手,说声“好了!”止住了意犹未尽的封常清,接着哼了一声,喃喃说道:“这笔帐,本将军先记着!现在还没功夫管他!待我讨平朅师,嘿嘿!……不光是他。还有那个了不得地大食,让他们记个一辈子的教训!” 愕然不知所措的封常清等人循着高仙芝地目光,看到了孤寂落寞的李天郎。 …… 听见河水哗哗奔流的脆响,李天郎勒住了缰绳,有些迟钝地下了马,阿里很乖巧地喷个响鼻,回头看了看,轻嘶一声。似乎是在招呼后面的阿史摩乌古斯快点跟上。甩甩有些晕乎地头,李天郎踉踉跄跄走到河边,扑通一声伏下身来,趴在岸边伸长脖子将头浸进冰凉刺骨的高山雪水中。岸边回水地水洼轻柔地冲击着李天郎发烫的脸颊,在轰轰眩晕的水声中,李天郎闭上眼睛体验那短暂的混沌与宁静。至少在那一瞬间。河水将李天郎与外界彻底分割开来,将他凝滞的思绪挤出了脑海。 阿史摩乌古斯高举火把,站在李天郎身后,一言不发。和这位新主人相处几月,他与李天郎之间达到了惊人的默契,往往不用说话,两人就能进行交流,本来话就不多地阿史摩乌古斯现在话更少,他隐隐觉得,李天郎就是他命中注定的主人。是天神派他来服侍这位汉人雅罗珊的。这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感觉,和在阿史那处当拓羯完全不同。 李天郎呼呼地从水里抬起头。抹了把脸,看到波纹泛动地水面有一张憔悴凌乱地脸,那双无神地眼睛,滴水地胡须,鸠衣百结的散发……,那是自己吗?他苦笑了一下,真的,好几个月没有照镜子了,要是阿米丽雅看见自己这一身脏样……。一根尖针样的东西重重戳进心里,使得李天郎轻轻呻吟一声,捂着胸口坐倒下来,阿米丽雅!他肩膀一耸,哼了一声,从后面接近的阿史摩乌古斯立刻退了开去,只是将火把举得更高。 满天繁星,银河璀璨。 天空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偶尔有流星划过天际,在碧黑的苍穹留下一条转瞬即逝的笔直光迹。 “又有一个人的生命消逝了,”母亲经常说,“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人,每当有星星坠落,那必是有人仙逝。流星越亮,说明死去的人越杰出……。” 自己会是那颗星?李天郎仰望天空,极目搜寻,是明亮还是暗淡? “别忘里你是谁!”母亲也说,“你没有资格不杰出!” 我是大唐建成太子地嫡系后裔李天郎!大唐皇统真正地子孙!当之无愧的皇室贵胄!我没有资格屈人之下!没有!没有!!没有!!! 李天郎张开双臂,伸手触摸苍天,哪一颗是母亲,又哪一颗是阿米丽雅?箭袖上金色地飞骆驼展翅跃进他的眼帘,啊,他颓然垂下了手,一个连自己心爱女人都不能保护,不能留住的人,怎么叫堪称人杰! “天郎吾夫,妾泪泣提笔,心如刀绞。此不辞而别,乃妾之意,非君之弃也!……”这是阿米丽雅临别所遗书信,“……,妾本意朝夕侍君之侧,郎情妾意,恩爱缠绵,终老一生……,然君天子之嗣,肩负社稷大任,不可因妾而废之,妾非华族,虽竭心力而不得中土之同,……,妾虽远走,而心留系于君耳,望夫君无愧于雅罗珊之誉,神气振奋,顺应天道,以成大丈夫势也!……,夫君珍重,夫君珍重!……” 阿史摩乌古斯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天郎喃喃有词地向天空张开双臂,又突然垂落下来。眼神迷离呆滞,不由有些毛骨悚然。在军中早有传说李天郎是可与天神对话的萨满,难道这是真地? “仓啷!”在阿史摩乌古斯猛然收缩的激灵中,李天郎长刀出鞘,在奔腾的河水里来回洗了两洗,骤然寒光暴涨! “哧!” 溅散的水沫在火把亮光中忽地一闪,阿史摩乌古斯不由自主眯了眯眼。觉得脸上凉丝丝的,火把的火焰突突乱跳。待他定睛细看。李天郎正在端详刀尖上挣扎的一只萤火虫,雪亮地刀身上,几道清流滴落。 阿史摩乌古斯咽了一口口水,敬畏之情更甚。 “秋操还有几天?”李天郎顺着手臂在衣袖上擦干泼风刀上的水滴,声音低沉。 阿史摩乌古斯没料到李天郎会莫名其妙地“醒”过来问这个问题,板着指头支吾一阵,才结结巴巴地回答:“三、三天。还有三天,今天是八月初六,秋操是八月初十,主上…….。” 李天郎已经还刀入鞘,神情那里还有半点酒意,“三天,三天就三天,我要将军旗拿过来!” 这句话阿史摩乌古斯听得清清楚楚。他握紧了火把,咝咝地呲着牙,口涎长流,活象另一头除去嘴套地“风雷”。 号炮!如鼓点般密集的号炮! 战鼓!如一浪一浪的惊雷紧随着号炮隆隆乍响! 号角!悠长激亢,仿佛战龙在野的嚎叫! 碧空如洗,阳光灿烂! 如雪的刀枪铺满了渭干河边的校场。刀削般整齐的队伍围场分列,人马肃立,旌旗漫天。 在一轮红日下最为耀眼地,是高高飘扬在校阅台旗杆上的高仙芝帅纛,扬州丝绸做成的旗帜和精美的绣花流光溢彩,鲜红硕大的“高”字在劲风中高傲地俯瞰着脚下的精兵强将,向所有人昭示着它无可比拟的至上地位。 在两根威风八面的豹尾牙门旗下,一身戎装地高仙芝已经端坐在校阅台上,旁边是趾高气扬的武威军监军边令诚,其他安西大小官吏。皆按官衔各自就位。观礼藩臣则另有观礼台。在较场附近的山丘上,前来看校阅的胡汉百姓密密麻麻。对他们来说,这不仅是看希奇的机会,也是个聚会赶集的好去处。山丘上各色人等大呼小叫,贩夫走卒遍地开花,真个热闹非凡! 武威军地较场,位于渭干河滩上一片巨大的空地上,此处地势平坦,地基结实,周围群山环抱,河湾草甸水草丰盛,既可容万人驰骋扎营,也方便放养马匹牲畜。 “大唐!大唐!”一见令旗晃动,士卒们墩枪击盾齐声呐喊,声势逼人,将号炮、战鼓、号角都盖住了。“大唐!大唐!”渭干河水应声激荡,浪花翻涌,几欲倒流!刚才还在场外喧闹不已的万千人等,尽皆默不作声。 位于校场中央的是黑衣黑甲的玄甲营重骑,除了铁盔上高耸的帽缨和挺立的马槊上飘扬出的两点纯白外,整个玄甲营就是一片淤黑的沼泽,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重厚而狰狞,是所有与大唐为敌之人地噩梦。 八百玄甲重骑是整个武威军地大槌,每个骑兵都穿戴着沉重的明光铠,他们身体地各部分包括手脚关节都裹在精致的甲片里,他们胯下的战马都是精选的高头大马,同样包裹在密密匝匝的铁甲里,当这样的重骑挺直如林的马槊排成菱形冲锋队型横扫过战场时,就象草原上刮起的黑风暴,只在身后留下流血漂橹,伏尸遍野。在前三排玄甲重骑后面是同样黑衣黑甲的骑弩手,他们虽然披甲比不过前排累累重甲的重骑兵,但他们手里的劲弩却是撕开敌方军阵的第一击,没有人愿意在遭受痛苦的弩箭打击后,再被铁甲重骑所蹂躏。在玄甲营最前面,是张达恭带领的三名旗手,左手一人手里持玄甲营营旗,上面绣有一只黑色麒麟;右手一人手里持白旗一面,上书四个大字:北衙羽林,字字鲜红如血,笔画凝重凶悍,正如玄甲之势;中间一人高挚的大旗,是今日众人瞩目地焦点。那就是武威军的蟠龙军旗,虽然旗杆已经略略有些老旧,上面的金龙身上还有砍削的伤痕,丝绸的旗面也被岁月褪色,但这一切并没有抹杀它独有的分量,反而更衬出它浓厚的功勋和骄横地锐气,这就是号称天下精兵之最的武威军地气势! 今天。这面军旗又将落户谁家? 飞虎旗下耸立的是雪亮的陌刀,没有那个营团象虎贲营那样。集中了那么多骁勇的陌刀队,横行西域的胡族骠骑们对这支所向披靡的陌刀队无不闻风丧胆,当如墙而进的陌刀手切进敌阵时,基本上就宣布了战斗地结束,杀戮的开始。陌刀之下,冤鬼无数,陌刀之威。有进无退!和玄甲营一样,左厢也是绣有四个红字的白旗,“神威无敌”四字个个如豹眼般鼓起,此旗与右厢的虎贲营飞虎营旗并立,迎风招展,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绣有“凤翔九天”四字白旗下的,无疑就是以防守远射闻名的凤翅营了。不要被它娇艳的金凤营旗所迷惑,这里集中了大部分汉军精锐弓弩手和近战格斗高手,前三排站立的是手持各式弩机地弩手,后面是两排带甲的刀斧手,最后两排是负刀夹棍的弓箭手,漫天飞舞的箭矢足以幻化出绚烂的凤翔九天。森严犀利的箭阵每次都是玄甲营强有力地克星,凤翅营因此曾经三年保有蟠龙军旗,去年终于被玄甲营夺走,现今全营正摩拳擦掌,企图一举夺回军旗,一洗往年惜败之辱。 番兵营和往年一样,是最后进场的,旗帜甲胄本就远逊于前者精锐,加上阵型杂乱,确与军容严整的汉军有天壤之别。所以未战便已气势落于旁人。加上胡人无论纪律士气还是训练指挥皆在汉军之下。每每比试,回回落败也就并不希奇。 但这一次不同了! 呐喊稍歇。飞尘弥漫,高仙芝很满意地颔首,示意照原步骤开始进行操习。按惯例,下面应该是去年夺旗得主先进行阵势演练,尽展各人拿手绝技;接着是全军阵法合练,四营人马各自班布其次,阵间容阵,队间容队,曲间容曲。以长参短,以短参长。回军转阵,以後为前,以前为後;进无奔进,退无趋走;以正合,以奇胜;听音睹麾,乍合乍离。於是,三令五申:白旗点,鼓音动,则左右厢齐合;朱旗点,角音动、则左右厢齐离。合之与离,皆不离中央之地。左厢阳向而旋,右厢阴向而旋,左右各复本初。白旗掉、鼓音动,左右各云蒸鸟散,弥川络野,然而不失部队之疏密;朱旗掉,角音动,左右各复本初。前後左右,人立之疏密,使无差尺寸。散则法天,聚则法地。如此三合而三离,三聚而三散,以熟战法,评优劣;待四营人马演毕后方是各营骑、射、操、单挑对阵,最后才是校阅的最**:夺旗!先自抽签决定对手,然后各营挑勇者两队,一队攻敌夺旗,一队守阵护旗,以一柱香为限,最快夺旗者为胜。 “咻~~~~~”尖锐的鸣镝声!不止一支鸣镝,而是上百支鸣镝!整齐划一的上百支鸣镝! 正从方才阅兵的盛景中平息下来的气氛突然为之一紧,观礼台和校阅台都有刷刷的目光循声望去,番兵营出场了!最后出场的番兵营!与往年大不一样地番兵营! “什么玩意怪叫?”边令诚翻着眼睛说道,“鬼哭狼嚎似地!” 高仙芝看着旌旗不乱的番兵营,眼神一亮,不由得“咦”了一声,引得众将皆瞩目。由野利飞獠地铁鹞子打头,其次是仆固萨尔的回纥骁骑和胡汉步卒,最后是雕翎团三百善射骑手。 不知什么人发令,断后的雕翎团中有一百名箭手再次弯弓挑射。“咻~~~~~”又是一阵尖锐的鸣镝声。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朔风飞扬兮,苍穹飞雪。 旌甲蔽日兮,笑与君决。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子兮,觅个封侯! 番兵营突然爆发的《朔风飞扬曲》使在场每个人都意识到,确实是与往日大不相同地番兵营! “好歌!好气势!”高仙芝在心里说,李天郎到底有点本事!区区五月就能将胡人调教至此,着实不易。 “大将军,今天可有好戏?”边令诚恹恹地说,不停地赶着扑在他脸上的苍蝇。“咱家身子可是不适,不能坐太久!” “呵呵。监军大人,今天可是好戏连连!”李嗣业抢着回答,“先且看看番兵营那帮胡人怎么个舞弄法吧!” 李天郎,哦,在那里,骑马走在最前面。高仙芝微微一笑,某家今日倒要看看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法! 歌声激越。气壮山河。 旁观的百姓在惊滞片刻后,轰然叫好。 尤其是看到自己本族徽记队旗的各族胡人,更是声嘶力竭地呼哨,欢呼,将各种各样的帽子、头巾、抛上天空。即使是平时人丁零落的波斯卡维军旗,也受到众多远道而来的波斯商队地欢呼。 校阅台边的岑参面有得色,鼻子里随《朔风飞扬曲》调门哼哼有声,站在旁边地段秀实冷笑一声。俯近他耳边狠狠地说道:“看等会老子把这帮只会干嚎的番子打得满地找牙!嘿嘿!” “段将军,话别说早,某家等着看那!”岑参不软不硬地回击道,“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将军还是稍安毋躁,交手之后再言胜败的好!” 段秀实回头瞅瞅身后一干威猛的部属,嘿嘿又笑,低声对田珍说:“别留情!往死里打!” 李天郎昂首挺胸走在自己队伍最前面,不用回头,他也可以感觉到部下集聚在自己后背的炙热目光。刚才那阵歌声,已经足以说明他们士气是多么的激扬,热血是多么的沸腾,不管今天胜败如何,番兵营已经拖胎换骨。与过去截然不同了!巨大地成就感和自豪感使李天郎神采奕奕。他的眼光掠过欢呼雀跃的百姓,扫过肃穆静立的将士。跃过高耸的校阅台,飞到那猎猎飘扬的大旗上。 “番兵营接令即位!”旗牌官的大嗓门即使是在如潮的杂声中依旧清晰可闻。 番兵营按惯例应列阵于玄甲营正后方。 蟠龙军旗! 李天郎率队一步步走进它,蟠龙军旗! 身后近处是得得地马蹄声,虽然铁鹞子的防护仅仅是马匹多几块保护马头的“面帘”,保护马颈的“鸡颈”,保护马胸的“当胸”而已,既无保护马躯的“马身甲”,也无保护马臀地“搭后”,更无竖立在马臀部的“寄生”甲,即使是有的那几块其精良程度也比玄甲军差得老远,马上的党项骑手不仅同样甲胄少得可怜,而且都是自己购置或者缴获的,式样五花八门,更让人不入眼,但他们快速敏捷的冲击力在军中也是独树一帜,往往充当侧翼包抄主力,否则高仙芝也不会对铁鹞子另眼相看;马蹄后面,是嚓嚓闷响的脚步声,整齐而有力,听着都是一种享受。胡汉混编,形成了以汉军士卒为核心的步战中坚,而当骁勇的胡人战士融合在军纪严明的汉军中后,略显呆板地队伍仿佛注入了一股大漠味道地骠悍飘逸,更显精干灵动。 这才是我李天郎的人马! 我要让整个安西为之震惊! 母亲,心爱地阿米丽雅,你们都等着看! 蟠龙军旗! 掌旗的军士下意识回头一望,不由倒抽凉气,不管是队前的李天郎还是后面整队的番兵营士卒,都直勾勾地将杀气腾腾的目光射向他手中的蟠龙军旗。军士不安地在马上扭动一下腰,引得军旗轻摇……,前面的张达恭回首怒视掌旗军士,却也被番兵营同仇敌忾的冲天气势惊了一跳! 玄甲营的队形变换十分精妙。八百重骑先以横队慢步行进,待骑弩手发射箭雨后横队突然变为雁行阵,冲在最前面的张达恭一声暴喝,一抽马臀。战马骤然加快了速度,越跑越快,整个马队紧随着他隆隆前进,整个校场都紧张地战抖起来。“呵呵呵~~~~~”张达恭扬起了捆绑着盾牌地左臂,发出了极速冲锋的指令,“呵呵呵~~~~~~”所有披着重甲的战马都拼命扬蹄奔跑,阵型却丝毫不乱。八百枝冲天勃起的马槊如被激怒的豪猪之刺。森然呼啸,锐不可当!在战场上。这样雷霆万钧的冲锋经常使对手肝胆俱裂,还未直接交手便骇极崩溃了!三百步的距离眨眼即至,位于冲击阵形中间地骑兵越过前面同伴的头顶向充作靶子地草人投出了自己手中的马槊,金属铿然声中,草人倒下一片,紧接着,前排重骑硕长的马槊齐刷刷全部由高举变为前伸斜cha。整个铁甲骑队就象一把势大力沉的巨斧,一头砍进草人排列的敌阵中,摧枯拉朽,片甲不留!张达恭收势不住,一直冲到了观礼台近前才勒住口吐白沫的战马,胸前华丽的明光铠亮得耀眼!随骑而至地劲风和沙尘掠过嘎然止步的骑队,劈头盖脸地砸向正前方的观礼台,台上的藩臣们或失声惊叫。或掩面躲闪,引发一片惊惶。本来好端端的观礼台顿时桌椅翻倒,杯盏破碎。有坐在最前排的胡族官吏被这气势所憾,控制不住摔翻在地,爬起来还面如土色。 “咯咯咯咯”边令诚的笑声怪异刺耳,旁边的李嗣业和段秀实等人个个皱眉瘪嘴。汗毛倒竖。只有高仙芝附和笑道:“公公真是好主意,将个观礼台放在那面,嘿,也让这些胡人长长见识,瞧瞧我大唐精兵地威风,天朝雄师的厉害!” “胡人蛮夷就服这个,如若不拿点颜色,不知道还会出几个石国!”边令诚得意地咋着嘴巴,“看以后还有谁敢萌生丁点反叛之心!” “不错,公公深谋远虑。仙芝佩服!” “哟。没想到大将军说起恭维话来不比咱家差啊!”边令诚话里有话地说道,“怪不得宫里的高爷爷和李大宰相都那么器重你!” “还不是因为监军大人您从旁撮合?”高仙芝还是那么恭敬。并没有因边令诚的揶揄而动容,“仙芝的那些微末之功能引得皇上龙颜大悦,全仗公公仗义执言啊!” “咯咯,好说!好说!”边令诚望一眼缓缓集中收队的玄甲重骑,又看看高仙芝,“强将手下无弱兵,大将军你继续发号施令罢,咱家有些累,先走了!” 高仙芝赶紧站起身来:“公公走好!”又扬声对诸将道:“送监军大人!” 李天郎眺望着校阅台上地令旗,率领本部人马随旗布阵,虎贲、凤翅、玄甲也在各营统领率领下按号令或进退或集散,演练攻击防守之法。一时间,步、骑、弓、弩各队以校阅台为核心,在令旗号角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排兵布阵,人喊马嘶,旌旗翻卷。把个百姓和观礼诸人看得眼花缭乱,翘舌难下,喝彩欢呼早忘得精光了。 “不错,”李嗣业点着头说,“往年番兵营屡屡跟从不上,致使阵法混乱,营团拖节,今日还算中规中矩,精进不少!” 高仙芝拄着自己的佩剑,没有答话,脸色恢复了他惯有的森然冷肃,似乎对李嗣业的话不已为然。李嗣业讨个没趣,转脸看看另一边的封常清,封常清胡子动了动,也不发一言,甚至将视线也移了开去。娘的,老滑头! “嗣业,觉得此阵如何?”高仙芝突然问。 还在暗骂封常清的李嗣业一愣,嗫嚅道:“甚好,属下没看出什么破绽!” 高仙芝有些不屑地瞄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数年来皆如此,居然没人看出这等阵法只是好看,却无甚用处么?” 不光李嗣业,周围所有的人都愕然。 “李卫公精妙绝伦的六花阵你可听得?”高仙芝目光已经不在周围人身上了,也不知望向了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高仙芝怎么想起问这个,因此谁也不敢答话。 “安西兵两万四千,恩……,”高仙芝根本不在搭理诸人,兀自眺望天际,嘴里喃喃有辞,“离三万还差点,六花阵,嘿嘿……。” 直到最后夺旗之争,高仙芝都神情恍惚地坐在校阅台,显然在深思熟虑,这个时候谁去打搅他无疑是自寻死路。 “各营抽签!”旗牌官吼了大半天,嗓子开始沙哑。 各营总管上前抽签决定对手,贺娄余润将捂在手里的签号看了看,脸色变了一变,随即长吐一口气,冲李天郎那边摇摇头。阿史那龙支伸长脖子一瞅,心下也是暗喜:嘿,守旗对玄甲营,夺旗对凤翅营!哈哈!哈!看你李天郎这次死不死! 其实对李天郎来说,抽到谁都是一样,虎贲、凤翅、玄甲哪个营都不会手下留情,番兵营只有釜底抽薪,决死一战!因此他只是冲贺娄余润欠欠身,对他地担心和沮丧一笑了之。 “各营挑人整队,半个时辰后皆出勇者一百,攻守各五十,夺旗争胜!” 夺旗用地**棍棒和箭矢很快分发下来,按惯例,出战之士皆不得带尺兵,长短兵器尽以两头裹以布团的轻质棍棒代替,箭矢则用皮顶或者角顶小朴头箭,这种用以演练地箭矢箭头为皮革裹棉花而成,箭头用绳缚于箭杆之上,既配重又避免伤人。为营造真实,锻炼胆量,这些演练器物往往蘸满牲畜鲜血,打到人身上,会留下腥红的印记,几与沥血厮杀无异。即便有这种种限制,但参与夺旗之人都是各营精选出来的勇猛之士,手脚哪里会轻?加上这些好勇斗狠之人经常动不动就打红眼,大打出手中,每年都有不少士卒受伤挂彩,断骨折脚乃寻常之事,鼻青脸肿更是家常便饭!!~! .. 第二十一章 校场(下) 有关知识:1、 大名鼎鼎的马其顿方阵,主要由骑兵、重步兵、轻步兵组成。骑兵称为hetairoi,意为国王的伙伴,这个名字由来已久,在《荷马史诗》中,希腊英雄阿基里斯的两千五百精兵也叫这个名字,他们是由年轻贵族子弟组成的重骑兵,骑兵以团(e)为单位作战,每团一千五百至一千八百人。步兵叫pezhetairoi,其中轻步兵叫peltast,使用新型长矛(sarissa),长约十四尺,亚历山大之后甚至延至十五至十八英尺(六至七米),需双手操持。步兵的主要作战单位也是团,称(taxeis) 每团1536人,排成方阵,一列多则16人,少则8人。除了方阵重步兵外,还有三个营的轻步兵,每营1000人,作为右翼方面快速骑兵与行动缓慢方阵间的联系。三个联合在一起,就好象左面是一个移动迟缓的墙,右面是一个移动迅速的门,而中间就是一个铰链。这对采取斜行序列前进的马其顿方阵非常重要,是维持一个完整的攻击正面的关键。 2、马其顿方阵是在古希腊方阵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它的队形更密集,更纵深,有16层长枪,枪尖向着前方。长枪长达六,七米,比古希腊方阵中所用的长枪长2倍。这样不仅可以先发制人,并且前五排的枪尖都能伸到第一排地盾牌前面而一同参战,真是长枪如林。 作战时排成很长的横队。纵深16人,士兵与士兵之间有着较大的间隔,马其顿长矛通常握在离柄端3至6英尺的位置,方阵头上4至6排士兵的矛头对准前方,后面各排士兵握矛的姿势有的倾斜,有地垂直于地面,各不相同。每个纵列的排头三人和末尾一人属于关键位置。因而选用骁勇而技术高强地士兵。作战时,整个方阵常常以坚固的密集队形跑步向前推进。就象一把攻城锤猛烈冲击敌人的队伍。为了保护侧翼和后方,战斗开始前轻装长矛兵在方阵的后面排成纵深约8人的横队,而辅助兵(大部分是重步兵的勤务兵和粮秣征收员)则在方阵前面排成散兵横队,两翼配置骑兵和一定数量的轻装长矛兵。其优点是:自身具有很高地机动性,能以完整的横队勇猛地冲向敌人,给尚未从骑兵袭击中恢复过来的敌人以更沉重的打击,正面的攻击力极其凶狠。难以阻挡。缺点是:一旦对方突破侧翼,矛阵中的长矛兵很难 抵抗剑兵的进攻。对付密集箭阵的能力弱,无论是轻骑射兵,还是步射集团,只要能驱散轻步兵,列阵地长矛手几乎是任凭射杀。 ============= “不要惊慌,只要按计行事便可,”李天郎看着一排渴望战斗的眼睛。“既不可冒然轻进,也不可临敌怯战!”赵陵、马大元、野利飞獠、仆固萨尔、玛纳朵失、白苏毕等头目皆摩拳擦掌,各带本部精锐准备上阵。按事先计划,由马大元带领玛纳朵失、白苏毕等五十人以圆阵守旗,赵陵率雕翎团骑射手三十人与野利飞獠的二十名铁鹞子配合夺旗。仆固萨尔带着鸣镝随李天郎坐镇中军,以发号令。 两厢的旗帜很快树立起来。两旗之间间隔一里,各营夺旗之士也在自己营旗下站好,人人剑拔弩张,亢奋的表情在阳光下沸腾了整个校场。成千上万的士卒齐声呐喊,场外百姓也随之呼应,人声鼎沸,扣人心弦。战鼓雷鸣般响起来,旗牌官摇动令旗嘶声叫道:“点香!放号炮!” 惊天动地地号炮声中,各营担任守旗任务的五十勇士先行列队奔出,迅速向自己的旗帜kao拢。形成不同的战阵。待第二声号炮响起。进攻的五十人开始向各自的目标冲击,战斗开始了! 张达恭冲向他示意的段秀实摆摆手。一抖缰绳,率领五十玄甲重骑再次以雁行阵冲向严阵以待的番兵营守旗士卒。牢骚归牢骚,但校场即沙场,又事关玄甲营保旗荣誉,张达恭自然丝毫不敢怠慢。段秀实挑中他来带队,还是有所考虑的,在玄甲营统领中,只有他最了解李天郎,也只有他与李天郎协同作过战,不叫他叫谁呢!张达恭抛开个人私绪,开始集中精神考量自己的情势。尽管他见识过李天郎部下在婆勒川以三百人抗击吐蕃千人精骑地顽强战斗,但对方现在不过是胡汉混编地五十步卒,战斗力自然逊于那些身经百战的汉人将士,再说,自己地玄甲重骑岂是那些稀松的吐蕃骑兵可比!也许一个冲锋,对方就垮了!这样说来,自己确实拣了个大便宜啊! “呵呵呵~~~~~”张达恭扬手,马槊挥处,射去数十支劲风嘶然的弩箭! 先来点警告! “得得得!”密密连在一起的盾牌与弩箭相击,脆响连连,哗啦啦在番兵盾前落了一地,要是装的铁箭头,这些弩箭就可能cha在盾牌上,甚至射穿盾牌!即使如此,谁也不愿意被这种小仆头箭射中,尤其要是射中面门之类,一样要了你的命!番兵营的圆阵一阵抽动,待箭雨过后盾牌微微闪出间隙,lou出了前伸的枪杆。张达恭咧嘴哼了一声,五十个人防护一面旗,要围成圆阵,就几乎没有人有暇放箭,就算有人放箭,区区弓箭最多射及七十步外,加上又是小仆头箭,对身裹重甲的骑兵简直是蚊虫叮咬,还不如不放!重骑挟滚雷之势全速冲锋,击其一点。区区几面盾牌那里挡得住!李天郎,对不住了!这次彩头我拿定了! 果然,防守方没有人放箭。 “前进!前进!” 白苏毕注意到玄甲重骑在三百步外收拢了队形,开始慢跑,这是进攻的前兆。“大伙儿注意了!前排重盾cha地,一定要稳住!”他扬声叫道,“后排重盾也要cha牢实。待骑兵冲过来前排排矛手别马脚,后排排矛手掷枪击人!” “任何人不得擅离岗位。违者军法处置!”马大元也紧张地注视着步步逼近地重骑,心脏随着沉重的马蹄声蓬蓬直跳,“别忘了我们的苦练,别忘了李大人的期待,别辜负自己勇士的荣誉!” “吼吼吼!”士卒们同声回应!脸上都显出坚毅的神情。 两百步!骑弩手射来了第二轮箭雨,迫使番兵营圆阵再次抽搐般收缩。 “别慌!”白苏毕从盾牌缝隙里观察着重骑兵开始小跑推进的阵势,咬牙喝道。“撑住!最后五十步时举枪!” “呵呵呵呵~~~”在第三轮箭雨后,离圆阵还有五十步地重骑兵们夹紧了马腹,全力加速,去掉枪头的枪杆呼啸着冲天落入两排盾牌重叠而成地圆阵,阵中传来吃痛的低呼和骂声。 “来了!越来越进了!”前排持盾的番兵营士卒咬紧了牙关,脚跟深深地陷进泥土里,拿枪的士卒也端好架势,准备承受重骑兵势如猛虎的第一击。“稳住!成败在此一举!”马大元高叫。“勇士们,就看这一家伙了!” 大地有节奏的抖动瞬间便波及眼前,来了! 沉闷的撞击钝响!枪杆戳翻盾牌地闷声!枪杆相交的劈啪!交手双方的低吼,战马的惊嘶! 直直冲来的雁行阵很容易就让马大元判明了对方的冲击重点,他立刻调动内圈的人手,在冲击点上形成了多层防护。尽管如此。重骑的力量还是轻易而举地撂翻了前两排地士卒,但他们也成功地减缓了骑兵的冲击力,后两排的士卒稳住阵脚,挺枪分刺骑手和马脚。 张达恭破口大骂,他的战马被两支木棒夹击,差点被别倒在地,与此同时,他还要防备盾牌后面直搠面门的另几支枪杆。旁边有两名骑兵被搠翻下马,转眼间便淹没在盾牌下面,他们的战马乱蹦乱跳。冲乱了整个编队。使得队型发生严重拖节。后面地骑手挥动代替横刀的木棒四下奋击,企图撕开对手的内圈防线。但无奈力量已滞,被城墙一般的盾牌挤压在一起,不得已陷入混战。“后撤!整队!”训练有素的玄甲重骑后队猛攻圆阵缺口两翼,迫使番兵营让开了道路。张达恭有些狼狈地率队冲出了包围。七个重骑兵跌落马下,即使是重甲护身,马蹄和棍棒也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只有相互搀扶着退出战斗,好几个伤得还真不轻,不是一瘸一拐就是呸呸地吐着嘴里的鲜血。而番兵营也有数十人受伤,至少有十人伤及关节,不能再战。尤其是前排士卒,折损不少,枪杆盾牌更是破折良多,连白苏毕也手臂拖臼,但所有的士卒都不肯退出战斗,伤者全部撤往内圈护旗。“快快!平日怎么操练的!”马大元焦急地招呼后排士卒上前接替,重新恢复阵型。人员的损失使圆阵厚度有所下降,防护力自然降低,但挡住了玄甲军不可一世的第一击,极大地鼓舞了番兵士卒地士气和信心,胡汉勇士们迅速重整旗鼓,准备迎接第二轮冲击。 冷静下来地张达恭在集结部属的同时,也发现了对方阵型地弱点,重骑的实力几无消耗,而对方虽挡住了初次打击,但力量削弱良多,现在要挽回面子就是干净利落地撕开一个口子,彻底冲散对方紧密的队形,那胜利就近在眼前了!五十重骑的冲击力自然不及千军万马,毕竟人数少,但这也使整个骑队可以更整齐,更灵活,弥补重骑兵冲击一次不成再组织冲击就困难重重的痼疾。 “张达恭不会那么傻吧,又用雁行阵冲?”高仙芝弹弹剑把,将对阵双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就算他有那个心。那马匹却也经不住几次啊!难道他非得比谁耐力更好?” “应该不会!不管是玄甲重骑还是张达恭,都不是新上阵的雏儿啦,对应之道还是有地!”李嗣业应道,“方才显是有些轻敌了!不过,真没想到番兵营居然顶住了!有趣!有趣!” “哼,我看还能挡几次!你以为这些番子是虎贲凤翅的锐卒么?”段秀实哼哼道,“方才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要是连第一下就经不住,不是也白练了这么久?嘿!” 段秀实的嘿声里已经没有嘲讽。而满是惊异。因为他看到,在番兵营夺旗的另一边战事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凤翅营防守的箭阵确实密不透风,躲藏在盾牌后面的劲弩一个齐射便放倒了四个番兵营骑兵。而那时雕翎团的弓箭还未进入射程,要不是他们骑着马,中箭地可能更多。赵陵牢牢记住李天郎的嘱咐,将骑射手分成较为疏散地队形,待进入弓箭射程后以鸣镝指引方向。向防守方射去密集的箭矢,弓箭的射速数倍与弩箭,对方自然被压制,滚滚冲来的骑射手在对方亮出近战棍棒之前又一声呼哨,分两侧散开,回身再射,压得凤翅营弩箭抬不起头。准备格斗的士卒一冒头便被准确的箭矢射中,疼得哇哇乱叫。却又不敢出阵追击,直气得暴跳如雷。只有加快弩箭反击速度,不断逼退鹘行疾射的雕翎团骑射手,只要他们冲不进阵中,就夺不到旗,待箭射尽。便无计可施!但是他们想错了,当赵陵率队第三次接近凤翅营军阵时,防守地凤翅营士卒也象上两次一样收拢队形,密布盾牌,以弩箭还以颜色。在骑射手两厢散开后,刚在盾牌后面想松一口气的凤翅营便惊恐地发现,铁鹞子已经冲到了面前,猝不及防的阵线被突如其来的打击硬生生撞开了!飞驰两翼的骑射手轻盈地转向,也投入到突破口中,措不及防的凤翅营的防线崩溃在即! 铁鹞子的突袭实在漂亮。当野利飞獠一马当先冲进对方阵中央时。只有十几个弩手慌忙抛了弩机,各挺棍棒围将上来。铁鹞子和雕翎团骑射后地精妙配合显然大出对方意料。否则以防御顽强,战力坚韧闻名的凤翅营也不会让番兵营如此轻易便冲破外围防守。野利飞獠挥棒砸飞两个死命抵挡的凤翅营弩手,在部属掩护下,催马冲到了旗帜面前,一伸手,抓住了旗杆!周围对战双方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至少六支弩箭从不同的角度射中正欲拔旗的野利飞獠和他地坐骑,要不是身上的那点甲胄,光凭这些箭矢就足以令野利飞獠弃旗保命。野利飞獠一手勒住马缰,一手拽紧旗杆,用尽全身力气紧贴在马鞍上,展尽浑身解数才稳住坐骑。就在那一瞬间,刚刚冲到他身边的四个铁鹞子翻身落马,中箭吃痛的坐骑狂嘶乱窜,将他们的主人甩落马下。 “喀嚓”一声,旗杆断了,野利飞獠肩膀几乎扯裂,但旗子到底拔到了手了!狂怒的冲锋呐喊声中,带队的凤翅营校尉亲自带领十多个骁勇的将士疯了一样地冲将上来将野利飞獠团团围住,棍棒齐舞,野利飞獠左冲右突,却那里冲得出去!反而被围得更紧,转瞬间,连手里抵挡的木棒也被打飞,慌乱间,几个凤翅营劲卒一拥而上,抱马脖子的抱马脖子,拽马腿地拽马腿,甚至危险地后蹄,也被死死按住。惊怒交加的战马死命挣扎,甩头狂嘶,野利飞獠怒声叫骂,低头满眼都是充血地眼睛和呲牙裂嘴的狰狞面孔,人的鲜血,棍棒上飞散的畜生浓血,人喊马嘶,呻吟声,喊杀声,利箭飕飕破空声,弄的野利飞獠以为自己真的置身狂乱的厮杀战场。 “杀!杀!要想活命就把旗子夺回来!”那个急红眼的凤翅营校尉飞跃过部属的肩膀,人还未到,手里的枪杆便横扫过来。野利飞獠正抽旗杆冲周围密密麻麻的头盔四下乱打,见对方直扫自己的腰眼,不由火起,这他妈简直是要人命嘛!尽管双腿和背上不知挨了多少棍子,剧痛钻心,野利飞獠对这阴毒一击不敢怠慢,赶紧拿旗杆一挡,差点拖手飞出。与此同时,揪住他坐骑的凤翅营士卒齐声暴喝。共同发力,生生地将野利飞獠连同战马一起xian翻在地! 人仰马翻地野利飞獠只记得将夺来的旗子紧紧抱在怀里,那里还顾得呼啸而下的棍棒。正是由于铁鹞子冲锋得手,使得凤翅营有型的战阵完全破裂,在各自为战的情况下,骑兵自然占了上风。赵陵带领骑射手们全力扩展突破口,利用对方失旗的惊慌。成功地割裂了防守,为铁鹞子夺旗创造了良机。 见野利飞獠倒地。到手的胜利将成泡影,正在指挥接应地赵陵不由大急,喝令手下轻骑从对手后背猛冲,箭雨倾射,将几个抓住旗帜不同部分的凤翅营士卒撂翻在地。 满眼都是灰尘,手脚和棍棒,耳朵里充斥着喘息咒骂。昏头昏脑地野利飞獠觉得压住自己的手臂一松,立刻拼命站起来,不分青红皂白抡动旗杆企图杀开一条生路,未想脚一滞,被地下受伤的对手死死抱住,随即一根大棒照他脑门不分青红皂白地砸了下来!看来对方真的急眼拼命了!野利飞獠一缩头,大棒擦着头盔飞过,打得他耳朵金铁交鸣。差点再次摔倒。他奶奶的,怎么一个帮忙的都没有,都死光了么!“野利校尉莫慌!我来助你!”一个大个子的凤翅营士卒红着眼睛扑上来,大手一展,揪住了旗面,被砸得眼冒金星地野利飞獠用尽力气一拉。“嚓啦”一声,将旗帜撕了半幅。与此同时,赵陵纵马将那士卒撞翻在地。 更多的凤翅营士卒见情形危机,纷纷舍了争斗的对手,前赴后继地压向野利飞獠。 “扔过来!快!扔过来!”赵陵大叫。 野利飞獠迟疑片刻,一咬牙,将旗略略一裹,奋力向赵陵投去。他娘的,这帮凤翅营的小子非打死我不可!好不容易抢个头功,却让赵陵占了便宜!眼前无数的棍棒和充血的眼睛撑满了野利飞獠的瞳孔。他已经没有空闲思量其它了。只有捡起一支木棒抵挡愤怒地对手,没两下就精疲力竭。再次被别人打飞了手中的棍子。完了!老子要了帐! 赵陵扬手接下旗子,冲前方的一伙背cha太习箭的部下大叫:“接住!”旋即抛出,旗子被一个伙长应声接住,也来不及看清是谁,只依稀见得是个胡人。“尔等速退,去校阅台前cha旗!”几个轻骑护着旗帜,飞马奔驰开去。 赵陵带领三个精悍骑兵,强行冲开包围野利飞獠的人群,在三个骑手接连落马的同时,赵陵大喝一声,俯身抓住满脸血污地野利飞獠,借着战马的冲势将他提上马来,拨马冲出包围。 看着蓦然从滚滚烟尘中现出的旗子,所有的人都惊呼出声,有人已经夺得旗来,而燃香还不过半! “哪个营?是哪个营?”高仙芝笑了,“这次很快啊!” “番、番兵营!”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惊骇,封常清结结巴巴地回答,“难以置信!居然是番兵营!” “是番兵营么!可看清楚!”段秀实大叫,“看清楚夺的什么旗!” “蓝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确确实实是凤翅营守护的蓝旗!”李嗣业说。 “旗牌官!凤翅营的守护的是蓝旗么!”段秀实脸色铁青,校阅台一片愕然。 “回大人!”旗牌官的声音也在发抖,“确实是凤翅营守护的蓝旗!” 鸦雀无声地注视中,四名番兵营骑手在校阅台前滚鞍下马,掌旗地伙长将夺得的旗子往地下一cha,冲台上恭身施礼,一言不发地退立一边,人和马都呼呼地粗声喘气。 太他娘地的阴毒了!张达恭结结实实地摔落在地,脊背一阵剧痛,胸前的甲板差点把他的肋骨硌断。当他蹶着屁股四脚拄地想爬起来时,看到自己右手虎口渗出了鲜血,他娘的!他的坐骑嘶鸣着费力地从地下翻坐起来,但刚走两步,缠绕她蹄子的渔网又将它绊倒在地。太阴毒了!这帮杀千刀的死番子! 训练有素的玄甲重骑分两路夹击番兵营护旗的圆阵,在猛烈掠击阵两翼后,突然后队改前队,再次以雁行阵冲向阵中央。张达恭拿出了看家的绝技,他不相信已经开始七零八落地番兵营战阵还能抵挡得住这山呼海啸般的一击。 战马累得够戗,皮毛下大汗淋漓,身负重甲如此跑上三趟,再好的马匹也经受不住。在平日,骑兵们可舍不得坐骑这么劳累,今天可真是豁出去了!因此。这也是玄甲营最后一击! 狂冲的重骑没有直接撞击到奄奄一息的盾牌墙,面对汹涌而来的铁骑。颤巍巍的番兵营战阵突然一松。自以为得计地张达恭喜形于色,这些番子终于熬不住垮了,垮了!他高举枪杆呐喊着纵马往阵形空缺处疾冲,胜利就在眼前,那面红旗就在前面! 一声尖利的鸣镝! 战阵空缺处突然拉出了数道渔网连接地绊索! 没有哪个极速驰骋的骑兵能够收得住脚,尤其是直接冲在最前面的张达恭,他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直愣愣地陷进了绊索!接着一个。又一个!稀里哗啦,噼里啪啦,哎哟妈呀! 张达恭的枪杆斜cha进土里,巨大的冲击力将之拗成两截,右手虎口也被震裂。后面部属的战马毫不客气地撞到了他地坐骑,整个马队都因收脚不住而自相践踏,被网住马蹄的战马嘶叫着滚着一堆,原本整齐威猛的队型完全混乱了。要不是张达恭这位玄甲都尉身手敏捷。两匹胡乱挣扎的战马肯定要把他踏成一堆麻花。 阴险!太阴险了!番子们知道光明正大地决斗不是对手,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用渔网和绊索!不知道有多少珍贵的高头大马弄伤了腿,那可是百里挑一、煞费苦心调教的骏马啊!李天郎,是不是你的馊主意?老子要找你算帐!张达恭仰面朝天,哇哇吼叫! “嘟嘟嘟嘟!” “砰~~~~~!” 号角加号炮,对决结束地信号! 很多人都还未回过神来。 “大将军。这……”旗牌官悄无声息地踱到悠闲弹剑的高仙芝跟前,“蟠龙军旗……。” “还用我说,谁赢谁得!此如山军令也!”高仙芝站了起来,整整衣冠,信步走到校阅台前,往下一看,“番兵营夺旗胜!谁为持旗归来者?” 旗牌官冲台下喝道:“夺旗归来者何人?赶紧报上名来!” “回大人,番兵营雕翎团第四队伙长奚结苏乞等在此!”台下有声回答,语调古怪,显是胡人。 “哦?”高仙芝先在台上看了看四个神情既紧张又兴奋的番兵营士卒。三个汉人。只有伙长是胡人,“奚结苏乞?奚结?回纥人?” “是。大将军!”铁勒乃回纥之祖,汉称高车,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幹、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奚结、阿铁、白霫、契苾十五部,族系繁杂,在元朔后皆称回纥。 “你三个呢?”高仙芝背着手,边问边沿着木梯慢慢走下台来,封常清、李嗣业、段秀实等将佐也随之而下。 “番兵营雕翎团士卒冯沱!”“元臻!”“张鳌!” 四人在高仙芝面前行礼,各报姓名。 高仙芝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到底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见到最高统帅,四个人都十分紧张,那叫元臻的更是微微发抖。 “雕翎团?都是神箭手?” 四人不敢抬头,低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四个人,都是一伙的?应该还有一个啊!”高仙芝脸上终于泛起了笑容,可他身后地段秀实、王滔、田珍等人则恶狠狠地瞪着这四人,怨毒的目光几乎将其烧焦! “还有一个党项人,在阵中落马了!”奚结苏乞一翻眼皮,看到众多高官灼人的目光又赶紧垂下头去,战战兢兢地回答。 “呵呵,不错!看来你们的李都尉可是下了大力气,费了大本钱了!呵呵,不过,总算物有所值!”高仙芝又走到那杆已断了半截的残破蓝旗前,拔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呵呵干笑两声,将旗子交给一边的旗牌官。“记名!赏!”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奇正相合,颇有新意。”岑参舒心地笑了,藏在袍子里地手心上,冷汗已干。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想起方才的担心受怕,岑参不由暗叫好险!好险!看高大将军的神情。番兵营和李天郎应该是甚合上意。 夺旗和护旗的各队各自拖离交战,整队归营。被巨大地惊喜所震撼。番兵营官兵看着铩羽而去地玄甲凤翅,一时间都呆住了,这样的完胜,甚至出乎李天郎本人地意料。 “我、我们胜了?”仆固萨尔原本就怪异的汉话腔更加变调。 “胜了!真地胜了!”旁边的杜环却用上了叽里咕噜的胡语。 “伟大的神灵啊,我们胜了!真的胜了!我们夺到旗了!”阿史摩乌古斯按捺不住喜悦,一夹马腹,象个兔子一样窜出队伍。沿着番兵营队列连蹦带跳地狂奔,边跑边喊:“我们胜了!我们胜了!胜了!忽勒!忽勒!” 沉默的队伍骤然爆发出怒潮般的欢呼,“忽勒!忽勒!”番兵营士卒们相信了胜利地事实,纷纷将自己的头盔、皮帽挂在兵器上高举起来,摇晃欢呼。各队旗手也激动地挥舞着自己的军旗,敞开胸腔,向广阔天地泻出自己骄傲的胜利呐喊。“忽勒!忽勒!” 李天郎嘴角的笑意并没有保持多久,他清楚地知道。番兵营此次比武大胜,多胜在出奇兵,而凤翅玄甲之败,多败于轻敌。而这样颜面尽失的失利,对自诩天下精兵之最的武威军汉兵来说,不仅仅失去了拥有蟠龙军旗的荣誉。也极大地伤及了士气,更开罪了汉军身后地一大群权倾安西的官佐,这无论是对番兵营,还是对李天郎自己,都不是件好事。从玄甲凤翅玄甲汉军那边投来铺天盖地的怨毒目光,他们咬牙切齿的怒火,因番兵队伍肆意的欢腾而更加剧烈燃烧!待李天郎从短暂的成就感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局势地凶险时,已经来不及制止自己的部属宣泄获胜的畅快了。 “大人,该去迎接军旗了。”杜环也注意到李天郎眼中闪过的忧郁。心里也是一跳。不远处。喜滋滋的马大元、赵陵等头目正快步向中军跑来。“叫他们先去向大总管和阿史那都尉复命!快!” 杜环慌忙应了一声,一抖缰绳。迎了上去。李天郎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远处旌旗招展的校阅台,高大将军会怎么看这样的局面呢?被杜环迎上的马大元、赵陵等收敛了笑容,疑惑地看看李天郎这面,还是拨转马头去了贺娄余润处,这些直率的汉子是不会明白幕后的种种玄机地。 “这岂是大丈夫所为!”灰头土脸地张达恭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样子,骑马直奔校阅台,在一干人等面前狠狠然地咒骂,“娘地,居然用绊马索!不是说只能用发放之棍棒箭矢么!不合规矩!真他娘的窝囊!阴险!阴险!”其实张达恭心里是羞愧难当,堂堂玄甲铁骑,太宗皇帝北衙精兵之后,居然被小小的绊马索给打败了!这要是发生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不知会有怎样的惨象!他嘴上的怨恨和抱怨,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彻底的失败,毕竟,输给以前瞧不上的对手,是一件十分难堪,也极为愤懑的事。 自己用兵难道真的不是李天郎的对手?张达恭第一次对自己的自信产生了怀疑,我就真的不如他?任何人失败都会自觉不自觉地为自己寻找开拖的借口,心高气傲的张达恭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看到其他将校或讥讥或轻蔑的面孔,更使他无地自容,也更激得他死撑住最后的颜面。 “擅用绊索,别伤马腿,折了不少良马,按罪当罚!”段秀实比张达恭还要气急败坏,不光是惊骇,更是丢尽颜面的恼羞成怒,平日温良恭俭让的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见开战在即,却使阴着伤了这么多战马,大损我玄甲军威力,是不是意图阻我西征?此事非同小可!大将军可要从严处置!” 王滔、田珍等立刻随声附和,皆言番兵营胜之不武,论理不该算赢。“照尔等看来,不仅不该赏。还应该重罚不成?”高仙芝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漫不经心地看着各营缓缓归队,到底是汉军精锐,即使败阵退军也是章法分明,井然有序。这一点令高仙芝非常满意,对手下诸将地争议,他一开始根本没有听。 “贺娄余润、阿史那龙支。你们怎么看?”高仙芝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左右不是的两个番兵营统领,“不要说本将军没有给你们辩驳的机会。” “这个。这个,”贺娄余润瘪嘴,干咳,挠头,又左盼右顾地支吾了半天,才赔笑着说,“到底是夺了旗。处罚,处罚说不过去罢?” “嘿,也知道夺了旗!”高仙芝嗤地一笑,“阿史那,你怎么说?哦,好象没看见你的突厥骑兵啊?” 阿史那龙支期期艾艾地从贺娄余润身后别出来,硬着头皮答道:“张都尉所言既是,以往属下率本部突厥骑队参加校阅。输便输了,那时番兵营可是从来没有使过这些阴招!” “大将军!此言差矣!”岑参再也忍不住,站出来说道,“校阅之夺旗护旗,与沙场拼杀无异。而所谓兵者,诡道也。那有张都尉所言那般诸多定势?临阵对敌,自当扬长避短,出其不意,所用也无不为其极,所谓大丈夫不拘小节,这与阴损有何关联?再且,校阅之前,只言须用棍棒朴头箭矢,却也未言不得使用绊索,此又何来不合规矩之说!” “一介书生。只知逞口舌之利。有种下场试试?”明知理亏却装着气愤的张达恭撸起了袖子,他被段秀实骂了头狗血淋头。正想找人撒撒火,随便也在众人面前挽回些面子,除此之外,他还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放肆!”封常清瞪起了眼睛,张达恭猛然醒悟过来,这可是在校场!赶紧收手气呼呼地闪在一边。岑参毫不示弱地鼓着眼睛对张达恭怒目而视,嘴巴动了动,“莽夫”两字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是啊!绊索绳套之类,皆是胡人惯常使用之器物,算不得不合规矩啊!”贺娄余润的调门壮了不少,“就算不合规矩,事前也未明说,叫人怎么个处罚法?玄甲营夺旗不得,而我番兵营夺旗却是事实,那总算不得不合规矩罢?” 高仙芝咭地笑出声来:“没想到贺娄总管也知道据理力争了!少见!少见!岑长史给你使眼色了罢?” “不敢,只是属下觉得……。” “李天郎毕竟胜利了是吧?”高仙芝呼地站起身来,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蟠龙军旗!” 旗牌官咚咚咚地跑上台来,手里托着蟠龙军旗。 “此旗乃我武威军之魂魄,不可轻易授予庸人,既然诸位争议甚重,不如这般,”高仙芝正色朗声说道,“军旗交由番兵营持掌一月,西征出发前交还,待……,”高仙芝仰天拉长了声调,“番兵营建下令诸营将士尽皆心服之功方才授予!恩,如何心服之功?”高仙芝落下了眼光,脸上似笑非笑,“比如说任西征前锋?……”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高仙芝此话当真还是不当真。不管是否如此,高仙芝对此次番兵营夺旗也是十分意外,他隐隐感到,不能这么容易就让李天郎声名鹊起,这不仅对李天郎不利,也对自己不利。李天郎到底是……。内廷和外朝都不会喜欢看到这样地人在碛西过于招摇,那个边令诚对这个可是热衷心得很! 可惜啊,可惜了这个天生的将才! 还有这帮诸如段秀实、张达恭般短视僵化地竖子们,好歹也要让他们顺了这口气,大战在即,绝对不能在营属之间发生龌龊生隙之事……。 一看李天郎远远望见高仙芝在众人簇拥下走下校阅台,在亲随官佐前呼后拥下乘马离去,心里不由得一沉:居然没有按照往年惯例由节度使检阅获胜营团并亲授军旗,甚至连看都不过来看一眼,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李天郎回头看看喜悦之情还未消退的部属们,心头顿时掠过一道阴影,唉,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牙兵、虎贲、凤翅、玄甲各营人马依次归营,他们大多驻扎在龟兹城外的安西镇城,其位于白马河口东岸断崖之上,占地数十里,是整个安西最大的关戎。城内烽燧高筑,马厩四布,是一座设施齐全的要塞,条件比扎营野外的番兵营好得多。没有人来向番兵营将士们表示祝贺,那些见风使舵的胡族官吏早就随高仙芝大队去了。李天郎强装笑颜,喝令部属待其他人马撤尽后再走,免得生出事端。没想到周围山岗上目睹全过程地百姓们见高仙芝等离开,尽皆轰然下山来围住番兵营齐声欢呼,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各族胡人,个个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围着送来的蟠龙军旗载歌载舞,欢呼雀跃。有激动者更是抱着本族士卒又亲又叫,把盛满美酒的皮囊和装满肉食的篮子硬往他们手里塞,要不是军纪约束,番兵营不知又有多少人会立马醉翻在地。 “雅罗珊!雅罗珊!”数不清的手臂在李天郎周围挥舞,“雅罗珊!雅罗珊!” 面对这样热烈真诚的赞誉,李天郎不可能不心潮澎湃,没想到对他报之以无私信任和真心拥戴的,不是汉家本族,而是这些被称之为“蛮夷”的化外胡人。他真地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埋骨葱岭,永不东归”,不管是灵魂还是**,上天已经将他深深地植入了安西……。 封常清带着旗牌官等一干人骑马赶来交送蟠龙军旗,见到百姓热烈拥军的场面,不由心生感触,高大将军之深意,确有道理,其言胡人可驱而不可举,在胡人远超汉人数的安西,尤为如此。如若胡人自感不逊汉人而兴之,反叛之心则不可免,就象这样的兴奋自豪场面,确不宜多也!哼……。 “大将军特命余告之李都尉:不和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封常清也没有多余的贺词,简短交付了军旗后,对李天郎悄声而语,“此言深意,李都尉明否?” “此吴子语也!大将军果真心细如发,深谋远虑啊!”李天郎不得不佩服高仙芝的大将风度和运筹帷幄地独到眼光,“请大人转告大将军,和战之意天郎省得。” 封常清舒了一口气,“今西征在即,望李都尉谅大将军苦心,对掌旗一月之事不要心怀怅恨为好。” “些许委屈,天郎还不至于如此,请大人和大将军放心,只是……,” “天郎但请明言!” “夺旗守旗既胜,按军法当予褒奖,以励士卒……。” 封常清哈哈一笑,“天郎之意,吾自明白,既得旗未循军法,褒奖却是如往。好,回去便把赏赐送来!” “谢大人!” “好说!好说!大将军常言李都尉爱兵如子,统兵有方,今日一天吾便尽收眼底,所言不虚也!”封常清手捋胡须笑道,“尔等进场高唱之曲,是岑长史所作?甚好!颇有汉高祖大风歌之神韵,谓之何名?” “大人好灵通的消息,正是岑长史大作,名为《朔风飞扬曲》!”李天郎挥手高呼道,“儿郎们,再唱一遍咱们的军歌!” 阿史摩乌古斯应声放出鸣镝,后队有号角应和,只见李天郎身后高挚的鹖鸟旗前后一挥,雄壮的歌声骤然炸响: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朔风飞扬兮,苍穹飞雪。 旌甲蔽日兮,笑与君决。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子兮,觅个封侯! “好!好!”封常清在马背上扬鞭高叫,激奋之情溢于言表,“好歌!好儿郎!如此才是我大唐前锋之色也!” 大唐前锋?李天郎听得清清楚楚!!~! .. 第二十二章 红雪(上) 有关知识:1、马其顿步兵战术在希腊传统的密集阵基础上有许多改进。马其顿步兵分为方阵步兵(phn gites)和游击步兵(hypaspists)两种。方阵步兵身披重甲,主要武器是一支长达六米的长矛,必须用双手握持,所以马其顿密集阵取消了盾牌。游击步兵则由装备圆盾、短剑的轻装步兵,和弓箭手、标枪手混编而成。他们没有阵形限制,进退快捷,专等骑兵和方阵步兵打开局面以后冲上去扩大战果。游击步兵的编制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马其顿方阵采用一种斜线战术(oblique order),兵力配置上削弱一侧而加强另一侧,这样方阵前沿变为直角三角形。传统希腊密集阵平推前进,与敌接阵以后往往变成一场混战。而马其顿斜线方阵进攻的时候可以在一侧集中兵力突破敌阵,然后方阵以突破点为轴心做九十度旋转包抄敌人。这种斜线战术被后世的军事家们争相引用,罗伯特-李将军在葛底斯堡战役中就尝试过用斜线战术突击北军阵线。 2、本文中朅师**队大致采用的阵法与马其顿方阵雷同,便于艺术加工略有很小的出入,比如军队人数,甲胄、兵器等,因为时间毕竟相差了一千多年!(亚历山大与公元前336年即位,而征讨朅师却在天宝九载左右即公元750-751年) 3、铠甲保护头部的有兜鍪、胄、盔等。兜鍪地顶部是一个半圆型的胄顶,兜体是用小甲片或者几块大甲片拼制而成。顿颈是兜鍪两侧和后脑下垂的,用于保护面颊和后脑的装置。 ================ 高仙芝征伐朅师的计划,在秋操后的八月下旬正式开始实施。 在此之前,源源不断的粮秣和军械由长行坊沿途运送储备,花费了安西千万银钜。 为隐兵锋,武威军主力按期分步出发,缓缓向葱岭守捉一带集结。番兵营是第一批接令出发之师。经过近一个月地跋涉,全营经俱毗罗碛。姑墨州、蔚头州、在九月初雪中安然抵达安西西部重镇疏勒。而赵陵率领的雕翎团前锋人马已经翻越青岭,抵达葱岭守捉(喝盘陀),在送来地文碟中,赵陵向李天郎报告说,为探询进军之路,他特派出小股斥候游骑于钵和州至坦驹岭一线,发现了不少可以通行的宽阔河谷。现斥候正继续往乌浒河流域延伸。本来封常清已经为李天郎送来详尽的进军路线图,但李天郎仍旧放心不下,他可不愿意因道路而白白折损兵马。因此一再嘱咐先行的赵陵作好探哨重任,看样子,赵陵完成得不错。虽然还没有正式接到高仙芝的命令,但封常清的暗示李天郎是一清二楚:十有**将派遣自己的人马担任此次西征地前锋。高仙芝可真会驭人啊! 安西四镇之一的疏勒,对李天郎来说并不陌生,这里是他充军安西的第一个落脚之处。掐指算来,居然已经八年了。 对李天郎来说,在疏勒的日子不堪回首。 颓废潦倒的他日日借酒浇愁,出入青楼女肆,过的是醉生梦死,自暴自弃的生活。甚至差点将“泼风”宝刀卖掉。 …… 那块刻有“建成后裔”字样的五色玉牌在握在一只葱白地手里,那只手的每只指甲都涂着不同的颜色,在淫媚的灯光下显得纤长而妖艳。“多好看的玉啊,送给我吧?”说话的声音同样娇媚而酥心,仿佛清晨百灵鸟婉转地鸣叫。 手的主人,疏勒女肆出名的美貌胡姬,大家都叫她雪玉儿。 此刻,如雪肌肤上,激情的晕红还未消退,深蓝的双眸在李天郎**的胸膛上流动。最后荡漾在他的脸上。雪玉儿黑色的长发将她雪白的肌肤衬托得愈发白皙。吹弹可破。“送给我,好么?” 雪玉儿从不掩饰自己对李天郎额外的好感。否则以李天郎一个小小地军府文书,那能有那么多机会一亲这位疏勒名妓地芳泽?要知道,疏勒历来是出美貌胡姬之处,民风又甚放浪不羁,女子出入青楼并不若中原那般低贱,因此雪玉儿的名气,在疏勒(当地自称佉沙), 可比佉沙王室地阿摩支王族(汉称裴氏),不是一般人等可以见到的。 “恩,你想要就拿去!”李天郎口齿不清地哼哼道,还沉浸在美酒和媾和的眩晕中。 “好啊!你真好!”雪玉儿“啵”地亲了李天郎一口,将玉牌举在自己眼前细细观赏,“这上面刻的是些什么字儿啊!说我听听!” 李天郎不置可否地翻过身,没有回答。雪玉儿一把抱住他的脖颈,坚挺的双峰调皮地顶着李天郎的肩膀。“别睡了,说我听听,我最喜欢听你们汉家的故事了!说嘛,说嘛,别睡了!” 雪玉儿大发娇嗔。 李天郎无奈地睁开眼皮,看见在雪玉儿手里的玉牌,不由一愣,“你说这个?在哪里拿的?” “就在你的荷包里么!你方才可是答应送给我了!” “告诉过你别翻我东西!” 玉牌晃动着幽光,突然使李天郎不寒而立,自从恩师方天敬在长安将玉牌交还给他,他也一直将玉牌随身携带,但居然一直没有再细看它。不知道是故意忘却还是不经意遗忘,今天。它却蓦然现身出来,而且是在如此场合,如此情景。 看见李天郎脸色大变,雪玉儿也吃惊不小,“哼,你身上哪里我还没有翻过?翻翻你荷包又怎么啦?怎么啦,舍不得啊?那还你便是!我雪玉儿还不是眼狭之人!”说罢将玉牌往李天郎身上一扔。李天郎慌忙接住,用手捂住它刺眼的反光。那太象母亲严厉地眼睛了,还有老师钢刀般斥责的眼神,怎么那么象! 大唐宗亲,建成子孙,万世永泽,武德九年长孙氏。 铭刻的字体如一支支利箭,重重地射中李天郎醍醐的心。使他忍不住呻吟起来。自五岁,李天郎还不懂事,母亲便天天令他习写和朗诵这十九个奇怪的鲜卑文字。直至刻骨铭心,永生不忘,李天郎以为自己忘了,现在端详这些字,他明白,自己确实不可能将它们从记忆中抹去!一辈子都不能! 李天郎挣扎着从床上立起身。伸手去抓桌上的杯子,也不管是什么,扬首喝个干净,辛辣的烈酒顺着他地嘴角淋漓而下,飞溅到绣花被子上,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昨晚的残酒。还喝它做甚!”雪玉儿一把夺过杯子仍在一边,扯过一张罗帕给李天郎拭面,“好啦!好啦!我也不要你地宝贝了!” “给我倒杯水!”李天郎边咳嗽边披衣下得床来。 雪玉儿叹口气,柔声应了。 待她捧了水回来,看见李天郎正衣衫不整地端坐在梳妆台前发愣,还伸手抚摩那面巨大的铜镜。 镜子里没有别人,只有李天郎自己。 脸色青黑,双目无神。 哆哆嗦嗦的手正好与之相配。 举起的玉牌在眼边荡漾,李天郎用双手紧紧捏住它,猛然将他捂在心窝。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哎。真是好宝贝么,看你那么动容。不是哪个汉家女子送的定情之物罢?”雪玉儿放下茶盘,斜依在李天郎肩头,“我可不吃醋,怕是你想多罢?” “呜!”李天郎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号哭!吓了雪玉儿一跳! 李天郎单手抚胸,号啕大哭,泪雨滂沱,捶胸顿足!直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雪玉儿惊惶地看着痛哭失声,嚎啕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天郎,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李天郎一生中最后一次哭泣。 污浊地泪水冲掉的不仅是他的颓废,还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抗争命运的渴望! 从那天后,李天郎再也没有去雪玉儿那里,他离开了军府,去了戍边烽燧,开始了他拖胎换骨的征战生涯……。 直到今天。 这对雪玉儿不公平。 不仅不公平,李天郎知道自己还欠雪玉儿的情。青楼一别,斯人无踪。不明就里的雪玉儿曾经四处派人给他带信,还给他捎来了御寒的衣物,可谓深情款款。据说雪玉儿拒绝了很多痴迷地追求者,就是为了他;甚至有人说雪玉儿偷偷积攒了不少钱财,想叫李天郎为自己赎身,其言种种,李天郎再也不敢听,不管怎么说,那天要不是雪玉儿翻出了玉牌,自己还会沉沦到何时?难道这也是上天的安排? “大人,大人?” 李天郎恍然醒来,是马搏和阿史摩乌古斯。 “大人想是太过劳累,不知不觉伏案而眠了。”一张脸冻得通红的马搏道,“乌古斯这家伙死也不让我进来打搅大人,和我顶了半天!” “你风尘仆仆而来,必有要事,可是赵校尉那里又有新消息?”李天郎舒展了一下四肢,“快讲!” “是!”在八月秋操后,李天郎便将马搏遣至赵陵之雕翎团效力,以锻其才,“我团派出的斥候在离葱岭守捉两百里处遇得数位吐火罗人,据他们说其王为大军所备粮草接连遭到吐蕃人和朅师人的截击,损失颇重,还说有一队秘密潜行的朅师人马居然就在钵和州至护密一带游走,经常劫掠中土商旅。赵校尉觉得蹊跷,亲率精悍马队出发搜寻,时天寒地冻。校尉料其不会深藏山中,当在商道沿线城镇附近。追寻十日,终在娑勒川以北截住,突袭之,贼子居然背依冰河团聚死拼。校尉大怒,挥军直冲,箭矢如雨。激战三个时辰破敌而还,斩首七十余级。余皆受伤被擒。被擒诸人,返途中不治又亡之七八,最后剩两人得返,押至葱岭守捉。两人甚是硬朗,在守捉大人严刑之下,也问不得半句军情,不到一日竟自嚼舌自尽了!不失为好汉!” “说来白打一仗?区区五十余贼子。远离其国,寒冬时节,深入我境意欲何为?赵校尉可有文书?”李天郎倦意全消,呼地立身站起询问马搏,“与敌交锋,你可同往?” “小地惭愧,那些日听命守营,未曾参战。但有详问于校尉大人和交战士卒,杜长史为此修有军文,小地一并带了来。”马搏从贴身的衣带中掏出信笺,抖了抖,递与李天郎,“此外赵校尉还令小的送来贼子铠甲兵器数副。交大人察看!” 李天郎满意地点点头,赵陵已颇有大将之风,做事愈发令人宽心。“书信器械一并呈上!”李天郎稍一思虑,又道,“不急,且备马,带所有物件与我共赴城内大将军处细细禀报!” 高仙芝左手笼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借着热劲暖手,右手拿着赵陵的信笺,仔细阅读着这篇长长的呈报。脸上神色捉摸不定。每看完一页。他便传给旁边的李嗣业,李嗣业又一一让下面诸将传阅。 杜环地军文写得非常详尽。尤其是对其战阵和兵器使用之法,所言甚细,甚至还画了一幅草图。 “……贼重甲长枪,背水连排结半圆之阵,颇似鱼鲡,以拒我军。贼枪长两丈余,双手持握,防以铁甲及束臂之圆盾,然缺弓矢;校尉遂率轻骑环行疾射,贼虽矛长而不得及,中箭倒毙者众,前者亡而后列者进,终不退,其战甚坚。……贼突暴喝,齐挺枪疾步迎我冲阵之骑,全不顾两翼后侧,是为亡命背水一击也!我骑猝不及防,虽抵之而不得,中枪落马者十一骑,为此战唯一伤损者。校尉临危不乱,自率队抄其后路,贼立溃,或弃枪拔剑自保,或自相拥挤践踏……。” 通过杜环的描述,李天郎几乎可想象得出当时双方交战地场面:困兽犹斗地朅师人表现出高度的纪律性和战斗技巧,他们知道唐军轻骑不可能从其后侧地冰封河流冲击,因此背水结阵,企图依kao重甲长枪自保。但对手弓箭的威力大大超出他们的预料,如此固守只有被动挨打,而其战阵和李天郎当初对抗吐蕃骑兵的圆阵一样,不可移动,即使移动,身负重甲地步卒无论如何也不如骑兵快捷,领军的朅师统领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仍旧发起了直线冲锋,迎向了飞骑劲射的唐军骑兵,显然是鱼死网破,视死如归般的打法。而且的确打了赵陵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同时也将自己的两翼和后背彻底暴lou给了对手。可以想见身负重甲,手持如此超长矛矟的朅师人是如何狂吼着,冒着雕翎团飞蝗般的羽箭径直冲向滚滚而来地唐军骑兵,又是如何在赵陵果断的两翼出击下不得转向还击而迅速崩溃,惨遭斩杀……。 虽败却壮哉! 看来朅师战士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此为贼子兵器铠甲乎?”高仙芝将最后一页信笺交与李嗣业,信步走到马搏面前,上下打量。事前李天郎已令他穿戴朅师甲胄,持矟而立,那两丈余的长矛竖立起来必定戳穿屋顶,只得平平拿了,摆个架势。 “有多重?”高仙芝伸手摸摸冰冷的甲胄,注意到上面箭矢射穿的小孔,“穿着可还灵活?” “此甲内衬皮革,外被铁甲,尤以身甲最重,上及胸下及腹,为整铁打成,似我明光铠,制工精细。此外尚有铁胄、披膊、胫甲、以及由锁子甲所制地腿裙、顿颈等,总重近三十斤。”李嗣业和李天郎在马搏换装时便细细看过,此时自然娓娓道来,“赵陵信中称雕翎团三石强弓可在十五步外轻易洞穿,远者则即使穿甲也未定伤人,此甲破绽多在腿部。三十步外即可伤之。” 高仙芝取下马搏头上的兜鍪,柔软地锁子甲顿颈哗哗着想,眉心处还有突出的三角护甲和护鼻,盔顶有稀稀拉拉的几束羽毛,早就烂得不成样子了,隐隐然还有血迹。旁边的席元庆也拿过朅师长枪舞了两舞,骂道:“娘的。做得如旗杆般长,如何舞得?如何作战?怪不得被赵陵冲到近前杀个干净!” “我等长矛。最长不过一丈,即可制敌机先,这朅师蛮夷做得这般长,不是哗众取宠么!”段秀实将还未看完的信笺扔给贺娄余润,贺娄余润皱着眉头翻了翻,又递给阿史那龙支。“双手握持,无坚盾护身。何以抵挡我大唐强弓硬弩?且若敌两翼或后方进击,那有时间挺矛转向?呸!败之不费吹灰之力耳!” 高仙芝顺手将兜鍪抛给李天郎,也看了看那两丈有余的长矛,返身落座,沉吟不语。那兜鍪上镂刻有飞翼人像,李天郎颇觉眼熟,猛然想起,此图类似阿米丽雅所藏金币上之图案。所谓犍陀罗雕刻也。难道这朅师人与那什么贵霜国有些渊源? “常清心思缜密,对朅师军备,已探寻良久,所言居然**不离,”高仙芝呷了口茶,“实在难得。难得!今日亲见朅师器仗,兼闻彼之战阵,本使更有所悟……,西征朅师,万不可轻敌,而其战阵兵器,若行兵布阵得当,威力非同小可,断不若尔等所言赢弱!” 众将纷纷住口,凝神细听。 “区区数十支长矟。便阻敌长久。若上万长矟配以重甲撸排,以密集之方阵划一猛冲。如何御之?”众将或点头,或沉思,显然皆有所悟,高仙芝微眯上眼,“而这正是常清所言朅师战法!” 雪花飘飞。 大块大块地飞雪悠悠然从天而降,轻轻地沾附在行人地衣帽或者眉宇胡须上,又悄悄地化为冰凉地水珠,带来一片沁凉。街道两侧朦胧的灯光,在人马呼出地腾腾热气里摇曳,映得鹅绒般的雪花或明或暗。阿史摩乌古斯粗犷的喷嚏声在寂静少人的道路上传出老远……,李天郎不说话,他绝对不会答腔。从军府出来没多久,天气就阴暗下来,转眼间雪就下来了,还好没有刮风,否则可真够戗。 一盏红色的灯笼突然出现在眼神有些呆滞地李天郎面前,红色的光芒并不刺眼,但在这样阴晦寒冷的天气里,突然出现一抹酡红,无论如何都会刺激人的瞳孔。再说,红灯笼照耀下的,是一辆精致的马车。虽然马车的窗口垂落着厚厚的毛毯帘子,看不见里面地人,可是绚丽的花色和隐隐的妖艳已经明白无误地昭示,里面坐的一定是个女人,而且是妖艳的女人。 马车斜kao在路边,茕茕玉立,显得落寞而忧郁,似乎在等什么人。 李天郎勒住了马,阿里打了一个不耐烦的响鼻,“风雷”“电策”一左一右围住了马车,两双凶狠地猛兽眼光警惕地看着翕动的帘子,长长茸毛下的鼻子戒备地抽动。 裹着厚厚皮毛大氅的胡人车夫惊惶地四顾,看他扁平诡异的头颅,就知道是个典型的佉沙人,当地土人自出生时便夹头取褊,加上文身碧瞳,一眼即可认出。车夫嘴里呀呀干叫,好象是个哑巴。阿史摩乌古斯稍微纵前几步,用胡语低声喝道:“让开!”李天郎身侧的马搏等亲随稍稍散开,分制各个方向,一双双筋骨虬结的手轻轻搭上了各自的刀柄,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轻举妄动。 “呼啦”,帘子xian开了,一股撩拨人的香气使阿史摩乌古斯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马车里一团翠绿连同耀眼地灯光一并倾泻到他身上。阿史摩乌古斯地右手闪电般握住了腰间的弯刀,尽管他闭上了眼,也可以一刀将前面来袭地敌人劈成两半。而在此时,他听见的只是自己主人压低嗓门的奇怪的声调:“雪玉儿……,是你……。” 雪玉儿惊人地衰老了,不仅衰老,而且体貌也今非昔比。原本婀娜酥美,玲珑凸凹的娇媚身姿如今却臃肿不少,只有那双湛蓝的眼睛,依旧没有改变。李天郎也因此一眼就认出了她。“你在等我?” 在湿润地蓝色眼眸中,交织着难言的情愫,雪玉儿的嘴角轻轻颤动几下,终于挂上了微笑:“难得大人还记得我……。” 消除戒备的阿史摩乌古斯一声短促的呼哨,“风雷”“电策”回头望望李天郎,摇头摆尾地放松了肌肉,收敛了自己硕大的利齿。亲随们也稍稍松懈下来。马搏示意众人后退,与马车和李天郎拉开距离。 “几年了?五年了。整整五年,……”雪玉儿仿佛梦呓般喃喃说道,“连个口信都没有的五年……,女人能有几个五年?” “你,你还好吗?”李天郎干咳一声,没话找话地说,“现居何处……?” 雪玉儿猛然醒过来似地。脸上荡漾起老练的笑容:“雅罗珊李将军,威名赫赫啊,现在大人可是西域如雷贯耳地大人物,奴家斗胆邀大人往寒舍一行,不知大人可赏脸?” 李天郎一滞,脸有踌躇之色。 “呵,今时不同往日,大人不必顾虑。寒舍虽小,但也足容你雅罗珊,就是高仙芝大将军,也曾光顾。大人不念旧日之情,就凭奴家冒雪在此恭候多时之心,也难拒绝罢?” 看见李天郎终于点头。提提缰绳,又突然停下,对马搏道:“你带众兄弟先且回营,明日点卯之前,我必赶回。”看见马搏犹豫担忧的神色,李天郎一笑,“一个旧日老友,当应无碍,再说这里到底是我疏勒军镇!回去吧!”马搏知道多说也没用,拱手领命。带人缓缓退去。只有阿史摩乌古斯动也不动。马搏路过他身侧,低声对阿史摩乌古斯嘱咐几句。阿史摩乌古斯点头,上前立于李天郎身后,李天郎轻笑一声,知道没有他亲口下令,这个忠狗样的葛逻禄人不会离开他半步。 看见李天郎应允,雪玉儿嫣然一笑,不失当年妩媚,搅得李天郎眼神一荡。阿史摩乌古斯忍不住咕哝了一声,这句突厥语李天郎听得明白,意思是“狼一样的娘们”。 马车的帘子合上了,哑巴车夫一抖缰绳,先行领路,李天郎和阿史摩乌古斯漫步跟随。 没想到旧日混迹其间的疏勒女肆“莲香楼”还是那个样子,要说变化,就是老板娘变成了雪玉儿。“平日里找些银钱,本想当做嫁妆,可转念想婚嫁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尽拿出来买下了这莲香楼罢!”雪玉儿在车夫搀扶下下了车,门口的奴才看见她谦恭地行礼,“将两位爷地牲口好好伺候了!”有人应诺,过来牵走了阿里,“风雷”“电策”呲着牙,“押送着”两个下人去了马厩,就此没有人可以kao近这两匹马。 尽管寒冬飞雪,天色渐晚,莲香楼却依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来自天南海北的诸色人等在这里逍遥享乐,一掷千金,在女人们的尖叫和娇呼中一洗漫漫商途的苦累,暂时解拖世俗的烦恼。走过回廊,不时有衣冠不整的胡汉人等被坦胸lou怀的胡姬们簇拥着踉跄而行,喷出满嘴酒气。 雪玉儿一路和常客们打着招呼,若即若离地摆拖一个个醉鬼的纠缠,带着李天郎和阿史摩乌古斯径直往后堂去。李天郎心中一动:那里曾是自己和雪玉儿消魂缠绵地地方……,不,他稍微顿了顿脚步,雪玉儿立即感觉到了,回过身来意味深长地冲李天郎展颜一笑:“记得你第一次进到这里的情景吗?那时侯……,你还会脸红……。”而如今,同样是这地方,却让李天郎感到格格不如,非常地不自在,为什么,是因为阿米丽雅?…… 和方才在大厅里大不一样的雪玉儿兴冲冲地扯着李天郎进了后堂,相信她也触景生情,生出了万千思绪。看着神采奕奕的雪玉儿,李天郎脑子里幻化出阿米丽雅的影子,怎么敛神也挥之不去,他开始后悔答应来这里。 后堂重新修缮过,比过去更清静,也多了厚重的脂粉气,青春逝去地女人惟kao饮鸠止渴的铅华才能保住几丝昔日的美好回忆,自然少不了越来越多的脂粉……。 粉红色轻纱装点的厅堂,在明亮地灯火中发酵着诱惑和暧昧。暖洋洋的火盆和热炉将大厅里烘得春意盎然。李天郎任由雪玉儿拖下自己的靴子。取下自己的头盔,让她用温热的毛巾给自己擦脸洗手,两人默默地相互接近着,寻找着,苏醒着……。当雪玉儿地手伸向紧束铠甲地腰带时,一直闭着眼睛地李天郎猛然捏住了她地手,“不!”劲不小。此举明白无误地告诉了雪玉儿。 “恩,甲胄不解么?”雪玉儿地声音没有多大起伏。但是眼角却分明湿润了,“大人别误会,奴家只不过想让大人舒服点……。”手渐渐松了,但坚定地将雪玉儿的手轻轻扒开,“将军金甲夜不拖……,到底是雅罗珊啊……,而我。却不是以前的雪玉儿了……”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划过抽动的嘴角,但很快被擦去了,“也好,奴家随将军的意吧!还喜欢三勒浆么?有人远道送来一坛三勒浆,让奴家陪将军喝上几杯吧,叙旧无酒,岂不少了意境!”雪玉儿声音高亢起来。恢复了她女肆主人的神采,“再叫几位奴家亲自调教的小女子来,且歌且舞,凑个兴吧!” 不待李天郎答应,雪玉儿轻击玉掌,轻纱后脚步细碎。飘来几个美貌胡姬,后面地手中都拿着乐器,前面几个长襟飞舞,显是舞者。领头的红衣胡姬腰身非常修长,她先冲李天郎盈盈一拜,扬臂高举,手腕一弯,小指一翘,乐声顿起。疏勒之乐,乃唐十部乐之一。闻名遐迩。太常寺中乐师,疏勒人不在少数。还曾出过诸如裴神符这样著名的乐人,其名作《胜蛮奴》、《火凤》、《倾杯曲》风行一时。 “李郎,多年未见,奴家敬你一杯。”三勒浆的香气总是那么诱人,李天郎有些回避雪玉儿目光炯炯的的眼睛,余光扫过门口,透过巴掌宽的门缝隙,忠实的阿史摩乌古斯就盘膝坐在走廊下,面前放着一小坛火和几个煮熟地羊头,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主子拖离自己的视线之外。阿史摩乌古斯想得周到,雪玉儿显然也想得周到。李天郎迎着阿史摩乌古斯的目光点点头,端起杯子和雪玉儿碰了碰,仰头饮干了。阿史摩乌古斯得到主人默许,掏出了随身短刀,伸向了盘子里热气袅袅的羊头……。 “李郎那里找的这人,死心眼儿,方才怎么也不让关门,非要留个缝……,不冷么?”雪玉儿早就注意到门外铁塔般肃立地阿史摩乌古斯,对方丑陋怪异的体貌足以令任何人都留下深刻印象。 “哦,他本是突厥人中的拓羯,箭术精湛,……,后来跟我做了随从,葛逻禄人都是死心眼儿……。”李天郎有一搭没一搭地答道,雪玉儿“李郎”的称呼令他十分别扭,为什么,以前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称呼自己的么?怎么今日这亲昵的称呼令人如此窘迫?明白了,阿米丽雅,五年来,只有阿米丽雅这么称呼自己,而自己也几乎完全习惯了她的轻唤,已经没有人能够替代……。 歌舞声中,两人痛饮了几杯,雪玉儿已是发衩松散,罗衫轻解,和衣甲整齐的李天郎形成鲜明对照。“我老了,变了,没有以前漂亮了吧?”眼波流动的雪玉儿伸手揽住正襟危坐的李天郎脖子,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就是以前我最妩媚地如雪肌肤,你最喜欢地,也老了,不再丝绸般光滑,羊脂般剔透了……,不信你摸摸……。” 门外突然传来阿史摩乌古斯的喝令声,随着就听见弓弦响,有人一声惊叫,间或有人闷哼。嘈杂地乐声没有让李天郎沉迷,他一把护住雪玉儿,一手握住了兵刃,正好抵消了肌肤相亲的尴尬。“是什么人?”他低声问瘫软在自己怀里的雪玉儿。 雪玉儿一时没有回答,她似乎乏力地将头kao在李天郎的胸前上歇了歇,嘤咛一哼,用胡语喃喃说了两句,是骂人的话。此时,乐声已止,门外传来胡语的呼喊,在喊雪玉儿的名字。“是找你的么?”李天郎再问。雪玉儿白亮的脖颈后面有一颗黑痣,象一只挑逗的眼睛,冲着李天郎的视线眨眼。“我去看看……。”雪玉儿刚刚睡醒似的直起身来,迅速拢了拢了拢衣衫。用胡语高声询问,外面隐隐有回答。“是个老熟客,你还记得那个粟特商人胡拉克么?”李天郎点点头,在疏勒你可以不认识别人,但一定会认得这个胡拉克。只是,他突然来干什么?纯属巧合么?恐怕没那么简单……。 胡拉克和他地家族是丝绸之路赫赫有名的商家,他们的脚步横贯东至大唐广州。西至拂菻,大食的广阔区域。成千上万匹骆驼背上。承载着滚滚财富,在疏勒城里,他的房屋比军府还大,甚至佉沙王室的阿摩支王族,都用疏勒特产的毡毯与之交换来自五湖四海地奢侈品。 门拉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阿史摩乌古斯黝黑地背影,他左手持弓。右手扣着三支待发太习箭,虎视眈眈。在他前面的小院门口,紧张地对峙着四个人,他们的脚下,赫然各cha着一支羽箭! “胡拉克,你鬼叫什么!”雪玉儿笑骂道,完全恢复了青楼老板娘的神采,“触了霉头了罢?” “你这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凶神恶煞的门神?”胡拉克长舒一口气。扶了扶头上华丽的貂皮帽子,摆手示意身边的人收起兵刃。 阿史摩乌古斯余光一扫神态自若地李天郎,缓缓放下了硬弓,又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闪开了道。雪玉儿站在回廊下和慢慢走进的胡拉克叽里咕噜摆谈两句,回头对李天郎说道:“胡拉克想和你攀攀交情。说还有事相求。你……。” “让他进来吧。”虽然还不知道这个胡拉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至少可以摆拖与雪玉儿独处的窘境,李天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再说,一个商人,和官府中人套近乎几乎是他们乐此不疲的嗜好。见李天郎答应得这么干脆,雪玉儿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别以为这是我处心积虑,胡拉克是这间女肆实际的主人……。”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显然不想让胡拉克他们听见。“他……。死样!”雪玉儿忸怩作态地娇呼一声,伸手拍开捏住自己臀部的手。胡拉克顺势又在她胸上摸了一把,哈哈大笑着走进屋来。 “雅罗珊李将军!”胡拉克的声音象铜钟一样洪亮,“久仰!久仰!今日得见,胡某三生有性!前几个月就在龟兹见识过大人麾下勇士夺旗之猛,当真名不虚传,强将手下无弱兵!厉害!厉害!精彩!精彩!” “过奖!”李天郎微笑着点点头,看着胡拉克身后地随从被气势汹汹的阿史摩乌古斯横身拦住。胡拉克也注意到了,居然丝毫不以为忤,继续张开双臂,先是以汉家礼仪,后以粟特礼仪与李天郎亲热见礼。如此的热情和真诚不得不令人感到亲切,李天郎站起身来还礼,胡拉克一撩长袍,呵呵笑着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 “胡先生的汉话好地道,几乎没有半点胡人口音,要是不见人,没人会认为你乃胡人。” “唉,我们做生意的的走南闯北,不会说两句当地话,那还怎么做买卖?来!先干三杯再说!我先干为敬!”胡拉克咕咕倒下去三杯酒,旁边地雪玉儿立即为他斟好。“自去年便听闻李大人以三百人马击败吐蕃千人铁骑,又攻破天堑大山子,威名远播,雅罗珊如雷贯耳,胡某好生敬慕,一直想结交大人,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前些日得知大人移驻疏勒,胡某大喜,虽远在吐火罗也日夜兼程赶回,今日可算见到将军了!来来来,为今日我等之缘,咱们再干三杯!” 酒过三旬,宾主尽欢,胡拉克谈笑风生,潇洒豪迈,确有一方雄豪风范,即使李天郎也不由自主被他的热忱所感染,逐渐放松下来。音乐再次响起,翩翩歌舞浓浓情怀,屋子里四处都洋溢着欢快和温暖。要是不知内情,看见胡拉克和李天郎的热乎劲,还以为他们是多年老友。“今晚真是高兴!雪玉儿!你且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我们的雅罗珊!”胡拉克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冲屋外用胡语高喊了几声,“我也为李大人备了些薄礼!呵呵!别推辞!别推辞!我们粟特人虽是商人,但绝不惟利是图,否则怎么交得了朋友,怎么走得了天下!” 两个高大的随从应声走进门来,抬着一个精美的大木箱手。其中一个随从放下箱子,躬声退了出去,另一个默不作声地xian开了箱盖。李天郎注意到此人的手已经在屋外被冻得通红,但肌肤甚是细嫩,不似干粗活的仆人。李天郎心里一动,暗暗留了个心眼,也许今晚地好戏就此开场了。 一箱金银珠宝映亮了所有人地眼睛,雪玉儿甚至轻呼出声。 “嘻嘻,也就值个七、八万银子!”胡拉克得意地搓着手,“刚巧和吐火罗人做了笔大生意,李大人别见笑,这些不到此次胡某所赚的一半!” “如此厚礼,天郎怎担得起!”李天郎边说边细细观察那个随从,对方显然很不习惯老是这样低着头,下意识用手抚摩后颈,右手上一颗硕大地红宝石戒指十分扎眼。雪玉儿也注意到了,顿现满脸惊讶之色,张嘴想说什么,终于以斟酒掩饰了过去。“所谓无功不受禄,天郎白拿胡先生这些银两,岂不是成了小人?” “大人哪里话来?胡某知道大人从来不贪恋财物,这些碎银不过是我的小小心意,大人在秋操上率我胡族儿郎力挫群英,令我等欢欣鼓舞不已,那岂是区区几万银两能买得的?某见番兵营器仗军械,马匹牲畜多有匮乏,也就想助一臂之力,某别无长物,为商之人,多的正是银子,除了些许银两,胡某也拿不出什么象样的东西来!望大人不要嫌铜臭的好……。” 几句胡语突然从随从处传来,正滔滔不绝的胡拉克一愣,打住了话头。“这个,这个,要是大人真觉得受之为难,不如和胡某做个小买卖!咳,商人就是这德行,老是想着买卖……。” “吾乃大唐军人,胡先生的买卖是自己做,还是帮别人做?可别令我等为难……。” 胡拉克双手乱摆:“那里话!那里话!某家怎么会让大人为难!” 方才说话的胡人立起身,抬起了头,正好和李天郎四目相对!两人瞳孔同时收缩……。 李天郎黑色的瞳孔和对方蓝色的瞳孔密切地相交,激发出眩目的光,旁边的胡拉克和雪玉儿对望一眼,心眼忽忽地提了起来……。 挺直的鼻梁,隼鹰般的眼神,坚韧的下巴犹如被一刀削出,根根直立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略略卷曲的头发间隐隐沁出波斯香料的气息……,整张脸仿佛是由一块洁白的大理石雕刻而出,衬出一种高贵和王者的威严。 “这位仁兄器宇非凡,非凡人也!敢问尊姓大名?”李天郎保持着微笑,关键人物到底出场了。 来者轻轻取下头巾,将整张脸都显lou出来,“胡拉克……”李天郎只听得懂他开头的三个音节,显然是在招呼胡拉克,后面是一大串听不懂的语言。 神色略显尴尬的胡拉克清了清嗓子,强笑着说:“大人的眼睛好厉害!还是被大人看出来了,咳咳,这位是……”胡拉克恭恭敬敬地冲假随从躬腰行礼,“朅师国王勃特没之兄素迦亲王殿下……。” 素迦?就是那个宁可四处征战也不愿意当国王的素迦?听说整个朅师都尊他为军神!好!好!今日也算又见了一个英雄人物!李天郎哈哈一笑,端起了酒杯,说道:“朅师人的军神?好胆色!好汉子!先不说其它,且共饮一杯!” 素迦嘴角也挂上笑容,哇哇地说了一通,胡拉克赶紧传译道:“殿下说,他以为你知道他是谁后,会跳起来拔剑……,他说你也是英雄,要喝你喝一杯!” “好!” “叮……”两个酒杯一碰,两人干净利落地仰首饮光,抛杯哈哈大笑。!~! .. 第二十二章 红雪(中) “大人哪里话来?胡某知道大人从来不贪恋财物,这些碎银不过是我的小小心意,大人在秋操上率我胡族儿郎力挫群英,令我等欢欣鼓舞不已,那岂是区区几万银两能买得的?某见番兵营器仗军械,马匹牲畜多有匮乏,也就想助一臂之力,某别无长物,为商之人,多的正是银子,除了些许银两,胡某也拿不出什么象样的东西来!望大人不要嫌铜臭的好……。” 几句胡语突然从随从处传来,正滔滔不绝的胡拉克一愣,打住了话头。“这个,这个,要是大人真觉得受之为难,不如和胡某做个小买卖!咳,商人就是这德行,老是想着买卖……。” “吾乃大唐军人,胡先生的买卖是自己做,还是帮别人做?可别令我等为难……。” 胡拉克双手乱摆:“那里话!那里话!某家怎么会让大人为难!” 方才说话的胡人立起身,抬起了头,正好和李天郎四目相对!两人瞳孔同时收缩……。 李天郎黑色的瞳孔和对方蓝色的瞳孔密切相交,激发出眩目的光,旁边的胡拉克和雪玉儿对望一眼,心眼忽地提了起来……。 挺直的鼻梁,隼鹰般的眼神,坚韧的下巴犹如被一刀削出,根根直立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略略卷曲的头发间隐隐沁出波斯香料的气息……,整张脸仿佛是由一块洁白的大理石雕刻而出,衬出一种高贵和王者地威严。 象什么呢。象什么?恩,象贵霜帝国金币上的铸像,对,要加个王冠,简直一模一样! “这位仁兄器宇非凡,非凡人也!敢问尊姓大名?”李天郎保持着微笑,关键人物到底出场了。 来者轻轻取下头巾。将整张脸都显lou出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他缓缓挺起了腰。眼光没有离开对面的李天郎。“胡拉克……”李天郎只听得懂他开头的三个音节,显然是在招呼胡拉克,后面是一大串听不懂的语言。 神色略显尴尬的胡拉克清了清嗓子,强笑着说:“大人地眼睛好厉害!还是被大人看出来了,咳咳,这位是……”胡拉克恭恭敬敬地冲假随从躬腰行礼,“朅师国王勃特没之兄素迦亲王殿下……。” 素迦?就是那个宁可四处征战也不愿意当国王的素迦?听说整个朅师都尊他为军神!好!好!今日也算又见了一个英雄人物!李天郎哈哈一笑,端起了酒杯。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地朅师军神!好胆色!好汉子!先不说其它,且共饮一杯!” 素迦嘴角也挂上笑容,哇哇地说了一通,胡拉克赶紧传译道:“殿下说,他以为你知道他是谁后,会跳起来拔剑……,他说你也是英雄,雅罗珊名不虚传!要与你喝一杯!” “好!” “叮……”两个酒杯一碰。两人干净利落地仰首饮光,抛杯哈哈大笑。 三杯酒毕,李天郎道:“吾虽叹素迦殿下勇谋过人,但现你我非友为敌,以我大唐将领,本该与汝拼个死活。然我中土古人云: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今日当殿下为使者,吾以礼相待,今晚既过,自敌我分明也!” 素迦微笑着点点头,通过胡拉克说道:“早闻大唐军中有称雅罗珊者,今日得见将军,果然英雄了得,不枉余冒险一遭。方才在门外连发连珠四箭者可是将军亲随?”见李天郎点头,素迦若有所思。“快若闪电。准若隼鹰,确实堪当神箭手!这样的勇士居然甘做将军亲随。更可见将军过人之处。余曾听闻不少将军丰功伟绩,原当百姓讹传,今日亲眼所见,虽寥寥数面,但却不由我不信……。不知如将军者大唐有几人?如将军亲随者又有几人?” “大唐疆域万里,雄兵百万,在我李天郎之上者如过江之鲫,安西军中,当是高仙芝大将军第一,此外还有李嗣业将军、席元庆将军、田珍将军等猛将,皆勇冠三军,此外还有封常清、刘单、岑参等足智多谋之士,皆才略过人,英雄豪杰可谓不可胜数也;就是在下营中,如门口亲随般善射者不下数百之众!”李天郎笑道,“殿下如不信,可问胡拉克。再多的情势,恕在下不便多言。” “大唐……,你们的高大将军真的要攻打我们朅师么?”素迦蓝色的眼睛炯炯闪亮,“我朅师与大唐素来无甚龌龊,为何刀兵相见?” 李天郎心里一滞,低头饮口酒,只得套用封常清的原话:“朅师勾结大食、吐蕃,断我大唐西域之要道,且不尊我天朝号令,藐视我大唐天威……。” “将军所言,不过是泛泛之借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而已!” 素迦地声音激昂起来,洁白的脸庞泛起了血红,“朅师交好大食、吐蕃是为国之安泰,免生战端,怎么轻言勾结而不利于千里之外之大唐?至于沿商路征敛赋税,乃我邦自理之事,尔等在境内不也如此,怎的又有阻塞商路之说?朅师国虽小,但绵延数百年,不逊大唐,与大唐可称兄弟之邦,为何非得尊奉大唐号令?” “殿下,天郎一介武夫,朝廷命官,只知效命沙场,统兵征战,其它之事,吾自难理……。且或战或和,也由不得我等。”李天郎知道争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就象每次和阿米丽雅一谈及此,往往不欢而散一样,“只是想到要和殿下这样的英雄对阵,实在可惜……。” 素迦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李天郎,将胡拉克的传译一字字听完。轻叹一口气,脸上出现莫大地怜悯和遗憾的神色,“我也一样!不过,战场拼杀,你死我活,也是从军者的归宿,我倒很荣幸成为雅罗珊地对手!我朅师虽无雄兵百万。但历来尚武剽悍,弱冠男儿皆可战。且保家卫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大唐劳师袭远,未必能够如愿!嘿!嘿!就是那千年万年的冰山雪海,就可以拖垮你们!到时候我们来收殓你们的尸骨便是! ”不管胡拉克怎么“文饰”素迦的话,但那种桀骜不逊,挑战强势地意味用不着太多的语言就能使人强烈地感受到。 李天郎大唐男儿地血液骤然沸腾起来,当即正色肃然道:“两军交战。鹿死谁手,自难预料。自古便无常胜之军,胜败也乃兵家常事,说说也无妨。殿下如对西域略知一二便可察,大唐雄师每战几皆不占天时地利人和,然仍攻城掠地,所向披靡。朅师虽远,却也在我大唐兵锋之内。殿下御敌,不可轻敌为好。” “哼,安西倾城之兵不过两万,而我全国持矛儿郎不下五万,且尽据天险。当年,我们一个叫亚历山大的祖先仅率四万人便横扫了整个天下。是安提柯王国,孔雀王朝,塞琉古王国,托勒密王国之始作俑者,如今的天竺,呼罗珊、波斯、大食,哪个不是我们的天下!嘿嘿,要不是高山和士卒厌战阻止了他高贵的步伐,恐怕现在也没有了大唐!一个朅师虽然只秉承了祖先气势之万一,但经历数百年沧桑不败。威震乌浒河流域。岂是那么好欺负的,只怕将军真的进得来出不去啊!”素迦握紧了拳头。手指上地宝石戒指血一样红,“自由是我们朅师人最神圣的东西,每个朅师人都会为之战斗到底!若外敌胆敢来犯,达丽罗川将会埋葬他们!” “兵贵精不贵多,贵祖先之武功也谙此理。李某倒真的希望殿下有祖先气势之万一,免得败得太轻巧!” 胡拉克迟迟疑疑地不知道该怎么传译,素迦不耐烦地催促他,唉,要不是需要仰仗这位朅师亲王疏通商道,鬼才来趟这淌混水! 一听完胡拉克地传译,素迦先是勃然变色,下意识地按住了剑柄,随即却笑了起来。李天郎暗暗吃惊对方地定力,慢慢松了握刀把的手。头上沁汗地胡拉克暗地冲雪玉儿丢个眼色,雪玉儿会意笑道:“你们男人一见面就知道打打杀杀,有甚趣味?不如多和几杯?来,我来给你们斟满!你们是英雄惜英雄,这里就是一个英雄会啊!” “是啊!是啊!害得我生意也没法做!”胡拉克也帮衬道,“和气生财么!是不是?来来!干杯!” 原本紧张的气氛骤然松弛下来,素迦神色很快恢复如常:“那我素迦就在朅师恭候李将军大驾了!” “一定到!本将所部旗帜为红色鹖鸟旗,殿下战场如见,必为在下尔!” 几人又饮了几杯,李天郎欠身说道:“今日已尽兴,天郎军务在身,先自告辞。殿下还是赶紧归国备战地好,跨出此门,你我即是生死相拼……。” “且慢!”胡拉克扯住李天郎衣袖,“这些薄礼,一定请大人收下!”见李天郎剑眉一竖,意欲坚拒,胡拉克急道:“也不是白收,小的想用这个买几个人的命!” 他想赎被赵陵擒获的那几个朅师战士,这显然是素迦的意愿。能重金来救几个似乎微不足道的部属小卒,可见这个素迦不仅爱兵如子,也必威望甚高。但李天郎不知道地是,被赵陵一举歼灭的那支不过百人的朅师小部队,是素迦训练有素的贴身卫队,都是最精锐的“费兰吉提斯”重甲武士。素迦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以一当百的卫队怎么会在顷刻之间就全军覆灭了,他必须弄个明白,否则何言击败唐军?因此他不惜重金也要赎回被俘之人,也毅然决定亲自潜入疏勒打探虚实。 “可惜,被俘之人甚为刚烈,尽嚼舌自尽了!”李天郎站起身来,眼角瞟见雪玉儿一脸凄苦落寞之色,“真是好汉!雪玉儿,……”李天郎再也没有将目光转向她,“咱们……。感谢款待,后会有期!” 李天郎穿上外袍,冲众人一施礼:“李某先走一步!”胡拉克张张嘴,又急急地冲雪玉儿使眼色,而雪玉儿却神色恍惚,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殿下放心,李某说话算话。今夜之会,吾自会绝口不提。但今夜之后,李某职责所在,当无私情可言!” 门口突然传来呕吐声,素迦张目一看,是他的两个卫士正在扶柱呕吐,不由眉头一皱,出言询问。其中一个卫士断断续续说:“野蛮人!野蛮人!”一旁大笑地阿史摩乌古斯见主上出来。立刻收拾停当跟随在后,在院门处狠狠一瞪眼睛,嘿地低喝一声,冲站在廊下的素迦胡拉克等一干人呲呲牙,虎虎而去。当李天郎主仆二人消失在院门外时,素迦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野蛮和智谋,哼。好一支虎狼之师!怪不得……!” 胡拉克咝咝地吸着冷气,咕哝道:“天可真冷……。”回头看见雪玉儿猛然端起桌上的酒壶,劈头盖脸地灌了几大口,晶亮地酒浆飞珠溅玉般在她红红地唇边散落……。 回廊上散落着两个啃得精光的羊头,还有……,还有一只冻得硬邦邦地死耗子。上面还有撕咬地齿痕,那只老鼠是阿史摩乌古斯顺手在墙角射中的,当他将这个还在抽动地活物提起来血泠泠地剥皮生吃时,一直紧盯着他的两个朅师人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 浑身雪花的阿史摩乌古斯带着激灵的寒气xian帘而进,一言不发地单膝跪下。 “没有跟上?”李天郎看到扑面而来的是凄厉的暴风雪,这样的天气,能找到路回来已经不错,怎么还能跟踪,“雪大风烈,对手又非同一般。怪不得你!” “激an细乘马车。再换快马,星夜出了城。往葱岭去,小地在离城三十里的山窝失了踪迹……。” 阿史摩乌古斯呲着牙说,“在暴风雪里居然冒死夜行,想是心急,或是畏将军击杀,溜得好快!小的无能,在那里转了一个多时辰也未再找到蛛丝马迹!” 在西域这块地方,不能太相信承诺。李天郎前脚一迈出莲香楼,便嘱令阿史摩乌古斯跟踪素迦,并飞马告之疏勒各门严加把守。没想到素迦还是设法逃拖了,胡拉克自然帮了忙,一旦有人问起,这个商人自然会推个干净……。 “起来吧,先喝杯热茶,”李天郎将火盆翻动一下,顺手给阿史摩乌古斯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再厉害的猎人,也不是老天爷的对手!没啥,那家伙这次逃走,下次就没有这么走运了,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和他在碰面的……。” 也不管烫不烫,阿史摩乌古斯咕咕地仰首喝完茶,嘿嘿哈了两口气,叩首离开。 他不会走远,就裹着班驳的毛皮大氅坐在李天郎地帐门边,旁边是席地而卧的“风雷”“电策”……。 朅师…… 真的如这个素迦说的那样么? 他们会是下一个小勃律吗? 李天郎望着摇曳的烛火,陷入莫名的恍惚中,雪玉儿,阿米丽雅,美香……。 春节刚过,武威军大举开拔,这是很多人都始料未及地。 难道高仙芝要在大雪冰封的时候率大军翻越葱岭么?之前没有那位将帅这么干过,也没有人敢冒这个险,可高仙芝敢,他就这么做了。 大军在西陲集结数月,朅师人不可能不知道讯息,但他们绝对想不到唐军居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冬日远征来袭,即使是号称军神的素迦,也没有想到高仙芝有这样的惊人的胆魄,唐军会如此悍不畏死。 “天神啊!伟大的南迦-帕巴特山啊,你怎么没有惩罚冒犯你的野蛮人!”得知唐军已经出现在洪扎河谷,击溃了边境守备队的情报。素迦惊骇之余,不由心生感慨,上万大军能军容不乱地越过高耸雪山,那是怎样一支军队啊!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奇迹,就是……这是一群最凶狠残暴野兽组成的军队!他们的统帅肯定来自最阴暗可怕地地狱!那个茹毛饮血地弓箭手,那个谈笑风生的雅罗珊!素迦也算身经百战。出生入死地战斗经历过无数次,每次无论胜败他都能从容面对,战斗的渴望和必胜的信念使他总能逢凶化吉,起死回生。但这次唐人大举进犯,他头一次感到担忧和畏惧,这是他从来没有的,这种感觉令他感到羞耻和恶心。“啊。敌人虽然狡猾而凶残,但我们更是英雄的勇士!天神和亚历山大地英灵会保佑我们的!” “去吐蕃求援地使团一直没有讯息。就算有,他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征集兵士的命令已经飞马传送到各地,但是也需要时间……”念国王信笺的文官开始擦汗,“……,王城之两千近卫军已经整备完毕,全数交兄长指挥。我的两个儿子,你心爱的侄子,苏西斯和哥门提斯将拿着我的鹰帜率两个塔克塞斯的佩尔塔士兵归入您地麾下……” 素迦手扶宽大的窗口,眺望着远处巍峨的雪山,抿紧了嘴唇,“让我们为自己的土地奉上我们的鲜血和生命!” 在他身后,是一排默立的将士,他们精雕细刻的铠甲闪着冷俊的金属光芒。年轻或者沧桑地脸上神情肃穆。这些朅师最精悍的战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的军神,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将义无返顾地扑向任何敌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来吧! 素迦猛然转身,目光炯炯地扫视着随他征战一生的部下。握紧了拳头……。 我们将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 朅师人的坚壁清野做得非常出色,李天郎率军一路疾进,所路过的村庄、营盘一律杳无人烟,尽管看得出百姓军马行走匆忙,但粮草牲畜等紧要之物却是拿得干干净净。偶尔碰到几个人影,不是骑马远远遁去,就是装疯卖傻地老弱妇孺。看来,朅师王勃特没事前已经有充足的时间整军备战,势要与安西唐军一决雌雄了!看这些风格,指不定就是那个朅师军神素迦一手打造! 番兵营马不停蹄地赶往帕拔铁隘口。那里是进入朅师都城的咽喉要地。 为了不让远来的唐军有所依。素迦派出大批民夫,将帕拔铁隘口以北的树木石头尽皆砍伐移走。留下光秃秃的一马平川。不仅如此,隘口以南的曷萨水岸,原有的五座桥梁,也拆断四座,只留下一座石桥,石桥周围,散落着三座坚固的军营,驻扎着四千重兵,与城内相互呼应,进可攻,退可守。显然,帕拔铁隘口只是第一道防线,曷萨水和旃陀罗拔分别是第二和第三道防线,加上城内城外士气如虹,以逸待劳的九千精兵,以及高城坚壁和充足地储粮,朅师王勃特没没有理由感到害怕,而素迦则准备诱敌深入后,扰敌疲敌,在不断集结各地勤王兵力地同时,寻找一举击溃对手的战机。 两座高大地烽燧,在遥遥相望,互为犄角。 这就是帕拔铁隘口。 隘口所在的山脉,幽幽然曲折延伸,消失在崇山峻岭的远方,极远处飘渺的浮云之上,是头顶皑皑白雪的南迦-帕巴特峰。 远远望去,隘口确实如一道天然的门户,重重围护着得天独厚的朅师国。翻过这道险峻的山谷,就是乌苌旧地达丽罗川平坦富饶的平原地带,朅师国都旃陀罗拔就位于距离山口不过二十里的曷萨水边。难怪这里成为大食人、吐蕃人尽皆垂涎觊觎的风水宝地。 “好个天赐的关匙重地!”李天郎叹道,“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前边的阿史那龙支在随从簇拥下一边眺望着险峻的隘口,一边将用短刀剔过的指甲放进嘴里咬得嗒嗒响。“关匙重地……,简直就是通往阴间的大门,五十个人就可以在这里让五千人流尽血……。呸!呸!” 仆固萨尔抹抹额头的汗水,用马鞭一指前方的帕拔铁隘口,说道:“地势险要倒也罢了,不知大人可注意到山坡前的积雪?” 李天郎等人细细看去,皑皑白雪顺坡而泻,如一层厚厚的绒被,将整个山峰裹得严严实实,只在山脊和山顶处lou出黑色的岩石。几道龟裂地雪缝将平整的雪坡胡乱地划成几大块。那下面一定是融化的雪水小溪,到底是春天来了,雪还是化了一点。很明显,雪越往山下就越厚,不过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除了山坡中央微微凹陷,积雪更深外。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奶奶的,小子有话就直说!少他娘的卖关子!”野利飞獠不耐烦地抖抖缰绳。“雪、山、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哪里都是一样!” 李天郎没有理会野利飞獠粗野地叫唤,再次扫视了山坡,对仆固萨尔说:“还真没看出什么蹊跷,你且直说!” 轻蔑地瞥了一眼满嘴污言秽语的野利飞獠,仆固萨尔转而对李天郎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地潜伏两天,仔细勘察了整个隘口,却少见山上的朅师人四下巡逻。有也只沿着山脊打转转,或者从面朝达丽罗川的方向山坡走。小的心下疑惑,这后面山坡真的山石狰狞,积雪比正面山坡少很多。正思量间,却见四只野狼追捕十来只岩羊,那岩羊慌不择路,为了逃命拼命往山梁上跑,小的还以为那些羊翻过山脊顺坡而下便可逃生。没想到那群羊一齐随头羊在山脊上站住,惶惶不敢再跑。那庙里的朅师人鸣锣持弓,也想拣个现成便宜。有人一箭射死了个头最大地头羊,羊群被狼和人群惊吓,又失了首领,顷刻间便乱了阵脚。个个飞跃下坡,嘿!这才叫小的明白了其中奥妙!也让小的 发现貌似平整的山坡其实是个巨大的陷阱!那羊一下坡,没跑两步便深陷在积雪里,越挣扎越陷得越深,几个跑得快跳得高的更是转眼便被没了顶!朅师人赶跑狼群,也只敢拿套索取了近前的几只,远的只有让它去,他们也不敢往前走了。十几只羊,顷刻间就埋在雪下了!” 赵陵呲牙抽口冷气,用舌头tiantian竖起地食指。试试风向。喃喃说道:“迎风!正对山梁……,原来如此!” 李天郎也明白了。整个帕拔铁隘口的北坡都是一个大雪窝!朝奇特拉尔那面是迎风坡,冬季大风一起,那面坡上的雪站不住,全被风刮到北坡来,山这边便成为一个大雪盆,背风窝雪,形成一个天然的陷阱!“萨尔,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李天郎夸奖道,“几天爬冰卧雪没有白捱!少不了重赏!对了,那雪有多厚?” “谢大人赏!大人你看,这kao近山梁的雪浅只及踝,稍稍往下,即可埋膝,我藏身的地方深可及腰,大人,依我看,这雪少说也有半人深,最深地地方能没了旗杆!” 仆固萨尔得了夸奖,满脸的劳困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小的谨慎,曾小心翼翼各处查探,发现雪之表面因天寒久冻,已是冰雪混杂,日出稍融及暮又冻,由此反复遂结成一层如蛋壳般的硬皮,厚约三指,结实处几可承一人。但春意已现,雪融化程度不一,实在看不出哪里厚哪里薄,凶险又不现于表面……。” “我明白了。”李天郎点点头,怪不得朅师人如此放心大胆,原来是故意示弱,以请君入瓮! “娘的,就山脊上那样一条鸡肠般的小道,又不能从雪窝子里迂回,小道又在朅师人视线之下,一阵箭雨,几块石头就叫所有进攻的人完蛋!娘的,看似没有连云堡里的大山子那么险峻,实际也是一道鬼门关啊!”赵陵呸呸地吐痰,“大人可有妙计?” “攻下它本来就非易事,就算攻下,山上的守军总有时间放下巨石檑木,一旦隘口被堵塞,大军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清理阻障,只有空手而返……,如果贼子乘机尾随偷袭,我大军肯定要吃亏!”阿史那龙支往手心呵呵热气,愁容满面,“这样地雪窝子,在我们漠北草原也是见过,没想到这里也有!这个先锋,可不好当!嘿!大功岂是那样kao天神开恩得来地,开过一次恩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接下来是一串含糊不清的突厥语。 哼,早知道为什么又不说!赵陵撇撇嘴,看了看李天郎,见他望着茫茫雪原若有所思,似乎没有听见阿史那龙支满含讥讽地话,于是只有狠狠吐口痰。看着它象石头一样滚进雪堆,凝固成颜色惨绿地冰团。“幸亏都尉想得周全,先令我派出萨尔这样精细之人先行勘探,要冒失进攻,岂不让弟兄们白丢了性命!” “唉,不算我们提前到达的三天,大军已经在此扎营十天了。来偷袭的贼子倒是杀了几个,却对这天堑束手无策。进退不得,如此相持,对我可大大不利。”杜环的脸皮开裂,每每说话便疼得抽搐,早没了读书人的斯文,“小小帕拔铁隘口,活生生堵住了大唐的千军万马!要是大食、吐蕃趁机提兵来援。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用不着吐蕃大食人来,多耗些日,军中粮草用尽,饿也把我等饿死了!”阿史那龙支恹恹地说,“某家早说过,先锋不好当!嘿,现在谁也不敢去见高大将军,他老人家估摸着也烦着那!” 众人默然。事实确实如此,今早点卯,高大将军的脸拉得比马脸还长。粮工使袁德更是脸若死灰,由于看守不利,昨晚有朅师细作潜入大军囤粮之处,点火烧毁了不少积粮。高仙芝一怒之下。将负责护粮地虞侯砍了脑袋,其余当事大小官佐一律重加责罚,袁德要不是乖巧提前去接应辎重队,这把刀砍的就是他地脑袋了。这般军法森严,弄得大营上下噤若寒蝉,人人悚然,对接下来如何一战,心下无底。 “先回营!”李天郎拨转了马头,阿里欢快地跳着步子往营盘去,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奶奶的。这么刺眼的阳光。却无一丝暖意,仿佛那太阳也是冷的一般!”野利飞獠一上火就骂声不绝。看谁都不顺眼,“都他娘的躲在被窝里,也不想些计策,早些破敌班师!” 几个小兵小心地在山脚开封的小河边饮马,他们简陋地皮大氅在寒风中瑟缩着,扬起几缕稀落的皮毛。一个小兵抛出铁钩,拖拉开裂的冰块,以便运回营去埋锅造饭,省了拿桶挑水的麻烦。在他探身拽绳时,一匹战马屁股一摆,众人只听得“扑通”一声,那小兵应声落入河中。河水最深虽不过及腰,但水流湍急,冰寒彻骨,人若久陷其间,必九死一生。在岸边的同伴大呼小叫,抛绳的抛绳,伸手的伸手,好不容易将那落水小兵救了上来。那小兵连冷带吓,早已失了血色,牙关紧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队正模样的头目飞奔而来,一边大声叱骂,一边令人拿酒生火。 “是哪个团地士卒?”李天郎皱眉问道,“怎的冬衣如此单薄破烂?” “好象是阿史那都尉的拓羯团……,”赵陵瞟了一眼阿史那龙支,“照理尔等冬衣,与诸人当无异,虽称不得厚暖,但抵挡风雪该是堪用。乌古斯,可是拓羯团弟兄?” 阿史摩乌古斯默默地点点头。 李天郎心里叹口气,番兵营中克扣兵饷衣粮之事并不鲜见,尤以突厥军中为甚。而阿史那龙支却常说突厥人历来以劫掠养军,不用徒耗粮秣……。 听见赵陵的话,阿史那龙支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突厥人爬冰卧雪,家常便饭!这点冷都经不住,就不是狼的子孙!死了也是上天的旨意!”阿史那龙支环视了一下周围护卫地拖勒思结,阿史那沙蓝等心腹,“你们说是么?”一干人高声附和。“李都尉历来心念慈厚,却只知汉人心性却不解我突厥人的狼性啊!嘿嘿!” 被冻僵的小兵被三下两下扒个精光,随即同伴拖下的大氅披风将他盖住,那队正和几个老兵正拿酒通体猛搓,小兵哎呀呀乱叫,队正连声喝止,忙碌的人群没有注意到走近的将领们。 阿史那沙蓝用突厥语暴喝了一声,正忙活的拓羯们慌忙停下手来,跪倒在地。惟扔下那小兵在火堆边瑟瑟发抖,李天郎注意到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很年轻,也很虚弱。“赵陵,把你的袍子给他!”李天郎说,“起来吧,先救人!按大唐军纪,士卒若病亡,队正校尉一干人等皆应受罚!快救人罢!” 拓羯们面面相觑,又观望阿史那龙支脸色。不敢妄动。阿史那龙支嘿地冷笑一声,吓得地下的拓羯齐齐伏地不起。“去罢!李都尉可是出名地好心!” 听阿史那龙支一说,拓羯们如逢大赦,飞身起来围拢那落水小兵施救。 李天郎一拨马头,脚下“嚓”地一声,低头一看,是那小兵地皮子大氅。早已冻成一张硬邦邦的平整冰毯,被马蹄踏个正着。 一道灵光突然在李天郎头脑里闪现! “咣啷!”茶杯滚落在厚厚地疏勒毡毯上。杯盖碰到了兵器架,哗哗地颤动。 门口的卫士慌忙进来,头也不抬地收拾干净,又利索地退了出去。 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高大将军的霉头。 高仙芝实在为粮秣懊恼不已,大军翻越大雪冰封的崇山峻岭固然达到了出其不意地奇兵之效,但迢迢运输之路,实在使军中消耗出不敷入。囤于葱岭守捉之粮秣。虽日夜不停西送,但山高路远,损耗极大,且路上又有朅师小股游兵四下游击,能到军中者不及出发时四成,勉强够用,这般窘境已撼军心,如果再和朅师人打成对峙消耗战。那胜算所剩无多矣! 必须激朅师人尽快决战! 但是光那个帕拔铁隘口就让人伤透了脑筋。 就算打下了隘口,朅师人一见隘口狼烟起便可知战事已开,不仅能够迅速支援隘口守军让强攻唐军代价惨重,同时还能够争取时间调整兵力,沿河从容布防。即使唐军血战拿下隘口,又要面临渡河的险境。就算渡过河去,背水而战也是兵家大忌,再说后面还有坚固地旃陀罗拔城那高高的石墙!武威军即使再强悍,也会在这一步步的苦战中被残酷地耗尽,最后被人彻底打垮! 高仙芝有很多诱敌出击的办法,但是那个帕拔铁隘口就象一堵顶在他胸口的墙,使他所有的智慧都闷在里面。真是如鲠在喉,进退不得,一筹莫展! “大将军!李都尉求见!”门口卫士的声音听起来很迟疑。 上午李天郎一行担任前锋地统领已经来禀报过了,此时又来做甚?高仙芝负手一皱眉。他在静思的时候最不愿意被人打搅。再说他今日的心绪确实说不上好。 “大将军,天郎有个破敌之法请教大将军!” 破敌之法?高仙芝眉毛跳了两跳。又是李天郎? “好!请李都尉进来罢!” 全番兵营最好的御寒衣物都收集到了西凉团,赵陵亲自挑选的五十名雕翎团弓箭手也整齐列队而来。 “这么干行吗?一旦稍有差错,几百弟兄的性命丢了不说,大人你恐怕也会被军法……,”杜环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就算前两步顺利,但那夜晚的奇寒,岂是区区衣物所能抵挡的,就算能抵挡一时,断不能支持长久,而这险棋却偏偏要适时而动……。” “大人,百张毡毯衬以撸盾,已然备好……。”马大元出现在李天郎面前,“请大人查验!” “大元!这次又要辛苦你了!”李天郎拍拍这个自己忠勇地老部下,“此举之凶险,乃你我从军多年之最,不交于西凉健儿,吾实放心不下!” 马大元裂开大嘴笑了起来,憨厚之间尽现精悍之色,“此等大功之事,大人能不交于我西凉儿郎?前次赵陵攻下大山子,立下奇功,着实风光得紧,让小的好生眼馋!今日这般大功,大人青眼有加,到底交于大元了!” 李天郎心里涌动着湿润的激昂,他拖下高仙芝送给他的貂皮大氅,不由分说给马大元披上,“老规矩,回来我请喝酒!” 在旃陀罗拔城,巍峨的王宫已经点缀上了耀眼的灯火,高举火把地内侍沿着犍陀罗风格的长廊挨个点亮松明和风灯。在拥有巨大石柱的宫殿里,穿过幽静的通道和雕有美丽花饰的沉重木门,一阵阵兵器相击的脆响在宫殿里回荡……。 “干的不错!苏西斯!对,对,就这样!”端坐在王位上的是朅师国王勃特没,他一手端着盛酒地金杯。一手冲大厅里打斗的两人挥舞着肥壮多毛地拳头。“杀了他,刺穿他地心,割断他的咽喉!” 素迦抄着手,在王位一侧注视着厅中地格斗。几个硕大的火盆翻滚着炙热地火舌,在中间那个火盆边,有一道干涸的血迹,一具被刺穿胸膛地**尸体倒在那里。手里还紧紧握着长矛。 一群紧束腰身的侍姬或坐或倚环绕在王位四周,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流血的搏斗。随时准备为他们的苏西斯王子呐喊助威。 裸身决斗,是朅师人从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尚武传统。参加者除短剑,长矛和盾牌外,不可携带任何武器,身上甚至不着寸缕,唯一可称为服饰的,只有头上的铁盔。只有参加过这个仪式地。才有资格获得象征成年和武士身份的盾牌,并由此被允许佩剑出战。当然,如果你不断在这样的决斗中获得胜利,那你肯定会成为全国公认的英雄,无数女人都会为你而倾倒,无数男人都会以你为楷模……。但是,决斗中的死伤几乎难以避免,因为所用的都是真刀真枪。生死关头没有人会手下留情!素迦曾经是朅师国最厉害的决斗家,在他执掌军权后,一度禁止了这种血腥的格斗,而以木剑和圆头钝矛改革决斗仪式。但宫廷中地贵族子弟仍旧流行生死决斗,只不过对象换成了死囚,奴隶或者战俘。对这些人来说。战胜对手就可以获得自由或者赦免,否则迟早都是死路一条。 苏西斯是勃特没最心爱的儿子,也是素迦一手调教的徒弟。他的身上几乎集中了一个朅师人所有的优秀品质:勇敢、忠诚、智慧、健壮以及武艺高强。此外还有令人瞩目的一点,就是英俊地外貌。 腾腾的汗气中,弥漫着恐怖的血腥味,三具涂抹着晶亮橄榄油的健硕躯体在灯光下闪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铜色,他们手里的短剑,长矛和盾牌,一样泛着暗淡的铜色,仿佛是死神阴冷的咳嗽。 苏西斯的身材非常健美。浑身的肌肉紧绷绷地鼓起。强壮地双腿和手臂向世人展示着他地力量和勇猛。不少女侍贪婪地注视着他的雄性十足地躯体,他刚猛曲线的臀部。他阳壮矫健的男根,不由自主地tian着娇艳的嘴唇。“呵!呵!”苏西斯象一头伺机而动的豹子,低声怒吼着,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面前的两个猎物,被汗水沁湿的卷曲短发从头盔周边溢出,勾勒出他阿波罗一样的头部线条。 两个对手的眼睛在面罩后面闪动,剧烈起伏的胸膛不经意地暴lou出他们的惊惧,傻蛋,要是刚才你们三人一起上,我就完了。苏西斯猛地一跺脚,对面两人居然同时哆嗦了一下。嘿!胆小鬼! 但就在这时,对手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女侍们的尖叫响彻大厅,苏西斯的胳膊被对手的矛尖划开一道血口,未等尖叫声停歇,苏西斯手里飞转的长矛几乎扎穿了对手的肚腹,尖锐的矛尖穿透血肉之躯的声音即使在惨呼和尖叫声中也是那么清晰可闻,刺人耳膜!鲜血再次飞溅到苏西斯那冷酷俊美的脸上。 快!拔剑!素迦心里说,放弃不能拔出的长矛! 苏西斯今天是以一敌三,对手除了那个最先倒下的死囚外,剩下两个是兄弟,他们也曾是朅师贵族子弟,受过良好的格斗训练,落草为寇后劫掠商队,杀人放火,祸患了好长时间。刚刚中矛倒地的是弟弟。 哥哥的盾牌凶狠地将来不及拔矛回防的苏西斯击倒在地,右手中的短剑闪电般劈了下来。一边的宫廷卫士紧张地拔出了剑,却被素迦断然喝止了。 “砰!”很不错!盾牌挡住了对手致命的一剑,单膝跪立的苏西斯扬手刺中了对方小腿,趁敌痛苦后退站起了身,反以盾牌击面将之打翻在地,盾牌上的胜利女神像蒙上了肮脏的血污……。反守为攻的苏西斯矫健地一跃而起,上前一步,锋利的剑尖直逼对方咽喉。满脸血污的强盗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下,怨毒地看了周围的众人一眼,吐出混着牙齿的浓血,又瞪了瞪呼呼喘气地苏西斯。低声咕哝了一句:“遗憾!……”说罢放松了身体,闭上了眼睛,等待自己死亡的降临。 苏西斯却收起了剑,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你的家族只剩下你一个了,我将恳请国王饶恕你!” “好!好!”勃特没浓密胡子下的嘴巴哈哈大笑,“饶了他,来人。把他带下去!快清洗地面!” 唧唧喳喳的女侍们一拥而上,递酒杯的递酒杯。擦汗的擦汗,披衣地披衣,忙得不亦乐乎。乘机能够轻抚到男人气息的雄壮肌肉,那雄狮般筋骨凸凹地**,那神话传说般的容貌,简直令女人们发狂。 “感谢伟大的神,赐予我如此出色的儿子!”勃特没兴高采烈地走下王位。亲热地搂住苏西斯,“伟大的战士,苏西斯!” 素迦笑了笑,暗暗拍拍站在旁边的哥门提斯,看到自己的弟弟如此受宠,他不可能没有一丝嫉恨。“对你地弟弟表示祝贺吧!快去!如果你要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兄长的气度的话。”素迦低声说,“这正是时候!” 脸色阴沉的哥门提斯长吁一口气,在光线的黑暗中调整了自己的表情。顺手取过一杯酒,向享受人群赞誉的弟弟走去。为什么从古自今只有一个王位却又有那么多继承人?素迦望着哥门提斯极不自然的背影,摇了摇头。 “好啊!好啊!”勃特没兴奋地说道,“昨晚我们地勇士又毁掉了唐人不少的粮草,也许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很快就要完蛋了!哈哈!要么撤军滚蛋。要么饿死!” “没那么简单,陛下,他们的粮秣正源源不断地送来,我们的骚扰终究是有限的。”素迦应道,“高仙芝这个人很会用兵,否则也不会轻易攻下了吉尔吉特,我们万不可轻敌!现在城内聚集了大批躲避战乱的平民,我们地粮食和饮水也不乐观……。” “恩,那些穷鬼,天天在宫前要吃要喝。全不顾国家处于危险之中……。那些卑鄙的大食商人有的是食物,可就象豺狼一样索要高价!哼。能指望他们!” 勃特没显然被素迦的话扫了兴致,“朝中的那帮文臣贵族天天闹着要和谈,要求援,要决战,吵得人烦死了!啊,亲爱的兄长,你能尽快给我们一个胜利吗?” “也许,快了,我们必须等待时机!”素迦迟疑地说,“还不到时候,唐人士气尤存……。” “啊,难道我们的勇士比他们差吗?难道我们没有高昂的士气吗?” 勃特没高声说,“我知道有很多年轻的战士正渴望建立功勋!难道不是吗?”他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苏西斯也举杯向自己地父亲致意。 “是地,父王!我不想让那些远道而来的野兽嘲笑我们是懦夫!” 苏西斯坚定地说,“我们已经勇挫了对方士气,我们地战士已经摩拳擦掌,他们希望战斗,将这些亵渎我们土地的人赶出去!” 勃特没斜睨了不动声色的素迦一眼,嘿嘿笑着回到了王位。“对面的唐人人数有我们多吗?” “没有,父王,我们至少和他们旗鼓相当!”苏西斯抢着回答。 “他们的勇敢超过我们吗?” “我看也不见得!”苏西斯看看不悦的素迦,略略犹豫了一下。 “他们有勇猛的将领,训练有素的士兵,足智多谋的首领吗?” “也许有,但是我们更强!”苏西斯脸上泛起了激动的红光,“我希望父王将击败骄横唐人的荣誉赐予我!” “不愧是我的儿子!哥门提斯!你说呢?” 哥门提斯看看一边沉默的素迦,干笑道:“叔叔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已经和对手对峙良久,不如再等些日,待吐蕃,大食援军赶到,更有胜算……。” “切!” 勃特没和苏西斯都出现鄙夷的表情,“难道我们不能依kao自己战胜他们吗?难道天神没有站在我们这边吗?嘿嘿!我的哥门提斯,难道你未老先衰了吗?你雄鹰般的心飞到哪里去了!” 哥门提斯脸色煞白,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他曾在自己写的诗里将自己比做雄鹰……。 “陛下要和唐人决战?你认为时机已经到来了么?”素迦冷冷地说。“是我们赢取胜利地时候了吗?” “是的!我的兄长!”勃特没在王位上跳了起来,更大声地叫喊起来,“是的!” 素迦眼前出现自己卫队横陈的尸体……,是自己过于谨慎还是失去了锐气?自己的担心果真多余吗? “是的,我们地军神难道就不能象以前一样给我们一个惊喜的胜利吗?”勃特没紧盯着素迦,“你能给予我们吗?我英雄地兄长?” 你有个好儿子,你想让他成为超过我的人。甚至代替我,作为父亲。你无可非议,证明你是个好父亲,可惜,你却不是个好君主。你知道吗,这次的对手不是那些乌浒河流域愚昧的乌合之众,而是威震天下的大唐军队,一支也许这世间最精锐。最训练有素的战士,一群凶悍善战的野狼!而带领他们地又是一头最狡猾,最残忍的雄狮!击败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敢和士气,更需要智谋和坚韧!如果那些空谈政事的学者们是胡说八道,那你,一个君主,一个为万千子民负责的君主。必须明白,要想战胜他们,一定要看到绝佳的时机,有绝对的把握。因为朅师经不起这场战败,战败就意味着亡国……。你懂吗?我的王,我亲爱地弟弟!你不懂。我再怎么说你也不懂……。 勃特没满意地看着素迦的光芒在他的王位面前暗淡了下去,脸上重新出现了宽厚亲情的笑容。“啊,伟大的朅师战士,朅师军队的最高统帅,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和子民们失望!” 素迦苦笑了一下,恭敬地弯下腰:“当然,我地王,你的愿望对我来说就是命令!” 意气风发的苏西斯看了看负手而立的父亲,感慨着他不怒而威的王者风范,又转眼看看委顿的叔叔。心里头一次用平视的眼光看待这位一直栽培自己的恩人。朅师高不可攀军神。也许,他想。叔叔并不象自己想象的那样遥不可及……。 而同样阴郁的哥门提斯,则抿紧嘴唇将手搭上了剑柄。 雄鹰地心……。 暴风雪要来临了,走出宫门地素迦抬头望望天,没有昨天那样皎洁的月亮和透黑地夜空,一股股刺骨的寒风越刮越猛。 “今夜一定有暴风雪!”素迦沉沉地说,“今晚夜袭的勇士,挑选好了吗?” “是的,叔叔,”哥门提斯说,“我亲自挑选了二十人,仍旧沿昨天的路径袭击,唐人虽加强了戒备,但万万不会想到我们会冒险这么快就再来一次!” “恩,总算有点脑子!”素迦裹紧了长袍,“希望他们再立奇功!” 李天郎亲热地和白苏毕以波斯礼节饯行,和以往的西凉团不同,现在的西凉团,胡族士卒占了近三分之一。李天郎一个个检查他们御寒的衣物,携带的干粮、酒壶和兵器,按照胡汉不同的礼节为他们誓师。配属西凉团的五十名雕翎团弓箭手同样浑身披挂,他们将弓弦小心地从弓上取下,珍重地放进怀里,硕大的箭囊装上了比平时多一倍的箭,有的箭手还带了不止一个箭囊。他们都清楚,即将到来的将是一场生死未卜的恶战!不少年纪较轻的士卒神色紧张,只有互相取笑对方狼狈的样子以缓解情绪,甚至几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也少见地凝重,他们惧怕的倒不是刀光剑影,而是不知要捱多久的严寒……。 “弟兄们,来!先干了这杯!”李天郎端起了酒杯,“祝各位马到成功!” “干!”士卒们压低声音的应答如同地底深处的轰鸣。 “萨尔,带路有把握吗?” “大人,属下以脑袋担保!” 突然,一阵急促的梆子声令所有人都一惊,“怎么回事?” “是袁大人的后营那边!”有哨兵叫道。 “难道贼子胆子这么大,又来偷营不成?”赵陵说,“大人,要不要属下去看看?” “不,不用,只是出发时间再等等!”风突然大了起来,黑暗中的旗杆顶部哗哗着响,远处山脊传来劲风的狂暴的嘶叫。 “暴风雪马上就来了!大人!”仆固萨尔哑声说,“正是潜行的好时机!” “飕飕飕!”后营飞串着羽箭,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唐军士兵正在包抄偷营的朅师人。今天高仙芝命席元庆亲自带领牙兵营守卫粮仓,那有那么容易得手! 偷袭的朅师人一个个倒下了,他们的火没有放起来,但是他们拼死保护他们的头目逃走,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唐军粮仓里堆积的,不是粮秣,而是沙土!唐人缺粮已到了危险的极限!这样事关重大的绝密消息值得付出所有二十个人的性命! “够了,慢着!”席元庆伸手抬起后面准备瞄准射击的弩机,“最后两个了,放他们走!” “大人,我们马上就可以将他们统统宰了!”一个牙兵营的校尉凶神恶煞地说,他的部下为了收拾这帮偷袭者已经熬了大半夜了。 “继续呐喊恐吓,不要再放箭了!”席元庆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大将军既然能神机妙算到朅师贼子会来偷袭,对放走几个自然更是别有妙计!罗嗦什么!照办便是!”!~! .. 第二十二章 红雪(下) 有关知识:1、通过羊的肝脏进行占卜在古代中东各处都很流行,最早在埃兰人时代就已经有文字记载:假如在纳泼拉斯图(肝的一个区域)的下部少了一块,战神将帮助我的军队;然而同样的情形要是出现在右边,我的军队将出现问题;假如少掉的那块位于乌斯乌尔图(另一肝区)的上部,烈火将吞噬我城市的主门。波斯人的占卜也不例外,他们信仰的主神名叫阿胡拉.马兹达,他是位于七个等级的下属神环绕的自然中心,包括斯彭塔.曼纽,代表圣灵;沃胡.玛拿,代表美好的心灵;亚沙.瓦希什塔,代表普遍真理和秩序;克沙尔特拉,代表统治;阿尔迈提,代表仁慈;哈乌尔瓦塔特,代表得救;阿米塔拉特,代表不朽。他们与邪恶的神灵安格拉.曼纽水火不容。这些说法都来自波斯人所信仰的琐罗亚斯特教(即大唐所称的袄教、拜火教、明教。) 2、、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帝王将自己的生日定为节令,举国宴乐,祈祷“万岁寿”,惟独唐玄宗这么做了,足见唐朝之盛与明皇之骄。此节始于开元十七年仲秋,由当时的宰相张说和源乾曜上表建议,开元十八年又与源于先秦的,乡间村闾祭社祈年的“秋社”结合,使千秋节成为全国放假三天,允许聚集欢饮作乐,既为皇帝祝寿又祈农的重要节日,天宝七载八月初一改名“天长节”。这个名字居然后来被日本人学去,成为庆祝其天皇生日的节日。 ============== 下半夜。风雪稍弱,但要出行仍旧会令人步履惟艰。 但不能再等了。 西凉团必须在天亮前进入设伏之地,否则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两百名默不着声地西凉团和雕翎团战士整齐地排列在营门,仿佛一群冰雪雕琢的人像。寒风撩动裹在他们身上的白色披风,犹如一面面飘扬的旌旗。每张脸都被暖和的毛皮包得严严实实,只有口鼻处,腾出袅袅热气。微弱的火光中。大团大团的雪花围着他们飞舞,不一会儿就在他们地肩膀和帽子上积聚起来。但没有人去拍打。 玛纳朵失泪流满面,为什么流泪,他也说不清,只是觉得心中奔腾着难以言述的慷慨激昂,炙热而汹涌,非热泪不能宣泄。传说波斯先王,名扬天下地大流士有一支战无不胜的万人“不死队”。一万名百里挑一的波斯精锐武士组成的无敌军团,只要他们出现在战场,波斯军队必然士气大振,卡卫军旗必定会席卷对手。可惜“不死队”如今已成很遥远的故事,时光的流逝波斯的泯灭将他们虚化成飘渺地传说。而现在矗立在风雪中的两百大唐战士,几乎使传说变为了现实,他们,就是“不死队”。大唐帝国的“不死队”! “出发!”马大元低声喝道。 两百人一齐移步转向,跟着他们的头领,在李天郎的眼前一个接着一个走进风雪交加的黑夜中……。 仆固萨尔几乎是趴在地下摸索着雪层里cha下的地标,冰粒夹带着雪花,打在他脸上,象被弹弓击中一样。在他的后面。是连成串地士卒。他们每两人就扛着一条宽大的毡毯,带着这些玩意,不是为了取暖,而是为了爬过雪坡……。 营区距隘口不过七八里,但在这样的天气里,西凉团却走了大半夜。 当艰难跋涉过那条山脚下的小溪,依稀看见山岗上朅师人烽燧摇曳微弱的灯火时,所有的人都几乎筋疲力尽了。 “快!浸水!天快亮了!”马大元地口鼻处挂着冰凌,“都将毡毯展开淋上水!” 在凛冽的寒风中,一百多条毡毯很快冻成了平平的冰板。马大元和白苏毕分兵两路。用冻得硬邦邦的毡毯在雪窝上铺出了一条神奇的通路。两队雕翎团箭手逐一匍匐而上。越过了深可没人的雪窝,在距离烽燧不过三丈之处开挖藏身的雪坑。此处是山坡上唯一一块有低矮植被遮掩的地方,而且位置kao近山脊,雪最深也不过及胸。箭手们每两三人一组,间隔三至五步不等,呈线形悄悄掘坑。在风雪的掩护下,很快挖好了坑,尽皆隐入了雪下。这样的雪坑是突厥人在雪原上积累下来地求生技巧,雪坑四周又以撸盾加固,上面以毡毯覆盖,成为雪坑地“屋顶”,面朝山下的斜面开有不等气孔,以长枪枪杆通向外面,如有雪堵塞气孔,可以转动枪杆将雪捅开。为验证此法是否可行,李天郎亲自在别处掘洞呆了一夜,也让挑选出地两百健儿逐一操演感受,因此隐藏事宜进行得有条不紊。 山脚下的西凉团排矛手如法炮制,只不过他们的雪坑距离隘口出处更近些,与隘口相距一个缓坡,一个居高临下的快步冲锋就可以堵塞隘口。 几乎快冻僵的仆固萨尔将手伸进气孔,和里面的马博紧紧一握,转头往左边的烽燧望去,那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白苏毕那边是否也一切顺利?距烽燧最近的就是这些弓箭手了,他们潜伏的位置也就更容易被发现,因此容不得半点疏忽。但愿老天保佑,仆固萨尔暗暗为他们捏一把汗。 “现在别睡,千万别睡!一睡就醒不过来了!” 仆固萨尔最后告诫雪坑里的马博,“明早太阳出来了再睡!” “放心,弟兄们都知道!” 马博的声音很微弱。“但愿李大人早点发信号!” 仆固萨尔仔细扫视了一遍深藏雪下地雕翎团弟兄,纷纷扬扬的大雪从深黑的天际密集而下,很快填没了挖掘的痕迹,甚至连不多的足迹也慢慢消失了……。 在大营,李天郎一夜未眠。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他仍旧在帐外纷飞的大雪中直直凝望着烽燧的方向。 直到晨曦微lou。 “主人,高大将军来了!”阿史摩乌古斯替李天郎拍打肩膀上地积雪。 “哦?”李天郎收回目光。“仆固萨尔回来没有?” “还没有消息,赵兄弟已经派斥候出去搜寻了。” 李天郎整整衣冠。远远看见高仙芝在众官簇拥下匆匆走来,看得出,他也焦急地等待了一夜。 “李都尉,人马都埋伏好了么?”不待李天郎施礼,高仙芝劈头便问,“此举事关成败,非同小可。本使可谓望眼欲穿!” “回大将军,迄今尚无消息,但朅师人烽燧并无异动,想是……。” “想是?怎么敢想是?军中没有此等戏言!”高仙芝明显地焦躁起来,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各方斥候都没有消息?” 身后诸将纷纷摇头,李嗣业答道:“昨日属下曾率队迎战东北方来援之敌,不过三百余人。且军容器仗粗劣,一触即溃。吾派斥候随其后监视,发现东北方距此十多里之山谷中还有近千朅师人马聚集,斥候擒三落单者归,问得朅师诸城勤王之师皆星夜赶来集结于此,企图待时机成熟。与城内军马遥相呼应,两面夹击……。”这确实是朅师难得的反击良机,任何统兵将帅都会如此判断。唐军众将面色凝重,都把目光转向高仙芝。 “照此看来,倒是时不我待啊!”高仙芝笼起手,眼睛细眯成一线,“也许机会就在这凶险之间!嘿嘿!” “看!朅师人地烽燧!”有人喊道,“他们放烟了!”众人轰然回头,果然,隘口升起了两道白烟。“坏了。不会是马大元他们lou馅了吧?” 阿史那龙支撇嘴看着李天郎。故意大声说道:“我就说此计难行!这下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李天郎望望天色,张嘴正欲解释。高仙芝倒先开了口。“哼,慌什么!”高仙芝冷哼了一声,“两烽燧每日早中放烟两次,入夜点火一次,以告平安!此时放烟不过惯例而已!”眼光冷冷往阿史那龙支那里一扫,“阿史那都尉最早到此,这些天都没有注意么?” “呃……,属下……。”阿史那龙支张口结舌,尴尬万分,暗自责骂自己怎么没留意此事,本想找李天郎晦气,却一开头便吃个自找的闷亏,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万幸高仙芝没有再纠缠,因为两个斥候飞马冲进营门,滚鞍落马,三不并着两步冲到一干将领面前叩首禀报:“大将军,我等巡视隘口,只见皑皑白雪,不见潜伏人马踪迹,想是隐藏极好。朅师人更是丝毫没有察觉,照常点火放烟。此外,在营一里外,找到力竭之仆固旅帅……。” “啊!”高仙芝和李天郎同时惊呼出声,“他怎样?活着吗?” “回禀大将军,我等找到仆固旅帅时,他已然冻僵失去知觉,小的们不敢怠慢,赶紧取酒生火救之,又怕大将军等得急,我二人先急弛回营……。” “回来了!回来了!”阿史摩乌古斯沙哑的嗓音引得众人纷纷回望。果然,苍茫雪覆的地平线尽头,出现几个小小的黑点。几个喘着粗气地斥候正牵着战马缓缓而来,一副临时作成的担架拖在马匹后面。“是他们!”赵陵翻身上马,招呼一套马车接应而去。“快请医官!” 仆固萨尔带来的消息可是至关重要! “仆固旅帅!仆固旅帅!萨尔!醒醒!”李天郎上前紧紧握住仆固萨尔的手,那手冰得吓人! 脸色青白的仆固萨尔艰难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是一簇黑色的面庞,很多人地热气喷到他脸上。唤起了他远逝地温暖感觉。 “仆固萨尔,听得见么!”高仙芝俯下身,附在僵直的仆固萨尔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设伏完毕么?” “萨尔,是高大将军!你立大功了!”李天郎拿雪使劲搓着仆固萨尔的手,阿史摩乌古斯伸手去解他已呈壳状的衣领,赵陵抱来了好几件毛皮毯子。“医官来了!医官来了!” “把他弄醒!”高仙芝显然并不关心这个回纥人死活。他急于想知道潜伏的结果,“快弄醒他!就算剩一口气。也要弄醒!” 医官来不及擦汗,又是灌汤又是把脉,忙得不亦乐乎。 “到底成了没有!”高仙芝恨不得亲自撬开仆固萨尔的嘴。“快!哪怕一句也行!” 高仙芝地话李天郎听得清清楚楚,那毫无遮掩的冷漠令他心中骤然荡开一丝悲凉,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狡兔和飞鸟还没尽入囊中,主人已经对走狗良弓失了兴致了。以前自己受伤,高仙芝表现得可不是这样无情,难道一切都是他装地么?还是仅仅因为仆固萨尔是个非我族类的回纥人?都是利用?利用!就象高仙芝曾经说的,那个倒霉的突骑施头领苏禄,替大唐打了一辈子仗,遏止了吐蕃和大食的进犯。但始终都是被利用,待被榨光了精力,最后被毫不留情地抛弃,甚至先前的主子翻脸不认,灭门诛族……。不知是因为仆固萨尔身上的冰凉还是内心深处地震颤,李天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在众人努力营救下。仆固萨尔地皮肤开始泛红,呼吸也渐渐均匀起来。“甚好!有救!”李嗣业拍拍满头大汗地医官,“用针灸试试!” 所有的将领都心情各异地等待着仆固萨尔地苏醒,席元庆田珍等人眺望着远处帕拔铁隘口隐约可见的烽燧,窃窃私语,杜环也一脸惶恐地在和几个文官低声交谈,只有贺娄余润、阿史那龙支等一干番将不耐烦地用马鞭敲打着靴子尖,百无聊赖地四下观望,偶尔望忙碌的施救人群扫上两眼。 “唔…… ” 仆固萨尔的手指抽动了一下,高仙芝立刻注意到了。马上俯身下来。大声叫道:“仆固萨尔,情形到底如何!” 李天郎肩膀一抖。一股几乎马上要喷涌而出地愤怒使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再怎样,也应先将人救醒再说啊! “成功了!大元他们……” 仆固萨尔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奇怪,是不是也被冻僵了。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在雪地里一直趴到天亮,观察潜伏人马是否lou有破绽,是否会被烽燧里的朅师人察觉。当他满意地看到对方浑然不觉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快冻僵了,衣袍牢牢地被冻在地上,不得不拔刀割开。此后的记忆就很模糊了,反正是向着大营方向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成功了,都尉大人的计谋成功了!” “他是说成功了么?”高仙芝直起了腰,眼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 “是地,大将军!他是这么说的!”围观众人纷纷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高仙芝一甩大氅,抬腿就走,“各自归营!准备决战!诸将官,尽来帐内听令!哈哈!哈哈!” 李天郎往忙活的医官手里塞块碎银,低声说道:“有劳先生,务必保我弟兄无虞!” “大人!你这是……?”医官惶恐地推让。 “主人叫你拿着便拿着!”阿史摩乌古斯把医官的手一捏,医官痛得浑身一颤,加上阿史摩乌古斯丑怪狰狞的脸,医官只得咧着嘴胆战心惊地收下。 “乌古斯,你护送仆固旅帅回帐医治,随时向我禀报消息,不得有误!赵陵,传令下去,各团厉兵秣马,准备厮杀!” “遵命!” 李天郎跃身上马,看看重新昏迷的仆固萨尔,一夹马腹,跟随高仙芝而去。 一群惊慌失措的回纥人蜂拥而来,将载有仆固萨尔的马车迎了过去,一个巫师模样的人在马车边念念有辞……。 “万岁!万岁!万岁!” “勃特没!勃特没!勃特没!” “素迦!素迦!素迦!” 风雪过后的阳光虽然少了许多暖意,但出奇地明亮洁净。远处晶莹高耸地雪山。也被金黄地阳光勾出起伏尖锐的山脊线。 同样被抹上金色地,还有朅师国王勃特没和他数千将士身上鲜艳的铠甲! 火一般的红色披风和红色帽缨,集结成一条赤龙,蜿蜒伸向旃陀罗拔城外,直指向冰封的曷萨水。在傲然而行地龙头处,是朅师国最古老精致的一面鹰帜,而在这面鹰帜下。只能是国王勃特没,军神素迦以及英姿勃发地王子们。 “勃特没!勃特没!勃特没!” 沿途的平民在道路边向他们的国王和军队欢呼。只有国王身边精锐的荷泰若依禁卫骑兵才有如此雄壮的军容。才有资格披上这高贵的红色披风。 “终于要和唐人决战了!” “是啊,等了这么久,也该决战了!” “听说唐人粮食都吃光了,冰天雪地的,怕是饿都快饿死了!” “早点打败他们,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他们会赔很多钱吧?再不将他们都抓回来当奴隶!” “来自遥远东方地奴隶?呵呵!有那么一两个肯定很风光!” …… 从围观人群中隐约飘来的的议论令素迦愈加觉得不祥。昨晚侥幸逃回来的探子,带来了唐人缺粮严重。以沙石冒充粮秣的消息,与此同时,在东北方的南迦山谷中,从各城来赶来的援军以达三千人之众,如此一来,朅师军队不仅在形势上,更是在人数上,超过了来犯的唐军!两个好消息自然令人鼓舞。勃特没急欲取胜地心情进一步膨胀,他固执地认为,决战的时刻已经到来,甚至认为不仅仅是要赶走唐人,而是要取得一次真正的,万民景仰的宏伟大捷。就是要全歼这支饥饿无力的远征弱旅。 但素迦依旧不甚乐观,对面唐军人数虽也不过万人,但尽皆训练有素的百战精兵,其战力岂是那些临时征召来地平民可比。作为一位在沙场上度过大半辈子的军队统帅,素迦很明白精兵和乌合之众的重大分别,而朅师祖先流传下来的战术,又尤其强调协同和阵型。而要达到成为一支劲旅的要求,需要长期的训练和实战积累,绝非朝夕之功。对素迦来说,他宁可指挥一群训练有素的山羊。也不愿意指挥一群虽然勇猛但各自为战的豺狼!在经年的征战中。朅师军队在阿姆河上下几乎是战无不胜,素迦熟悉朅师全国所有的军团。了解他们各自地特长和优点,他自认为朅师常备军无用置疑是一支不逊于对手水平地职业军队,指挥官们经验丰富,身先士卒;士兵们勇猛顽强,纪律严明。包括国王的荷泰若依卫队、轻甲地佩尔塔步兵、重甲的费兰吉提斯步兵形成整个军队值得信赖的中坚,但人数不过六千。其他队伍,虽然士气和忠诚不在话下,但即使算上南迦山谷中的援兵,只能当当追击或者稳住阵脚的配角,不可能指望他们能冲锋陷阵。照此算来,对阵人数朅师仍处劣势,至少谈不上有国王所说的必胜优势。还有令人疑惑的缺粮之说,据烽燧传来的报告说,唐军营垒中的炊烟并无减少,人马也没有减少活动的迹象。他们的一哨人马甚至还在前几天大举出击打败了企图与城内取得联系的援军,实在不象缺粮的样子。当然,这其间也许有诈,为防止军心崩溃,装出粮秣充足的样子也必然是那个叫高什么……,该死,很古怪的名字,发音很难……,对高仙芝,高仙芝这个唐军统帅的明智选择。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在大雪封山的春季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达丽罗川,委实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原以为他最早也要在夏季才能翻越雪山……,就凭这,这个高仙芝就称得上是可怕的对手! 神啊,胜利是人人都向往的,素迦也真心希望自己王弟所说的必胜因素真的存在,他自己也找不出反对决战的理由,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不踏实。举国之兵,倾巢而出,无异于孤注一掷,原先所持之三道防线固守战略自然无从提起。看看那些渴望胜利地平民吧,他们想买卖奴隶,重开商路。恢复富足平静的生活都快想疯了,他们已经习惯了蔑视阿姆河流域的游牧部族。习惯了对这些野蛮人的征服和胜利;而血气方刚的年轻贵族们,尤其是苏西斯王子,哪个又不是梦想着一战成名,成为英雄,甚至成为新的军神呢?所有的朅师人都在憧憬胜利,而丝毫没有想到失败,失败对他们来说是遥远地。不可想象的,乃至是绝然不可能地。 神啊,请给予我明示吧! 一缕阳光折射过高挚的鹰帜,投落到素迦脸上,使他的瞳孔骤然泛起一片金红。 百人卫队横尸冰河的情形蓦然跃入素迦脑海,里面有他钟爱的部属,还有他寄予厚望的私生子马略……。 难道是不祥之兆?素迦抬头盯着鹰帜闪亮的尖首,竭力挥去心底深处冒出地忧惧。 “素迦!素迦!素迦!” 周围都是人群热情的欢呼。一双双充满胜利渴望和信任的眼睛,一张张真诚的笑脸……。 一个长着一双蔚蓝色眼睛的小姑娘使劲冲素迦挥舞着手里的桂树枝,天知道她在这样的季节里是在哪里找到桂树枝的,那是胜利地象征! 胜利的桂树枝! 一面金色的圆盾挡住了素迦的视线,慢慢隐去了小姑娘如花的笑脸,圆盾上同样绘有持桂树枝的胜利女神像。 是系在哥门提斯战马上地盾牌……。 “叔叔。能把前锋的指挥位置交付给我吗?”是哥门提斯。 看到素迦默不着声,哥门提斯继续哀求,“看在神的份上,看在我替您挡过一箭的份上,请将这份光荣赐予我吧!我……。” “亲爱的哥门提斯,你已经是预备队的指挥了,怎么还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你应当知道预备队的重要地位……,”素迦严厉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头,“你现在不是王子,而是一名战士。我也不是你叔叔。而是你的统帅,你也不是第一次参加战斗了。这个时候临时换将,是怎样地危险,你应该知道!再说,……”素迦看到沮丧地侄子,有些不忍地放缓了语气,“你弟弟苏西斯担任荷泰若依的指挥官,是你父王早就定下地……。你就算是让一让他吧!” “哼!父王就是偏心!他就那么比我强?上次他指挥的步兵差点被厌哒人的骑兵突破,是我,是我哥门提斯指挥荷泰若依拯救了整个军团!而他……!” “住口!别说了!这个时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素迦压住火气,“大敌当前,怎么还在为浮华的荣誉争吵猜忌!再说,这次我们面对的可不是容易对付的厌哒人,而是狡猾的唐人!分享荣誉的时刻还远远未到呢!” 整齐如刀切的方阵出现在勃特没眼前,当一身戎装的国王在鹰帜下高扬起右手时,方阵响起了惊天动地的“万岁”声。 奔流不息的曷萨水沸腾起袅袅水雾,由于水流湍急,只在kao近岸边的水缓地带有凝结的冰块,河中央依旧急流奔涌,根本无法可渡,由此构成护卫旃陀罗拔城的第二道天然屏障。 高大的祭坛上浸透不知多少健牛和肥羊的鲜血,身着白袍的祭司四下抛洒着拌有香料的粉末,大声吟唱着战神的颂歌,向他祈求胜利。 弯曲的萨达尔长号向天空缓缓树起,一齐吹出了如鹰啸般的音符,充满了尖利、高傲和振奋! “嘭!嘭!嘭!”数千将士抽出了佩剑,有节奏地敲打着盾牌,等待那个庄严时刻的来临。 勃特没精神抖擞地走上祭坛,黄金剑柄的短剑已经出鞘。 一头被八名健奴死死拖住的公牛瞪着血红的眼睛,惊怒交加地注视着一步步走近的勃特没,四蹄绷得死紧,浑身的肌肉都在嗦嗦发抖,要不是指拇粗的绳索和拼命拉住它的健奴,它早就暴跳如雷,顶角戳人了。 即使是是畜生。也知道在死期将近时决死一战,不肯白白束手待毙。 “嘭!嘭!嘭!” 两名健奴使劲将牛头按下,勃特没的剑尖在公牛突突跳动地脖颈处略略一滞,接着飞速扬起,在阳光下化着一道夺目的金色弧线。 公牛绝望的眼睛中涌出两滴硕大晶莹的泪珠……。 健硕的牛身抽搐着,终于轰然倒下! 勃特没一手提剑,一手高举起宰下的牛头。带着满脸温热的牛血狂野地呐喊。 观望地民众和将士一齐发出亢奋的欢呼,眼疾手快地祭司将还未冷透的鲜血撒向台下饥渴嗜血的战士。引发了方阵中的一阵骚动。按照古老的风俗,如果这血溅到勇士身上,勇士就会得到战神的庇佑,但如果你是懦夫,那溅到身上的鲜血则预示着战神将会用你自己地鲜血来索取惩罚。因此不少骠悍勇猛的战士都争先恐后地冲到台下沐浴鲜血,洗刷自己的长矛和佩剑。 “勇士们,胜利一定属于我们!属于我们!” “勇士们。向着战神利箭指引的方向前进!” 一支金色的羽箭从祭坛上激射而出,轻盈地越过众人的头顶,消失在帕拔铁隘口方向的天际中。 “胜利!” “嘭!嘭!嘭!” “胜利!” “嘭!嘭!嘭!” 与此同时,在帕拔铁隘口的另一边,武威军大营也在沸腾。 刀枪铿然,战马嘶鸣,各色旌旗争相招展,三军出操吼声如雷。 各营人马都在积极备战。盼望已久地决战终于到来了! 高仙芝的大帐,唐军所有的大小统领全部披挂停当,齐聚帐前听令。 “嘿嘿,狗崽子们到底出窝来了!”张达恭眉花眼笑,他的玄甲骑兵终于可以在旷野上和敌手争个高下了,可以一洗先前铩羽小勃律。后又折翼秋操的耻辱了!听说对方有一支精锐的荷泰若依重骑兵,要是能干净利落地击败他们……,嘿嘿嘿! “大将军真是神机妙算啊!”席元庆钦佩地搓着手,“说贼子会出动,贼子就出动了!” 高仙芝地表情也相当轻松,朅师军队只要出了帕拔铁隘口,胜算就可过半了。 “大将军,此时万万不可轻敌,此战对敌对我,皆是生死一战也!”李天郎对诸将普遍的骄战之气感到不安。“且对方统帅素迦。足智多谋,极善用兵。在朅师有军神之称,谅不会轻易就范……。” “天郎说的是,”李嗣业点头赞同道,“还有南迦山谷中的朅师援军,也是一患,如果在关键时刻赶到战场,与正面之贼夹击王师,那也当真凶险!” “那些草包援军,不足为惧,”田珍轻蔑地说,“根本不会排兵布阵,只知道在山谷避风处扎营休养,属下五百劲卒携强弓硬弩已据谷口天险,贼子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有趣!有趣!”席元庆哈哈笑道,“我等为个帕拔铁隘口伤透脑筋,贼子们此时却要为南迦山谷一筹莫展,真是一报还一报!” “即便如此,也大意不得!”李天郎说,“据属下所知,朅师军队,能征善战,可称乌浒河域第一劲旅,曾经大败厌哒人,柔然人,与极盛时期的突厥人、吐蕃人交手也没吃过什么亏。且民风勇悍,桀骜不逊,加上素迦这位名将精心谋划,确实是劲敌而非虚名嬴弱之辈,赵陵校尉与之较量,深感对方战斗颇有所长,刚猛尤盛。诸位大人可见我王师一路行来,朅师人避我锋芒,不惜焚田毁屋,弃家离乡,以挫我锐气,显又现阴柔坚韧之气,所谓刚柔并济也。就是这帕拔铁隘口,也是伐林移石,不为我所用……。” “他奶奶的,就是,就是,无奈之下,只得征用长行坊围成大营,害得大军粮草不济!”席元庆骂骂咧咧地接口,“连挖壕沟也不得,地冻得跟石头似的,一镐头下去也就屁眼大个点!” 众将齐声大笑,连高仙芝也不禁莞尔。席元庆还不依不饶。“他奶奶的,笑什么,就只有屁眼那么大么!奶奶地,待老子擒住那个叫素迦的鸟人,不叫他别地,就令他在这地里挖个葬他地坑!” “贼子谋备充分,委实不可轻敌。”高仙芝正色道,李天郎感到他一直有意漠视自己。心里不由一震。“敌不动,我不动,引敌出动是此战要害,各营一则万不可懈怠!二则万不可妄动,谨遵中军号令!” “谨遵大将军号令!” 胸有成竹的高仙芝展开图示,将应对阵型一一布置下去。听到唤得名字地将领趋前领命,高仙芝逐一细细交代。手下诸将尽皆通晓高之用兵,驾轻就熟之辈,很快清楚了各自的位置和任务。战斗地气氛很快感染了所有的人,人人都摩拳擦掌,誓言大干一场。 “嘿嘿,李都尉恐怕也太抬举那个素迦了罢?他比得了咱们大将军么?”久未开口地阿史那龙支突然出声,一下子便把矛头转向了李天郎,“且不说大将军引蛇出洞之高明。就是这精妙应敌之策,岂是那贼首所能及的?李都尉心思缜密,本是好事,只是有时太多虑了罢?多得灭了自己威风,长了他人志气乎!” 没有汉人将领的撺掇和授意,阿史那龙支是不会轻易说出这些话的。 面对这样的挑衅。李天郎嗤之以鼻,他得为为自己弟兄的性命负责!此外的荣辱,算得了什么呢!尽管如此,令他不安地是,高仙芝没有制止阿史那龙支的嚣张言语,连一向公正的李嗣业也装着没有听见。唉,李天郎被巨大的落寞和孤独所压迫,不由得神情一黯,尽管并不寄希望于高仙芝或者李嗣业之流,但看到他们毫不犹豫地抛弃和牺牲自己。李天郎还是感到发自内心的失落与悲凉。 见李天郎默然无语。阿史那龙支愈发肆无忌惮,“难道李都尉是征战久了。乏了不成?要是李都尉近战心怯,不如在一边凉快去,且看我等如何破阵杀敌吧!” “李都尉是怯战之人?那你阿史那都尉就勇冠三军?”张达恭忍不住开了口,虽然他一直对李天郎秋操胜他之事耿耿于怀,但是更见不得阿史那龙支小人猖狂,“还是歇歇,省些力气在沙场上见个分晓吧,那时侯看看你有没有资格保留蟠龙军旗!” 一席话不仅堵住了阿史那龙支,也令李天郎感激之余,为之一省:对,蟠龙军旗!你们越想要拿回去,我却偏要把它留在番兵营!否则,马大元、白苏毕、仆固萨尔他们冒的风险,付出的心血就白费了!不为任何人,就算是为他们,也要取得胜利! 将领们一个接着一个领命离开了,左、中、右三军要位,战锋、奇兵、跳荡重任都各归其主,甚至阵最后的留营驻队、床弩火器战队都有了安排,惟独没有提及李天郎和他地部队,难道高仙芝真的要彻底抹杀番兵营八月秋操之誉么? 李天郎先是有些焦急地站着侯令,接着慢慢冷静下来,武威军兵力与朅师比并不占优势,高仙芝再怎样压制也不会不用他,再说马大元那支伏兵可是他李天郎的部下,于情于理都会有他的份,除非高仙芝想拿战局的胜负开玩笑。高仙芝不是这样草率的人,他又在耍把戏,玩激将法,嗯?老伎俩了,李天郎心里苦笑了一下,干脆彻底放松,自顾排到队尾,悠哉游哉。 “李天郎听令!”高仙芝终于喊到了他。 “末将在!”李天郎稳稳地回答,躬身出列。 高仙芝飞快地将他上下一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隐隐点了点头,盯住他地眼睛说,“你部人马居于左军席元庆奇兵之后,一为其后援,二待贼军全逾隘口后,伺机呼应隘口伏兵,断其后路;阿史那所部骑兵在汝侧翼,待席元庆破敌阵,合兵贯贼右军,自右往左扫击之。” 高仙芝没说如何去呼应马大元那支小小的伏兵,李天郎知道,对高仙芝来说,只要他们能及时拿下烽燧堵住隘口,断绝朅师人的后路,那他们都是可以牺牲地……。而他也明白。马大元他们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会决死从命,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军令,不管是孤立无援还是以卵击石,朅师人要退走帕拔铁隘口,只能从西凉战士的尸体上跨过去……。作为这些以死自效的西凉弟兄衷心拥戴的统领,李天郎不能让他们遗憾地白白送死。就是要死,也要死得象英雄。死得其所!他决不能辜负弟兄们的信任和忠诚!无论他是汉人还是胡人! “李都尉,隘口伏兵,事关重大,成败在此一举,你可要小心照应着了!”高仙芝慢条斯理地说,不仅是提醒,更是威胁。“那可不是砍头那么简单的事……。记住,务必待贼子全军完全拖离隘口,方才发力夺取!” “末将省得!大将军放心便是!”李天郎低头应命地时候,终于感觉到高仙芝地目光重重地落在他地头顶,“天郎和所属弟兄自当一如既往,竭尽死力,不会让大将军失望!” 对于即将到来地决战,全番兵营最兴奋的是“风雷”和“电策”。 它们先是有机会大吃一顿。然后披上了战斗的护甲。这对两只猛犬来说,披上护甲意味着莫大的荣誉,也象征着自己在全军牲畜世界里最崇高的地位。护甲是由厚牛皮和锁子甲制成的,覆盖了大部分背脊,全部胸部和脖颈,比以前地精良许多。“风雷”“电策”非常感激它们的女主人。是她将简单的一个牛皮护脖改造成如今这威风凛凛的铠甲,甚至连束甲的皮带,也衬上了柔软的棉织物,既保温又舒服。当阿史摩乌古斯将铠甲精心束在两只巨獒身上时,它们立刻昂首挺胸,神气活现地在营地里窜来窜去,牛皮护脖上的铜泡闪闪发亮,令所有的狗都自惭形秽。 戎装齐整地李天郎四下巡视,阿史摩乌古斯和两头猛犬呲着牙寸步不离。如果说阿史摩乌古斯是李天郎的第三只猛犬,估计没人会对表示异议。在仆固萨尔所在的旅。李天郎呆的时间最长。特地去看望了已拖离危险的仆固萨尔,并亲自为其煎制药剂。此举极大地激励了回纥汉子们。一直被压制冷眼的回纥人能得到“雅罗珊”如此青睐,回纥勇士们发誓以自己地鲜血回报“雅罗珊”的知遇之恩。 不得不承认来自凤翅和虎贲的两队陌刀手的确不同凡响。番兵营里沙场老将不在少数,但在临战前如此镇定从容,有条不紊的惟此一支。为保证其战斗力,两队陌刀手也是李天郎属下番兵各部唯一一个没有胡汉混编的单位。在喧闹躁动的营地中间,陌刀手的营房是最安静的。 “呲啦、呲啦、呲啦”只有磨刀的声音才这么干涩刺耳。 令狐厌停下磨刀地手,鼓嘴吹去陌刀刀刃处地细沫,眯上眼睛将刀举在眼前对光看了看,又用大拇指小心地试试刃,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老练的陌刀手几乎都有自己用刀地习惯,有的不太喜欢将刃开得太锋利,比如说在令狐厌旁边枕刀而眠的高镜就喜用钝刃,倒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刃要是太锋利,自然就越薄且脆,要是砍上敌人坚硬的铠甲或者重兵器格挡,很容易崩口,一般这样的刀手招术必然势大力沉,腰斩敌手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但是象令狐厌这样的刀手就喜欢将刀磨得飞快,因为他们刀锋扫劈之处,不是缺乏铠甲防护的四肢,就是柔弱的头颈,而且出刀很快,对手也许根本来不及格挡。 “令狐兄,你看李大人,总是先去别的地方再到我们这里,是不是对我们有些另眼相看啊?”说话的是来自凤翅营的陌刀队队正萧三全,“怕不是存心拿脸色给我等看?” 令狐厌放下手里的刀,往不远处李天郎那里望了望,说道:“这话过了罢?我等入营已数月,萧兄可曾遇见李都尉对吾辈有轻慢不公之举?” “饷银分文不缺,粮秣器仗一应齐备,赏罚军纪不偏不倚,吾还真无话可说!就是觉得……。” “那便是了,我等从军戍边之人,不过区区小卒,能得如此之遇,夫复何求?”令狐厌看到李天郎已经缓步走了过来。赶紧站起身,“这里是番兵营啊,不是凤翅,也不是虎贲!现在我们可是地地道道的番兵营陌刀队!番兵营谁最厉害?谁说话最有分量?兄可别忘了!”他压低声音,“李大人过来了!快!”顺便一脚踢醒了呼噜连天地高镜。 “陌刀精锐,名不虚传!尔等风貌,当属全营第一。乃最令本都尉放心之旅焉!”李天郎头一句话就令所有的刀手心花怒放,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他们热血沸腾。“尔等皆前锋陷阵之辈,今日之战,全营皆瞩目于各位也!望蟠龙军旗所向,为众家弟兄刀锋所向,无愧汉家儿郎之首也!” “大人放心,我等紧随大人左右,奋勇杀敌!”令狐厌带头道。“给朅师贼子们点颜色瞧瞧!” 李天郎伸手拿过高镜手里的陌刀,扬臂呼呼抡了两下,寒光闪动,阴风嘶然,一翻腕,刀风蓦地止住,刀柄直递到发愣的高镜眼前,“诺。好刀!拿好!” “李大人好俊的身手!”萧三全道,“从令狐队正那里早知道大人是用刀的高手,今日算是见识一二了!” “大人腰间地刀怕是更厉害罢?”高镜掂了刀,直直地看着李天郎腰间的佩刀,“听说要砍蚊子左腿不会砍在右腿!胡人都是这么说地, 说雅罗珊的刀上有刀眼……。” “哈哈哈。”李天郎大笑道:“那有那么神奇的刀法,吾乃人,非天神也,雅罗珊之誉,不过是各位兄弟抬举罢了……。” 赵陵满头大汗地跟了上来,向李天郎施礼报告备战事宜。李天郎冲一干陌刀手扬扬手,转身去雕翎团巡视。 “真乃大将风度!”令狐厌赞道,“文武兼备!” “你说,要是李大人和李副将或是田将军比试比试,谁的刀法更厉害些?”高镜兴致勃勃地问。“谁会赢?” “呆子的蠢问题!”萧三全和令狐厌一齐冲他翻起了白眼……。 祭祀完毕的朅师军队士气极为高涨。中午宰杀了大批牛羊,勃特没还赏赐了很多美酒。整支军队的心跳都在加速,都在渴望战斗。 但素迦却是滴酒未沾,他一个人呆在大帐,一边嚼着食物,一边陷入了沉思。烽燧哨兵警惕地监视着山下地唐军营寨,他们送来的报告中说,唐人已经察觉了己方的异动,也在整军备战。而且糟糕的是,南迦山谷的中的援军失去了消息,这可大大不妙! “阁下!”来人是佩尔塔步兵的指挥官,也是素迦最信任的心腹之一,老将骨多里,“担任前锋地部队已经越过了帕拔铁隘口南段,望见了唐人大营!” “过去了多少人?”素迦猛地捻紧了手里的面包,“唐人有什么反应?” “遵照您的吩咐,只过去了一个塔克塞斯!是我的儿子,屋密担任指挥!” “屋密老成持重,确实好人选!”素迦将手里的那撮面包搓成了细沫,他有些神经质地抬起手,让那些细沫从手掌间垂直落下,“你都把我的意思细细嘱咐他了?” “是地,阁下!”骨多里显然很高兴自己的儿子得到褒奖,满脸的落腮胡子都有了笑意,“唐人不断派遣快马探骑前来骚扰,不过是远远射上几箭,无甚大碍,似是查探迟滞而已!” “哦?”素迦皱了皱眉,“再派一个塔克塞斯的费兰吉提斯去!” “阁下,为什么不一鼓作气……。” “国王陛下到!” 未等素迦站起身,勃特没便在两个儿子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你要什么时候出兵呢?我的统帅?”勃特没满嘴都是酒气,肥胖白皙的脸也被醇酒染得通红,“祭祀之后,所有的勇士都在叫嚣砍光唐人的头!子民们都在焦急地问我,我们什么时候庆祝胜利?” “前锋已经出发了,我的王!”素迦心里重重地叹口气,他就担心勃特没来指手画脚。 “别那么迟疑,我地统帅!神不会将胜利赐予不信任他地人!”勃特没不耐烦地打断了素迦地话,“我还想到隘口督战。欣赏我们地胜利呢!” 素迦几乎要苦笑起来,你要来督战,我就别指望打赢了! “那里能劳动陛下呢!您还是回宫好好休息,也许一觉醒来,您已经听到胜利的号角了!”素迦亲热地扶住自己的国王弟弟,向哥门提斯和苏西斯使个眼色,“陛下累了大半天了。扶他回去好好歇息罢!” “嘿嘿,胜利的号角。好,我等着!”勃特没走到门口突然大声说,“明天,我一定要看到我的床前堆满月桂树枝!明天!我的统帅!我们地军神!呵呵……。” 他根本没醉! 素迦回到桌前,咬牙死死盯着地图------平坦的冰原,毫无障碍,无遮无拦。只有帕拔铁隘口,象一把门锁,镇守着进退地要道。天神啊,感谢您给予了我们一个绝好的战场。 高仙芝的中军大帐非常宁静,高高飘扬的皂旗依旧泰然悬挂。 “大将军在等什么呢?朅师人已经出现在隘口了!”赵陵收回眺望中军皂旗的目光,不解地问沉默的李天郎。 “他在等时机,一个一举全歼对手的决战时机!现在朅师人不过是试探而已!”李天郎在地下随意抓了一把冰凉地雪团,将之捏得叽叽响。变成冰凉的水,“依我看,今天一天都不会有大的战斗!除非朅师突然全军列队来袭。”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有唐军斥候求援的号角声,一百多名唐军轻骑兵立刻飞奔赶向远处的隘口。很快那里传来了厮杀的呐喊。赵陵激动地站了起来,“大人,恐怕开始了!” “不会,还是一般的遭遇战,朅师人自己也还没准备好。” 果然,轻骑兵很快退了回来,中军皂旗依旧稳如泰山。 “不行,我得去问问!”赵陵翻身上马,往那骑兵处询问消息去了。 李天郎拍拍手,没有劝阻。他的眼光落在在自己地箭袖上。那只尖啸的红色鹖鸟。那只张翅翱翔的飞骆驼……。 亲爱的阿米丽雅,我的妻。你还好吗? 李天郎不直觉地向东北方遥望,那里是小勃律,离此数百里,那里有阿米丽雅,老天啊,你为什么总是作弄我的情感,将一个个美丽地女人赐予我,却有那么残忍地将她们从我怀里夺走? 李天郎凝视着蓝天下无尽的巍峨雪山,在那片云彩下,就是阿米丽雅的家乡,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离自己心爱的人这么近了……。 “主人,小勃律离此两百多里,要是翻山,运气好,十日之内……。” “住口!什么时候敢提这个!” 阿史摩乌古斯立刻闭上了嘴。 “大元他们,又将在雪地里度过艰难的一夜,他们顶得住么?”李天郎泯灭了儿女情长的思绪,头脑里浮现出啮冰卧雪的马大元他们。 赵陵气呼呼地骑马回来了,老远就叫道:“奶奶的,一队朅师骑兵向过来示威,被我们一阵乱箭射了回去,斥候想跟过去,被他们的投枪所伤,差点被俘。奶奶的,要是老子在,非……。” 夜幕降临了,今晚没有月亮,星星因而特别多,特别亮! 素迦一行沿曷萨水上唯一一座桥来到帕拔铁隘北口,山头上烽燧告之平安地火焰信号在黝黑地夜空中显得出奇地明亮。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素迦按他的习惯走在整支军队最前面,他地身侧是军团的鹰帜,而他的身后,是连绵不断的 军马,齐整的行军大队,九千朅师战士,朅师倾国之兵。 素迦勒住马缰,聆听着自己部下整齐的脚步声,这对他是一种莫名的享受。 他不用眼睛也能听出这是那支部队走过来了。披着沉重甲胄的费兰吉提斯步兵脚步异常沉重,喘气声也悠长,铠甲铁片间的摩擦和抖动是那么雄壮铿锵;佩尔塔步兵走动的时候,他们的步子要比费兰吉提斯大,背负的大圆盾和萨满沙长矛轻轻撞击发出地是沉闷的嘭嘭声;荷泰若依卫队还没有披上他们的马铠,但是矫健的马蹄声只有从他们那里发出。运送弓箭、投枪和弩炮的挽马可发不出那么骄横的蹄声;最后队伍的脚步有些散乱,中间间杂着骡马地响鼻,那是征召应募而来的志愿军,他们自备地武器五花八门,旗仗也七零八落,居然还有人在队伍里小声说话,哼……。 “阁下。前面的哨骑已经和屋密的前锋接上头了,”骨多里低声报告。“一切如您所计划的……。” “从来没有按事先计划进行的战斗,我的朋友,”素迦忧郁的脸隐没在火把地阴影中,“战神可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一排路过的战士举起了他们手中的萨满沙长矛向统帅致敬,素迦扬手回礼。 “哗哗哗!”大军的脚步,火炬的长龙。 高仙芝,李天郎。我们来了! 当所有的朅师战士走过长不过四里,宽不过数丈的峡谷,全部穿过隘口,在南端出口处平原展开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契苾阿苏睡眼惺忪地在马背上东倒西歪,他几乎是在睡梦中被队正摇醒,又迷迷糊糊骑马前去探哨。战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未融地地上缓步前进,不时别一下脚。好几次差点将契苾阿苏摔下马来。阿史德般童那个杀千刀的,当个队正了不得啊,自己当斥候的时候就尽挑正午那些个好时光,这大清早的苦差使,就推给外姓拓羯。奶奶的,早知道也去了雅罗珊那里。仆固家族的人说是在那里过得好生滋润! 肚子一阵咕噜,契苾阿苏歪着嘴巴,打了个很响亮地屁,虽然觉得附近不可能有人,他还是下意识左右张望了一番。 连个鬼都没有,信不信小爷我扯开嗓子唱上一首歌?契苾阿苏刚一张嘴,一股冷风便叫他喉头发硬,嘶嘶两声住了嘴,那里还发得出声?他赶紧缩了缩脖子,还是省省吧。他恨不得整个脑袋都缩进毛皮里。 好冷啊!天还麻麻亮呐。谁不想呆在屋子里,扯个光屁股婆娘当暖垫子。要是再有两口酒,那就,啧啧……。 战马知晓他心事似的打了个响鼻,身体颠簸了一下。“你奶奶的,有什么好笑的!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这样?过的都是这般的神仙日子,待老子有朝一日发达了,一晚上睡他七八个婆娘!天天都醉死在酒坛里!” 契苾阿苏年纪不大,三年前带他从军的叔叔说他应该那会子有十六了,“反正拿得动刀,拉得开弓了”,但到底是多大,估计叔叔也搞不清,如今三年过去,叔叔的骨头也不知埋在那里,自然更没人知道他的岁数了,而契苾阿苏自己倒真成了跟叔叔一样地拓羯老油子,烧杀劫掠地事儿可没少干。“你再哼哼老子拿鞭子抽死你!”这匹马也是在战斗中抢来的,身板还将就,就是老喜欢偷懒,和契苾阿苏自己一样。 肚子第二次响了起来,契苾阿苏看看前方地高处,那里有一块石头,是个满好的避风处,而且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隘口。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馕,用力擦去鼻涕和口水,狠狠地咬了一口。“奶奶的,硬得象石头!”摸摸鞍袋,居然忘了带水,用雪凑合一下吧!就在那石头后面歇歇,看看昨日扎营的小股朅师人睡醒没有,然后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那是什么! 契苾阿苏一个激灵,干馕掉了下去。他惊恐地拉住战马,瞪大了迷离的双眼,瞌睡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不,不是幻觉!是真的! 隘口处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一排排整齐排列的火把正在逐列熄灭……。 空旷的冰原居然鸦雀无声。 我的娘啊! 蚂蚁一样多的朅师人! 朅师大军! 他们在黑夜的掩护下全数通过了隘口,正在唐军面前从容列阵! 黎明微弱的晨曦投落在朅师人明亮的铠甲上,星星点点,暗金流动! 契苾阿苏手忙脚乱地勒转马头,不要命地狠抽一鞭,飞一般地往大营而去,边跑边在怀里摸索号炮,在哪,在哪,可千万别丢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揣在怀里的号炮还是温热的,哎呀我的娘,药捻子没有打湿吧?快快快! “砰!”战马在乍响的号炮声中惊得一跳。 在苍茫冰原上,号炮回音袅袅,安详宁静的清晨被它粗暴地打破了。!~! .. 第二十二章 红雪(续1) 这章太长了,(下)都囊括不完,只有续1,续2了! 早春二月的阳光从唐军大营后面升起,早饭的炊烟已然散尽,素迦站在烽燧上,仔细观察着平静的唐军营垒。 “唐人还在睡觉?”苏西斯说,“我们冲杀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素迦没有说话,他不相信唐人反应会这么迟钝。 “好好看好烽燧,一切都准备好了么?”他问一边静侯听命的烽燧头目,“近日都没有什么异常?” “是的,阁下,一切正常!正如你看到的,隘口两侧都堆积了石块和檑木,只要有一个人砍断橛子,隘口就会彻底被封住!”头目信心十足地回答,“在这里,我们十个人完全可以当一千个人用!” 素迦点点头,确实,十个人足够应付这些了!“如果我军后退,一定要等最后一名战士退入谷口才堵塞隘口!否则砍你脑袋!” “遵命,阁下!” 仿佛在回应苏西斯的疑问,唐军大营略略呆滞了一会,突然响起了密集的号角和震耳欲聋的号炮! 中军皂旗在万千将士注视中开始点动! “全体上马!” “全体整队!” “全体列阵!” 大小官佐的嚎叫声此起彼伏,战鼓咚咚炸响,战马咴咴嘶鸣,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冬眠地大地。炙热了冰冷的清晨……。 素迦望了苏西斯一眼,长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终于开始了……。” 高仙芝微笑着弹弹剑把,淡淡地说:“久等了,嘿,好,列阵!迎敌!” “列阵迎敌!”旗牌官的嗓门可是比高仙芝的喃喃细语洪亮多了。 很快。整个大营都开始回荡“列阵迎敌!” “列阵迎敌!” “列阵迎敌!” 两支伟大军队的决战终于开始了! 还未列阵完毕,李天郎就大致猜出了高仙芝的应敌策略。朅师人摆出了他们娴熟的线形战阵。其左右翼刚好被群山地所拱卫,无法迂回。显然素迦曾对战场做过细致的考察,甚至还在此地演练过,不然战阵不会如此天衣无缝。而高仙芝则将牙兵营居前,两翼分别是虎贲营和凤翅营,中军则由玄甲营镇守,在四营主力后面。是担任后援地应召西域番国游骑和袁德的匠兵,他们操作着四部重型投石机和五十具床弩。番兵营位于凤翅营侧后,随时准备扩大突破口或者支援任何一线。此阵型显然拖胎于唐朝开国名将李靖的六花阵,高仙芝曾在疏勒屡次教习此阵,但真正全军如此布阵,实战接敌,还是第一次,高仙芝胆子够大的。 李靖自创的六花阵。据说是由诸葛八阵演化而来,称“八阵为六,武侯之旧法焉”。当他以三万人合练六花阵时,选择纵横各一千两百步的场地作为地界;每阵又分为两个梯队,共占地纵横各四百步;“内环之圆‘,即中军居中;从而使整个阵地构成一个九宫格的格局。每阵又要求掌握方、圆、曲、直、锐五种阵法。从而形成“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地布局。 阵法中各阵都可沿着九宫格的格局有秩序的调动,正所谓“教士尤布棋于盘,若无画路,棋安用之”。 高仙芝活学活用,根据战场狭小,人马有限的具体情况,排出了这个小六花阵。利于发挥唐军远射兵器的优势。以不规则的六花打乱割裂对方整齐划一的线形战队,使轻便的唐军轻骑或冲击力强大地玄甲重骑伺机从朅师错列的线阵中快速突入。彻底击溃之。 能深谙李卫公战阵之神,除高仙芝外当今能有几人!李天郎由衷地发出了赞叹,但是此阵武威军远未精熟,一旦交战,战阵威力能发挥几何?高仙芝赌得大了,太大了!李天郎脑子里蓦然跳出“弄巧成拙”四个字。 高仙芝想得不可谓不精妙,但正如素迦说的, 从来没有按照事先计划进行的战斗,战神确实是喜怒无常的瘟神!对他来说,只要供吞噬的生命够多就行了,至于是交战那一方地,那无关紧要。 “这帮傻蛋!连布阵都不会!我一个冲锋就可以让他们丢盔弃甲!”看见唐军稀稀拉拉的阵型,苏西斯一脸的不屑,素迦反复告诫唐人厉害,我看是看花了眼吧!“叔叔高抬了对手罢?” “不可大意!王子殿下!”骨多里说,“这阵型可真古怪!打了这么多年仗,没见过这么布阵的!” “哧~~~~,如果我是统帅,我现在就可以派人回城宣布胜利了,不超过中午!嘿!”苏西斯扬起下巴,看着密集的费兰吉提斯枪林,“希望叔叔不要又让我们等上一天!” “依我的经验,今天不会了!战神已经敲响了他的鼓,不会再停下来了!”骨多里说,“殿下保重,我要去前面了。” “我很快就会率领荷泰若依超越你的费兰吉提斯!”苏西斯得意地瞟了一眼后面的预备队,哥门提斯,这次无论如何没你的份儿了! 松散地佩尔塔步兵将他们地圆盾连成护卫费兰吉提斯的墙,由志愿兵组成地弓箭手和投枪手三个一群,五个一组地聚集在他们身后。而在整个佩尔塔队伍的后面,密布着萨满沙长矛组成的枪林。前五排费兰吉提斯的长矛尽皆怒目前张,后三排的长矛则斜kao在前面队友的肩上,形成一朵朵怒放的尖锐玫瑰,众多这样地金属花朵簇集在一起。就构成了著名的“萨满沙之林”,整个费兰吉提斯队伍就是一栋会移动的长矛林。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住他们雷霆万钧的正面冲击,有时候冲锋刚刚发起,对手就因极度震骇而崩溃了……。 萨达尔长号短促地响了几声,有传令的军官飞驰向方阵的左翼,一个塔克塞斯的费兰吉提斯步兵开始从中央向左翼移动,将那里原本就厚重地萨满沙之林又加厚强化了。而屋密率领的那一个塔克塞斯地佩尔塔步兵则回转至中央。填补了方阵中央的空白。而后方预备队的一支志愿兵,则快步跟上。排在了右翼费兰吉提斯之后。 苏西斯看见了预备队前面骑马指挥的哥门提斯,嘿,叔叔到底还是要照顾哥哥啊!没让他在后面呆得太久。屋密率领的那支佩尔塔是所有佩尔塔队伍里最强悍的一支,让他来顶替中央位置,并不为过。至于叫那些没用的志愿兵来加强右翼,在苏西斯看来,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素迦吃不准高仙芝地布阵。为保险起见,他将冲击出发的相隔距离大大增加了。同时调整队伍,采用了斜线战术,有意加强了左翼,构成两层强大的费兰吉提斯梯队,使左翼成为一个巨大的战槌。这个沉重的战槌随时准备砸向敌手,强行撕开缺口,骁勇的荷泰若依重骑将突入这个缺口。彻底将唐军割裂。然后右翼的部队再迅速向左翼kao拢,关上打击的大门……。 唐军队形里有人在唱歌,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骤然变成狂风怒吼般地轰鸣,成千上万的唐人都加入了这个大合唱。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但是其军威士气。由此昭然。 素迦当然不可能知道的是,唐朝将士们一齐高声吟唱的,就是《朔风飞扬曲》,它已经代替往日的《大角歌》而一跃成为整个武威军新军歌。 “吹号!”作为统帅,素迦知道,双方无形的较量已经开始,一步都不能走错,更不允许一开始就落于下风,“全体号手,一齐吹!” 萨达尔长号憋足了气。雄师般号叫起来。朅师将士们应声齐齐呐喊,敲击盾牌声也一浪高过一浪。奋力反击唐人咆哮地歌声。 一队骁勇的朅师骑手高擎鹰帜,飞马在唐军阵前掠过,引来双方山呼海啸般的躁动。突然, 呐喊声高亢起来,那是方阵最前面的佩尔塔步兵开始遭到唐军轻骑兵的打击,呼哨而来的骑兵向他们射去阵阵箭雨,待他们从盾牌后面直起身来投掷标枪反击时,又鹘行而去。突如其来的袭击差点兜住了持旗示威的那队朅师骑兵,迫使他们不得不退入阵中。被激怒的佩尔塔们待骑兵再次逼近时,集中弓箭手奋起还击,并组织尖兵以快制快,主动冲出队列邀击那些冒失的骑手,一旦他们接近就几人一组拿长矛将其刺下马来。这又引发骑射手们更加猛烈地攻击,呼喝怪叫地胡骑时而聚集时而分散,不断寻找方阵的弱处,能多杀几个就杀几个,遇到强硬反击就急速后撤。这种在朅师人看来极为无耻地战术严重违背了战神的旨意和战士的精神,激起了他们一致的愤怒,方阵吼声如雷,一片激奋的喊杀声。 “他们就是这样试探的么?”素迦说,“刚才是那是谁拿着鹰帜在阵前跑来跑去?” “是苏西斯王子殿下,他一直在要求冲锋,”旁边回答的是素迦亲密的副手葛马那,“阁下,要发布前进命令么?” 素迦皱紧了眉头,勇气可嘉,但实在冒失,且作为指挥官,怎么轻易就离开战位!“叫王子再也不要离开他的位置,否则按律重惩!” “且等等,巴里斯台部队还未到位。”素迦看见炮手们正拼命在方阵后面搭建阵地,协助他们的奴隶也卖力地运送辎重,看样子他们要做好准备还需要一些时间。为制止这些游骑的骚扰,素迦令弓箭手前进,驱赶这些烦人的小喽罗。在对射几轮后,双方互有损伤,唐军骑兵不得不拉开了距离,远远地回击,最后攻势终于稀疏了下去,这使巴里斯台弩炮等重型武器顺利占据了左翼战位,再过一会。唐人就知道厉害了。朅师祖先传下来的巴里斯台弩炮,大家都叫它“天神之鞭”,由它发射地标枪射程超过人力投掷的数倍,是威力极大的杀手锏,依kao它的齐射,素迦曾将厌哒人的骑兵打得落花流水。 两军之间的无人地带不时发生小规模的交战,大多是唐军轻骑兵和佩尔塔前卫之间地较量。双方的箭矢投枪不时夺走一两个对手地性命。不断有血淋淋的伤者和尸体被同伴拖走,失去主人的战马往往在中间兜上几个圈子。又慌里慌张地跑回本阵,人马的杂沓将平整的雪地踩出不规则的划痕,在凹陷的雪洼里,间或粘合着死伤者已经凝固地鲜血,腥红点缀在白雪中间,好不醒目。 天空明净如玉,太阳一步步爬上天穹。信手抛洒着金色的光芒,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脚下这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 “唐人应该已经整队完毕,他们在等什么?”素迦对两军之间的小打小闹没有什么兴趣,他想知道的是,唐人打算怎么应付自己的“萨满沙之槌”。“总要有人先动手的,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传令左翼常步前进!” 性急的苏西斯率领荷泰若依重骑紧紧跟在推进地费兰吉提斯横队后面,他太想率先冲入敌阵了。对方中央高高的红色大旗是他盯死的目标,那里一定是主帅所在的地方。 讨厌!那个长着龅牙的传令官又气喘吁吁地骑马跑来了,肯定又是叫我稳住战位! “王子殿下!指挥官叫你和前队保持距离!” 有奇怪的东西过来了! 从唐军战阵后方飞来几个小黑点,似乎还拖着青烟,那是什么怪东西?唐人抛地石头?是不是也太小了点,虽说抛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远。但这些石块除非直接命中人体,有些威胁外,能有什么用呢? 黑点转瞬即至,落点处的战士一边仰头观望,一边举起了盾牌。“是些黑石球!散开一点!散开一点!”小队长们吆喝着部下,“待石头落下后立即重新整队!动作快,快……。” 掉进队伍里的两个黑球落在地上,冒着烟滚了几滚,有好奇的士兵伸过长矛挑了挑……。 “轰!”“轰!” 两个黑球突然炸裂开来! 火!浓烟!巨响!刺鼻的怪味! 受伤的士兵惨叫着在地下翻滚,身上着火的士兵则惊慌地扔了武器。用力拍打火焰。其余被巨响震的发蒙的士兵下意识地闪到一边躲避四下飞溅地火团,整齐地横队出现了两个小小的缺口。还有两个黑球落在了在横队前面。虽然也发生了爆炸,除了造成一定惊骇,但没有造成人员损失。 “那是什么武器?”素迦镇定下来,看到硝烟中自己地士兵正在用雪扑打火场,迅速恢复横队。多好的的一支军队,临危不惧,遇乱不惊,他们没有理由失败!但是唐人的投射武器有这么惊人的射程,倒是大大出乎素迦的意料,这么说,弄不好整个方阵在行进中都会不断受到唐人的打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知道,阁下!好象是装有引火物的易碎球体……,”惊魂未定的葛马那回答,“真够吓人的!” “又来了!” 唐人显然做了调整,这次火球全部落入队伍中,造成更多的伤亡。 每爆炸一次,唐军阵营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他们在得意忘形地嘲笑,在无耻地挑衅,在卑劣地幸灾乐祸! 横队本来就十分密集,如此多受袭几次,伤亡必多,再有勇气的士兵也会因此气馁,绝对不能这样光挨打! “全队前进!前进!”既然巴里斯台已经准备好,那就进攻吧!唐人必须为他们的骄横付出代价! “快!利索点!再来一次!”袁德摘掉了自己的头盔,急切地发布着发射命令,震天雷数量不算多,先发三轮以示威!可惜啊,离前沿太远,中间又隔着重重人马,看不见自己得意之物杀敌的精彩场面……。举目所及,几股震天雷爆炸后形成地烟云遥遥可见。虽然劲风很快就将它们撕碎,但至少证明它们发挥了作用。 匠兵们喊着号子,重新准备击发,包在油毡里的震天雷被小心翼翼地从长行坊上清理出来,加上袁德亲自计量裁减的火索。 “他们前进了!大将军!”段秀实兴冲冲地说,“过来了!” “先守后攻!”高仙芝稳稳地坐在马上,看着密密麻麻推进的朅师枪林。“弓弩手准备!床弩全部右向放射!” “吁!吁!”那是弩手们准备发射的呼号。 “进入床弩射程!” “放!” 先是十只床弩试射,七十支沉重的长箭远近不一地落入朅师队伍中。有的在空中相互碰撞,有地失的,有地则在阵中扎开第一轮血花,不断推进的朅师方阵多少为之一滞。 “调整机括!”一捆捆的十尺长箭卸下车来,在床弩边一一码放整齐,激战之时,肯定用量甚巨。 吱吱嘎嘎的机括忙乱地涩响。待统兵校尉令旗摇动,剩下的四十具床弩已经蓄势待发。 “放!” “密集发射!放!” 不管是震天雷还是床弩,都需要在其有效射程内尽可能快地发射,因为随着距离的接近,它们的所起地作用也会随之越来越小,当短兵相接的肉搏战爆发,它们就失去了作用。对高仙芝来说,不指望这些重武器能够击退敌人。只要它们多杀伤几个对手,打乱迟滞他们的战阵,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彻底击溃贼军还是要依kao近战肉搏,以及高强度的箭矢。 左翼的佩尔塔最先受到床弩的打击,原本整齐的阵线开始出现缺口,在有些地方。由于指挥协调地小队长受伤或者死亡,连续的队伍甚至出现了断裂。 尽管佩尔塔们表现得十分英勇,担任左翼指挥的骨多里也使尽浑身解数整顿队伍,但是前卫的散乱没有能够完全避免。缺乏甲胄保护的佩尔塔根本无法与唐人的床弩对抗,尽管对方地命中率称不上很高,但是只要命中,床弩发射的十尺长箭便发挥出可怕的杀伤力,它们摧枯拉朽般洞穿朅师人漂亮的圆盾,将人体和盾牌串在一起,在人群密集处。甚至连穿数人。把他们象肉串子一样击倒在地。顽强的朅师人没有胆怯,更没有停下脚步。后列的士卒迅速填补了阵亡战友的位置,继续向前勇猛地冲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前进!勇士们!前进!为了荣誉和胜利!”骨多里向士气高昂的费兰吉提斯纵队叫道,“王国的命运在你们手中!” 甲兵们发出了骇人地怒吼,担任先导地前三排劲卒加快了脚步,带动整个方阵扑向对面的唐军。“为了国王!冲啊!” 他们地激情重新鼓励了有些涣散的前卫佩尔塔,弓箭手和投枪手也跟着高声呐喊,在指挥官的旗帜指引下开始快速冲锋。一时间,“为了国王!”的呼喊声响彻了整个左翼。 左翼的朅师军队加快了脚步,雷霆万钧地压向唐军侧翼,他们面对的是牙兵、虎贲两营数以千记的弓弩! 李天郎一直密切地注视着战局的发展,当唐军右翼的朅师费兰吉提斯甲兵准备亮出他们的看家本领-----萨满沙之槌时,凤翅营,即李天郎所在唐军左翼的正面,缓步行进的费兰吉提斯们还没有开始加快脚步,但是他们前面的佩尔塔已经进入伏远弩的极限射程。由于床弩和震天雷打击的重点是右翼,这支在佩尔塔盾墙保护下的费兰吉提斯军容严整,阵型森然有序。 “贼军应该都开始前进了!发信号!叫大元他们夺烽燧,堵隘口!”李天郎看见凤翅营的第一排弩手开始瞄准,“时机到了!” 赵陵应了一声,飞奔前去点号炮。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三组号炮依次着响,这是迄今为止,鸣放最密集的号炮! 勃特没的坐骑被连串的号炮所惊,慌乱地撂起了蹶子。“好你匹劣马!” 勃特没竭力勒住马缰,夹紧马腹,“看我怎么收拾你!你个侮辱国王的畜生!”酒醒地他怎么也在城里呆不住,得知大军已经开拔,他立刻带领几十名随从匆匆赶来观战。他太想亲眼目睹一场畅快淋漓的胜利了,那胜利者的辉煌,那万众瞩目的骄傲。要是错过这样的荣誉,是多么可惜啊!当战士们在冲锋陷阵的关键时刻。看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国王亲临战场,那是多么鼓舞人心啊!他们一定会倍受激励,更是勇往直前了!而作为他们地国王,无疑会享受到至高的敬仰! 为了及时赶到,勃特没没有等大队警卫集合完毕便出发了。他快马加鞭赶到隘口北口,急于想找个合适地位置鸟瞰整个战场,本来烽燧是个好地方。但是距离有点远,将士们恐怕会看不见他吧……。他做梦也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证明他的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草率! “我的神啊!”一个宫廷随从看着从雪地里突然冒出的马大元,目瞪口呆,直到被一枪穿胸而过,他都没有做出反应。隘口骤然震动,平整的雪地突然出现了无数地火山口。一簇簇涌动的皮毛下,是挥舞刀剑的凶人!怡然自得的朅师人那里想得到在这里会遇到危险,惊骇之下,乱成一团!这群勃特没的随从,大多数是国中的文官,甚至还有几个准备歌功颂德的诗人和书记。能使兵刃的卫士还不到十个,养尊处优地文士们那里见过此等架势,未待杀手们冲近,不少人已经屁滚尿流,自己先跌下马来! 中枪的朅师人连人带矛倒下马去,马大元舍了长枪,大吼一声,抽出横刀扑向后面那个肥胖的敌手。这家伙一定是个什么官儿,不仅服饰华丽,还肥壮得可以。犹如一群从地狱里爬出的妖魔。潜伏得肝肠寸断的西凉团健儿纷纷xian开头顶的毡毯。岩浆般涌出地面,瞬时便将勃特没一行吞没了。 “陛下!陛下!陛下快走!”绝望地侍卫长不顾cha入自己腰部的长矛。握住枪杆冲脸色惨白的勃特没大叫,“陛下,往山上跑!烽燧那里有接应……,啊!” 不仅是措不及防,同时也被吓呆了,朅师人几乎没有什么象样的抵抗,西凉人砍瓜切菜般将这些哀号逃命的朅师人一一解决掉。只有几个人来得及拔出剑,其中就有马大元面对的勃特没,他挥剑格开马大元的横刀,拼命拨转马头企图逃命。他的两个忠诚卫士也一左一右夹击进攻他们国王的敌人,为他腾出宝贵的时间,所以马大元地第二刀只堪堪在勃特没地马臀上划开了一条血口。尽管如此,勃特没也没有得到逃走的机会,一个膀大腰圆地唐军将他手里的长枪一抡,生生别住了马脚,战马一个踉跄,勃特没肥胖的身躯便从人们头顶飞跃而过,重重地跌在雪地里,手中的剑飞出老远。令人吃惊的是,他居然没有摔晕,翻个跟头继续地往山上逃跑,其敏捷的身手和肥胖的身躯极不相称。 勃特没玩命地向烽燧疾奔,边跑边拖掉累赘的厚衣,甚至连象征王权的大氅,也毫不犹豫地扔掉了。他在心里狂怒地咒骂素迦,狗屁军神,居然被敌人抄了后路,让自己陷入如此危险之中!神啊,要是我这次得以逃拖,一定用素迦的鲜血祭奠您!沿着通向烽燧的山脊小道,勃特没手脚并用,象一头发疯的野猪,飞快地往烽燧跑去。他知道,上山惟有此一道,稍有偏离,就会深陷雪窝,只有雪化时来收尸。 “我是国王!我是国王!快来护驾!”勃特没觉得自己快要筋疲力尽了,“我是你们的国王勃特没!你们……。” 烽燧近在咫尺,他奋力奔跑几步,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倒在地,“我是国王!快来帮忙!否则叫人砍了你们的头!”他感到钻心的疼痛,刚才跌下马时,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怎么回事!勃特没听到一阵粗野的嘲笑声,什么人敢嘲笑国王我!他狼狈地支起身,发现绊倒自己的是一具尸体!“怎么回事!” 出现在低垂的眼帘里的,是一双用破烂棉布紧裹绑腿的脚,朅师人地脚上。都是裹有毛皮的胫甲,没有人用绑腿,既然如此,那么这绑腿……,我的神啊! 勃特没如五雷轰顶,万念俱灰,再也没有力气抬头细看。四肢一软,整个人顿时瘫倒在地。天啊,唐人,他们占领了烽燧!他们怎么可能占领烽燧! 马博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肥胖的朅师大官在自己脚下伏地捶胸顿足,抖成一团。这小子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进来。送上门的功劳啊!“把他捆结实罗,待打完仗交给李大人,大家伙又是大功一件!” 从听到出击的号炮声到拿下烽燧。马博和白苏毕确实只用了吹灰之力,两处烽燧二十多个守兵一个也没有逃拖,几乎都在第一轮箭雨中就倒毙了。自己弟兄未折一人,整整一天多的煎熬实在没有白捱,值得! 山下隘口处地马大元他们正在整队,撸盾已经从雪坑里挖出来,沿着峡谷口一线展开。“十人留下,严密守备。若贼子攻山,全力退之,不能退或隘口不能守,则发信号,断橛木,坠以擂石。阻塞隘口!”马博看见占领对面烽燧的白苏毕已经开始下山助战,自己自然也不能落后。 “可是,阻塞了隘口,众家兄弟如何拖身?”有人问。 马搏笑了笑,提起了长弓,“那个时候我们都不需要拖身了!” “军旗呢?军旗呢?”马大元冲正在集合列队地部属吼道,“吕乌甘钵!你奶奶的,拿军旗来!” 没有人回答。 “吕乌甘钵,你个贼厮鸟!”马大元清点人数,没有发现这位来自吐谷浑的执旗。“快拿旗出来!你个驴操的。想找死吗!” “在这里,校尉大人!”有人答道。马大元循声望去。几个士卒正xian开一床盖满积雪的毡毯,那里肯定是吕乌甘钵和他同伴隐藏的雪坑。没有人出来,马大元脑子里闪过一丝不祥,他健步如飞赶过去,伸长脖子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在低矮的雪坑里,是两具冻得僵直地尸体,其中一个人怀里,还紧紧搂着鹖鸟军旗! “吕乌甘钵……。”马大元心痛地低下头,他们就这么活活冻死了,至死也没有动一下!几个同伴沉默地跳下雪坑,使劲将两具尸体拔了出来。两人身上的衣物,已然冻结在他们已呈青灰色的身体上。马大元握住军旗,用力一扯居然没有扯动,吕乌甘钵不管生死都将军旗搂得紧紧的,仿佛这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这里刚好是个风口,那天潜伏,黑灯瞎火,时间又紧迫,谁也没有注意!吕乌甘钵他们……。大人,硬扯怕是不行,只有,只有把胳膊砍开,大人………,”旁边有人说,“都冻在一起了!硬扯会把军旗扯坏的……。” 吕乌甘钵硬邦邦的脸庞定格着他最后的神情,他全团出名地硕扁鼻翼和眉毛拧在一起,似乎在忍受难言的痛苦,紧闭结霜的双眼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但是,他的嘴角居然浮现些许笑意,难道他在弥留之际见到了他经常说的西方极乐? 马大元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心里默默道了声:“兄弟,对不住了!”刷地抽出了刀,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大人,朅师人来了!” 朅师人很快发现了隘口的异常,从预备队里抽调了警戒部队前来察看。 没有时间了,马大元猛地挥刀,斩开了吕乌甘钵地双臂,用刀一阵撬动,终于把军旗拔了出来。“谁是护旗!接旗!”没有人回答,马大元随即明白了,在这一带的雪坑里,潜伏了十二个人,全部冻毙,包括旗头和两个护旗。“谁愿做新的执旗?”周围的人顿时都伸出了手,“某!”“吾愿!”“我!” 马大元环视了一下众人,这里面有汉人,也有回纥人、波斯人和党项人,关键是,现在他们都是西凉团的将士!“给你了!”马大元将军旗顺手往最近的一人手里一塞,“你应该知道一个旗头该怎么做!”接旗的是那个回纥人,马大元记得他喜欢用份量很重的砍刀,名字好象叫浑拓,“看看吕乌甘钵吧。别让他蒙羞!” “大人放心!我知道该做什么!” 马大元点点头,“好!归队!准备应战!” 突然乍现的唐军伏兵使朅师人大吃一惊!更令人严重不安地是,他们控制了烽燧和隘口!看着严阵以待地西凉战士,愕然惊惶地朅师人远远地停下了脚步,带队的统领立刻飞报预备队指挥哥门提斯。 “咻———”一位须发已经有些花白地弩手向前进的朅师横队射出了一支鸣镝,众人的目光随着鸣镝疾射而去。大概三百步外地一面朅师圆盾晃了晃,挡住了这支显得有些孤独的鸣镝。 “进入射程!准备发射!”鸣镝是否命中并不重要。它只是告诉所有在后面睁大眼睛拈弓搭箭地同伴,可以动手了! 席元庆身后的旗手听令摇动手里的金凤营旗。“凤翔九天!” “哗!”阵前立刻扬起了一片强弩的海洋。“凤翔九天!吁吁!吁吁!” 不管是伏远弩,擘张弩,角弓弩还是单弓弩,其张弦力道都颇费力,因而射速较慢。为扬长避短,武威军往往将弩手编为三组:第一组瞄准射击,称为“发弩”;第二组张弦后处于待发状态。称为“进弩”;第三组张弦,称为“上弯”。当第一组射击完毕,就退为第三组,第二组则进为第一组,第三组进为第二组,如此循环不断,以保持射击的连续性。想要成为一名弩手,也很不容易。照唐军军典所记,用伏远弩自能施张,纵矢三百步,四发而二中;用擘张弩二百三十步,四发而二中;用角弓弩二百步,四发而三中;用单弓弩百六十步。四发而二中,方为及第。除此以外,棍棒刀剑,也当娴熟,因为在战锋跳荡与敌发生近战时,弩手们也要舍弩前驱,为之接战,与其他步卒无异。 发弩位置的弩手低头用望山瞄准,食指扣上了悬刀……。 凤翅营的弩手,是武威军里最厉害地……。 “嗒嗒嗒!”一阵密如鼓点的箭矢啸声。仿佛巨灵神舒张骨节的暴响。紧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一簇簇野蜂般的弩箭笔直地奔向它们的目标。而在朅师军团快步行进的左翼,这样的场面已经提前爆发了。 圆盾的墙一段接着一段崩口了,不断有佩尔塔栽倒在地。而且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手里地盾牌不能有效抵御对方的箭矢,穿透盾牌的箭镞经常将他们的胳膊与盾牌狠狠地钉在一起。随着距离的不断接近,盾牌愈发不能奏效,而已方弓箭手还根本够不着唐人的边儿,更别说投枪手了。天那,唐人怎么会有如此犀利地箭! 巴里斯台猛烈开火,向唐军倾泻复仇的标枪。朅师弓箭手尽管已经遭到惨重损失,但也竭尽全力向前面放箭,前赴后继的投枪手甚至舍弃盾牌的保护,趁箭雨间歇飞跑上前投掷标枪。唐人没给他们多少机会,投枪手死伤极为惨重,很多人来不及投光手里的投枪便被射成刺猬。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集中所有的力量为“萨满沙之槌”扫清道路。对左翼的朅师战士来说,前进的道路是用同伴地尸体来铺就地,他们的身上cha满了唐人地箭,汩汩流淌的血液在雪地上纵横交错,踩上去粘粘的,非常滑脚。 轻甲的佩尔塔在走完最后三百步后,几乎丧失了战斗力,再也无法为后面的费兰吉提斯提供保护。重甲的费兰吉提斯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不仅直射的弩箭,在相距百步的最后冲刺中,他们同时还遭到从天而降的曲射长弓箭矢的沉重打击。为减少损失,费兰吉提斯们直挺着长矛,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近在咫尺的唐军,而唐军则以最狂热的利箭来迎击他们。第一梯队的费兰吉提斯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冲到唐军战阵面前,而且良好的队型完全散乱了。 这是所有参战朅师人闻所未闻的战术,任何一个参战者,不管是冲锋的战士还是在第二梯队指挥的骨多里,面对唐军精准密集、取人性命于数百步之遥的箭雨,无不感到深深的震撼,一股透心的寒意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 短兵相接开始了,佩尔塔超过唐军手中长矛数倍地萨满沙发挥了巨大的正面冲击力。但是由于第一梯队已然不成气候,虽然有不少保持小方阵的单位顺利突入唐军阵中,但队型稀疏的唐人很快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用横刀、棍棒和长枪围歼这些各自为战的费兰吉提斯,迫使他们放弃手中的长矛,抽出佩剑与对手展开血腥的格斗。 最先接敌地不是中央的牙兵营,而是侧翼地虎贲。呈斜线压下来的朅师军横扫过两个营的侧翼。虎贲和牙兵的阵型出现了变形,交战的地方犬牙交错。两营的统领立刻以弓弩稳住阵脚,派遣由排矛手和刀斧手组成的第二梯队加入战团,同时前沿弓弩手后退集结。两营阵型也由开始错落有致地鱼鳞阵向圆阵变化。两营之间的间隙由此扩大,这无疑让出了一条直指中军的通道,受到虎贲和牙兵反弹的数股朅师人顺势涌进了这个缺口。 “冲啊!他们打开了一个缺口!”骨多里欣喜若狂,第一梯队没有白白牺牲,现在必须全速前进。继续扩大缺口!“冲啊!快!快!” 要是以为打开一个缺口就可以击败武威军那也太轻巧了,虎贲和牙兵两营的圆阵开始变扁,缺口两侧都布满盾牌和马槊,整队完毕的弩手和中军弓箭手很快用朅师人的尸体填充了这个小小的缺口。但是先前冲进来地朅师甲兵死撑不退,他们不仅强行掰开这个缺口,而且大胆地向防守相对薄弱的中军发起冲击。各营都发生了战斗,观望局势的高仙芝没有同意张达恭出击的请求,只是令他们稍稍前移。同时派出了胡族轻骑和一些陌刀手去两营的结合处,挡住强弩之末的朅师甲兵。胡族轻骑追击骚扰尚可,硬碰硬却不是萨满沙长矛地对手,一股强悍的敌军打散了凌乱的胡族轻骑,突破而进,声势颇为骇人。但高仙芝并不太担心他们。因为他们人数并不多,又受到三面弓矢的夹击,应当没什么大碍。朅师人汹涌而来的第二甲兵梯队,才是真正应该关注的。由于箭矢强度的减弱,朅师人的第二梯队正冒着床弩和震天雷的打击,拼命调整阵型,全速压来。 仅从战术的角度,高仙芝对对方那个叫素迦地统帅表示钦佩,他显然是以牺牲第一梯队,来保证第二梯队这决定性地一击。重甲的朅师人发出了震耳地吼叫。十六列长达两丈的长矛拧成一股洪流。凶猛地撞上了虎贲营和牙兵营,“萨满沙之槌”终于成功发挥出了它骇人的威力。 “我的神啊!你再说一遍!”素迦脸色惨变。“隘口和烽燧都失守了?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啊,阁下!”前来报告的传令官也是满脸惊惶,“我开始也不相信,以为是那些初经战阵的志愿兵信口胡诌,立刻亲自去察看,但是,很遗憾,阁下,是真的!” “哥门提斯!哥门提斯在哪里?再干什么?立刻叫他率领所有的预备队马上将隘口和烽燧夺回来!”素迦冷静下来,迅速做出部署,现在左翼激战正酣,好不容易才展开“萨满沙之槌”,无论如何不能另有变故,右翼部队要赶紧跟上,以完成战术合围,更不能稍有动摇,唯一能调动的,只有担任后援的预备队了,“唐人有多少人?”预备队虽然战力欠缺,但是人数有近一个塔克塞斯(一千五百人),隘口能展开兵力的空间也有限,就算拿死尸硬堆过去,也应该绰绰有余。 “只有百十来人,但是他们占据了有利地势……。” “我们也曾经占有这样的地利,他们却做到了!难道我们的勇士就不能做到吗!”素迦怒吼起来,“叫哥门提斯亲自带队进攻,他不是一直梦想得到至高的荣誉么,那就去干吧!天神已经眷顾他了!”幸亏只有百十来人,只有力据守而无力攻击,要是上千伏兵此时从后面来个突然袭击,形势就大大不妙了! 传令官有些慌张地点点头,行礼催马欲走,又被素迦叫住,“此情势不得乱传,让前锋将士们知晓!以免动摇军心!” 传令官抿紧了嘴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左翼传来萨达尔长号的嘶叫,那是进攻得手的信号!素迦神情为之一松,大叫:“叫苏西斯全力冲锋!直取唐人中军!”不管怎么样,只要击溃了正面唐军主力,隘口的伏兵只不过是死棋! “大将军!两阵结合处被贼军突破!情势危机!”田珍飞马来报,呼呼喘着粗气,“让玄甲重骑赶紧增援吧,不然两营不能相顾有崩溃之虞!” “本使看得很清楚!”十来个由结合处空挡冲进来的朅师甲兵就在离高仙芝不过数丈外与田珍的牙兵驻队激战,尽管被团团围住,血溅征衣,他们仍旧拼死向前。一名浑身是血的朅师战士在同伴协助下从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挥舞着手中鲜血淋淋的短剑一路吼叫着扑向骑着醒目白马的高仙芝。 “大将军!……”未等田珍说出第四个字,高仙芝已是长弓在手,电光火石间,利箭已穿喉而过,朅师战士摇晃几下,颓然倒了下去,瞬间便被赶来的牙兵剁成肉泥! “呵,还没手生!好久没有亲自挽弓了!”高仙芝还弓入袋,镇定自若,“现在动用玄甲重骑,时机未到,也用不着!你顶不住了我这里还有亲兵,调他们去吧!要是他们还不够,看,本使也可以挥戈上阵么! 田珍的眼睛顿时变得血红,高仙芝丝毫没有给他颜面,什么调用亲兵,怎么可能,无非是叫他拼命么!他奶奶的,要不是胡人轻骑那些兔崽子临阵拖逃,他也不会如此被动! “不用劳驾大将军!”田珍声音仿佛被油煎过,“属下这就亲自督战,不会后退一步,没有逃跑的田珍,只有战死的陌刀将!” 在萨满沙矛阵面前,唐军将士象割草一样倒下,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着锐利的枪尖。硕长的枪杆扎入人体猛烈地弯曲,甚至折断,萨满沙之槌一寸寸地在向前滚动,唐军的战阵象巨人手中的面团,被凶狠地挤来压去,原本排列比较稀疏的阵型在渐渐萎缩。这样一往无前的长矛重甲战术同样令唐军将士们觉得惊心动魄,可是他们同对方一样,除了苦战死战,没有任何其它的选择。 在一阵近距离的箭雨之后,田珍怪叫着率领一支由陌刀手组成的敢死队随着箭雨冲进了枪林,松毛虫般的朅师方阵因此剧烈扭动,原本步步后退处于守势的中央唐军士气大振,趁此机会发动反击,数股劲卒突入了朅师方阵。骨多里绝对不会让有利的形势发生逆转,他立刻亲率后备队投入战斗,堵住逆袭的唐军。但是,他急切地需要增援,否则也支持不了多久,唐人大概也急红了眼,那会爆炸的怪武器不分青红皂白落入混战的人群中,将友军敌手一并撂倒。 使长柄大砍刀的唐人确实可怕,他们冲进密集的朅师战阵中,在被长矛刺倒以前,将裹着重甲的肢体一层层撕裂开来。骨多里眼睁睁地看见自己手下大批勇猛善战,经验丰富的前排费兰吉提斯骨干被他们干净利落地砍成两段。神啊,惩罚这些野蛮人吧! 右翼的朅师人在凤翅营暴风般的箭雨中艰难地前进,比起左翼的苦战来,他们的进展不算迅速。 “大人,朅师人逼近中军了,情势可不太妙啊!”野利飞獠说,“怎么大将军也不发令我们增援呢?这里有凤翅营也足够了!” “大将军自有安排,我们且侯命便是。”李天郎看着步步进逼的朅师人,注意到了其中央连绵的圆盾,与两翼不同,当面对手进军速度显然与其左翼进展密切相关,而非全然凤翅营阻击之功。精明的高仙芝应该看得出这点,所以李天郎并不着急,他担心的,还是在隘口孤军奋战的马大元。 隘口处传来了号炮声,马大元和贼军干上了!!~! .. 第二十二章 红雪(续2) 哥门提斯冲在队伍最前面,他精美的圆盾上,cha着两支箭镞,刚好将胜利女神的面部戳烂。“前进!勇士们!”迅速奔跑的哥门提斯被尸体绊倒了,当他站起身来时,一支唐军的羽箭猛然射穿了他的头盔,幸运的是,没有伤及皮肉。但是跟随他进攻的部下就没有这么走运了,他们惨叫着被锋利的长箭射倒在地。“别停下!进攻!进攻!”哥门提斯投出了自己手里的投枪,随即拔出自己的短剑,“冲啊!” 投枪cha在橹盾上得得着响,红色鹖鸟旗岿然不动。 “招子放亮了,不可浪费一箭!”白苏毕拉开了长弓,“听我鸣镝发射!”三十名雕翎团箭手在高坡上挽弓满月,绷紧太习箭的弓弦在他们的脸颊边咯吱着想。如此好的位置,不仅使射程增加,也放大了箭矢的威力,因此,白苏毕和马搏一来就用上了重箭。 “咻~~~~~”白苏毕瞄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朅师人人射出了鸣镝。 “砰!”箭矢与盾牌沉重的撞击,哥门提斯身形一滞,箭镞几乎是擦着他的左臂穿透了盾牌,冰冷尖锐的箭镞硌得胳膊微微刺痛。我的神啊!幸亏你保佑我及时举起了盾牌!好骇人的弓,好厉害的箭!哥门提斯继续呐喊着奔跑,但是一股寒意突然涌上心头:面对如此犀利的箭,缺乏训练和作战技巧的预备队会吃大亏!神会庇护他们吗?也许,自己不该轻率地发起冲锋。应该…… 唐人很快应证了他地担心,一排排精准的利箭呼啸而至,虽然并不密集,但由于可怕的命中率和杀伤力,反而有了一种排山倒海似的感觉。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朅师人,居高临下的雕翎团箭手几乎箭无虚发,每矢必中。进入射程的朅师人不断有人在奔跑中滚翻在地。而撸盾后面地西凉团战士先是以弓箭,接着用标枪迎击越冲越近的朅师战士。“盾牌!盾牌连在一起!” 哥门提斯大吼。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拼了!隘口非常狭窄,这么乱哄哄地冲上去不仅使唐人弓箭几无落空,也难以发挥自己地人数优势。这些斗志昂扬的年青人,虽然不乏冲劲和激情,但到底比不得训练有素的佩尔塔,更不用说费兰吉提斯了。可惜啊。哥门提斯遗憾地想到,这些志愿兵最缺乏的,恰恰就是训练。冲在前面的几十名朅师战士将自己的盾牌密密连接,组成一个巨大的龟壳,在哥门提斯引导下冲向隘口。众多箭矢落在盾牌上,象冰雹敲击屋顶般得得直响,从盾牌缝隙里望去,唐人在缓步后撤。好!奏效了!龟壳可不怕弓箭! 马大元率队向峡谷里后退了数丈,立住了阵脚,“马搏!准备出击!切记不可恋战!”后排地马搏抽出了横刀,五十名西凉战士在橹盾后面弓腰箭步,做出了冲击架势。 看见军旗摇动,白苏毕往烽燧处射出一支鸣镝。山顶立刻传来轰隆隆的檑木声。 被捆在烽燧高处的勃特没目睹着这一切,当他看见山上的唐人挥刀砍断支撑了檑木的橛子时,不由得痛心地闭上了眼睛,没想到自己充足的准备却为敌人提供了杀人的便利。神啊,刚才冲在前面的是儿子哥门提斯么,愿你保佑他吧! 龟壳再坚硬,也抵挡不住顺势而下地檑木巨石,顷刻间就崩溃了。被砸中的士兵尖叫着,和他们的脑浆鲜血一起四下飞溅,变形的盾牌落叶般洒落。哥门提斯再次被身边苦苦挣扎的同伴撞倒。“救救我!殿下!”同伴抱住他的大腿绝望地哀求。哥门提斯弯腰一扯,同伴发出一声惨叫。他一条腿很怪异地出现在石块地另一边,看起来象是被拉伸压扁了,“救救我!神啊!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呀!呀!”唐人从橹盾后面跳出来,张牙舞爪地冲过来了,晕头转向的朅师人再次被横刀蹂躏。 “战斗!战斗!不能后退!”哥门提斯格开一个唐人的刀,用变形的盾牌将他撞翻在地,这时候他才感到钻心的疼痛,好象左臂的骨头断了。另一个唐人将哥门提斯的短剑挡开,救下了自己倒地的袍泽,而哥门提斯几乎不能再举起盾牌。对方凶悍地大刀横扫过他地头顶,将漂亮的帽缨齐齐斩断,一枝长枪几乎是对直戳进了哥门提斯地盾牌,彻底将它捣穿了,巨大的冲力撕扯着他骨折的坐臂,哥门提斯觉得自己的手快要从肩膀处掉下来了,他仰天倒了下去,丧失了知觉。失去主帅的朅师人更加惊惶,战线开始动摇,不顾队长们焦急的嘶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后退,最终全面崩溃了! 要不是他的卫队长赶来即时援救,哥门提斯已经命丧马搏刀下。 马大元抓住战机追歼败退的朅师人,弓箭手一阵急射彻底打乱了朅师后队的阵型,又被前队败兵一冲,全部败退下去,好不容易才站住脚。 赶来传令的素迦随从看到一支百人的队伍居然在追赶数倍于己的对手,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当昏厥的哥门提斯被卫兵架上来时,传令官意识到,局势非常危机,有必要立即通知素迦。 张达恭高举马槊,发出了冲锋的命令,八百玄甲重骑倾巢出动,开始列队向朅师战阵中央进攻,那里,正是屋密率领的佩尔塔步兵。重骑后面,是黑乌鸦一般的玄甲步兵,呈箭矢之阵展开,前排是齐刷刷雪亮的陌刀,后排是使用单弓弩的奇兵队。高仙芝审时度势,终于将这支生力军投入了战场。 屋密清楚地知道自己位置的重要性,他地佩尔塔不仅掩护着左翼费兰吉提斯的侧翼。更是联系带动整个右翼的关键。如果说左翼是“萨满沙之槌”,那么中央就是战槌的支点,右翼是战槌的柄,自己这里一但断裂,战槌立刻就失去了作用,整个方阵就有全面崩溃的危险。 高仙芝也看出了这一点,因此尽管朅师人给予已方右翼以巨大的压力。他也没有给予增援,而是将玄甲营全部压向了对方中央。 “刷!”高仙芝地战马一声嘶鸣。连连后退几步,那是一枝朅师人的投枪重重地落在马前,扎入僵硬地雪地很深很深。“大将军,稍稍后退可否?”李嗣业隐隐听见急促沉重的马蹄声,朅师人愈发高亢迫近的呐喊使他感到有些不安。玄甲营移动后,中央只有自己和高仙芝的亲兵,加起来不过七八十人。 “隘口那里怎么样?”高仙芝丝毫没有后退之意。更多朅师弩炮发射的投枪落在附近,纷乱的箭矢也多了起来,看来连敌手后方的重型武器,也开始前进支援,这无疑是发动全力一击地预兆。高仙芝左右的亲兵们下意识围拢过来,拱卫着自己的统帅,“李天郎怎么说?” “不清楚,但是依李都尉性情。不是凶险万分,他是不会轻易禀报的。”李嗣业往高仙芝身边kao了kao,将自己的陌刀提了起来。 “是啊,”高仙芝眯起了眼睛,“嗣业,你可知道西凉团取红色鹖鸟旗之意么?” 李嗣业没有听清。他的注意力已经被朅师人猛烈的冲锋吸引过去了。高仙芝似乎也没有刻意让他听,自顾喃喃言道,“鹖鸟最早立于秦时军人之冠,其意,呵呵,就是不战则已,战便死战,至死方休!呵呵!李天郎,李天郎!” “冲啊!冲啊!为了国王!”苏西斯拉下了银色面罩,将坐骑提高到最大速度。他的鹰帜所向。就是高仙芝地中军。“冲啊!” 荷泰若依重骑挟万均之势,杀向血肉横飞的战场。 与此同时。张达恭的玄甲重骑也切入了屋密的佩尔塔盾墙! 就象一群疯象骤然冲入狼群,飞沙走石,金铁迸溅! 被铁骑撞飞的士卒,破碎的圆盾,折断地长枪! 痛极翻滚的战马,嚎叫惨呼的肢体,生死相搏的怒吼! 双方都投入了自己最强大的生力军,做决定胜负的倾力一击! 整齐的佩尔塔圆盾崩裂了,玄甲营铁骑仿佛一把无坚不摧的铁耙,深深地铲过浮萍般宁静的朅师中军,将他们搅成了一锅粥。直挺的马槊和萨满沙长矛正面交锋,格击断折无数。往往是前排冲势蛮悍地马槊将佩尔塔圆盾连同后面地步兵一齐戳穿,而顽强的佩尔塔步兵则在被卷入铁蹄下地同时,高举自己的长矛,划开玄甲骑士柔软的马腹。马背上收势不及的骑手顿时变成一座盔甲包裹的石头,劈头盖脸地砸在密密麻麻的萨满沙丛林中,而紧跟在他后面的同伴则继续毫不犹豫地碾压过来,甚至直接从他的身体上踏过去!锋矢之阵,有进无退! 玄甲骑士白色缤纷的帽缨,cha入坚强如铁的佩尔塔圆盾中,硬生生撑开一个缺口。在屋密竭尽全力保持队型时,玄甲营的骑弩手开始发射他们冲锋中的最后一次齐射,擘张弩一阵近距离的箭矢阻挡了屋密队伍的调整。还未缓过气来的佩尔塔们再次遭到玄甲营步卒,以及弃弩抽刀疾冲而来的唐军重装骑弩手两股力量的联合攻击。那些手拿长柄大砍刀的唐人战士居然不用穿铠甲,只是抡刀猛砍,后面是更多狂吼乱叫的唐军。他们挥舞坐手里的短刀、盾牌和长矛,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涌进缺口。屋密亲自率领最后的预备队投入反击,在投掷长矛挫其锐气后,佩尔塔们抽出了运用娴熟的的短剑,和唐人们开始近身肉搏,一度堵住了缺口。 “战斗!战斗!杀光他们!”屋密激励着自己勇敢的部下,将剑狠狠cha进一名敌手的小腹,直至没柄!对方剧痛之余,弯腰死死握住了剑柄。“杀!呜!”一支弩箭冷不丁飞来,穿透盾牌。将屋密的手臂与盾牌钉在一起。今天不知有多少战士遭到这样地厄运。“好啊,反正我也是人在盾在,人忘盾毁!”屋密忍痛向中剑唐人踢出一脚,想顺势拔出自己的剑,眼前突然黑影一闪,寒风扑面。他警觉地放弃短剑,侧身闪开。一把陌刀嘶然而过,好险!使陌刀的唐人战士没有丁点手下留情之意。第二刀紧跟着落了下来。屋密飞跃后退,却被脚下尸体一绊,仰面摔倒。完了!耀眼的阳光在黑影的肩头显得非常刺眼,屋密发黑的双眸根本看不清对方模样。一声怒吼,刀落空了,黑影也消失了。“阁下!没受伤吧!”屋密翻身坐起,惊魂未定。看到那个凶悍唐人背上cha着两支标枪,不甘心地在地下蠕蠕而动。救他的是一位小队长和他三位勇敢地部下,小队长扔给屋密一把短剑,“好险!阁下!” 未等屋密说声感谢,四个佩尔塔就在他眼前瞬间被肢解成数块。我的神啊,他们粉碎得如此彻底,即使他们地母亲,也无法辨认出他们残缺的肢体。恐怖的叫嚣声森然逼近。更多的陌刀手出现在淋漓飞舞的血雨和支离破碎的腥风之中。他们如狼似虎,嗜血成性,屋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自己心爱的佩尔塔们连同他们视若生命地圆盾一起砍成碎片。一个个铁塔般的勇士往往一个照面便被劈成两半,那时他们的短剑还未够上对手的边儿!身后又传来唐军重骑沉重的马蹄声,看来他们穿过阵型后,重新整队从方阵背后再次杀来。佩尔塔们的惊呼和惨叫声淹没在了雷鸣般的蹄声里……。 尽管已经派人向素迦紧急求援。但是依旧没有任何援军赶到,只看见越来越多的唐人潮涌而来。完了,一向以勇猛坚韧著称地屋密万念俱灰。 “啊!啊!”一个失去整个肩膀的佩尔塔惨叫着,徒劳地用残存的另一手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没命地从发愣的屋密身边跑过,从他脸上骇然扭曲的地表情看,显然疯了。没有跑出几步,他一个踉跄,滚进了同伴的尸体堆,两只脚甩动了几下。终于不动了。屋密惶然四顾。一时间居然看不到一个活着的部下,此时他觉得左臂伤口骤然疼得撕心裂肺。完了!就这样完了吗! 最精锐的佩尔塔就这样完了! 一个年轻的陌刀手割下了屋密的首级。生命褪尽的头颅上,是一双瞪得溜园的浑蓝眼睛。 朅师人中央的缺口打开了,萨满沙之槌的支点化为齑粉,战槌地败局由此注定! 但是,这并不意味战斗已经结束,双方成千上万地战士依旧在浴血奋战!在这个时候,战斗的目地已经不是胜利,而是生存! 苏西斯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在面罩里轰鸣,尽管严重阻碍视线,他还是要戴上这取自太阳神模样的精美面罩,不仅是保护,更是一种暗示。头两个躯体在他马前撞飞出去,亢奋中的苏西斯甚至没有看清楚是敌是友。天神,太阳神,赐予我勇气和力量!他手里的萨满沙长矛狠狠地扎向马蹄下举起的盾牌……。 田珍的陌刀将疾驰而来的重甲骑士马脚全部砍断,他的双臂也震得发麻,一时间无力砍杀跌飞倒地的骑手。倒是旁边一个士卒顺手将手里的横刀从其没有甲胄防护的面门猛cha了下去,用力之大,横刀穿透对方头颅直钉住地下。但是他自己也在那刹那间被后面蜂拥而至的重甲骑士撞飞出去,象断线的风筝般落入纷飞的马蹄中,眨眼间便被踏得稀烂。 大部分荷泰若依紧紧跟随着鹰帜冲进了虎贲和牙兵的结合处,就象一枝cha进两块巨石间的撬杆,死死地将紧密结合的巨石生生拗开!巨石与撬杆之间剧烈摩擦,轰然嘶哑,铺天盖地的萨满沙长矛,大唐陌刀,朅师短剑和天朝横刀,在这尺寸之地相互交织搏杀,火星迸射,杀气冲天! 苏西斯的长矛不知cha到哪个敌手身上,再也拔不出来,他嚎叫着抽出了短剑冲着面前纷乱的人群乱砍,很多鲜血在他眼前飞溅!疯狂的杀戮已经使他丧失了判断力,只知道纵马直冲,不管前面是什么。都一直冲下去,冲下去! 唐人的弩箭杀伤力惊人,苏西斯亲眼看见身披重甲地荷泰若依在近距离被完全射穿,甚至裹着铠甲的战马,也抵挡不住弩箭的穿心一击,至少有一半的荷泰若依就是这样失去了他们的战马。因此他尤其追杀那些拿着弩箭的敌人,一剑接着一剑将他们砍翻在地。还有那些拿着长柄大砍刀的唐人。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劈砍重骑地马腿,不惜丧身乱蹄之下。拼杀的双方都杀红了眼。战斗进入白热化,两边最凶猛最有效率地杀人机器都开足了马力……。 杀!杀!杀! 失去首级的尸体原地打转,脖颈处血如泉涌,喷了苏西斯一身,前面的一个荷泰若依从马上跌了下来,至少五支弩箭射中了他。苏西斯马前的视野为之一宽,神啊!我看见了骑白马的敌军统帅!看见了他们的红色军旗! 素迦终于决定亲自指挥夺取隘口的战斗。将正面地指挥权交给了副手葛马那,照理说,这个时候离开指挥岗位是极为不妥的,但是,不知为什么,素迦觉得有这么做的必要,“ 全力进攻,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他最后的命令就是这样。 为确保进攻一次奏效。素迦不仅调来了四门巴里斯台,还搭上了自己新的百人卫队。他到来,使士气几近崩溃的预备队为之一振,他们在此之前已经发起了三次冲击,每次都是损兵折将,大败而回。 “红色鹖鸟旗!”素迦脸部抽动了一下。“红色鹖鸟旗!雅罗珊!嘿!嘿!” “阁下,你说什么?要立刻进攻么?”没听清统帅的喃喃自语,巴里斯台地指挥官问道,“请给我一点时间!” 赵陵的骑射手向推进的朅师右翼发起了第二轮攻击,每当他们接近,朅师人便放慢脚步,举起圆盾抵御箭雨。多象一朵朵绽放的雨后莲花啊,动作是那么整齐划一,器仗也是那么精良一致。李天郎不由得发出了感叹,尽管如此形容也许并不适宜。 在发起进攻前。阿史那龙支和李天郎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见中军混乱。皂旗后退,阿史那龙支立刻想率军增援。如果在关键时刻救了主帅,那是怎样的一件大功啊!而李天郎则认为最好地援救就是冲垮当面敌手,配合张达恭的玄甲营围歼朅师方阵。他发现,只要突破敌军两翼,机动性欠缺的密集方阵几乎是任人宰割。同时,苦战多时的马大元他们也能够得到即时的增援,他们肯定筋疲力尽了。 番兵营总管贺娄余润病发未能随军,照大唐军律,总管不在,营中依次遵左右果毅号令。仗着是左果毅都尉,阿史那龙支拔出弯刀,指着李天郎大叫:“吾军职在汝之上,当听我号令!违令者斩!”这下激怒了赵陵等李部人马,一声呼哨,尽皆拔出了刀。“某家倒要瞧瞧,谁敢动李大人一根汗毛!”赵陵冷冷地说,一抖手里的挽天弓,“不怕死的尽管上来,吾必先取他不长眼的一双招子!” “大胆!赵校尉,阵前岂可以下犯上!收起刀剑!”李天郎大枪一摆,枪尖嗡嗡虎吟,目无军纪,窝里私斗是他最为痛恨的,不管是为谁,因此他的怒火绝不是装出来地。 “违令者斩立决!” 赵陵等气呼呼地收了兵刃,被李天郎气势所慑,对峙地突厥附离们也放下了刀箭。 “阿史那大人,非吾不听令,而是如今战局变化,当如吾言,胜败关键,在我等适时出击也!”李天郎压住火气,趋前道,“否则即使逼退阵前朅师军,其必困兽犹斗,孤注一掷,全力进攻隘口。隘口不过百人,怎么也抵挡不住,一旦得拖返回其城,那大将军之谋略 ,岂不功亏一篑!” “大将军本人都危在旦夕,失了大将军,那来大胜!”阿史那龙支狞笑道,“看来李都尉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私利,甚至高于大将军安危也!” 看来与这等人没什么好说地,李天郎长吁一口气,摇头道,“这样罢,阿史那大人您率本部突厥精骑驰援中军,余率本部人马进攻当面之敌……。”分兵本是兵家大忌。但是此时此刻也只能如此了。 “呵呵,李都尉到底私欲熏心,不听号令!好!我自会告与大将军!”阿史那龙支恨然说道,“没把本都尉放在眼里!呵呵!呵呵!” “要说私欲熏心,恐怕是阿史那大人您罢?不仅私欲熏心,还愚不可及!”赵陵实在忍不住,张口反诘。“你要去争功夺宠,自去便了。休想我等与你同流合污!” “赵陵!好大的狗胆!给我拿下!”阿史那龙支大叫。 李天郎大枪一抖,杀气云涌,阿史那龙支左右无一人敢动。“思勒拖结!阿史那沙蓝!拿下犯上作乱地赵陵!” 思勒拖结阿史那沙蓝两人对望一眼,硬着头皮刚提马缰,“飕飕”两声,两人马蹄前便落下两支箭,战马惊悚止步。 “阿史摩乌古斯。你个狗奴才也想死么!”阿史那龙支怒极大吼。 “主人说了,谁都不能乱动!”阿史摩乌古斯tian着嘴边的口涎,干巴巴地回答。 “阿史那大人,照属下所说的办罢!一切责任皆由属下承担,若有功劳,全归大人!”李天郎剑眉一肃,思勒拖结和阿史那沙蓝不由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在和李天郎的比武较量中,可没见过他如此凶狠的目光。 “哼!”阿史那龙支知道相持下去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好 !这可是你说的!附离,拓羯!跟我走!” …… 阿史摩乌古斯将铁盔递给李天郎,李天郎接过,随意按了按铁盔柔软的衬里。将它戴在了头上,系紧了束带。“跟着我,不要恋战,直冲过贼军横队,向西凉团弟兄们kao拢!”铁盔很冰凉,而且沉重,带上它虽然威风但不太舒服,因此李天郎很少带,可今天对手非同一般,面对豪猪一样地长矛阵。谁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冲破敌阵即可。后面地交给凤翅营!” 李天郎带领铁鹞子们跟在赵陵的骑射手后面,他的左边是阿史摩乌古斯和两头巨獒。右边是掌着蟠龙军旗的玛纳朵失,野利飞獠紧挨着军旗另一侧。在铁鹞子后面,是列队而行的陌刀队和番兵营其余步卒。再后面,就是准备跟进的凤翅营。 两百步,李天郎开始加速,赵陵的骑射手正回身射出最后地一轮箭雨。跟上两次一样,他们开始从两翼散开,准备下一轮进攻。 好了!冲锋! “呔!”李天郎大吼一声,跃马挺枪,率先开始向敌阵疾冲,阿里四蹄腾空,风一般刮向萨满沙枪林。铁鹞子们发出党项人常有的“噢噢”尖哮,紧跟着催马而进。 以为又是新一轮骑射,佩尔塔们举起了盾牌,弓箭手和投枪手开始还击。 一股狂风,一股真的狂风突然乍起,扯着旋儿,带着泥泞和血污,嘶叫着追上冲在队伍最前面的李天郎,呼啸着击打在佩尔塔圆盾上。 天助我也!李天郎战斗的血液咝咝发烫。 “飕飕飕!”铁鹞子们投出了长枪,中枪倒下的佩尔塔现出了缺口。野利飞獠一声呼哨,左手一探一抖,系在鞍桥上的盾牌便操在了手里,右手同时从背后抽出了连枷,顺势舞了几个花。野利飞獠所用的连枷,汉人称“虎尾梢子”,棒长三尺五寸八分,枷长七寸五分,围俱二寸五分,重七斤四两,棒枷连以三环,俱棒首及枷两端钻以铁叶,棒枷下端铁叶遍钉,铁乳矗矗。振臂一抖,哗哗着响,以上击下,无坚不摧,即使重甲护身,也难挡一击!是铁鹞子们非常喜欢地马上利器,野利飞獠更是当中使枷好手。对他来说,在一往无前的战马上用虎尾梢子砸碎对手的天灵盖是极其令人畅快的。他喜欢听到对手头骨破碎的闷响,哗哗的铁链震动和着对手痛苦地惨叫,就是一曲催人奋进的凯歌! 见铁鹞子已经冲入敌阵,赵陵的骑射手们也拨转马头急奔而至,开始挑射佩尔塔后面的费兰吉提斯。 没料到这次不是骑射手而是挟劲风而至的锐骑,被狂风迷离双眼地朅师人最后看见的。是铁鹞子们漫天挥舞的棍棒刀斧! 我的神啊,那个跟随妖风而至的唐人是魔鬼地化身么! 就在李天郎飞跃过那列七零八落地佩尔塔时,阿史摩乌古斯抽出了他称为“布鲁棒子”地尖钉狼牙棒,左右开弓,为他地主子开路。铁鹞子们在抛射长枪后,也各自亮出了短兵器,和武威军汉家骑兵不同。铁鹞子地短兵都是自备,大多数又是狼牙棒、连枷、战斧、铁锤等重兵器。即使是用刀的,也是使未开刃的突厥弯刀。这些兵器加上马匹的速度,对步兵造成的冲击力十分惊人。 密集的枪林就在眼前! 从身后飞来一阵箭雨和投枪,前排的朅师甲兵至死都握着长矛,但是他们地步伐开始混乱,枪林开始象惊涛一样层层摇摆。在摇曳的枪林后面,是重甲下无数惊恐圆瞪的眼睛……。 唐人疯了。他们视密密麻麻的萨满沙如无物,就快马加鞭,直挺挺地冲着矛尖冲了过来! 李天郎连人带马飞入敌阵,大枪挑飞了两个长矛手的首级,顺势荡开了一簇挥舞的长矛,枪杆相击劈啪脆响。狼牙棒将变形的面罩一齐砸进对手凹陷的面门,白色地脑浆从头盔开裂处迸射出来,阿史摩乌古斯张嘴lou出血红的牙齿。和“风雷”“电策”一起带给朅师战士恐怖的噩梦。 当“风雷”扑倒第二个朅师人时,李天郎已经撕开了一个缺口,野利飞獠也冲进了鏖战的费兰吉提斯人群,接着是玛纳朵失,更多的铁鹞子……。 铁鹞子在萨满沙枪林面前表现出令人胆寒的视死如归,他们在阵前提缰飞跃。用自己心爱地坐骑砸向密集的长矛。往往是战马被萨满沙戳成筛子眼,而他们自己则趁机扑身而上,舍生忘死杀入缺口,在朅师战士来不及拔剑时就将他们砍翻在地,或者自己也跟胯下坐骑一样,被无数长矛搠穿。 也许没有人听过吃人饿鬼的饱嗝声,但是众多颅骨碎裂的闷响,只能以此形容。即使厚厚的甲胄,也抵挡不了雷霆万钧的棍棒斧锤! 右翼的朅师方阵彻底开了锅,经验丰富的小队长们竭力协调自己的部下转向。将萨满沙指向阵中的敌人。但是硕长地萨满沙实在不便。它们在唐军骁骑地冲击下象狂风中的乱草,乱七糟八地搅和在一起。互相挤压碰撞,完全丧失了“战槌”地威力。士卒间过短的间距也加剧了这种混乱,甚至被撞倒的士卒都会被慌乱的同伴践踏,来不及拔出自己的佩剑抵抗。除此以外,唐军陌刀手的到来,也最终断绝了朅师人恢复战斗力的希望。拥挤在一起的朅师费兰吉提斯们成为陌刀绝好的屠戮对象,近战肉搏,又是人群密集,陌刀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萧三全从来没有体验过每刀必杀的快感,他车轮般旋转的的刀片将四面八方的肢体劈裂开来,连同他们的长矛和短剑。 “来呀!来呀!”他拨开面前浓稠的血雾,疯狂地大叫着,“让你们见识见识大唐爷爷的厉害!呜嗷!”一支斜刺里串出的萨满沙突然戳进了萧三全全无甲胄的后背,他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淋了紧抱住他大腿的费兰吉提斯一头。“你奶奶的!”萧三全翻腕一刀先切开了抱他大腿朅师人的脑袋,猛然一个转身,长矛“咯嚓”一声者断了!萧三全踉跄着用陌刀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看到一双惊恐万状的蓝眼睛,一张满是血污的年轻的脸,还有发抖手臂里已经折断的半截长矛。“你奶奶的!”他用尽最后力气高高抡起了刀,周围的朅师人不住后退,“嘿!你奶……。”勇士终于不支倒下了,他的身体保持着抡刀怒劈的姿势,重重地压在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堆上……。 一只不知从那里拖手飞出的党项战斧不偏不倚,“咯嚓”一声镶入施暗算的朅师战士面门……。 陌刀手如决堤洪水般冲散了朅师方阵,番兵营李部人马象发疯的狼群一样吞噬着所有的抵抗。! 目睹冲在队伍前面的萧三全倒下,队里所有地陌刀手都红了眼。 原本在队后压阵的令狐厌怒吼着提刀奋进。向者披靡,无人能挡。其他队友也人人奋勇,个个争先,陌刀生花,血肉横飞! “喀嚓!”令狐厌已经崩口的陌刀砍进一面漂亮的朅师圆盾中,覆盖铁皮的圆盾将刀刃牢牢镶住。获得喘息的朅师战士探身刺出短剑,令狐厌怪叫一声。弃了陌刀,拔出横刀将其穿喉而过。不等对方倒地。他上前握住陌刀刀柄,用脚一踹,重又拔了出来。娘的,刀刃居然弯了!朅师人地胸甲真够厚,看来还是得砍脖子!奶奶的,刀虽然弯了,但是一样可以砍人! “上啊!杀啊!宰了这些贼厮鸟!”令狐厌又奔向下一个厮杀目标。“把他们都宰了!一个不留!” 紧接着中央佩尔塔地厄运。右翼朅师军也开始崩溃了! 巴里斯台总算让不可一世的唐人尝到了苦头,沉重的投枪击破了厚重的橹盾,将后面的唐人象苍蝇一样钉死在地上!素迦身边战士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们挥舞着长矛,重新燃起了战斗的**。 但是素迦地内心却充满绝望,他已经看到有溃退的士兵往这里奔来,尽管他不知道这些溃兵来自左翼还是右翼,但他们的出现只能说明。方阵即将崩溃。作为一名老将,他清楚地知道,朅师方阵如高山洪流,有进无退,要么是横扫敌阵大胜而还,要么是全军覆灭的一败涂地。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开隘口,挽救尽可能多的战士,尽快退回旃陀罗拔,据曷萨水天险固守,看能不能苟延残喘些日……。 “阁下!你看!”传令官惊呼起来,“唐人!唐人冲过来了!” 素迦心里一紧,回头一看,一支高挚龙形旗帜的唐军骑兵正挟风而至,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拿着长矛地黑衣骑士! 你真的来了!雅罗珊!素迦的脸开始扭曲。想这么取胜?嘿!没那么容易! “掉转方向!全部瞄准那个最前面的骑手!”素迦冲巴里斯台叫道。“杀死他!快!” “遵命!阁下!” 弩手们用最快速度拨动巴里斯台的万向支架,掉头向疾冲而来的李天郎瞄准。 “他跑得跟风一样快!大人!”传令官地声音有些发抖。“太快了!很难射中!”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素迦突然怒吼起来,“闭上你的嘴巴,拔出你的剑,立刻指挥全队冲锋!没有攻下隘口就别回来了!” 脸色苍白的传令官行了个礼,一言不发地冲向了隘口。 素迦伸手从卫士手里取过一支萨满沙,大吼一声,催马迎向唐军铁流。 一个唐军弩手猛然从战马后面站起,手里端着张弦欲发的弩机,短小精悍的箭镞闪着逼人的寒光,距离自己不过两丈!苏西斯的瞳孔骤然扩大,他下意识地一扯马缰,同时低头往旁一窜! “嗖!” “哦!” 在苏西斯身侧的旗手当胸中了这一箭,他干净利落地被贯穿,漂亮的兽皮帽子飞得老高,利箭地威力一把将他从马背上掼了出去!华美地鹰帜忽悠一声飞旋着落入唐人阵中,不行!那是国王的旗帜!苏西斯夹紧马腹,狠狠地撞向正在躲闪地弩手,马蹄却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重心,轰然跌下马来! “扑腾!”头盔连同面具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下巴被勒得生痛,虽然眼冒金星,苏西斯却手脚并用,拼命站起来,他知道,如果不尽快站起来,他就永远也站不起来了!身上的甲胄出奇地沉重,震散架的四肢不太听使唤,但强壮的苏西斯以惊人的毅力迅速站了起来,闪过了一把横刀,及时举起了血迹斑斑的剑。来吧! 圆盾挡住一矛,短剑划开对面唐军的胸膛,苏西斯血脉贲张,尽显朅师第一猛将胆色! “不错!是个人物!嗣业,你可有对手了!”高仙芝伏剑道,“那是朅师人的战旗么,把它取来!” 高仙芝悠闲地端坐在马上。环视着自己的亲兵和朅师人地重骑浴血奋战,还别说,刚才还真险!他都亲自拈弓搭箭加入战团了,再要冲进来,恐怕要拔剑喽!高仙芝拍拍腰间的佩剑,那也没什么不好,老伙计。你可是很就没有饮过血了,是不是?不过现在看来没那个必要了。朅师人没几个人冲进来,李嗣业已经迎上去了……。 一名牙兵拾起地上的鹰帜,小步向高仙芝处跑来。 “小心!”李嗣业看到其人背后猛冲过来一匹重甲战马。 晚了,马上的骑手长矛斜cha,持旗牙兵一声惨呼,为之搠穿,扑然倒地。鹰帜再次忽悠飞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高仙芝马前! “保护大将军!”不等李嗣业发令,三四支箭矢已经将破阵骑手射下马来,随即寒光一闪,一把陌刀将倒地的朅师人拦腰砍成两截。 苏西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同伴企图夺旗的失败战斗,四个唐人将他团团围住,让他没有丝毫喘息之机,更别说夺旗了。但是鹰帜划过头顶落在前方时。他还是瞥上了一眼,鹰帜就在前面!怎么,唐人没有放箭?他们那令人厌恶地弓箭! 狡猾的唐人见荷泰若依冲近,立刻将他们地战马围成一圈,自己却胆怯地躲在后面射箭,跟随自己冲进来的荷泰若依重骑接连冲击几次未果。反而纷纷落马,荷泰若依一往无前的红色披风铺满了大地,同时洒满大地的,还有英勇战士的鲜血!苏西斯怒不可遏,这那里是战士所为,分明是鼠辈的龌龊之举! 不知怎么的,周围熟悉地朅师语呐喊渐渐稀疏,倒是唐人的号叫愈发激昂,难道战友都被割裂开了?有些发蒙的苏西斯站稳脚跟,回头望了望。折断前蹄的坐骑歪倒在一边痛苦地打着滚。它再也不能站起来了。伏在马匹身后的唐人正有条不紊地将一个个绕圈奔驰的荷泰若依射倒,远处滚滚烟尘中。唐军的旌旗招展,却不见骨多里的鹰帜,难道冲出地缺口又被唐人补上了?整整一千荷泰若依重骑啊,怎么才这么几个人?极目望去,只看见近处乱窜的数十骑,其他的人呢?苏西斯衷心希望他们还在附近,只是自己看不见。他觉得嘴里发咸,呸地吐了一口,居然是粘粘的一口血! 唐人骑白马的统帅!你这只卑劣胆怯的老鼠,有本事你出来!苏西斯向天空高举起自己地剑,发出了雄师一样的咆哮,让我的火焰将你烧成灰烬! 披头散发的苏西斯砍伤了一个逼近自己的唐人,也注意到两把弩机正在向自己瞄准,恍惚间,他看见那个骑白马的唐人主帅就在离自己不远处,很近,很近,甚至可以看见他脸上漠然的微笑。嘿,你!苏西斯无声地大喊,你过来和我决一死战! “慢着!”李嗣业喝令弩手,“这人是个勇士!不可用箭!” “嘿,小子!见你是条好汉!弃剑投降,饶你不死!”李嗣业抡了个刀花,“听见了吗?懂不懂?” 回答他的是一双充血的虎目,受伤的老虎还是老虎!好一条汉子! 李嗣业点点头,看着这个浑身是血地朅师武士艰难地移动着脚步,嘴角吐着血沫,紧紧握着自己缺口地剑。虽然血污遮盖了他的脸,但还是看得出是位英气勃发地美少年,少年英雄,委实难得! 苏西斯根本举不起剑了,他伤痕累累的右臂已经快流尽血了,那支穿透大腿的箭也无情地折磨着他,迟滞着他愈来愈虚弱的步伐。 神啊,再给我最后的力量! 李嗣业一抖腕,苏西斯的剑应声而落。“还不跪下乞降!” 耳边似乎响起奇怪的嚎叫,痛苦而悲愤,哦,是那头祭祀的健牛临死前的嚎叫! 苏西斯在高仙芝马前倒下了,他的手还在拼命向前抓,仿佛还在挥剑斩向他的目标,啊,神啊!国王,我的父亲,我的国家和人民……,我令你们失望了! 两行热泪在垂死的脸上划过,洗清了苏西斯湛蓝的眼睛,哥门提斯。荣誉属于我!父王,您地儿子无愧于您! 挣扎的苏西斯停止了呼吸,在他僵直的手臂边缘,是横陈的荷泰若依鹰帜……。 绝望的朅师战士看着手里折断的佩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骄傲的方阵轰然崩塌! 尽管拼死搏杀,方阵中央地佩尔塔还是被玄甲营冲垮了!张达恭的重骑犹入无人之境,从中央向右横扫左翼朅师军。而玄甲步卒则调头向左,与碾过右翼朅师军地凤翅营逐步接近!不仅如此。重新聚拢的胡族轻骑受急急赶来的番兵营突厥精骑带动,正猛烈攻击左翼朅师横阵的侧后,驱散了操纵巴里斯台的朅师人。而虎贲、牙兵两营也完成了变阵,开始凶猛地反击,腹背受敌的朅师人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兵败如山倒了! 朅师人的骄傲和自信粉碎了! 他们在唐军冷酷无情地打击下乱成一团,即使是最勇敢的小队长。也开始抱头鼠窜,人人争相逃命,千军万马自相腾踏,彻底沦为刀俎之肉! 狂奔的阿里将后面的铁鹞子们远远抛在后面,灵性的它知道主人急于想赶到前方红色鹖鸟旗飘扬的地方,因此它尽管已经挂彩受伤,精疲力竭,但仍旧疯狂地扬蹄奔驰。速度反而越来越快! 阿史摩乌古斯再怎样抽打坐骑也赶不上前面的李天郎,他胆战心惊地看着四支朅师重弩发射的标枪从李天郎头顶和身侧擦边飞过,要不是阿里惊世骇俗地奔跑速度,没有任何躲避动作的李天郎肯定会被射穿!阿里,跑得太快了!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李天郎的大枪枪缨已经零落不堪,六把倒曲钢钩也只剩下四个。上面挂着碎肉和战袍残片,整杆枪从枪尖到枪杆都沾满血迹,有些滑手。这是大枪问世以来,最为血腥的一战! 看见惊慌后退的朅师车弩了,一小队朅师骑兵正向自己这里冲来,好象要掩护他们撤退。李天郎大枪一抖,毫无惧色地迎向敌手,那个,难道是素迦? 口吐白沫的阿里将李天郎连同大枪一起飙进了朅师骑兵队伍中,两名朅师骑手根本做不出反应便被大枪挑落马下。第三个明明看见对方地长矛被素迦架开。眼前却有寒光一闪,身首顿时异处!阿里一口气从队伍头冲到队伍尾。它的身后跌落了五具尸首! 素迦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天郎如幽灵厉鬼一般从自己队伍刮过,转眼间便将自己的卫队打得七零八落,自己也就堪堪架住对方一矛!要不是自己亲历,素迦绝对会以为是痴人说梦。我的神啊,这是人么? 待他清醒过来,一手提刀,一手舞枪的李天郎已经杀入正在进攻隘口的朅师队伍中! “放箭!放箭!一起放箭!”素迦象见到老鼠的女人一样尖叫起来,“射死他!” 一样才从惊骇中清醒过来的卫士们纷纷张弓搭箭,向腾挪鹘击的李天郎瞄准。 但是他们不是阿史摩乌古斯,在他们放箭之前,有三人却先后背中箭倒了下去,接着有更多的箭飞来,赵陵他们也赶到了! 正在拼杀地李天郎觉得肩胛一寒,大枪拖手,一小截箭镞从右肩冒了出来,中箭了!是近距离发射地暗箭,否则也不会轻易穿透铠甲!他本能地回头一望,黑风骤至的阿史摩乌古斯大棒挥处,一堆朅师士卒东倒西歪,中间那名弓箭手正捂着头挺身倒下。 “主人!小心!” 还好,没伤到筋骨! 李天郎也顾不得拔箭,只用左手握刀猛砍,隘口近在咫尺,红色鹖鸟旗就在眼前! “是大人!是李大人!”马搏几乎喜极而泣,“我看见都尉大人了!看见蟠龙军旗了!” “他、奶奶,奶奶地,”马大元用左手拄着长矛,咬牙切齿地站起来,“让我看看!” “弟兄们,援兵来了!李大人来了!杀呀!”白苏毕嘶声叫道,呼呼地喘着粗气,“看住我们的鹖鸟旗!” “大人,弟兄们在这里!死也没有退一步!死也没有……。”马大元的声音嘎然而止,他地整个右臂都被巴里斯台发射的标枪打断了。要不是凭着坚韧的毅力,他早就昏死过去了。 “大叔!”马搏脸上血泪纵横,他死死地站在浑拓和倒地的马大元前面,砍杀着面前出现的每一个敌手。用光箭矢的雕翎团箭手也加入了最后的战斗。而狗急跳墙地朅师人不顾伤亡,淌着同伴的血泊不断进攻,已经有小股士卒冲过了隘口,要不是从天而降地檑木。他们就能跑回旃陀罗拔了! “来不及了!发信号堵塞隘口吧!”白苏毕看着即将被冲垮的防线,无奈地叫道。“发信号吧!” “不行!大人就来了!他没有发令!”马搏手里的刀钝得不成样子,“不行!” 雷鸣般的马蹄声,山崩地裂般的呐喊。 武威军的呐喊! 席卷战场的唐军主力开始全力追歼溃散地朅师军队,杀声响彻云霄,旌旗遮天蔽日! 心急火燎的李天郎左冲右突,在敌阵中杀出一条血路,逐渐向隘口kao拢。红色鹖鸟旗近在咫尺! 突然,阿里惨嘶一声,浑身一抖,四蹄一软,口鼻双目鲜血喷射! 即使如此,忠心的战马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它咬紧牙关支持片刻,竭力让背上的主人有时间稳住身形。“阿里!稳住!”李天郎滚鞍下马。抱住马脖子大叫,“别去!” 阿里紧绷的肌肉溶解般松弛下来,强悍的身躯虚弱地倒下了,甚至没有抬头望自己主人最后一眼,战马立刻死去了,不是因为受伤。而是亡命的奔跑炸裂了她不堪重负的心脏! “不!”李天郎将满腔怒火都倾注在了“泼风”刀上,没有人能够拦住他地去路。数不清的萨满沙长矛在这位唐军悍将四周聚集,朅师人显然试图将他乱矛分尸。手里只有一把刀的李天郎很快血透战衣,尽管如此,其刀锋所向,无不引发畏缩的战栗。 阿史摩乌古斯看见主人落马,立刻红了眼睛,吐着长舌头急急奔来的“风雷”“电策”更是不会让自己的主子陷入孤军奋战。一人两犬如怒涛排堑,杀入战团,李天郎处险之虞立刻改观。而紧随其后地铁鹞子和雕翎团则将战局完全扭转。进攻隘口的朅师人再也支持不住。在唐军追杀下退潮般败走了。即使是匆匆赶来的素迦,也不能劝阻他们逃命的步伐。 玛纳朵失和白苏毕相拥而嚎。只有此时才能明白什么是劫后得存,什么可称九死一生,什么叫尸山血海拣条命。阿史摩乌古斯搀着步履蹒跚的李天郎,缓缓走向垂落的红色鹖鸟旗,面容干涸的剩余士卒们挣扎着站起身,迎接他们的“雅罗珊”。“风雷”和“电策”用鼻子拱闻着死去的阿里,啾啾悲鸣。 “大人!” “大人!” 西凉士卒们都是铁打的汉,此时却一个个泪雨滂沱,声音哽咽。 “大人,还能见着您那!嘿嘿!总算没给大人和咱西凉好汉丢脸!”脸色苍白地马大元lou出了笑容,“你说地酒,可得算数!” “算数!算数!”李天郎握住马大元血迹斑斑的左手,“不醉不休!” …… 李天郎地目光挨个扫过自己部下的脸,为自己训练出的这支精兵感到由衷的骄傲和自豪,“弟兄们!你们都是全安西最厉害的好汉!” 红色鹖鸟旗和蟠龙军旗并列而立,掌旗的浑拓和玛纳朵失一齐带头发出胜利的呐喊,所有的番兵营士卒紧接着高声应和,声震山谷。 在山顶烽燧,几乎目睹了整个战败过程的勃特没正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每吐一口,他便发出一声巨大的呻吟。看守他的西凉士卒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他便象死猪一样昏死了过去。 成群的朅师败兵慌不择路,溃不成军地向隘口山坡败退。他们明明知道那里是吞噬人的雪窝也顾不了许多了,就象那群被狼群驱赶的岩羊。山脚的小溪冰块碎裂,一层层尸体很快填满了湍急的流水,乌红的鲜血将水染成了赤色。 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唐军将朅师军团包围在山坡下,重新集结的弓弩手几乎是在肆无忌惮地屠杀挤成一团的朅师人。而步卒们也纷纷放下手里兵刃,拈弓搭箭,任意射杀着深陷雪窝的敌手。 一切都完了! 素迦跪倒在雪地上痛哭流涕,他的朅师大军,他的英雄业绩,他的鹰帜,他的国家,都完了,都会被埋葬在这雪窝里! 而志得圆满的高仙芝并没有被眼前恢弘的胜利所陶醉,他的马鞭正重重落在惊魂失措的阿史那龙支脸上!“贪功愚钝不说,擅离战位不提,不援隘口不论,光凭你进军迟缓,杀敌不力就可以斩了你!”高仙芝怒不可遏,“如今尔等休说一句话,立刻挥军疾进,日落前拿下旃陀罗拔!否则,数罪并罚,斩立决!” 根本不敢摸脸上的鞭痕,阿史那龙支的动作和逃命的朅师人一样快。他施礼拨转马头,呼哨一声,催马向隘口疾驰,两千轻骑随之呼啸而去,很快超越诸军,消失在隘口。 “不是给他个大便宜么!”李嗣业不解地问高仙芝,“现旃陀罗拔几无一并一卒把守,唾手可得,阿史那龙支瞬时便可拔之。胡人势必进城劫掠,尔等寸功未建,大将军为何……。” 高仙芝笑了笑,“挨了一鞭的阿史那肯定会进城屠戮,以泻怨气,正好以立我安西都护府之威,朝廷或西域诸国若有诘难,则是胡人之过耳,本使自有处置……。” 李嗣业低头闭上了嘴,恐怕还不止于此吧,他不敢再往下想……。 上千具前伏后仰的尸体陷没在深浅不一的雪窝里,洁白的大地因此赤红,散落的兵器旗帜点缀其间,构成了朅师兵败的凄惨画面。受伤的朅师战士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聚集在可怜的圆盾后面,苟延残喘。费兰吉提斯重甲和圆盾上,cha着刺猬一样的箭矢,就是一声假装的鸣镝,也让成惊弓之鸟的朅师人战抖不已。 “哈哈!哈哈!拿我的鹰帜来!冲啊!冲啊!”一个披头散发的朅师人突然冲出人群,狂笑着,冲着缓缓逼近的唐军手舞足蹈,“冲啊!冲啊!萨满沙之槌!” 两声短促的号角,箭雨停止了。 “啊!啊!萨满沙之槌!” 疯子且舞且笑,淌进布满尸体的小溪,一边伸手拉那些尸体,一边大喝:“都起来!不许再睡!你们可是荷泰若依!你们是佩尔塔!你们是费兰吉提斯!啊,你们都不动,好看我的!我是军神!都跟我来呀!冲啊!” 疯子毫无惧色地迎向如墙而进的唐军,在盾牌前被撞翻在地,几个唐军士兵出阵,抡起棍棒枪杆一阵乱打,疯子嗷嗷乱叫,狼狈不堪。最后捶胸顿足地号哭起来,“都不听我的,都不听我的!这下完了!失败了!” 从盾牌缝隙小心翼翼张望的朅师人尽皆目瞪口呆:那个满嘴胡言乱语,失心发疯的,就是他们的军神,素迦! 还勉强树立的几杆鹰帜怆然倒下……! 一股浓浓的黑色烟柱从帕拔铁隘口山后升起,阿史那龙支攻陷了朅师都城旃陀罗拔。 高仙芝很满意一切都按照自己计划逐步实现了。 他终于笑出声来,越笑声音越大,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盖过了素迦癫狂的嘶号,席卷了残阳如血的战场,飞过披肝沥胆的大唐将士,直贯入红雪皑皑的南迦山! “大唐!大唐!”成千上万的唐军将士随声而噪,鼓号齐鸣,威震天地!!~! .. 第二十三章 牧歌(1) 有关知识: 1、大唐军马班师回安西走的是相对平坦,气候温和的乌苌故地。据《新唐书.西域记》记载,乌苌也称乌茶者,一曰乌伏那,直天竺南,地广五千里,东距勃律六百里,西罽宾四百里。山谷相属,产金、铁、蒲陶、郁金。稻岁熟。人柔诈,善禁架术。国无杀刑,抵死者放之穷山。罪有疑,饮以药,视溲清浊而决轻重。有五城,王居术瞢蘖利城,一曰瞢揭厘城,东北有达丽罗川,即乌苌旧地。贞观十六年,其王达摩因陀诃斯遣使者献龙脑香,玺书优答。大食与乌苌东鄙接,开元中数诱之,其王与骨咄、俱位二王不肯臣,玄宗命使者册为王。 2、对于鹖鸟,有一说即为褐马鸡,根据古代礼记载:鹖鸟似鸡,出上党。为鸟强猛,斗不死不止。李天郎的西凉士卒以此为帜,可见其赴战决死之意。 ============= 九千朅师精锐,尽殁此役,在跪地乞降的两千余生还者中,大多数是预备队的志愿兵和轻装的辅助兵。这的确是朅师军队旷古绝伦的一场灾难,让整个朅师流尽了血,折断了脊梁!至少在十年之内,朅师将不会再有这样一支出色的大军! 做为对手的唐军也有近九百人战死疆场,几乎同样数目地士卒受伤。 食腐的秃鹫在鏖战停歇的沙场上空盘旋。聒噪的乌鸦耸肩伫立在倒cha的矛杆上,流尽血的战场突然冷却下来。 鏖战停歇,悲歌阵阵。 颓丧的朅师俘虏排成整齐地四列,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栓着绳索,即使是将军和贵族,也不例外。而队伍地最前面,是疯癫的素迦和行尸走肉般的勃特没。 唐人的皮鞭不时地落在这些失魂落魄的战俘身上。迫使他们不得不跨过一具具同伴的尸体,甚至踏着他们神圣的鹰帜返还死气沉沉地旃陀罗拔城。 按照边令诚的主意。这些俘虏将走过旃陀罗拔最繁华的街道,集中在神庙前的广场上,听候发落。届时,所有的朅师百姓都会看见他们失败国王和军神的狼狈模样。边令诚,这个“代朕巡幸”的太监折磨人真是有一整套,每次战胜之后,总有他津津乐道的损人手段。“让朅师人知道开罪大唐后会有怎样地结果。他们自酿的苦酒,必须让他们自己全部喝光,那滋味……,呵呵,一万年也忘不掉!”对此高仙芝深以为然,尽管他更关心的是歼灭朅师军队的有生力量,但只要边令诚的做法能够击垮朅师人匹夫之志,令他们再也不敢有起兵反抗之心。他也乐得卖这个交情给没卵子的太监。 高仙芝骑马缓缓巡视着烽火泯灭地战场,这是他细细品验胜利果实的惯有方式,对于一个统兵将帅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胜利更让人意气飞扬,尤其是如此一场精彩绝伦的歼灭战,而对手又是非同一般的强悍。那种胜利者。征服者的巨大快感,那种天下舍我其谁的骄横豪气,都在此时此刻得到最大限度的膨胀。 正在收殓同伴尸首的唐军士卒纷纷向统帅施礼,他们割下阵亡将士的头发,包入写有名字的白布中,待回师时交还家属。而尸体则草草用战袍破毡裹好,一齐放入挖好地大墓穴,最后在墓前cha上刻有姓氏和籍贯地木牌。不知有多少大唐男儿的尸骨,就这样长眠于广袤地西域土地,直至渐渐被人遗忘。被风沙和冰雪无情地抹去……。 一阵悲怆凄凉的歌声幽幽响起。众人循声望去,两垛巨大的火堆正在被人点燃。焦黑的浓烟袅袅升起,空气中突然弥漫起一股奇怪的香气……。 “是胡人在焚烧亡者尸体,”李嗣业悄声说,“他们会把死人烧成灰,这样死者的魂灵才会升上他们所说的极乐世界……。” 高仙芝点点头,他也知道,笃信机鬼和袄教的胡人都有这个风俗。“嗯,是李天郎的人么?” “是的,都是番兵营的士卒。” 将那把黄金剑柄的朅师短剑递给身后的亲兵,高仙芝歪头望了望火堆,“奇袭成功,勇夺隘口,生擒敌酋,破敌战阵……。哼哼哼,倒什么都叫这个李天郎碰上了,抹也抹不过啊!” “大将军,李部折损也自惨重,死伤者尽为西凉团劲卒,这下李天郎是折了老本了。”李嗣业叹道,“这等惨胜,对李天郎来讲,可是得不偿失!就这点说,他可没有阿史那龙支聪明!” “哼……,”高仙芝一提马缰,小跑着奔向散发着奇怪味道的焚尸火堆,后面有几个随从咳嗽起来,不是因为呛鼻,而是因为那人肉燃烧的特有气息。 火堆周围跪坐了一地的番兵营李部将士,只要活着的,都在。 萨满巫师唱着送葬的长调,沉重地敲打着手里的法器,为英勇战死的将士送行。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弟兄被火舌卷没,化着黑色的浓烟,这些平日里逞勇斗狠,杀身成仁的汉子们无不潸然泪下。不少人痛哭失声,相拥而泣。 “弟兄们,好走啊!”李天郎将满满一壶马奶酒倾倒向熊熊燃烧的火堆,周围诸人也效仿撒酒,翻滚的火焰随之跃动,烧灼出醉人的酒香。 火越燃越大,柴禾中央整齐躺列的尸身渐渐扭曲模糊,再也看不见了。 李天郎剧烈地咳嗽起来,赵陵和阿史摩乌古斯同时伸手扶住他。 鲜血。不仅从身上的绷带缝隙沁将出来,还从嘴里滴落到已经染透血腥地沙场雪地上。 “大人,你受伤这么重,还是下去歇息吧。”赵陵含泪道,“死者已逝,活着的弟兄们可还指望着您那,咱们离不开您啊!” “主人。歇歇吧!这里有赵兄弟那!”阿史摩乌古斯也劝道,“我把阿里也葬了。”说到累极心裂而亡的阿里,阿史摩乌古斯丑怪的面容不住地抽搐,两滴浑浊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只有来自草原的骑手,才明白良驹的灵性。阿史摩乌古斯侍弄阿里数月,彼此结下了常人难以理解地深情,对他来说,一匹好马比倾国倾城的女人更可爱。他地眼泪从来不为人的死亡而落,却宁肯献给战马,“好一匹骏马,当真可惜!当真心痛!喏,照您的吩咐,我把阿里的尾鬃割了下来,做成枪缨……。” 李天郎强力遏止住自己,冲赵陵、阿史摩乌古斯两人笑笑。他不敢再说话,担心忍不住喉头翻涌的气血。他扶住大枪,看到上面班驳的血迹,也看到了阿史摩乌古斯用阿里尾鬃新束的长缨,阿里,你将永远和我一起冲锋! 朔风阵阵。吹拂起猎猎长缨,李天郎仿佛又听见阿里雄浑地嘶鸣……。 阿史摩乌古斯根本没有理会远处渐渐走进的高仙芝一干人,自顾将自己的主人扶上马车,他看得出,李天郎是在用最后的力气硬撑,不让自己在部下面前倒下,此时他那里还有力气骑马。 “赶快走,回营找医官诊治,”赵陵低声对阿史摩乌古斯说,“这里我来应付。”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 赵陵率先纵声嘶吼,紧接着所有的士卒都放歌高唱起来。 雄壮激扬的歌声。噼啪燃烧的烈火,热血沸腾的赤目勇士,这就是高仙芝走近前来看到地番兵营李部人马。 这样的场景使段秀实、田珍这样最藐视胡人的将领也不由得为之耸然动容。 “李天郎一手锤炼的虎狼之师,名不虚传!”李嗣业叹道,“胡汉奇正之争,可以休矣!” “此战得胜,李天郎及属下功勋卓著,当可挚蟠龙军旗也!”高仙芝大声说,“诸位当无异议罢?” 没有人能提出什么异议,仅凭西凉团巧夺隘口之功,挚蟠龙军旗就以足矣! “李天郎那?”高仙芝冲行礼的赵陵摆摆马鞭。 “回大人,李都尉被坚冲突,身先士卒,破阵克敌,堪为我等楷模。然履锋冒刃之时,受创颇重,失血极多,已然支持不住,回营疗伤去了。” “哦,很重吗?”高仙芝眉头皱了皱,回头对李嗣业说道,“把医官们都叫去,一定要治好李都尉,不管用什么药,都到我大帐里取!” “告诉你家都尉,本使迟些去看他。”高仙芝重新问赵陵,“折损几何?” “回大人,本部亡者两百一十八,伤者一百四十七,残者六十。” “如此惨重!”高仙芝是清楚李天郎的四团人马有多少人地,看来这次惨烈的大战使李部人马元气大伤,“伤者可好好疗治,残者加倍抚恤,有功者重重赐赏!” 赵陵赶紧谢过,本想告阿史那龙支一状,见高仙芝已经拨转了马头,他只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折损这么重,李天郎又受伤,其部还能恢复元气么?”李嗣业低声对高仙芝说,“失了这支精兵,当是万分可惜!” “无妨,没见其军魂尤在,士气仍炙么?”高仙芝微笑道,“只要重新补齐人手,调拨器仗,选调马匹畜力,不出三月,又是一支劲旅!嘿嘿,”高仙芝笑得很开心,“只要李天郎在,那就有这支精兵在,你说呢?” 李嗣业点点头,连称“大将军说得是,为将者当如李天郎也!” 不过李嗣业不知道的是,高仙芝开心地。不仅仅是得到一支精兵,更是因为找到了扩编军马的捷径。在不久的将来,远征大食,横扫河中,有了兵力的保障。这,才是高仙芝高瞻远瞩的宏图大计。 旃陀罗拔城中心的广场上,堆满了金银财物。络绎不绝的百姓肩扛背托,将自己积累地家财搬运至此。为地是赎回自己地亲人。精壮地男人死伤殆尽,但朅师这个古老的种族总是要繁衍生息下去。因此,身外之物的财产又算得了什么呢!最不能令朅师人忍受的是这些外来的唐朝征服者丝毫不考虑他们的宗教信仰,他们公然践踏劫掠了神圣地朱比特神庙,不仅将之一抢而空,还破坏了无数圣像和祭坛。如今,他们就在庙里猜拳行酒。歌舞寻乐,庆祝他们的伟大胜利。而高贵的国王、贵族和军神,却被他们捆绑在神庙的石柱上,肆意侮辱取乐。 广场凝聚着仇恨,愤怒,也弥漫着无奈和绝望。 “够了,”高仙芝隐没在黑暗中,轻哼了一声。“叫阿史那龙支那帮人给我滚出来!” 左右有人应声传令去了。 “席元庆!” “在!” “派人驻守城防要地,宫闱塔楼,不得有误!碰到阿史那龙支的人,统统给我赶出来!” “遵命!” “段秀实!岑参!” “在!” “清点财物,一并押守!” “遵命!” “大将军,边监军那里……。”岑参待段秀实转身,有意缓了一步,悄悄问道,“还是老规矩罢?” 虽然看不见,但岑参还是感觉到高仙芝笑了笑,“照老规矩办吧!但是也要留一手,都护府里缺的就是银子啊!” 必须承认,朅师是高仙芝征战西域以来,所攻陷的最为富庶的王国。也正因为如此,他地收刮也最不留情。整个朅师几乎被洗劫一空。不仅弥补了西征的亏空。还狠狠赚了一笔,为今后出击河中奠定了厚实的资财基础。 李天郎真的病倒了。 强健如山的他彻底被伤痛和疾病击垮了。这是他这辈子第三次陷入昏迷。 焦急的部属连求带吓,非要医官妙手回春,立刻让自己地统帅苏醒康复不可。要不是赵陵带着高仙芝一行赶来,阿史摩乌古斯差点生生剐了医官。 “李都尉病情如何?” “回大人,”面如土色的医官不停地擦汗,赶紧闪身躲到高仙芝身边,“依小的行医多年看,李都尉所疾有三:一是此役受创八处,虽未伤及筋骨,但失血过多,且引发多年积累之旧伤,故损及元气耳;二是近来李大人似乎操劳过度,内息微弱,又死力出战,心力已近极限耳;三是,这个,李大人脾相欠佳,似有心结重重。三疾并发,委实来势凶猛,就是在安西,也需慢慢用药,针石齐上,细细调养,非三天两日能够痊愈……。” “罗哩罗嗦说这么多,到底你有没有本事治好李大人?”张达恭不耐烦地说,“大将军就要你一句话!” “这个,大将军,某家实在不敢打包票!”医官哭丧着脸,眼睛往直勾勾瞪着自己的阿史摩乌古斯一扫,几乎哭出来,“这疗伤之事,一半在药石,一半kao自己,李大人如今的脉象,漂游不定,吾实无把握!” “没把握要你个医官做甚!”赵陵冷冷地说,“不如宰了喂狗!” “大、大将军,小的自会尽力!不如这样,”医官舌头都哆嗦起来,暗想老子要是呆在这里,迟早要归位,“小的回帐细察医典,煎配良药,一有端倪……。” 高仙芝漠然止住,淡淡地说:“不用了,你要什么我自会叫人送来,你给我好好看着李都尉,有什么需要,有什么起色,随时禀报!” “大将军!”医官声调都变了。 “怎么,还有什么?”高仙芝目光一凛,“难道番兵营供差遣的人手还不够,要吾再派牙兵么?” 医官彻底委顿下去,“够了,遵命。大将军!” 满身是血的李天郎在无数马蹄下苦苦挣扎,许多号叫地黑影还残暴地用脚践踏他。“救救我,阿米丽雅!救救我!”痛苦翻滚地李天郎伸出残缺地手臂,拼命呼喊,“救救我!”他每叫一次,便有几条黑色的毒蛇从他嘴巴里窜将出来,终于。他地四肢百骸崩裂了,成千上万的黑蛇从各个缝隙飞溅出来……。 啊!阿米丽雅惨叫起来。啊!李郎!李郎! 她浑身大汗,从噩梦中惊醒。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一边的侍女点亮了铜灯,“公主连着几日做噩梦了,要不要请巫师来驱驱鬼怪?” 阿米丽雅虚弱地摆摆手,在床边坐起。接过侍女递过地水喝了一口,“小公主没有醒吧?” “哦,没有,睡得好着那!您放心吧,有我们守着那!” “给我掌灯,我要去看看。” 我的雪莲,我地掌上明珠纱米娜……。 黑头发和黑眼睛象他父亲一样分明,而挺直的鼻梁。雪白的肌肤则显示了她高贵的小勃律血统。他的舅舅,小勃律国王赫纳利称她是雪苏瓦尔最美丽的雪莲,给她取名纱米娜,意思就是美丽的雪莲……。 小纱米娜睡得非常香甜,就象一簇含苞待放地雪莲花蕊。这孩子很少哭闹,显得非常懂事。虽然才三个多月,但是一颦一笑,已然有乃父之风,他的父亲,大唐皇室贵胄,西域雅罗珊,李天郎。 抚摩着自己女儿娇嫩的脸,眼角含泪的阿米丽雅心中充满母性的骄傲和自豪,任何人都会说这是世上最美丽的花朵,自己和心爱男人的女儿……。 睡梦中的纱米娜似乎感知到母亲地柔情。小嘴一裂。哼哼一笑。引得周围的侍女和阿米丽雅都惊喜地微笑起来。 佛祖啊,保佑我的女儿吧。也将您的佛光普照到她未曾谋面的父亲身上吧! “一路可要小心!”赵陵拽住阿史摩乌古斯的马缰,“快去快回,千万不要耽误!” “知道,我一定尽快赶回!”阿史摩乌古斯接过行囊,“哥哥你放心!” “娘地,阿史那龙支这个狼心狗肺的贼厮鸟,居然怎么也不肯发放路牌!”赵陵恨恨地说,“这般无耻小人,他倒是巴不得李大人早些死!” “不求他!就算拿住我说我拖逃,爷爷我也认了!”阿史摩乌古斯习惯性地呲着牙,“只要把夫人接来,大人一定有救!我走后,这里全kao哥哥照应了!一定要支持到我回来!” “好!”两双手紧紧一握,阿史摩乌古斯拍马出了营门,迅速消失在晨曦中……。赵陵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他远去,心里默默祈祷李天郎能够坚持下去。 昏迷中,人们一次次听到李天郎呼喊阿米丽雅的名字,最了解主人心绪的阿史摩乌古斯再也忍受不住,即使要掉脑袋,也要去小勃律接阿米丽雅回来。看李天郎的病势,赵陵也没了分寸,说不定阿米丽雅回来还真有奇效,那医官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要是万一……,回来也好,至少可以见上最后一面!呸呸呸!赵陵连吐口水,晦气!晦气!怎么会这么想! 红色鹖鸟旗和蟠龙军旗一起在营地上空飘扬,上面凝聚着无数大唐戍边将士的英灵,啊,勇士们的英灵啊,保佑我们的雅罗珊吧。不管是回纥萨满,还是契丹巫师,不管是波斯祭祀还是党项占卜,都在焦急地关注着昏迷中的李天郎。 哥门提斯痛苦地在高仙芝脚下跪倒,请求他饶恕自己的父亲。但这个残忍而不可一世地征服者告诉他,唐人不会就这样砍掉勃特没地脑袋,而是要将他带回遥远的唐王朝首都长安,听凭大唐皇帝地发落。谁都知道此去绝对凶多吉少,可是战败的朅师只有自行吞咽这个苦果,屈辱和无助象火刑一样煎熬着哥门提斯的心,我为什么活下来,为什么我没有象苏西斯一样光荣地死去! “你父王不在,就由你叔叔素迦代为摄政吧。”高仙芝漫不经心地说。 “可我叔父受了伤……。” 哥门提斯揪心地抽动一下,朅师人心目中凛然生威的军神素迦。如今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地疯子。 “哦,哦,我忘了他疯了,是吧?”高仙芝似乎刚刚恍然大悟,他环顾左右,大声问道,“是真的疯了吧?真的疯了不是装的?怎么说疯就疯了?疯子当然不能摄政啦。可是他是军神啊,是亲王啊。嗯,嗯……,”高仙芝的神情一惊一乍,幕僚们先是惊讶,接着都会意地暗笑不已,高大将军心境很好,居然还破天荒地寻了开心。“这样吧。摄政王还是让他当,你不是王子么,就帮帮他,辅佐他么!是不是?疯子摄政,呵呵,当然需要一个不是疯子的人教导教导啦!指不定朅师还会因此闻名西域呢!” 幕僚诸将们终于忍不住轰然大笑。 全然不顾跪着咬牙发抖的哥门提斯……。 屈辱还在继续,唐人强令城中百姓拆毁了高耸地旃陀罗拔城墙、隘口烽燧和曷萨水岸边的兵营,并用拆下来地石块去填埋曷萨水。使得曷萨水水位上涨,流向变化,吞没了原本在岸边的城镇和农田。王宫里能拆下带走的都被洗劫一空,即使是带不走的也被砸个稀烂,烧个精光,那些高鼻深目的突厥蛮族在被汉人代替之前。劫掠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唐人装模做样清扫了神庙,允许普通百姓进入祭祀礼拜,似乎表现得比那些野蛮人通情达理。但是,哥门提斯知道,这些不过是虎狼对绵羊的仁慈,否则在所谓戴罪东返的队伍中,就不会囊括朅师所有地名门望族,甚至父王那些后宫嫔妃,也被这个名义抓入军中,成为唐人官佐们的玩物……。 每次回家看到喃喃自语。时不时癫狂发作的叔叔。哥门提斯经常一个人趴在冰凉的地下号啕大哭。他曾经很想掌控这个国度,成为高高在上的国王。为此不断努力,不惜和自己的亲弟弟苏西斯明争暗斗。但是,如今国家这样摔到他的手里,他却茫然不知所措,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他,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除了一次次的饱尝羞辱。 休整后地大军开始班师回朝,运送粮草的长行坊重载着无数财宝,所有的胜利者都得到了物质的报偿。神采奕奕的队伍有条不紊地从城中和城外军营中出发汇集在一起,浩浩荡荡地向东行军。歌声飞扬,旌旗招展,上万匹战马的蹄声回荡群山,仿佛春雷滚动。 为自己父王送行地哥门提斯扶着关押勃特没的马车走了一程又一程,西凉团将士骑着各自的青海骢从他身边昂然走过,高挚的红色鹖鸟旗刺痛了哥门提斯的双眼。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断送了朅师! 李天郎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每天都让煞费苦心的医官提心吊胆,生怕他一睡不醒。各种好药跟不要钱似的往李天郎嘴里送,但是他的病情一直不能稳定,倒弄得整个马车都是奇奇怪怪的药味。 当押送的牙兵粗暴地撵走哥门提斯时,医官正xian开布帘倾倒药渣,恍惚间,李天郎目睹了这生离死别地一幕。何曾相识!对,小勃律!小勃律!那里有…… “阿米丽雅……。”医官听见了,而且是不止一次地听见,他看看重陷昏迷地李天郎,不由得叹口气,这阿米丽雅到底是什么药啊! “公主!公主!”一名侍女慌慌张张地跑进寝宫,“阿米丽雅公主!” 正在给女儿喂奶的阿米丽雅不悦地皱皱眉头,她最讨厌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打搅她和女儿。对她来讲,纱米娜吮吸自己乳汁就是自己将生命交付给她地神圣过程,是母亲和女儿之间珍贵而独享的融合与交流。因此,虽然宫里找了不止一个奶娘,她仍一直坚持自己哺乳。 侍女在纱帐外急急止步,躬身行礼。 阿米丽雅低声喝道:“慌什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是这样,门口的侍卫围住了一个长着夜叉面孔的怪人,那人叫着非要见你不可。侍卫们恐对公主不利,欲擒之。他却一箭一个射穿了他们的帽子。” 阿米丽雅浑身一抖,呼吸骤然急促,夜叉,弓箭,天!是阿史摩乌古斯!肯定是他!只可能是李天郎派他来地!绝对是! “让他进来!快!”阿米丽雅轻轻拍拍**,将**从纱米娜翕动的小嘴里拔出来。小家伙显然对此大为不满,哼哼叫着。将**吸得老长。“叫侍卫们别打了,立刻带他进来!” 旁边的奶娘接过了孩子。小家伙哼唧了几声,终被香甜的乳汁堵住了嘴。阿米丽雅温柔地看着女儿,抱歉地摸摸她的小脑袋,“愣着干什么,快去!”小家伙的劲可真不小,阿米丽雅揉了揉丰满的乳胸,还真有些疼。还是妈妈地奶好吃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没等看清是谁,一声沙哑地哭叫就传了过来:“夫人!夫人!小的阿史摩乌古斯,给您送信来了!” “夫人啊,快回去吧,主人命在顷刻,时时唤你名字!”阿史摩乌古斯连滚带爬地跪倒在纱帐外,涕泪横流。原本就丑陋污秽的脸因昼夜跋涉变得更加狰狞拖形,令侍女们无不骇然捂鼻掩目,“你要是不回去,怕是再也见不到主人了!” “啊,你从哪里赶来的?是从旃陀罗拔么?”阿米丽雅心里猛然一沉,天那。难道噩梦是真的?“阿史摩乌古斯!李郎到底出什么事了, 快快道来!用突厥语说,我听得懂!”侍女们虽然不懂汉语也不懂突厥语,但听得出他们尊贵公主的声音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阿史摩乌古斯嘴笨口拙,发音又含混,让他用汉话讲自是勉为其难,即使是用母语,也是连比带划。阿米丽雅对战斗的血腥没有兴趣,她不断催促说得汗流浃背地阿史摩乌古斯,只详述李天郎的伤势近况即可。 此时。侍卫们抬着小勃律国王赫纳利急急赶来了。一进门,看到自己姐姐满脸的泪水。失魂落魄的神情,赫纳利顿时明白了一半。他没有打断两人的谈话,悄悄唤过几个侍女,低声吩咐几句,侍女们和侍卫都躬身行礼退下。 总算说完了,阿史摩乌古斯也累极瘫倒在地,喉头咕咕乱响,一双熬得通红的三角眼肿成一条缝。“给他拿点吃的喝的,”赫纳利边说边迈动着自己地瘸腿,走向低声啜泣的姐姐,旁边有侍女过来搀扶,搬来座椅。“是雅罗珊出事了么?” 这才注意到弟弟,阿米丽雅擦干眼泪,起身行礼,赫纳利摆手止住,“姐姐总是那么客套,这是在家里呵……。” 一回到小勃律,阿米丽雅就非常尊重已经是国王的弟弟,倒不仅仅是因为他头上的王冠,而是经历过风雨的赫纳利,的地确确成为了小勃律当之无愧的王。他冷静地接受了唐朝的册封,面对骄横跋扈的唐使刘单出奇地恭敬,从而赢得了刘单的信任。并巧妙地借助建归仁军之机奏请得大唐军资粮饷,使战后的小勃律迅速恢复了元气,同时结掌兵权,彻底打垮了阿悉兰达干的势力;他制订了明亲大唐,暗和吐蕃,结好大食的策略,稳定了全国的局势,成为小勃律货真价实的统治者。对宗主国大唐,赫纳利有比他姐姐更为理智地思考,对其无与伦比地强大和辉煌表现出发自内心的景仰与向往。他曾对忿忿不已地阿米丽雅说,中华文明璀璨,巍然东方,逆之无所宜,迎之无所害,故不如迎之;大唐武功悍然,雄霸天下,战之不得瓦存,顺之可保自决,故不如顺之。毗邻强国,惟此可依,不如全依,非争一时意气之长短……。作为亲人,阿米丽雅对赫纳利的远见卓识感到由衷的高兴,她清楚地意识到,弟弟是正确的,自己也许真的有些意气用事。因此,为了小勃律,为了弟弟,她宁可人们忘记那昔日光彩逼人的诃黎布失毕。 在阿史摩乌古斯狼吞虎咽的空洞咀嚼声中,阿米丽雅断断续续将事由简略说了一遍,最后嘴巴动了动,低头抠起了座椅。 “唉,雅罗珊,雅罗珊,叫我怎么说呢,”赫纳利重重地叹口气,“灭了吉尔吉特,又毁了旃陀罗拔;但却保我性命又施恩于父王,更不用说与姐姐的刻骨情缘了,而且他居然是纱米娜的父亲!唉,这个既是仇人,又是恩人,既是夙敌又是亲人的人啊……。” 阿米丽雅欲言又止,赫纳利埋头摆摆手,“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他抬起头,眼中有了泪花,“你的心一直就在他那里,事到如今,小勃律自是留不住你了……。” 猛吃一顿的阿史摩乌古斯肆无忌惮地kao在柱子上鼾声如雷,他实在是太累了,两百多里艰险冰封的山路,他居然五天就赶到了,活活累死了两匹马! “走吧,回到他身边去吧!他现在比谁都需要你!”赫纳利轻扶住姐姐抽动的肩头,忍不住看看襁褓中咿呀游戏的纱米娜,“纱米娜不能连见父亲的机会都没有!” 自己一走,小勃律就会剩下弟弟孤零零的一个人,阿米丽雅心中充满歉疚和自责,夫君和胞弟,都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离开谁都艰难,更别说离开生养自己的故乡了。她感激地拥抱自己善解人意的弟弟,抽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忘了,吉尔吉特是你永远的家乡,随时欢迎你回来!” 赫纳利的声音也哽咽了,“我已经叫人即刻准备去了,你和纱米娜需要的所有东西我都要为你们准备好!”门外坚冰闪耀,滴落的水珠晶莹剔透,风,依旧有些刺骨……。赫纳利走近摇篮,千般舍不得地抱起他一直视若己出的纱米娜,“就是担心路途艰辛而纱米娜还小……。” “她是雅罗珊的女儿,应当有和她父亲一样坚强的毅力和胆魄,”阿米丽雅说,“佛祖和列祖列宗会保佑我们的!”!~! .. 第二十三章 牧歌(2) 有关知识:1、4、马球在唐称击球、打球、击鞠等,是贞观年间由吐蕃传入中国内地的。一经传入便立刻受到唐朝自上而下的青睐,不管是皇族还是百姓,不管男女老少,尽皆沉迷于此。唐玄宗即为个中好手,曾在景龙年间和杨慎交、武延秀等结伴击败前来迎娶金城公主的使者,玄宗以后的穆宗、敬宗、宣宗、懿宗都好此戏,而僖宗更是以“击球状元”自诩,甚至宫廷贵妇,也多驱马挥杖者。高仙芝等安西豪强也不例外,估计他们较技,比中原诸人多了更多的“火药味”。 ============= 李天郎随军到达疏勒的时候,身体虚弱的他,已经不能再往前走。得高仙芝命,番兵营李部人马暂时驻扎疏勒军府休整,待李天郎病愈再行东归。而此时,阿米丽雅一行则轻车简从,星夜兼程越过葱岭守捉,往疏勒而来。赫纳利为阿米丽雅母子准备的衣物器具装了整整五大车,加上随行的护卫婢女,足够组成一支庞大的队伍。但心急如焚的阿米丽雅却带着女儿先行于大队,身边只有阿史摩乌古斯、奶娘和三五个卫士。所备车马却是数乘,以便不断更换。为补充畜力,一有机会便向途中商队和驿站重金市马。尤是如此,当阿米丽雅风尘仆仆赶到疏勒时。已是二十余日后了。 门帘被无声地xian开,屋外的阳光闪涌而进,受到强光刺激地李天郎眼皮翕动几下,却没有睁开。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形容枯槁,很久没修剪的胡子堆散在他的下巴,黏结着肮脏的药渣和不知道什么食物的残渍。盖在身上的毯子也污秽不堪。整个屋子浸透在刺鼻地药味和腐烂的味道里。好象再没有人来,这里就会被药罐和灰尘埋葬掉。 门帘落下。强光泯灭,轻柔地脚步声,还有随身而进的清新空气。 不知怎么,一声细细的叹息之后,屋子里突然有湿润清凉的气息。 一声稚嫩的咿呀声就在昏睡的李天郎耳边脆响,这是什么声音?李天郎的耳朵惊耸几下,但依旧没有醒来。脸上有温暖柔软地感觉。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非常熟悉,很遥远的,熟悉的味道,犹如千百次在梦境里所感受的。那种惬意,那种温馨与甜mi……。即使是在昏睡中,李天郎的呼吸也均匀起来,嘴角有了笑意。如果这是梦。那就不要醒来。发鬓被什么一扯,咿呀咿呀的声音高了起来,极不情愿从梦中醒来的李天郎皱了皱眉头。 “李郎……”天啊,一定是做梦,只有心爱地阿米丽雅,才会有如此深情的呼唤。多好的梦啊!“李郎,睁开眼睛……。” “阿米丽雅……。”是你吗?亲爱的妻……,是你在呼唤我吗?李天郎的嘴似乎比他迟滞的大脑还要醒得快,紧接着清醒过来地是李天郎的鼻子,他清楚地闻到了如梦如幻的花香,只有神花公主身上,才有这样独特的香味。 “是我,李郎,你的阿米丽雅,还有……。” 李天郎使劲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阿米丽雅泪眼婆娑的脸。模糊而真实。李天郎眨了眨眼,阿米丽雅的脸愈发清晰。真的是她!魂牵梦绕的爱妻! 阿米丽雅温柔地抚摩着夫君地消瘦拖形地面庞,激动和心痛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 “你地女儿,李郎,就在你身边,看看她!”李天郎注意到了躺在自己头边的襁褓,里面有个婴儿正瞪圆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着他,也许天性使然,她居然没被李天郎骇人的面容吓倒,反而手舞足蹈,去挠自己父亲的头发。 “我的……,”李天郎几乎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揉碎,他拼命抬手想抚摩这个自己的血脉,“女儿……。” “是的,我、女儿、你,我们全家,终于团聚了……。” “哈哈哈!”一阵狂放的大笑从屋子里爆发出来,屋外的阿史摩乌古斯、赵陵、仆固萨尔、马博等人面面相觑,那确凿无疑是李天郎的笑声! “雅罗珊回来了!” 阿史摩乌古斯呲着牙,拍拍“风雷”“电策”的头,三只犬一齐呜呜欢叫。 龟兹军城外的河滩上,尘灰飞扬,急促的马蹄声中,间或听得一两声断喝。 汗水淋漓的高仙芝高高举起自己的球杆,扬臂将球飞击出去,被紧勒住转向的战马大张着嘴,涎水洒滴。封常清的球杆和刘单的球杆为争球猛烈格击,都没有碰到球。飞马疾驰而来的程千里纵马冲撞,健蹄下泥沙飞溅,雕有花纹的球在乱蹄中疯滚而出。李嗣业提杆欲击,却没高仙芝马快,马首被高仙芝的特勒青阻顶,只得生生勒住。高仙芝得势不让人,不管李嗣业球杆扑面而过,急速补击,球应声入门,左右观球众人齐声喝彩。 “进三球!此局东队胜!”充当判事记分的旗牌官抹着脸上的汗水,大声呼喝,“各位大人且事歇息,换马再战!” 高仙芝呵呵大笑,跳下马来,将球杆和马缰绳往亲兵手里一扔,一边取水囊一边得意地冲李嗣业道:“如何,连输两局,服也不服?” “罢了!罢了!下一局不打也罢!”李嗣业恼道,顺手打了自己坐骑一掌,“马比不过,击杖也没了准头,今日好生晦气!” “李将军气馁也!”封常清笑道,也顾不得擦满脸的汗水。“汝若如此,未战便已输三分也!” “然,此连骑击鞠之戏与挥军作战理同,李将军万不可灭了自家士气!” 气喘吁吁地程千里也道,“不过此次高使君与封二郎二人配合极佳,几合于一人却又过于两人,风回电击。左右驱突,赢之也不足为奇也!” “哼哼。要是李天郎或是野利飞獠在,加上我、刘单、千里,当绝胜无算!”李嗣业恨声道,“连输两局,气杀我也!” 众人大笑,意甚欢畅。 “李天郎现时如何?”高仙芝放下水囊,脸朝着封常清。“给他的军令拟好了么?” “已然可以下地走动,但仍体虚,需缓缓调养……,”封常清隔三差五就可以得到来自疏勒的军报,每每必言及李天郎,这是高仙芝特地嘱咐的。“估计讨石国之时,难以随军征战了。” “嗯……,那胡人女子居然有这等本事。区区几日便使李天郎恢复了元气,呵呵,有趣!有趣!”高仙芝喃喃一笑,“那胡女……,姓甚来着?” “就是小勃律前王苏矢利之之女,人称神花公主的阿米丽雅。”刘单曾出使小勃律。自然知晓。 “是了,”高仙芝负手凝望天际,想了想,“也罢!番兵营有了病愈的贺娄余润,出征当无虞……。常清即草拟交李天郎军令,令其征召人马,按其法操练,以备战用。募兵所需器仗、甲胄、马匹及银资皆由都护府支取。” “如此也好,如今李果毅可是胡人眼中如日中天的雅罗珊,声望非一般汉臣所及。由其出面招募。当是恰当之极。”封常清点头应道,心中已开始盘算。“然征募几何,可有限制?是否仍在番兵营制下?望大将军明示!” 高仙芝摆摆手,“安西养兵之力何人有你封二郎清楚?汝且权宜处之,然当不可少于一营……,仍制番兵营下,可与阿史那所部并称左右骑营也。” “遵命!” 程千里撇了半天嘴,想说什么,见高仙芝根本没有打算征求他意见地意思,自是牵马走开,佯做未闻。 “不日大军将再次西征,石国……,”高仙芝冷笑道,“那个骑墙的车鼻施贼子早就该死了!” 诸人现在才注意到,高仙芝目光所向,正是石国踞处。 纯白粘稠地药汁通过悬挂在半空的漏斗,轻柔地流淌在李天郎伤痕累累的脊梁上,手握药包的阿米丽雅一边调试着药汁的温度,一边将李天郎身上的药汁细细推抹开来。 屋子里点上了恬美醉人的檀香,酽酽地香味和着药香,在袅袅的纤细青烟中萦绕。李天郎听得见自己舒缓的心跳,还有阿米丽雅吹气如兰的温柔呼吸。 看着趴伏在自己面前的李天郎,阿米丽雅欣慰不已,只有在这个时候,自己的男人才完全属于自己,犹如襁褓中的纱米娜。那样娇嫩,那样柔软,那样毫无保留,全无隔阂……。纱米娜象她父亲,一样的眼睛,一样地下巴,甚至嘴角挂笑的神情,也是一模一样……。 药汁流过躯体,顺势滴落在身下的铜碗里叮叮着想。阿米丽雅指尖过处,每一寸肌肤都惬意地舒张开来,不仅肌肤,肌肤紧裹的肌肉先是痴迷地抖动,接着彻底松弛下来。那种调和平衡的效用,渗透进李天郎的每个毛孔,融入他精湛地内息中……。 听阿米丽雅说,这是传自天竺的神秘疗法,梵文称为“阿输吠陀”。对调理机能,恢复五行平衡有奇效。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反正李天郎知道自己在以惊人的速度复原,哦,也许不仅仅是这希奇古怪的“阿输吠陀”,还有……。 几声隐约的啼哭,一直紧闭着眼处于迷离状态的李天郎象被针扎了一般骤然睁开了眼睛,“是纱米娜,她醒了,许是饿了!找娘亲呢!你快去!你快去!” “你就宽心吧!有奶娘她们一大帮人在呢!别动!”阿米丽雅嗔怪道,“还有一会!现在你就知道你女儿!也管不得我在这里累得半死!” 啼哭声大了些,李天郎满脸焦急之色。也不管浑身汁水泠泠,翻身坐了起来,披衣就往外走,“定是饿极,听她哭得!我且去看看!” 阿米丽雅“哎”了一声,李天郎已走出门去了。现在纱米娜成了李天郎的命根子了,身体刚刚有所好转。李天郎便围着她女儿打转,左看右看看不够。那眼神是初为人父地男人中罕见的,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喜欢到骨头里去,真是恨不得将女儿吞到肚里才心安。纱米娜最细微的动作和最轻微地啼哭,都可以将李天郎从老远地地方唤来。 哭声止了,一会嘴里滋滋逗乐的李天郎抱着咿呀哼叫地纱米娜走了进来。小纱米娜吧嗒着嘴,象一只贪吃地小猪,吮吸着李天郎的小指。“我说她是饿了么!”李天郎得意地说道,脸上洋溢着慈祥和疼爱,“快!放下手里地那些家什,先喂饱她罢!” 看着李天郎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女儿的样子,很难想到他就是威震西域的雅罗珊,抱着婴儿的双手。不知斩杀了多少敌手,令多少人胆寒。而现在,却战战兢兢地抱着个稚嫩的小肉团,想他第一次抱女儿时,手足无措,没过一会居然汗水都下来了……。 阿米丽雅幸福地笑了。她轻轻接过女儿。纱米娜的汉名叫李雅,是李天郎亲自起的,明人一看便知其意自李、阿两人。也许我该给他再生个儿子,不,一堆儿子,再添几个女儿……。 “雅罗珊!雅罗珊!”蜂拥而来地胡人将李天郎一行围了起来,不等他下马,已经有很多人伏地对李天郎行捧足之礼,这是胡人最尊贵的礼节。如此盛情令李天郎非常局促不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胡人们虔诚热切的敬爱。但是。他真的被深深地感动了……。看吧,这就是西域孕育出的人们。他们属于这里,这里无疑也属于他们。等到仆固萨尔和一干长者分开人流时,欢迎的人群才渐渐平息。李天郎赶紧向这些长着长长白胡子的老酋长们行礼,并用胡语表达了尊敬感谢之意。包括仆固萨尔在内的所有胡人先是惊讶,接着都动容地以同样地礼节还礼,这是破例的,在回纥部落中,没有长者向年少者还礼的习俗。一位双目炯炯有神的清瘦老者张开双臂,激动地用胡语说着什么。“他说你雅罗珊将是回纥部落最尊贵的客人,他们将视你为兄弟,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你地……。”阿米丽雅的声音悄悄地在李天郎耳后响起,李天郎松了口气,心里充满感激,所有的礼节和临时死记的问候胡语,都是阿米丽雅事前教授的,否则,也不会令回纥人如此接纳。 接下来是醇香的马奶酒、鲜嫩的烤羊、甜美的蜂mi和飞旋的歌舞。回纥人确实用最隆重的仪式来欢迎李天郎,刚刚大病初愈地李天郎那里抵得住这样地热情,不一会就喝得酩酊大醉,被仆固萨尔和阿史摩乌古斯扶回了帐房。仆固萨尔的老父亲,先前代为回礼地老酋长仆固王乙将自己的毡帐慷慨地让给了李天郎。 清晨,嘹亮的牧歌声中,李天郎醒了过来,他披衣站在毡帐门口,呼吸着沁满浆草清香的鲜凉空气,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万丈霞光中,蜿蜒的河水波光粼粼,在尽天相接的草原上划出几道圆润的弧线。河岸边碧绿的草地上,百花争艳,红的,白的,黄的花朵漫山遍野,将连绵起伏的葱绿点缀得五彩斑斓。草地上是成群的牛羊,它们或簇拥成洁白的云朵,或流掠成飘动的绾带,星落散布。扬鞭策马的回纥青年嘴里呼喝尖哨,穿行在牲畜群落之间,马蹄过处,引发牛羊们庸懒的叫唤和蠕动。提水生火的大多是服饰艳丽的姑娘,袅袅烟火间,不时隐隐传来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和歌声。宁静的草原因为这些天地间的灵物而显得生机勃勃,世间万象也许原本就是该这样和谐地汇集成一曲动感的悠悠牧歌。 汪汪低吠声中,两头硕大无比的巨獒霸气十足地驱赶开杂乱的牲畜,雄赳赳地跑了过来,后面是捧着大束草原鲜花的阿米丽雅……。幸福地笑容荡漾在阿米丽雅鲜丽红润的脸上。微风拂过,几缕散落在回纥花头巾外的长发飘逸飞舞,草地上的lou珠溅湿了她的衣襟,将她丰韵健美的窈窕身影衬得愈发楚楚动人。 “李郎,你醒啦?头疼不疼?吃东西没?”李天郎一时痴了,伸手揽过阿米丽雅的腰,低头亲吻她娇艳地嘴唇。于是他整个头都埋没在缤纷的花束里。 阿米丽雅“嘤咛”一声,娇羞地推开他。“看你,大清早就没正经!那象个大唐皇族!” “有你,有纱米娜,什么大唐皇族,我都可以不要!只要有你们,我宁可跟这些胡人兄弟一样,游牧放歌。好生快活!” “真地?”阿米丽雅偎依在夫君怀里,几乎被幸福窒息,“我也盼望有那么一天……。” “呀!纱米娜呢?我的心肝宝贝呢?”李天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看她呢,你怎么把她[抛下一个人去采花了!” “现在想起女儿啦!”阿米丽雅嗔怪道,“她早就吃的饱饱的啦,哥丽和查默看着她呢!” 哥丽和查默是跟随阿米丽雅从小勃律来的奶娘和侍女,一直负责照顾纱米娜。其他的小勃律卫士和仆人都奉阿米丽雅之命回返小勃律去了。 “嗯。我得去看看,昨天光顾喝酒,都没抱抱她,她一定责怪我这当爹地。”李天郎抬脚就往旁边帐房去,阿米丽雅笑笑,哼着歌也进帐为李天浪准备早饭。 迎面碰上喜笑颜开的阿史摩乌古斯。端着一个大盆冲“风雷”“电策” 啰啰招呼。“什么这么高兴?端的什么好东西?”李天郎顺口问道。 “啊,主上,是我挤的羊奶,和些碎肉牛骨,给它们吃的!”未等阿史摩乌古斯放下盆子,“风雷”“电策”便急吼吼地雀跃而来,立起一人高的庞大身体,呵呵咕噜着要抢食吃,“嘻嘻,慢点!慢点!都有!都有!还好。过去挤奶的本事还没有忘。否则真叫那帮回纥婆娘耻笑了去,那时节。我娘教的,说多学些总没坏处,至少不会守着牲口饿肚子……。” 阿史摩乌古斯开始用突厥语叽里咕噜回忆他母亲地话,脸上溢满甜mi和神往。李天郎突然发现,阿史摩乌古斯是喜欢笑的,自从进入草原,他的神情就快乐了许多,呵呵,这个浑身都充满仇恨和急躁的怪人居然也有温情脉脉的时候。是,田园牧歌不管是对什么人,都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不仅是吸引,简直就是融化……。 纱米娜躺在摇篮里咿呀学话,健壮地小脚小腿在襁褓里蹬踏嬉戏,草原的阳光和野花簇拥着如花蕊般娇嫩的她。“乖,别乱动!”阿米丽雅轻轻地将纱笼掩好,草地上的蚊虫可不能伤了她的宝贝。“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啊!” 哥丽和查默难得玩乐,两人骑着马兴冲冲地跟着阿史摩乌古斯看牧羊套马去了。远处一群点燃艾草驱蚊的回纥牧民别劳作边弹琴歌唱,马奶酒的香味随着风儿飘飘然荡了过来。 “琵琶长笛曲相和,羌儿胡雏齐唱歌。浑炙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金叵罗。三更醉后军中寝,无奈秦山归梦河。”岑参的这首《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骤然涌现在李天郎脑海,他信口喃喃念出,觉得正是这几日的写照。 “堂堂雅罗珊将军也会发这些呢喃张狂之语,当真好笑!”阿米丽雅有意揶揄道,“幸亏仆固酋长他们没听到!” “呵,那你说我该吟些什么诗来?”一只惊慌的野兔呼啦一声从摇篮旁地草棵里跳将出来,李天郎本能地抓住刀,被阿米丽雅按住。“就是一只兔子,也许是给它孩子找吃地……。嗯,你说该吟什么诗,还记得我们去长安的时候,过玉门关你念地那首么?”兔子裂着三半嘴,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是王昌龄王少伯先生的《出塞》!亏你还记得!”李天郎叹道,心里有些沉闷。这才想起此行来的目地,非牧歌畅饮,而是征募兵勇。但是,他实在不忍心打破回纥部落的宁静与安详。血肉横飞的战场和轻裘放牧的草原,自是天壤之别!他自己都眷念不已,又有什么权力剥夺回纥人这美好的一切!可是,军令如山啊!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山野火烧。暮云空磧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护羌校尉朝乘鄣。破虏将军夜渡辽。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 “这也是《出塞》!但却是王维王摩诘先生所作!”李天郎感觉到了阿米丽雅的深意,冲她感激地一笑,“可我又怎比得霍去病,赵破奴!我只是……。” 阿史摩乌古斯等三人飞驰而来,李天郎注意到一只被利箭射穿身躯的黄羊,只有阿史摩乌古斯地硬弓。才能将如此健壮的黄羊一箭贯穿。哥丽和查默虽然汗水腾腾,但显然玩得十分开心,两人边下马还边用小勃律话唧唧喳喳地争执什么。阿米丽雅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笑道:“她们两个在夸你手下这个神箭手呢,还说也许真能射下大雕来!” 李天郎看见阿史摩乌古斯一张丑脸抖得尽是得意和畅快,不由心里暗笑。这阿史摩乌古斯也知道在女人面前lou脸啊,来这里不过十来日。他整个儿都焕发光彩起来。 “主上,仆固酋长派人来请你回去,说疏勒军府有人送信来了!” 李天郎心一沉,苦笑起来,到底来了!“回去吧,你看。快乐时光总是这么短暂。” 阿米丽雅宽慰地抚摩丈夫后背,“不,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快乐时光。” 放下送来地文牒,李天郎心里突然泛起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厌倦。他有意慢慢将书信折好,放回封有火漆的信封中,借此平息自己有可能暴lou的不烦神态。作为信使的杜环一直没有抬头,但是看得出,他在仔细聆听李天郎的反应。悉悉索索的纸张摩挲声停止了,杜环不安地挺挺腰,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但是李天郎没有发话。他又松腰垂头坐着不动。有些事情,不是非得用眼睛不可地。李天郎的反应。好象没什么异常,但是正如行前封常清担心的,李天郎明显懈怠下来,整个人都变“软”了。这种感觉到底怎么回事,杜环说不清。也许是因为久病初愈,也许是因为近日征召部属十分劳累,也许是因为神花公主回来了……。 “有劳杜长史跑这一趟,真是辛苦了!”李天郎言语和悦,“不知送往凉州的抚恤银两物件,可一一送到?”大军班师时,杜环没有在疏勒多停留,而是直接随高仙芝大军回了龟兹,然后又马不停蹄去了凉州,按李天郎的吩咐办理阵亡将士的抚恤事宜。 “都按将军吩咐一一分送其家……,”杜环从怀里掏出一本帐册,蘸着口水翻了翻,“惟有赵二斤、罗星、罗芹三人家属,遍寻不得,想是流亡或是死尽了。” “这本是吾亲为之事,唉!”李天郎拍拍杜环肩膀,“真是有劳你了!赵陵这些粗人去办这些事,总不叫人放心,只有劳你大驾了!东奔西跑好几十天,累坏了吧?” “比起大人阵前被坚冲突,履锋冒刃,阵下还事必躬亲,爱兵如子,小的累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杜环抬起头,看见李天郎暖意融融的微笑,“还有,高大将军特令小地将坐骑特勒青给大人送来,说是希望大人早日重返疆场!此外,从凉州随我来的从军儿郎五十七人,一并抵达大营。” “五十七个?”李天郎点点头,“都是战殁士卒血亲?”这是西凉团时期留下的规矩,凡战死沙场者,其家皆可遣人继承勋位和军中位置。 正说间,门外传来马大元的声音,“大人,马大元求见!” 李天郎赶紧迈步出门,看见几十个汉子在帐外齐齐站立,看见自己出来,呼地一声,一起行礼,居然没有人说话。这群人大的不过二十七八,小的也就十七**,但是个个精悍健壮,显是边塞尚武之民。 “西凉子弟从军者一百七十九名,小地经严格甄检。现得健儿八十名,请大人检校。”不用李天郎多费心,这些事马大元一定会做得缜密妥帖。注意到马大元身边站着两个敦实地年轻人,一看眉眼就知道是两兄弟,而且肯定是马大元的儿子。 “大元,这是……。”李天郎知道马大元有三子一女,一下子来了两个儿子。这家里怎么办? “犬子马铤、马锏,两人都过甄检。若大人有疑,可立行再检!”马大元说得斩钉截铁。 “谁会怀疑你徇私呢!”看着马大元空荡荡的袖管,李天郎心如刀割,“男丁皆去,家中惟剩幼子幼女,庄稼田地,全劳结发老妻。如何使得?” “大人,我马家男儿,以戎马一生马革裹尸为荣,以老死田间碌碌度日为耻!小儿两人,非我逼迫,都是其二人听得大人募兵,争相而来,我亦无奈!如蒙大人不弃。能跟随在你鞍前马后,效死疆场,大元也就感激不尽了!”马大元没说完,便咳嗽起来,旁边的二子不约而同伸手欲拂其背,被他一瞪。又缩回手去。“某这个不中用的掌教执旗,算是没有白吃军粮!” 残废的马大元死也不离开军旅,而按大唐军律,他只能回籍返乡。李天郎实在不忍,借着募兵操练之名特为其申领个掌教执旗之职,总算求得个留营的名分。现在他将自己地两个儿子都送来了,除了对李天郎的信任和忠诚,对西凉团地难以割舍,也有深深地痛苦和无奈,他觉得不这么做。对不起保举自己的李天郎。也无法延续马家功勋卓著地名声。自己是废了,只有看儿子的了。可那毕竟是刀尖tian血的日子啊……。 李天郎没有再说什么,他用力拍拍马大元的双肩,无意间又触到那空落地袖管,手形不由一滞……。 “此外还有胡族健儿三百四十一名,正在甄检,明日请大人检校……。” 系在大帐边的骏马仰天嘶叫起来,那是高仙芝送给李天郎的特勒青。此马虽没有阿里那样灵秀轻盈,但身影威猛高大,健硕有力,也是名贯安西的好马。 “战马四百二十九匹,陌刀五十口,已先配发……。”李天郎木然地听着马大元的禀报,心中蓦然沁出丝丝悲凉,战斗,战斗,无尽的战斗,这些新的战士也许不久就又会血洒大唐西陲。他们真会象高仙芝所说的那样,换来中原又一个太平百年么?他们地头脑中,也许没有太多食天子禄,为国效命的高尚节操,他们搏命战斗的目的,更多的是实现自己“觅个封候”的愿望。但你能说他们什么呢?想想自己吧,为了什么战斗?能为了什么战斗?难道只有通过战斗,才能激发出自己存在地意义么?李天郎看看刨蹄抖首的特勒青,也许,我也应该当匹马,只管听主人命令便是,不用想得太多!那个杜环在悄悄观察自己,这个读书人躲躲闪闪,必然得了高仙芝的什么密令……。不管他是志愿还是被迫,足见高仙芝用人之刁……。 杜环终于看到李天郎利剑般的目光往己处一闪,他有些慌张,脑子里刚开始寻找说辞,李天郎却迅速恢复了常态,以至于杜环觉得刚才是自己多疑了。不,不是自己看错了,这种压抑紧迫的感觉只有在高仙芝面前才有,如今的李天郎,实在象极了高仙芝。锋芒虽然收敛了很多,但显得更加幽深诡异,更令人捉摸不透……。怎么这么倒霉,处处都碰上的,不是枭雄就是人杰! “充军效命,为天子社稷征战,乃我大唐好男儿之光荣。然千军万马,枪林箭雨,决死搏命,非同儿戏。尔等可知大唐雄师征讨天下,屡战不败,所恃为何?” 鸦雀无声,诸人皆屏息聆听。 “为何?”李天郎提高了声调,“何人可做答?误者无罪!” “骁勇!”马铤壮着胆子回答。 李天郎鼓励地冲他点点头,“还有么?” “战技!”马锏接着说,声音比马铤大了些。 “冷酷!”又有人言,声音又大了些。 “智谋!”“人众!”“威仪!”回答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不!”李天郎扬手止住,大喝一声,“乃军纪也!”他紧接着重声强调,“军纪!” 全场肃然。 “军纪!军纪乃军民根本之别也!乃善战精兵与乌合之众根本之别也!惟尊军纪方可成军,虽水火而无畏前驱,虽深渊而从容而退,令行禁止,万众如一,此乃军之魂也!” “千万别忘了,你乃大唐雄师一员,必视大唐军纪为天条!时刻牢记,刻骨铭心!” 马大元带头恭身行礼,“属下自当铭记!” 没有了战马的嘶鸣,没有了刀剑的铿锵。 闻不到士卒重汗地酸涩,箭矢淬制地火燥。 也不见整齐的队列,飞卷地旌旗。 如果这样,我又是什么? 李天郎突然发现,自己除了战斗,什么也不会!甚至不能象阿史摩乌古斯一样懂得牧羊,挤羊奶!而且他内心根本就不想去干别的!也不想去学着干别的!尤其令他煎熬的是,军营的一切已经深入骨髓,根本无法磨灭,更不可能摆拖。他爱军营的一切,甚至那厮杀的快感!完了,我注定要做一个征战不休的战士了,不,是供人驱谴的战士!不为自己而战,却是为生存价值和虚幻的荣誉而战!…… 这次纱米娜的哭声,李天郎没有听见。 坐在床边缝补战袍的阿米丽雅抬头看了看端着酒杯发愣的李天郎,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她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往摇床走去……。 李天郎宽厚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拖得很长……。 热气腾腾的训练场上,是奔驰的战马,是铿锵的脚步,是生龙活虎的呐喊。 李天郎缓步穿梭在其间,觉得无与伦比地舒畅。 对于校场上的一切,他样样烂熟于心,箭靶、战马、兵器架、噢噢叫的士卒……都在冲他叫喊,粗野地召唤着他。他每一步都不直觉地跨进战阵的节奏里去,他从富有弹性的操场上走过,每根骨骼都不禁在肌肉里嘎嘎做响,动不动就冒出兴奋的大汗。他随便一眼瞟去,视线内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差错都休想瞒得过他,哪个士卒偷懒没挺直腰,哪个队正的号令有误,哪个箭手弓弦没有调好,哪匹战马的鞍辔松动……。他毫不客气地拿鞭子抽动作迟缓的士卒,呵斥懈怠的旅帅队正,亲自挥舞令旗布阵,甚至自己操刀示范动作。 作为战将的李天郎精神抖擞,激情万丈。!~! .. 第二十三章 牧歌(3) 有关知识:1、《新唐书. 地理志》记载:“疏勒镇南、北、西三面皆有山。城在水中。城东又有汉城,亦在滩上。赤河(即克孜勒河)来自疏勒西葛罗岭,至城西分流,合于城东北。”据其描述,唐代疏勒镇址可能就在今喀什市东28公里处的汗诺依古城遗址上,即史书上所说的“伽师城”(但不是今日的伽师县城),是当时疏勒王裴阿摩文的首府。据专家考证,在这座“伽师城”之东的“汉城”,即今阿西克栏扦附近的托卜沁古城,位于一条古河道附近,城作方形,周长约363米,规模不大,可能是当时镇守疏勒的唐军所驻小城堡。 疏勒都督府辖境,西达葱岭(在今塔什库尔干,当年设有“葱岭守捉”,即在其辖区内);东北至今阿克苏,东南至今皮山一带,是当年安西四镇中辖地最广、领州最多的一方重镇。下分15个州,其名可考的,有达满州,在镇治东北70公里(可能即今伽师县境的黑太沁遗址);有耀建州,州治即与镇治同处;有寅度州,在镇治南49公里(在今阿克陶县境内);还有金州,方位无可考。 都督府是唐朝派驻西域的行政机构;最高长官为都督,由唐朝委派当地少数民族首领担任。都督府下设司马与参将,前者协助都督理政,后者主办汉文文书。各州首脑为刺史,也由本地少数民族贵族兼任;刺史之下,也分设州司马与州参将。都督和刺史都可以享受世袭待遇。都督府的主要职责是代唐中央政府在当地实施行政治理。处置各种民、刑案件,收取租赋和过往商税,用以维持地方和驻军所需,并协助唐朝军队从事征战、保卫边疆。在天山以南地安西都护府辖境内,分设以龟兹为中心的北道防线和以于阗为中心的南道防线。在塔里木盆地上的这两条军事防线,既是国防动脉又是丝路干道;而两线在西端又总汇于疏勒。这就使疏勒都督府在唐朝西陲的军事战略上,具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地位。实属举足轻重。因此,在疏勒除有疏勒镇所辖的常规性地方部队外。还有安西都护府直接控制地疏勒军,其作用相当于现在的野战部队,常备兵力最盛时可达万人以上,兵员大半来自内地其余不足部分由西域各地少数民族士兵补充。疏勒军设正、副军使统率,镇设镇守使,其下又有城(设城主)、守捉(设守捉使)、堡(设堡主)、成(设戍主)、烽(设烽帅)和驿(设驿长)等一系列有严密组织地军政机构,有效地执行着唐朝中央政府的军政命令。 除以上那些正规军、政组织外。由原来疏勒王担任的大都督,还直接领导着一支由本地少数民族士兵组成的地方军队。其军事长官称“藩落大使”,同样也接受安西都护府的调遣,但主要责任是维护地方治安。为了维持这样一支庞大部队的军需衣食,除在当地居民中征收租赋并加一部分国家拨款外,驻军本身也实行屯垦自助。据《唐六典》卷7记载,当时驻疏勒的军队垦田达7屯。每屯以50顷计,这个数字也很可观。在屯垦地同时。驻军也畜牧牛羊并从事其他一些副业。当地方供应和屯田仍不足以供应的情况下,公元719年,唐朝又规定疏勒与其他三镇,可以自行征收丝绸之路上各国客商的货物过境出入税,以资军需补给和地方开支。 ============= 三月过去,前来军营应募者络绎不绝。马大元、赵陵、野利飞獠等头领尽择优而募之。如今,李天郎所募蕃汉士卒已达千人,尽皆能骑善射骁勇骠悍之辈。尽数编为剽野、西凉两材官之团,以及铁鹞子、雕翎、天朔三轻重骑射之团,五团加散落辎重、工匠之兵,共计一千七百余番汉勇士。这些人作为战士什么都不缺,唯一缺乏的,就是作为一支精兵所必需的军纪和协同作战的技能。而经过刻苦操练后,令行禁止和谐战如一应该成为每个士卒的本能。无论在什么情势下,这样的本能都必须自始自终发挥作用。乌合之众和训练有素地区别就在于此。为弥补胡人士卒在此方面的缺陷。李天郎和他的西凉团老兵们可谓呕心沥血,想尽各种办法对生性散漫的胡族子弟耳提面命。言传身教。经过好几个月的艰辛努力,总算有了起色。与此同时,李天郎也注重发挥胡族轻骑快捷如风,攻掠泼辣的特点,特地教习了急速两翼包抄和与步兵之间地冲击配合。他清楚地认识到,所谓“兵贵神速”,除了轻骑,没有什么能比之更能体现此一用兵精髓的了。心机巧妙的杜环受粟特商队的启发,设计制作了可以快速折叠的帐篷和长行坊驮架,一千五百人的军马,连同军械粮秣,可以在一天之内完成所有的出征准备。在此以前除了kao劫掠补充给养的突厥骑兵,没有人可以做到这点。 赵陵叉腰站在赤河河岸上,**健美的身躯在炙热的阳光下滋滋发烫,晒得黑黝黝地屁股上还残留着水渍。“快些!快些!别象娘们似地!”他对还在赤河里扑腾的部属大吼,“快点上岸备马!” 腰间捆着羊皮气囊地雕翎团士卒哗哗地从水里鱼贯而出,手里扯着自己战马的缰绳,同样连着气囊的战马托着甲胄兵器呼哧哧地爬上堤岸。岸上于是又出现了诸色不等的一长溜光屁股,攒动的人头中,既可见党项士卒湿漉漉的髡发,回纥士卒挂满水珠的辫髻。也可见突厥士卒编结整齐地彩色长辫,吐谷浑战士头戴的驩瀍和汉人士卒流行的红抹额。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利的欢笑,那边是一群洗衣取水的女人。有厚脸皮的士卒故意将腰间的羊皮气囊取下,将下身转向那个方向,一边做鬼脸,一边暧昧地“哟呵呵”喊上一嗓子,这立刻招来七嘴八舌地女人笑骂声。汉人士卒一般架不住。急急提了裤子穿上,有慌张的居然拉着裤子摔倒了。溅得污泥满身。 “哈哈!”正在穿衣裳地马博忍不住大笑,河岸上笑声一片,这是艰苦练兵中难得的笑声。 “天气这么热,这帮家伙巴不得多在水里呆会!” 赵陵骂道,“就想向小娘们炫耀自己那玩意,穿个衣服动作慢得象婆娘!”骂完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是全营重建后的第一次渡河操演,到今天为止。新募士卒的教习算是告一段落。 “赵陵!怎么这么慢!”一声暴喝吓了赵陵一跳,李天郎和杜环不知什么时候飞马出现在岸边,“连个哨骑都不派,要是此时遭袭,不是全军覆没么!你有几个脑袋!” 赵陵变了脸色,呐呐几声,拉下脸冲部属大叫:“贼厮鸟们,还不快点!” “带兵不是一日两日。怎么不讲章法!”李天郎声色俱厉,“如非愚不可及就视操演为儿戏,你挑哪样!” “卑职知错,请将军责罚属下玩忽军法之过!”自知理亏的赵陵老老实实地拱手谢罪,周围的部属见此更是噤若寒蝉。李都尉爱兵如子然带兵严苛,世人皆知。连对赵陵这样的心腹爱将都毫不留情,赏罚森严,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是为将者,责重任艰,自一日不可懈怠;兵者大事,人命关天,自一刻不可疏忽,切记!” 李天郎放缓了口气,扫视左右,士卒们哪还敢嬉笑。个个都在手忙脚乱地穿盔戴甲。捆鞍备马。“剽野团虽是新建,然上下一心。兢兢业业,我与杜长史亲历巡视,此次操演,成绩当属第一,故人人都将获红绫缚肩。西凉、雕翎成军既早,号胡汉劲卒之菁英,当为吾军之中坚,如此表现,羞煞人也!本都尉也为之窘迫不已,这般下去,尔等如何为表率!” 赵陵真正感到羞愧难当,“将军,且惟有这一次,”他红着脸说道,“若再有,将军拿了我脑袋去!下次无论征战抑或操演,雕翎团必争第一!”那新建剽野团之主体乃凤翅、虎贲调来之两队陌刀手,秉承了汉军军纪严整,战法稳健地传统,加之皆习陌刀,常随李天郎左右,俨然有后来居上之势。 李天郎拍拍赵陵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赵陵,不要为名声所累,不管是享誉安西的神箭手还是威震大漠的射雕者,皆为浮华烟云,战士之本,为将之本,万不可忘!” “属下谨记!我……”赵陵汗流浃背。呼啦一声,一件战袍披落在他肩上。 “快穿好衣服!”李天郎低声说,“你是雕翎团的校尉!”赵陵这才醒悟,自己还衣衫不整,赶紧住嘴穿戴整齐。列队完毕的骑射手们肃然而立,鸦雀无声。 “诸位连日操练,十分辛苦,本月军饷加倍,现已分发营中,整队回营后自可取得,与上月同,优良者倍于常人。”李天郎说,“好,听你家校尉号令!” 赵陵抖擞了精神,抖缰大喝道:“四路纵队,常步行军,唱〈朔风飞扬曲〉!” 烈日下,热汗蒸腾,器仗滚烫,然歌声依旧昂然高亢。 连日的操劳使李天郎又是十多天没有回家。 数月艰苦的操练也使新丁们疲惫不堪,也该让他们休整喘息一下了。所以,在分发了当作饷银地布帛钱粮后,士卒们得到了三天的假期。离家近的胡人健儿到头目处取了通行文碟,兴冲冲地快马回家探视;家远的汉人士卒则揣了银子细软,进疏勒城消遣,只要在晚点卯前回营也无大碍。 疏勒城和安西很多城镇一样,满眼望去都是干涩的土黄色。要不是点缀其间的绿色树木,和哗哗流淌冰山雪水地沟渠。这个城镇真的显得很寂寥。作为沟通西域的咽喉要冲之一,这里曾经爆发过无数次的激战。每次战争都在它那裸黄的城墙上刻下刀箭的深痕,战火毁灭了无数生命的鲜活。但是,川流不息地商队犹如荒漠里的奔腾地溪流,又不断地将疏勒重新滋润,一次次地将她从死亡边缘挽救过来,恢复战前地繁荣和生机。 李天郎在此驻军地几个月。是疏勒最为安定的时期。就如统治此地地佉沙王族说的,承上天的福。疏勒土地上已经几十年没有沾染血腥了。因此,休养生息地疏勒日益成为安西最为繁华的瓦市所在地。而对李天郎来说,疏勒是他两次重生的地方,他已经将她视做了家。是的,家。 疏勒城里的那个家如今被阿米丽雅操持得井井有条,正象草原上的牧人们所说的,女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温暖的家。 还没到家门口,“风雷”和“电策”就一溜小跑冲到木门前边刨门边兴高采烈地汪汪大叫,它们早就闻到熟悉地美食味道了。而李天郎则是先听见了悠扬的牧歌声,他笑了,连后面的阿史摩乌古斯那僵硬的脸上也绽开了几丝笑容。这是回纥女人在做饭等待自己男人回来时唱的歌,阿米丽雅主仆三人学得可真快。 汪汪的吠叫声使歌声嘎然而止,隐隐传来银铃般地笑声,接着是碎碎的脚步声。甚至可以听见阿米丽雅衣裙走动的摩挲。 奇怪,不知怎么,此时的听觉灵敏得象兔子。李天郎心里笑骂了自己一句,战马放缓了脚步,但身体却不由自主随着马蹄的节奏一下下松弛下来,距离家门越进。酥软的感觉越亲切。李天郎下意识挺挺腰,勒住了马,他喜欢这种感觉,家的感觉。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在阿米丽雅带笑的叱骂声中,“风雷”“电策”将女主人拱来拱去,居然撒起了娇。常人要是看到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和两头巨獒勾肩搭背,不是惊掉下巴就是生生吓晕。哥丽和查默干可就没有那个殊荣,每次李天郎回来她们都不敢来开门,查默干还曾被“电策”毫不客气地扑倒过。只有阿史摩乌古斯下马来拉住了它们。哥丽和查默干才赶紧过来递上水和毛巾。 李天郎轻轻抱抱妻子。“小家伙呢?我的小雅呢?” “她倒好得很呢!现在睡了,”阿米丽雅娇嗔地拍拍男人地胸膛。又故意夸张地耸起鼻子闻闻,“看一身脏地,还一股子怪味,不把纱米娜吓得!还不快去洗洗,再换身干净衣服。” 仿佛天性的感应,屋子里突然传来小李雅哇啊地童声。“看你,把她吵醒了!”阿米丽雅擦擦湿漉漉的手,“没洗好不许进去!” “胡说,我的乖女儿是知道她爹回来高兴哩!”李天郎先是假意应允转身,待公主不注意,“嘿”地一声伸手将公主抱起。阿米丽雅一声娇呼,抡起拳头捶打着自己丈夫的肩膀,“放我下来!堂堂朝廷命官,成何体统!这么脏,不许看女儿!”李天郎自是不理,哈哈大笑着抱着公主径直往女儿摇篮的屋子里去。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笑了。 七月的火烧云将天空渲染得嫣红无比。 整个疏勒城忽然间便柔和起来,甚至那刺眼的土黄也湿湿地酝酿着温存。 灼热的大地开始沁出西域特有的清凉,白天少人的街道开始渐渐热闹起来,所有的大树下都出现了铺地的毡毯和欢歌笑语的人群。水果、面点和美酒在习习凉风中和出令人馋涎欲滴的脆香,各式各样的乐器和五彩缤纷的衣裙在欢快地跃动。不管在长安还是疏勒,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不管是汉人和是胡人,都在此刻享受着安宁祥和的生活,天下苍生,都是一样。 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榆树,茂密的树冠象一把大伞,可以将整个小院都覆盖在它的阴影下。查默干正在树下铺毡毯,而阿史摩乌古斯则小心地将纱米娜的摇篮牢牢系在树枝上。小家伙最喜欢这样在空中摇来荡去。阿史摩乌古斯纵横交错的丑脸上洋溢着少有地温情,带笑的嘴角居然哼着歌。摇篮中的纱米娜一点也不怕他。反而蹬手蹬腿地要抓阿史摩乌古斯垂落下来的那几撮稀稀拉拉的黄胡子。 这时候,有人敲门。 “哥丽,看着小主人!” 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哥丽应声冲阿史摩乌古斯点点头。阿史摩乌古斯看看被铁链栓好的“风雷”“电策”,冲它们做了个噤声地手势。两犬松弛下来,重新卧地不动。 “胡拉克欲拜见雅罗珊李将军,烦请通报!” 阿史摩乌古斯侧身打开门。眯眼一扫,共有三人一车。从车上下来的那个浓装艳抹地女人以及在眼前的胡拉克,他都曾经见过。另外两个想必是胡拉克的亲随,在一边恭敬地牵着马,腰间的兵刃显得很老实。阿史摩乌古斯狰狞的面目令胡拉克不可忘怀,车上的雪玉儿也是印象深刻,他们都记得这个茹毛饮血,善使硬弓的野蛮人。胡拉克一笑。冲怪眼翻动地阿史摩乌古斯抬抬手,似乎是行礼又似乎不是,“李将军在么?”他说得很大声,院子里只要不是聋子的人都应该听得见。 “是胡拉克啊,贵客!贵客!请进!请进!正好进来饮上一杯!”李天郎应声走出屋来,扬声回答,“贵客光临,寒舍蓬壁生辉!” 阿史摩乌古斯习惯性地呲呲牙。闪身让开,和“风雷”“电策”一样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胡拉克步入院子。 “呵,好丰盛啊!看来胡某来得真是时候!看来李将军也是入乡随俗,过起胡人一般的日子了!”胡拉克很熟捻地走到水槽边,捧起冰凉的井水洗了洗脸手,又似乎刚好没有看见李天郎和雪玉儿交错的目光。 “胡先生今日怎的有暇光临寒舍?啊。还带了家眷?前些日可没看见您啊!”阿米丽雅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贯西域的富商,但早就从李天郎处听说过此人。 胡拉克有些夸张地躬身行礼,“啊,终于见到了小勃律美丽地诃黎布失毕,请接受我最真挚的敬意,你可是西域最荡气回肠的神秘传说啊!” “胡先生真会说话,不愧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之人,小小西域,大小诸事。自更不在话下。”阿米丽雅微笑道。“快请坐吧,暑气刚过。还是树阴下清凉。老这么站着客套可不是西域待客的规矩。你们男人倒也罢了,可还有女眷呢!” 阿米丽雅友善地冲雪玉儿点头一笑。 雪玉儿也跟着胡拉克欠了欠身,面巾掩饰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作为女主人的阿米丽雅,仔细注视着对方地一颦一笑,眼中的光晕渐渐暗淡下去。当纱米娜咿呀的童声吸引到她时,闪烁的光晕终于彻底泯灭了。 “头次造访,不能空手而来,胡某也不例外!”胡拉克哈哈笑道,不待李天郎推辞,继续快人快语,“寻常之物,谅也入不得雅罗珊的眼,五百匹良驹如何?都是真正的好马,刚从突厥人和大食人手里买来的!” 李天郎暗暗心惊,筹建轻骑,非一人两马不可,都护府的官牧尚缺,当然不可能拨调番兵营。如向胡人强征,又实在不合情理,李天郎一直为此烦劳不已。这样一个难题,如今却得来全不费功夫,胡拉克送上门来解决了!自己军中缺马,胡拉克居然这么快就一清二楚,此人在西域之能看来非同小可! “那就谢过胡先生了!所谓在商言商,胡先生再三鼎力相助,李某该如何报答才好?同样,一般物件我想也入不得西域第一富商的眼!只是,”李天郎伸手递给胡拉克一块井水镇过的西瓜,“李某身无长物,百思不得何物才能配得上胡先生?” “呵呵,李将军言重了!”胡拉克喜笑颜开,“上次在莲香楼那样地事,胡某不会再做了!不瞒将军说,虽是不得已,但胡某仍旧为此内疚非常,生怕陷将军于不利,高使君一旦怪罪下来,不光小地吃亏,还连累将军,唉!唉!将军大人大量,毫不计较,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区区五百匹马算得了什么!” 胡拉克高兴地啃了口西瓜,擦擦嘴继续说:“前些日吾亲自带商队去了长安。贩些好货买卖,在那里听得天朝大军扫平竭师叛逆,我等喜不自胜,立刻日夜兼程返回安西。路过龟兹得晓雅罗珊负伤,胡某心下焦急,又舍了大队,急急赶回疏勒。没想到将军好得那么快!” “有劳先生挂怀了!”李天郎往阿米丽雅一望,阿米丽雅回眸一笑。两人尽在不言中。没注意到雪玉儿酸涩地垂下了眼皮。 “那些好马,怕是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胡拉克说,“路过龟兹时,听说王师已开拔讨伐石国车鼻施,而踞碎叶的突骑施人正与大食密谋,意图袭我王师粮草辎重,封大人不几日就会召将军人马北上征伐!” “哦。先生好灵通地消息!”李天郎再次吃惊,碎叶有事,驻扎在疏勒的己部人马当然成为最佳的出征选择。这倒不奇怪,可胡拉克的耳目也太灵敏了点,居然比都护府的驿站还快!李天郎再次对这个粟特商人刮目相看! “每次战乱之后,百姓必受牵连,所需日用之物自也迫切,看胡某眼里。那可是商机无限!” 李天郎笑了,天下没有白吃的美餐,胡拉克终于亮出了他的底牌。 “是啊,要是胡先生地商队紧随大军,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也解决了战乱百姓的燃眉之急。这个倒是李某可以办到地。” “啊!将军真是某之知音,我等可是想到一块去了!”胡拉克兴奋地伸出手,要和李天郎击掌。李天郎没有犹豫,也伸手一击,两人同时哈哈大笑,交易达成了。 胡拉克要的,是唐军征服地区的贸易专权,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李天郎心知肚明,也懒得点破,在西域。和胡拉克这样的豪强交往。没有利益的交换是不可想象的。 “哦!还有一事,涉及将军私人!”胡拉克按捺住内心地喜悦。神神秘秘地说,“将军可有一恩师名为方天敬者?” 李天郎和阿米丽雅皆一震,不知这个胡拉克又要抛出什么鬼主意,他为什么进来的时候先又不提? “是,方天敬乃李某授业恩师,胡先生怎的知晓?难道……。”李天郎迅速恢复了常态,不lou声色地出言询问。 “非也!非也!也是有缘!胡某西返,在途中救得一小孩。那小孩孤身一人居然敢自赴西域,无奈年纪幼小,体力不支倒在荒漠戈壁之上,要不是吾之商队恰巧路过,此少年早就被狼掏了。”胡拉克说得绘声绘色,“小小年纪,有这胆色,不枉救他一场。待救得他命来,私下细问之,他却说是奉将军恩师方天敬之命,到安西找将军你,这下胡某救得更是值得,如此功劳,本不是胡某的,却偏是胡某得了!你说是不是机缘巧合?” “当真如此,天郎倒要先行谢过胡先生了!”李天郎脑子飞快地转动,孩子?一个孩子?有点奇怪。 “言重!言重!你们汉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胡拉克虽是商人,这点做人的道理还是懂的。再说,朋友之间哪里有那么多谢的,呵呵,的确是机缘巧合啊。”胡拉克知道自己今天算是满载而归,此前盘算地目的都达到了,因此神情放松了许多,话也愈发多起来。“那小子,倒是个犟脾气,就跟我说了这么多,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还说幸亏是我救了他的命,他才与我多说两句。不过这也很对我胃口,小子眉清目秀的,见识谈吐颇为不凡,不象是寻常人家子弟,要不是李将军的亲友,胡某可真要留住这小子,好好调教调教,肯定是一把好手。雪玉儿,你说是吧?” 一直没有言语的雪玉儿没有想到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愣了愣,才慢半拍地说了声“是。”“那小子我暂时放在雪玉儿那里了,平日就在她那里打打杂,混些日子。”胡拉克翘翘地胡子意味深长地扬了起来,行前雪玉儿拼死拼活要跟他一起来,来了却是这般光景,有趣,有趣。 “他才没有混日子,两天不到就在莲香楼撂翻了四个小厮。现在俨然成了厨房里打杂的头儿,管得一干杂役老老实实。说是先干一个月活儿来报救命之恩,一时间没有提找寻李将军地事儿,还真说到做到。”雪玉儿娓娓说道,“是个好孩子,姑娘们都喜欢他!” “哦,孩子如今在哪里?可否带他来?”李天郎的记忆里浮现出长安方天敬家中的那个青衣小童。如果真是他,方天敬那里肯定出了大事。否则孩子不会远走西域。见到孩子,一切都会明了了。 “不知道这小鬼头说的是真是假,我没轻易带他来,这样,我现在就叫人带他过来。”胡拉克啪啪拍了拍手,门外有人应诺。“带那小鬼过来。” “好啦,既然是将军家事。我就不叨扰了,先行告退。”胡拉克眼光搜寻着扔瓜皮的地方,阿米丽雅将盛瓜皮的空铜盘推将过去。雪玉儿又接过直端到胡拉克面前,阿米丽雅冲她嫣然一笑。“你的孩子真漂亮,既象你,也象她爹。”这是雪玉儿第一次和阿米丽雅说话,“你真幸福。”阿米丽雅温柔地地笑了,眉目间神采飞扬。“谢谢你。” “走了。雪玉儿!”胡拉克站起身来抖抖筋骨,“我明天就叫人把五百匹好马送到将军营中来。” 李天郎和阿米丽雅将胡拉克一行送到门口,客气地送别。“你真幸福。”雪玉儿又低声对公主说。 待妖娆地雪玉儿放下车厢地卷帘,阿米丽雅回身对李天郎说:“这个姑娘,李郎认识?”李天郎有些尴尬地干咳地一声,应声“是”。接着顾左右而言它地说道:“那孩子应该是师父的家里地那个书童吧。怎么会一个人到西域来?” 阿米丽雅没再追问,也蹙眉道:“恩师那里,必然出了大事!” 难道真的是出了大事? 当门口出现那个少年时,李天郎和阿米丽雅同时认出了他,他确实就是方天敬的贴身书童,张淮钜!尽管个头长高了不少,眉宇间也增添了些许沧桑风尘之色,但那敞扉引客,飞石击鸟的灵性依旧清晰可见。 “淮钜!真是你!恩师出了什么事!”李天郎有些失态地叫道,“快快道来!” 张淮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真个是泪水滂沱,声嘶力竭。肝肠寸断。李天郎一愣,扬手止住欲前去安抚的阿米丽雅,“这孩子一定憋了很久了,先让他哭个够吧。” 哥丽和查默干在一旁见了,都忍不住眼角含泪,心道这孩子肯定受了说不尽地苦,道不完的委屈。 哭声嘎然而止,张淮钜抬手拭泪,哥丽怜爱地递过去湿巾,张淮钜胡乱抹把脸,感激地说声“谢谢姐姐,让姐姐们笑话了。” 哥丽虽不太懂汉话,但也猜得大概。笑笑接过毛巾走开了。张淮钜清清喉咙,转又叩首道:“淮钜非哭一场不可,师兄师嫂见笑了!放心,淮钜就哭这一次!” “男儿有泪不轻弹,纵情一啕也英雄。”阿米丽雅说,“好孩子,没有人笑话你。” “对,淮钜,就凭你万里赴西域,就没有人有资格笑话你!再说,到家了,在亲人面前顾忌那些屁气节做甚!”李天郎拍拍张淮钜的肩膀,将他引到毡毯前坐下,“一路风餐lou宿,跋山涉水,一定受苦了,来坐下,慢慢说。” “师兄,这是师父叫我给你带来的。” 李天郎这才注意到张淮钜背后的长条包袱。“是丁桑师傅送来特地嘱恩师转交给师兄的。” 显然是兵刃。 包裹它的布带已经破烂肮脏不堪,但当布带除去,又撤去牛皮外套时,一把精制的横刀出现在众人面前。仅从它地外观,就知道一定是一把神兵利器。它的刀把连同刀鞘居然都是扎眼的鲜红色,又以金黄色的铜件镶边。这是很少有的刀装颜色,必然很招人注目,那丁桑丝毫不在乎引来别人侧目而质疑鞘中兵刃,自然是基于对自己的杰作信心十足。如此张狂不羁,只有艺高胆大地刀剑名家敢这么做,丁桑显然毫不客气地傲然自诩。 “嚓”出鞘半尺即寒光四射,冷气森森。李天郎忍不住叫声:“好刀!” 摇篮中的纱米娜蓦然瞪大了眼睛。害怕地四处张望。 晚风吹拂,锋利地刀刃迎风而鸣,怆然轻歌。“好刀!”李天郎喃喃低语,刷地一声将整把刀都拔了出来,刀身跳跃而出,在手中隐隐颤动,显得劲道弹力十足。似剑似刀。是大唐横刀的典型风格,此刀与倭刀式样的泼风刀相比。弧度稍平,然更尖锐顺手,兼顾了劈砍和削刺。刀身上刻有血槽,如卷云飞雪般的刃沸奔腾狂舞,那是天竺镔铁的特性。修长的刀身划出一声冰冷的狞笑,俨然一记高亢短促地喊杀音符。丁桑不愧是炼刀地绝顶高手,整把刀仿佛是一气呵成。浑然无暇。刀茎上是一行篆体铭文,共计十七字:宝刀羽浪 长三尺八寸二 重七斤二两九钱。字体苍劲有力,犹如挥刀斩杀,必出自方天敬本人之手。 “恩师……,”见字如见人,李天郎地眼前浮现出方天敬的音容笑貌。 “哇……!”纱米娜地哭声乍响,阿米丽雅一边哄孩子,一边喝道:“还不快把刀子收起来!杀气吓着孩子了!” 李天郎赶紧还刀入鞘。 “小淮钜。恩师不会叫你这么一个小孩子单独上路吧?”阿米丽雅呵哄着啼哭的小李雅,随口问道。 是啊,方天敬是不会仅仅因为要送来这把宝刀而叫小小的张淮钜冒险西来的。 “本来还有黄老爹……” 张淮钜嘴巴一扁,马上要哭出来,但立刻又拼命忍住,“路上遇到响马。黄老爹为让我逃拖,自己却……。我答应过恩师和黄老爹,一定要将找到师兄,我发过誓,哪怕走遍安西也一定要找到你,除非我死路上。”说到这,张淮钜双目泛光,神情刚毅,现出与之年龄极不相符的老成。 “这里还有恩师给你地一卷书札,他还特地嘱咐我经后一直跟随你。认真学本事。好好修行。不要去找大师兄郭子仪和二师兄田承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来得及跟我说。” “没来得及?”李天郎扔下横刀,接过书札,双臂一伸,将书卷展开,“恩师可安好?” “恩师……,” 张淮钜再次扁了嘴巴,语气哽咽,“恩师已于三月十八日仙逝了!” “啊!”阿米丽雅惊呼出声。 “啪啦!”李天郎书卷落地。 滚落在地的书卷上,是方天敬亲笔所书的狂草:“前无来者,后无古人,望天地之悠悠,独怆然之泪下。”落款是:老夫方天敬学张旭之狂草记伯玉之妙句赠爱徒天郎,天宝九载早春。 方天敬的牌位下,是他的书简,袅袅香烟,在供奉果品前缭绕。 披麻戴孝的李天郎泪水已干,神情悲切地呆坐一边。方天敬的离去,不仅宣告了他和中原所有关系的终结,也使他感觉到被人铲去根地悲痛与苍凉。现在,什么大唐,什么长安,什么皇族贵胄,忤逆之后,统统没有了意义。反而是安西,真真切切存在着。“埋骨葱岭……”李天郎低头轻吟,扬头注视方天敬的牌位,“埋骨葱岭……,恩师,这就是你说的宿命吧。‘望天地之悠悠,独怆然之泪下’,我现在知道文武卓绝的你,为何隐居山野了,你也一定倍受宿命的煎熬吧?你笑谈众生,指点乾坤,顺应了宿命……。我也能!”。埋骨葱岭就埋骨葱岭吧,一个戍边人,一个大唐子弟,埋骨葱岭又有稀罕!已经有很多人埋葬在这里了!再说,这里难道不是家?…… 。 阿米丽雅端着一盘食物,轻轻地走了进来,“李郎,吃点东西吧。” 李天郎点点头,伸手取过面饼,阿米丽雅给他倒了点热汤。“那个胡拉克真个是八面玲珑,今日还叫他的女人,喏,就是那个叫雪玉儿地,给你送来了产自辽东的人参,说是你操劳过度,加上恩师仙逝,必是伤神,要好好补补。这个雪玉儿……。” “淮钜在他那里合适么?小小年纪,在女肆里厮混……。”李天郎本能地叉开了话题。 “那孩子倔强,你可是见了,他说为报救命之恩,承诺为胡拉克充奴一年。胡拉克既然令他在莲香楼打杂他就要去打杂,还说大丈夫一诺千金,自要兑现,颜面声名相比为次,因而执意要回莲香楼。我看这孩子心地纯净,刚烈正直,莲香楼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也不至消磨于他。再说,胡拉克在你身上投了重注,日后还有诸多仰仗你的地方,再怎样也会卖你个薄面,想也不会让他做那些龌龊之事。商贾中人,虽重利轻义,但凡事交易,好歹有个诚信。至于那雪玉儿,虽出身风尘,但我觉得也是善良淳厚之人,自也不会对淮钜刁难刻薄。郎君当可放心,依我看,淮钜这孩子器宇非凡,磨练一番,日后定有出息!”阿米丽雅重新给方天敬点了香,转身轻抚丈夫肩头,“倒是郎君你,要好好保重,奴家知道,恩师这一去,可勾起你诸多情殇。但现在你有家,有我,有纱米娜,还有你的番汉弟兄……。” 是啊,不知道我能不能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好统帅。 李天郎感激地握住爱妻的手,凝望着方天敬的牌位。 “如果胡拉克所言不虚,过几日,我又要带着那些番汉弟兄出征讨贼了。家里又全kao你了,照顾好女儿,我一定尽早回来。” 阿米丽雅将头放在丈夫膝盖上,双臂紧紧搂住他,声音有些发抖:“奴家省得,夫君放心去吧。可要,可要平安回来!我们等你!” 院子里悠然响起了哥丽和查默干的歌声,还是那首歌唱爱情,赞美草原的回纥牧歌。!~! .. 第二十四章 突骑施旋风(1) 有关知识:1、开元十一年(723),大食呼罗珊总督赛义德统兵攻拔汗那,当时称雄西域,号称控弦二十万的苏禄出援拔汗那,大破之。次年,又在渴塞城再次大败大食军,赛义德尽弃辎重,狼狈西奔,渡乌浒水又被石国、拔汗那兵截击,几乎丧命,史称渴水日之战。开元二十年(732),突骑施兵攻飒秣建,康王乌勒伽起兵响应,城中大食军困窘危迫,呼罗珊总督朱奈德领兵来救,为突骑施所围,几乎全军覆灭,哈里发沙希木发并驰援,才得以生还,苏禄因之声名大震,大食人给他起了个阿布木扎依(意即打击者,抵人者,牛象之类)的绰号。苏禄汗国之武功,由此极盛至辉煌。 2、石,或曰柘支,曰柘折,曰赭时,汉大宛北鄙也。去京师九千里。东北距西突厥,西北波腊,南二百里所抵俱战提,西南五百里康也。圆千余里,右涯素叶河。王姓石,治柘折城,故康居小王窳匿城地。西南有药杀水,入中国谓之真珠河,亦曰质河。东南有大山,生瑟瑟。俗善战,多良马。隋大业初,西突厥杀其王,以特勒匐职统其国。武德、贞观间,数献方物。显庆三年,以瞰羯城为大宛都督府,授其王瞰土屯摄舍提于屈昭穆都督。开元初,封其君莫贺咄吐屯,有功,为石国王。二十八年,又册顺义王。明年,王伊捺吐屯屈勒上言:“今突厥已属天可汗,惟大食为诸国患。请讨之。”天子不许。天宝初,封王子那俱车鼻施为怀化王,赐铁券。久之,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劾其无蕃臣礼,请讨之。王约降,仙芝遣使者护送至开远门,俘以献。斩阙下,于是西域皆怨。王子走大食乞兵。攻怛逻斯城,败仙芝军,自是臣大食。宝应时,遣使朝贡。-----新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六下 西域下 3、1、有碎叶者,出安西西北千里所,得勃达岭,南抵上国。北突骑施南鄙也,西南 直葱岭赢二千里。水南流者经中国入于海,北流者经胡入于海。北三日行度雪海,春夏常雨雪。繇勃达岭北行赢千里,得细叶川。东曰热海,地寒不冻。西有碎叶城,天宝七载,北庭节度使王正见伐安西。毁之。川长千里,有异姓突厥兵数万,耕者皆擐甲,相掠为奴婢。西属怛逻斯城,石常分兵镇之。自此抵西海矣。三月讫九月,未尝雨。人以雪水溉田。-----见新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六上 西域上。 ============== 二十万迪拉姆银币!二十万!整个布哈拉(安国)一年的税收也没超过二十万迪拉姆! 艾卜.赖哈曼.伯克尔微笑着端起那樽美丽地红玛瑙兽首杯,将赤红的酒浆灌进自己的嘴里,“这头贪婪粗俗的蠢驴,”他的牙齿咬着杯沿,竭力掩饰着满腔的怒火,“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居然漫天要价!代价!你要付出代价!迟早……。” 伯克尔很响地咽下酒,让美酒使自己的笑容不再僵硬,“但确实不是现在,艾卜.赖哈曼.伯克尔”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先稳住这头张大嘴地疯狗吧。至少让他的牙齿转向唐人!哼,哼。阿卜杜拉.乌伯达拉赫,看你怎么收场!” “二十万迪拉姆!”和伯克尔一起出使突骑施地阿卜杜拉.乌伯达拉赫皱紧了眉头,“那么多!” 出身名门的阿卜杜拉.乌伯达拉赫比伯克尔年轻得多,精明干练,极得呼罗珊埃米尔阿布.穆斯林赏识,是呼罗珊野心勃勃的后起之秀。这次出使突骑施,连横抗击唐人,责任重大,乌伯达拉赫不顾伯克尔的坚决反对,非要偕同前来,虽名挂副使之位,实际经常以独当一面自居。 唉,伯克尔突然觉得有些沮丧,自己在呼罗珊的日子每况愈下,交河亡命之事,几乎成为整个呼罗珊的笑柄,霉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个应受安拉诅咒地唐人,李—天—郎!我决不会忘记你的名字!愿安拉的复仇之剑,割断他的喉咙! “对!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还得一次付清!”那个眼睛鼓得象青蛙似的突骑施叶护骄横地说,语气听上去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这点钱都拿不出来,那还来谈什么!”他这一吆喝,其余的屈律啜、阿波、俟利发、吐屯、俟斤、阎洪达、颉利发、达干等大小官吏一起嘈然大笑,显然对这些大食使者非常轻蔑。 年轻气盛的乌伯达拉赫嘴里低低咒骂一声,还要说什么,伯克尔示意他稳住,“尊敬地大汗,你的威名岂至是这区区二十万迪拉姆能够衡量的。只是仓促之间,远道而来的我等实在拿不得那么多的钱币。不如这样,先付十万,大汗即刻起兵。后十万,我以安拉的名义起誓,三月之内一定付清,在此期间,大汗帐下无敌地勇士们所斩获的财物人畜,也一并归大汗,就算做利息罢,这样可好?”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浓密的胡子歪了歪,他一直在埋头啃着一只鲜嫩的羊腿,似乎根本没有听大食人在说什么,嗒嗒着响的咀嚼声倒是大得吓人。牙帐里嗡嗡地响起了议论声,突骑施头领们兴奋地交头接耳,那个飞扬跋扈的突骑施叶护也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上座的大汗。伯克尔注意到,摩拳擦掌的大多是与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同族的黑姓突骑施人,而群簇而坐地黄姓突骑施人则满脸木然,显得无动于衷。唐人一直不遗余力支持黄姓。先后剿灭了黑姓地吐火仙骨咄和尔微特勒,又许之以碎叶水的肥沃土地,黄姓尝到了不少甜头,是不情愿反唐地。再说,他们和黑姓历来不和,双方刀兵相见的时候比和睦共处的多得多。要不是允诺事成之后支持其取贺猎城及碎叶水以西的土地,黄姓突骑施人一步也不会踏入黑姓可汗的牙帐。 “你们开给葛罗禄人地可不是这样的低价。只不过他们将你们赶了出来!”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一边津津有味地吮着手指,一边冒出话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在这里,嘿嘿,我地耳朵可以听见千里外地鼠的打嗝声。” “他们是胆小的人,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他们害怕了!害怕他们的唐人主子!” 乌伯达拉赫激动地说。“我想伟大苏禄可汗的后代,英雄阿布木扎依的后裔,应该是展翅高翔,傲气冲天的雄鹰,而不会是葛罗禄人那样地乌鸦吧,卑劣胆怯的乌鸦!只会呱呱乱叫!” 骨咄翻着眼睛看了看神色谦恭的伯克尔,又看了看神情激昂的乌伯达拉赫,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顺手将一块羊肉抛给身侧鹰架上的猎鹰。哈哈大笑着说:“雄鹰,雄鹰,你们大食人还记得阿布木扎依啊,还记得渴水日之战,飒秣建之败啊,要不是这些。你们会求上门来么?哼,一说二十万迪拉姆你们就变了脸色,呵呵,嫌多心疼了?” 骨咄又扫了下座的黄姓族人一眼,“黄姓人想要土地,嘿嘿,很实惠啊,只可惜那些土地原本就不是你们大食的,是唐朝那个天可汗早就封给我们的,你们这些激an商。居然拿我们地东西来卖给我们!当我们是傻子么!” 乌伯达拉赫面红耳赤。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伯克尔微微一笑。接口道:“大汗怎么会这么说呢,唐人什么时候将土地封给你们了?可有书证?就算有书证,既然是唐人所封,那土地也应是唐人的,只不过让你们牧马放羊而已,随时都可以收回来,怎么会有既成大汗之地说法?” “呵呵,既然是唐人的,你们大食又凭什么拿来做买卖?” 毗伽可汗不屑一顾地撇撇嘴,轻蔑地和黄姓族人对视,黄姓突骑施人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他们有些按捺不住了。“难道你们已将此地视为你大食的囊中之物?呸,想得美,你们朝廷那边闹开了暴动,杀来杀去的,呼罗珊才多少兵?居然还想老鼠吞猫?别说唐人,我的雄鹰们就可以轻易要你们地命!” “尊敬的大汗,你完全误会我们的好意了。” 这个貌似粗鄙的突厥人看来还真不是省油的灯,伯克尔不得不十分小心,“唐人自苏禄可汗起便挑拨我们的关系,不仅如此,还屡屡设计猜阻黄、黑二姓。此为扶弱离强,分而制之之计,他们千方百计不让你们这些草原上最勇猛的雄鹰能够翱翔九天,让你们内斗,或者借旁人之手打你们,诺,那些胆小的葛罗禄人就是吃了唐人的贿赂,他们正等着唐人大军前来帮他们,夺取你们的土地,替代你们地位置。” 伯克尔很满意自己地口才,因为所有的突骑施人都安静下来,开始聆听他地话,连乌伯达拉赫也投来惊讶的目光,“唐人才是最狡猾的激an商,他们用最便宜的诏书,就骗了你们最宝贵的血汗和生命,还不断地侮辱你们,铁定了说你们是不知好歹的蛮夷!而我们大食,都是安拉恭顺的仆人,是可汗真正的朋友,友好的邻居,真心帮助你们的人,正如〈崇高之卷〉所说:你们当善待你们的父母、骨肉、孤儿、贫民、近邻、远邻、伴侣、旅客、甚至奴隶。还说,真心支援你们的,只是安拉、使者和礼拜、纳课而谦恭的穆民大众;谁以安拉、使者、穆民大众为盟友,安拉的集团,必是胜利的。我们将谨尊安拉的圣训,依照他神圣的旨意行事。因此,请大汗相信我们,大食是您最忠心的朋友。而对朋友,大食人从来都不吝啬,你说二十万迪拉姆那就二十万好了,别说二十万,要是大汗需要,二百万我们也会毫不犹豫交给朋友您的。至于您说地呼罗珊军马。安拉做证,他们也是随时准备献身圣战的勇士,如果大汗成为穆斯林的朋友,他们也很乐意为大汗效劳,鼎力相助大汗成为碎叶水独一无二的主人!当然,大食也很愿意与大汗隔岸毗邻,互通有无。永结兄弟之好,共抗唐朝。大汗是愿意和真诚的大食作邻居和朋友呢。还是愿意让唐人来做你们的主子呢?”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拿刀戳戳盘子里的羊肉,“大食想帮我们,使我们成为这块土地地真正主人?” “千真万确!二十万迪拉姆只是代表我们盟约的诚意,金钱怎么能买来朋友间地真诚呢?”伯克尔神色愈发谦恭,他知道他的话终于起作用了。 “你们将在药杀水止步?”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紧盯着伯克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再往东就属于我们?你说的话算数么?你有权代表你们的埃米尔、哈里发做这样的承诺?” 不顾乌伯达拉赫愕然的目光。伯克尔坚定地点了点头。 “呵呵,好啊,我们突骑施人有一条谚语:灵巧地嘴啊,连着的是最真的心,若不是心里的话啊,嘴说出来就没有用,没有用的嘴啊,就不能长在脑袋上。长着嘴的脑袋啊,就应该身首异处!”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很幽雅地将手掌划过脖子,“就应该身首异处!呵呵!” 草原的黄昏非常壮美,伯克尔伸手接着羊皮水囊里滴落的水,开始做礼拜前地“小净”,旁边的乌伯达拉赫和其他随从已经小净完毕。开始高举双手念诵两句基本教义。周围的突骑施人好奇地观望着,不远处大汗牙帐前,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也专注地看着这队大食人。 “你相信他们吗,大汗?”阿阙叶护问道,一双蛙眼鼓得更大,“要因为他们而开罪唐人么?” “可以相信,虽然他们有他们的目的。你没听说山地之王高仙芝正在率兵进军柘折城,讨伐车鼻施人,而北庭的唐人也正厉兵秣马有所异动。如今呼罗珊兵力空虚,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害怕唐人会攻打他们。想让我们拖唐人地后腿。所以,我相信他们。至少,”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斜眼一扫纵马而去的黄姓突骑施人,“比起这些黄姓的家伙来,我更愿意相信他们!哼,居然想把手伸到碎叶水以西……,嘿嘿!做梦!唐人一贯袒护黄姓,也该在这个时候教训教训他们了,唐人也是欺软怕硬的土狗,我们狠揍他一顿,指不定还能换来比大食人更多的好处。不就是写个什么东西客气一番么?要是能一举恢复绢马互市,我们就有可能重新寻回苏禄大汗的辉煌……!好了,传令下去,叫贺逻施那杰那帮狼崽子们依计行事!” 头目们应声离开,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干笑一声,再次将目光移向礼拜的大食人,他肩膀上的猎鹰突然扑扇着翅膀,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 伯克尔立正背完《古兰经》第一章,开始手扶膝盖向麦加方向鞠躬,然后直立抬起双手,大声念诵“赞颂安拉者,安拉必闻之”。他的声音因乌伯达拉赫和其他随从地跟随而扩大,一群人整齐地跪下,双手伏地,向麦加方向两次叩首。虔诚和肃穆染透了夕阳,伯克尔一时没有起身,所有地人也凝滞不动,一齐向万里之外的圣城眺望。很好,你们终于意识到,我是你们地领袖。伯克尔心里笑了,乌伯达拉赫,小子,你还嫩得很,现在你明白了吧? 杜环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李天郎的大帐中,同行的还有一位一身戎装的少年将军。阿史摩乌古斯将李天郎面前的地图卷了起来,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李都尉,这位是疏勒守捉使赵崇玭的大公子赵淳之,”杜环介绍道,“赵使君嘱他听命于都尉,兼接洽与疏勒军府之诸般事宜。” “赵淳之见过李将军,今日能在名震西域的李将军麾下作战,淳之欣喜若狂!”赵淳之喜敦敦地说道,“家父再三叮嘱,令吾师从将军。多学些本事,好为国效力。” 只有西域的阳光,才能晒出这样黑红地脸膛,看着眼前朝气蓬勃,英姿矫健的赵淳之,李天郎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小将军当真将门虎子,气宇非凡!今年贵庚?” “回将军。十九!” “十九!好,好!正是大丈夫处世立身之时!”李天郎倘然回想起十九岁时的自己。老实说,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生机勃勃的边塞少年。 “将军,家父还严令在下,谨尊将军号令,与众人比,不得有丝毫别异。将军若不弃,在下愿做前锋。陷阵于前,虽死无憾!”赵淳之朗声说道,眉宇间尽显大唐边关男儿本色,李天郎暗地里叫声好。“疏勒军马,未得都护府将令,不得擅动,然在下所募五十健儿,乃本府家奴仆役。不在疏勒军府之列,请都尉随意差遣!” “可曾经历战阵?” “曾随父出战三次,但皆为小战,最大的一次是剿杀叛逆莫贺达干残部,斩得首级三,也算有些阅历。”赵淳之意气飞扬地说。“这次闻得李将军出征,机会难得,可让在下亲历千军万马之大战也!” 太像了,太像了,太像当初的自己了!就是那少年地轻狂傲气,也丝丝相符。 “将军所求的战马,家父已尽力拨疏勒私马三百匹,供行军之用!” “赵使君想得真周到,待我回来,一定登门拜谢!”李天郎叹道。如此一来。一人两马之数可也!“淳之,你率本队入剽野团。跟随我一起出发罢!” “谢都尉!”赵淳之行个礼,几乎手舞足蹈起来,“终于可以随将军出征讨贼,见大阵仗了!” “下去准备吧,要什么东西,或有什么不懂地,多问杜长史和剽野团白苏毕校尉,也可以直接问我!” “遵命!是了!”少年乐不可支地去了。 “年轻人,唉,怎么说呢?”杜环眼神复杂地自言自语,“到底是年轻人!” “我们都年轻过,都经历过!”李天郎打断他的感叹,“辎重器仗粮秣,可都一一分发安置停当?” “回将军,八路斥候已先派出,长行坊今早出发,现应抵达八十里外的浩仑屯堡。”杜环定神回答,“各团所需辎重器仗粮秣今日酉时定然安置完毕,请将军放心!” “嗯,有劳长史了,亏这几日有你相助,不然非累得李某背过气去!”李天郎客气地给杜环递上一杯茶,“自与杜长史初识,转眼已过数年,数年来也算同舟共济,肝胆相照罢,多余的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希望此次出征,一样大获全胜,大家伙都有个奔头!” “是,”杜环嘬了口茶,有些迟疑地问道,“封使君的加急军文昨日才到疏勒,将军却早提前两日嘱我等厉兵秣马,准备作战,难道将军早已知军文内容?” 李天郎笑笑,“草原很广阔平坦,疾风数倍于山岭,自然那风声传得远比中原快,呵呵,这些就不用告之高大将军罢?李某虽重伤初愈,断然不碍征战,吾已将近况具实回书封使君,想来不劳杜长史了!” 手一抖,热热的茶水几乎令杜环茶杯拖手,“不劳杜长史了”,天,难道李天郎明了一切?自己奉令监视他的事,想来李天郎早就洞若观火了。唉,他娘地到底是谁监视谁?杜环只能用这样的粗口来暗暗发泄,他苦笑一下,呐呐回一声:“将军那里话,皆为在下分内之事。”几年交往下来,杜环越来越觉得,李天郎象高仙芝,但是也有很大的不同,但不同在哪里,他也说不清,反正他们似乎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也都知道别人在做什么,惟独在他们视线里的人,却个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如自己,杜环不由自主打个寒噤,顿时觉得既无奈又茫然,能怎么办呢,自己反正都是别人眼里的棋子,能走到哪算哪吧。他端好茶杯偷眼望去,李天郎仰头很粗野地喝茶,甚至把茶叶一起倒进了嘴里……。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帐下有两万骑兵,加上征发的部落男丁。抄矛控弦之士超过五万。但他也清楚地知道,真正有战斗力地,且忠于自己的,就是贺逻施那杰指挥地七千附离精骑,尤其是当中的一千射雕者,是突骑施部落最勇猛善战的中坚力量。听大食人说,高仙芝率一万安西军马。连同助战的葛逻禄、拔汗那等部共有近两万人,断然不可小觑。他们已经完全围困了柘折城。虽然柘折人并非善类,但要战胜这样一支大军,断然是不可能的,完蛋只是迟早地事。那车鼻施王不是一再请和么,光献出地金银财宝就装了几百匹骆驼,呵呵,这些也迟早会落入我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地囊中。而突骑施人要做的。就是袭扰唐人脆弱漫长的辎重运输线,又轻松又有好处。二十万迪拉姆的差事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唯一担心的,就是北庭的汉兵来援,但在贺猎城已驻扎了一万守军,再怎样也可阻滞他们,等他们绕道赶到,早就是一片狼籍了。疏勒城里的唐军同样如此。即使无人阻挡,等他们豁出命去穿越葛罗岭和勃达岭交错地吐尔尕特山口,冒着被渴死的危险跋涉茫茫荒漠戈壁,到达这里也需要七天,无论如何赶不上趟了,呵呵。贺逻施那杰指挥地七千附离精骑在席卷了唐人地辎重和缴获后。掉头一个冲锋就可以解决掉那些筋疲力尽的残兵们。如果走拔换城大道,他们就更不用来了,因为那需要多两倍地时间,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漫长行军,等他们气喘如牛地赶来了,迎接他们的将是以逸待劳,全部集中地数万突骑施骠骑!呵呵,量唐人也不会这么傻!这样一来,那些骑墙的黄姓人,看到这样的苗头自然会趁火打劫。分一杯羹。如此这般,场面可就热闹了。失去辎重的唐军在集结完毕的五万人马面前。不可能会全身而退。高仙芝再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他人困马乏饥肠辘辘地人马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只有象黄羊一样任突骑施勇士宰割,这个戴着山地之王桂冠的唐人将不得不咽下失败的苦果。 “大汗,我们在渴塞城以东六十里截击了一队唐军,他们一点也没有想到会在离目的地这么近的地方遭到袭击,顷刻间便溃散了,所押运的粮草悉数被我所获。”说话的是处月木昆阙律啜的斛罗达干,他的部落领地在真珠河西边,是突骑施部最接近柘折城地地方。看来,这些性急地狼已经开始发起性来。“从俘获的唐人嘴里,得知三天后,高仙芝将派遣人马押送劫来地柘折财物折返安西。大汗,好机会啊!发大财的机会啊!” “嗯,好极 !” 毗伽可汗扬起了下巴,惬意地摸着胡子,“你那些狼崽子动作够快呀,是不是怕别人来抢啊,当心噎死!你一开张,高仙芝可就惊动喽,嘿嘿,被惊吓的兔子还是兔子,索性就拉开架势打上一场!” “呀!呀!”其他各部的大小头领们tian着舌头,急切地叫唤,“大汗你就发令吧!晚了就没我们的份了!” “那个你们抓住的唐人呢?怎么不带来让我瞧瞧?” 毗伽可汗拨弄着自己的猎鹰,“是不是又被你砍了头?” 斛罗达干嘿嘿一笑,摸了摸腰间的刀,“大汗啥都知道啊!” 附离们在欢呼声中开拔了,头顶灰色皮帽的射雕者走在最前面,他们将埋伏在真珠河上游,唐军的必经之路,等待后继的一万轻骑-----黄姓和黑姓各占一半,共同发起第一轮攻击。而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本人将率本部全部剩余人马和黄姓叶护阿悉结阙严真一同担任第二轮主攻。来自各部落的人马正陆续从碎叶水流域的四面八方聚拢而来,为迷惑唐人,他们打的都是参加一年一度的“那节木大会”的旗号。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对自己的杰作和声望非常自得,漫山遍野的牛羊和毡帐,和羊群一样多的恭顺子民,都让他感到极为满足。确实可以和唐人分庭抗礼,扬眉吐气一番了!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在大小头领的簇拥下,负手眺望远去的马队,踌躇满志。紧束油亮长辫地彩带在风中如旗幡般飞舞。在他后面,伯克尔默默数着连绵远去的骑士,嘴边泛出一丝冷冷的诡笑……。 整整两天,番兵营都在磨刀霍霍,明日就将发兵,兵营虽时近深夜,仍旧翻腾着烫人的热浪。要不是虞侯们炸雷似的坐喝声。枕戈望战的士卒们不知道还会兴奋到几时。李天郎带着赵淳之、杜环、阿史摩乌古斯巡查各团营地,为明日出征做最后的准备。出营探家地三百二十四名士卒全部按时归队。全营一千八百七十四人全部到齐,无一缺额。这令李天郎非常欣慰,到底是训练有素啊!不过这一千余番汉士卒,新募者占了一多半,到时候能否在沙场上表现得跟较场上一样好,实在是个未知数。尤其是这样的一次长途快速奔袭,面对地又是人数众多的善战对手。无疑对战士,对马匹,对作为指挥官的李天郎,都是一次生死攸关的艰巨考验。所以,杜环的忧心忡忡是可以理解的。 想当初自己仰慕的先辈,李卫公以三千精骑破突厥十万铁骑,kao地就是“兵贵神速”,以超突厥游击之长克突厥游击之长。穷追猛打,所谓以快制快者也,打得突厥闻风丧胆,吐谷浑亡国灭种,何等威风!如今,后辈李天郎也要重谱这一段辉煌乐章! “何人!为何此时还在嘈闹!”赵淳之的喝令声打断了李天郎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前方马厩还有人影晃动。 “是都尉大人么?小的是马大元!” “大元,怎么晚了,怎的还不安寝,在这里做甚?”阿史摩乌古斯提高了灯笼,李天郎看得清楚,确实是马大元。 即使灯光非常红晕,马大元的脸色依旧看上去憔悴而灰白,仿佛一下子老了五十岁。空荡荡的袖管束在他的腰间,左手有些别扭地拿着一个盛满大麦地瓠子。 “嘿嘿。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就承了喂马的活儿。唉唉,反正我现在也是废人一个,明日也不用起早出征……,”马大元此时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也只能做点这些了,不然岂不是成了白吃饭的了。” 自从新募士卒训练完毕,马大元就彻底清闲下来,整日价在军营里东游西荡。太多的新面孔了,个个看去都是那么眼生,尽管番汉士卒很多都记得这位独臂教头,但让他亲切的,还是西凉团,他最多也就能和西凉团的老伙计们唠上两句。似乎昔日能征善战地马家飞枪,突然成了可有可无多余的人。这无论如何令马大元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离开了叱咤风云的军旅,作为战士的马大元整个儿都枯萎了。全营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整装待发,那熟悉的旋律令他荡气回肠,热血沸腾,但当他发现自己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时,巨大的失落和无奈将他重重地击倒了……。 “怎么能让你来喂马呢!你可是掌教执旗!”李天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是却无能为力,“那帮混小子是不是想吃鞭子!阿史摩乌古斯!把马搏给我叫起来!让某家亲自来教他怎么尊敬老功臣!” 看到李天郎动怒,马大元扔了瓠子叫道:“使不得,使不得!是我非要这么做的,怪不得马搏那小子!” 马厩里的战马打着响鼻,躁动了一番。马大元荦荦轻唤,挨个安抚着受惊的马匹,“当初从军地时候,我就是在侍侯马地,还是一把好手呢!今日重操旧业,又有什么,再说,那些愣头青们好多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侍弄好马,就知道往马匹嘴里塞东西,呵呵,连我那两个傻小子也是!奶奶的,傻小子们!”马大元象是自言自语,将自己隐入马厩地阴暗中。“这里很舒服啊,到处是兵马营盘的味道,嗯嗯,很舒服,很舒服……。” 李天郎心头湿湿的,他低声对赵淳之和杜环说:“你们继续巡视,我在这陪大元待一会!” 杜、赵两人默然行礼去了,走出几步,隐隐可以听见赵淳之好奇的询问声,他一定会问这个半夜饲马的老头到底是何来头,李都尉为什么会对他另眼相看。“阿史摩乌古斯,到那边转转。不可放人过来!” 阿史摩乌古斯将手中的灯笼往马厩廊下一cha,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慢着,把你那酒囊留下!” 阿史摩乌古斯同样一言不发解下酒囊,轻轻放在李天郎身边,随之象猫一般飘了开去。 马大元梦游似地忙碌着,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念念有辞:“这好马一定要配好料!大麦、干草、蒿都要有。嗯,一定要加少许盐。啊,加盐!要是大麦少了,燕麦、高粱、玉蜀黍、大豆、裸麦、小麦、麸、米糠、根菜可以凑合凑合,绝对不能再少了!若是没干草,那就得使牧草、青刈燕麦、蒿、生草、粟秆、稗秆,细细切了,磨了。功夫少不得,少不得。出征在即,干过的精饲料必不可少,唉唉,千万别忘了饮水,否则引得马匹疝痛可要命,弄不好一匹好端端的骏马就白白者损了!” “来,大元。歇歇!陪我喝两口!”李天郎跨上一步,坐在一个破马槽上,利索地拔开酒囊的塞子,黑夜中立刻散开一团马奶酒特有的清香,“唉,在征伐朅师的时候我就说班师后请你喝酒。你看,我那一病,居然就没兑现!今日先垫着,待我从碎叶回来和你喝个痛快!” 忙碌的马大元骤然停下,暗淡地眼睛在黑暗中蒙上了一层雾气。 “来,坐下!” 马大元抖抖索索地坐下,接过李天郎递过来的酒囊,狠狠地喝了两口。 “大元啊,我知道你心里苦!”李天郎拍拍他地后背,“在安西军里混了大半辈子。舍不得啊!舍不得那些生死与共的弟兄。舍不得一起出生入死的战马,舍不得朝夕相处的刀剑。那样都舍不得啊!” 马大元又狠狠喝了两口酒,低下头,肩膀一阵抽搐,李天郎听见了压低嗓门的啜泣声。 “你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军中的弟兄,也对得起我李天郎,倒是我李天郎,对不起你和死去的弟兄们!”李天郎劈手夺过酒囊,也仰头猛喝两口,“我对不住他们啊!” “大人,你说那里话来!”马大元擦擦眼角,沙哑地说,“疆场搏命,那有不死人地?大元能丢条胳膊,保得命来已是洪福齐天!你李大人不是神仙,怎能给所有部属练个不死金身?再说,大人哪一次不是以身试险,冲锋在前?我西凉健儿惟大人马首是瞻,那马首可是大人拿命,拿赤胆绝技换来的,当之无愧!大元能在大人麾下拼杀一场,幸未辱命,心下欢喜得紧,哪来对不起之说!我那两个不成器的犬子,反正是交给大人了,该怎样使弄便怎样使弄,要能比得过他爹,才算对得起死去的弟兄,对得起祖宗!” “可惜啊,你马大元戎马半生,战功赫赫,我李天郎屡屡带尔等出入死境,到头来也没能力给你谋个一官半职,让你后半生有个依kao……。” “大人将我留在营中,与昔日伙伴早晚见面,对我这个废人来说,已是极大的厚待,那些个鸟一官半职,我还不稀罕那!奶奶的,算帐写字的,老子没那个耐性!”粗口一出,马大元顿时恢复了几丝神采,“大人常说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乃大丈夫生平快事,老子虽然赚不到了,但我西凉健儿,几时活得窝囊过?老子就在营里呆到死,干啥都行!哈哈,老子不行,尚有儿子,奶奶的,大不了亲自替他们去收尸!” 李天郎深吸一口气,一拍马槽,不禁为这样地好汉击节赞叹。“大元,好男儿!好壮士!肢体虽残,雄风不减,好!好!只要心在,何愁此生!我已修书封常清封大人,荐你为城傍教练使,专事教习新募兵士,让他们好好受教于我西凉好男儿!” “谢大人厚爱,你的好,大元心下省得,但我知己之能,干不了那差使,你就甭费心了,只要在营里给我留口饭便是!不瞒大人讲,我等浴血疆场,虽明知封候拜将煞是渺茫,也决死效命,故有感大人情义之因,然更是天理使然。”马大元咂口酒,慢慢说道,“我等汉民,自汉前便陆续西迁,为寻乐土跋涉万里而居此。与天斗,与地融,与贼拼,与胡和,真真扎根于此,视安西为养身故土,视葱岭为葬身之地。汉兴则我兴,汉亡则我亡。且不说久远,那武周时期,四镇陷于吐蕃,汉民即沦为肉俎,田毁命丧,家破人亡,惨状不可言及;而大唐王师西征,收复国土,驱逐吐蕃恶胡,天威所至,安保汉民安居乐业,意志昂扬。几起几落,汉民终悟,大唐之土既为我等之土,大唐之安既为汉民百姓之安,既欲求安,惟kao自己手中刀剑。护卫大唐既为护己之土,护卫天子既为护己之家,此为天理也,我等敢不抽肠溅血,决死阵前么!” 李天郎慨然惊叹,自己一直患得患失,愁肠百结的心病居然被马大元三言两语破之。他汗然淋下,羞愧难当,什么皇室贵胄,什么为何而生,为何而战,原本就是如此简单!平日总觉得自己智谋机略,才学见识远在这些戍边小卒之上,而实际上,自己的苦苦不得解拖的境界,远比他们疏浅得多!!~! .. 第二十四章 突骑施旋风(2) 有关知识:突骑施汗国本来是由黄姓突骑施部酋长乌质勒、娑葛父子创建,他们的后裔自然有资格继承汗位,被称为黄姓可汗;苏禄则属黑姓车鼻施部,苏禄的诸子也有资格继承汗位,被称为黑姓可汗,所谓黄姓,大约因为突骑施人大都属黄发碧眼的人种,所谓黑姓大约因为车鼻施部人大都属黑发黑睛的纯蒙古利亚人种,故名黄、黑二姓之争。 ============== 拨云见日,晴空万里,虽是黑夜,在那一刻,建成后裔李天郎,终于拖胎成了安西戍将李天郎。 “大元,汝可为天郎师也!”李天郎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将酒囊高高举起,“来!干!” 马大元眨巴着眼,显然没明白李天郎话后的深意,“马大元山野粗人,怎可做大人老师?大人说笑了,某不过借酒道些肺腑俗家之言,比不得大人高深莫测……。” “呵呵,罢了,罢了,也非一言两语能够明白,”李天郎站起身,轻咳一声,阿史摩乌古斯应声从黑暗里晃了出来,直挺挺地立在一旁,仿佛根本就没离开过。“时辰不早,你早些歇息,明日送大军开拔,我也回帐歇息去也。”摇摇酒囊,咣咣两响。“呵呵,居然喝了大半,索性都给了你罢!别喝醉了,那是要挨鞭子的!” “我一滴也不沾了,且等大人凯旋班师,回来共饮!”马大元接过酒囊,目送着李天郎消失在黑暗中。 多弥那逻听到探马地报告。非常高兴,在吐儿尕特山口北边。发现了一支孤独的驮队,打的正是安西都护府的旗号。粗粗算去,至少有骆驼近三百匹,骡马两百,牵拉长行坊若干,看那些深深的车辙印,显然都是满载。此外还有不少牛羊。而押送的唐军不过百人!前前后后都没有援军,估计是往拓枝城送粮的。感谢慷慨地腾格里,将这么肥美的一块肉送到了我地嘴边! 接到突骑施大汗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的金箭令,多弥那逻立刻率领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所有部众向毗伽可汗在真珠河畔的牙帐汇集。男女老少加牲畜牛羊,行进甚慢,本来他一直担心赶到牙帐别人已经分赃完毕,没什么油水了,没想到却歪打正着一个大买卖!不仅得了好处。还可以首战告捷,扬威于大汗牙帐!一向人寡言轻的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这下可以大出风头了!呵呵!我多弥那逻这小可汗可要做大事了,出大名了! 部众立刻扎营,女人、老人和半大孩子们齐心协力搭建毡帐,立好营盘。而男人们则闹哄哄地嚷着赶紧开饭,急不可待地拣出自己的弓箭兵器一一擦拭修检。他们最小的儿子则踮起脚尖,洗刷父亲的坐骑。对游牧地突骑施人来说,这不过又是一场“耕者皆擐甲,相掠为奴婢”的寻常战事,肯定会给所有人带来好处,也许可以多几头羊,多几段绢,多几袋粮,要是运气好,杀敌有功。可汗也许还会赏给马匹、金子、甚至奴隶。又威风又丰美,真是好得很啊! 在垂涎欲滴的多弥那逻和他的部众眼里。那些长行坊就如秋天成熟的麦穗,就等着他们去收割了。只可惜他们忘了打探那是谁的辎重,而且更糟糕的是,酒足饭饱的晚宴和养精蓄锐地一夜酣睡丧失了突然袭击的最佳时机。李天郎后继的大军分乘马匹,已经快速翻越山口,在第二天日出时出现在长行坊后方不过二十多里,多弥那逻的乌合之众即将碰上的,不是他们一厢情愿期望的一群羊,而是武装到牙齿地一千只狼! 番兵营正逐渐将葛罗岭抛在身后,没完没了的吐尔尕特山口终于从山坡上一泻千里,扑向了平坦无限的戈壁荒漠。班驳的戈壁袒lou着赤黄和褐红,不成形的乱草间会突然峥嵘出一堆奇形怪状的碎石,清晨最后一阵大风呼呼刮过,再过一会,火辣的阳光将烤热这所有的一切。 早晨、黄昏和傍晚才是行军的时刻,自已时以后,全军就得找背阴的地方休息,否则人马都会在干燥流火地空气中融化掉。一人两马保证了行军地速度,之所以选择这条人迹罕至,崎岖艰险的道路,主要是因为它是一条近道。当然,人马地体力消耗也是巨大的,这也是李天郎将携带粮草饮水的辎重队提前三天出发的原因。如果计算准确,当人困马乏的大队出得山口时,刚好可以和辎重队汇合。 赵淳之的脸开始蜕皮,原本就黑红的脸愈发显出深深的黑来。他截下头巾,小心地从水囊中倒出一点点水,润湿了,轻轻擦着刺痛的脸颊。 “怎么样啊,淳之,以前还没有经历过这么辛苦的行军吧?”李天郎也只有牙齿是白森森的,“挺得住吗?” “还行,要不是跟将军出来,还体验不到个中甘苦呢,也不会知道原来自己居然可以做到这些,”赵淳之抖擞了精神,朗声说道,“曾听父亲说,一场冗长的战斗其实八成都在无聊艰辛的行军中度过,以前还没有切身感受,如今却体会深了太多!” “是啊,你父也是安西宿将,百战征还,所言都是千锤百炼之用兵精髓也!”李天郎一扬马鞭,“行军也是作战,只不过对手不是人,而是这大山、激流、荒漠、戈壁和风霜雪雨,你必须先战胜它们,才能战胜敌人。” 望着满眼嶙峋的怪石和与天连接地起伏山丘,赵淳之长吁一口气。“好歹要走出来,能看到点绿色了,再这般看几天一成不变的光秃山岭,我真要疯掉了!” 李天郎哈哈一笑,拨马前行了。 下山的大军将笔直倾斜的土坡弄得尘土飞扬,仿佛开锅一般。 “小心下坡,别别了马蹄!”李天郎话音未落。便传来战马的惊嘶,有人已经摔下马去。“各队循前者蹄印,缓步下坡!”戈壁滩碎石遍地,不仅松动,还容易形成一些天然的小洞,最别马蹄。缺乏经验的骑手弄不好会摔得七荤八素不说,严重地还会者断马脚,彻底废了战马。 赵淳之骑术不错。他将上身向后直仰,紧跟在李天郎后面下得破去。前面的飞鹘团已经队形整齐地在平地上跑出一段距离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回纥到底更明了戈壁,”李天郎眺望飞鹘团渐渐远去,“淳之现在明白我为何挑他们做前锋了吧。” 太阳在山边lou出了半张笑脸,幻变地的戈壁由冰冷的肃青慢慢沁出狂躁的暗红来。 番兵营全军顺利通过了吐尔尕特山口,行军的速度加快了。 仆固萨尔的战马在李天郎面前以一个很怪异的后蹲动作猛然止步,肥壮地马臀几乎擦着地面。飞溅的尘土在强健的四蹄下狂狼翻动。“将军,斥候来报,距此四十里,发现黑姓突骑施人的营寨,贼子们正纠众列队,准备偷袭前方辎重。”战马被缰绳狠狠拖住。呲牙裂嘴地连喷响鼻,“如何迎敌,请将军决断。” “呵呵,来得这么快?贼子军马几何?斥候可被其发现?”李天郎也有些惊诧,刚出山口便遭遇敌军,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圈套?不,应该不会,山口是设伏的绝好地区,在那里既然没有发现任何敌情,那只能说明这是一场凑巧的遭遇战。 “全部众有近万人。但见骑马兵士。不过四千。斥候擒得该族一家老小,得知是准备北上合族的黑姓突骑施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照属下看来,贼子对我大军尚无察觉。” “好啊,既然那么想偷袭吾之辎重,那本将军就来个将计就计,以急袭对急袭!”李天郎在坐骑上挺挺身子,“叫儿郎们披甲亮剑,准备杀他个片甲不留!”他扬手一挥,“各团统军头领,速速过来听令!” 中军的号角呜呜吼了两嗓,干涩而急促,犹如头狼发出地狩猎嚎叫,所有的士卒仿佛喝了提神的烈酒,早将星夜兼程的辛劳抛到九霄云外。一阵金属铿锵之后,五团番兵迅速将行军队型转变为作战队型,各队旗头率先定位,余者从之。 “碰上贼子了!”“要真干一场了!”“好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横行沙场了!”“站好!站好!急什么!注意听号令!”“你腿抖个什么,是不是待会还要尿裤子啊?”“娘的,我那是心急,不是害怕!”“你奶奶的,不把鞍带扣紧,想他娘地摔死啊?” …… 交战在即,窃窃私语最多的是新丁,这不奇怪,第一次见仗谁都会有那么些紧张,兴奋和恐惧。队正们厉声关照的也是这些躁动的新丁,而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们则沉默寡言,手底下可没闲着,不慌不忙地检查马具兵刃,轻轻安抚自己刨蹄甩颈的坐骑。 站在李天郎后面的赵淳之一颗心也砰砰砰地剧烈跳动,他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可是他心里也暗暗气恼,杀人又不是没杀过,明明以为自己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但手仍旧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抖,只好用力抓紧缰绳,一次次地深呼吸。赵陵、野利飞獠、仆固萨尔、白孝德、马搏一一飞马驰来听令,他们一个个好威风啊,神情多从容啊,只有真正的战士才会在大战前有如此的镇定沉稳。那个背了两个盛箭胡禄地一定是安西第一神箭手雕翎团校尉赵陵,听说他手里地挽天弓是高大将军赏的御用之物哪;留个髡发地除了那个叫野利飞獠的党项胡人还能是谁,只有他的战马有沉重的马铠,好神气啊;对了。这个叫仆固萨尔的回纥校尉据说十个脚趾头在讨击朅师地时候给冻掉了一半,不得不在靴子里装硬物充抵,还只能骑战,下地就瘸;提着陌刀的那个是个怪人,头发肤色望去显是汉人,但高鼻碧眼却是胡人之像,呵呵。不过使陌刀的历来是军中狠角色,看他宽若熊腰的胸膛。想必传言非虚;赵淳之注意到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马搏,不由得心生一股少年人的争强好胜之气,哼,也很年少么,居然能掌管一团人马,到时候瞧我的,堂堂疏勒守捉使之子。不信连个西凉白丁都比不过! 李天郎言简意赅,三言两语交代了战法部署,五人对不明之处略问一二即飞马归队。赵淳之竭力挺直腰杆,竖起耳朵听李天郎从容不迫地排兵布阵。真是有条不紊,深谙兵法啊,赵淳之一脸崇敬地看着李天郎,已经将他视做了自己今后追习地榜样,也许。我也可以成为十年后的雅罗珊!突然注意到有目光在扫视自己,转首一看,是那个丑陋狰狞地胡人亲随,李将军怎么会找个这样的亲随呢!赵淳之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那胡人也不生气,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笑了笑,脸上的褶皱弯出一束束轻视小觑之意。赵淳之猜也猜得出他咕哝的是什么,无非是“乳臭未干”之类,这使他怒火乱窜,哼,呆会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厉害! 行在队伍最前面的飞鹘团五百精骑在平整的西域荒漠上拉开了数道整齐地行军飞尘,他们的方向,笔直地伸向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的营寨,仆固萨尔得到的将令不仅是突袭营寨,还要断了对手的后路。西凉团、雕翎团六百将士绕道右翼。待李天郎亲率铁鹞子和剽野团从左翼攻击来袭敌骑时。也既包抄,合歼贼军。杜环领匠兵驮兽集合长行坊。以车阵硬弩自守。 “淳之,领本部人马紧跟杜长史,固守辎重,寸步不离!”李天郎从阿史摩乌古斯手中接过大枪,注意到赵淳之嘴唇翕动,满脸急切求战之色,“才开始,小子,你慌什么!”李天郎冲他笑笑,语气却不容商量,“听令吧!” 赵淳之咬咬嘴唇,羡慕地望望飞驰而去的轻骑,悻悻然行个礼,垂头丧气地率队随杜环去了。 “太阳还没有升高,趁天气还没有变热,尽快结束战斗吧,”李天郎提枪跃马,大吼道,“儿郎们,随我来!” 马铤和马锏激动得面红耳赤,他们一个高举武威军的蟠龙军旗,一个高举剽野团的黑色鹖鸟旗,跟着李天郎冲在队伍最前面,剽野团三百番汉陌刀手提缰策马以两列横队紧趋于后。在他们后面一百步外,是滚滚而来地铁甲鹞鹰。 李天郎想要的不仅是大振士气的首战告捷,而且想全歼这股敌军。此时能多杀一个敌人,也就会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减少一分压力。但是,瞬息万变的沙场没有那么循规蹈矩,突骑施人偶然的决定,使李天郎原定地三路合击计策没有能够完全得以实施。 多弥那逻也想趁天气凉爽拣个大便宜,他只派出了五百人去解决那支小小的唐军辎重队,而自己则带着大队人马悠悠前进,后面还跟着七零八落准备搬运劫来辎重的老少族人。这样一来,突骑施人的攻击就比李天郎预料的来得快。 带领辎重队的是擅长防御的白苏毕,本来有些惊慌的他从斥候处得知大军已到后,士气重新高涨起来,迅速以长行坊和橹盾围成环型战阵,固守待援。当杜环、赵淳之率兵赶到时,他们刚刚击退突骑施前军的第一次冲锋。众多的骡马骆驼在唐军士卒驱赶下冲乱了正在发起进攻地突骑施人队形,也使他们大吃一惊,只得稍退。但他们很快发现唐军援兵并不多,只是急急与友军汇合,重新封闭了车阵,并不敢前出追击,显然是因为人少而主动采取守势。镇定下来地突骑施人一边向后边的多弥那逻可汗禀报,一边再次发起了凶猛地冲锋。 寂静的荒野被突如其来的交锋戳醒,红色的裸岩,黄色的沙砾,青色的巨石,稀疏的陌草都瞪大了睡眼惺忪的眼睛,惊惶地在众多马蹄下挤成一团,一场骑兵与骑兵之间的战斗就此拉开了序幕。 轻敌少察的多弥那逻可汗得知唐军又有援兵到达,先是一愣,接着得知也是一支辎重队后,反而更加欣喜若狂。双倍的买卖啊,谁都会眼红啊。头脑发热的多弥那逻犯下了他接着要犯下的数不清错误当中的一个:他没有全队压上围剿辎重队,而是又派出了八百骑连同前军,一起再次发起攻击,这种添油加醋似的做法乃兵家大忌,正是人数居劣势的李天郎求之不得的。 “喔喔喔!”突骑施人冒着长行坊后射来的箭雨蜂拥而上,火箭飕飕点燃了几架大车。数百骑手翻身下马,挥舞着刀剑扑向橹盾防守的车阵缺口,也有抛绳叼刀,攀爬长行坊的。阵中唐军纷纷舍了弩机长弓,抽出横刀与敌肉搏,双方混战。车阵中的牲畜开始惊恐地嚎叫暴躁,好几辆中了套索的长行坊被突骑施人纵马扯翻,人潮涌涌的突骑施人从这些缺口跳进来抢掠更多的财物,杜环不得不全力用弓弩将他们挡回去。 围拢过来的突骑施人越来越多,后面骑马的放箭压制阵中唐军,前面的下马徒步冲击,唐军到底人少,防线既有动摇之危。激战中的赵淳之完全找到了征战沙场的感觉,他劈手砍翻一个扑到杜环身后的敌军,挥刀冲自己的手下大喊:“张驴儿,上马,统统上马,跟我冲出去!”杜环大骇,连声呼喝不住,五十骑已从橹盾后狂泻而出,顿时将步战的突骑施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本就不善步战的突骑施人仰马翻,被赵淳之他们杀伤不少,围攻的压力立缓。杜环和白苏毕立刻调整人手,重组防线。 “这小家伙,有胆识,就是太冒失!太冒失!怎么不赶紧回归本阵!”白苏毕张弓射倒一个刚刚爬上长行坊的突骑施人,对杜环叫道,“长史赶紧叫他归阵,某嘱人以强弓硬弩掩护之!” “怎么叫,这个毛头小子!咳!咳!不知轻重,只知妄显骁勇,要是有个闪失,怎么向他父亲交代!”杜环恨声道,“都尉本来叫他跟着我少些凶险,那知……,嘿嘿!急死人了!还不回阵,想找死么!” 杀得性起的赵淳之率队绕车阵穿行一周,有效地遏制了突骑施人的攻击,但醒悟过来的对手立刻重新上马编队,分出一彪骑兵将这一小队唐军团团围住。在赵淳之的刀前,满是蠕蠕攒动的皮帽、刀枪和血红的胡人面孔,他几乎是不分青红皂白挥刀猛砍,全然不顾自己的盾牌被敌人戳成了筛子眼。狭路相逢,惟勇者胜!勇者胜! 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和赵淳之的马槊硬碰硬,喀嚓一声将槊柄砸成两截,赵淳之双臂发麻,虎口震裂,虽飞快地去拔横刀,但一时间居然拿捏不住。见主子危险,张驴儿横身拦在那使狼牙棒的突骑施人马前,一槊刺穿对方肩膀,自己也随即身中两箭,哇地一声倒下马去。赵淳之大怒,迎面一刀结果了弃棒欲逃的突骑施人,又借他挡了几支冷箭。未等他喘口气,“噗”的一声闷响,身边的一个家奴被长矛穿脑而过,从马背上后仰跌落,死卡住脚的马镫使受惊的战马拖着尸体狂奔开去。赵淳之猛然发现五十骑所剩无几,他这才一惊,遭了,忘了早些归阵!不过也晚了,只有硬拼,只有这样也许还有一条活路! 众多羽箭破空的声音好象石磨碾谷,陷入困境的五十骑虽有阵中箭矢遥助,但他们的浴血奋战淹没在密密匝匝的突骑施人呐喊中。赵淳之的头盔被对手一杆长矛削飞了,一汪不知谁喷射而出的鲜血兜头淋下,弄得他头昏眼花,耳朵轰鸣。“完了,我命休矣!”赵淳之的瞳孔满是猩红,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下意识地伏下身来,将脸在马脖子上乱蹭。!~! .. 第二十四章 突骑施旋风(3) 一排硕大的长箭从狂吼乱叫的突骑施人身后激射而至,那是太习箭! 突骑施人还在大喊大叫,不过已经不是得意的呐喊,而是惊慌失措的狂呼。 突骑施人对辎重队的攻击比料想快,人数也比预料的多。企图侧翼包抄的赵陵比李天郎更快地发现了这一点。 “全体准备冲锋!”赵陵扬起了手,“雕翎团两列横队,西凉团后侧两纵队,全力冲锋!” “赵校尉,李都尉不是叫我们听他命令么,他们还没有发起攻击……。”马搏有些迟疑,“我部一动,李都尉的合击之计就全数失算了,这……。” “贼军来势甚急,攻势凶猛,如此时不动,辎重队顷刻即亡,即使合击成功,我损失也大,得不偿失也!”赵陵试了试手里的硬弓,“李都尉常道:战机瞬息万变,必因变而变,此用兵之神也。此时我等奋勇而下,击破贼军,都尉可顺势兜后袭之,必可全歼,又可解辎重之危,应为决算也!”他嘿嘿笑了两声,右手手指间已夹好了上弦的羽箭,“我既决定,后果自由赵某承担,你且听令便是。呵呵,要是李都尉这点变势都把握不了,他也不会叫雅罗珊了!” 谁会对雅罗珊丧失信心呢!在众多战士眼里,李天郎几乎就是胜利的化身。马搏点点头不再犹豫,也高举右手马槊发出准备冲锋的号令,“你前我后。待齐射后照老规矩两翼散开,由我西凉团冲击贼军正面!” “好!走!”赵陵大吼,“前进!冲啊!” 六百精骑齐声嘶吼,如平地里乍起地一股狂风,带着犀利的号叫刮向围攻辎重的突骑施人。赵陵鸣镝一响,一身披铁甲的突骑施头领背心中箭,应声落马。未等其余的突骑施人做出反应,更多的重箭挟风而至。薅草般刮倒更多的突骑施人。雕翎团在前,西凉团在后,两团呈一斜线从左自右由侧后席卷千余突骑施骑兵。猝不及防地突骑施骑兵根本无法抵挡两团精骑的冲击,西凉团林立地长枪象一把细长的剔骨刀,将整个突骑施马队开膛破肚。为西凉团冲击让开道路的雕翎团边放箭边从两翼包抄开始溃散的突骑施人,唐军的打击不仅凶猛,而且快捷。乱哄哄的的突骑施人队形被两团人马象圈羊一样赶在一起。挤成一堆。发蒙地突骑施人见突如其来的唐军大队攻势凌厉,以为被彻底包围,阵脚立刻大乱,如炸窝的羊群般仓皇后撤,辎重重围立解。白苏毕趁势率队出击,斩杀惊慌失措后撤的突骑施人。正起劲抢掠辎重的突骑施人慌忙弃了还未捂热的战利品,撒腿奔向自己的坐骑,未等上马。从车阵中飞出一幕箭雨,引发此起彼伏的惨号。连坐镇指挥进攻地突骑施头领也被乱箭射死。突骑施人丧失了有效的指挥,更加混乱,根本无法组织反击。亡命抵抗的,不是丧命就是被杀散。留有几分神的,无不策马狂奔。一窝蜂向唐军尚未合拢的包围圈缺口冒死突击。外围的雕翎团一时阻挡不住,居然让他们冲出去不少。这些人已彻底成惊弓之鸟,看也不看唐军地人数,头也不回地向多弥那逻可汗大队方向舍命奔逃。在遮天蔽日的烟尘中,败退的突骑施骑兵迎头和多弥那逻可汗的后队相遇,两军相互腾踏,乱成一团。 “可汗,前军中了唐军埋伏,大败而回了!”狼狈万状的败军头目在可汗面前依旧惊魂未定,“我们中计了!快传令撤退吧!也战死了!” “唐人来了多少人?是哪支人马?”多弥那逻可汗皱紧了眉头。“那个该死的摄浮罗俟利发呢?” “不知道。可汗,我只看见唐人象乌鸦一样飞腾而来。转眼间就啄瞎了勇士们的眼睛……,他们,他们,拿着的是有大鸟的旗,” 禀报的头目脸色发白,嘴唇颤抖,“摄浮罗俟利发,摄浮罗俟利发战死了!唐人地箭……。”头目地眼睛可怕地鼓了起来,多弥那逻可汗顺手将手中的刀直cha入他地胸膛,直至没柄! “居然连对手的面都没见着,还有脸回来!”多弥那逻可汗的刀在血柱中猛然拔出,“哪里会有那么多唐人,吓破胆的狼连兔子都不如!” “谁也不能退!退者死!”多弥那逻可汗提着血淋淋的弯刀大吼,“后退者死!那瑟斗!叫附离们砍死所有后退的懦夫!” “可汗,看,看那边!唐人兵马追来了!” 冲天的烟尘滚滚如一排狰狞的锯齿,隆隆而来,烟尘中飞扬着红色鹖鸟旗! “我的腾格里!是雅罗珊!”附离统领那瑟斗声音有点变调,“是雅罗珊的人马!” 雅罗珊! 多弥那逻可汗心头一紧,额头沁出一层细汗!雅罗珊!腾格里会这样对待我么! “可汗,我们撤退么?”那瑟斗小心翼翼地问,“先撤一撤吧。” “不会那么快!那么巧!要是雅罗珊亲率的大军,怎么会让前军顺利逃拖!”多弥那逻可汗瞪大眼睛向来袭唐军张望,多年的征战经验使他很快从烟尘中估算出了对方大致的人数,他弯了胡子,冷笑了,“虚张声势!嘿嘿,激an诈唐人的小把戏!” 惊怒交加的多弥那逻可汗令自己的附离拿刀斩杀后退部众,还没稳住阵脚便与尾追而来的雕翎团和西凉团发生遭遇战。慌乱之间,多弥那逻可汗又犯了一个错误,他仍旧没有意识到唐军强悍的战力,不相信这么快就有一支从地底冒将出来的重兵,更不相信有什么埋伏。唐人大军还远在拓枝城呢!绝对不可能从那里回来,只可能是小小的一支人马!眼前的事实就是如此!于是他没有后退集结,而是暴怒下令,率全队迎击唐军。在他的潜意识里,那个雅罗珊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天神,为什么不可以和他一决雌雄!我多弥那逻可汗手里到底还有数千劲骑! 挟威而至的西凉团和雕翎团如高山泻洪,一头扎入突骑施人的大军中,左冲右突,勇不可挡。毫不示弱的多弥那逻可汗也调兵遣将应对局面,唐军虽然勇悍,但人数确实逊于对手,但挟胜而至,威力自是扩大数倍。一方人数众多,一方士气如虹,双方顿成胶着之态。对方人数甚至没有过千!多弥那逻可汗的胡子快活地弯翘起来,局势似乎正合自己的判断,我很快就能反败为胜!多弥那逻可汗令自己的一千精锐附离展开擅长的两翼包抄战术,准备将这支不知死活的唐军一口吞掉。 正当多弥那逻可汗在为自己的正确的判断自鸣得意之时,有人惊慌地叫道:“可汗,我们的营寨!我们的营寨好象起火了,看那烟!” 是,一股巨大的黑烟从营寨方向升起,确实是营寨!坏大事了!多弥那逻可汗心下不禁着慌,但尚能保持镇定,而不少部众尤其是后队的老少族人,已经开始惊呼哭号,不顾可汗下令便返身后退,企图回去保护家人和私产。 虽然战斗并没有象预料中的那样展开,但同样看到黑烟升起的李天郎敏锐地认识到,决定胜负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他见赵陵提前发起攻击,猜到辎重那边定有变故。而如此一来,突骑施人的后军便自然成为攻击的重点,关键是,什么时候是出击的最佳时机!攻击早,很可能与其硬碰硬,加上歼敌完毕的赵陵挥军合击,十有**打成击溃战,不能有效歼灭敌军主力,弄不好,赵陵还可能被前后夹击,还生生被反咬一口;打晚了,突骑施人要么后撤结阵拼死抵抗,要么逃之夭夭,使整个讨击大计因走漏风声而徒增诸多艰难。 野利飞獠和白孝德看着李天郎闭着眼睛挺立马上,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激战如炙的沙场一言不发。两人虽心里猫抓般痒痒,但也只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轻言请战。喊杀声更响了,雕翎、西凉团健儿在收缩队型,他们整齐沉稳的蹄声虽然远不比对手密集,但步步为营,可圈可点。突骑施人的马蹄声和呐喊声很鼓噪,但显然缺乏章法,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赵陵这小子几年来没白摔打,俨然有统兵独当一面之势了! 有些沉不住气白孝德眼都不眨地望着战场的方向,咽了一口又一口唾沫。太阳越升越高,亮得晃眼,一滴汗水淌过白孝德的睫毛,他用力一眨,汗水刺痛了眼眶。白孝德低底咒骂一声,左手一擦,右手的陌刀击打在马镫上,叮地一响,李天郎的耳朵闻之抽搐了几下,但身体依旧不动如山。 直到天边升起了黑烟! 李天郎抽抽鼻子,裂嘴笑了,他猛然睁开眼,喃喃说道:“差不多了,该来了!” “都尉大人!”所有待命的唐军士卒都仰着脖子看到一匹大汗淋漓的快马飞跑过山坡,箭一般向这里跑来。骑马之人扯直了嗓子吼道:“都尉大人!我们端了贼子老巢!”!~! .. 第二十四章 突骑施旋风(4) 有关知识:1、骑兵行军或者冲锋的速度是有章法的,一般说来,其速度分为5种:常步、速步、跑步、快跑步和袭步。照现在的说法,大概是这样:一分钟100米、220米、320米、420米,而袭步要更快,以马的全速来跑,多见于最后冲刺。 2、真珠河(上游称药杀水,今锡尔河)至热海(今伊塞克湖)一带是突骑施人活动的主要地区,在唐朝默许苏禄建立以碎叶镇(原四镇之一,置保大军)为中心的汗国后,突骑施人一度成为碎叶镇周边水草丰美地区—包括贺猎城、叶支城、冻城,裴罗将军城等的主人。 ============== 一排硕大的长箭从狂吼乱叫的突骑施人身后激射而至,那是太习箭! 突骑施人还在大喊大叫,不过已经不是得意的呐喊,而是惊慌失措的狂呼。 突骑施人对辎重队的攻击比料想快,人数也比预料的多。企图侧翼包抄的赵陵比李天郎更快地发现了这一点。 “全体准备冲锋!”赵陵扬起了手,“雕翎团两列横队,西凉团后侧两纵队,全力冲锋!” “赵校尉,李都尉不是叫我们听他命令么,他们还没有发起攻击……。”马搏有些迟疑。“我部一动,李都尉的合击之计就全数失算了,这……。” “贼军来势甚急,攻势凶猛,如此时不动,辎重队顷刻即亡,即使合击成功。我损失也大,得不偿失也!”赵陵试了试手里地硬弓。“李都尉常道:战机瞬息万变,必因变而变,此用兵之神也。此时我等奋勇而下,击破贼军,都尉可顺势兜后袭之,必可全歼,又可解辎重之危。应为决算也!”他嘿嘿笑了两声,右手手指间已夹好了上弦的羽箭,“我既决定,后果自由赵某承担,你且听令便是。呵呵,要是李都尉这点变势都把握不了,他也不会被人叫做雅罗珊了!” 谁会对雅罗珊丧失信心呢!在众多战士眼里,李天郎几乎就是胜利的化身。马搏点点头不再犹豫。也高举右手马槊发出准备冲锋的号令,“你前我后,待齐射后照老规矩两翼散开,由我西凉团冲击贼军正面!” “好!走!”赵陵大吼,“前进!冲啊!” 六百精骑齐声嘶吼,如平地里乍起的一股狂风。带着犀利的号叫刮向围攻辎重的突骑施人。赵陵鸣镝一响,一身披铁甲地突骑施头领背心中箭,应声落马,未等其余的突骑施人做出反应,更多地重箭挟风而至,薅草般刮倒更多的突骑施人。雕翎团在前,西凉团在后,两团呈一斜线从左自右由侧后席卷千余突骑施骑兵。猝不及防的突骑施骑兵根本无法抵挡两团精骑的冲击,西凉团林立的长枪象一把细长的剔骨刀,将整个突骑施马队开膛破肚。为西凉团冲击让开道路的雕翎团边放箭边从两翼包抄开始溃散地突骑施人。唐军的打击不仅凶猛。而且快捷。乱哄哄的的突骑施人队形被两团人马象圈羊一样赶在一起,挤成一堆。发蒙的突骑施人见突如其来的唐军大队攻势凌厉。以为被彻底包围,阵脚立刻大乱,如炸窝的羊群般仓皇后撤,辎重重围立解。白苏毕趁势率队出击,斩杀惊慌失措后撤的突骑施人。正起劲抢掠辎重地突骑施人慌忙弃了还未捂热的战利品,撒腿奔向自己的坐骑,未等上马,从车阵中飞出一幕箭雨,引发此起彼伏的惨号。连坐镇指挥进攻的突骑施头领也被乱箭射死。突骑施人丧失了有效的指挥,更加混乱,根本无法组织反击。亡命抵抗地,不是丧命就是被杀散。留有几分神的,无不策马狂奔,一窝蜂向唐军尚未合拢的包围圈缺口冒死突击。外围的雕翎团一时阻挡不住,居然让他们冲出去不少。这些人已彻底成惊弓之鸟,看也不看唐军的人数,头也不回地向多弥那逻可汗大队方向舍命奔逃。在遮天蔽日的烟尘中,败退的突骑施骑兵迎头和多弥那逻可汗的后队相遇,两军相互腾踏,乱成一团。 被战马xian翻在地的赵淳之又被死马压腿,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只得缩身于马尸之下假死,躲避四周的突骑施人。也算他命大,遭到赵陵突然袭击地突骑施人四散奔逃,纷纷从他头上跃过,却没有伤到他半根汗毛。直到白苏毕带人从车阵中杀出,好歹将他拖了出来。 “可汗,前军中了唐军埋伏,大败而回了!”狼狈万状地败军头目在可汗面前依旧惊魂未定,“我们中计了!快传令撤退吧!也战死了!” “唐人来了多少人?是哪支人马?”多弥那逻可汗皱紧了眉头,“那个该死的摄浮罗俟利发呢?” “不知道,可汗,我只看见唐人象乌鸦一样飞腾而来,转眼间就啄瞎了勇士们地眼睛……,他们,他们,拿着的是有大鸟的旗,” 禀报的头目脸色发白,嘴唇颤抖,“摄浮罗俟利发,摄浮罗俟利发战死了!唐人的箭……。”头目的眼睛可怕地鼓了起来,多弥那逻可汗顺手将手中的刀直cha入他的胸膛,直至没柄! “居然连对手的面都没见着,还有脸回来!”多弥那逻可汗的刀在血柱中猛然拔出,“哪里会有那么多唐人,吓破胆的狼连兔子都不如!” “谁也不能退!退者死!”多弥那逻可汗提着血淋淋的弯刀大吼,“后退者死!那瑟斗!叫附离们砍死所有后退的懦夫!” “可汗。看,看那边!唐人兵马追来了!” 冲天地烟尘滚滚如一排狰狞的锯齿,隆隆而来,烟尘中飞扬着红色鹖鸟旗! “我的腾格里!是雅罗珊!”附离统领那瑟斗声音有点变调,“是雅罗珊的人马!” 雅罗珊! 多弥那逻可汗心头一紧,额头沁出一层细汗!雅罗珊!腾格里会这样对待我么! “可汗,我们撤退么?”那瑟斗小心翼翼地问。“先撤一撤吧。” “不会那么快!那么巧!要是雅罗珊亲率的大军,怎么会让前军顺利逃拖!”多弥那逻可汗瞪大眼睛向来袭唐军张望。多年的征战经验使他很快从烟尘中估算出了对方大致的人数,他弯了胡子,冷笑了,“虚张声势!嘿嘿,激an诈唐人地小把戏!” 惊怒交加的多弥那逻可汗令自己地附离拿刀斩杀后退部众,还没稳住阵脚便与尾追而来的雕翎团和西凉团发生遭遇战。慌乱之间,多弥那逻可汗又犯了一个错误。他仍旧没有意识到唐军强悍的战力,不相信这么快就有一支从地底冒将出来的重兵,更不相信有什么埋伏。唐人大军还远在拓枝城呢!绝对不可能从那里回来,只可能是小小的一支人马!眼前的事实就是如此!于是他没有后退集结,而是暴怒下令,率全队迎击唐军。在他的潜意识里,那个雅罗珊也不是什么了不得地天神,为什么不可以和他一决雌雄!我多弥那逻可汗手里到底还有数千劲骑! 挟威而至的西凉团和雕翎团如高山泻洪。一头扎入突骑施人的大军中,左冲右突,勇不可挡。毫不示弱的多弥那逻可汗也调兵遣将应战。唐军虽然勇悍,但人数确实逊于对手,但挟胜而至,威力自是扩大数倍。一方人数众多。一方士气如虹,双方顿成胶着之态。 对方人数甚至没有过千!多弥那逻可汗的胡子快活地弯翘起来,局势似乎正合自己的判断,我很快就能反败为胜!多弥那逻可汗令自己的一千精锐附离展开擅长的两翼包抄战术,准备将这支不知死活地唐军一口吞掉。 正当多弥那逻可汗在为自己正确的判断自鸣得意之时,有人惊慌地叫道:“可汗,我们的营寨!我们的营寨好象起火了,看那烟!” 是,一股巨大的黑烟从营寨方向升起,确实是营寨!坏大事了!多弥那逻可汗心下不禁着慌。但尚能保持镇定。而不少部众尤其是后队的老少族人,已经开始惊呼哭号。不顾可汗下令便返身后退,企图回去保护家人和私产。 虽然战斗并没有象预料中地那样展开,但同样看到黑烟升起的李天郎敏锐地认识到,决定胜负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他见赵陵提前发起攻击,猜到辎重那边定有变故。而如此一来,突骑施人的后军便自然成为攻击的重点,关键是,什么时候是出击的最佳时机!攻击早,很可能与其硬碰硬,加上歼敌完毕的赵陵挥军合击,十有**打成击溃战,不能有效歼灭敌军主力,弄不好,赵陵还可能被前后夹击,还生生被反咬一口;打晚了,突骑施人要么后撤结阵拼死抵抗,要么逃之夭夭,使整个讨击大计因走漏风声而徒增诸多艰难。 野利飞獠和白孝德看着李天郎闭着眼睛挺立马上,神定气闲,悠哉游哉。两员悍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闹不明白李天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惟有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激战如炙的沙场一言不发。杀声震耳,近在咫尺,两人虽心里猫抓般难受,但谁也不敢先轻言请战。喊杀声更响了,雕翎、西凉团健儿在收缩队型,他们整齐沉稳的蹄声虽然远不比对手密集,但步步为营,可圈可点。突骑施人地马蹄声和呐喊声很鼓噪,但显然缺乏章法,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赵陵这小子几年来没白摔打,俨然有统兵独当一面之势了! 有些沉不住气白孝德眼都不眨地望着战场地方向,咽了一口又一口唾沫。太阳越升越高,亮得晃眼,一滴汗水淌过白孝德的睫毛。他用力一眨,汗水刺痛了眼眶。白孝德低底咒骂一声,左手一擦,右手地陌刀击打在马镫上,叮地一响,李天郎的耳朵闻之抽搐了几下,但身体依旧不动如山。 直到天边升起了黑烟! 李天郎抽抽鼻子。裂嘴笑了,他猛然睁开眼。喃喃说道:“差不多了,该来了!” “都尉大人!”所有待命的唐军士卒都仰着脖子看到一匹大汗淋漓的快马飞跑过山坡,箭一般向这里跑来。骑马之人扯直了嗓子吼道:“都尉大人!我们端了贼子老巢!”是飞鹘团的斥候! 李天郎的瞳孔骤然变大,“好!全军随我来!”蹄声隆隆,七百骠骑离开隐蔽的山坳,整齐地爬上了山岗。 起伏地山岗被唐军骑兵勾勒出骇人的曲线,在中央高高飘扬地。是“李”字大旗和武威军的蟠龙军旗!看到下面的厮杀,所有士卒都热血沸腾,拔刀上弦之声不绝于耳,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战马刨起了蹄子,烦躁地将衔铁嚼得嚓嚓响。 “放号炮!”李天郎下令,手里的大枪冲天竖起,他的眼睛已经锁定了多弥那逻可汗的狼纛,“乌古斯。想不想取了那狼纛?” 阿史摩乌古斯呲牙嘶嘶吐气,闷声道:“将军想要,奴才便给将军拿来便是!” “剽野在左,铁鹞在右,三番齐射后,全力冲击!”李天郎在号炮声中将大枪往前一指。“杀!”铁骑从山上滚滚而下,烟尘大起,草石迸飞。以李天郎亲率五十骑为中军,剽野、铁鹞为两翼,唐军如一只展开双翅地嗜血隼鹰,向突骑施大军呼啸卷去。 “可汗!唐人!更多的唐人!唐人的骑兵!在我们左边!”几乎是哭号声,“可汗,赶快后退吧!” 多弥那逻可汗脸色煞白,我的腾格里,这是哪里来的唐人大军! 砰!唐人进攻惯用的号炮! 他已经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唐军骑兵正从自己侧后的山岗上泥流而下。金色地龙旗眨眼间便扑到了眼前!蟠龙军旗!武威军的蟠龙军旗!在安西谁都不会不认识它!难道高仙芝真的的回来了?还有那个传说中的雅罗珊? 万能的腾格里,你怎么如此惩罚我们? “后退!后退!” 多弥那逻可汗在亲随簇拥下拨转了马头。刚刚鼓起士气地突骑施人重又陷入混乱之中,连包抄到一半的附离们也半途而废,没命地向多弥那逻可汗的狼纛kao拢。 最后三百步,蟠龙军旗连连摆动,那是袭步攻击的旗号,所有的唐军骑兵都尖嚣着连人带马扑向惊惶抽动的突骑施人群,一头扎了进去,立刻轰然炸裂开来。 横刀,马槊和骇人的陌刀在突骑施阵营中划开一道道血路,电光火石般的一个照面交战双方便有数百骑倒下马去。刀剑格击,甲胄崩裂,血光飞溅,人号马嘶,杂乱的马蹄使大地不住地战栗,挤压出抑制不住的恐惧喘息。队形散乱地突骑施人在平行展开地唐军面前遭到重锤之击,他们的阵脚被彻底冲乱,只能几十百骑地簇拥在一起,各自为战,相互之间既无法援救,也凝聚不成大队,完全丧失了骑兵应有地灵活和勇猛。而唐军则进退有序,协战一致,步骑兼合,是能以少击众,成功地消弭了对手的人数优势。尽管生性骠悍的突骑施人拼死抵抗,但大势已去,只能任由唐军从容割裂,各个击破。失去战马的突骑施人等同于半个废人,下马搏战的西凉团、剽野团士卒正是抓住对手这个弱点,人人趋前奋击,先劈翻这些散兵游勇的坐骑,然后再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一一斩杀。 李天郎身边的五十骑号“五十牙郎”,乃他亲自从新募丁壮中挑选的勇猛之士。要成其中之一必过三关:一是家世关,要么乃边城良家子弟,要么为内附胡族忠勇之后,体格均过六尺,力量雄健;二是武艺关,弓马刀剑娴熟自不再话下,还必有其一为长;其三为文试关,人人能识文断字,机灵好学,这一条不知淘汰多少能骑善射之士。李天郎的初衷,并非仅仅要调教一支能战的亲兵,而是要带出一支能文能武,能日后堪当大任的为将新秀。要是他们中那怕只有一半能够拖颖而出成为战将,那在安西,大唐便当有了数万雄兵!这才是李天郎的长远考量。此次虽是初经战阵,但五十牙郎战力之强悍,令人瞠目,非“牙郎”而堪“狼牙”之号也。 多弥那逻可汗亲眼看见这支高挚蟠龙军旗和“李”字大旗的五十骑在千军万马中左冲右突犹如无人之境,兵锋所向,势如破竹。他将他引以为傲的附离一队队派出去支撑战局,但他们都是有去无回,没有能够挡住唐人的犀利攻势。 该死的附离,白养活这帮奴才了! 飕的一声,旁边执掌狼纛的附离倒抽一口凉气,倒伏在马背上,狼纛顿时歪倒。 飕飕飕!狼纛旁惨呼一片,准备接旗的附离接连中箭落马,多弥那逻可汗缩了脖子,躲进了盾牌。!~! .. 第二十四章 突骑施旋风(5) 有关知识:《唐六典》卷25 称唐军“十人为火,火备六驮之马”。此驮马是指用于运输的驮马,一般上人(步兵)是不能骑乘的,即《李靖兵法》云“其杂畜,除非紧急,兵士不得辄骑。”唐军马匹有官马私马之分,上述所言的是官马,分为承直马(战备值班马),战马(供骑兵用)及府官乘骑马(都尉、校尉的坐骑)三种。李天郎组建的番兵骑兵,因有kao近产马之地的地利之便,皆有私马,有的还不止一匹,加上李天郎调配的官马,胡拉克赠送的马,其部马匹数量超过人员数量,因此极大地提高了部队的机动作战能力。 ============ 该死的附离,白养活这帮奴才了! 飕的一声,旁边执掌狼纛的附离倒抽一口凉气,倒伏在马背上,狼纛顿时歪倒。 飕飕飕!狼纛旁惨呼一片,准备接旗的附离接连中箭落马,多弥那逻可汗缩了脖子,躲进了盾牌。 多弥那逻可汗真的冤枉了他的附离们,要不是他们的拼死战斗,李天郎很快就会冲到他的面前。五十骑横贯了整个突骑施军阵,又回头再次冲击,如此三番,捣得突骑施中军七零八落,乱成一团。杀得性起的牙郎们顺势就在马上割下对手首级,血淋淋地挂在马前。狼行鹘突,所向披靡。 “尊贵地可汗,先撤退吧!奴才们保护你!”那瑟斗叫道,“往北边去吧,去找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大汗,为族人报仇!” 多弥那逻可汗张嘴还未答话,一枝利箭激射而至。飕的一声,雕翎箭羽挟风撩过脸颊。惊得他差点跌下马去。是不远处的那个唐人,那个飞马而来的唐军弓箭手!只见他一个镫里藏身伏下马去,待重立马上时,手里已上好了箭!“小心!可汗!”有附离应弦落马,还击的箭也在耳边飕飕飞出。可怕的还不是这个弓箭手,而是疾冲而至的唐军骑兵,那面蟠龙军旗! “可汗快走!快走!”那瑟斗声嘶力竭地叫道。自己率领附离去阻击唐人。 惊魂未定地多弥那逻可汗被亲随一扯战马,护着往阵北角狂奔。 大枪把当面的弯刀一弹,枪尖一斜,噗地一声搠中旁边刚刚举刀扑上地骑手面门,不待其尸身落马,李天郎右腕一抖,大枪呼地回身,将对面的突骑施人的脑袋连同皮帽劈成了两半。再顺势往右下一扫,枪缨中的钢钩将一人肩膀钩住,枪杆借战马冲势一带,生生将其扯下马去。 腾腾腾,三人在血雾中鱼贯落马,闪出了一条直指伏马奔逃的多弥那逻可汗的道路。“杀多弥那逻可汗!杀多弥那逻可汗!”阿史摩乌古斯大吼。闪电般射出三箭,其中一箭正中狼纛旗手马臀,战马痛极蹶蹄,旗手连人带旗倒撞下来,顿时毙命。“快上去杀了贼子可汗,取了狼纛!”牙郎们跃马挥刀,冒矢而进,直冲狼纛而来。 再狼狈逃命的多弥那逻可汗也不会扔下他地狼纛不管,他勒住缰绳,拨转马头带着身边的附离去拣地上的狼纛。而哇哇乱叫的乌古斯也率领五十牙郎蜂拥而至。双方立刻绞杀在一起。 多弥那逻可汗也算身经百战。但败得只剩下身边数十骑这么惨,还是第一回。尤其令他惊恐的是。就是这数十骑也正在急剧地减少。在他眼前出现的,是飞上半空的鲜血,落地的兵刃,还有腾空而起地首级!挑飞效死护旗附离首级的是那个使矛的唐人!那个杀千刀的唐人干的!狼纛被夺走了!那不仅是可汗王权的象征,更是整个部落地魂啊!那个鬼魅一样的使矛唐人,一个回合便将死战不退的那瑟斗挑落马下,他旁边的另一人则在马上挥刀割下那瑟斗首级。腾格里啊,忠实的那瑟斗和他换了帽子和衣饰,唐人肯定以为他们杀了我多弥那逻可汗! 多弥那逻可汗牙齿咬得嘎嘎响,但他也知道,现在只能逃命,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突骑施大汗,借助他的力量以求日后东山再起。也只有这样,忠诚的那瑟斗和他死去的附离们才死得其所。 “杀了可汗!多弥那逻可汗的头在这里!”五十牙郎纵声狂呼,高挑着多弥那逻可汗地衣帽在阵中来回奔驰,唐军士卒地呐喊顿时惊天动地,军心大振。突骑施人突然看不见了可汗的狼纛,又看见挑在牙郎马槊尖上地可汗皮帽。自然以为可汗真的陨命,原就涣散的军心彻底崩溃。“弃械下马者不杀!弃械下马者不杀!”唐军大喝,有人弃械乞降,接着是十几个,几十个,上百个……。剩余的丢盔弃甲,在唐军追杀的箭雨中作鸟兽散,落荒而逃。 不顾哭号逃命的老少族人,多弥那逻可汗拼命抽打坐骑,在一辆辆翻倒碰撞的马车间狂奔,而身后雷鸣般的喊杀声却毫不留情地越逼越近,他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自己的部众兵彻底败如山倒了!前方又见滚滚烟尘,唐军旗帜猎猎飞舞,一定是抄了营盘的唐军!多弥那逻可汗环顾四周,只有四五骑,个个眼望亲人所在方向,满脸悲戚绝望之色。 完了!完了! 多弥那逻可汗猛抽一鞭,头也不回地往北奔去……。 太阳煞白,白云飘荡,天空很高,很高。 从地面蒸腾起的的热气,裹挟着浓厚的血腥,向着太阳喷洒,此起彼落的呻吟。在突然寂寥下来地荒原上空痛苦地回荡。 四千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突骑施骑兵,几无漏网,他们中的大半就躺在白晃晃的阳光下,面朝着他们敬仰的腾格里……。 李天郎勒住疲惫的特勒青,远远看到仆固萨儿的飞鹘骑兵将奔逃的零落敌骑截住。几行纷乱仓皇地尾尘就象香炉里即将燃尽的香,发出最后几丝垂死地袅袅细烟。让他们逃吧,如果运气好。也许还能拣条命。 大获全胜的唐军士兵迅速打扫了战场,三五成群的士卒或牵着好几匹战马。或扛着夺来的器仗,或押着垂头丧气的俘虏,趾高气扬地四下逡巡,还未擦尽血污的脸上溢满胜利的喜悦。杜环、白苏毕、赵淳之带着辎重,缓缓跟了上来,看见尸横遍野地场景,无不响震失色。没想到敌军如此众多。战斗如此短促激烈,更惊讶居然在以一敌五的情势下,会取得如此完美的胜利。 “受伤了?”李天郎对手上包扎的赵淳之说,“有碍么?”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虎口余生的赵淳之刚刚镇定下来,想起方才凶险,不由心下后怕,但嘴里最是死硬。“这些番子,倒是不堪一击,真不过瘾!” 李天郎低头看看满地的死尸,没有说话。 “要不是李都尉指挥若定,那有大胜!”杜环说,“番子们现在知道了雅罗珊的厉害。恐怕要闻风丧胆,惟恐避之不及罢!” “是啊!是啊!”白苏毕接口道,“这一仗,不仅打得痛快,更是大长我番兵营威风,初学乍练的儿郎们总算尝到了血味儿,而且是甜丝丝地血味儿!” “一个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便可聚控弦骑士四千,”李天郎自言自语地说,“那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大汗在真珠河聚众至少五部,岂不是可达数万?” 杜环等面面相觑。李都尉一仗刚胜。居然已在考虑日后之战了。“将军,贼军纠集已久。正如将军担心,其人马必有数万。我军虽精悍,但毕竟敌众我寡,胜算自然少些。且歼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后,我颇有斩获,已算大功,自可交代都护府,且此一战,势必惊扰其余贼子,使其有所提防……。”杜环注意到李天郎的眉毛跳了跳,他稍微顿了顿,李天郎却什么也没说,于是他假意咳嗽两声,又壮起胆子继续说道,“且士卒盛夏负戈甲,赍资粮,深入寇境,击人盛之敌,实为勉强。不如即刻派人禀报封副使,加派人马,或者请北庭兵马与我汇合,待势大后方进击真珠河,将军,你看……。” “你说呢,白苏毕?”李天郎习惯性地在箭袖上擦擦手,见沾上了血污又心疼地拍打。 “我听都尉的,都尉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白苏毕说道,“你说杀向哪里某就杀向哪里,管他有几千几万!水里来火里去就是将军一句话!” “你倒滑头!”李天郎轻笑一声,突然问赵淳之,“淳之你说呢?” 赵淳之愣了愣,看看杜环,又看看白苏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呵呵,还想统兵千万呢,这点胆识都没有?”李天郎故意揶揄道,“别管资历尊卑,但说无妨!” 赵淳之红了脸,清清喉咙朗声说道:“盛夏草肥,羔犊孳息,因粮于敌,正得天时,一举灭虏,也未不可。杜长史之见以稳妥计,虽有道理,但无论是赴北庭还是报封副使,少说也要七八日,不仅于事无补,还会误大事!”李天郎笑笑,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封副使令我等确保高大将军粮秣及归途安全,并剿灭勾结大食,图谋叛乱的突骑施人。今日虽灭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但未可称平灭突骑施,更别说保高大将军归途平安,军令不可违。杜长史之计,显有阳奉阴违之嫌,以高大将军和封副使之慧,此计绝无可瞒……。” “呵呵!呵呵!”李天郎大笑,赵淳之莫名其妙,只得住了嘴,呆呆地看着发笑的李天郎,“杜长史,你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子,居然会斥你阳奉阴违!”赵淳之更红了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童言无击!童言无忌!”李天郎收了笑声,宽慰地拍拍赵淳之地肩膀,表情轻松地笑道:“但也算一家之言,至少费了心思!”他又笑对杜环说:“贼军尚在集众中,如果再待些日,恐势日大,不如乘胜追击。视机而动,至少可以骚扰敌军。为高大将军营造战机,也不枉我等奔波一场!” 杜环嘿嘿干笑两声,不再说什么,他原本也没指望李天郎会轻易罢兵,实在是担心敌军势大,区区不到两千人马,弄不好就是前去送死。 “好了。太阳已高,又到了升温地时辰,你等找背阴处备好饮水粮秣,让军马歇息充饥,清点缴获俘虏,待日头过,前去飞鹘团攻占敌营休整,明日再行!”李天郎有些疲惫地垂下头。“去吧,淳之留下跟着我吧,呵呵,又取了几个首级?” 杜环和白苏毕应了,自去筹办。李天郎待他们跑出一段,回头对脸色依旧红红的赵淳之说:“你父亲可没这么说过话。呵呵,不过你说的都对,但有道理不等于就可以信嘴直说,这是……。”李天郎歪歪头,自嘲地笑了一下,“慢慢领悟慢慢学吧!不是一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 赵淳之眨巴着眼,李天郎没头没尾的话把他听得直犯糊涂。不过他非常讶然,以不到两千之众荡平突骑施逾万骑之一部,无论如何都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大胜,取得如此值得夸耀的胜利。李天郎居然显得异常淡然平静。是习惯了胜利还是另有更大地图谋?赵淳之木然地看着眺望北方的李天郎。内心涌出地,已不仅仅是崇败。更有一种难言地敬畏。 “嘿嘿!”阿史摩乌古斯带着五十牙郎急急奔来,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中,赵淳之地眼帘顿时布满摇晃的首级。首级他不是没见过,甚至他自己也割过。但看见这么多狰狞可怖的首级,他还是第一次,这些满脸都是血污的首级还保留着他们临死前地神态,或张嘴、或咬牙、或皱眉、或木然,浓血板结的发辫裹着这些曾经鲜活的头颅,引来了几只嗡嗡乱叫的蚊蝇。赵淳之忍不住胃肠一阵抽搐,他赶紧别过脸去,免得让别人发觉耻笑。“主子,奴才已报赵兄弟等各团头领,嘱其收拢人马,惟仆固萨尔校尉未见……。” “他自己会来的,”看着血汗腾腾的牙郎,李天郎也注意到了他们马匹攀胸(胸带)上悬挂的首级,“找个包袱,把这些首级包了,免得引蚊虫!” 天气骤然炎热,所有的人和马都大汗淋漓,疲累不堪,是该收兵了。“传令收兵!敲得胜鼓!”李天郎说完自己也挂好大枪,“各路人马子去辎重队处歇息!” “呜————”唐军收兵地号角响了,健儿欢呼声如晴天滚雷。 太阳发威,疯似的将热浪投向地面,仿佛要烤熟一切。 真的热了,满地的尸体和散落的兵器,还有乱跑的无主战马,都在热气中扭曲起来 ……。 又一仗,又一次胜利,李天郎抬起满是汗水地脸,让炙热的阳光洒落满面,即使闭上眼睛,也是一片赤红! 下一次战斗才是真正决定胜负的战斗,这次的战斗的胜利不过是个开场而已! 赵陵原以为会被训斥,没想到李天郎对他当机立断发起攻击大加褒奖,夸他用兵颇有长进,还叫诸头领向他一样多多领悟随机应变之巧。这令他眉花眼笑,心下欢喜到天上去。一时乐极,将赏赐的好马全数让给了野利飞獠。都是突骑施人的高头大马啊,野利飞獠乐得个大便宜,生怕赵陵反悔,不待吃饭便去如数牵了回队。仆固萨尔轻取了无人防守的敌营,俘获七千男女老幼和上万牲畜牛羊,斩获最丰。但白孝德等认为其只是运气好拣了个软柿子,言语间自是lou出些轻蔑之意,恼怒的仆固萨尔发誓下次一定打个硬仗让这些贼厮鸟瞧瞧。 当阿史摩乌古斯献上夺来的狼纛时,所有地人都欢呼起来,这无疑是证明胜利地最好标志。“此去真珠水,还有近两百里,突骑施大汗的牙帐就在那一带,”李天郎嚼着面饼,看着血迹斑斑地狼纛若有所思,“擒贼先擒王,我等挥军疾进,直捣牙帐,一举击破当有胜算!” 仆固萨尔也道:“我已拷问过被擒突骑施人,其言称突骑施大汗金箭令发自真珠河白草滩一带,我军换乘快马,最多两日即可奇袭之!” “然敌军数众,我却不过两千,又是长途奔袭……。”马磷道出了和杜环一样的担心,其实不光他俩,很多人心里都有这个疑虑。 “照我看,贼军虽然人众,但不过是乌合之众尔,此有三减,各位可听。”李天郎慢条斯理地说,掰下一块饼,“据封副使细察,突骑施所辖五部,部众确当逾二十万,然黑黄两姓征战不休,貌合神离,且各部号令不一,分怀私心,难免各行其是,二十万当减一半,此一减;五部远近不一,如今尚未到齐,所谓二十万之众不过八成,再除老幼妇孺,骑马能战之士不过七八万,此二减;此八万人马尚有不少留驻碎叶,以阻北庭,再减两万,此三减;我军星夜疾袭,出其不意,直击牙帐,讨之以未上马背之时,此奇兵破敌之计,当可减一万敌军矣,此四减;为截击高大将军,突骑施当集至少三万兵马,且派军前出试探,此部又不少于一万,此五减;五部聚于牙帐,照胡人制,乃分部间隔以居,各部接大汗令后方集本部人马于牙帐聚集,白草滩三面环山,容积有限,各部相距自远,我军急袭,使敌混乱而不得发令,首尾不能顾,待察觉已为时晚矣,此可减剩余四万之半,此六减;闻突骑施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本部人马有精骑两万,但附离不过七千,当是其看家本钱,也是劲敌。然由细作得知,此部已西移,以统协截击高大将军,守护牙帐者所剩顶多千余,此七减,如此算来,敌我军力相当矣,还未计我占天时地利,胜算已过半!昔日李卫公以三千精骑灭西突厥百万之众,非恃天运,而是知己知彼,以长克短,用兵如神也!天郎不才,学得李卫公皮毛,自觉此战大有胜算,望诸位与我共进退,决一死战,以忠勇为国之心建此不朽功勋,扬名天下!”每说一减,李天郎便掰饼示意,直到最后剩下巴掌大的一坨,被他紧捏在拳头里。 赵淳之胸中激情澎湃,没想到李都尉心中还装着这么大的一盘棋!还恢弘的画卷,好气概的谋划,好深邃的眼光!神速剿灭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不过是牛刀小试,李都尉的勃勃雄心,昂昂胆识,安西几人可以匹敌! “饶是如此,李某也未尝言决战决胜,个中凶险,诸位自可思量。诸位没那胆子,又信不过李某,自可带赏赐俘获去,李某不言过也。呵呵,好男儿陷千军万马如赴盛宴,大丈夫视刀山火海如履平地,我李天郎心意已决,想纵横疆场,虽死无憾,诸君自便!” 热血呼地涌上赵淳之的脸膛,激扬之余,他也顾不得身份,振臂高呼道:“我愿随将军死战!”众将沉默片刻,齐声呼道:“愿随将军死战!”群情激扬,气氛炙烈。 歼灭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一占可谓净利落,李天郎部全军折损不过百人,所获良马却是甚多,不仅弥补了连日行军的畜力,也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尤其是初次出战的士卒,他们激发出的战斗渴望甚至大大超过那些老兵。李天郎也借此建立了空前的权威,他kao这一仗检验了自己新训人马的战斗力,积累了骑兵作战的经验,趁势提出了远袭突骑施大汗牙帐的胆大包天之计。所有的这一切,很快都将派上大用场!!~! .. 第二十四章 突骑施旋风(6) 有关知识:1、唐勋官制度类似今天的军功制度,比方说几级战斗英雄,几等功之类,勋位还可以拿来充抵官役或者继承,所谓品子、品孙便是,而且可作为一种“资格审查”便于日后踏入仕途,不管从军、入学还是科举,朝廷将优先考虑有勋位的所谓良家子弟。唐高祖武德七年沿用了周隋的十一等勋官,唯改其名称,定用上柱国、柱国、上大将军、大将军、上轻车都尉、轻车都尉、上骑都尉、骑都尉、骁骑尉、飞骑尉、云骑尉、武骑尉,凡十二等,自正二品至从七品(四品以下为各品上阶)。贞观十一年,改上大将军为上护军,大将军为护军,以后成为永制。勋官十二转,转数多者为贵。与之相对照的是所谓白丁(一般百姓)以及再下的“贱口”,即史书所言之“奴”和“部曲”等。赵淳之的家奴张驴儿即为“奴”。在自然条件恶劣,人丁并旺的陇右,征点“贱口”并不在少数。 ============== 突骑施营盘里是一片哭号声,男女老少聚集在运尸的马车边认领自己亲人的尸首。侥幸生还的俘虏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相拥而嚎,没有了可汗,没有了狼纛,没有了牲畜,没有了自由,没有了草原勇士的尊严。他们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两样。 李天郎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一幕,只要有征战,这样地场面就无法避免。他下令给每户留下糊口的牛羊,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仁至义尽了。即使这样,还有很多将校甚不以为然,谓之妇人之仁。 一阵喧哗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个不过八、九岁的突骑施小孩从毡帐里抱着什么物件飞快地跑出来。但没跑几步便被一名唐军兵士飞起一脚踢倒在地,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物件也被抢了过去。那物件咩咩直叫,原来是一只羊羔。小孩大哭大叫,不顾兵士叫骂鞭打,从地上跃起狠命抱住兵士的大腿张嘴就是一口。恼怒的兵士啪啪几记耳光打得小孩口鼻流血,企图夺回自己心爱羊羔地小孩虽然被打松了口,但仍死死抱住兵士的腿。“刷”地一声,兵士抽出了刀……。 周围很多突骑施人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可他们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没有任何人出手相救。李天郎心里叹了口气,不由得摇了摇头。初到安西地时候,他也很惊讶,按照他宁死不降一心事主的观念,他实在难以理解那些在战场上和敌手拼得你死我活,作战舍生忘死的胡人在战败后为何会判若两人,对战胜者如此逆来顺受。甚至忠心为奴。后来他明白了,在西域这个弱肉强食的蛮荒之地,成王败寇的规则比中原还根深蒂固。胜利者拥有战败者的一切,包括他们的性命。而战败者也认定战胜自己地人是强者,有权成为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主人,而且成为征服者的奴婢。还可以分享征服者的荣誉和利益,哪怕蝇头小利。说不定哪天自己也能够成为征服者当中的一员,享受剥夺别人财富和生命的乐趣。在征服之前的拼死作战既是为了部落的荣誉,也是为自己战败提高价码,因为,任何征服者都会蔑视软弱地被征服者,征服者就是需要奴婢,也需要强悍的奴婢,能成为强悍的奴婢既是一种骄傲和荣誉,也是成为新征服者的本钱。这种狼性的规律通行于西域。因此胡人战前战后的反差也就不足为奇。突厥人以为狼种为荣。确实恰如其分,群狼通过残忍撕杀不断兼并、淘汰、壮大地过程与此如出一辙。正是这样的规则。造就了诸如阙特勒、苏禄、默啜这样的一代突厥雄主。李天郎可以找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驳斥这种野蛮无耻的蛮夷之论,但近十年征战安西的经历告诉他,狼的规律之所以在西域存在了上千年,就是因为这里最适合狼的生存,当你遇到狼时,要么成为比它更强的狼,要么就成为同流合污的狼。最简单有效地做法就是如此,但是李天郎几乎是在这种想法不由自主产生地第一天起就出于本能地反对,虽然一时间说不清楚就里,但无论如何,李天郎不想当狼! 于是…… “住手!”阿史摩乌古斯的箭跟李天郎地喝令一样快,飕的一声,一支除去箭镞的小朴头箭就射中拔刀兵士的手腕。兵士哎哟一声,正要大骂,抬头见是李天郎,吓得将话语生生咽了回去。一看他头顶的红抹额,就知道是个汉人,居然也很快学会了怎么做狼。李天郎苦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即使是纯粹的汉人,混入西域桀骜不逊的狼性血液后,只有比狼更凶狠更狡诈,这是好是坏,是祸是福,说得清么?能怪汉人自己么?又能怪到谁头上呢?“欺负个小崽子,算什么好汉!算了,放了他!”兵士躬身松手,小孩也颓然伏倒在地。“去,说本将说的,你可以到那边羊群里挑一只最肥的拿走,把那羊羔留下!” 战战兢兢的兵士原以为会触霉头挨板子,没想到会轻松得拖,还有赚头,顿时如逢大赦,喜孜孜行了礼,一溜烟跑开了。 李天郎下了马,将小孩一把从地下拎起来,小孩闭着眼睛,满脸都是尘土马粪,鼻血纵横,眼角的泪水将那一小块地方冲出些肤色。 “叫什么名字?”李天郎用生硬的突厥语问道。 小孩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位唐朝军人,大概是李天郎温和的目光安抚了他。小孩嗫嚅了一会,哑声回答:“跌思太……。” “好了。跌思太,别捣乱,别瞎跑,带着你地羊羔回你爹娘那去!”李天郎冲咩咩叫的羊羔努努嘴,“听见么,找你爹娘去!” 正说间,赵陵和仆固萨尔纵马前来禀报。后面跟着几个跌跌撞撞的老突骑施族人。李天郎早先叫他们弄几个老族人来查询突骑施大汗的底细及进军路线的情势。 见到那个小孩子,老突骑施族人惊愕一阵。互相低语,接着齐齐向李天郎跪拜,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说得又急又快,李天郎的突厥语不过是平日里跟阿米丽雅和阿史摩乌古斯他们凑份学的,此时自然一头雾水。 “他是多弥那逻可汗地小儿子,” 见李天郎窘迫。仆固萨尔传译道,“他母亲死得早,其他三个大些的儿子也都战死了,牙帐里就剩下两个姐姐和这个小儿子。” 李天郎点点头,转身上了马,回头说道:“跌思太,找你姐姐去,”又对赵陵说。“传令,多弥那逻可汗地牙帐任何人不得擅动,那些羊羔牛犊马驹,也尽量多给人留些。” “将军,恐怕晚了,那牙帐这么醒目。哪个都不会手软。” 赵陵有些踌躇地说,“羊羔牛犊马驹倒没什么,反正也带不走,突骑施族人一时半会也用不上,杀了也可惜,多少都留。” “那也别再动了,叫人看住这个小可汗一家!”李天郎一抖缰绳,“也许还有用处,杜环不是说阿史摩乌古斯他们斩杀的不是多弥那逻可汗么,也罢。先留着他们吧。你们现在都到我大帐里去。商议明日之事,带上那几个老者。” “将军。还有一干人求见!” 赵陵说,“都在那里等着那。” “什么人?”李天郎随意一扫,看到小河那边已经开始有人在清洗战死亲人的尸身了。 “其称是汉人,被突骑施掳做奴婢,今被王师解救,特来跪谢。” 仆固萨尔答道,“细细一算,人还不少,有三百人之多。” “跪谢就免了罢,”李天郎一夹坐骑,缓缓而行,“发些粮食牲口,让他们自行回乡吧。” “将军,这些人其意甚决,执意要……”赵陵不说了,因为李天郎已经愣住,在毡帐的另一边,跪了黑压压一地的人。 “小的杨进诺,带本乡汉民老少三百一十二口跪谢将军!谢将军还我自由之身!”一虬须大汉朗声道,带头砰砰磕响头。 “谢将军大恩大德!”声调各异的哭号此起彼伏,和那些丧子亡夫地突骑施人不同,他们是喜极而泣。 李天郎无奈,只得下了马,还礼答谢,连道“免礼”,同时将最近的几个人扶起。 “将军,让我们痛痛快快地哭两声,痛痛快快地向咱汉家的人马磕几个头罢。”那叫杨进诺的汉子道,“两年啦,整整两年,那是怎样的日子啊!这些猪狗不如的番子畜生!……”李天郎这才发现杨进诺满脸都是伤痕,一眼就可认出是鞭痕,突厥人从来不用马鞭指人,更别说拿来打人,如果用了,只能是用来揍畜生,或者教训比马还命贱的奴隶。还有那道几乎横贯脸颊的刀伤,使嘴唇右有些外翻,好好一张脸,就这么完了。不光是他,这群汉民,不管男女男少,尽皆衣冠蓝缕,面有菜色,伤痕累累。可以想见,他们在突骑施人这里过地是怎样暗无天日的生活。“呸,要不是会些铁匠手艺,我杨进诺也活不到今天,还有他们,也是凭会些番子不会的手艺,才苟活至今!将军大胜,不仅还我自由,还替小的们出了口恶气!”杨进诺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颤巍巍的突骑施老叟,拳头紧攥,要不是李天郎他们在,这几个老头性命难保。 “这个杨进诺在属下进攻突骑施人营寨时,率众引火扰其后营,还夺刃杀敌,建得些功……。” 仆固萨尔道,“还说熟悉真珠河上下百里,对突骑施大汗牙帐所在的白草滩,了若指掌。将军,你看……。” 李天郎摇摇头,低声道:“此人受罪良久。家中想是百般挂念,怎可因我而征其入营,随我等同赴凶险,让家中空等。且其非服役之人,不可随意征发,这不合大唐军法!” 仆固萨尔听得军法,立刻住了声。退在一旁。 杜环和白苏毕正好赶来,李天郎招手与杜环商议片刻。对众汉民道:“尔等且随这位官爷去,在王师所获之物中挑些财物牲畜,自行套车归乡罢。我等军务在身,不能在此耽误太久。”众人擦干欢喜地眼泪轰然拜谢,只有杨进诺有些愕然,显是见李天郎没提随军之事,他看看一言不发地仆固萨尔。毅然上前一步道:“将军,进诺愿随将军讨贼!” “离家两年,难道不想回去么!”李天郎微笑道,“你虽是大唐子民,但未有征发之役……” “家中本有妻子四人,然皆命丧番子手矣!望将军开恩,收了进诺,得偿我一洗血海深仇之愿!”杨进诺有些发急。脸上的刀伤充血赤红。 “进诺?杨进诺?西洲人氏?有兄杨法义?”杜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是,这位官爷怎地知道?” 杨进诺愣了,看着杜环使劲回忆,“小的好象从来没见过你!” 杜环笑了,侧首对李天郎说道:“将军,对诈病逃军役之人。按大唐军纪,该如何处置?” 一听此言,杨进诺脸色惨变,不直觉后退一步,手已按上了腰间刚夺的突厥砍刀。“啪”地一声,一枝长枪重重地击在杨进诺的右肩,右臂顿时瘫软。大枪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李天郎手里,也是他手下留情,枪头是横拍下去而非用刃一边切下,不然杨进诺的右肩已然给卸了下来。大枪没停下。一弯一甩。第二下又击在杨进诺地右膝,杨进诺应声颓然跪倒。 几个牙郎随即飞身围上。嚓呲一响,两枝马槊格架在杨进诺冷汗淋漓的脖子上,两枝分穿腋下,一枝当胸,一枝压头,“想活命就别动!”阿史摩乌古斯喝道,“乖乖听将军发落!”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般地瞬间,连赵陵也才刚刚搭好箭,“娘地,都尉何时教了这么一支厉害的亲兵!” 赵陵心里惊道,翻眼看看阿史摩乌古斯,“乌古斯这贼厮鸟居然对兄长我都守口如瓶,娘地。”对李天郎精绝的枪法,赵陵并不感到诧异,他心里骇然的是那帮年轻精悍的牙郎,由平至战,反应快捷如电,出手辛辣如风,自不是一般地训练有素!怪不得横行突骑施大军,不过折损两人!奶奶的,看来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英雄出少年,老将要是稍有松懈,还真会被后起之秀踏在脚下!赵陵争强好胜的心意骤然燃烧起来,小子们别得意,还有的是仗打,届时让尔等见识见识赵爷的威风!其实不光赵陵,旁边的仆固萨尔、白孝德、野利飞獠哪个不是如此心思?至于年轻气盛的赵淳之和马磷,更是激得心潮澎湃。 李天郎收了枪,平静地问道:“杜长史,怎么回事?” 杜环定定神,哦了一声,赶紧回道:“天宝元年,某曾处置过一桩诈病以避军役之事。昔日因战事甚急,某任职西州军府,奉敕伊、西二州占募强兵五百,其中便有这杨进诺。然此庸人,名沾简点之色,为避军役,居然妄做患由,言臂肘蹉跌,挛拳手腕。吾为之信,依大唐军律乃放从丁例。其人也自以为得计,洋洋夸耀于诸人。谁知天网恢恢,有良家子弟仗义告官,刺史大怒,不仅责吾失察之罪,还严令在下捉拿之。嘿嘿,此人居然机灵,连夜遁之无所踪,害得吾革职削俸,好不狼狈!” “将军,冤枉,非我杨进诺不从朝廷军役,乃是有苦衷!”杨进诺抬脚欲起,“跪下”的呵斥声中,几枝马槊不客气地将他压了下去。 李天郎不lou声色,简单地说了一个字“讲”。仆固萨尔听得清楚,这“有违军法”之事,在李天郎这里向来是讨不了半点好去。“这厮脑袋不保!”他喃喃道。旁边地赵陵回道:“未见得。”赵陵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作为跟随李天郎最年长的部下,他明显地感觉到在李天郎坚硬如铁的表象下,其实有一颗温和仁慈之心。而且,他也隐隐觉得,过去那个漠视自己性命,对一切都硬邦邦的李天郎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似乎变得柔软了许多。不管他外表是多么声色俱厉,实际上已经网开一面了。因此,近来李天郎做了很多与他自己以前所作所为截然相反的事,但你要说他到底变了什么,赵陵也说不上,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 第二十五章 老卒#8226;烽火(1) 有关知识 1、所谓烽铺,按照唐代有关制度规定,每烽6人,其中5人为烽子,昼夜轮流观察动静,1人为烽帅,负责文书符牒。铺即马铺,一般情况下每30里设1铺,铺须置在要路山谷间,配有专门的马匹,凡“有事警急,烟尘入境,即奕驰报探”。此外还设有捉道人(又称把道人,专门负责把守道路要口)、(负责查探、报告敌情)和游奕使(负责巡逻侦缉)等。 ============= “将军,我家兄弟二人,兄杨法义届时已应征战于河西,照大唐律,募兵征发当取户殷丁多,人材骁勇之辈,吾自然不在征发之列。那是乡里小吏,受人贿赂,为凑人数,强行将某报上,而那藏帛万余,富闻百里的康守礼之子,就此得拖军役。” 杨进诺一气说完,不似妄言。 “奉敕应征,贫富均焉,无人得免。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上报于官?王法森然,当还你公道!”李天郎冷笑道,“所谓苦衷,此不谓也!” 杨进诺低头沉痛些许,终昂首说道:“唉,也是小的自作孽!小的年少轻浮,好酒嗜赌,那康守礼早有所谋,假意贷我银钱,息高不得还,其以此要挟,强我充抵其子应征。故吾不敢告之官府,恐康家逼债。可怜我那孤苦老母。偏偏卧病于床,如若征行,无人照顾,必死无疑。万般无奈,惟斗胆诈病,以搪塞康某,骗得官家。……。谁知那康守礼恶极告官,迫我流走。老母一样病亡。忠孝两失,孑然一身,为求生计,不得已入了马贼,干些杀人放火,劫人钱财的勾当。后遭胡人追剿,同伙尽皆散落。吾也险些丧命,一路西逃至三百城,幸得城中乡亲救助,方才留活。自此便定居三百,改邪归正,kao打铁护院度日,日渐安定,直至娶妻生子……。” 李天郎“嘿”地一声冷哼。“诈病避役,你倒机灵!忠孝两失,咎由自取!如今家破人亡,受尽凌辱,方起绝境复仇之心,嘿!” 杨进诺一黯。委顿片刻,却又仰头道:“吾本无意活命,从军但求沙场一死!既是如此,听凭将军发落便是,某不再言也!只未多杀几个贼子,死后不能告慰妻儿,实为憾事!” 李天郎心里转过很多念头,杀这个人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但看他神情,不似贪生怕死之辈。且诈病避役之事。确有原由。尤其是,这个杨进诺落魄失魂。一心为死求战地的境遇,唤起了李天郎深藏心底的痛楚,那也是天宝元年,充军安西……。 “实言以告,算你还是男儿,你那脑袋暂且长在你脖子罢。既然如此,前罪不计,不过些许薄功,再也休提!”李天郎差点联想到当初仓皇充军安西的自己,他立刻中断了思绪,对杨进诺做了决断,“所欠军役,此次便补罢!随仆固萨尔校尉去,好生想想如何戴罪立功罢!待战事毕,自缚军府请罪!” 杜环看看李天郎,想说什么,李天郎却一拨马走了。仆固萨尔冲赵陵会意一笑,赵陵冲他挤挤眼,也随后去。杜环无奈,只得提缰跟上。留得后面的杨进诺对着一群马屁股不住地叩首,“谢将军!谢将军!进诺愿效犬马之劳,以赎前罪!” 突骑施老者的供言验证了李天郎的判断,此次交战,纯属意外。大军讨击之计,突骑施应当还未觉察,但那多弥那逻可汗逃拖,是否会飞报敌酋使之有所防备还未可知。李天郎温言详询了真珠河流域地地貌道路,对情势有了充分的掌握。现在地关键,还是在于一个“兵贵神速”,必须以暴风骤雨般的快速打击打乱突骑施大汗的部署,不仅要一击得手还要全身而退。这需要将游击劫掠之战术做得比突厥人还要突厥人,这无疑对自己和辖下的两千部下都是艰巨的考验。 “仆固萨尔校尉闹着要当前锋,那就前锋一回罢!可惜这次可不是偷袭多弥那逻可汗牙帐那样的美事了。”李天郎一指几上的地图,“昼夜急行两百里,直取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白草滩牙帐!呵呵,对方部众可是数万!仆固萨尔,有胆子没?” 仆固萨尔嘴里咕哝了一句最低俗地突厥粗口,朗声道:“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这个前锋某当定了。都尉当我仆固萨尔是没角的绵羊,骟了卵子的瘸脚驴子么!什么部众数万,不过乌合之众尔,那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的牙帐就算是铁打的,我仆固萨尔也要把他啃了!为表决心,仆固萨尔愿立军令状!” “仆固校尉的飞鹘马队,虽勇悍快捷,然新丁占多,此次前锋,非同小可,为防万一,还是遣属下为好。”立功心切地赵陵开始较劲,“吾队历来担任前锋,自吾以下,尽皆百战劲卒,多有与贼搏杀之历。且临敌斥候破袭之技,雕翎团当属第一!” “雕翎团长期充负斥候前锋之任,这倒不假,然此次前锋,乃是攻坚,未见得是汝之强。”站来一旁的赵淳之乐了,那个白孝德不服气了。白孝德继续大声道,“剽野乃陌刀精锐,弩机最密,战力犀利,攻坚之举,当属本团!” “胡说,没听都尉说么,昼夜急行,日走两百里,你剽野团有这样的快马么!” 仆固萨尔吼道,“剽野提也未提,”白孝德听得此言,刚准备坐下去的屁股骤然跳将起来,但仆固萨尔不待他反驳便提高了声音。又将词锋转向了赵陵,“赵校尉看不起我仆固萨尔那也罢了,但瞧不起飞鹘团那是不可,索性大家伙各出五人比试比试罢!骑、射、枪、刀、战技,随赵校尉挑!” “你奶奶的,要比大家都比!” 白孝德叫道,“谁怕了谁!” “比就比!”赵陵脸红脖子粗。“谁怕谁!” 马磷cha嘴道:“诸位皆是老将,怎地如此意气用事!有话好说么要么。大战将至,动刀动枪伤了和气,岂不自毁长城?” 李天郎也摆手让几个肝火旺盛地将领坐下,赵陵首先气鼓鼓地坐下,接着白孝德和仆固萨尔也鼓着肚皮坐下了。野利飞獠悠然抄手而坐,他用胳膊肘捅捅赵陵:“呵呵,消气。消气,你看我,最后还不是听雅罗珊的!” “你他娘的是重骑,当然明知轮不上号,自然卖乖!”赵陵没好气地说道,“屁话少说!” “各位都是功成名就的老将,”马磷在李天郎身边呆久了,说话语气倒是有几分像。“属下也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可谓平分仲伯,难分秋色。” “你个小儿,嘴巴倒甜,就是绕来绕去,说什么平分秋色。还不是还他娘的拐着弯自夸你西凉团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曾是马磷上司地赵陵自然不会对他客气,“不就也想cha一脚么,娘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马磷嘿嘿一笑,也不生气,他团团唱了个喏,朗声道:“小子有个不情之请,把这微末功劳让给小地,也算诸位老将成全一下小子……。” 未等他说完白孝德便笑骂起来,“弄半天小子原来是这个心思。不行不行!这般硬活。岂是你等小子能揽的!” “就是!就是!”仆固萨尔也附和道,“马磷虽是小子。少些功劳,然西凉团声名卓著,早就名贯安西,难道还要锦上添花么!不成!不成!” 几个铁血悍将吵成一团,互不买帐,把个赵淳之看得乐不可支。没想到一个个五大三粗地汉子,居然象一群孩子一样争个不亦乐乎。 在杜环眼里,所有地这一切几乎就是高仙芝大帐里的翻版。心思缜密地主帅,求战心切的将领,有什么差别,好象人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抄袭别人地一言一行。杜环心里突地打个抖,我呢?我自己又在抄袭谁?不管这些将领们如何慷慨激昂,视死如归,李天郎又是如何运筹帷幄,足智多谋,但两千对十万,杜环无论如何看不到胜算。他不承认自己怕死,也认可李天郎的用兵神奇,但上天不可能一次次地眷顾一个人,实际上,每次李天郎自己也是死里逃生。这一次,不可能再有奇迹,杜环实在反感这种自寻死路的死法,不仅死得轻如鸿毛,更是于事无补。于是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但看到赵陵他们吵成一锅粥,似乎自己不表表态也不好,至少,装也要装个英勇无畏,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样子。否则,尽管自己是文官,但在这热血沸腾的大帐里也太显格格不入了。该怎么说?杜环一时有些踌躇,李天郎岂是好糊弄的,再说他肯定早就看出自己有高、封二人的密令,心中不会没有提防,如果言语失当,原本就心有芥蒂的李天郎顺便扣个动摇军心地帽子就可以宰了他,那就死得更冤枉了! 杜环咳嗽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李天郎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他一边留心观察部下的争吵,一边瞄着地图。 “好了,肃静!”李天郎要的就是这股士气,他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扬声阻止,“且听我将令!” 众人立时住口,垂手听令。 “飞鹘团任前锋,先行白草滩!”仆固萨尔大喜,其余人一起翻起了白眼。“汝之重任,在于探察贼之牙帐所在,万不可轻启战事,务必等大军到位,方可进攻!” “若突然接敌,如何处置?” 仆固萨尔不死心。 “遇大队则避,遇小队则全歼,不可漏一人!否则军法从事!” 到底还是有斩头,仆固萨尔满意地应命而退。赵陵等他也分不到大块肥肉。也自心安。 “雕翎团在后,随时准备迂回,包抄贼军,”李天郎继续说,“剽野、西凉随我,铁鹞压阵,三团齐进。随时听我临机布置!” “杜长史,此战所获牲畜部众。连同伤亡士卒,就烦你押阵者返疏勒了。我这里修书三封,惧告战况,请求协战接援,分呈北庭王正见使君,疏勒府赵将军和封大夫,也烦请你快马送之。”杜环接过信。张张嘴,但李天郎根本没有让他说话的意思,继续严词下令,“辎重分由各团接掌,各团除军械粮秣外,一并丢弃,加上所获战马,一人三骑轻装疾进!嘿嘿。要吃好喝好,就去突骑施大汗牙帐里拿,不然饿死算了!” “哈哈哈”,众将齐声大笑,吓得一干突骑施老者碧目圆睁,纷纷跌坐在地。 “好。明日寅时造饭,卯时出发!”李天郎笑道,“ 赵校尉,今晚辛苦些,巡营警戒之事,交由你团。杜长史!” 杜环赶紧道声“在”。 “我军所获俘虏牲畜几何?” “粗粗统计,人八百二十一帐,约八千四百余口;马匹三千八百余匹,牛羊兼其它牲畜近万头,一时无法计数。” 李天郎点点头。“将其人丁牲畜。全数集中,以利看管。赵校尉。你且留意,分派人手严密押之,虏获牲畜人等,不可少一口!此事关成败,断不可大意!” 众将各自领命,出帐赴本部整编军马,安置扎营。杜环最后一个走出去,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分明感觉到李天郎没有理会他地意思,一直在用目光推搡他出去。算了,也许李天郎是好心,有意放他一条生路呢。 从杜环xian开了的门帘,迈步走了出去。赵淳之由此隐隐听到,帐外的将领们又在争执不休,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直到马蹄得得,分散远去。他不由掩嘴偷笑,可还没笑完,便听见李天郎说:“淳之,你也随长史回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将军!”赵淳之急了,“请将军……。” “你要抗命么!”李天郎厉声道,“听令!” 一连两次被李天郎训斥,满腔报国之志的赵淳之心里既失望又难受,他满腔愤懑地拱手行礼,转身走出了帐外。 帐外晚霞漫天,突骑施人散落的毡帐炊烟袅袅。在它们外侧是整齐排列的乌色兵幕,同样笼罩在造饭的炊烟中。搬运柴禾地士卒正在高处准备生火,到了晚上,这些高处的火堆将照亮整个营寨。赵淳之走过一队正在往长行坊上搬运兵器弓矢地士卒,带队地队头施了礼,他也懒得回。长行坊旁边站着杜环,正拿了一本册子,在上勾画着什么,估计是在记录这些收缴自突骑施人地器仗。他也看到赵淳之气恨恨地往自己的坐骑去,从守侯地奴婢那里接过缰绳,飞身上马走了,所剩的二十多骑闷声跟随。 唉,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那知战场凶险!一心就想建功立业,那里明白一将成名万骨枯的道理,自古以来,有多少气盛男儿成那凄凄枯骨,能功成名就,保有善终地又有几何!杜环看着赵淳之的背影再次叹了口气,李天郎就是李天郎,脑子里清醒得很,否则也不会找诸般理由放自己和赵家公子走。可那些满怀雄心壮志准备和百倍与己的敌军战斗的士卒呢,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得存呢?李天郎又凭什么把他们往虎口里送呢?什么疏勒、北庭援军,他明明知道根本来不及还叫我送信,这是在骗谁,就是骗那些叫嚷着要当前锋的愚人么! 困惑不已的杜环真不知道该感谢李天郎还是该唾弃李天郎。 赵淳之在帐里辗转不能入寐,手上的伤象是故意和他过意不去,不时发痒扰人。“张驴儿!”他烦躁地叫道,没人回答,啊,张驴儿中箭身亡了,“白小胡!”他又重新叫道,还是没人回答,“白小胡,你奶奶的想吃鞭子不成!”正找不到气撒地赵淳之翻身起来,披了衣服,提了马鞭就往外走。 不远处是一堆篝火,一簇士卒正围坐聊天。看晃动的背影,人还不少。赵淳之地二十几个家奴居然都在那里。那边是剽野团的兵幕,这帮家伙不好好睡觉,肯定是去那里找酒喝了! “……都尉大枪一抖,顿时搠翻三名朅师贼子……,”没人注意到走近的赵淳之,个个都聚精会神地在听火堆边的一个大汉地神侃。那人手里拿了一支串着羊肉地火镰,边舞弄比划边在火上烤肉。滋滋着响的肉不时溅出几滴喷香的油来。汉子虽有口音,但口才绝佳,把个征伐朅师地战斗讲得绘声绘色,使人犹如身临其境。赵淳之顿时也来了兴致,他挤在白小胡身边坐下,张着嘴巴听得兴致盎然的白小胡居然没有发觉,还嘟嘟囔囔地嫌别人挤着他了。汉子将烤肉凑近鼻子闻闻。顺便故意卖个关子,赵淳之这才看清那人地髡发,原来是个党项人。 “错了!错了!你方才不是说亲眼看见李都尉一出手就放倒五个人么!怎的才三个!”一个声音尖细的后生恍然大悟似的叫道,“拓拔思恭副队头,怕是你吹牛罢!” 旁边一个年长的士卒啪地一拍那后生地头,怒道:“敢说副队头吹牛,你才从军几天!李都尉地本事,你见也没见过!” “某不是说李都尉地本事有假。是说副队头说他亲眼所见此般是吹牛!”后生不服道,“他明明说一下斩了五个么!” “你奶奶地,爷爷我当时是野利校尉帐下的铁鹞子,就他娘的冲在都尉大人后面,我没亲眼看见,谁会亲眼看见?”那党项头目吹胡子瞪眼。将大腿拍得啪啪响,“你小子听话听半截!那大枪自是收住,还没说都尉手里的快刀哩!”党项人口沫横飞,顺手一甩,火镰翻飞,“只见都尉同时挥了挥手,嚓嚓两下,又斩了两个……。”火镰上的烤肉蓦然飞了出去,正砸在一个士卒脸上,烫得他哇哇叫。 众人根本不理会抓脸呼疼的士卒。只发出各种惊呼声。啧啧仰慕李天郎的神勇。那叫拓拔思恭地党项头领喝口酒,见众人都伸长脖子听他讲。自然愈发得意,清清喉咙,又道:“你奶奶的马郭什,穷叫唤什么,把肉给本副队头拿过来!”有人急忙把烤肉递将过去,连催“快讲,快讲!” 拓拔思恭用手指戳戳肉,撕下小块塞进嘴里,继续道:“本副队头紧随都尉,横贯敌阵,直冲到帕拔铁隘口,杀得朅师贼子鬼哭狼嚎,尸横遍野,活的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呵呵,那才叫痛快!某斩首九级,立了一转功,嘿嘿,自然升了副队头。” “那隘口不是只有百人守卫么,一直坚持到都尉率军赶到?”那声音尖细的后生不依不饶,“百人挡住了千军万马?不合常理啊,就算西凉团个个都是神勇无敌的好汉,要杀这么多人,恐早就杀累死了罢?” “斛斯元景!你个贼厮鸟,存心和某过意不去么!问这问那,啥也不信,不信便罢,自去睡觉,听我讲甚!” 拓拔思恭大骂,“滚一边去!气煞我也!不讲了!不讲了!” 听得正起劲的士卒们齐声不满,要将那后生轰走。“营中号角已吹,怎地还在喧闹,不要命了!”有人断喝了一声,声音破空而至,压住了众人的喧哗。“嘘,嘘!静声,浑拓押官来了!”人群敛声闪开一条道,让进一个矮小敦实的铁勒汉子。此人双臂和胸膛出奇地粗壮,看上去和腰腹下肢甚不搭配,这种体型的人一般都是铁匠或者石匠出身,他们通常都善使沉重的兵刃,不过游牧成性的铁勒人中居然有这种人,倒是不多见。 “浑拓押官,你来得正好,这帮后生小子置疑帕拔铁隘口之阵,你且来教训他们一下!” 拓拔思恭叫道,“崽子们不知道罢,浑押官就在隘口,还是执团旗的旗头呢!” “我当你们这些混小子不睡觉能干什么,原来在聊天喝酒!”浑拓道,“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不就寝做甚?不知军法的厉害么!” “押官,明日听说要对付突厥数十万大军,我等心下惶恐,那里睡得着,便求拓拔队头说些鼓舞士气的典故,所以……,” 斛斯元景涎着脸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汁,“我等那敢喝酒,全是烧地荠菜汤,押官你先尝尝,顺便给我等也说说,让小地们长长见识。” 浑拓呲地一笑,欣然坐下,“什么十几万大军,在雅罗珊将军眼里,不过是些酒囊饭袋而已,只要我等听令将军,决一死战,他奶奶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明日地突骑施人就跟今日的突骑施人一样,死无葬身之地!谁要怕死,老子就让怕死的先上,让突骑施人把怕死先宰了,剩下不怕死的再宰了他们!” “那我可省了力气!”拓拔思恭嘎嘎大笑起来,作为副队头,在队后持刀督战,斩杀怯战后退者的就是他。 “因某气粗音宏,被西凉团马大元马校尉相中,差我做了大角手,也是机缘,偏生又遇到了讨击朅师,还去了帕拔铁隘口!”怪不得声音洪亮,原来是这行出身,赵淳之内心暗笑。“那一仗,是我从军以来最惨烈的一仗,同去的一百五十同伴,还者不及四成……。”浑拓端着碗,愣愣地出神,冰冷碜人的埋伏,惨烈的搏杀,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他吸溜一声喝了口汤,才慢慢继续说道:“西凉团号称磐石,勇悍冠于安西,面对千军万马……。” 拓拔思恭得意地瞟瞟众人,意即:我说是千军万马么。可众人注意力早就不在他那里,全都竖着耳朵听浑拓讲。“要说到这以一挡百,坚若磐石啊,还得从天宝六载说起……。”浑拓顿了顿,环视了一下,一指篝火边一个一直不发一言的老卒,“老撅头,装什么傻呢!还不说说!”!~! .. 第二十五章 老卒#8226;烽火(2) “那我可省了力气!”拓拔思恭嘎嘎大笑起来,作为副队头,在队后持刀督战,斩杀怯战后退者的就是他。 “因某气粗音宏,被西凉团马大元马校尉相中,差我做了大角手,也是机缘,偏生又遇到了讨击朅师,还去了帕拔铁隘口!”怪不得声音洪亮,原来是这行出身,赵淳之内心暗笑。“那一仗,是我从军以来最惨烈的一仗,同去的一百五十同伴,还者不及四成……。”浑拓端着碗,愣愣地出神,冰冷碜人的埋伏,惨烈的搏杀,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他吸溜一声喝了口汤,才慢慢继续说道:“西凉团号称磐石,勇悍冠于安西,面对千军万马……。” 拓拔思恭得意地瞟瞟众人,意即:我说是千军万马么。可众人注意力早就不在他那里,全都竖着耳朵听浑拓讲。“要说到这以一挡百,坚若磐石啊,还得从天宝六载说起……。”浑拓顿了顿,环视了一下,一指篝火边一个一直不发一言的老卒,“老撅头,装什么傻呢!还不说说!” 赵淳之循声望去,是一个年近五十的汉人士卒,此人满脸风霜,缩在角落里就着火堆的亮光缝补衣衫,一件破旧的蜀衫搭在肩头,开襟处lou出些许干瘪的身躯,肩窝处一个铜钱大的箭伤十分扎眼。在剽野团里还有这么大年纪的老兵,着实令人惊讶,难以想象他怎么舞得动陌刀! 有几个人嬉笑起来。“老撅头一天话都没有几句,押官叫他讲甚?”“嘻嘻,老撅头杀只羊都要拖衣服,舍不得血污了衣裳,想不到还深藏不lou啊!”“老撅头,把你那麸袋打开让我等瞧瞧,又拣了什么好物件?”“是啊。是啊,不就年长多些阅历。会写些字儿,做个队佐堪堪称职,此次杀敌,也不见他割一个首级啊!” “无知后生,知道个屁!”浑拓喝道,“你几个乳臭未干的后生才拿几天刀枪,宰了几颗首级!本押官出生入死才弄个飞骑尉。尔等可知剽野全团士卒,勋位最高者谁?老撅头!货真价实地上柱国,宣节副尉,比白旅帅还高!” 众人嗟然,立时对沉默老者刮目相看。那老头见众人瞠目自己,只低头嘿嘿傻笑两声,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搓得哗哗直响,嘴里兀自咕哝道:“杀够了!杀够了!早杀够了。不想杀了,也杀不动了,让后生们多杀些罢!” “说些典故让后生们开开眼界也好么!”浑拓道,“别让这些小子轻看了你!” “轻看重看又有何妨!”老卒抬起浑浊的眼睛,神情十分苍漠,“我也快五十啦。呆不了几年啦,能象马大元马校尉一样留条命,在军中混口饭,已经很知足了!”老卒的冷漠让众人极为不满,人群中嘘声四起。 “让你说你就说说么,算是长辈教导罢!”赵淳之忍不住开了口,旁边的白小胡吓得跳了起来,半晌说不出话。赵淳之没有理会,他太想听那些传说中的战斗了。 “啊,赵公子也在!”浑拓等头目赶紧施礼。赵淳之摆摆手。再对那老卒说道:“老人家,说说也无妨么!” 老卒为难地叹口气。苦着脸道:“小的年纪大了,好多事都记不得了,又嘴笨口拙……。” “记得多少说多少么!”赵淳之热切之极,捅捅白小胡,眼色一递,白小胡赶紧掏出一块碎银,赵淳之接过抛给老卒,“说出来有赏!” 老卒接过银子,脸上有了些喜色,“谢过公子,小地罗弘节,自天宝三载便从军,跟随李将军,转眼居然六年有余了!” “啊,这么说,李都尉大小之战,汝尽皆参与?”赵淳之激动起来,想不到会碰上一个活录事! “唉,不才正是!” 罗弘节眼角浮出些得色,“李将军自任烽铺烽帅起,我便在其属下,大小三十余战无一得漏。嘿嘿,三十二战,对,整整三十二战!” 罗弘节更加得意地扬起了手指,“整整三十二战,还不算今日之战,嘿嘿,上获四,中获九,下获十七,败二!我敢说,安西同辈诸将鲜有出于其右者!” 不仅赵淳之,所有的听者都目瞪口呆。 “跟随雅罗珊地第一仗,你可记得?”赵淳之很想知道李天郎与他年纪相仿时的经历,他已经不自觉地开始拿自己与李天郎做比较。 罗弘节小心地将手里的针线包好,掖进自己的麸袋,特地在放碎银的部位按了按,眼光象贼似的四下一扫,这才稍微直了直腰,干咳了一声道:“第一仗,让某想想……,唔,是天宝三载,那时侯,李将军刚到烽铺任烽帅不过两个月……。” 在萧瑟的秋风中,缩着脖子地罗弘节无聊地蜷缩烽燧顶处,望着日渐西垂的夕阳发呆。西边遥远的葛罗岭遮住了他一望无垠的视线,冷冷地与他对视。赤红的晚霞从天际垂落下来,无声地沁透了他,再淡淡地斜cha在突兀于驿道的烽燧上,拉出一道细长凄冷的阴影。在长河落日圆的苍茫大地间,土黄色地烽燧显得尤其零落孤寂,犹如一枝干涸的枯树,而它顶端的罗弘节,则是一只在枯枝上茕茕而立的寒鸦。 青风口烽燧,疏勒军镇最西边的一道烽燧,就矗立在葛罗岭下的荒漠上,扼守着山口驿道地。最偏远的烽燧,往往也是最艰苦最危险的烽燧,也正因为如此,青风口烽燧经过数十年起起落落的经营,也算得上是疏勒军镇数一数二的烽燧,这是所说的数一数二。是说地盘和烽燧地大小,而非舒适和安全。当所有来自西方的商队精疲力竭地翻过葛罗岭,他们头一眼看到的就是高耸的烽燧,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显示出大唐在此地威仪呢?也许烽燧所有地意义,也就仅于此吧。可它实在太偏远了,且处于荒漠戈壁与草原的分界,除了雪融后西来地商队。鲜有人至,每次兰城守捉运送沿路烽燧粮秣的长行坊总是最后才到这里------这也是烽燧大地原因。好歹要有充足的空间存储粮秣吧? 不管是做烽人还是当烽帅,谁都不愿意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罗弘节等人是因为家境贫寒,拿不出贿赂的银两,因此被分配到这样的鬼地方。就是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当值的烽帅就因不堪苦寒换了四个,而新来地李烽帅听说是自己主动请缨来的,居然还有自讨苦吃的人!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罗弘节将手笼进袖子里,往烽燧下面扫了一眼。烽燧下边的马铺,其余两个烽丁正躺在干草堆上打盹,他们身边是成堆的马料和干粪。马厩里只有三匹马,一匹是雷打不动的值更马,一匹是生病歇息的病马,还有一匹是刚刚从外面巡逻回来的游奕使地坐骑。游奕使赵伍那扛着马具往营房里走,浑身都是尘土。一天跑它个百十里,也是够戗。“桶里的水省着点喝,要等到索凤朝他们放马回来才有添补!”说话的是两个打盹烽丁之一的罗君望,他也是罗弘节的本族宗兄,“你奶奶的,别把土掉里面!” 由于前几日来了一批转运龟兹地官马。烽铺里人手不够,游奕使赵伍那奉令带着两个捉道人来烽埔看养马匹,这使得烽铺的有限的食物饮水耗费极快,而要等军镇粮秣,那可是望眼欲穿!所以,平日里的生活饮食,大家伙都不得不减量苦捱。 赵伍那猛饮了一瓢水,痛快地嘿嘿叫,歪头看看正在房里擦拭佩刀的李天郎,又仰首冲伸懒腰的罗君望道:“索凤朝、王元裕两个贼厮鸟。怎的还不回来?” “是啊。放马也该回来了!” 罗君望站起身来扯直嗓子冲烽燧顶叫道,“罗三郎。看见索凤朝他们没有?” “有个屁!”从烽顶传来罗弘节有气没力的声音,“连个影子都没有看见!” “你眉毛底下张着什么,屁眼啊,我都听见马蹄声了!” 罗君望骂道,“你他娘的仔细看看!” 罗弘节正要回骂,便注意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股烟尘,他赶紧凝神细望,在赤红的晚霞中,几匹马正疯一般跑过来。他奶奶地,索凤朝想趁放马过过骑马地瘾头么,这样把马累了,那个李天郎准会让你吃鞭子!想到这,罗弘节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两个月前李天郎单人独骑从容而来,和以前那个只知道喝酒贩马料的秦洪静秦烽帅不同,他一来就清点了烽铺所有地器仗粮秣和马匹,除了每日的巡查值更,还另给五个烽丁一一安排了差使,不是修马厩、砌篱笆就是夯墙补甲,磨刀砺箭,谁做得不好就要挨鞭子。要说不服,没人敢不服,因为李烽帅的辛辣手段任何人都吃不消。烽铺里的几个人懒散惯了,被这么逼迫自然有人意图反抗挑衅,但是李天郎不出三天就降伏了桀骜不逊的郑大威,嘿嘿,要知道,仗着拳脚粗壮又是烽铺里唯一的勋官,郑大威只要给那个不管事的秦烽帅一点好处,就可以作威作福,将整个烽燧变成他的天下。不过,这一切在新烽帅那里统统行不通,不仅如此,新烽帅仿佛就专门跟他过意不去,总是找最重的活给他干,两人摊牌内斗是迟早的事。罗弘节几个还为谁赢打了赌,当时大家都不看好瘦弱斯文的李天郎,罗弘节是被同伴硬逼着当了对家,他以为自己必输无疑,没想到……。 在值更时睡觉是不仅是烽铺里的大忌,也是严重违犯军法的事。正找不到立威机会的李天郎就是找了这个借口重惩郑大威,激得郑大威出言抗命,还拍案挑衅,于是他就被狠狠地教训了。李天郎三招两式便将郑大威掼出一丈开外,生生养了几天。如是三次,郑大威彻底折服,对新烽帅再也不敢说个“不”字。不仅是郑大威,那个叫苏海容的守捉镇将也被李天郎收拾了,通过细查帐册,李天郎捏住了对方偷卖马料中饱私囊地证据,迫使其发放了克扣多日的锦帛饷银。着实让大伙喜出望外。这不,一个月来。五个烽丁被李天郎督着,不是练习射箭,操演刀法,就是没完没了地修缮烽燧,真个没什么闲头。唯一的好处就是,谁要在射箭或是比刀时赢了,就可以当之无愧地拿走属于负者的锦帛。呵呵,由于刀法还过得去,罗弘节可是赚了不少。 情势有些不对,罗弘节手搭凉棚,仔细观望,是两股烟尘,前面的小,后面的大。如果是放马归来的索凤朝他们。不会是这样地情景。罗弘节心头一紧:不好,有警!“罗君望,快叫烽帅,事情有些不对劲!” 没反应过来的罗君望啊啊两声,正要细问,李天郎已经飞奔上了烽顶。 “前面地是倒是索凤朝。不过怎么居然有四个人?”罗弘节喃喃地说,“一匹,两匹,不对啊,怎的只有五匹马?”烽铺里本来只有六匹马,但前两天刚好有一批转运官马送到,正好一群五十匹,怎么就这么点了?索凤朝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丢了这些马匹啊。 答案很快出现了,在狂奔的索凤朝五骑后面,是腾腾追赶的大队骠骑!他娘的。马贼!是一大群马贼! “罗三郎。点烽火!”李天郎显然也看到了,他一拍罗弘节的后背。沉声说,“先点烽火,动作快!然后去取你地甲胄兵刃!” 有些慌乱的罗弘节被李天郎的镇定慑服了,他定神打着火镰,点燃了早已备好的干草,又急急忙忙去撒干粪。李天郎转身跑下烽燧,令赵伍那等五人立刻将粮食饮水、兵器弓矢全数搬入烽燧。所有的人都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开始按照李天郎的指令行事。 “陈永钦,拿马槊来!”李天郎将皮甲装束停当,一把扯过值更马的缰绳,飞身而上,同时冲烽燧里大吼,“行动些!” 甲胄只挂了一半地陈永钦手忙脚乱地拿出烽燧里惟一的一枝马槊,李天郎拨马冲过,顺手一抄将马槊取下,左手在刃部轻拭,不错,陈永钦没偷懒,磨得挺好。“备好弓箭,守好大门,取上几根木桩,准备顶住木门!” 陈永钦哎哎应诺,看着李天郎猛夹马腹,直冲气势汹汹的马贼而去。 我的娘,李烽帅要干什么,去送死么! “烽帅!”身中两箭的索凤朝看见李天郎疾驰迩来,仿佛看见了救命菩萨,“我等赶马路过三十里外的七里堡烽燧,突遇马贼,七里堡只跑出两人,马匹也悉数落如贼手!烽帅,小地……。” 李天郎摆摆手,“贼子有多少人?七里堡的令狐烽帅呢?可发出警讯?” “没来得及,”一个满脸是血的烽丁惊魂未定地回答,“小的七里堡烽丁左德本,小臂受伤的也是七里堡烽丁曹忠敏……,贼子人多势众,又是偷袭,我等猝不及防,令狐烽帅已战死,情急之下,也没看清贼子数目,但听口音,象是突厥人!” “你们都受了伤,打不打紧?”李天郎抬眼望望,突厥人的马队已然急追而至,“先回烽燧,准备固守!” “烽帅你呢?” 索凤朝回望身后,既惊惧又疑惑。 “我去会会这帮胆大包天的马贼!尔等回烽燧备好弓箭,准备作战!” “啊,烽帅,你一个人去?”四个烽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一个人?” 李天郎笑笑,一抖马缰,径直往滚滚而来的马贼而去。 “呜~~~~~呜~~~~~~~” 苍劲的号角声,那是李天郎吹响地进攻号角,一个人进攻地号角! 烽顶上的罗弘节张大嘴巴,瞠目结舌地望着远方号角嘶鸣地方向,手中的弓箭瑟瑟发抖,在他旁边,是同样发抖的罗君望。 不光这些势单力孤的锋丁,正一味追击地马贼也听见了进攻号角。他们有的勒住了马,有的放缓了速度,纷纷抬头张望,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个傲立在山丘上的骑士,只有一个人! “呜~~~~~呜~~~~~~~” 悠长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伴随着苍劲的号角声。一股股劲风从李天郎身后呼啸飞掠而过,如一群奔驰地骁骑。径直扑落下山岗,猛然撞击在马贼们愕然的脸上。他们都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在风中眯了眼,向山岗上仔细观望,低头和同伴窃窃私语。 一个头戴白狐皮帽地马贼回头说了些什么,八名骑兵分作两队,开始分别从两侧迂回。企图绕开单人独骑的李天郎翻越山岗,查看山岗后是否有伏兵。突然怪异地出现一个唐军,还吹着号角,任何人都会疑惑。 山岗下的大队彻底停了下来,李天郎看得清楚,这伙马贼大约有近百人,都是突厥人打扮的轻骑兵。前队的七十多人想是主力,装备着弯刀和弓箭。后队则赶着抢来的马匹和驮运辎重的车仗。 两小队侦察地骑兵奔上山岗,向烽燧方向探望,没有发现有任何埋伏的迹象。骑兵中有人放出了一枝鸣镝,那头戴白狐皮帽的马贼头目一声呼哨,率领十余骑加快速度,冲出大队。直奔李天郎而来! 火光忽闪,罗弘节整张脸都迷离起来,额头居然沁出了汗珠。深藏内心的记忆一旦被唤醒,带来的就不仅仅是往事……。所有的听者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老撅头的下文。性急的斛斯元景刚张嘴欲催促,脑门上便吃了一巴掌,有人在他耳边低声道:“再罗嗦割掉你地舌头!”是浑拓!斛斯元景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唔,说到那了,”罗弘节喉结翕动。有些费力地说道。“啊,是。李烽帅见那贼首登坡而来,显然大意轻敌,只见烽帅喝道:早闻突厥勇士有善射者,今日李某领教!说罢拈弓搭箭……。” “啊,那时汝在烽燧顶,能目睹不假,那李都尉说什么也都听得清?老撅头怕是……,嗷!” 斛斯元景到底死性难改,转眼便将浑拓的警告抛到脑后,又忍不住出言置疑,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浑拓提了脖子扔将出去。 “后生就是后生,此战我等斩杀贼子三十余人,此外还擒得三人,此三人中有贼子附离一人,当时就在那贼首身侧,听得清楚着那,某听不见,不晓得拷问于他么!否则,那些情节,某眼睛再好,也是看不见的!”罗弘节不慌不忙地说,众人闻后皆点头称是,觉得言之有理。“那某就接着讲……。” 有三名突厥骑手挽弓激射,过远的距离、逆风的颓势加上攀登山坡马匹的颠簸使他们无法命中矗立高处地李天郎。而居高临下的李天郎连发三箭,羽箭乘风急驰,中的两矢,杀了一人,伤了一马。被激怒的马贼纷纷亮弓连射,李天郎在山脊左奔右突,依kao硬弓又连杀两人,自己却毫发未伤。 “我道突厥射雕者有何能耐,眼见不过耳耳!”一枝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耳畔飞过,李天郎定睛一看,是那几个包抄过来的斥候马贼,他们已经登上了山岗,一边放箭,一边呼喝冲来。而贼首一干人也逐渐逼近,放箭的精确性自然提高。“呵呵,想倚多为胜么?那李某就不奉陪了!” 李天郎突然猛抽一鞭,战马一声长嘶,沿着山脊冲向左边的而来的四人四骑。“呔,看招!”几个斥候马贼原准备追击落荒而逃的对手,根本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发力冲过来,见势纷纷慌慌张张弃弓抽刀应战。李天郎地马槊没有给他们一点机会,最前面地马贼当胸贯穿,连槊带人跌下马去,而第二名马贼的弯刀则从李天郎后仰地头顶飞掠而过,犀利的刀风中,第三个接踵而至的马贼看到自己整条右臂连同手里的弯刀一起落在了自己马后。啊~~~~~~这个时候有了第一声碜人的惨叫。第四名马贼的狼牙棒狠狠地砸在李天郎战马的脖子上,战马的颈骨清脆地断裂了,在战马翻倒之前。“大昆”闪电般削走了他的半张脸! 在地上翻滚地李天郎刚刚站定,冲过去的第二个马贼狂叫着催马挥刀,抓住对手失去战马的天赐良机,勇猛地冲杀过来。失去右膀的受伤马贼一路惨呼着撞入急急赶来的大队中,引发一阵混乱。气急败坏的白帽贼首快马加鞭,抛下部众,也往李天郎奔来。 飞扬的尘土中。李天郎就地一滚,马贼坐骑前蹄被泼风横刀齐齐斩断。跌落半空地马贼随即被“大昆”一刀破膛,当即气绝! 飕飕飕!三枝箭狂怒射至,李天郎一声闷哼,肋下中了一箭,破旧的皮甲勉强抵住了这致命地一箭,但是尖利的箭镞还是刺破了他的肌肤,衬里的棉衣立刻吸饱了溢出的鲜血。马贼中响起一阵欢呼。而那白帽贼首已经呐喊着高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来不及拔箭,李天郎将“泼风”往嘴里一叼,飞步迈到cha着马槊的死尸前,奋力一拔,马槊呼啸顺势扫过疾驰而至地弯刀,“当”的一声,将刀拨开。那贼首也非泛泛之辈,虽马身已过李天郎身侧。也扭腰转身,敏捷地挥出反手一刀。几乎躲避不及的李天郎一个踉跄,差点重新跌倒,好不容易才借助马槊cha地稳住身形。到底是在马上,贼首弯刀的威力被马匹的冲力大大加强,李天郎的双臂也不禁酸麻。 “哦!哦!”贼首拨转马头。同样不会让李天郎有喘息之机,沉重的突厥弯刀再次挟风而至。李天郎深吸一口气,待敌冲近,突然将马槊向上一举,直刺对方左侧,贼首刀短,此时尚不能伤及李天郎,只得扬刀来拨。这正是李天郎取胜的机会,马槊只是引开敌手弯刀地虚招,贼首自然也不会想到处于步战劣势的对手会舍了唯一可以对抗自己的长兵器。 弯刀将轻飘飘的马槊格飞得老远。但是李天郎已经抓住这稍纵即逝飞跃至右侧。即使贼首右手的弯刀要挥过来,也需要时间。很短的时间,但对李天郎来说,已经够了! “咯嚓!”贼首地闷哼中,套着华美皮靴的左腿从摇晃的马镫上垂落下来,断腿处血流如注,剧烈的疼痛和右侧失去重心使他整个身体本能地向断腿的一侧倾斜。于是李天郎刚来得及从嘴里平举拿下的泼风便自然而然地向上破风划过! “噗!”血光飞溅! 耀眼的白狐帽子向前滚落! 下面是喷血的头颅! 上面的眼睛还瞪得很大! 大昆真的很短,但是越短地刀也越快,这是所有地刀手都明白的道理。 于是大昆切了脚! 准确地说,是贼首自己骑着马将自己地左腿往大昆刀锋上送了过来!李天郎把握的不过是时机和角度。他当时的力量,全集中在了泼风横刀上。 泼风虽然慢点,但是长刀的威力自然比短刀强,尤其是劈砍的时候,只要切入点拿捏得当,可以一刀斩断脖子而且不缺口! 于是泼风砍了头! 在其余马贼惊呼声中,李天郎推下贼首伏倒的尸身,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往烽燧撤退。后面有密集的弓弦声,幸运的是,大部分都落了空,只有一枝划伤了李天郎的手臂,不过战马就没那样的好运气了,屁股上了好几枝,这倒叫战马更加狂奔,很快将众马贼抛在了后面。 不知道为什么,马贼居然没有追赶。 负伤的战马将李天郎驮回了烽燧,把门的陈永钦等赶紧开了烽铺的栅栏,让进精疲力竭的李天郎。郑大威从楼上赶下,看见李天郎胸前的箭羽,脸色不由一变。 “无妨,只是些许皮外伤,这破甲没白缝补,堪堪挡住了这一箭!”李天郎抬手看看手臂的划伤,“左德本,拿些水来,助我包好这伤口!曹……什么,忘了姓名,你和陈永钦将栅栏门彻底堵住!对,把搭建马厩的木头全部拆了塞住门口,烽燧的门也要塞好,就用那些石马槽罢,其余人各自就位,不得擅离!” 李天郎的镇定自若再次安抚了惊惶的部属,在亲眼目睹了自己烽帅的神勇后。这些本已绝望地士卒重新燃起了几丝斗志。 “索凤朝,伤怎么样?还能挺住么,如果能动,就将那些硫磺燃物沿栅栏均洒,再盖上干草!”李天郎习惯性地在箭袖上擦拭刀上的血迹,又冲烽顶叫道“贼子可有动静?” “回烽帅,没有!”罗弘节高声回答。狼烟熏得他连连咳嗽。 “我的娘的,单人独骑宰了几个?七个。还是六个?”烽顶上的赵伍那咋舌道,“你们的烽帅是什么来头,有此等本事!” “以前倒是见识过烽帅的厉害,但万万也没有想到他地武艺胆识如此高强!这样的人物居然出现在疏勒最边远地烽铺!这……,”罗君望也是一脸惊骇,“想是贼子也吓住了,半晌没有动静!” “没那么简单!加上七里堡的左德本和曹忠敏。我等一共才十一人,真正上过战场的就只有我、郑大威和罗君望、罗弘节兄弟,陈永钦和两个捉道人简直就是毛未长齐的孩子!而贼子是多少?至少百人,李烽帅就是有以一当十的好本事,可我等那有?” 赵伍那一眼不眨望着马贼隐没的山岗,忧心忡忡地说,“我烽燧之烽火本只由七里堡予以传送,七里堡先行陷落。也未及发出警讯,如此一来,要等守捉援兵,怕是极难!这贼子到底人多……。” “那郑大威就是一直嚷着要骑马突围求援么,好象也只有这么办了!”罗弘节皱眉道,“只是如此一来。烽燧里就剩我等,能撑到几时?” “烽帅不会让我等离开烽燧一步的,这是军纪!” 罗君望眼睛依旧没有离开马贼所在地方向,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努力瞪大眼睛观望,“烽丁不战而离烽铺,其罪当斩!难道你不知道么!”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直到赵伍那很响地咽了一口口水,喃喃地说道:“贼子怎么还没有动静,难道怕了自行逃走了么?” 没有人回答。但内心都衷心希望如此。 贺逻施那杰号哭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听见了。没想到英勇的首领会这样出人意料地战死了!戴着白狐皮帽的头颅虽然已经接在了尸身上,甚至面目还栩栩如生。但面面相觑的突骑施人都知道,首领确实身首异处,魂归腾格里了!在此之前,秋日惯行的“打草谷”是多么地顺利啊。趁着草黄时节,一马平川的大地让所有值得收割的“草谷”都一览无余,吃得膘肥体壮的骏马,驮着精力过人的勇士,在草原上风驰电掣,该抢的都抢到手了,大家以为马上就可以带着丰厚地战利品凯旋回家了!没想到啊,风云突变,尊贵的贺逻施雍虞闾就在众人眼前死了!被一个唐人杀死了,一个人!作为弟弟的贺逻施那杰不仅感到悲痛欲绝,更感到怒火中烧,他拿起刀刺破面颊,血流满面。以这种古老的突厥风俗,表达他的悲伤,也表达他的决心,复仇的决心,洗刷耻辱的决心。 但是,其他几个统兵梅录却很迟疑,首领战殁,士气大跌;且唐人援军随时可到,一旦被围,凶多吉少;更微妙的是,这支临时拼凑的劫掠队伍包含了三个部族,原先还有贺逻施雍虞闾勉强镇慑,如今其人已死,人心四散。尽管有贺逻施那杰誓死言战,但其他两个梅录嘴巴上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内心已经在打推堂鼓。激愤不已地贺逻施那杰花了不少唇舌来说服两人,甚至让出了自己那份战利品,这才好不容易说动了所有地马贼。但是就此也耽误了不少时间,使得李天郎他们有时间布置自己单薄的防御。 最后地晚霞中,山脊上一字排开的马贼身影映入了罗弘节的视线。 “烽帅!”罗弘节大叫,“贼子来了!” 所有的烽丁们都紧张起来,李天郎飞步串上烽顶,看着八十多马贼高举着火把从山上飞驰而下,急促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原野上一圈圈的震荡开来。摇摇欲坠的烽燧在如雷的马蹄声中抖落下层层浮灰……。 “别慌,在护墙后面躲好,准备放箭!”李天郎将箭搭上弦,伏在女墙后面静静观望,罗君望抖着腿伏在他旁边。罗弘节不由自主摸摸脑袋,抓紧了汗津津的弓箭。“待我放箭便一齐放箭!” 在楼下射孔处的郑大威等人也密切注视着逼近的马贼,手边堆放着箭矢。 感谢菩萨,原本残破的烽铺围墙因为李天郎的督促重新打夯修缮过了,三尺多高的墙基加上胡杨树枝做的篱笆,居然构成了一道很有效的的屏障,至少使那些马贼不能一个冲锋就杀到烽燧门口。 马贼们围着土墙跑了一圈,很快发现了大门所在,二十多名马贼跳下马,张弓搭箭掩护几个同伴向栅门抛投绳索。沉不住气的曹忠敏飕地一箭射出,没有伤到任何人,倒是引来一群利箭的反击。“别慌!先别动手!”李天郎注意到另一队马贼也纷纷下马,在土墙另一边抛绳索,搭人梯,奋力翻越 。“先射土墙这边!门口那边只留陈永钦、曹忠敏二人!” 飕飕飕,马贼射出了密集的箭雨,在此掩护下,七八个勇猛的马贼已经攀上了土墙,他们挥刀抡棒,拍倒了墙上的篱笆。李天郎猛地站起身,弯弓满月,一箭将一名正欲跳下的马贼射倒在地。罗弘节等人也接连发箭,射倒了两、三个马贼,但更多的人却成功翻越土墙,跳了进来,在皮盾后面快步逼近烽燧。一股贪心的马贼涌进烽燧下简陋的营房,乒乒乓乓地翻找财物,居然没有人想到上屋顶放箭。 “放箭!放箭!”李天郎大吼,“全力放箭!别让他们kao近烽燧门口!” 烽燧为李天郎他们提供了良好的防护,缺乏攻坚器械的马贼不时被烽燧射孔里飞出的利箭射中,或伤或亡,而马贼反击的箭却很少能对唐军产生伤害。但是十来个人的箭实在是太稀疏了,高举盾牌的马贼很快聚集到了烽燧门口,只是一时找不到破门器具,暂时拥堵在那里。 “轰隆”一声,栅门被五匹战马发力拉倒,马贼们齐声欢呼,士气大振,乘势搬开堵塞大门的木材,蜂拥而进。两股马贼合流,又抬来栅栏做成的撞门槌,很快,一声声沉闷的撞门声使整个烽燧连同里面的人一起战栗。 “烽帅,怎么办?他们要破门进来了!”陈永钦拼命寻找烽燧里能移动的一切堵住已经开始破裂的木门。 李天郎叫道:“换火箭!分射点燃材草!” 一点点明火从射孔里落下,一挨地便冒出了黑烟,易燃的硫磺干草瞬时便将火势蔓延开来,大风一吹,火焰腾空而起! “啊!啊!” 簇拥在一起的马贼转眼间便被火焰包围了,身上着火的马贼或惊叫着四下奔跑,或在地上乱滚企图压灭火苗,受惊的战马乱蹦乱跳,将马背上的主人摔了下来。火龙tian食着所有能燃烧的器物,干燥的西域为它提供了很多可以吞噬的东西。马厩、营房也随即燃烧起来,土墙上充作篱笆的干枯胡杨树枝烧成一排火墙。抢先冲进院子的马贼被烧得鬼哭狼嚎,连滚带爬地往栅门处跑,小小的门口顿时黑烟乱冒,人喊马嘶,马慌不择路的马贼们自相践踏,挤成一堆,着火的皮衣发出刺鼻的焦味。李天郎发令疾射栅门,这样密集的人群,只要往那方向乱射,怎么的都能射中一两个。 但是这样的快意没有能保持多久,因为火越烧越大,整个院子都变成了一个大火盆,烽燧开始变成一个大蒸笼。!~! .. 第二十五章 老卒#8226;烽火(3) “快快,快把火扑灭!”陈永钦慌慌张张地用湿棉被拍打着冒出火苗的烽燧木门,其他人也手忙脚乱地四下防火,“还有那些缝隙,快拿东西堵住,别让毒烟进来!” 炙热的火舌烘烤着烽燧,里面的温度陡升,加上呛人的浓烟,所有的人都涕泪横流,酷热难当。“把衣物浸湿,捂住口鼻!”李天郎率先这么做,其余人也跟着照做,“风向西北,一会火就会向下风蔓延,那时就好办了,大家伙无论如何要撑住这一时半刻!” “烧吧,烧吧,烧死这些该死的唐狗!” 贺逻施那杰望着烈焰腾腾的烽燧,恶狠狠地诅咒着,“让他们的灵魂和黑烟一起升入腾格里!” 最先冲入院子的大都是贺逻施那杰的附离,因此损失也最重,连伤带亡,折了十来个。浑身还冒着烟的马贼们拼命地扯掉自己的衣裳,没有着火的同伴则帮忙扑打火焰,用沙子压灭衣服上的火苗。中箭的人发出阵阵哀鸣,当箭镞被拔除时,才骤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号。不过贺逻施那杰并不关心自己部属的狼狈万状,他一直紧盯着火中的烽燧,急于想知道里面唐人的下场。 “好了,这下好了,唐狗们自寻死路,也用不着我们动手了。”亥罗达干捋着胡子满意地说,“这样的大火,恐怕他们都被煮熟了!” “是啊,总算给首领报仇了。呵呵……。”另一个梅录咄苾也松了口气,他是最强烈反对在此久留的人。 贺逻施那杰没有理会两人,他已经发现大火正向下风处扩展,没有继续焚烧烽燧,这就是说,唐人很有可能还活着!他猛抽坐骑一鞭,策马绕向上风头。意欲仔细察看。 对贺逻施那杰表现出地不敬,不仅咄苾。连亥罗达干也皱紧了眉头,要不是看在贺逻施雍虞闾的份上,乳臭未干的贺逻施那杰有什么资格在他们两个老梅录面前颐指气使! 烧得焦黑的土墙和篱笆还在冒烟,时断时续的火苗还在扑腾,外表有些崩裂的烽燧,似乎看不出还有生命的迹象。贺逻施那杰再走近些,黑漆漆地的烽燧了无声息。他回头冲后面招手,示意部属跟上,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飕飕飕!羽箭破空地声音! 暴lou在火光中的贺逻施那杰连人带马中了五箭! 战马回首踉跄两步,扑地瘫倒! 惊慌赶至的附离们在皮盾掩护下扶起了主子,将他拖进了黑暗中,来自烽燧的冷箭立刻停止了,唐人显然不想浪费宝贵的箭矢。 拔出射中肩胛的箭镞时。贺逻施那杰没有吭一声,只是牙齿咬得格格响。不杀这几个唐人,我贺逻施那杰誓不为人! 看来是射中了那个马贼头领,对方的进攻停止了。但危境依然,从射孔里可以看到黑夜里游离地火把,马贼们依旧将烽燧团团围住。 狭窄的烽燧里热气腾腾。空间里满是呛人的烟味,十一个人的汗臭、嘴臭、脚臭混杂在一起,弄得整个烽燧粘乎乎的。但是,所有的人都在庆幸,在人数悬殊的情况下,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火攻到底挡住了马贼地第一击。 “烽帅,箭不多了,这援兵……”郑大威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呆会贼子要是再冲上来……。” “还想冲出去求援兵?”李天郎慢慢地蹲坐在地,将包扎伤口的布条松了松。鲜血立刻沁了出来。他用牙齿咬住布头,重新扎紧。如果不时时活血。伤口失血久了就会坏死。“罗君望,屈思宾,你二人盯住贼子动向!”李天郎看着叫道的两人拿了弓箭站在了最高的射孔边,小心地想外张望,“这个时候,冲得出去么?就算冲得出去,往那里求援兵?七里堡?那里已失陷了,只有六十里外的西界屯烽燧,那里能来援几人?大不了禀报沙城守捉,待沙城派兵,这里早就化为齑粉了……。” 一干人等尽皆沉默,李天郎说地,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那我们就在这里干守着么?那不是白白送死吗?为什么不趁黑夜偷偷遁之?我们已经尽力杀敌了,丢弃一个没用的烽燧又有什么,难道非要用几条性命来换这座已经半废的烽燧么?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了放弃逃走的意思,但谁也不敢带头说这个话,于是最终将目光又集中在李天郎身上,难道李烽帅就一点也不怕死么? “赵伍那,还有多少水,分给众位弟兄一些,”李天郎没有丝毫弃逃的意思,他知道几个部下一直就有此意,也知道郑大威主动请缨去讨救兵不过是为自己逃命找一条理由,他不能让一个人走,只要走一个人,剩下的人就会无心死战。他顾忌的倒不是拖逃弃守之责就足以令所有人掉脑袋,而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要是稍lou此意,军心立散,十一个人在人多势众的马贼面前将丧失最后的战斗意志,迟早成为刀下之鬼!李天郎不怕死,但他怕死得窝囊,大唐皇室贵胄,不能象一条狗一样被人杀死,再被人随意埋葬,被人轻易地忘掉……。“不,我那里还有一坛酒,是上次商队贿赂某家地龙膏酒,把它开了,大家一起喝!” 烽燧里很快荡起了龙膏酒地香气,十一个人就着一个葫芦瓢喝得非常狼狈,酒水也喝得很浪费,每个人胸前都被酒水打湿。烽燧里年纪最小的屈思宾也憋着劲猛喝了两口,喝完伸长舌头哈哈地呼气。要是往日,大家一定会笑他,但是今天没有人能够笑得出。大家心里都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饮酒了。“没有援兵,只有kao我们自己,嘿嘿,”李天郎喷着酒气说,“出去死得更快,嘿嘿,你们想出去送死还是在这里面固守?固守这里也许也是死。但至少可以在死前多杀几个贼子垫背,古人云:置于死地而后生。如今情势,要想活命,惟决死一战也!就象方才那样,贼子人数虽多,不也一样被我们杀退了么!” “可是箭矢已所剩不多,硫磺也仅剩一坛,再也引不了大火。再说,能烧地几乎都烧光了……。”赵伍那猛地灌下一口酒,顺手将瓢递给上面凝神了望地罗君望。 “烽燧依然坚固,他们没有攻坚器械,只要守住门,他们想攻进来也没那么容易!”李天郎环视众人,眼中lou出慑人的凶光,“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直到自己躺下!无论如何要守到天亮,那时贼子自会退去!” “不是说没有援兵么!”郑大威打个酒嗝,“贼子怎的会退?” “如此大火,再怎的也传出数十里外,守捉不会不知。”李天郎沉声说道,“天亮后,大批商队也会络绎而至,贼子自会忌惮,如若不退,必有凶险……。” “烽帅!……”话音未落,罗君望带着满脸的箭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和他一起跌落的,还有半瓢龙膏酒,晶亮的酒液在二十只紧缩地瞳孔里飞溅! 马贼们发起了第二次攻击! 这是烽燧里第一个死去的人。罗君望被利箭射得稀烂地脸使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烽燧里骤然死一般宁静,外面。是马贼们冲锋的呐喊。 充满异味的烽燧里又骤然弥漫出另一种刺鼻的气息-----血腥气! “别发愣了!要活命就操家伙上啊!”李天郎的怒吼象炸雷,将所有人轰得东倒西歪,“谁也不可后退,违者斩!” 醒豁过来的人顾不上尸骨未冷的罗君望,疯一样冲向各自地位置,向冲锋的马贼拼命放箭。 这次的进攻,是由亥罗达干亲自指挥的,他没有象年轻气盛的贺逻施那杰那样冒冒失失地硬冲,而是安排射雕者五人一组压制烽燧的射孔,然后集中所有的盾牌掩护精兵突进烽燧,用撞槌、铁镢挖刨被火烤干而崩裂的烽燧,企图一举捣毁烽燧。此举虽然慢,但却稳妥有效,而且大大减少折损。一旦失去烽燧,里面地几个唐人不过是待宰的羊!虽然他们kao火攻击退了第一次进攻,显示了足够的智慧和胆识,但是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嘭!嘭!” “哗啦,哗啦!” 烽燧开始颤抖,盾牌遮成的护墙下,马贼们的号子声越来越高亢,烽燧的木门终于碎裂了。一群急不可待地弓箭手一拥而上,向漆黑的破洞里射去急促的箭雨,在忽明忽暗的火把照耀下,可以依稀看见门后面堆满了横七竖八的数桩和其它杂物。 “勇士们,再加把劲啊,马上就能凿穿啦!”亥罗达干在亲随簇拥下在不远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沿着门边的墙壁用力凿啊!”这样下去,唐人肯定支持不了多久,他们越来越无力的箭矢已经说明了这点。“刀手们,亮出你们的利刃,准备冲锋吧!” “烽帅,烽帅!”陈永钦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正在拼命搬运石马槽的李天郎回头一看,陈永钦胸前cha满了箭,“烽帅,烽帅,”他地声音逐渐微弱下去,身体也随之瘫倒,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瞪得铜铃般大。抱着头蜷缩在杂物后面地曹忠敏声嘶力竭地狂叫,一簇簇利箭从门口残缺的破洞里掠过他地头顶,射得对面的墙梭梭响。 门口实在危机! “罗弘节!索凤朝!把这马槽搬到烽顶去,绑在绞盘上!”李天郎冲下楼梯,一脚踢向惊恐发狂的曹忠敏,“拿好你的弓,往外射啊!再挡住他们片刻!左德本,你下来,守住门口!” “我等降了,我等降了!” 烽燧里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 是谁? 是谁在吼叫投降? 是郑大威失魂落魄的吼叫,在烽顶! 在这个生死攸关地时刻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军心崩溃就意味着死亡!李天郎回身拨开脸色惨变的罗、索两人,飞步窜上烽顶,一眼看见那个叫窦英彦的捉道人倒在女墙后面的血泊里,正在痛苦地挣扎。而郑大威则伏身在女墙后面,扯直了喉咙冲下面吼叫,“我等降!”还把佩刀和弓矢扔下烽燧。 “郑大威!你好大的狗胆!”李天郎怒不可遏,“还不快放箭反击!你还象大唐的勋官么!” 烽顶是马贼箭雨最密集地地方。李天郎也将这个最重要的制高点交给了烽燧里最有战斗经验地郑大威,没想到他会出问题! 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院子,可以看到烽燧四周密密麻麻的火把,它们汇流成一条紧箍的勒索,将烽燧围得水泄不通。也是在这里,最能感受到撞墙槌震撼烽燧的巨大晃动,那一下接着一下的沉闷撞击,使得高处的守卫者觉得大地马上就会裂开。将他们连皮带骨吞噬到地底深处……。郑大威不仅亲身感受到这一切,也亲眼目睹了中箭坠楼的刘弘基惨叫着被乱刀砍成碎肉,完了,没指望了!我们地力量太微不足道了,这些疯狂野蛮的胡人马贼马上就会攻破烽燧,将我们都切成肉泥,也许还会拿去喂狼!不,不。不能这么死,宁肯投降当奴隶,也不能这么惨死!蝼蚁尚且偷生……。 前胸喉咙中箭的窦英彦发出奇怪的咯咯声,仿佛母鸡报窝,一双垂死的眼睛可怕地鼓将出来,还能行动的双手将女墙抓出一道道血痕……。 完了。真的没指望了! 回过脸来的郑大威满脸是血,身上已中了两箭,看他惨白地神情,已然是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了。否则,堂堂七尺男儿也不会如三岁小儿般涕泪纵横,裤裆里居然有腥臊的尿液流下,“烽帅,烽帅,我们降了吧!我要活命啊。我家中还有妻儿老母……!我不要勋官了!不要了!不……。” 郑大威的哭号声嘎然而止。刚刚将沉重的石马槽搬上烽顶的罗弘节看见郑大威的头颅和四肢在李天郎刀光里四分五裂! 当提刀回身地李天郎将目光投向罗、索二人时,两人只觉得脖子发冷。“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将它捆好!” “嘣!”一声闷响,从烽燧顶突然晃悠下一个重物,它划着弧线从天而至,重重地撞在闷头举盾掩护凿墙的马贼群中,顿时将盾墙砸开一个缺口。未等筋断骨折的马贼们看明白,那玩意又被拖了上去,瞬间又忽悠下来,砸得下面的马贼嗷嗷叫。 “是个捆着绳子的石马槽!”有人报告观战的亥罗达干,“伤了我们不少人!” “猪一样蠢笨的家伙,放箭,叫几人抓住那东西,把绳子割断它就没用了!”亥罗达干扬鞭大骂,“快!不然没人凿墙了!” 当马槽第四次落下时,绳索终于被割断了。沉重的马槽反而被马贼们用做了更有效的撞门槌。 但是很快新的重物又落了下来,门口地马贼死地死,伤的伤,凿墙地队伍完全散乱了。众人都远远离开门口,高举着火把看着黑糊糊的烽顶,惟嘴里不断叫骂,还得防备烽燧里随时可能射出的冷箭。 “那又是什么!”亥罗达干看着倒垂在烽燧墙壁上的重物,“唐狗有几个马槽!” “不是马槽,是一具没头的尸体!”败退下来的马贼叫道,“是死人!” 是郑大威的残缺的尸身! “勇士们,你们的刀是木头做的么,管他是死是活,把他砍成碎片!”亥罗达干狞笑起来,看你还有多少死人! 马贼们重新聚拢过来,只是很多盾牌都被砸坏了,烽燧里的利箭立刻恢复了威力,但是比起一浪一浪的马贼实在太有限了。 生死攸关的时候到了! “谁跟我杀出去!”瞪着血红双眼的李天郎吼道,“我要几个不怕死的人跟我冲出去!” 烽燧里还活着的人木然地看着野兽般狂暴的李天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冲出去,疯了吗!“谁,一个都没有吗!” 马贼的呐喊声骤然激扬起来,他们用火把点燃了木门,甚至还有一个火把从破洞里扔了进来。“要死也死个痛快!”赵伍那拾起陌刀,脸上的肌肉突突抽动,“烽帅,我和你去!”“我也去,娘的,反正横竖一个死!”左德本也站了起来,“要死死一块!”索凤朝也拔刀叫道,“一起去阎王那里也有个伴!” 又从烽燧上缒绳落下一物,马贼们立刻识趣地四下散开,免得被白白撞伤。只是这次他们想错了,落下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 还有四把锋利的刀! 当中刀倒地的马贼发出惨叫时,马贼们才意识到,落下的真是来和他们拼命的唐人! 李天郎率领赵伍那等三人从天而降,四人刀光闪动,和成群的马贼扭杀在一起,那些还拿着弓箭的马贼瞬间便倒在了李天郎的刀下,剩下的惊呼着扔掉火把或者弓箭,四下里拔刀应战。在烽顶的罗弘节和曹忠敏等人则张弓搭箭,在一片刀光血雾中射倒一个又一个昏头转向马贼。 马贼们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李天郎砍翻几个手持火把的人,烽燧四周暗淡下来,人群更加混乱。外侧的弓箭手怕伤着自己人,也停止了射箭。前面突然发生的混乱使亥罗达干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李天郎左手大昆,右手泼风,犹如虎入羊群,横扫了面前的贼子。他的左边是挥舞陌刀的赵伍那,右边是索凤朝,最后是左德本。四名战士协战如一,进退有序,将人数数倍与之的马贼杀得人仰马翻。 不甘示弱的突骑施人纷纷往激战之处聚集,将四人团团围住,轮番厮杀。赵伍那最先中刀倒地,一群重新点燃火把的马贼一拥而上,在火光中将赵伍那砍成碎片。围住李天郎等包围圈顿时又小了一轮,剩下的三个人kao烽燧死战,但是已然处于下风,不多时便人人血染战袍,情势万分危机。这一切,烽顶上的罗弘节看得清清楚楚。“拼了吧,拼了吧!”最先喊出这个的,居然是烽燧里年纪最小的屈思宾,他可是从未经历战阵啊! 最后一坛硫磺洒落在下面的马贼群中,连同半坛龙膏酒。被洒上的马贼们惊慌一阵,闻到酒香都兴奋地大笑起来。但是笑声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火箭射来了!身上洒满硫磺和酒液的马贼们顿时着火! 又是火! “杀!杀!”李天郎扑向眩目的火焰,几乎精疲力竭的索凤朝和左德本也大吼着扑向火苗乱窜的马贼。 在他们近乎舍生忘死的凶猛打击下,马贼们溃退了,惊惶迅速蔓延,掉头逃跑的马贼不仅带动后面的同伴一起后退,甚至将督战的亥罗达干也挤出了院子。“弓箭手,放箭!放箭!” 亥罗达干身边的弓箭手不分青红皂白往烽燧一通乱射,引发一阵鬼哭狼嚎! “烽帅!”披头散发的左德本呵呵笑着,“够本!痛快!贼子退了,快回烽燧罢!某留下掩护!” 呼呼喘气的李天郎已经说不出一句话,“烽帅,快上来!”焦急的罗弘节垂下了绳索,同样瘫坐在地的索凤朝扬手接过,将绳圈往自己腰上一套,烽顶的罗弘节拼命卷动绞车,将他提了上来。很快又重新放下,“当心箭!烽帅!” 李天郎将绳索扔向提刀站立的左德本,拄着赵伍那陌刀的左德本挺直身躯,慢慢摇了摇头,“烽帅……,你先上,”左德本声音非常微弱,“够本!痛快!……。” 左德本直挺挺地扑倒在地,背上cha满了箭!他替李天郎他们挡住了马贼最后的箭雨!!~! .. 第二十五章 老卒#8226;烽火(4) 还有五个人活着! 浑身血污的李天郎kao在墙壁喘着粗气,屈思宾给他递上清水,罗弘节则将新的伤口重新包扎。要不是烽帅充血的眼睛还在凶狠地转动,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首领是否还能活着。 “放心,某家死不了……,”听见李天郎说话,活着的人都松了口气,“贼子怎样?” “还没有打来,但依旧可以看见他们山下营寨的火光,他们还没走!”罗弘节说,“曹忠敏和酒克庄在上面看着那。” “都休息一下,顺便清理一下箭矢兵器!”李天郎闭上了眼睛,“别吵我,我也歇歇。” 罗弘节看见李天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回头看看射孔,隐约可以看见烽燧下横陈的尸首,几个还未熄灭的落地火把忽明户忽暗地映照着血迹斑斑的地面。 死的死了,活的活着! 罗弘节突地双腿一软,腾地一声重重跌坐在地下,啊!啊!他看着闭目养神的李天郎,张大了嘴巴,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扯过一束箭矢,用尽全身气力咬住,象一只受伤的野狼,呜呜地无声嚎啕。 “贼子就这样被杀退了,他们跑了么?”在众人一片惊骇的寂静中,赵淳之咽了一口口水,嘶哑地问,“好歹胜了!当真凶险万分!” 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拧在了一起,罗弘节鼻子嘶嘶细溜了两下。嘿嘿干笑道:“贼子是被我们杀退地,李烽帅所说的天亮贼子会自行退走,不过是鼓舞士气之辞也!” “你说什么?你们把贼子杀退了?接连两仗,不过险胜,贼子虽有折损,但仍应有大半,你等活命已属侥幸。还能凭剩下六人杀退敌军?剩下六人还有几人能够行动啊!”赵淳之更加惊异,难道李天郎是神人么! “还有四个可以拿刀杀敌。嘿嘿,杀退敌军那是千真万确,否则我老撅头还能活着在这里与众家兄弟说话?”罗弘节的表情说不出是得意还是苦涩,“原本我等也如赵公子这般想,但是如此常理却不是李将军所虑的……。” 马贼营中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咄苾叫嚷着立刻收拾东西回家,受伤卧榻的贺逻施那杰坚决力主再发起决定性进攻。接连的失败不仅沉重打击了马贼们地士气。也大大分化了他们原本就脆弱的联盟。连中立地亥罗达干也开始偏向咄苾,他的顾虑无不道理:已经损兵折将这么多了,就是再发动一次进攻,士气低落的部属们未必会尽力,弄不好再败就会彻底瓦解了整个大队。三部附离相互埋怨,势必引起内讧,如果那样,岂不是得不偿失?说唐人援兵随时会到。三部人马本就不多,如今又是伤痕累累的疲惫之师,一击之下必然全军覆灭,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咄苾脸红脖子粗地甩手出了帐篷,“不管你二人走不走,反正我是要走!” “你是背信弃义的懦夫!被人阉割的土狗!” 贺逻施那杰躺在毡毯上也要破口大骂。他不能让他的兄长和部属就这样白白死掉,自己地血也不能白流。“你滚吧,腾格里会惩罚你!” “你个小兔崽子,敢这么说我,你那死哥哥也不敢这么对我说话!” 咄苾刷地拔出刀来,“要不是看在你是只受伤的绵羊,你信不信我就在这里砍了你的头!” “那你来试试,没胆的叫驴!” 贺逻施那杰不顾伤痛翻身跳起,也拔出了刀。帐篷里立刻响起一片拔刀怒喝之声,各部部众互相威胁吼叫。 “何必呢。大家出来的时候不是说好同进退么!这样走。也让唐人耻笑啊!” 亥罗达干打着圆场,“都把兵器收起来。收起来!你们……。” 亥罗达干、贺逻施那杰、咄苾突然都停止了吵闹,他们都向同一个方向竖起了耳朵------马蹄声!很多马蹄声,怒潮般的马蹄声! 呜~~~~呜~~~~~~呜~~~~~ 唐军进攻的号角! 三人不约而同飞奔出帐篷,看见后队升起了耀眼的火光! 呜~~~~呜~~~~~~呜~~~~~ 三人脸色一起惨变! 唐军地援兵! 他们来了! 来得好快! 雷鸣般的马蹄声涌过山岗,向这里猛扑过来,唐人的喊杀声隐隐传来。 “唐人来了,唐人杀来了!” 不用三个梅录下令,所有的马贼都惊慌失措地跳上自己的战马,四散奔逃。 “快走!活命要紧!”亥罗达干猛抽坐骑一鞭,头也不回地逃入黑暗中。队伍保持最完整的咄苾此时动作也是奇快,呼哨一声便没了影子。心有不甘地贺逻施那杰被附离们架上马背,急急牵缰飞奔。飕的一声,一枝箭几乎是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唐人已经冲近了! “灭掉火把!快灭掉火把!”有人大喊,拿着火把的马贼赶紧扔了暴lou目标的火把,没命地狂奔。在他们后面,未及带走的帐篷着起火来,躺在里面无法动弹的伤者发出凄厉的号叫。 贺逻施那杰最后回头望去,腾腾的火光中,一个挥舞大刀的唐人正劈手砍翻一个徒步逃跑地部属,那家伙显然没找到自己地坐骑。紧接着,蹄声如雷,更多的骑兵冲进了营寨……。没法给你报仇了,兄长!但我一定会记住这血海深仇,以后用十个,不,一百个唐人地头颅来祭奠你! 青风口烽燧的烽火在黑暗中烧得透亮! 在前后一片火光中,贺逻施那杰也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烽燧里只有一盏昏暗地油灯。除了担任警戒的酒克庄,其余四个人都蜷缩在不同的角落里。罗弘节手里捏着半块干馕,怎么也咽不下去;屈思宾将馕蘸了水,喂给受伤的索凤朝。烽燧里安静的可怕,凄厉的冷风穿透射孔和缝隙,嘘嘘嘶叫。李天郎皱着眉头,一口口嚼着干馕。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细。似乎存心要将每一块馕都嚼碎,一一消化吸收。罗弘节呆呆地看着他将馕精心吃完,又毫不忌讳地将手上的残渣也一一tian食干净。最后拍拍手站了起来,看见呆滞地罗弘节,李天郎低声说:“怎么不吃?马上吃完,呆会才会有力气厮杀!”不待罗弘节应声,李天郎整了整佩刀。纵身沿梯窜上了烽顶。 “屈思宾,下面还有材草么,再拿些上来!”不一会儿,烽顶传来李天郎的喝令,“快些!” 屈思宾应声取了材草,罗弘节叹口气,三把两把将馕塞进嘴里,也提上一捆木材上了烽顶。他隐隐预感到,李烽帅不会就这样固守待毙,他要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吧,至少,照他话去做。可以多活一会,今天地血战经历就是这么点启示。 马贼进攻的大营就扎在山岗下,整齐的火光明白无误地昭示了这一点,也许他们也在tian伤口,也许他们正在厉兵秣马,准备马上发起新的进攻。近处游走着几点闪动的火光,那一定是监视烽燧的斥候。 “我们打退贼子多久了?”李天郎突然问。 “大概一个时辰不到,”罗弘节说,“离天亮还……。” “嘿嘿,”罗弘节听见黑暗中的李天郎冷笑起来。他转首细看。皎洁地的月光使李天郎的牙齿白森森的非常可怕,“也该我们出手了-----。我等要进攻,对,进攻!本烽帅要率队进攻,夜袭贼子大营!” 经过今天的战斗,罗弘节清楚地知道李天郎不会说笑,但是要进攻,简直比方才的出击还要疯狂!“要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只留下一人守营,其他人全部准备出烽燧作战!”众人倒抽凉气,屈思宾张嘴要说什么,却突然喔喔地呕吐起来。“年纪最小的屈思宾留下,其他人跟我冲出去!”这下是所有地人都lou出胃肠翻滚的痛苦表情,只有李天郎一脸的刚毅坚定,“大唐健儿,岂能做乞命自保的匹夫!” 天那,李烽帅那来那么旺盛的精力,那来如此倔强的胆识和智谋!他伤痕累累地身体里面蕴藏了多少令人始料未及的神秘力量!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偏偏出现在青风口烽燧!罗弘节看着对面李天郎精光四射的眼睛,心里狂跳如鼓,嘴巴哆嗦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而且他突然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就是郑大威被李天郎斩首之处。 “这是贼子大营,我且绕过,翻山梁先击贼后队,纵火焚之,趁贼乱而突袭,必可胜!”李天郎遥遥指点着前方摇曳的营火,“贼迟迟不攻,必然是折损颇重,军心动摇,只要我等趁夜果断奇袭,其人数之优尽失也!” “烽帅说得对,”楼下伤重的索凤朝费劲地站起来,拱手道:“惟烽帅马首是瞻!” “索大哥,你受伤那么重,怎的去得,让兄弟替你去!”屈思宾擦着嘴边的污物,“我得替赵大哥多杀几个贼子!呸,呸!别让贼子小瞧了咱!” “你不害怕吗?”李天郎紧盯着屈思宾脸,“可能一去无回,再也见不到你娘!” “怕,可怕有什么用!这次怕也怕到极至了,索性让他怕去,怕过了以后无论如何都没得怕了!”屈思宾提高了声音,“烽帅,你不怕,我也不怕,我随你去!” 李天郎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后生的肩膀,“是条汉子!” “对,奶奶地,死就死,死就死吧!”罗弘节不知那里来地胆气,也发声吼道,“拽着几个贼子一起死!” 酒克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使劲点了点头,抱紧了手里的弓。 几个人下得楼来,各自收拾兵械,索凤朝将自己胡禄里地羽箭数了数,递给了屈思宾。李天郎将大昆在油灯上熏烤,让黑烟覆盖闪亮的刀锋,这样。在月光下杀人的时候就不易让人轻易发觉。“某在前,如遭遇贼斥候。先勿动,张弓待我kao近,看见我一挥手,就一起先放箭,记住,只能放一次,然后赶紧跟我杀上去!你。索凤朝,待我等潜行kao近斥候后,点燃烽火,越大越好,且一直要保持不灭!不得有误!” “遵命,烽帅!!”索凤朝拱手道,“呆会将吾捆在烽顶上,某要看着你们回来!” 罗弘节撅着屁股将一包物件从烽燧的角落里扒拉出来。痛惜地抚摩一阵,跺跺脚往索凤朝手里一塞:“喏,给某家好好存着,如果回不来,就交给我家老婆子!”那是他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锦帛细软,“娘的。千万别私吞了,否则做鬼也饶不了你!” 很快,四肢和脸上涂抹着黑草灰的四人披了毡毯,缒绳下了烽燧,如鬼魅般在月光照耀下潜行。原先熟悉地大院已成瓦砾,烧成废墟的马厩和营房在夜风中瑟缩,和着焦味和血腥地草灰在夜风中飞舞。 四个举着火把的斥候,kao近了烧毁坍塌的土墙,在墙的阴暗处,隐蔽着李天郎等四人。索凤朝引燃了烽火。突然升起的烽火立刻引起了斥候的注意。他们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一起,仰头观望越烧越旺的烽火。 这就是李天郎等待地机会。他扬起了手,三枝利箭骤然疾射,如此近的距离,又处在火把的照耀中,最拙劣的弓箭手也会射中。再说,还有悄无声息的夺命大昆!四个斥候中有两个中了箭,反应慢的那个哎哟一声就跌下马来,机灵的那个忍住中箭的剧痛,一伏身体,拨马就跑,却被大昆横腰斩断。没中箭地两个刚刚扔了火把拔出刀,便被飞跃上马的李天郎砍翻一个,最后一个见势不妙,猛夹马腹,意欲逃走。扑上去的酒克庄和屈思宾再快也没有马快,眼见斥候就要逃拖。罗弘节暗叫一声“糟糕”,顾不得李天郎的命令,拈弓搭箭,急速瞄准。未等他发箭,斥候已经栽落马下。 酒克庄紧赶两步,扬手挥刀斩了那斥候首级,屈思宾也止了脚步,毫不留情地将还在挣扎的另一个斥候砍成肉酱。“都别砍了,取了马匹,立刻随我来!酒克庄,将我的刀取来。” 酒克庄从马贼背上拔出李天郎抛投地大昆,跑回来递给他。 只有三匹马,不过足够了。李天郎望望烽燧,那里的火更大了,再看看贼营,似乎还没有察觉。他的脑袋没有糊涂,不会傻到就带这几个老弱残兵去直接袭击马贼大营。他首先偷袭的,就是囤积着辎重虏获的后队。那里只有不多的十几个嬴弱马贼,又毫无防范,自然手到擒来。 凭着地形的熟悉,李天郎他们绕过马贼前队,翻过小山岗,很快逼近了马贼后营。疏忽大意的马贼居然连个岗哨都没派!劫掠来的牲畜被圈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响鼻声和呼噜声盖过了潜行者地脚步……。 “看那里,”李天郎一指火光明亮处,众人看得真切,十来个马贼正懒散地躺倒在篝火四周,悠闲地聊天喝酒,还有几个照顾着一堆受伤地同伴,他们的兵器有些拢放在一边,有些则枕坐在他们屁股底下。“干净利落!上!” 当四个漆黑地人突然吼叫着从黑暗中杀出时,所有的马贼都目瞪口呆,李天郎他们也绝对不会给马贼拿兵器反抗的机会。第一个贼子几乎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脑袋便滚出去老远,但在杀第二个贼子时,罗弘节却没再走运,他的横刀深深地砍进一个马贼的肩胛,居然拔不出来,旁边一个蹲坐地下的马贼趁机拾起长矛,狠命向他搠来。罗弘节只得弃了横刀,往旁一闪,对方虽没有搠中,但也抓住机会站了起来。这下形势陡然逆转,罗弘节除了背上的来不及取的弓箭,手无寸铁,成了被追杀的对象。他抽身后退,想拉开距离使用弓箭,可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对手同样不会让他有反击地机会。长矛立刻逼了上来,几乎是擦着罗弘节的腰眼掠过,枪杆一扫,疼得他哎哟一声,翻倒在地。 今晚李天郎的刀是马贼们的噩梦,举手投足之间,三人身首异处。其中一个居然还保留着奇怪的坐姿。当李天郎扭身将泼风横切过一名刚刚抽刀站起来的马贼时,正好看见命在旦夕的罗弘节。只见他口衔大昆。扬脚一踢,从地下挑起一支长矛,左手拈住,飞臂投出,正中马贼后背!而此时一把突厥弯刀差点偷袭得手,刀锋削飞了李天郎地头盔,半蹲在地的李天郎在倒下之前将泼风直刺入对方地咽喉!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罗弘节都没看清楚李天郎是怎样将杀人、投矛、再滚地刺喉等若干动作一气呵成的,反正自己得救了!他拣起死去对手的短矛,眼睛扫过战场,酒克庄正在砍杀一个倒地的对手,屈思宾和另一个马贼杀进了一个帐篷,里面顿时蓬蓬蓬打得激烈。“烽帅!烽帅!”没看见李天郎站起来,罗弘节忍不住大声呼喊,“你无恙么?”正说间。飕的一箭射中了他地肩膀,钻心的剧痛令罗弘节差点扔掉了长矛。“罗大哥,你后面!”酒克庄提了血淋淋的横刀冲他大叫,“后面帐篷里!” 罗弘节转身一看,迎面一处帐篷里有人影正在重新上箭。他奶奶的,要暗算某家!罗弘节的脑袋里轰的一下。热血涌了上来。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使罗弘节胸腔深处的某种东西轰然炸裂开来,他象一头被激怒地公牛,哞哞叫着端着长矛直直地搠入帐篷,将施冷箭的贼子扎了个透心凉,直到把他钉在地上。居然是个女人,年轻的女人,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散落的长发和尖细的呻吟表明,自己杀死地这个人一定是个女人。他娘的,马贼中还有女人!罗弘节从来没杀过女人。但今天却杀了。他愣了愣,帐篷突然响起一片悲愤的呼喊声。低头一看,是满地的伤者。他们呼喊的,似乎是刚才哪个女人的名字。酒克庄提刀窜了进来,见罗弘节没事,松了口气。“叫什么叫,鬼叫什么!”罗弘节夺过酒克庄的横刀,冲帐篷里不能动弹的受伤马贼劈头盖脸的砍了过去,呼喊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别再鬼叫,叫你们还鬼叫!” 鲜血溅到了发呆地酒克庄脸上……。 死去女人地手上上有什么东西在闪亮,杀得浑身是血的罗弘节顺手将它扯了下来,是一只很漂亮地玉手镯,只是上面已然沾了血迹。罗弘节不知道自己扒死人钱财的恶习是不是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 发狂的不止罗弘节一个,从未杀过人的屈思宾将能看到的所有能动的东西都用刀戳穿了,要不是李天郎架住他的刀,不知道这个已变成杀人狂的年轻人还会让什么成为他的刀下鬼。四个人坐在死尸累累的地下,听着受伤马贼此起彼落的哀号,牛一般喘息。酒克庄将一节木条塞进罗弘节嘴里,小心摸索一阵,突然将射入他肩膀的箭拔了出来,迅速用布裹好。“都没事罢?”李天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额头痛出冷汗的罗弘节看了看身侧的李天郎,那双眼睛依旧精光四射,我的老天爷!没人会相信这是一个身创五处,已鏖战多时的人!“酒儿,和思宾去看看牲畜,将头马找出来,置好鞍辔!”两个年轻人应声去了。“罗弘节,还能走的话,找些火把,将左右的辎重点燃了!要快!也许有贼子逃拖报信,我等时辰已不多也!”罗弘节忍痛站起来,就着马贼的篝火引燃了几个火把,四下投掷。秋天的草原非常干燥,很快马贼们的帐篷的车仗便熊熊燃烧起来,酒克庄和屈大宾也将牲畜赶了出来,马、骡子、骆驼、牛羊等居然还真不少,其中还包括从索凤朝他们那里抢来的精壮马匹。 略略一数,光马匹就有一百余头之多。 “使劲地吹,用劲全身力气吹!”李天郎跨上头马,身形有些迟滞,他在马上坐好,似乎低头喘了口气,扬手将号角递给兴奋的屈思宾,声音沙哑地说。“让所有地马贼都听见大唐进攻的号角!” “烽帅,我等可是偷袭,一吹号角不是打草惊蛇么?” 屈思宾惊诧地说,“这是……。” “听我的没错,使劲吹!越响越好!”李天郎冲四下点火的罗弘节、酒克庄一挥手,“好了,你们也快上马。使出吃奶的气力呐喊,越大声越好。随我来!杀!” 罗弘节顺手将几件金器塞进怀中,又在马鞍上扎好一束漂亮的红绡,这才上了马,将最后一个火把扔进马贼的车仗里,大吼道:“杀!杀!” 罗弘节在火堆边拿着一根干材左劈右砍,嘴里发出阵阵呐喊,众人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又什么时候走到了场中央。“那个时候也顾不得是死是活,跟着前面地李锋帅扯开嗓子喊呀,看见人影就砍呀,发现帐篷就烧啊,一路杀呀!杀呀!杀呀!”声音终于低沉下去,罗弘节动作也缓了下来,最后茫然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后呢?”那个多嘴的斛斯元景不知又从哪里钻将出来。 “唔。没有以后了,杀完了。” 罗弘节象被人推醒似地摇摇头,重新佝偻了腰,蹒跚走回了人群,“杀完了,没有死。” 屏息凝听的众人也都“吁”地松了口气。一起松弛下来。 “乖乖,就是这样的第一仗啊!”不知谁发出了第一声感叹,“哎呀我的妈呀,今天的激战,算得了什么!” “是啊,李将军确实是雅罗珊啊!跟着他没错!” “这个,这个,就是凶险得紧!” “屁,害怕啦?” ……。 “老撅头,你后来又随李将军四处讨贼了吧。”赵淳之问道。“不是还有三十一战么?” 罗弘节想了想,随即掰着手指头将其余三十一战逐一报出。还言简意赅地讲了每战的精彩出众之处,直听得众人倒抽凉气,翘舌难下。什么记不得了,这老家伙记得的东西比刻在石碑上地还清楚! 一阵冷风吹过,火光摇曳,罗弘节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弯腰拍打胸口,半天才止住。面对一片如饥似渴的年轻眼眸,罗弘节象被人抽了筋似的再次委靡下去,恢复了委琐的老态,他叹了一口气,老脸抽搐数下,声音颓然低沉:“与我同时凉州从军的五十八人,现在仅存十九,即使方才所说的屈思宾、左德本等人,也是非死即残,呵呵,老撅头命好,到如今还能坐在这里给你们这些后生唠叨,呵呵!还有命在!” 罗弘节干笑两声,有些怪异地摸摸腰间的麸袋,“就是我自己,也差点被李将军砍了脑袋,就因为老撅头贪念些财物,喜欢扒些死人钱财自己耍耍,一耍就忘了上缴,这个军法森严啊,嘿嘿,” 罗弘节突然有些失控地大笑起来,直笑得浑身发抖,胡子乱颤,“老撅头,老不死的!如今还敢说这话,呵呵!李都尉接掌西凉团之前,五十八人已有三十二人没落,亏得李都尉来,剩余二十六人五年仅折七人,好生造化!好生造化!老撅头以为旦夕且死,没想到还能活到今日,还捞得些许勋位自**,真是造化!” 赵淳之早就听同征小勃律地父亲说过李天郎在娑勒川以三百西凉健儿破吐蕃千骑,以及奇袭连云堡,翻越坦驹岭,飞夺娑夷桥的精彩故事,当时他非常惊讶西凉人强悍的战力,对李天郎充满神往。今日之战,李天郎当机立断,三下五除二便剿灭了人多势众的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更令他折服得五体投地。但李天郎今日两次对他的不屑让他的少年心性深受挫伤,不由得生出几丝怨恨,如今听得亲身参与者谈及那一段段惊天地泣鬼神地传奇,再次让赵淳之对李天郎充满敬慕和向往。 “好了,现在你们知道了罢,只要跟着李将军,跟着咱雅罗珊,就会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李将军用兵如神,尔等只要决力死战,义无返顾,何愁贼子人多!呵呵,只是别学老撅头恋财便是!” 士卒们哄笑起来,浑拓摆手正色道:“且住。已快过戌时,赶紧噤声就寝!都快回去,让巡营虞侯看见了没好果子吃!快点!” 士卒们不敢造次,个个闭了嘴,借着夜色钻进兵幕歇息。 赵淳之径直扯住罗弘节,“老撅头,雅罗珊不是还败了两仗么。怎的方才就一笔带过?” “哎哟,赵公子。那些事,老卒那里还记得?”罗弘节惊惶地看看周围,见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谁没吃过败仗呢?李将军又不是诸葛孔明,再说,就算是诸葛亮。不也有败走麦城……。” “胡说,败走麦城地那是关云长!”赵淳之笑骂道,“快说,那是那两仗?” “记不清,记不清了,老卒今晚说的够多了,都说光了,赵公子。再不回去,老卒要挨罚了,你可是知道李将军治军严苛……。”罗弘节哭丧着脸说道,“你行行好……。” “罢了,罢了,可是碣岭阵与团柏馆阵?疏勒府辖内。近十年来惟此两阵负耳!”赵淳之不依不饶,“是这两阵么?” 罗弘节讶然道:“正是,公子好生聪敏,一猜就中,尤其是碣岭阵,李将军,唉,当时还是旅帅,奉命率百骑由侧后突袭车薄、咽面之两姓突厥人,不料贼早有所备。设伏围之。那时候哇。弟兄们哭爹叫娘,四散逃命。连老撅头我也认为此次载劫难逃。突听李将军大喝:如今之势,要想活命,惟攻山死战耳!遂率众攀山击贼,弟兄们死伤狼籍,为求活命,决死强攻。李将军亲自掌旗开道,弟兄们无不舍命跟随,俄而将军中三矢,仆地而倒,幸得马大元等人冒锋镝而救之,李将军挥刀断三矢羽,与诸人搀扶继攻,终杀得一条血路……。” “行者何人?”罗弘节的讲述突然被坐喝者的呼声打断。 “虞侯总管玛纳朵失巡!” “作甚?”坐喝者继续按部就班应答。罗弘节抱头掩面,道声“得罪”,一哈腰借着兵幕的掩护逃了开去,这个时候被虞侯抓住可不是那么好玩的,难怪罗弘节犹如耗子见猫。 “定铺!” 虞侯领了十二甲士,出现在兵幕后面,号头洪亮的声音愈发逼近。 “是不是?”坐喝者地声音因虞侯走近也愈发精神,再怎么渴睡也要在此时显得精神抖擞。 玛纳朵失看见赵淳之,施了个礼,扬声说道:“赵公子应知营规,快些歇息去吧。”赵淳之毕竟不是军中之人,玛纳朵失自然也不能以军规处之,否则那会这么客气。 “是!” “是不是?” “是!” 号头和坐喝者还在三问三答。 赵淳之拱拱手,回身邀了自己家奴,也往自己地帐篷去。 雅罗珊也有败绩啊,父亲曾说过,没有经历过败仗地将领不仅不存在,也不可能成为名将。因为不经历失败就不会知道胜利地真谛,大唐诸如李靖、苏定方、薛仁贵等等哪个曾没有损兵折将的大败?甚至被贼俘者也大有人在,胜败乃兵家常事,比起那些名将,李天郎的败仗几乎不值一提,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三十二战三十胜的?又怎么能绝处逢生的?仅仅两次小败就锤炼出雅罗珊?真是不可思议! 忐忑不安的白小胡见阿郎一直若有所思,没有怪罪他地意思,心下欢喜,撒着欢儿先进帐给赵淳之重新理铺去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李天郎的大帐前停下,叱骂声中,火把亮了起来。赵淳之惊诧地停住脚步,往那边望去,几十把火炬将李天郎的大帐前照得雪亮。浑身披挂的赵陵正将几枚首级抛落在地下,十几个浑身箭伤的突骑施人惊魂未定地在唐军士卒的喝骂声中跪倒在地。其中一个矮小的身影赵淳之看得清楚,是那个叫跌思太地小可汗。猜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肯定是这伙突骑施人想趁夜带小可汗逃走,被赵陵他们逮个正着。 不一会,李天郎走出帐来,后面居然跟着那个叫杨进诺的逃兵。赵淳之见李天郎厉声对突骑施人说着什么,那些突骑施人连连叩首,但周围的唐军却收起了刀剑,看来这帮人又可以活命了。都说李天郎是菩萨心肠,越是对人严厉越显仁慈,看来所言非虚。所谓“仁者无敌”,难道就是这样的?赵淳之心中突然一动,脑子里灵光一闪,咦,我既非正式点征之人,自然可以不听将令,嘿嘿。一阵冷风吹来,让衣杉单薄的赵淳之打个寒噤,但矛塞顿开的他却彻底兴奋起来,倦意全无。对,既然如此……。 赵淳之眼望着帐前人等一一散去,李天郎回首看见了他,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进帐歇息。赵淳之搂搂衣襟,又在夜风中打个冷颤,回头入帐,躺进被窝里却再也睡不着。不行,不能就这么回去!!~! .. 第二十六章 喋血真珠河(1) 有关知识:葛逻禄乃由俟炽、谋剌、踏实力三部联合组成,号三姓葛逻禄。 其东支散居漠北,西支游牧西域,入唐后其东支置浑河、狼山二州, 西支置阴山、大漠、玄池、金附四都督府,以此一部分置四府三州, 可知势力的强大。及后东突厥汗国灭亡,东支葛逻禄曾与回鹘、拔悉密争雄西域,后为回鹘所败,因转徙西域,与西支葛逻禄合流,其首领称叶护。及突骑施汗国衰微,代之而兴,创建了一个强大的葛逻禄叶护国,领疆东起金山,跨有葱岭东西。巴尔托里德的《世界境域志》第十五章记其地:“这是一个繁荣的国家,在突厥诸地中是最美丽的地方,该国有奔腾不息的河流与宜人的气候,出产各种各样的毛皮。葛逻禄人是近于文明的民族,殷勤好客,喜欢交际。葛逻禄的国王往昔为叶护,该国有城镇与乡村,有些葛逻禄人是猎人,有的是农夫,有的是牧畜者,他们是好战的民族,习于劫掠。”葛逻禄人已习惯于游牧和城居相结合的两栖生活。境内拥有十五座城镇,其中美尔克(mitki)与yhonksi二城明确记载是葛逻禄人所居,巴尔托里德还记载葛逻禄人尚黑。 ============== 天刚蒙蒙亮,仆固萨尔的飞鹘团遍急急列队准备开拔了。前来巡视地李天郎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精神依旧矫健抖擞。仆固萨尔他们不知道,昨晚李天郎几乎是彻夜未眠,他从杨进诺那里仔细了解了白草滩的地势,并和突骑施老者的言辞对照,基本上了解了那一带的地形特点。他甚至预测了突骑施人各部可能的扎营地点,计算了他们聚集的所需的时间,以及西边地突骑施大军可能回援的方式和路线。在精心衡量了敌我双方地力量后。一套完整的作战计谋在他脑子里逐渐成形了。 “且绕真珠河右岸潜行,千万不可打草惊蛇。轻举妄动!”李天郎再三嘱咐仆固萨尔,“发现牙帐,一定先行隐藏,待大队近前,一举拔之!否则功败垂成事小,全军陷入险境事大矣!” 仆固萨尔诺诺听命,由此进发。就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飞鹘团本就一人两马,加上缴获突骑施人的战马,少说也是一人三马、四马。两百余里的路程,换乘续力,最多一天半即可到达。仆固萨尔喜滋滋地想,到时候打贼子一个出其不意,肯定又是斩获颇丰。看那时候赵陵他们可就眼馋喽! 李天郎目送飞鹘团急驰而去,区区五百人便车辚辚,马萧萧,阔气得可以,这也是李天郎以前不可想象的。那时在西凉团,除去驮马。能一人一马就不错,有时候还舍不得骑,宁肯步行,那象现在,动辄数千战马一齐上阵。 朝霞在山岗上抹出一线红,赤黄的土地因清晨地未干的lou水而显得难得地湿润。没有飞扬的尘土,没有灼人的热浪,只有缕缕青草,从印满蹄印的地上探出头来,贪婪地摄取各色粪便带来的养份。还有那短暂的清凉空气。 沙枣、胡杨和白梭梭非常茂密。地面的骆驼刺下,飞窜过草原野鼠和野兔。偶尔还有几只惊鸟呼啦啦飞过。番兵营大队缓缓穿过灌木林,踏入了那一望无垠地大草原,近一人高的草丛随风摇曳,仿佛万顷波涛。战马们显然非常高兴在这样的地方行军,匆匆赶路的同时,还可以啃上两口鲜美的嫩草。因此它们个个摇头摆尾,昂首阔步,舒畅的响鼻声从队伍头一直响到队尾。军士们地心情也骤然豁朗,虽然大家都不太说话,但神情都十分轻松愉悦。“好啦,别光顾看风景啦,各队加快行军速度,五十里换一次马!”赵陵大声下达行军命令,“必须在太阳升起之前行出八十里!”草原上无遮无拦,要保存体力只有抓紧凉快的时辰加倍赶路。 “赵校尉,李将军不会因我责罚你吧?”赵淳之是在大队穿过灌木林时追上来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带着随从在后面紧紧追赶。 赵陵回头望望队伍中间的几辆轻便马车,嘿嘿笑了两声,“某家只要装着不知道便是,待将军醒来,你已随我等走出八十里,他要赶你回去也晚了。再说,”赵陵冲赵淳之挤挤眼睛,“你不是早想好了应对之策么,又不是点征人,你不过是自行随军而已!呵呵!为保万一,不如这样,你随斥候前出查探吧,这样即使李将军醒来,一时半会也碰不上你,你看如何!” “妙计!妙计!甚好,吾这就去做斥候!”见赵陵暗里支持,赵淳之心中大石头落了地,他兴奋地“哟喝”一声,往马臀猛抽一鞭,冲出队伍,撒着欢儿尽情飞奔,还一时兴起在马上竖了个筋斗,引来周围士卒一阵喝彩声。喜不自胜的赵淳之向马车处望望,喃喃地说道:“但愿李将军再多睡会!” 李天郎将行军之责交给了赵陵,他自己躺进一辆装运箭矢的马车上睡着了,忙碌了一晚上,他实在太累了。颠簸的马车好象纱米娜舒适的摇篮,沉睡的李天郎卷曲在箭束的凹窝里,随着马车地摇晃很松散地晃来晃去,显然睡得很死。忠心纠纠地阿史摩乌古斯骑马伴在马车一侧,后面则是默默跟随的五十飞骑,即使是普通地行军,他们也排得整整齐齐,步调惊人地一致。未披马铠铁鹞子竭力想比过他们,但野利飞獠不管怎么调弄也难以让队伍排得如飞骑们一样整齐,大骂之余。只得以“不就人少好摆弄么”聊以自**。 只有在西域这块地方,你才会真切地感觉到天地之大,温柔起伏的草原将葱绿一直铺到天地交接地地方。漫漫长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不管你朝哪个方向行走,哪怕是纵马狂奔,看上去顷刻即到的蓝天白云却总是与你若即若离……。 美丽的真珠河在白草滩弯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仿佛彩虹映落在茫茫草原上。洁白的羊群中间。散落着杂色的牛马,渴了半天的牲畜们闹哄哄地拥挤到河边饮水。 “哞哞哞”“呼呼呼” 有热气喷到脸上。一双在草丛中紧闭地眼睛睁开了,它迷乱的瞳孔里填满了一头健牛咀嚼地大嘴。“噢!”昏迷的多弥那逻可汗本能地惊叫起来,他用尽力气刨开牛嘴,大喊道,“来人,快来人,救救我!”受惊的健牛蹦跳着跑开。冲乱了平静的畜生群,荦荦吼叫的牧人骑马往这里飞奔而来……。 两个时辰后,费尽唇舌才解释清楚自己身份的多弥那逻可汗被牧人们抬到了突骑施黄姓部落的牙帐。得知有众上万地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转眼间便飞灰湮灭,以染息干可汗为首的黄姓可汗们 无不响震失色,一时难以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看着狼狈归来的多弥那逻可汗,众人又不能不相信其言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尊贵的腾格里啊,这是真的么?” 可汗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也许凶悍的唐人大军很快就会吞没整个草原!听说山地之王高仙芝已经开始从柘折城挥师东返,而东边北庭王正见唐人都护地大军也包围了碎叶城,如果这个时候那支剿灭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的唐军再予以夹击,那后果……。 染息干可汗低头看着埋头猛吃食物的多弥那逻可汗,破烂的衣衫。仓皇的面容,失去神光的眼眸。啊,没有了高贵可汗象征地狼纛,没有了拥戴的部众,甚至没有了家人,昔日雄心勃勃的多弥那逻可汗仿佛是一坨泡稀的马粪。 “得赶紧禀报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大汗,让他拿个万全之策,” 染息干可汗止住了大小可汗的窃窃议论,“至少叫他召回各部勇士,以备近前的唐人吧!” “就算飞骑传诏。彼大军也得两天后才能折返。谁能保证唐人不会顷刻即止?”一小可汗忧心忡忡地说道,“我部精锐。尽随大军去,留下的战士不到百人,怎的……。” “唐人难道有翅膀么?说到就会到?再说,”又有人出言反驳,“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在吐尔尕特遭袭,那里离这还有百余里,唐人俘了众多牲畜部众回去请功还来不及,怎会追寻至此?就算追寻至此,我等三部尚有人马近万,还怕了唐人不成?以逸待劳,杀他个片甲不留!” “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人马还少了么!怎的也土崩瓦解?你知道唐人有多少?”可汗们七嘴八舌争议起来。 “我早就说唐人激an诈,黑姓人也未安好心,你看,这下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该如何拖困才好?” “我部弱小,可经不起如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那般的损失!不如暂避罢,让黑姓人自己去顶吧!” “不可,我们可是杀白马歃血为盟地!怎可食言丧信!腾格里不会答应地!不就一战么,我们的勇士不怕!” “说得容易,多密昆你自己去打吧,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大汗不就把妹妹嫁给你了么,可你别忘了你是黄姓人地可汗!不至于因为一个女人就这样帮黑姓人说话吧!” “好啦,你们别做吵闹的乌鸦啦!” 心烦意乱的染息干可汗大喝道,“事已至此,只有准备决一死战了,唐人怎的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说明!这个时候各部除了拧成一股绳还能怎样!谁要单独自保都会先灭亡,祖宗传下的训示大家都忘了么!” 喧闹的众人总算安静下来,“早知道就不跟黑姓人来淌这趟浑水了!”不知谁恨恨然地冒了一句,还好。没有人接这话茬。 “你放心,我们黄姓人一定帮你夺回部众和财产!” 染息干可汗明白自己说的都是天上地彩虹,能否兑现只有天知道,但他惟有这么说,才能让在座所有的黄姓人同仇敌忾,在危机面前团结起来。“我们可都是喝同样奶水长大的黄姓人啊!” 虚弱的多弥那逻可汗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跌思太!我的儿子!我的跌思太!……” 多弥那逻可汗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地号啕。他捶胸顿足,涕泪横流。摸出短刀,往自己脸上一下接着一下划了下去! 李天郎的梦境很怪,他又梦见自己躺在熊津江血战地战船船头,眼睁睁地看着唐军雕有吊睛白额猛虎的战船冲角直直地冲自己撞来,啊!啊!大火啊,好大的火啊!围绕着自己熊熊燃烧,火光中。浮现着很多人的面孔,他们都因烈焰的蒸腾而显得模糊而飘渺,但是还是看得出是什么人,有母亲,美香,有庐原武直,明皇,李林甫。高仙芝,方天敬……,还有,还有,还有阿米丽雅,抱着纱米娜! 纱米娜的襁褓好大好重。在烈日下,背着山一般巨大的襁褓艰难而行,汗水滴落在脚下焦黄地砾石上,哧的一声化着青烟,天地间回荡着纱米娜稚嫩的娇哼声。而在前面不远处,是阿米丽雅泪水盈盈的面庞,就在那夺目的太阳里面!“李郎……”是她温情的呼唤么?火一般的太阳啊,火一般的太阳,怎么幻着蟠龙军旗上晶亮地金龙眼,飞舞的金龙穿云而下。掠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数不清的血淋淋的手向它无声地呼喊。突然千军万马的呐喊雷鸣一般响起,乾坤间铺满了猎猎飘动地旌旗!“埋骨葱岭!埋骨葱岭!”。天际中间出现两撇冷峻的长须,是明皇,还是李林甫?玄武门下,是谁在张弓搭箭?飕!飕!是赵陵!不,是阿史摩乌古斯,闪亮的箭镞正对着自己,飕!…… 马车猛烈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李天郎骤然睁开了眼睛,刺眼的阳光收紧了他的瞳孔,使他暂时失去了视觉。“将军,你醒了,”阿史摩乌古斯送上水囊,“要喝些水么?” 李天郎接过喝了两口,又用水抹了两下脸,沉声问道:“什么时候了?各军可有异动?” “已近午时了,斥候没有发现什么贼情,仆固校尉也无敌情讯息。” 阿史摩乌古斯说,“赵校尉刚传令歇息,待酉时再行疾进。”李天郎点点头,环顾四周,看到各部正缓缓步入山岗阴影处,各自按警戒队形驻歇。“还行,象个样子!” 正说间,赵陵拍马赶来,看见端坐马车的李天郎,连忙施礼道:“禀报将军,各部准备歇息,此地乃酥风泉,距白草滩还有约七十里,已找到仆固萨尔留下的标记,一切正常!” “酥风泉,七十里,呵?”李天郎扬了扬眉毛,“居然狂奔了八十里,怪不得你到午时才休息!早叫你不要性急么,累坏了马匹士卒如何了得!” “回将军,儿郎们求战心切,个个快马加鞭,自然行军神速,卑职掐指一算,过了早先欲停留的鹅毛水,也只有到酥风泉才有足够水源,因此索性一鼓作气到了这……。” “马匹怎样?” “卑职特地调度换马,呆会还会依次查检,确保不碍征战。” “明日一早之战马,无论如何应是健力之马,不得有误!”李天郎满意地点点头,目前为止,一切皆遂所愿,“酥风泉水源左右,没有什么异状么?” “照将军吩咐,大军前后及两肋,每隔十里,各有斥候两人,最远者已去大队三十里,皆无异状。”赵陵看出了李天郎的满意,语气稍微轻松了些,“去酥风泉水源的斥候,马上就回来禀报。” 一阵急促地马蹄声,两匹快马飞驰而来,在不远处亮出白色哨旗,是斥候!戒备地弓箭手松懈了下来。“说曹操,曹操到!看来一切平安!” 李天郎注意到斥候穿的是突厥人地服饰,难怪弓箭手们紧张了一阵。要不亮出哨旗,必然招来一阵箭雨。“也是你的主意?” “非也,是赵淳之的主意,他说我等深入突骑施人腹地,为达将军出其不意之效果,应尽量掩吾行踪。此地必然有零星胡人逡巡,斥候穿上胡服。至少可以多些掩饰……。” “赵淳之?你说赵淳之?”李天郎竖起了眉毛,“我没听错吧?” “这个。将军,是这样……,”赵陵干咳着支支吾吾。 斥候近了,最前面那张汗津津的脸,不是赵淳之是谁! “不打自招啊!”李天郎重重地哼了一声! 对任何游牧部落来说,白草滩都是一块风水宝地。从葛罗岭奔腾而下的纳伦河与真珠河在此交汇,不仅冲击出一大片平坦的草原。还带来了孕育出肥美牧草的沃土,而北部起伏地丘陵,则是一道天然的自然屏障,小心地呵护着这这块真珠河岸地明珠。突骑施大汗的牙帐就坐落在草滩中央,高高飘扬的金色狼纛周围,是黑姓突骑施人星罗棋布的毡帐,临时搭建的圈栏里,吃得滚瓜流油的牛羊们安逸地簇拥歇息。顽皮的孩子们互相用小弓小箭玩着打仗地游戏。端着盛奶器皿的女人们不时被孩子们撞到,自然引来尖声的呵斥,可这些草原未来的战士总是哈哈欢笑着跑了开去。 黑姓人有三部,人多势众,加上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大汗的威势,他们毫不客气地占据了白草滩最肥美的地方。而两部黄姓人则只能屈就次地,在kao近白草滩以北的地方扎营,与黑姓人中间隔了个獭洞山。獭洞山上密布着星星一般多的旱獭洞,因而得名,秋天地时候,这里就是牧人们捕獭取皮的好地方。现在,只要天气好,总会看到数不清的旱獭们戛戛叫着,在洞口附近晒太阳。 “真有那么多唐人么?肯定是唐人么?”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大汗皱紧了眉头,“来得怎么快?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他们是踏着云彩飞过来的?” “这……。”染息干可汗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便把目光转向满脸刀痕的多弥那逻可汗。 “跌思太,我地儿……。”多弥那逻可汗根本没有留意染息干的目光。自顾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大汗和染息干可汗一起皱了皱眉头。 “不象是假的,大汗,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到底有部众过千帐,如果不是唐人大军进犯,不可能顷刻瓦解。” 染息干可汗再次看了看颓废的多弥那逻可汗,“听说还是拿的龙旗,据我所知,拿龙旗的就是唐人安西精锐武威军,这……。” “不可能!高仙芝率武威军主力还在柘折城!那是贺逻施那杰亲眼所见,不会有错!”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哼,该不是葛逻禄人趁火打劫吧?这个吓破胆的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可汗看清楚了么?他漂亮的碧眼珠没有被女人的**和屁股晃迷糊吧?” 黄姓人是最反感别人讥讽他们地容貌地,听到这样侮辱的语言,染息干可汗地黄胡子一阵乱颤,眼中冒出了火花。似乎也感到自己的失言,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大汗干笑两声,示意女侍递上羊奶,“呵呵,我马上派人四下打探,很快就会查清真相,你且不用担心,腾格里作证,我一定帮你们黄姓人讨回公道,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大汗说话算数!” 一直在座下静观其变的艾卜.赖哈曼.伯克尔冲阿卜杜拉.乌伯达拉赫使个眼色,站起来端着铜碗恭敬地说:“确如尊贵的大汗所说,作为白马歃盟的兄弟,突骑施人一定会报仇的!我们大食也鼎力支持!作为大食的使节,我在这里以安拉忠实的仆人,穆斯林埃米尔的名义郑重地发誓,我们将尽一切努力补偿多弥那逻可汗的损失!” 染息干可汗绷紧的脸略略松弛下来,伯克尔乘机继续说道:“只不过袭击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的唐军,委实扑朔迷离,唐人历来擅长步战,加上辎重粮秣,其行军之迟缓不及我草原勇士万一。而来袭敌军风驰电掣。击溃万人之部不过须弥之间,如此快捷,如此战力,如此人众,实在不似唐人而属葛逻禄人多些!” 众人觉得有理,连染息干可汗也点起了头,这实在是合理的解释。“唐人。都是唐人!全都是唐人!金龙旗!金龙旗!” 多弥那逻可汗突然跳了起来,吓了诸人一跳。“他们是唐人!” “呵呵,葛逻禄人激an诈下作,扮个唐人不行么?”伯克尔笑道,理也不理激动地多弥那逻可汗,“慌乱之间,可汗也有看不清楚的时候啊!不管是谁,”伯克尔冲毗伽可汗施个礼。信心十足地说道,“目前当务之急是击破高仙芝,只要击败高仙芝,管他唐军也好,葛逻禄人也罢,哪个都会见着大汗的狼纛就望风而逃。” 毗伽可汗紧盯着侃侃而谈的伯克尔看了一阵,先是小声,接着又大声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只巧舌如簧的鸟儿。呵呵,说起话来真动听!”毗伽可汗拍拍伯克尔的肩膀,“不管真假,我都爱听!” 仆固萨尔虽然忠实地执行了李天郎沿真珠河右岸进军的命令,但他并不明白李天郎为何要让部下渡两次真珠河绕道迂回白草滩,甚至还不能亮出旗号。不是说是急袭么?要兵贵神速么?怎地不走弓弦走弓背。真是奇怪! “李将军说,这叫以迂为直!是兵法!”杨进诺说,“很高妙的兵法!” “你也是懂个屁!什么以迂为直,你说给我听听?”仆固萨尔骂道,“说不出来揍死你!就你们汉人花花肠子多!” “是孙子兵法说地!那个,那个,我也是听将军说的。”杨进诺缩了脖子,呐呐地说。 “孙子?我还爷爷呢!闭上你的嘴巴,带好你的路!”仆固萨尔气哼哼地说,“早知道你这么饶舌。就该照杜长史说的。砍了你的头!” 杨进诺立刻住了嘴,他带领飞鹘团先从酥风泉处渡过真珠河上游。一直沿河右岸行军,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见到几个胡人。他们显然都随可汗们由西往白草滩去了,只留下很久以前宿营的痕迹。看那些蹄印,粪便和篝火残骸,人数委实众多,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庞大地游牧群落,看来突骑施人真的是倾巢出动了。 李天郎之所以绕道右岸,沿突骑施人自己西去的路线进军,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由吐尔尕特至白草滩,最便利的到达路线显然是由吐尔尕特直接北上,走真珠河左岸。但是突骑施人在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毁灭后,不可能全无察觉,定然会派哨骑沿此路线侦察。一支上千人的大军很难不lou痕迹地潜行,而草原战士的眼睛却是如隼鹰般锐利,如果那样,就谈不上突袭了。就算突骑施人的主力不在,他们左有真珠河、纳伦河拱卫,右有獭洞山居高临下,只要固守西部通道一路便可化解唐军地突袭,而一旦成为攻坚,让占人数优势的突骑施人有机会喘息集结,唐军不仅没有了胜算,自保都成问题。因此,绕道右岸,沿突骑施人自己西进的来路行军不失为良策,更重要的是,渡河攻击其大营防御薄弱的后背,避开了西边的设防地域,更能起到一锤定音地效果。李天郎从杨进诺和被俘突骑施老叟那里一再了解到,白草滩段真珠河,能人马泅渡的只有一个地方,其它地段要么淤泥陷脚,要么水流湍急,要想迂回,能渡河的地点又远在八十里外,只要夺得渡口,出其不意的袭击必然成功大半。飞鹘团的重要使命,就在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取渡河地点! 木乌拉看到架在自己妻儿脖子上的横刀时,终于低下了硬朗的头,他不怕死,但是刚刚生育不久的女人和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却不能死。 几个还在睡梦中的族人已经躺在了血泊中,突如其来地袭击让他们没有丝毫反抗或者逃命地机会。毗邻的都那昆一家想必也是凶多吉少,他地大儿子倒毙在帐篷门口,而在河边可以看到浑身都是箭的二儿子和他的坐骑。尖叫声中,都那昆地女儿和老婆被唐人揪着头发从草堆里拖了出来。最后拖出来的是都那昆被长矛戳穿的尸体。 一个都没有跑掉! 木乌拉吐出嘴里的血,看了看抡杖殴打他的唐人,这个唐人脸上布满刀疤,眼中喷涌着复仇的怒火。刚才那几下,很利落地打碎了自己的膝盖,使自己成了不能再骑马地残废,好疼啊。真的很疼,直痛到骨子里。但是又不会要了自己地命,这个魔鬼!不知和突骑施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出手如此狠毒! 闪亮的横刀刀尖离婴孩娇嫩的脸不过一寸,怀抱他的女人早已吓瘫在地。 “说吧,我们等不了多久!”天杀的回鹘人!腾格里怎么会让他们会说高贵的突厥话! “这里就是可以渡河的地方?”仆固萨尔抄手问道,不怀好意地扫了瑟瑟发抖地女人一眼,“你应该知道说谎的后果。” 木乌拉无力地点点头。 “不用问他。小的用脑袋担保,就是这里!这几个家伙就是看守渡口的!”杨进诺将大棒压在木乌拉折断的膝盖上,重重的碾压,木乌拉瞪大了眼睛,呜呜呻吟,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校尉,第三队的张庭玉他们已经过河了!”说话地是叫仆固英秀的队正,不仅是仆固萨尔的同族兄弟。也是他的得力干将之一。“应该不错了,要不要马上飞报雅罗珊?” “好!叫张庭玉他们藏好,不可妄动,嘿嘿,报雅罗珊么,要等这位突骑施人将该说都说出来再去报。杨进诺!” 木乌拉又恐惧地呻吟起来……。 两个时辰后。李天郎得到了所有的情报。当他带大队赶到渡口时,性急的仆固萨尔已悄悄渡过去了半个团,他可不愿意有别地什么人抢了他的头功。但是这样一来,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而后队还未全数赶到,逐部投入战斗已是兵家大忌讳,如若加上半渡受击,那就十分危险了。来不及责备贪功的仆固萨尔,李天郎立刻沿岸整队,让后队急速集结。按渡河顺序在岸边树林中藏匿踪迹。那是整个河岸唯一的一片树林。距渡河地点不过一里。而已经渡河的半个飞鹘团,他派出了熟悉地形的杨进诺和自己的两个飞骑。责令他们先行隐蔽,死也不能暴lou行藏。 “全队披甲备马自行歇息造饭,不得生火,不得走动,不得喧哗!一人一马皆不得有丝毫疏忽!”李天郎眺望着对岸隐约可见的灯火,一字一句地说,“牧人卯时才会起身,寅时是其最为疲惫酣睡之时,我等寅时渡河出击,已过河之飞鹘团先取獭洞山,将黄黑两部割开!剽野、西凉、飞鹘击黑姓牙帐;雕翎、铁鹞击黄姓牙帐!三个字:快!猛!狠!务必在天亮前扫清贼军,如贼大溃西逃,可趁三十里,三十里必止,回返白草滩西口重聚,不得有误!” 众将凛然听令,李天郎又加了一举:“贼子大小可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整整一千七百多唐军士兵,连人带马静静地潜伏在真珠河岸,从亥时到次日寅时,就在突骑施人鼻子底下悄无声息,纹丝不动,蛰伏如狼。 清晨的寒气在铁甲上凝成细微的汽水,尽管是盛夏,西域地寅时却是下lou水最盛,寒冷最甚地时候。战马和士卒们口鼻处现出腾腾热雾,除了偶尔铁器轻微的叩响和战马地响鼻,树林里静得磣人。 赵淳之喝进肚子里的凉水咕噜噜响,将剩下的半块干粮塞进肚子,还是觉得冷冰冰的。但是,额头居然有水,他抬手擦了擦,居然是汗水!娘的,邪门!到底是冷还是热?昨晚每个人都被勒令小睡了一会,但亢奋的赵淳之几乎没有合眼。想到自己即将经历的,也许是一生中最恢弘的战斗,他几乎浑身都哆嗦起来,为避免被人误认做害怕,他把自己蜷成一团,用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的双腿,只有这样,才觉得好受些。他娘的白小胡,样子装得挺像那么回事,一副无所畏惧的英勇模样,居然学着老卒们的样子忙里偷闲摘了身边的沙枣,呸呸呸地吃得到处都是,嘿嘿,就是手抖得厉害! 一支羊皮水囊垂落在他眼前,赵淳之抬头一看,是赵陵。他摇摇头,示意不渴,赵陵的目光却非常执拗。赵淳之接过水囊,一拔塞子,烈性马奶酒冲鼻的辣味熏得他撇嘴一愣,不是水,是酒!喝就喝!荆轲刺秦前不也酒后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么!赵淳之闭眼扬脖,咕咕猛灌了几大口,酒未在舌头上有停留半分便一股脑儿下了肚,马上合着血液在全身焚烧起来。赵陵看着面色泛红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拿过酒囊赞赏地擂擂他的胸膛,转身向不远处的李天郎走去。躁热的感觉从嘴里一直贯穿到小腹,又由小腹泛向全身,最后连脚底板都灼热起来。赵淳之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看到李天郎也喝了两口酒,与赵陵两拳相击,相视而笑,那种笑容是战士之间不用语言就可以体验到的默契和真情。在赵淳之看来,自己何时也有了那样的笑容,何时自己也就真正成为了战士! 真珠河水哗哗的流水声在寂静的清晨十分悦耳,湍急的水面与往常一样,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悄悄轻笼在草地上的晨蔼将安静与祥和铺满了河岸,但到树林边却嘎然而止。那里是肃静,一支慢慢绞紧弓弦的肃静,如果你凝神细听,可以听到沉闷的嘎吱,嘎吱~~~~。 噩梦连连的多弥那逻可汗很晚才睡着,在梦里他不断见到血淋淋的幕幕惨剧:唐人狂乱嚣张的喊杀声,排山倒海的马槊和横刀,雨点般的箭矢,部众们无助的双手……。在迷乱和心悸中,多弥那逻可汗枕在柔软皮毛上的脑袋有节奏地抖动起来,仿佛脖颈里有一只无形的弹簧,他表情痛苦地翻了个身,但抖动依旧继续,而且很快,不仅脑袋,整个身体也随之有节奏地战抖起来。 “我的腾格里!”惊梦乍醒的多弥那逻可汗骤然鼓大了眼睛,巨大的惊惧将他一脚从毡毯上踢飞起来,“骑兵!很多骑兵!训练有素的骑兵!”多年征战的直觉告诉他,这样的节奏,只能是一大群排列成战斗队形的骑兵! 谁的骑兵,只能是唐人的骑兵! 是梦吗?是梦!脊梁发冷的多弥那逻可汗猛然冲出帐篷,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嘶声狂吼:“唐人来了!唐……。” 当很多箭矢同时划破凌晨清冽的空气时,那声音确实如同急至的暴风雨!射中帐篷的利箭发出密集的噗噗声,也如冰雹坠落,可它们带来的不是雨水,而是烈火,还有死亡! 眼前的情景差点让多弥那逻可汗毛骨悚然,他两腿一软,扑地跌倒在地!箭雨之后,在朦胧的晨雾中,数不清的骑兵仿佛腾云驾雾般迎面冲来,乌亮的马槊矛尖撕开重重轻蔼,杀气腾腾地越过垮塌的栅栏,将阻挡他们的一切都碾碎在地!这么多人,没有一丝喊杀声,也没有半声号角锣鼓,只是如大山般闷头平推而来,倒是醒过来的族人们,在铁蹄下发出临死前的呼号。 不是梦!不是梦!唐人!唐人真的来了!!~! .. 第二十六章 喋血真珠河(2) 黑压压的唐军骁骑踏过真珠河飞溅的水花,掠过乱石密布的石滩,立刻分成两条咆哮的乌龙一头扎向还在熟寐中的突骑施营帐。星罗棋布如草原蘑菇般的美丽毡帐顷刻间便化着一只只烈焰翻腾的火炬!两条乌龙张开尖牙利齿,喷着火焰,有条不紊地横扫过整个白草滩。毫无提防的突骑施人在睡梦中便死伤狼籍,清醒过来的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逃命。 惊恐万状的牲畜们在浓烟和烈火中声嘶力竭地嚎叫,壮硕的骏马、健牛和骆驼拼命撞击着圈栏,企图夺命奔逃;而怯懦的羊群则紧紧蜷缩在一起,吓得屎尿齐流,无助地哭爹叫娘。可他们主人的遭遇并不比他们强多少。 最初的抵抗来自獭洞山,一百多名衣杉不整的突骑施骑兵从山上急急冲下,立刻和飞鹘团发生激烈交战。见了这帮突骑施人,杨进诺马上就红了眼睛,他纵马直接切入对方队伍中,挥刀猛砍,状如疯虎,全然不顾自己生死。其余飞鹘团骑兵则以娴熟的中央分割,两翼扩展的战术将这队突骑施人打得七零八落,不到两个回合便丢下数十具尸体四散逃了开去,獭洞山顺利落入唐人之手。山顶上居然有扎好的营盘和器仗,真不明白这些傻乎乎的突骑施人为什么会放弃地形之利匆匆忙忙来和有备而来的唐军硬拼。 “一、二队每伙四人引弓,一人牵马。居高压住阵脚!”下令的是阚行忠,他是前来担任指挥地二飞骑之一,另一飞骑丁俨子正忙着点燃昭示胜利的红灯笼,“张庭玉,你之三队随我来,直接突击贼子牙帐!” “那狼纛处就是贼子大汗所在!”杨进诺提着砍缺口的弯刀,面目狰狞地说。“再不去贼首就跑了!” 在满山乱窜的旱獭群中,阚行忠带队冲下山。却发现剽野团的一队人马已经包围了那几顶华丽的牙帐。 要不是名不虚传的瘊子甲,赵淳之就是不死也会受重伤。因为他冲在整个剽野团最前面,华丽地铠甲似乎在向所有的突骑施人表lou他非同一般地将领身份,冷箭从四面八方射向他,至少有八枝箭射中他的要害部位,但都未能穿透坚固的札甲,只有一枝射中披膊与明光铠的接缝处。轻微扎伤了肩膀。众多森然的箭矢cha在甲胄上,使赵淳之看上去好象是一只巨大的刺猬。在一次次承受了敌矢的撞击后,赵淳之很快从最初地几丝惊骇中清醒过来,他记得父亲曾在五十步外以强弩射甲,居然不得穿,那区区胡人劣弓更是不在话下。信心大增的赵淳之更加勇猛,带头冒矢猛冲,长长的马槊将无数抵抗的突骑施人搠翻在地。在他后面。剽野团的将士们一路呼啸,大唐横刀过处,血光飞溅! 狼纛!狼纛!前面的狼纛! 飞奔的坐骑将一个勇猛的突骑施战士卷入马蹄下,他地弯刀差点砍中冲锋在前的赵淳之,马蹄蹬踏人的颠簸很快消逝。赵淳之刚稳住身形,旁边一座燃烧的帐篷里突然晃出两个黑影。踉跄往赵淳之撞来,其中一个人还着了火。火焰惊了赵淳之的坐骑,战马一声惊嘶,扬起了前蹄。杀得性起的赵淳之将马槊抡臂扫去,这样一下就能劈掉两个人地首级。 “啊!啊!”是女人的尖叫声,赵淳之一惊,手腕一抬,马槊擦着对方脖颈飞过。是个惊慌失措的母亲在扑打自己孩子身上的火苗。赵淳之“嘿”了一声,暗道“侥幸”。在他少年英雄的头脑里,虐杀妇孺。自然为人不齿。哪怕他们是贼众一脉。呼喝之声突然大起,原来是獭洞山顶升起了红灯笼。突骑施人失去了唯一的制高点。唐军士气更加激扬,而突骑施人的斗志则愈发一泻千里。 “杀!杀!”是白孝德粗豪的喊杀声,“包围牙帐,活捉贼子大汗!”剽野团主力赶上来了!这么说,李天郎和他无敌的五十飞骑也就在附近了。 鸣镝!鸣镝!五十飞骑的鸣镝,雅罗珊果然来了! 一心想头一个杀入牙帐立大功赵淳之想也没想,弃了惊惶滚地地着火母子,猛抽坐骑直杀狼纛。后面滚滚地剽野骠骑同样想也没想便从挣扎的母子二人身上踏了过去……。 “看在真主份上,救救我!”浑身是血地乌伯达拉赫拖着被利箭射穿的大腿,拼命拉住准备上马逃命的伯克尔,“崇高之卷说,见死不救者比谋杀者更可恶,不管我以前对你有怎样的不恭,请救救一个与你同样虔诚的穆斯林吧!” 伯克尔迟疑了片刻,抬眼看看四周,只有在流箭中哭号奔逃的突骑施人,高耸的牙帐挡住了唐人骑兵的视线,他们还没有完成包围。于是他伸手抓住乌伯达拉赫的胳膊,“站起来,上马吧!快!” 要不是獭洞山上的人马稍稍阻滞了冲得最近的唐人,伯克尔甚至连穿裤子的时间都没有,那个同样企图逃命的毗伽可汗为了有时间备好自己的坐骑,不由分说就调动了山上的骑兵--------这也是无计可施的饮鸠止渴之举,除了他们,部落里最后还能组织起来的兵力惟有警戒西口的守军了,估计他们见后路被抄,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没有自顾逃之夭夭就算不错,还能指望他们回援么! 到了!牙帐!赵淳之一夹马腹,战马飞跃而起,“呲啦”一声,手里的马槊将牙帐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后面的一个唐军顺手扔进去一个火把。里面飕飕飕飞出一簇反击的利箭,接着跳出十几个大汗的附离,他们绝望地嚎叫着挥刀和唐军对杀了起来。就在赵淳之拨转马头的顷刻间。一群剽野团陌刀手已从马上抽身而下,将附离们团团围住,嘁里喀嚓杀得血肉横飞。 “别跑了贼首可汗!”是李天郎地声音! 赵淳之定睛一看,几个身材高大的黑影正从他划破的帐篷缺口处飞跃而出,没命地跑向不远处鞍辔齐全的马匹。一定是贼首!好狡猾,牺牲自己的亲随来引开追兵! “哪里走!”赵淳之劈手投过马槊,虽然刺穿了对方盾牌。但没有能够阻止对方逃走。他大喝拔出横刀,催马欲追。从缺口处却又飞出一条白色的身影。纵身拦在赵淳之马前。牙帐里烈焰腾腾,借着牙帐缺口处奔泻而出的火光,赵淳之看得清楚,白影是个婀娜地年轻女子。长风吹散了女子飞扬的长发,还xian起了她白色地蛮袍,天那,那是怎样的眩白。怎样的两点晕红!赵淳之只觉得胸前一滞,血气上涌,天那,血雨腥风的战场怎么会突然会出现如此冷艳的春意画面!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赵淳之感觉到对方一定是个美丽妖艳的女人,他甚至闻到了扑面而至地女人体香。面对这样一具乍现的异性美体,经人事并不多的赵淳之一时竟呆住了,手里指向对方粉嫩胸脯的刀骤然定格。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他失魂落魄的刹那间,半裸女子却没有丝毫的迟疑,纷乱的发丝下,一双视死如归的明眸摄人心魄。她旋身闪过凝滞地横刀,一个箭步窜到赵淳之坐骑前,将手里的短刀往马脖子狠命地扎了下去。直至没柄! 战马惨嘶一声,轰然瘫倒,混沌中,赵淳之四仰八叉摔倒在地,横刀拖手飞出。女人身手出奇地矫健,几乎是在半空中接住了下坠的横刀-------姿势之优美,尤如飘逸之胡旋艳舞。横刀划出犀利的弧线,嘶叫着往倒地不起的赵淳之身上砍落,美貌的女子,出手也很好看。只是优雅中地那份恶毒和辛辣。丝毫不逊她的美丽! 有细狨的碎发飘落在赵淳之脸上,他本能地睁开眼。目瞪口呆:美貌女子的头颅在她飞扬的碎发里腾空而起,那双明媚的大眼睛依旧闪闪发亮! 大枪滴血的枪尖! 李天郎的大枪比阿史摩乌古斯的箭还快一步! 女子未倒的躯体上,在两点娇红中央,多出一截锋利地箭镞!殷红地血花盖住了诱人的粉红……。 高翘地乳峰向赵淳之虎视眈眈地压了下来,他失态地用手掩住面部,奋力将**的躯体推到一边。 “扑通”! 还在微微抽动的美妙**倒在了赵淳之身边,鲜血溅了他一身。不知为什么,赵淳之不可抑制地惊叫起来,这令他感到非常羞愧,也是见过战阵的人了,怎么会为一个死女人而尖叫。 脑袋里轰轰着响的赵淳之有些狼狈地爬了起来,在他小心翼翼地摸到死尸手里的横刀,一下居然没有拔出来。那只失去生命的娇嫩小手将横刀握得惊人地紧,羞愤难当的赵淳之暴怒发力,掰断死人手指将横刀夺了回来,又怪叫着一刀刀砍烂刚才还迷乱他的美妙躯体,娇白的肉身很快肚烂肠流,血肉模糊,滚落一边的头颅,在披面的乱发间,依稀可以看到玲珑血红的嘴唇……。 “呜!”赵淳之飞起一脚踢飞了红唇头颅,它飞转着滚进了黑暗角落中,如果此时有人看到他疯狂抽搐的狰狞面容,一定不会相信他还是一个时辰前的气盛少年。 幸好没人看见,李天郎救下赵淳之后没有停留,而是带着飞骑马不停蹄地追赶逃跑的毗伽可汗去了。 喊杀声正在向西边聚集。 赵淳之拄着横刀,颓然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 与此同时,仓皇逃命的伯克尔将哇哇吐血的乌伯达拉赫从马上推了下去,乌伯达拉赫发出既象号哭也象怒吼的奇怪吼叫,眨眼间便消失在后面紧追不舍的唐军马蹄下。安拉宽恕我,如果只能让一个人活着,那只能是我,因为我比那个被抛弃的人更有机会完成安拉交付地使命! 阿史摩乌古斯即使是在马上。也几乎是箭无虚发,护卫毗伽可汗的附离们一个接着一个跌下马去,被五十飞骑踩成肉饼。从西口赶来仓促接战的突骑施守军遭到阚行忠、杨进诺等一百精骑的迎头痛击,加上剽野团主力侧翼的包抄,顿时一溃千里。狼奔豕突的毗伽可汗慌不择路,居然绕了一大圈往绝路朵兰根河瞎跑。 “好了,看谁拣这个大便宜吧。”李天郎大枪一摆,冲呲牙裂嘴的阿史摩乌古斯道。“你带一半飞骑去拿他吧,务必活擒!呵呵,那边是西凉团进攻路线,怕是便宜了马麟罢!如果被西谅地儿郎们抢了先,且让他去吧!” “我一步也不离将军,劳什子功劳让别人去罢,跟着将军您还怕少得了功劳!”阿史摩乌古斯勒马道。“事不宜迟,让白奉先他们去追吧!” 李天郎一笑,点头。 二十飞骑呼喝连连,继续纵马追了下去。其余则拨转马头与李天郎一起直奔白草滩西口,占领了那里,就扎住了整个白草滩的口袋。 在西口,随败军到此地伯克尔见到了比他更狼狈不堪的染息干可汗,堂堂黄姓可汗居然连靴子都没有穿。身上只有一件短袍,身边的寥寥百十骑也是惊魂未定,草木皆兵。 “见到大汗吗?” 染息干可汗披头散发地说,“你就在大汗牙帐附近啊,应该看见!” 伯克尔苦笑道:“我若见到,也不至于只身逃来!” 染息干还欲再说。就听见有人大喊:“唐人追来了!” 后方擂鼓大振,蹄声如潮,风声鹤鸣的突骑施人轰的一声又开始夺命奔逃,染息干可汗遥遥看见唐军战旗,脸色发白,胡须乱颤,仰天长叹一声“罢了”,带领残兵败将往西而逃,伯克尔惟只跟随。 仓皇西逃的染息干可汗算是腿脚快的,他后面成千上万地部众就没那么走运了。雕翎团在西口及时兜住了溃退的突骑施人。而排成两列横队的铁鹞子则将队形拉得长长的。象赶羊群一样将晕头转向的散兵驱聚起来。前阻后截,加上剽野团步卒下马列阵封闭包围圈。使得突骑施人如瓮中之鳖,没了逃处。 咚咚咚! “降者不杀!” 咚咚咚! “降者不杀!” 金鼓声中,唐人用生硬的突厥语齐声大喊,“降者不杀!” 群龙无首的突骑施人惊慌环顾,四面八方都是唐人的旌旗和刀枪,他们彻底失去了斗志,纷纷下马弃械跪地乞降。 “失去斗志地战士与待宰的绵羊无异。”赵陵放下了弓箭,嘴里喃喃念着这句古老的突厥谚语。 毗伽可汗的坐骑深深地陷入了朵兰根河边的沼泽里,战马的后半身转眼间便被沼泽吞没。这片平坦嫩绿地草地看上去娴静柔媚,实际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泥潭,平日里没人敢kao近。强烈的求生**使毗伽可汗拼命挣扎,他用尽全身力气跳离身陷淤泥的坐骑。但一落地双腿也被沼泽牢牢捆住,腾格里啊,毗伽可汗张臂仰首,向晨曦微lou的天空大叫,你就忍心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来结束我的性命么? 梭梭梭,空中飞来好几条绳索,啊,腾格里显灵啦! “兀那贼子,要活命就抓牢绳索!”是唐人!惊喜瞬间破灭,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羞辱与恐惧。毗伽可汗循声望去,沼泽边是一排矗立的唐军,他们收具了各自地刀剑兵器,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在沼泽里苦苦挣扎地突骑施大汗。虽然看不清他们隐没在晨雾中的面容,但可以想象他们脸上浮现地是何等的嘲弄与轻蔑。 “大汗,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整个突骑施汗国就会象苏禄汗国一样分崩离析!”弥尔迪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那我们再也做不了草原的主人!伟大苏禄可汗的后代就会在自相残杀中灭亡!” 哦,美丽聪明的弥尔迪,我的心肝,我怀里娇媚的小狐狸!是你,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不顾自己安危护我逃离。勇敢美丽的女人啊,上天为什么如此眷顾你,将彩虹地美丽、天神的智慧与战士的勇气统统都赐与你。 毗伽可汗在恍惚间好象看到自己的宠姬潇洒刀舞的英姿,那喷香飞舞的秀发,那柔软如蛇的腰肢,那秋波流转地双眸,那甜美红艳的嘴唇……。 “我可以死一千次。一万次,大汗你却不能死……。” 弥尔迪。你在哪里?你还活着么,我们还能相会么? “嗨,是尊贵地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么?”唐人中居然有人说流利的突厥话,“快抓住绳索吧,这么死可是下地狱,腾格里不会收纳你的!” 低头看着漫及腰身的淤泥,毗伽可汗僵硬地抓住了抛来的绳索……。 在沼泽那一头的马麟很得意地笑了。 初升旭日照耀下的白草滩一片狼籍。上百处余烬未歇地火点还在袅袅冒烟,由此在苍穹间弯曲多道飘曳的黑柱,仿佛一张天造地设的罗网。在残缺的栏圈边,在燃烧的帐篷间,在焦黑的草地上,在流淌的河岸旁,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首,突骑施人遭到前所未有地沉重打击。损失极为惨重。尤其是各部可汗,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成了唐人的俘虏。 当被俘的男女老幼看到他们地可汗和叶护们象羊一样被绳子串成一溜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感到的不仅仅是惊恐,而是彻底的绝望。 马麟和白孝德按李天郎之命先行控制住了种姓各部大小头人族长。以连坐之法责令其各管帐下老幼妇孺,而能拿刀作战的近万男丁俘虏则分隔看押。突骑施五部十万之众即使聚拢起来,也是漫山遍野,如果再算上数不胜数的牲畜,区区不到两千的唐军简直是小蛇吞象,但战斗的结局明白无误地表明,大象真的被吞掉了! “老天爷啊,这么多啊!”丁俨子在獭洞山上咋舌惊叹,“我们能打败这么多贼子啊!”他几乎是在用崇敬神一样的目光看着不远处俯瞰战场的李天郎。 每个人都是有虚荣心地,李天郎也不例外。 看着蚂蚁般拜服在自己脚下地突骑施人。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征服者的快感。此时此刻。他也体验到了高仙芝胜利后巡视战场地蕴意,作为一名统率三军的战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体现自己的存在呢?成千上万的目光都会聚集在你的身上,那些充满敬畏,钦佩,崇拜,景仰或者惧怕的目光足以将你抬入五彩云霄,令你一时间生出气吞山河,天下惟我独尊的英雄气概。 要是母亲在,她一定欣慰异常,他的儿子绝对不逊前辈。 “将军,所俘贼首,大小可汗及叶护一十八名,全数押到。”马麟施礼说道,“如何处置,请将军示下。” 只有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还倔强地昂着头,但是在这个时候的硬朗,更象打肿脸充胖子的无奈笑柄。两次被击败,终于身险囹圄的多弥那逻可汗倒是表现实在,刚爬上山便已经瘫倒在地。确实,几天之内遭受两次致命的打击,没有几个人的精神经受得住。 “都把他们松了绑吧,”李天郎下了马,神情已经回复如常,“都是尊贵的突骑施可汗、叶护们,到我李天郎这里来,不至于连个座都没有。” “雅罗珊!是那个传说中的汉人雅罗珊!”有个通晓汉语的可汗低声惊呼起来,“李天郎!” 在通译转述李天郎的话语时,马麟取了指令,拍马下山去了。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脸色阴沉,他狠狠瞪了那些部下一眼,迫使那些原欲弯腰坐下的可汗、叶护们又站直了身体。 “尔等既然不累,那就站着好了,”李天郎微笑着在椅子上坐下,抬手接过阿史摩乌古斯递过的铜碗,喝了两口温热的羊奶,“本想招待诸位点羊奶,但尊贵的可汗们连坐都不想,那羊奶更是看不上眼了,就罢了吧!” 昨晚一夜惊魂,今早拖力逃亡,哪个可汗不是饥肠辘辘。饥渴难耐,但李天郎这么一说,又只有硬着头皮死撑。 “这位可是拔泥塞干暾沙钵俟斤部的多弥那逻可汗?”李天郎故做惊讶地一指萎靡在地地多弥那逻可汗,“李某还以为可汗不幸罹难了呢,见可汗仍在,不胜宽慰!来人那,把多弥那逻可汗的家人送来!” 多弥那逻可汗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挣扎着站起来,语音发抖:“我的家人。跌思太?还活着?” “是啊,知道是可汗家人,我等岂敢怠慢,虽交兵而不失礼数,历来是我大唐风范,再说,”李天郎示意左右扶多弥那逻可汗坐下。“黄姓突骑施人自苏禄可汗起便与我大唐交好,不仅得授大唐册封,还有皇室姻亲之份,我李天郎自然要礼遇几分。” 李天郎突然话锋一转,厉声对梗着脖子的毗伽可汗说道:“突骑施人历受我大唐册封,连尔等栖身之碎叶,也乃大唐所赐,大唐待尔等不薄。尔等却怎的妄存叛逆之心?” 拙劣的挑拨离间!毗伽可汗看了看委琐的黄姓首领,他们转动地碧眼珠说明这些墙头草正在左右摇摆。必须阻止他们的动摇,我,才是突骑施人地大汗! “你们汉人常说,胜者为王败者寇,哼。现在你怎么说都是有理。如果现在我们换个位置,我也可以质问你我突骑施人安居于此已有数百年,你们唐人来之前这里就是我们的草原,怎会受你册封?” 毗伽可汗冷笑道,“呵呵,我也可以让你跪着受我突骑施汗国的册封!” “大胆!”丁俨子怒喝道,“你这贼子,反骨倒硬,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四海之滨。莫非王臣。大唐的安西,几时成了你们的草原?尔等既受我大唐册封。当尽臣子本分,尽忠天子,如此叛服无常,其罪当诛!” “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之,颉利可汗,阿史那贺鲁的下场,你也想尝尝么?”阚行忠接着说,“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李天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眼光森然扫过俘虏们,“胜者为王败者寇,毗伽可汗说的倒也没错,既然为寇,就也应该象个寇地样子,”他走近毗伽可汗,紧盯着他的脸,“为王的自然也可拿出为王的威风,比如,让为寇的可汗在军前歌舞助兴?”被俘的阿史那贺鲁也曾被迫在唐室宗庙前歌舞,但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毗伽可汗咬紧牙关,喉咙深处滚出刻骨的诅咒,心底却骤然闪过一丝恐惧。 “哼,象卑鄙的土狗一样偷袭,得了胜利又如何?”忠心地阿阙叶护挺身而出,干瘪的身躯抖出末路英雄的风采,“有本事象真正的战士一样面对面拼个你死我活!” “跟你们说兵者诡道那时白费唇舌,”李天郎轻蔑地哼了一声,“不过李某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战士的。” “呸!有本事杀了我,不要让我看见我们的勇士一回来就生吞了你!那时侯你哭都来不及!” 阿阙叶护毫不示弱地回击李天郎,“你倒是很快有机会见识我突骑施战士地勇猛了!” “五万大军,最迟两天后即可回援,呵呵,希望你那些胆怯的土狗军队能够光明正大地死去!” 阿阙叶护的勇气也激发了毗伽可汗,他想起了弥迪尔的话,也想到了贺逻施那杰的数万大军!谁说没有了希望!“勇士们会把你和你的土狗们碎尸万段,呵呵,那时侯就轮到你求我了!” “呵呵,好,李某就会在这里等着,瞧瞧你的那些勇士们!至于你,……”李天郎突然转首注视阿阙叶护,未等阿阙叶护应答,刀光就抹过了他的脖子! 所有的突骑施人都被狂喷而出的鲜血淋中了,突如其来地杀戮使他们呆若木鸡,离得最近地毗伽可汗捂住溅得鲜血淋漓的脸,连连摇晃。 刀尖戳着血泊中地头颅,“……就看不到了,因为,现在你的命掌握在我的手里,我叫你活,你就活,杀了你,也是举手之劳。”李天郎俯身对着眼睛半闭的阿阙叶护首级,声音轻柔而阴森,“你说是不是?” 阿阙叶护首级的眼睛闭上了……。 “这就是你说地胜者为王败者寇,”李天郎将嘴巴凑近发抖的毗伽可汗耳边。“用你们草原的方式,就是这么简单,是不是?” 不光突骑施俘虏,连旁边的唐军士卒们也揪紧了心,他们屏着呼吸,看着李天郎举起了刀……。 李天郎用刀背轻轻敲敲毗伽可汗捂脸的双手,毗伽可汗低喝一声。不由自主往后一退,差点栽倒在地。“我不杀你。你和这位不怕死的叶护不同,有幸目睹你的大军,那些所谓勇士们是怎样为你而死地,……别捂着眼睛啦,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吧。” 刀收了起来,伴随着清脆的“嚓”地一声,泼风还刀入鞘。脸色灰白地毗伽可汗终于应声坐倒在地。 “父汗!父汗!” 跌思太和他两个姐姐飞跑着扬臂跑向自己的父亲,四个人紧紧搂在一起,失声痛哭。 几个黄姓首领开始低声咕哝,埋怨毗伽可汗连累整个部族,引得黑姓首领们对他们怒目而视。 “在那里你一定看得很清楚,”李天郎冲押送跌思太上山来的赵淳之颔首示意,目光随之望向正在獭洞山顶搭建的了望台,“就在那上面如何?”他微笑着看向毗伽可汗。“欣赏你的大军是怎样覆灭的!” 每户突骑施人都被迫留下了一名人质,其余的在异姓小头领地带领下,拔寨渡过真珠河,拖家携口,往东南而去。丁俨子和阚行忠率二十人跟随前往,他们向所有的突骑施人宣布。每天他们必须行八十里,如果达不到,或者清点人数时有人逃跑,折返白草滩的斥候就会报告雅罗珊,斩杀那些人质。“除非尔等有把握将我等二十人一举杀光,否则,嘿嘿,还是乖乖听令的好!”阚行忠裂着大嘴,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乞求你们的腾格里保佑雅罗珊吧。呵呵!” 白草滩齐整平坦的草地彻底改观了。横七竖八的壕沟抓破了草原美女秀丽地俏脸。 上万突骑施俘虏冒着酷热,不停地为唐人修筑营垒。一座被宽大深壕,高耸护墙拱卫的营垒已初具雏形。 突骑施人的大军最迟在两天后就会到达,谁都知道那将是一场敌众我寡的恶战。 “李将军曾经说过,骑兵的生命就在于冲锋,作为一名骑兵,最好的归宿就是死在冲锋队伍地最前面,”赵陵勒住气喘吁吁的坐骑,一上午他已经换了三匹马,在巡视营地的同时,也试乘缴获的突骑施战马。“他说得没错,没有冲锋,要骑兵做甚?李将军一直想组建一支所向无敌的铁骑,这几次胜仗,可令他实现夙愿了。” 跟在后面的着赵淳之显然意兴阑珊,他低头提着缰绳,心不在焉地回应赵陵。 “怎么,伤还未好?”赵陵问他,“害怕了?早叫你不要跟来么,这时走还来得及,你要走,李将军也不会责怪你。” “赵校尉误会了!”赵淳之赶紧提起精神,“经历这几阵,那里还会害怕!” “那怎的跟掉了魂似的?” “哦,我只是……”赵淳之脑子里又飞速闪过血肉模糊的雪白娇躯,还有李天郎冷峻无情的大枪枪尖,一天来,即使是在睡梦中,这样地影象也挥之不去,“赵校尉跟随将军多年,将军到底是个怎么地人呢?” “咦,你在想些什么呢,怎的会问这些个古怪地问题?”赵陵上下打量赵淳之,“中什么邪了,你父亲教的?” 赵淳之苦笑一下,没有应声。 英雄就是这样的么?不是说雅罗珊最为仁慈,历来善待降俘么?怎的先杀那个叶护,接着又虐使那些俘虏在缺水少食的境况下顶着烈日修筑营寨?出言讥讽被俘突骑施首领,将那个毗伽可汗吊在了望台上示众,还利用掌握的亲人和部众挑拨离间突骑施首领们的关系;还有,毫不犹豫就杀了那女子,那么凶狠,那么无情,这都是英雄所为么?在赵淳之容不得沙子的眼里,这些所作所为在他看来都是肮脏而卑劣的,和他心目中浩气千云。光明磊落地英雄形象是多么的悬殊啊! 他向飘扬军旗的獭洞山张望,那里是李天郎大帐所在,李天郎,雅罗珊,叫我学你什么呢? 修筑营寨的突骑施俘虏突然发生一阵骚动,十几个大喊大叫的俘虏挥舞着铁锹,将看守的士卒敲翻在地。警报的号角骤然响起。一队飞鹘团地骑兵飞马直冲入乱哄哄的人群,乱箭齐发。刀枪并举,不管是否参与暴乱,顿时有数十名突骑施俘虏血溅当场。惊慌乱跑地俘虏们很快被骑兵们追上,不是被砍翻在地,就是抱着脑袋回到人群中。 “被俘胡人加上人质,人近万余,如若一齐发难。我等岂不腹背受敌!”赵陵忧心忡忡地对赵淳之说,“早叫将军一起将他们斩首,将军却下不了决心,唉,李将军总是这样仁慈!” 赵淳之悚然看了赵陵一眼,再次苦笑起来。那是上万条命啊,赵陵居然说杀就要杀,天那。怪不得赵陵还要说李天郎仁慈呢,要是他是主将,这些倒霉的突骑施人不早就命丧黄泉了么? 一名背cha哨旗的斥候飞抖着真珠河的水珠,急急跑过两人马前,往獭洞山绝尘而去。 “太阳这么高了,我们也去歇歇吧。”赵陵一抖马缰。提步往背阴的营地去。 赵淳之再看看在烈日暴晒下劳作的突骑施俘虏,也低头叹息而去。 斥候送来了令人鼓舞的消息,葛逻禄叶护谋剌腾咄率五千精骑前来助战。他们风尘仆仆地从热海之滨一路西来,在半途遭遇了仓皇东走地突骑施妇孺后,得知了唐军在白草滩的大胜,因此急急赶来分一杯羹。北庭节度使王正见已经攻下了突骑施人的重镇碎叶,几乎将之夷为平地,只在废墟上保留了一座佛寺。一直观望的葛逻禄人见局势逐渐明朗,迅速做出了跟随唐帝国的务实选择。 不论如何,这股有生力量的到来使李天郎更加坚定了自己必胜的信念。而且。那些命悬一线的突骑施俘虏俘虏,总算有了归宿。他决定将这些俘虏做为礼物全数送给葛逻禄人。这样,这些俘虏们既逃拖了丧命之虞,也让得到好处地葛逻禄人更加效忠大唐。即将到来的,到底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 “谋剌腾咄决死效忠大唐,麾下五千精兵,尽交雅罗珊差遣!”辫发左衽的谋剌腾咄腰间别着骇人的大砍刀,浑身上下都裹在黑色的披风里,和其他异姓突厥人一样,他们尚黑。“能在雅罗珊手下征战,是上天赐予我谋剌腾咄地荣幸!” 李天郎对此人的印象极好,作为忠心耿耿的阿史摩乌古斯的族人,李天郎颇有些爱屋及乌了。“谋剌腾咄叶护对大唐的忠心,真是日月可鉴!李某心领!”李天郎递给谋剌腾咄一大碗马奶酒,“呵呵,最迟后日一早,突骑施叛军大队既要到达,其众数倍与我,恐叶护部众多有折损,李某实在不忍……”李天郎很关切地说,“不如叶护率队隔真珠河观战,届时壮我大唐声威,也瞧瞧我大唐勇士如何灭突骑施叛贼……。” 谋剌腾咄象被人抽了一鞭似的扔了酒碗,跳着双脚叫道:“将军说这话可折杀葛逻禄人了!大唐有勇士,难道我葛逻禄就是贪生畏死之徒有么!不行!不行!我率军前来,就是来于将军共生死,同杀敌的,怎会隔岸观战,让别人知道了,葛逻禄人还有脸纵横草原么!” “叶护误会了,谁不知道葛逻禄重义轻生,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只是,如果因李某之故让兄弟之族徒添伤损……”李天郎握着谋剌腾咄的双手,轻轻摇动,“李某于心不安。叶护率军渡河,一可为我押阵,护我后背,二也是震慑突骑施叛虏东返,本就为大功也,谁会轻看……。” “将军不要说了,就凭将军一句兄弟之族,葛逻禄人的命就交给你了!”谋剌腾咄翻腕紧握李天郎地手,高声叫道,“我着就去给我地勇士们说,雅罗珊是我们的兄弟,我们葛逻禄人历来视兄弟为可以交付性命地手足,愿意和兄弟死在这里的就留下,不愿意的就滚回家奶孩子吧!” “好男儿!好兄弟!今日我李天郎又多个好兄弟!哈哈!哈哈!”李天郎和谋剌腾咄四手紧握,一起豪朗大笑,“好兄弟!好兄弟!” 目睹这一切的赵淳之再次被感染,如此豪气千云,肝胆相照的炽热场面,令他几乎忘记不久前的困惑和颓丧。 “我马上抽调帐下一千最勇猛的战士,包括我谋剌腾咄本人,一并扎营在此,随时跟随将军作战!”谋剌腾咄和李天郎挽臂出帐,“其余人马,就依将军之令……。” “那些突骑施人,就送给叶护了了罢,算是犒劳,此外再送你五百匹好马,至于那些牲畜,你爱那多少拿多少……,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共享的!” “谋剌腾咄!谋剌腾咄!你个卑微的葛逻禄杂种!总有一天你会偿还这一切的!”吊在了望台上的毗伽可汗刚喝了口水就破口大骂起来,“腾格里会将所有的灾难都降临到你们头上!你们……” 毗伽可汗挨了吊楼上的军士一耳光,骂声立时支吾。 “呵呵,那个叫驴似的人是谁啊?哦!是尊贵的毗伽可汗那,”谋剌腾咄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仰头笑道,“怎的给人象狗一样吊在那里?别费力气了,你的部众、牲畜、财产和女人都没啦,还穷叫唤什么!你放心,我会叫你的女人替我们葛逻禄人生很多你说的杂种的!哈哈!”随后是一连串粗俗不堪的草原叫骂,还拌着翘臀吐舌的鬼脸,看到一个堂堂叶护如此恶搞,不仅李天郎,连一直在李天郎身后板着脸的阿史摩乌古斯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 第二十六章 喋血真珠河(3) 被酷热和饥饿折磨两天的俘虏们终于吃到了第一顿饱饭,他们随即被押过真珠河,往碎叶以北的葛逻禄领地去。他们两天的劳作,为唐军修筑了两座互为犄角的坚固营寨,一座横贯在白草滩渡口,一座雄踞獭洞山。山下的营垒最为坚固,缺乏修建营垒的高大林木和石块没有难住精于土木的唐军,他们首先挖掘了巨大宽阔的壕沟,这些壕沟根本无法纵马跃过。而挖出的泥土则糅合干草夯成一道简易低矮的护墙,墙头上面是林立的拒马枪,再后面是严阵以待的弓弩手和唐军步卒,缺乏攻坚武器的突骑施人断难突破这些防御。如果说山下的营垒是阻击敌骑的礁石,那山上的营垒就是发射出击骁骑的弩机。铁鹞、飞鹘和一千葛逻禄精锐整装待发,随时可以发起居高临下的凶猛冲锋。剩余的四千葛逻禄骑兵除因押送突骑施俘虏而离去一千外,另外三千骑兵也渡过真珠河,很奇怪地消失在茫茫草原。 咚!咚!咚! 呜~呜~呜~ 夕阳虽然垂落,但白草滩却在此时开始了新的一天,根据斥候们的战报,明日突骑施大军就要到达! 獭洞山虽然低矮,但是山顶五十面一起鸣响的大鼓,八十一只起吼叫的号角却陡然将它拔高了几百丈!金鼓声直冲九宵,排山倒海。 山下,地动山摇。激昂的《朔风飞扬曲》中。整齐地唐军队伍如分散聚拢的花瓣,从不同的方向有条不紊地按号旗排成校阅阵势。当真旌旗翻卷,衣甲鲜明,气势如虹。 谋剌腾咄回首望望自己还算整齐的队列,心下暗暗咋舌:自己的部众事先就站好了位置,而唐人则是听号令鱼贯后至,而如今细细看去。不管列阵章法还是军容气势,唐人都远远超过了葛逻禄的精骑们。怪不得这样少的兵力也能战胜万人大军!雅罗珊真是名不虚传! “大唐!”“大唐!” 唐军将士们随鼓声一起呐喊。大唐有这样地精兵啊,也怪不得威震西域,威震天下! 谋剌腾咄不由自主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不少。 咚! 鼓声骤停,呐喊声也立刻嘎然而止,较场顿时鸦雀无声! “大唐的将士们!自出征以来,你们连胜两仗。破敌万众,所向披靡,建下惊天动地地功业,大唐千年万年之社稷,当有尔等一份功劳!勇哉,大唐勇士!壮哉,大唐勇士!” 鼓声又起,潮水般的“大唐!大唐!” 李天郎扬手一挥。鼓声喊声立止。 “吾在长安,得闻上至朝堂下至街巷,皆称大唐精兵尽在安西,此言不虚!千千万万赴死豪迈之士,方换来天下第一精兵之誉。李某自豪之余,也敢言一句。天下精兵尽在安西,安西精兵尽在于此耳!” 金鼓大震,将士贲张! “挺剑大喝贼在何方而不问贼之多寡者,死士也!我等两千死士,可当天兵十万,区区胡贼何以为忧!”李天郎拔出横刀,以刀击甲,“愿为大唐死士者,留下杀敌!家有顾忌或不甘赴死者,即可出列归家!任何人不得耻笑。本将军也决不以军法相责!军中无戏言!” “愿随将军赴死!”没有丝毫的犹豫。队列里响起雷鸣般的回应,“愿随将军赴死!” “好!就此刻起。不灭贼子,不解衣甲!” “不灭贼子,不解衣甲!” “不灭贼子,不解衣甲!” 大风中,白草滩金戈铁马,浩气冲天。 “不胜贼子,不解衣甲!” “不胜贼子,不解衣甲!” 熊熊燃烧的热血使真珠河也为之沸腾! 多弥那逻可汗在离白草滩六十里的地方碰上了卷土重来的染息干可汗,飞扬地蓝色旌旗下,是一万五千名骠悍的突骑施战士。神采飞扬的染息干可汗显然已经完全从丧家之犬的败落中恢复过来,如今重兵在握的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似乎他长刀一挥,千军万马就会荡平白草滩,一雪兵败之耻。 但是跟随多弥那逻可汗来的唐人军使却使他感到犹豫,因为军使告诉他,唐人有意扶持他为突骑施大汗,为表诚意,唐人不仅将归还他所有的部众和财物,还会将俘获的黑姓部落一并交与他。鉴于毗伽可汗已落在唐人手中,就算唐人不杀他,其突骑施大汗地声望也必大跌,谁说这不是一个取而代之的天赐良机? 可是战败的耻辱就轻易算了么,不能! 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染息干可汗转动着眼珠,当然有! “如今我的部众在哪里?” 染息干可汗耸起了他的鹰钩鼻子,“雅罗珊若有诚意,怎地不告诉我部众去向?”在此之前,不光染息干可汗,黑姓可汗们也向南方的唐境派出了很多哨骑,但一直到吐尔尕特山口都没有发现被俘部众的踪迹,难道在北方?抑或东边?没有部众,就没有可汗!看看可怜的多弥那逻可汗吧,嘿! “既然可汗欲接受李将军提议,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可汗自然应该想到李将军会有所要求……”杨进诺不动声色地说,他有意看看皱紧眉头的那个黑姓头目,似乎欲言又止。 “呵呵,该不是李天郎害怕了吧?看到我突骑施万骑挟威而来,想让我网开一面,给条活路?”染息干可汗挑衅地看着杨进诺,“也许,把你们杀了干净,我一样得到一切!” “哈哈。可汗真是说笑,谁给谁活路,你是不知道呢,还是装糊涂?看可汗也是聪明人,怎的也说出这般痴人梦话来!前几日地经历难道没有告诉你,雅罗珊么是可以轻易战胜的么?”杨进诺毫无惧色,反而脸lou鄙夷之色。“再说,如今情势。谁优谁劣,还需吾细说么?哼,碎叶已破,北庭大军即日便至,尔等后路不在;效忠唐室之三姓葛逻禄分兵掠汝地,令尔等居无其所;此外,高大将军数万安西得胜之师折返安西。尔等也就敢谨慎观望,不敢轻举妄动。尔等如今,不说是四面楚歌,也是腹背受敌,岌岌可危,雅罗珊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想充大唐的对手?尔等够格么?螳臂当车而已!” “大胆!”“放肆!”“杀了这狂徒!” 杨进诺流利地突厥语将所有地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在西域亡命多年,这点本事倒是锤炼出来了。要不是这个。李天郎也许还不会放心让他来呢! 突骑施人一片激愤的怒吼声几乎淹没了抄手而立地杨进诺,但他照旧昂首和愤怒的突骑施人对视。几个同样傲然而立地飞鹘团军士毫不示弱地手握刀柄,摆出了亡命一搏的架势。首先跳起来的就是黑姓胡人,那个一直怒目而视的黑姓首领拔出刀来就要往杨进诺脖子上砍。 “慢着,让他把话说完再杀不迟!”染息干可汗厉声止住狂躁的黑姓首领。 “和这些唐人有什么好说的!他们都是卑鄙无耻的土狗!”黑姓首领咬牙切齿地说,“先宰了这小子给阿阙叶护报仇!” “斛罗达干!看清楚!这里可是我地牙帐!”染息干可汗喝道。“贺逻施那杰在这里也不敢如此放肆!” 斛罗达干恶狠狠地瞪了杨进诺一眼,又凶光毕lou地扫向震怒的染息干可汗,终于喘着粗气垂下了刀。贺逻施那杰率领黑姓主力压后,以免高仙芝大军发觉而导致灾难性的腹背受敌,因而跟随染息干可汗的黄姓军马的,只有斛罗达干率领的五千黑姓处木昆兵马,其余一万,都是黄姓。挚黑旗的黑姓和挚蓝旗的黄姓虽合兵一处却也泾渭分明,虽有贺逻施那杰撑腰,但在目前。处于人数劣势地斛罗达干自然不敢太过嚣张。 真的不出将军所料!嘴角浮出一丝轻蔑的微笑。杨进诺继续说道,“雅罗珊只不过要可汗自行由真珠河上游去寻部众便了。对白草滩战事袖手旁观就好。到底,雅罗珊要收拾的,是叛逆的黑姓人,与尔等黄姓人何干!这样的美事,可汗可以自己盘算盘算!至于部众去向,自然包在我杨某身上,吾随可汗去,要是找不到,可汗杀了某便是!” “挑拨离间地激an贼!” 斛罗达干又忍不住大叫起来,“可汗,你别忘了我们的白马之盟,违背誓言会遭天谴的!” 染息干可汗摸摸胡子,看看神定气闲的杨进诺,又看看暴跳如雷的斛罗达干,意味深长地坐了下来……。 得知染息干可汗率军折向东北,欲图由真珠河上游渡军追击东去的被俘部众,突骑施的头领们顿时炸了锅。在这个时候,谁都知道获取部众至关重要。如果被黄姓人抢了先,要讨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再说,各部损失都极为惨重,谁都对自己那一部尚存的部众寄予了厚望,失去了这些,就等于失去了一切!更不用说将士们的家人和财物尽皆落入他人之手,人人都是心急如焚,恨不得cha上翅膀飞到亲人身边。因此,几乎所有的头领都一致同意直接冲击白草滩,在击溃那里地唐军后,迅速渡河与被俘部众汇合,那一定比黄姓人快! 但是接下来地每一件事都难以达成一致,原本就调令不一的突骑施人愈加躁动难统,贺逻施那杰光是为决定由哪部地人马做前锋就被弄得焦头烂额。谁都想冲在前面争取最大的利益,又同时让自己的损失最小。争前锋就已经争了个剑拔弩张,而让谁留下来殿后,以防高仙芝大军,又吵得一塌糊涂。 艾卜.赖哈曼.伯克尔几乎是擦着满头的汗水离开牙帐地,我的真主。没见过这样糟糕的首领!他们紧盯着自己的眼前利益,而且固执自私得无以伦比,争吵起来就象一群聒噪的乌鸦,又讨厌又可笑!这还是其次,关键是,时间在无谓的争吵中白白浪费了! 待伯克尔见到突骑施人乱哄哄的军队时,更是凉了半截。急红眼地士卒们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各自簇拥在自己地部落头领周围,大喊大叫。尽其所能地表现对其他部族的同伴的轻视和鄙夷,似乎这样就能抬高自己。以真主的名义,伯克尔背手往自己的坐骑缓缓走去,也许自己真的看走了眼,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这样的野蛮人身上! “大梅录!大梅录!” 一个浑身是血地骑兵在伯克尔身边跌下马来,嘴里兀自大呼,“快带我去见大梅录!”几个士卒慌慌张张地将他扶起来。飞也似的往牙帐去。 伯克尔心里一沉,不祥的预感更甚。 果然,坏消息使所有的突骑施人震骇大哗:未随黄姓人去往上游的斛罗达干部人马遭到唐人和葛逻禄人突如其来的联合打击,五千勇士死伤殆尽,仅数百人逃出生天。 狂叫着要报仇的三万五千突骑施战士不顾天色已晚,立刻拔营星夜奔赴白草滩。望着群情激奋,狂躁冒进的野蛮人,伯克尔下了决心:放弃他们。先逃离这是非之地!真主啊,希望这些人数众多地乌合之众能依kao海一般的人数和战马赢得一场糟糕的胜利。 初战告捷的葛逻禄骑兵和飞鹘团在凯歌声中兴高采烈地返回白草滩,不少人趾高气扬地挑着斩获的首级。染息干可汗的黄姓人马前脚刚走,谋刺腾咄就率领葛逻禄人与飞鹘团前后夹击黑姓人,根本没想到人数寡弱地对手会主动出击,而且还出击如此之远。还沉浸在分兵焦躁中的黑姓兵马毫无防备,领兵的斛罗达干在第一轮冲锋中便中箭丧命,群龙无首,五千骑兵顷刻间土崩瓦解。 “不出将军所料,突骑施大军正星夜兼程,尾随谋刺腾咄往白草滩来,”赵陵望着黄昏里渡河的葛逻禄人,早先李天郎已让阿史摩乌古斯带飞骑下至其军中,传令让三千葛逻禄精锐骑兵渡河隐蔽于下游十里处,是何用意?赵陵懒得去多想。反正照李天郎的话去做。就能杀敌立功!“嘿嘿,我雕翎、剽野、西凉三团人马。已在营寨枕戈待旦,只待贼子前来送死!” “你镇守营垒,不可退一步,出击防卫,当听山上金鼓旗号,……”李天郎向夜幕低垂的西口望去,明天,那里就将成为流血的战场!似乎想到什么,李天郎沉吟片刻,微笑着对赵陵继续说道,“还记得野狼瘫夜袭否?” “怎么会忘!”赵陵脸泛红光,搓手应道,“杀得贼子晕头转向,当真痛快!” “有没有兴趣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将军,你是说……”赵陵眉花眼笑。 李天郎点点头,“兵不厌诈,贼子昼夜疾行,必是人困马乏,虽势大却力竭。再说,在前军遭袭之后,他们也不会料到会再次重蹈覆辙……。” “但贼子不可能没有防范!其前军覆灭,贼子必加强戒备,将军夜袭,以身赴险,又不能抽调过多人马,稍有闪失,动摇全局,此为险棋也!”赵淳之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赵陵愣神看着赵淳之,脸上出现哭笑不得的奇怪表情。 “淳之,看你近日愁眉不展,似乎有诸多疑问,”李天郎将头转向赵淳之,一双眼睛在皎月下闪闪发亮,“有疑比无知好,吾曾言:为卒者知敌在何方,听令死战可也;然为将者必察敌一举一动,思敌我之灵动也。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欲运筹帷幄,制敌机先……。” 李天郎显然有意叉开话题,夜袭之事,自不可改。赵淳之扶着排列整齐的拒马枪,黯然低头不言。 “看来淳之所惑者,非兵事也,”李天郎轻笑了一声,似乎还舒了口气,“此番出征,汝想必思虑良多……。” “你这小子,先是死活要来,现在又如霜打秋叶,这可和初阵奋勇杀敌的赵淳之大相径庭啊!”旁边地赵陵说,“害怕就回去么!又无人说你胆怯!” 年轻人最受不得激,赵淳之涨红了脸,大叫道:“谁怕来!不过为将军想而已!身为主帅,怎可轻易赴险?断不可为快意而弃部属,妄称匹夫之勇,非英雄所为也!” 话一出口,赵淳之就后悔不迭,不管怎样,这些话都不应该出自他口啊! 赵陵果然瞪圆了眼睛,怒吼道:“竖子大胆!” 李天郎面沉若水,两道犀利地目光,将赵淳之激昂的头又压了下去,但倔强地年轻人只是嘴唇嗫嚅,没有道歉的意思。确实,这样冒犯自己崇拜的偶像,不仅出于一种快感的发泄,对近日来的种种疑虑,更有一种挑战的冲动。至少在那一瞬间,赵淳之觉得自己和李天郎,是平起平坐。 “呵呵,赵校尉只是说笑,淳之别当真,”李天郎宽厚地笑了,言语温和地说,“英雄? 何为英雄?英雄与李天郎何干?”仿佛自言自语般,李天郎抬头看了看天,声音骤然悠远起来,“宋襄公与楚军半渡而不击,言此时杀敌有违君子之风;天竺有名鲁西斯的王者,在遭到来自西方的亚历山大军队进犯时,虽拥重兵猛兽,也待敌整军列队完毕方才对阵,二者却都兵败,不过留得自家性命,兼其所谓英雄君子之美德,传诵后世而已。此为英雄乎?西域沙场,会有此英雄乎?淳之所惑,想必以英雄观李某也,呵呵,少年!少年!英雄!英雄!” 赵淳之看着感叹不已的李天郎,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却又如陷五里雾中……。!~! .. 第二十六章 喋血真珠河(4) 因为备有充足的马匹,李天郎率领雕翎团三百余精骑迂回到了突骑施的侧翼。李部人马中,以雕翎团最擅游击夜袭,加上骑射精湛,当是出击之不二之选。执拗的赵淳之紧跟着李天郎,他一定要知道英雄的答案,否则他整个思维都将被颠覆。 月光如水,一出西口,平坦的草原无遮无拦,与敌哨骑突然遭遇的斥候飞马奔回营寨,后面闹嚷嚷地追来一群突骑施骑兵。没追多久,他们的马匹就拖了力,就在李天郎他们的眼皮底下勒住了马缰,大声喝骂着远去的斥候。 潜伏的雕翎团精骑在草丛里压住侧卧的战马,屏住了呼吸……。 很快,突骑施的大队人马在遮天盖地的火把中滚滚而来。密集的马蹄声一一从蛰伏不动的雕翎团身侧轰隆隆行过。离得最近的时候,甚至可以听见突骑施人在马上打呵欠的声音。不止一次,赵淳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由自主地一次次望向李天郎,可李天郎犹如老练的头狼,只瞪着一双眼睛仔细观望着连绵不断的敌军纵队,没有发令的意思。所有的士卒唯头狼命令是从,全都绷紧了身体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贺逻施那杰派出自己的两千附离骑兵,打算以其任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唐人也来个突然袭击。为保证这支前锋的冲击力,他下令调配战马,让后备的马匹替换疲惫不堪地前锋坐骑。担任前锋指挥的石阿失毕是毗伽可汗的二儿子。为报父仇,他一定会拼死作战,至少,一探白草滩唐军的虚实。 换马的附离们下马忙碌起来,随军的奴隶在叱骂声中手忙脚乱地去牵主人的马匹。石阿失毕在贺逻施那杰跟前甩镫落马,利落地行了个礼,“大梅录。前面地处木昆部不愿让路,说应该让他们当前锋。” 贺逻施那杰低声咒骂一声。这个时候还在争!简直混蛋!“不管他们,超越他们,直接去白草滩!打唐人一个出其不意!” “要是咄吉射匮他们阻止…… ”石阿失毕气愤地咬着牙。 “那就砍了他们!还没王法了!”贺逻施那杰厉声喝道,“挡你者先斩后奏!” 喜形于色的石阿失毕刚弯腰应命,肩膀上就突然多出枝羽箭!他一声闷哼,跪倒在地。 贺逻施那杰比石阿失毕好不了多少,至少两枝长箭射中了他地坐骑。负痛受惊的战马扬蹄狂嘶,立时将贺逻施那杰颠下马来! 这时候,人群中才传来丝心裂肺的惨呼! 倒地的贺逻施那杰恍惚中看见,一彪不知从哪里串出的人马冲进了他的队伍,夺命的刀光和疾射而至地利箭就来自他们! 神出鬼没的打击使本来就因换马有些混乱的突骑施人陷入一片惊溃之中,很多士卒还未醒悟过来就命丧铁蹄之下。雕翎团不多的数百人马就象一根黑暗中猛烈挥舞的大棒,不分青红皂白在乱成一团的突骑施大军中一阵胡搅,弄得整支大军鸡飞狗跳。 石阿失毕象牛一般喘息着。在一声兽性的嚎叫声中,他愤而折断了cha在自己肩膀上的箭杆,翻身上了战马。“截住这帮唐狗!”石阿失毕拔出了战刀,纵声高呼,“随我上!” 李天郎丝毫没有恋战地意思,事前他就告诉将士们。横贯敌军纵队后,即折身回返,只以强弓侧击敌军。如若走散,先趋向北,然后视獭洞山了望台上的红灯笼返之。 重新被扶上马背的贺逻施那杰看得很清楚,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唐人转眼间便搠翻了三个附离,我的腾格里!他右手枪格石阿失毕战刀,左手落刀斩杀的姿势十分眼熟!太眼熟了!枪杆将石阿失毕打落马下,唐将地马首正对着惊慌失措的贺逻施那杰。如果他此时冲来,无人能挡! 一声呼哨。三声鸣镝。唐将长矛一挥,左右唐军随之遁去。没入了黑暗。 感谢腾格里! 但是好运也就这么一点了。不一会儿,后队的辎重冒起了火苗,胡人三餐果腹都离不开的羊群见鬼似的炸了窝,黑夜中不知跑散了多少。而此时从前方回援的处木昆部和后队增援的附离在黑暗中遭遇,在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乱箭挑拨下,两支人马互相残杀,要不是贺逻施那杰清醒得快,双方又要白白折损多少人马。 赵淳之和三十余骑被一阵箭雨阻断在队伍后面,而大队突骑施人已经蜂拥而至。“镇静!我是赵淳之!众人且听我令!”硬拼是不行的,只有智取。略为慌乱的士卒听到有将官在,大是安心。“有队正押官等头目在么?” “在下雕翎团第二队队正郑处怀!” “在下第二队押官奚结苏乞!” “甚好!奚结苏乞与我趋前,郑处怀护伤者队后押阵,各自约束部属,且卷旗收缰,不显惊慌之像。”喊声震天,前后增援地突骑施人正在自相腾蹋。“会突厥语者大声呼喝,只往人少处去!” “得令!” 雕翎团胡汉杂编,会说突厥语者不在少数,一时间,突厥语呼喝叫骂之声四起。黑暗中突骑施人也不得辨,恰巧贺逻施那杰又在发令收兵整队,散乱地突骑施人三五成群,大呼小叫,自往其中军聚拢。赵淳之顺便拾了一面突骑施旗帜,大呼突厥语一路蒙混下来。待人声稍静,后队却一阵斩杀之声,赵淳之低声喝问。押阵的郑处怀道:“几个糊涂贼子,居然尾随我等来,被斩了!” “留个活口。问其口令!”话说晚了,几个突骑施人早咽了气。 见四面八方都是乱窜地敌军,而己方大队早就不见了踪影,赵淳之思虑片刻,索性找一草木茂深地洼地,学李天郎潜伏之计,躲藏其间。群起的号角声中。突骑施骑兵穿梭般从赵淳之等藏身处飞掠而过,躁热的空气中。杂混着狂暴的血腥气息。气急败坏的突骑施人到处寻找厮杀的对象,但那些如鬼魅般的唐人就跟他们突然出现地时候一样,又突然悄无声息地弥散在漆黑的夜中。 惊慌躲避地鸣虫停止了嘶叫,黑暗的草丛中,只看见一双双忽闪的眼睛。再没听见唐军士卒的喊杀声,即使发现赵淳之他们失踪,李天郎也不会回头来寻。他得为大多数士卒的性命着想。这一点赵淳之毫不怀疑,他扫视周围静静潜卧的战士和马匹,依稀可以看到两个伤兵忍痛咬紧了嘴唇……。 怎么不自觉地学得和李天郎一模一样?赵淳之心里“咯噔”一下,真的,从表情到动作,学得丝毫不差。赵淳之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天已快亮,士气大挫地突骑施人没有发动夜袭。为防唐人再趁人困马乏之机予以偷袭,恼怒的贺逻施那杰将新锐的三千附离调至西口戒备。以让后面大队逐次聚拢,有所喘息。接连不断的偷袭不仅造成巨大的伤亡,也让骄横的突骑施心怀畏惧,严重影响了军心。那些原本大叫大嚷要充前锋好汉的头领们现在都缩头噤声,皆称收拢部众需要时间,存心让贺逻施那杰的附离们打头阵。贺逻施那杰也清楚。如果自己地附离们不赶紧打个胜仗,整个大军就会彻底动摇,甚至各部会作鸟兽散……。 他绝对需要一次鼓舞人心的胜利! 于是他彻底放慢了进军的步伐,重新编排进攻队列。白草滩的地形,他实在太熟悉了,除了唯一的高地獭洞山,其余都平坦的草原,只要注意绕过临近河流地沼泽和滩涂,是非常有利于骑兵的进攻的理想地形。唐人互为犄角的营垒对缺乏攻坚器械和战术的突骑施人确实是难题,但数万骑兵就是一人一刀。也把小小的营垒给砍垮了!甚至可以用箭雨把营垒彻底淹没!哼!本来要是黄姓人能同心协力。前后夹击……。 “石阿失毕!”贺逻施那杰喊道。 脸色铁青的石阿失毕应声进来,昨晚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暴打。还吃了一箭,却连对手的一根毫毛也没有碰到,这怎么不叫自诩为勇士他窝火透顶。 来不及派人寻找失踪的赵淳之,李天郎在獭洞山摆好了阵势,只等突骑施人前来较量。现在他揪心的是染息干可汗地那支人马,如果他们舍了部众,提前西返,那情势就非常危险了。 那个毛遂自荐地杨进诺,不知道有没有那份胆色?还有阚行忠、丁俨子他们,不管黄姓人是否找到俘虏,他们都处于凶险之中。确实,从一开始,李天郎就打算牺牲他们,赵淳之似乎看出了端倪,呵,少年人,还张嘴就称英雄,他头脑里的英雄……。李天郎望着从门帘缝隙里透进地第一缕阳光,不禁微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将军!贼子进攻了!”野利飞獠兴奋地叫了起来,“他们来送死了!” “全军戒备!擂鼓助威!”李天郎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飞步出了营帐,“诸将官各置本位,准备迎战!” 辽阔的草原顿时杀气冲天,贺逻施那杰一出手就摆出了志在必得的架势。由叶护西杀葛腊哆率领咄吉射匮等左厢别部军马围攻獭洞山,贺逻施那杰亲率七千右厢精锐附离进攻白草滩的唐军营垒,该营垒遏制着真珠河渡口,非拔之不可。与此同时,还有石阿失毕一支奇兵,迂回獭洞山北麓,与左厢别部军马一起配合攻取这一至关重要的制高点。当然,如此安排,重点依旧在唐军渡口的营垒上,此处一破,唐人也就大势去也。 李天郎同样清楚这一点,因此,山下的营垒修筑得远比獭洞山上的营垒坚固。赵陵、玛纳朵矢、白苏毕、马麟、白孝德等悍将率剽野、西凉、雕翎三团精锐和五百葛逻禄弓箭手并肩镇守之。为发挥唐军强弓硬弩的优势,李天郎为他们准备了三十万枝箭-------其中一半是来自缴获。缴获地突骑施箭矢只适合长弓。弓箭手倒是用之不竭;而唐军的弩手就没那么宽裕,他们只有近四万枝自备的弩箭,不少是威力很大的三棱箭,也有近射的方头箭,方头箭历来被胡人畏惧地称之为“鬼牙”,哪怕是擦伤,它也会形成非常可怕的巨大创口。轻易就能使人毙命。 突骑施人开始试探唐军的防守,不断有小股地轻骑飞掠过营垒。营垒中也不时飞出利箭,有几个人中箭落马。熟知对手战术的赵陵在八个方向安排了八伙箭术高超地射手,专射零落探视的游骑。这些轻骑是来试探虚实的,没必要浪费宝贵的箭矢,只要将他们逼退在有效射程之外即可,绝对不能暴lou营垒的防御。在营垒齐胸高的土墙外,是用削尖的胡杨树枝和拆卸地突骑施车辆残骸构成的砦角地带。一半剽野团弩手、雕翎团和葛逻禄弓箭手以队为单位,列阵其上。四方的营垒每个方向都有三个出口,每个出口都树立着刺猬般贲张的拒马枪,在拒马枪后面,是整齐的西凉团重甲排矛手,再后面是另一半剽野团弩手、雕翎团和葛逻禄弓箭手,而坚定地矗立在他们身侧的,是随时准备厮杀的陌刀手。 这就是李天郎一手调教的环型箭阵! 几轮试探之后。大规模进攻开始了! 突骑施吹响了惊天动地地号角,黑压压的骑兵分为三排黑色的巨浪,向营垒汹涌而来。当真是万马奔腾,狼烟云涌。在骑兵后面,跟进着同样众多的步兵,六千骠悍战士的冲锋呐喊着实骇人!与此同时。围攻獭洞山的突骑施人也开始在盾墙地掩护下一步步向山上推进。两股共计万余勇士一起上阵,号角震天,吼声如雷,怒潮般的蹄声和脚步声仿佛巍巍葱岭的雪崩,往唐军营垒激扬而去,如此令人震慑的场面,胆小的人一定会为之股栗。 站在赵陵身边的是统领葛逻禄弓箭手的踏实力弓仁,虽然也算见阵无数,但如此惊天动地,气势恢弘的万人进攻还是生平第一次。望着出现在地平线上数不清的敌军。又看看持弓弩静立待敌的汉人士卒。他既惊讶又敬佩。所有地唐军士卒面对如此大军,几乎人人都平静从容。个个都显得信心十足。倒是自己地部众,面泛惊惧之色,小腿筛糠者大有人在。“阉驴!”他恼怒地冲那些胆小鬼吼道,“瞧瞧人家!呸,还想当勇士么!”有人笑了起来,踏实力弓仁听出是那个叫赵陵的汉人校尉,听别人说,他是唐人中出类拔萃地射雕者。同样作为一个射雕者,踏实力弓仁早就暗暗和赵陵较上了劲。他握紧自己的弓,冲轻笑的赵陵翻个白眼。赵陵也不以为忤,将鸣镝的哨孔凑近嘴边,嘘嘘地吹着戏耍……。 担任骑兵第一梯队指挥的是伊然可汗,他骁勇善战的儿子大逻便高举狼纛紧随在他身侧。整个第一梯队都是身着锁子甲的精骑,他们三百人为一横队,组成三列移动的铜墙铁壁,在金铁交鸣声中挟威而进。唐人历来仰仗其犀利无比的强弓硬弩,每每交战,几乎一半死伤者都是唐人箭矢所致。因此,贺逻施那杰将所有披挂铠甲的附离骑兵都交给了伊然可汗。不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部下的配备的锁子甲防刀砍剑刺尚可,对穿搠的矛、槊就不好说了,尤其是这些锁子甲并不能有效抵挡对方的利箭,但不管怎样,有甲胄保护总比光溜溜送死的好。最重要的是,在伊然可汗勇猛的第一梯队义无返顾地冲向唐人营垒时,不管胜负如何,后两梯队轻骑都会左右包抄,利用唐人箭矢集中应付正面铁骑之机迅速从两翼夹击,而后面的步兵将提供箭矢的支援,并扩大任何一处突破的缺口。所有的部署都是针对这一处要点,即使是对獭洞山的围攻,也不过是进退随机的侧翼牵制。 唐人的箭比料想的稀疏,这也许是故意示弱,也许真的是军械不足。 獭洞山处传来惊怒地吼叫。骑马缓进的伊然可汗忙里偷闲张望一看,是山上骤然滚下几十个巨大的火球,借助山势向蚁行登山的突骑施人滚落而下。沿着它们滚落的轨迹,步兵进攻的队伍随之裂开了数十道缺口。在山下督战的咄吉射匮带领骑兵飞马登山,连骂带叫,竭力恢复队形。在一阵箭雨之后,数队唐军骑兵冲出营垒。居高临下,切入了混乱地步兵群中……。 伊然可汗来不及再看了。因为第一列的骑兵已经发出冲锋地叫嚣,扬蹄飞奔起来。唐人的箭矢依旧嬴弱,其威胁远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大。振奋的突骑施战士夹紧了马腹,伏身马上,开始快速冲击,有胆大的甚至不顾唐人射来的羽箭,在马鞍上立起身来。嘴里发出尖锐的呼哨,斗志高涨地一千铁骑lou出狰狞的利齿,xian起了扑向唐军营垒的一轮巨浪。 “喏喏喏!”被冲锋激情激荡的伊然可汗高举起了战刀,几枝激射的箭矢在他身侧飕飕飞过。有人落马,但这对冲力爆发的骑兵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冲啊!勇士们……。高举狼纛的大逻便在马上挺着肥胖的身躯,怪叫着超越他地父亲,冲到了第一列骑兵的最前面!他们距离唐军营垒不过两百步了!低矮寨墙后面。唐人硕大的橹盾已经历历在目。加把劲啊,勇士们! “轰隆!” 伊然可汗瞪大了眼睛,我的腾格里! 整个第一列骑兵突然在他眼前消失了! 只看见狼纛骤然高耸了一下! 取而代之的是飞腾而起的烟尘和乱草! 前方地下出现一道巨大无比地壕沟!巨大的陷阱! 仿佛一张沉默的大嘴,瞬间便将整队骑兵吞没了! 好一个巨大的漏斗,汹涌的骑兵巨浪就在那里被迅速吸光! 第二列的骑兵拼命勒住缰绳,无奈速度太快。也步第一列的后尘陷入坑中,只有骑术精湛的数十骑勉强压住了马头,但是他们又被第三列疾驰而来的同伴一冲,双方自相冲撞,顿时乱作一团。情急之下,第三列的很多骑手提缰策马,企图飞越壕沟,但壕沟实在太宽了,足有三丈多,他们一个个都连人带马撞击在沟沿上。摔得非常惨。马匹腿骨折断地声音炒豆般爆响。痛苦嘶叫地战马四蹄乱蹬,将自己的主人连同跨塌地尘土一起带落壕沟。 一匹神骏的黑马上半身趴在沟沿上。奋力扬起曲线优美的脖子,两只后蹄徒劳地蹬踏着陡直的沟壁。声声嘶叫中,战马lou出溅血的牙齿。马背上没有骑手,他肯定已经先掉进壕沟里了。伊然可汗认得那匹马叫呼萨尔,它是指挥第二列骑兵的勃努俟利发心爱的坐骑。勃努俟利发的骑术在突骑施人中首屈一指,他的呼萨尔也是出名的良驹,没想到连他也……。 “勒马!勒马!”伊然可汗声嘶力竭地大叫,如此情景令他惊怒交加,他率领的第三列好不容易在壕沟前停下了脚步。“下马,列阵,准备弓箭!叫后两队立即散开!”儿子的安危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一千铁骑转眼间便折了一半,现在要紧的是赶紧冲过壕沟,直取营垒! 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从壕沟里传了出来,被沟底尖桩刺得七窍流血的战士和战马徒劳地挣扎着,有受伤不重的从沟底血泊里费劲地往上爬。 一声鸣镝,听起来象勾魂使者的狞笑。 “当心!下马!盾牌!”经验丰富的伊然可汗几乎是神速地伏在了战马身后。但是他绝大多数部属可没有这么身手利落。 一栋箭矢形成的墙,一片漆黑索命的流动乌云,一坨箭镞的石碾! 在壕沟前混乱的骑队就象被猛扇了几个耳光,惨呼连连,割草般倒下一片。晕头转向中,整个骑队都被接连到来的箭雨彻底笼罩;血雨腥风中,一个个勇猛的突骑施战士倒下了,他们的战马cha满了箭,哀鸣着倒在他们身边。侥幸生还的不是拨转马头逃开,就是躲在盾牌后面苟延残喘。 腾格里啊!踏实力弓仁脸都抽动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三排唐军弩手象机括的发条一样进退有序。飞快地将一排排利箭射向不知死活地突骑施人。眨眼间,五百弩手已各射出三箭,数以千记的箭矢嘶叫着激射而去,齐整的弓弦声犹如冰雹击打牛皮帐篷。那么密集的箭!那么快捷的箭!那么准确的箭!踏实力弓仁的视线一次次地被飞逝而去地箭雨所遮挡,对面呐喊冲锋的突骑施狼们就这样被捅了一刀又一刀! 在赵陵地鸣镝声中,长弓手也加入了这个大合唱,不甘示弱的踏实力弓仁飞快地射出一串串连珠箭。要让唐人瞧瞧,葛逻禄人也不是吃素的! 浑身是血的大逻便已经中了三枝箭。他一手握着盾牌,一手抓住狼纛,在箭雨的间歇中奋力爬上了壕沟,继续呐喊着向唐军营垒冲锋。 不!不!那是去送死! 躲在马尸后面的伊然可汗忍不住高喊起来,“我的儿子!别去!” 两声短促地号角,唐人的箭雨应声而停。 不,也没有停。而是转换了方向,同样被深壕嘎然截断的后两梯队轻骑在弓弩的暴风雨中溃不成军,纷纷回撤。 跟在骑兵后面的步兵在稍微延停滞之后,见前面凶险,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竖起盾牌开始发箭还击。密集的火箭落入了唐军营垒,有些地方燃了起来,但很快又熄灭了。唐军营垒岿然不动。 突骑施步兵们也出现一定的混乱,因为他们不得不为惊慌撤退的轻骑闪开一些道路,唐人似乎对只有示威性质地对射毫无兴趣,因此反击的箭矢又稀疏下来。 “诺诺诺!”一个人的冲锋呐喊! 突然间,两军之间的无人地带,只剩下挚旗进攻的大逻便! 一个人的进攻! 天那。在那道夺命地壕沟之后,还有一道,大逻便又跌了进去! 一直密切观望的伊然可汗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不过,先是狼纛,接着是脑袋,大逻便又爬了出来。受伤的身体和艰难的攀爬耗尽了他的精力,勇士的步履明显蹒跚起来,速度也慢了很多。 “啊!啊!啊!”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和勇气,伊然可汗从死马后猛然跃起,高举手中的战刀。“勇士们。就是用我们的尸体,也要把这壕沟填平!冲啊!” 突骑施队伍中响起一阵激昂的欢呼。指挥步兵地梅录扯开喉咙号召战士进攻,重新被激励地士卒们很快又群起而上。稍微定下神来的轻骑也陆续加入进来。 赵陵望望山上地号旗,又看看一步三摔冲近营垒的大逻便,有些惋惜地摇摇头,低声喝了一声:“马铤!” 马铤拇指一勾,飕的一声,一枝“鬼牙”将喘着粗气的大逻便完全射穿。他似乎咳嗽了几声,在滴落的血流中,拄着狼纛,慢慢地跪了下来,最后蜷缩成一个流血的旗桩。 数千狂暴的突骑施步兵跃下几乎被尸体填平的第一道壕沟,潮水般涌向第二道已经暴lou的壕沟。 这次,不仅是弩机,所有的长弓也加入到箭墙中。惊人的射速和命中率造成了可怕的死伤。进攻的突骑施人没每迈出一步,都会留下无数血淋淋的尸首。但是,他们仍旧前赴后继地前进,最前面的战士毫不犹豫地跃入壕沟,搭人梯,竖矛杆,想尽办法攀登而上。很快, 砦角地带边缘出现了这些敢死队员的身影. “西凉团!准备出击!”赵陵大叫,冲红色鹖鸟旗挥挥挽天弓,“杀!” 按捺不住的西凉团排矛手弃了手中的长弓,挺枪挚盾,移开拒马枪,分列出阵。最前面的是二百重铠长矟的甲士,后面是一百紧握标枪撸盾的轻装排矛手。第一轮投出的标枪不仅迟滞了突骑施人的进攻,也为西凉团沿沟列阵赢得了时间。当橹盾的铁镦猛然戳入泥土时,突骑施人发现,他们就算爬上沟沿,面对的也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从橹盾一侧伸出了两百枝硕长尖锐的矛尖,蜂拥而至的突骑施步卒犹如扑火地飞蛾。一个个灭亡在它面前!橹盾迅速前移至沟沿,躲在橹盾巨大阴影里的轻装士卒瞄也不瞄,将手里的标枪径直掷下沟去,血雾蒙蒙,有的血柱喷得很高,甚至溅上了沟沿。而前排的重甲战士手里则是从朅师人处学来的丈八长矟,他们沿着壕沟排成一线。一面抵挡对方的箭矢,一面用长枪往壕沟里乱戳。正在奋勇攀登地突骑施战士象秋日里的落叶,一个个中枪滚落下来。橹盾长枪,本就是西凉团地看家本领,如今又是占尽地利之便,自然战力出奇强劲。 久经战阵的突骑施附离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在盾牌掩护下的弓箭手纷纷越过第一道壕沟,为冲击第二道壕沟的同伴提供掩护。跃入沟中的附离则高举盾牌。紧密地连在一起,顽强地抗击着居高临下的长矟。盾牌组成地天顶在头目的喝令中不时快速散开,让弓箭手放箭,逼退kao近沟沿的唐军,或者抛出抓钩套索,让敢死队踏着死去族人的尸体亡命攀登。很快,第二道壕沟里也是流血漂橹,伏尸盈坑。 刚冲到沟边的马锏腿上一麻。一枝从沟底射来的箭穿透了他缺乏防备的小腿。前面的同伴没他走运,一连中了六枝箭,虽有重甲保护也伤重不支倒在沟边。伤痛和失去战友地愤怒激发出马锏惊人的战斗力,一个刚lou头的贼子被他一枪搠中面门,哎哟一声落了下去,另一个砍伤身边队友的突骑施人则被他挥枪击下沟去。 己方的箭矢开始远射后续的贼军。压制他们地弓箭手,不让他们增援冲到第二道壕沟的同伴。望着脚下密密匝匝如过江之鲫的脑袋,马锏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选哪个当杀戮的目标。为增援沟中的的族人,伊然可汗集中了数百最勇敢的突骑施战士,辅之以弓箭手、长矛手和少数骑兵,猛攻马锏一队防守的一角。 这是突骑施人在最短时间里集中的最为密集的箭矢,四轮速射之后,包括马锏在内地所有甲士都中箭累累,中箭最多地简直成了丑陋的豪猪。四十余斤地重甲虽然有效地保护了他们。但到底也非刀枪不入。中矢甚多的士卒不是受伤就是难以挥舞长矟,战力一时受制。有突骑施战士顺势攀上了壕沟。和同样赶来增援的剽野团陌刀手厮杀起来。为了一举突破唐人的防线,伊然可汗在壕沟另一边号令弓箭手,一边许以重赏,激励所有的步卒全力进攻。 要放手一搏,就得先解决那些讨厌的弓箭手! “这里!放箭!”白孝德用刀一指前方,一阵箭雨飕飕地飞了过去,突骑施人的攻势为之一滞,不由自主分散躲避唐人厉害之极的箭矢。“跟我上!” 白孝德将陌刀往背上一cha,劈手夺过马锏手里的丈八长矟,后退数丈,拔足疾奔,待到沟沿时长稍一撑,飞身掠过众人头顶,跃过了沟去。他身后的剽野团战士齐声呐喊,纷纷如法炮制,也一个个撑杆越了过去,一头扎入惊愕的突骑施弓箭手人群中。陌刀开路,谁与争锋,防备软弱的突骑施弓箭手立刻鬼哭狼嚎,不管伊然可汗如何喝骂,尽皆弃了弓箭,抱头鼠窜。 当白孝德的陌刀洞穿伊然可汗的后背时,这位骁勇果敢的突骑施头领在最后一刻依旧在呼喝部属坚持战斗。 失去弓箭掩护的突骑施步卒顿时处于劣势,他们在马背上游刃有余的弯曲双腿实在不适合步战。士气大振的马锏等奋力拼杀,又将一度占优的敌手逼回壕沟。当五十名陌刀手急不可待地冲上来企图过把瘾时,战局已经稳定,他们能做的,就是替换精疲力竭的西凉人,将背kao壕沟的突骑施人赶下沟去,尽情屠戮。 和他勇猛善战的父亲一样,马锏在激烈的战斗中完成了他战士的蜕变。手边的任何物件都成为他杀人的武器,杀到后来,他索性将被砍成两截的长枪往沟中一扔,抽出横刀乱砍,只知道砍中很多双爬上沟沿的手,那些血迹斑斑的手紧抠住沟沿边沁透鲜血的泥土,而他们的主人却痛苦地在沟底翻滚挣扎。 突骑施人的号角发出了警讯。 贺逻施那杰发现大批骑兵从獭洞山跃然而下,矛头直指进攻山下营垒的步兵。任何一个领兵将帅都明白,失去骑兵掩护的步兵是脆弱的。他立刻吹响号角,下令后备的五千骑兵前去增援。该死的勃德支,还有那个猪一样的西杀葛腊哆,贺逻施那杰恶毒地咒骂着,为什么现在还没有赶上来!他们手里还有一支一万多人的新锐兵力啊!七千附离,可是悉数投入战斗了!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咄吉射匮也是一头蠢驴,这么多人居然攻不到半山腰!要不是他进攻不力,唐人骑兵怎会腾出手来攻击步兵侧翼!对了,石阿失毕!还有石阿失毕的两千奇兵!希望他们不要令人失望! 一千葛逻禄精骑驱散了凌乱的突骑施轻骑,包抄了进攻敌军的后路。而野利飞獠的铁鹞子则直接横贯了整个进攻队伍,将原本就显颓势的突骑施步兵犁开一道深深的血痕。西凉团和剽野团将冲过第一道壕沟的敌军斩杀殆尽,又踏过橹盾结成的木桥,和陷阵于前的马麟所部一起汇合,继续追杀仓皇后撤的突骑施人。而雕翎团和葛逻禄弓箭手则不停地将箭雨倾泻到摇摇欲坠的敌人头上。 增援的五千突骑施骑兵和葛逻禄人激烈交战,横转过来的铁鹞子也被他们迎住,互相砍杀。这为即将崩溃的附离们争取了时间,他们收缩兵力,不断往尚未合拢的包围圈缺口撤退。尽管失去了担任梅录的伊然可汗,但附离们还是在后退中保持了纪律。 必须彻底歼灭突骑施人的这支生力军,李天郎翻身上了战马,飞骑们立刻随之挺枪跨马,准备出击。仆固萨尔一把抓住马缰:“将军,你怎么又要亲自陷阵,这里怎么办?不如升烟发令,叫埋伏的三千葛逻禄人前来增援吧!” “不行!他们得防备黄姓人!再说,等他们渡河赶来,已经来不及了!”李天郎一抖大枪,语气不容置辩,“两百飞鹘骑兵与你留下,镇守营垒,不得轻易出战。其余的随我来!” 看见又有唐军骑兵从山上冲下,贺逻施那杰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下令身边的人马投入战斗,他身边只剩下一千骑兵了,而慢腾腾的勃德支和西杀葛腊哆还没有赶来。他不敢将这最后的老本轻易投出去。“传令!让勃德支和西杀葛腊哆全速前进,立刻与中军汇合!稳住阵脚,准备接应前军!”贺逻施那杰失望地看看裹足不前的咄吉射匮部,不如叫他们停止进攻,派主力过来稳住中军吧。现在太阳高悬,仰攻高岗本就强光刺眼,唐人又是坚墙利器,不如缓上一缓,集中兵力先解决白草滩吧。!~! .. 第二十六章 喋血真珠河(5) 为躲开突骑施大军,赵淳之在天明后率领小队从北边绕道者返白草滩,远远地,已经可以望见獭洞山了。精疲力竭的将士们不由自主都松了口气,那边紧锣密鼓的喊杀声说明,李将军还在,獭洞山上招展的蟠龙军旗同样告诉他们,马上就能喘上口气了。 “公子,不好!”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奚结苏乞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前面有贼子!” 什么,此地离獭洞山北麓不到六里,贼军离这么近李将军却还没有反应,那只能是两种可能:一是根本没有发现;二是虽然发现却抽不出兵力前来拦截。不管是那种可能,獭洞山都非常危险! 赵淳之催马趋前,抬眼一望,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至少两千突骑施骑兵正急急扑向獭洞山,怎么办?他擦擦额头的冷汗,心一横,即使不成功,也要放胆一试! 一心想偷袭山上营垒,救出父汗的石阿失毕听得遭遇唐军,不耐烦地叫道:“什么唐人,杀过去便是!还罗嗦什么!” “阿波大人,你还是去亲眼看看吧,”报信的俟利发吞吞吐吐地说,“那些唐人好生古怪,恐怕有诈!” 石阿失毕一愣,难道又有圈套?唐人激an诈,已经两次设伏偷袭得手,难道……。 郑处怀、奚结苏乞看着对面铺满草原的敌军,紧张地交换一下眼神,手已悄悄按上刀柄。赵淳之悠然地在两军之间骑着马。时不时还手搭凉棚,向石阿失毕张望。其余的士卒排成一排,装模做样地嬉闹,只是声音有些发抖。 “射他两箭!”石阿失毕喝道。 有射雕者应声而出,张弓向最前面游弋地赵淳之连发三箭。 听得弓弦响,赵淳之拨马翻身,躲了过去。心都提到嗓子眼的郑处怀、奚结苏乞忍不住大声叫好。有数十骑突骑施骑兵出列往这小小唐军而来。赵淳之见了迅速回身,故意招摇地冲对手摆摆手。示意其快快跟来。同时又叫郑处怀等缓缓往獭洞山后退,千万不可纵马疾奔。大队敌骑见唐人后退,也将信将疑地随数十骑前进。 赵淳之突然大喝一声,令所有人停步,解鞍卸甲,散坐于地,饲马休息。饶是奚结苏乞胆大。郑处怀久经沙场,听到这种命令,也冷汗浃背,两股战战,更不用说其他士卒了,人人脸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 “象相信李将军一样相信我!”发急的赵淳之低吼道,“快!照我的话做!就是要死。也是一块死!” “奶奶的,死就死!反正也跑不掉!”郑处怀猛地一扯衣甲,显然豁出去了。 “也是!也是!”奚结苏乞也道,“贼子要冲过来我等也难活命!不如死得干净些!”说罢跳下马来,三下两下卸了鞍辔,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 一时间。所有人的都现出了亡命之徒的本色,稀里哗啦甩了军器,干脆坐了一地。光了膀子地赵淳之索性在光背马上玩起了杂耍,一会倒竖蜻蜓,一会镫里藏身,引得士卒们拿出吃奶的劲喝彩。 石阿失毕彻底蒙了,是疑兵诱敌之计?还是唐人害怕以至得了失心疯?他抬头眺望不远处地獭洞山,唐人的旗帜不紧不慢地飘扬,仿佛一只召唤的手。只是,这只手有诈么? 他的部属们也窃窃私语。惊疑不已。这些人很多都经受过唐人夜袭。倒霉的处月昆部还遇到过两次,次次都是损失惨重。自然还心有余悸。 赵淳之在马上叉腰歇息,冷汗热汗一起滚落下他的额头,他忍不住瞟了一眼獭洞山,心道:山上不知察觉没有?两千突骑施骑兵就象浮动的黑云,缓缓向前压来,只要一阵微风,赵淳之和他小小地队伍断然尸骨无存。面对无情逼近的敌人,赵淳之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腿肚子不禁转起筋来,他张大嘴巴,拼命喘气,狠狠地揍了自己大腿一拳。快逃!快逃!你现在就骑在马上,只要猛抽上一鞭,就可以逃之夭夭!脑子里一个空洞的声音在大声喊叫。赵淳之的手勒紧了缰绳,直要捏出水来。感觉到郑处怀他们投在背后的目光,赵淳之蓦然无地自容,天那,怎么会冒出这样龌龊的念头! 郑处怀吃惊地看见赵淳之突然一夹马腹,飞速冲向敌军大队,在众多戒备的刀枪面前挥舞着他地衣衫,大声喊道:“来呀!来呀!”同样惊愕的突骑施人面面相觑,居然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此时的山上,留守的仆固萨尔急得团团转,他已经看见了山下聚拢的敌骑,而他手里只有两百骑兵,不仅人少,还得镇守营垒,哪里抽得出一兵一卒?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他派出五名轻骑斥候前去侦查,顺便看看山下那一小撮莫名其妙的人马是些什么人。他们举着唐军旗号,却又和突骑施人挨得这么近,还大刺刺地躺下休息,着实奇怪! 急促而来地马蹄声使对峙双方都紧张起来。说是对峙,确实勉强,有二十余骑和两千人对峙的么? 几个唐军斥候在不远处打着圈儿,奚结苏乞想是认得其中一人,随即用回纥话表明了身份。赵淳之慢腾腾后退几步,低声对士卒们道:“想是李将军已有所备,大队人马顷刻即到,甚妙!大家伙慢慢穿衣上马,想怎么懒散就怎么懒散!千万别慌!”虽然依旧大敌当前,但见斥候来到,士卒们自然听信了赵淳之的话,坚信后方有大军撑腰,当下没有了初时的惊慌,大模大样地披甲置马。缓缓退却。 突如其来的斥候更加剧了石阿失毕地惊疑,看来唐人已有所备,偷袭断然不成,反而可能遭其伏击。犹豫间,赵淳之等已骑上了马,一步三回头地退往獭洞山。偷袭变成攻坚?不行,咄吉射匮那么多人都没有成功。他的两千人自也不行,可是就这么回去。实在心有不甘!他立刻派出了哨骑,两翼展开,四下搜寻唐人莫须有的“埋伏”,其余人马居然老老实实地停在原地等消息。 而在山的南麓,厮杀已见分晓。雕翎团的骑射手将飞蝗般地箭矢射入拥挤地突骑施步兵群中,给他们造成了惨重地伤亡。金鼓大振,突骑施骑兵地后方被李天郎率领地骠骑一冲。顿时混乱。也不知对手有多少人,慌乱的梅录匆忙下令撤退,唐军各部奋力掩杀,要不是后援的骑兵勉力顶住,所有的附离都难逃出生天。 獭洞山升起的号旗令冲杀的李天郎收住了急欲追击的部下,各路人马逐次退回营垒。伤痕累累地突骑施人也连滚带爬地收归本阵,双方终于拖离了接触,战场上一时安静下来。 不待铁鹞子集结完毕。李天郎一马当先,飞跃上山岭,很快明白了仆固萨尔告警的原因,山下,两千铁骑正待命出击!好险! 特勒青大汗淋漓,连续的奔跑已经耗尽了它的体力。如果这样。铁鹞子和飞鹘团的战马也好不了多少。李天郎脑门青筋暴lou:怎么办?即使换马,也需要时间,再说拼杀良久的士卒想必也是累极!自己怎么会疏忽对手的奇袭! “全体换马!准备再战!”顾不了这么多了!只有一拼!李天郎看看紧随自己的五十飞骑,大笑道,“各位可有胆随我一行,瞧瞧山下贼子斤两几何?” “将军将旗所往,便是我等去所,那管它是龙潭虎穴!”说话地是上官皈贯,他是年纪最大的飞骑,在阿史摩乌古斯不在时。通常由他担任统领。 “传令!飞鹘团全体换马备战。且听我号角,随后出击!”李天郎拍拍特勒青的脖子。“辛苦你了,好伙计,别人能休息,你却不能!走!”大枪一摆,五十骑沿山路飞驰而下,“李”字将旗迎风飞舞!正在陆续上山换马的唐军将士无不被李天郎胆识所撼,一起呐喊助威,金鼓齐鸣。只有暴跳如雷的仆固萨尔跺脚叫骂:“奶奶的叫唤个鸟!还不快换马杀敌!” 五十飞骑烟尘滚滚,从山上浩然而下。赵淳之瞧得清楚,不由长舒一口气,精神一旦松懈,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不,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倒下1!赵淳之咬紧了牙关,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到了腰板上……。 腾格里哟,是那个魔鬼一样地使矛唐人! 脸色死灰的石阿失毕不由自主摸摸自己的腰骨,那里至今还隐隐作疼。当时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枪把横扫过来,将他硬生生打下马去,同时顺手还砍翻了贺逻施那杰梅录的卫队长!纵横草原多年,石阿失毕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对手。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是他感觉到了自己慢慢沁出的惧意。山上金鼓雷动,果然是有了准备,幸好没有冒失进攻! 五十飞骑排成整齐的横列,李天郎冲赵淳之举枪示意,虚拖的赵淳之扯着歪曲地嘴巴说不出一句话,只僵硬地点了一下头。郑处怀等人见到李天郎,顿时士气大振,齐齐跟上,排在飞骑之侧。 嘴角荡开一丝冷峻地微笑,队伍最前面的李天郎大枪一横,五十飞骑停住战马,按弓压阵。接着李天郎单人独骑直奔敌军中央地狼纛,至少五十名突骑施弓箭手紧张地向他瞄准。在敌弓箭射程边缘,李天郎勒住了坐骑,大枪往狼纛下的石阿失毕一指,然后嚣张地往上一挑-------这是不折不扣的挑战!在那一瞬间,赵淳之完全被那傲视群雄的气概所倾倒,他放开喉咙和五十飞骑一起发出了近乎咆哮的呐喊。 石阿失毕的坐骑抖着鬃毛,摇晃着后退了两步。 李天郎在阵前兜个圈子,很潇洒地耍了个枪花,再次傲然搦战。在他身后的山岗上。飞鹘团地骑兵正在号角声中集结列阵。 石阿失毕彻底泻了气。 “阿波头领,我们……”部众开始骚动,“前进还是……。” “唐人狡诈,果然设伏,我等自然不能让其得逞,只得先且回营,请大梅录定夺。”石阿失毕看着随风滚滚而来的烟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后队改前队,缓步退却!” 从第一道壕沟处算起,短短两个时辰,两千多匹战马,四千突骑施战士倒在了不过两百步的进攻道路上,他们的尸体层层叠叠,奇形怪状;他们手中的断枪残刃。都齐崭崭指向唐军的营垒。这还有那些躺在尸体堆里呻吟哭号的伤者,尤其是两道壕沟里,互相挤压地尸首填平了沟底。都是精锐的附离啊!简单清理战场地赵陵发现了伊然可汗等五位大小可汗、数十名统兵屈律啜、阿波、俟利发、吐屯、俟斤等头目战死的尸骸。贺逻施那杰真的被打痛了,突骑施人也真的被打伤心了!相比之下,唐人的损失微不足道,仅六十多人伤亡。每个人都在感谢李天郎执意建造的营垒,没有营垒,要在平坦的草原上挡住突骑施人地铁骑是不可能的! 白云稀薄的蓝天下。艳阳高照,流火天泻,炙热的阳光烙铁般熨烫着空落的草原。 骄阳肆虐之下,没有人有胆子冒险开战,交战双方都偃旗息鼓,自顾tian裹伤口。唐军上至李天郎。下至普通步卒,没有人敢卸甲歇息,哪怕是铁甲热得烫人,也照旧披挂停当。唯一比暴晒下的突骑施人优越的是,唐人的营垒中储存了大量饮水,离水源也不远,用水倒是方便,可以在铠甲上浇水降温。随着时间流逝,太阳逐渐西移,营垒下越来越长地阴影对唐人也愈发有利。而突骑施人则只有毡帐遮阳。取水也非常不便。为图省事,不少部众开始宰羊喝羊血。人倒可以坚持。但马匹却焦渴难耐,它们可不能光kao吃草补充失去的水分和体力。而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卸鞍到河边饮马。贺逻施那杰象热锅上的蚂蚁,在毡帐里团团转。初战失利,损兵折将,谣言四起,军心动摇。他将一肚子火气都撒在了晚到的勃德支和西杀葛腊哆身上,灰头土脸的石阿失毕为此免了一顿狗血淋头的斥骂。勃德支和西杀葛腊哆又窝囊又恼火,他们花费了大量时间去找回在唐军夜袭中失散地牲畜,那可是突骑施人的命根子啊,不是我们把羊群找回来,现在大家,包括你大梅录,吃什么呢!不吃饱肚子,打什么仗呢!与唐人接战都不敢的石阿失毕却没有得到一句训责,不就是亲疏有别么? “大梅录息怒,在下有一计,不知大梅录可否一听?”伯克尔打起了圆场。 贺逻施那杰气呼呼地住了口,粗鲁地说道:“大食使节既然有妙计,怎么现在才想起说?讲吧!” 伯克尔克制住胸中的怒火,强迫自己挤出虚伪献媚的笑容:“唐人都是卑鄙的老鼠,他们就只会挖些陷阱而而已,这不算什么新奇的招数。哼,我们伟大的先知,尊贵的穆罕默德在一百二十多年前就在保卫麦地那的堑壕之战中用过了!…… ” “我可对你们地先知没有丝毫兴趣!直说吧,怎么破掉唐人地营垒?” “为什么不杀掉那些受伤的贼子呢?是雅罗珊亲自下地令么?”谋刺腾咄不解地问仆固萨尔,“太便宜他们了。” “是雅罗珊亲令,”仆固萨尔咕哝道,“喏,还叫人射了信件,叫突骑施人来收尸,运走伤者,唉,雅罗珊就是太仁慈了!” 听见两人的议论,kao在一边休息的赵淳之咧了咧嘴,不仅伤者,抓到的几个俘虏在见过自己押做人质的亲友后,都一并放回去了。不过绝对不是因为李天郎仁慈,而是众多的伤者必将增加突骑施人的负担,不仅如此,要说动摇军心,还有什么能比血淋淋的伤口和痛苦的呻吟更有功效呢?虽兵者诡道,然此举决然非英雄……。赵淳之突然胸口一堵,中断了思绪,他想起李天郎接他返回营垒时的情景:立了不小地一功,李天郎却没有过多的褒奖。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小子,英雄皆世人所传,而非己所愿也。” “将军,贼子又进攻了!”了望台上的士卒大喊起来,“他们全数出动了!” 李天郎走出营帐,抬眼一望。确实,突骑施人的军队覆盖了整个白草滩。“萨尔。看出什么不对了么?” 仆固萨尔眨巴眨巴眼,茫然地摇摇头。 “都冲下面营垒去了,”谋刺腾咄说,“这时他们背对太阳,而我军面朝太阳,自然不利。” “皆非关键,”李天郎紧了紧头盔。“此次贼子居然步队在前,马队在后,算是找到点门路!嘿!” 仆固萨尔和谋刺腾咄迷惑地对视一眼,没有明白门路在哪里。 在盾牌手和弓箭手的后面,是背负沙袋的步卒。他们的任务,就是用沙袋填平沟壑,为后面地骑兵开辟冲锋的道路。唐军营垒开阔地西面,依旧是主攻的重点。贺逻施那杰小心地绕开了营垒北边。那里很容易遭到山上山下唐军的夹击,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而kao水的南面,只是助攻牵制。石阿失毕率部担任前锋开路,新锐的勃德支和西杀葛腊哆率骑兵大队顺路冲击,咄吉射匮部继续围困獭洞山,掩护进攻人马的侧翼。贺逻施那杰不相信两万人马拿不下卵子大地一座营垒。特别是他们仰仗的深壕之利不复存在时。 确实,赵陵那里的压力骤然加大了。 冒着如雨的箭矢,突骑施人踏着同伴的尸体不断推进,成千上万的沙袋在第一道壕沟上填成了数条通道。不少骑兵为他们运送沙袋,步卒们步步为营,顽强地向第二道壕沟挺进。 “剽野团!待贼五十步,发三矢,即抽刀列队准备厮杀!”白孝德大吼,如此情势,贼子拔除营外障碍只是时间问题。近战肉搏迟早都要爆发。 随着突骑施人的逼近。唐军的箭矢也愈加密集。强劲地弩箭不断射倒持盾的胡人,但总有悍不畏死的后来者填补死者的位置。挥舞着铁铲斧镐的敢死队开始破坏营外的砦角。而后面地骑兵,已经列好了冲锋的队形,几处门口是直接冲击的良好目标。 马铤咬牙射倒第十四个目标,那是一个正在劈倒尖桩的雄健突骑施人。射死了那么多贼子,可活着的那些贼子仍在前进,最近的距离土墙不过五十步!“弩手精准近射!”这是可以信手放箭的口令。马铤用望山套住一个挥舞号角的小头目,飕地射了出去,对方猛地一仰头,栽倒在地。与此同时,对方还击的箭矢cha满了墙头,有中箭的同队人闷哼仆地。跟进掩护地突骑施弓箭手站稳了脚跟,开始用滂沱地箭雨对一直拨洒死亡的唐军弩箭还以颜色。马铤身后传来胡语地吼叫声,是那些葛逻禄人,他们也开始射箭,不过乱七八糟的的架势只能说是还凑合,要是汉军士卒射出那样的水平,李将军肯定会大发雷霆,叫所有人吃鞭子!马铤没能再想下去,他刚在土墙上架好上弦的弓弩,一枝利箭便径直从他左目射入,他吭也没吭一声,重重地倒了下去。 “当心!贼子骑兵上来了!”不用赵陵提醒,滚雷般的蹄声已经震痛了每一个唐军士兵的耳膜。“准备迎战!” 白孝德将弓弩一抬,大叫道:“前三队疾射!后三队拔刀列阵!” 唐人的箭矢一如既往地强悍,但贺逻施那杰宁肯付出惨重的代价,也要为骑兵开辟出进攻的大道。稍有退缩的迹象,他就增加后援,甚至令督战的附离斩杀后退的士卒。恼怒的勃德支狠狠呸了一口,转身率伤痕累累的部属再次冲向了唐军营垒。他的部下刚刚接替败退下来的石阿失毕一部不过片刻,便损失了近百人,这么损耗下去,谁承受得了!可是贺逻施那杰却叫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扫清唐军外围,否则就不要活着回来。 “所有的号角,给我使劲吹!”贺逻施那杰声音都变了调,伯克尔看着他血红的眼睛,不由打了个寒噤。 沙哑的号角声回荡在战场上,突骑施人地攻击更加猛烈了! 成千上万的骑兵撇开破障的步卒。潮水般涌向营垒。冲在最前面的骑手不断有人中箭落马,但很快骑兵的巨浪便撞击到了拒马枪上。锋利的枪尖洞穿了根本无法停步的战马,即使是扬蹄飞跃,也会落在荆棘搬树立地拒马枪丛中,到处是翻滚的战马,流血地身躯,狭窄的冲击道路上挤满了进退不得的骑兵。他们暴lou在唐人的乱箭下,死伤狼籍。 “没马的人。立刻把那玩意搬开!”暴躁的石阿失毕注意到拒马枪后面严阵以待的唐军排矛手,“没死地都往上冲!”不断有战士倒在拒马枪前,他们的后背lou着血染的枪头,尸体以千奇百怪的姿势挂在上面。但是,疯狂的进攻战士刀砍斧劈,整整四排拒马枪被他们摧毁了,在那之后。迎接他们的,是漫天飞舞的西凉标枪! 在骑兵猛攻大门的时候,斗志昂扬地步卒也拼死越过砦角,数架木梯已经搭上了土墙。舍了弓弩的弩手提刀携棍,立墙后与敌厮杀。砦角中间被开辟出了不少通道,立刻有被阻的骑兵掉转马头,快速涌向这些缺口,一簇簇飞跃过土墙。和唐军陌刀手杀成一团。不过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还是拒马枪这边,那里是营垒的出入口,是由西凉团防守。红色鹖鸟旗下,橹盾长枪再次发挥了巨大的威力,排成四列地甲士死死抵住了前赴后继的骑兵。勇猛的突骑施骑兵积尸如山,生生将最后两排拒马枪压成散架。 眼前到处都是血红的眼睛。战马的口沫,纷乱的兵刃和箭矢。马锏早已抛舍了一切心念,挺枪搠翻一个个冲到近前的敌人。直到长枪断裂,不知谁又递来一枝,不久又深戳入一匹战马的前胸,对方的冲力将马锏推翻在地,虎口尽裂。他在站起身来的同时,抽出了横刀,重新扑向了敌人。 出入口被堆积如山地尸体堵塞了!好几段土墙在双方你死我活地剧斗中轰然倒塌,不管是被压在地下的战士还是踩着他们脑袋格杀不休地同伴。都无法后退。因为所有的缺口都挤满了人,即使你想退却。后面的刀枪也会让你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如此情况下,唐人长兵器和箭矢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加上训练有素的阵法和灵活的指挥,所以尽管唐人人数远逊对手,但丝毫不落下风,很少有人能突进唐人的内部防线。 由土墙跃进的骑兵大多命丧陌刀之下,杀得性起的白孝德顾不得掩护赵陵指挥的弓箭手,只管提刀猛砍。赵陵那里还有暇责骂他,自带了雕翎团全力射杀逼近的敌军。倒是骠悍的葛逻禄人,一部拔刀护住雕翎团弓箭手,一部出击接敌肉搏,使唐军犀利的箭矢保持了不间断的有效杀伤。双方战士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迫使对方屈服,营垒外血流成河。 酉时过半,已持续三个时辰的血腥战斗还在继续。唐军营垒犹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虽经历凶险无数,但仍昂首斗浪。而突骑施人不得不承受更多的死伤,更久的焦渴,更深的绝望。被骄阳暴晒一天的他们,战斗力在迅猛下跌。同样快被耗尽体力的唐人,完全是kao艰苦磨练出来的顽强意志苦苦支撑,滚雪球般纷纷后撤的突骑施人明白无误地显示:他们在意志的较量中取得了胜利。 大唐的旗帜依旧在营垒高高飘扬,太阳的热浪有所收敛,整个战场稍稍冷却,从伤残躯体沸腾出的血水很快变得干涩粘稠,最后终于纵横交错成网状的凝固河流。 突骑施人的号角此起彼落。 “就这么回去大梅录饶不了我们!”勃德支的战马已经被唐人射死,他重新换了一匹,一个冲锋马就拖力了,天杀的,星夜兼程赶了好几天的路,战马接连三天都没有好好料理,难怪如此蹄软 可是现在提这些有什么用呢,贺逻施那杰要的只是胜利,不,不光大梅录,所有的突骑施人都需要胜利!“勇士们,我们的血怎能白流!染息干可汗的援军就要到了,他们将和我们前后夹击!唐人损伤你们也看到了,他们也是强弩之末啦!大家加把劲。踏平那营垒吧!” 西杀葛腊哆的骑兵隆隆赶到,贺逻施那杰将最后一支生力军派了出来。 “勇士们!冲啊!”勃德支战刀一挥,“杀光唐狗!” 突骑施人最后地冲锋开始了! 精明的唐人将箭矢集中射向几条沙袋填出的通道,奔驰而过的骑兵在那里就开始感受唐人弩箭的威力。但是,看得出,威力在慢慢下降。营垒外的砦角地带几乎被尸体淹没,西杀葛腊哆的骑兵从众多还在蠕蠕而动地躯体上践踏而过。有骑兵甚至因马匹在尸堆中失蹄而摔下马来。 墙头上重新出现了唐人如林的长矟,看上去就象一排整齐地森森狼牙! 前面的骑手挡住了西杀葛腊哆的视线。是勃德支!接着是更多狂奔的骑兵!他们窜出唐人可怕的箭幕,抢先冲向土墙。在一阵令人作呕的撞击声中,他们被狼牙吞没了! “行烟!行烟啦!”有人大喊,“蒙上湿巾!”看到獭洞山升起的狼烟,白苏毕立刻将营中三十辆大车点着了火,士卒们齐喊号子,将冒烟地大车推向西边寨墙。这些散满干粪间杂湿草的大车一起喷出了呛人的浓烟。顺风往突骑施人涌去。将交战双方都裹进了烟尘里。只是,唐军是身处上风,背风而立,加上又有所备,自然受影响小,而迎风攻击的突骑施人就倒了霉,不仅涕泪横流,咳嗽连连。烟浓处几乎睁不开眼,战马也受惊乱叫,本就力竭的冲锋立刻显出颓像。 一直在和贺逻施那杰观战的伯克尔隐隐觉得不妙,这仗都打了半晌了,怎么还拿不下来?獭洞山上的唐军只是派小股骑兵骚扰突骑施人后方,并未出兵分担山下营垒的压力。还有信誓旦旦要抄唐人地后路的黄姓人。怎的也没有动静?再怎么算他们也该到了,前后夹攻,不信唐人不灭! 唐军营垒喷出的烟雾越来越浓,渐渐遮挡了伯克尔的视线,有不少士卒掩鼻捂脸从烟雾中退了下来。“狗崽子!一点烟就怕成这样!” 贺逻施那杰骂道,催马上前,喝住退却的士卒,“把头巾弄湿,捂住口鼻即可!继续上啊!” “缺水啊!大梅录,我们把酒壶都倒干了!” “唐人在上风头。这风不大不小。正好吹到我们!” “呛死人了,眼睛都睁不开啊!” “还有厉害地箭!” 士卒们七嘴八舌。显然都有了怯意。 “难道你们就这样回来么!丢下前方血战的族人不管!”贺逻施那杰恶狠狠地说,“你们还有脸见你们的祖先么!腾格里会因为你们的怯懦而重惩你们!如果腾格里不惩罚你们,我也要惩罚你们!” 山下营垒的苦战同样折磨着山上的李天郎,他现在还不能派兵支援赵陵。他曾动过调三千葛逻禄骑兵的念头,但只身逃回的杨进诺带来了并不令他惊奇的消息:染息干可汗在得到被俘部众后立刻翻脸,诛杀了押送的唐军,举兵往白草滩来!-----贪婪地染息干可汗什么都想得到! 前后夹击!这就是他们地如意算盘。 难怪突骑施人今天疯一般的无所顾及,除了侧翼地人马,所有的作战兵力全部压上了一线! 李天郎笑了,不出所料! 刺眼的金色狼纛迎风疾进,看来连贼军主帅也亲自上阵了! 李天郎tiantian竖起的小指,满意地点点头,冲赵淳之笑了笑,年轻人一直吵着要冲下去救援,可回回都在李天郎这里碰壁,早就气得胸膛鼓鼓。 好了,这下好了,决战的时刻到来了! 在算准了风向后,李天郎发出了放烟信号。谋刺腾咄率领本部一千精骑从獭洞山北麓而下,沿着早先石阿失毕的偷袭路线反抄突骑施人后路。飞鹘团和铁鹞子也全部换了新锐的战马,准备全面出击。方才不断的骚扰已经弄得那些被躁热透支体力的突骑施人疲惫不堪,看看他们委靡的战马就知道,他们根本无法持久骑战。 “你奶奶的!雅罗珊说待贼子有一半人马渡河时方可出击,现在贼子刚到河边。谁都不能动!”阿史摩乌古斯梗着脖子和谋刺处罗争得面红耳赤,“一半就是一半,在此之前,谁乱动我宰了谁!” “你个狗奴才!”谋刺处罗跺脚大骂,他是谋刺家族地贵族,自然没有将奴隶出身的阿史摩乌古斯放在眼里,要不是有雅罗珊的威名压着。他早就杀了这个死心眼的奴才了。“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 谋刺处罗突然感到腰眼处一冷,有人在他耳边悄声说:“听令。否则死!”是那个随乌古斯来的吐谷浑人,谋刺处罗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记得此人矮小敦实,一颗又大又圆的脑袋架在横向发展地身躯上,非常滑稽。没想到这个言语不多,整天叼着草茎发愣的憨人一出手就如此辛辣。 吕乌镡宽大地袖笼下面,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只要稍一用劲,就可以穿透谋刺处罗的腰眼,要了他的命! “你这天杀的奴才!”谋刺处罗瞟了一眼不远处待命的部落骑兵,迅速得出判断:要发难,自己最先死,而且死得极其窝囊。 “一半!过去一半就杀!”阿史摩乌古斯固执地说,“一半!” “一大半还是一小半?蠢货!”谋刺处罗咬牙切齿地说,“想清楚!” 这倒把阿史摩乌古斯难住了。他可真没想过一半还有大小之分。“这个……” 让他们再耗一些吧,得意洋洋的染息干可汗早早在河边列了阵,就是不过河。那个平日里飞扬跋扈,颐指气使地贺逻施那杰,也活该多吃些苦头! 直到唐军营垒升起了烟,染息干可汗才下令渡河。现在估计唐人营破兵败的时候到了。贺逻施那杰也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可以去收拾残局了。 “这大热天的,洗个澡多好!”染息干可汗望着奔腾的真珠河水,一边擦着汗,一边悠闲地想。 他不知道,就在河那一边,战局发生了逆转。 当贺逻施那杰看到唐军骑兵从山上杀下来时,激动得跳下马来,跪地感谢上天终于让突骑施人擅长的骑兵有了用武之地,作为草原骄子。他坚信自己的骑兵必定会让两条腿走路的唐人后悔从娘肚里生出来。但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他没想到一贯依仗强弓硬弩地唐人会一反常态,根本没有以步战骑的意思。而是直接纵马与己方硬拼,不仅如此,还将侧翼的咄吉射匮冲得七零八落!什么时候唐人有了比草原骄子更为凶悍的骑兵! 飞鹘团居两翼,铁鹞子居中,一个冲锋就打垮了侧翼的咄吉射匮部。 李天郎带着飞骑,兵锋直指贺逻施那杰所在的中军。 “李”字大旗,左上角地红色鹖鸟随着战旗的飘动仿佛活了一般,扑扇着翅膀直扑向惊慌失措的突骑施人。 红色鹖鸟!伯克尔差点呕吐起来,李天郎,是李天郎!就是那个李天郎! 长枪快刀!贺逻施那杰双手发抖,遥远的记忆被骤然唤醒,青风口烽燧! “围住他们!杀了他们!”复仇的烈火使贺逻施那杰忘记了自己的统帅职责,高举战刀率领附离们围了过去,“你!过来受死!”他冲所向披靡的李天郎大吼,李天郎根本听不见,但是看见了席卷而来骑兵,也看见了逼近的金色狼纛。 哥哥,我为你报仇来了!贺逻施那杰飞快地射出三箭,只有一箭射中了李天郎,但未能穿透明光铠。当李天郎挑翻第三个突骑施人后,才发觉气势汹汹冲到近前的贺逻施那杰,好家伙,对方血红的眼睛瞪得好大! 伯克尔可没有贺逻施那杰那样血性,不祥地预感使他拨转马头跑向后队,不管谁杀了谁,他都决定先置身事外再说。 轰地一声,后队大哗,伯克尔心头一紧:坏了!后路被抄了! 那是谋刺腾咄的一千葛逻禄精骑!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横扫了突骑施人极为空虚地后方,赶跑了败退的咄吉射匮部,挟连胜之威。向突骑施人中军发起了猛烈地冲锋。 飞扬的草灰中,双眼晦涩的马锏扒开罗弘节血肉模糊的尸体,将墙头最后一个敌人搠了下去。对方惨叫着抱着折断的长枪跌下墙去,马锏也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kao在残破的墙基边,右手下意识地在黏糊糊地地下搜索兵器。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罗弘节干涸地脸,这个自诩命大的老卒到底还是死在了战场上。他死去的表情非常平静,仿佛临死前不是在激烈厮杀。而是在缝补他的破袄。马锏流下了眼泪,那烟实在太呛人了! “贼子败了!贼子败了!”白孝德拄着沾满污血的陌刀,踩在一片尸体中躬身吼叫,“杀!~~~~” 精疲力竭的西凉团剽野团士卒们木然地看着涨潮般攻来的突骑施人又落潮般败退下去。烟幕弥漫地前方,传来唐军冲锋的鸣镝声。“冲啊!雕翎团,上马反击!”赵陵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想奔向自己的坐骑。却突然滑倒在血泊中。踏实力弓仁飞快地跑过去将他扶起来,在激战中,赵陵仅在踏实力弓仁面前就挽弓十箭射杀八人,在突骑施骑兵冲破防线的危急时刻,还替踏实力弓仁挡了一箭。“我的铁甲比你那牛皮家什好,”当时肋骨中了一箭的赵陵豪爽地拍拍踏实力弓仁的肩膀“无妨,都是兄弟!”。有懂汉话地士卒将这句话翻译给踏实力弓仁听,也就从那一刻起。踏实力弓仁就下定决心要和汉家兄弟同生共死。 脸色有些苍白的赵陵搀扶着踏实力弓仁站了起来,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呵呵笑了两声,眉心皱了皱,伤口疼痛起来。踏实力弓仁摸摸包裹伤口的布条,已经被鲜血沁透。他毫不犹豫地扯开自己丝绸的衬里。将伤口紧紧包扎。“嘿嘿,别管我,死不了!叫你的弟兄冲锋吧,要谢就多拿几个贼子地首级谢我!”赵陵不知道踏实力弓仁懂不懂汉话,兀自叽里呱啦,又在自己脑袋处做劈砍状,还伸出指头比比划划。“明白了,你要几个?十个?二十个?”踏实力弓仁也笑了起来,双手也比比划划,看得周围的葛逻禄战士直眨巴眼。“十个吧。够了。多的我自己要留着!” 踏实力弓仁跳起来飞身上马,用尖利的胡语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所有的葛逻禄战士都飞奔向自己的坐骑。“忽勒!忽勒!”葛逻禄弓箭手受到的损失最小,现在他们俨然成了反击的主力。 “奶奶的,兀那翘胡子胡儿,这等小气!”赵陵冲绝尘而去地骑队笑骂道,“要是某家没受伤,送你二十个没商量!” 李天郎带领地飞骑化着一把扎牛皮的尖锥,在阵中穿来穿去,将突骑施人搅得天翻地覆。贺逻施那杰好不容易才领军截住他们,两厢人马二话不说,刀枪并举,捉对厮杀。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贺逻施那杰展开娴熟地两翼包抄战术,五百精锐附离团团围住李天郎和飞骑,连续不停地截杀。可这些唐人偏生可以一次次撕开包围圈,在重重围困中犹如无人之境,反而将包围圈扯得团团转。狡猾的唐人,他们紧紧粘住自己,不让附离们有放箭群殴他们的机会。 李天郎一杆大枪,好比蛟龙踏浪,白蟒斩波,挡者无不落马。不少附离未等kao近他便自怯了,呐喊声虽然是一声比一声高,但真正冲进的没有几个。倒是李天郎一个劲地朝对手人群里钻,骁勇的飞骑们岂会落与人后,个个枪挑箭射,挥刀舞棒,争先恐后地杀敌。他们的马槊真是附离锁子甲的克星,突厥大刀都砍不动的甲胄在马槊面前却是如纸糊的一般,一戳既透。而附离们擅长的骑弓却难以穿透飞骑们的明光铠,附离们的气焰为此顿消三分。 恼羞成怒的贺逻施那杰奋勇上前,用长矛绞住李天郎的大枪。大枪一旋,枪缨里的钢钩反锁住了长矛,贺逻施那杰鼓劲攥紧矛杆,不让对手挣拖。见索命追魂的利器失了锋芒,一个突骑施骑兵趁机提斧向李天郎横劈过来,李天郎左手拔泼风一抵,仓啷一声,泼风硬生生镶入战斧。李天郎手腕发麻,对手臂力不小!突骑施战士得势不饶人,双手一别,泼风叮的一声,应声而断!来不及多想,李天郎将断刀一扔,左手回握枪把。掌枪一抖,贺逻施那杰长矛拖手飞出。大枪先弃了他。飞窜进用斧战士咽喉,不待鲜血喷出,三枝长矛从不同角度刺中特勒青,战马实在支撑不住,四蹄一软,瘫倒在地。李天郎大枪戳地,借力在摇晃在马鞍上一滚。“羽浪”已拔在手中,顺势砍断了贺逻施那杰坐骑地前蹄,贺逻施那杰也沉重落马。见各自的主帅遇险,飞骑和附离们都红了眼睛,双方都拼了老命去抢救自己的主帅。 而与此同时,受惊的染息干可汗正四仰八叉地跌进真珠河水里。三千葛逻禄骑兵拌着急促的箭雨狂风般席卷了真珠河岸,处于半渡混乱状态的黄姓突骑施人像仓皇入水的鸭子一样被xian进汹涌地真珠河,他们的境遇比黑姓族人更惨。妄图轻松摘取胜利地染息干可汗被附离从河中救起。腾腾水雾中,溅起朵朵腥红。渡过河的突骑施人赶紧掉头回援自己河那边的同伴,正在河中的则成为葛逻禄人的箭靶,成群地被射落入河。真珠河瞬时鬼哭狼嚎,浮尸覆浪。 “叫过河的人马停下!不要回援!”镇定下来的染息干可汗挥着**地双手, “过河!赶紧过河!”虽然残忍地抛弃了同伴。但河那边没有唐军,还可以和贺逻施那杰汇合,这样至少可以保住部分实力。 真珠河,已经成为煮羊的沸锅,突骑施人的坟墓! 白草滩上,金色的狼纛倒了! 铁鹞子、飞鹘、雕翎加上谋刺腾咄的一千葛逻禄精骑合兵一处,将整个白草滩xian了过来。 突骑施人大溃。 三十里,唐军骑兵马不停蹄地追击了三十里,而突骑施人则在铁蹄下伏尸整整三十里。 要不是唐军回头围歼黄姓人,贺逻施那杰已然丧命乱军之中。附离们护卫着受伤的他狂奔了数十里。在他马前身后方圆数百里的草原上。如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的突骑施人划出无数仓皇地“逃”字。他们昏乱的脑子里也只有一个“逃”字,逃逃逃!逃得离唐人越远越好! 疯狂的屠戮使每个葛逻禄人都凶性大发。河边的三千精骑除了在初战时尝到一点血腥外,几天都在潜伏,近在咫尺的激战早就让他们心急火燎,如今终于等到了送到嘴边的黄姓突骑施人,岂不大开杀戒!谋刺处罗用“一大半也是一半,一小半也是一半”弄晕了阿史摩乌古斯,勉强耐着性子等对方渡过了两千来人,待他看着染息干可汗地狼纛也悠然踏入河中时,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率先发出了攻击的号令。其实同样猫抓般难受的阿史摩乌古斯也稀里糊涂地跟了上去,一开战,便将李天郎的命令忘得精光! 染息干可汗不仅在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满怀复仇之心的阿史摩乌古斯也要他血债血还,这笔血债,包括阚行忠、丁俨子在内的二十多个唐军死士!于是阿史摩乌古斯没有留一个活口!吕乌镡杀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憨态可掬,他比阿史摩乌古斯冲得还快,一个回合就连劈了三个突骑施人。不一会儿,他的光脑门就鲜血淋漓,不是他自己的血,而是敌人地血,凡是出现在他眼前地番贼,不管男女老幼,都做了他刀下之鬼。刚刚跟随染息干回到白草滩的突骑施族人完全崩溃了,他们先是被唐人,接着是被染息干可汗,催命似地撵来撵去,刚以为可以喘口气,却又遭到第二次血腥的洗劫。 驱散了突骑施军队后,葛逻禄人没有善罢甘休,径直冲进了后面拖家携口的普通部众,牲畜、钱财和女人成为葛逻禄人争抢的战利品。手无寸铁的族人成群结队,被逼进了滔滔真珠河,湍急的河水中起伏着垂死族人的哀号。最后的抵抗正在逐渐消失,绝望的妇孺老人成为葛逻禄战刀下待宰的羊。有刚烈的妇人不甘受辱,抱着年幼的婴孩一起投水自尽;倔强的老人死命扯住葛逻禄战士握刀的手臂;愤怒的少年将自己心爱的羊羔一一掐死,坦然面对火冒三丈的灭族仇人……。 同样因为贪婪和暴虐,葛逻禄人也失去了活擒染息干可汗的机会。 已渡过河去的染息干可汗和他最后剩下的两千残兵败将,眼睁睁地看着整个部族淹没在血海中,束手无策。他们后有真珠河,前有唐军战阵,从两翼包抄上来的唐军骑兵正在高呼“降者不死”。望着被血染红的真珠河,染息干可汗痛跌下马,跪在河边嚎啕大哭。 白草滩一战,突骑施人精华尽损,从此再也没有恢复元气,最后沦为葛逻禄人之奴。 经此一战,李天郎俨然成为安西唐军里第一流的骑兵战将。而他勇猛善战的蕃汉铁骑,也当之无愧地成为大唐四十余万边兵中,屈指可数的可与任何骠悍的马背民族硬碰硬的无敌之师。鹖鸟 军旗之威名,于西域如雷贯耳。岑参在不久后的战报里用尽了溢美之辞,称“突厥之内,大畏雅罗珊李将军,闻其弓声,谓为霹雳,见其走马,称为闪电,……虽遥隔百里而无不望风疾遁也。”而蕃汉骑队则是“威如雷霆,动若风发,兵锋所向,挡者披靡,骑战之绝,无出其右耳……。” ”!~! .. 遗恨怛罗斯(1) 有关知识:1、以阿布.穆斯林为首的黑衣党人已在大食的东部省区--呼罗珊发起暴动,这是大食即将发生改朝换代的指征。天宝七载(公元748年 )穆斯林已占领呼罗珊全境,并率军向西推进。天宝八载(公元749年)攻克库法城, 迎立圣裔阿蒲罗跋为哈利发,黑衣大食,即阿拉伯阿拔斯王朝业已诞生。一直忠于唐朝,反抗大食的吐火罗叶护阿史那夫里尝伽罗上书唐廷,要求唐朝乘势派兵打开乌浒水域通道,占领羯师,高仙芝应请出兵,实现了这一战略目标。天宝九载(公元750年)阿布.穆斯林长驱西进至埃及,生擒白衣大食末代哈利发末换,阿拉伯倭马亚王朝灭亡,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正式建立。唐朝企图利用大食这一改朝换代的混乱形势,全面恢复葱岭外的传统政治主权,命令高仙芝率兵首先进攻大食的属国--石国,这个国家原来臣服于唐朝,但那个向唐称藩的石国王伊捺吐屯现已被降为石国副王。现任国王车鼻施特勒是大食册立的,因而750 年高仙芝出兵攻陷石国都城,杀死了这一国王。与此同时,唐北庭节度使王正见也相配合,出兵攻俘了附大食的突骑施黑姓可汗,攻克碎叶城,重振唐朝兵威于岭外地区,胜利地完成了唐朝所委托给他的反攻使命。但是,此时的岭外地区基本上都已成为大食的势力范围,唐军地反攻。大食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由之引发了两大帝国之间的面对面的历史性决战--怛逻斯之战。呼罗珊为波斯语,意即太阳初升的地方,包括今天的伊朗、阿富汗的西北部,和中亚部分地区。主要城市有内沙布尔、木鹿、赫拉特、巴里黑等。 2、在麦蒙、穆斯台因和其他哈里发的时代,军队是采用罗马拜占廷地编制方式的,阿里夫(‘arif。相当于班长)指挥士兵十名;哈里发(khalifah,相当于排长)指挥士兵五十名;嘎伊德(qa’id。相当于连长)指挥士兵一百名;艾米尔(amir,相当于师长)指挥军队一万名,他们分为十个大队。每百名士兵组成一中队,几个中队组成一个大队(kurdus)。阿拉伯军队组织严密,骑兵部队机动快速,从而能达成作战地突然性。在战 术上为弥补武器装备的不足,战斗队形借鉴拜占庭和波斯军队的长处。沿正面和纵深分 为前卫、中军、左翼、右翼和后卫几部分。两翼用骑兵掩护,并掌握强大的预备队。当 出现胜利希望时,迅速将主力投入交战;追击敌人时要求迅猛异常,穷追不舍,以便不 断扩大战果。 3、阿拉伯阿拨斯王朝时期的政治结构: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第一任哈里发艾布.阿拔斯.阿卜杜拉.本.穆罕默德.本.阿里.本.阿卜杜拉.本.阿拔斯,绰号为“赛法哈”(屠夫)。 哈里发作为政府(称道莱,意即“新纪元”)的首脑,是政府一切事务的最后决定者;民政权委托大臣(维齐尔);司法权委托法官(嘎迪);军事职权委托司令(艾米尔);哈里发地贴身人是侍从(ha激b)。他的职务是把使节和高官显贵带到哈里发的面前,当然势力很大。执刑官,也是巴格达宫廷里重要的人物。用来拷打罪犯的圆顶地下室,第一次在阿拉伯史上出现了。宫廷钦天监的官职,正如宫廷执刑官的官职一样,是发源于波斯的。后来变成了阿拔斯王朝不可或缺地附属品。 4、大食所说的第赫干,是指河中地方贵族邦君,包括唐史里称的康、安、米、史、曹、何、火寻、石汗那,以及黑姓突骑施等势力。 5、向异教徒发动圣战是穆斯林除了念、拜、课、斋、朝等“五功”外的重要宗教义务,圣战一词在阿拉伯语里读做“杰哈德”,意思是为了安拉的事业尽自己的能力,使非伊斯兰教地区转化为伊斯兰教地区。伊斯兰教法学家一般把圣战分为四种方式:用心(信仰)、用口(念诵)、用手(动笔)、用剑(战争)。 ============== 握着手中地狼毫,李林甫哑然失笑,好个高仙芝,这样的雕虫小技。居然还真拿得出手。哼。看笔迹,怕是那个瘸子封二的手笔。李林甫放下笔。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手上扎眼的老人斑使他厌恶地皱皱眉头,不自觉地抖抖衣袖。老了,老了,上午在观德殿观安西四镇献西征所俘之石国王、朅师王,突骑施可汗,杨国忠那厮还在大家面前盛赞自己虎老雄风在,也借势吹捧大家龙颜不老,嘿,心思可谓用尽。既以年纪压了当朝宰相一头,又着实挠到了皇帝最在意的痒处。喜好长生道家之术的大家对杨国忠献上那什么扯淡祥瑞喜出望外,似乎平石国这样的大胜也不过尔尔。李林甫叹了口气,大家早已不是以前的大家,而自己也不是以前的朝廷撼石了。李林甫的眼睛重新落到了桌上地官告上,这份官告是由安西都护府呈上地,主要言及平石国有功人员的晋封之事。边庭战事频繁,这般官告汗牛充栋,李林甫不知过阅了多少,不过今天这份官告中却有一人引起了他地注意:跳荡,游骑将军,行左领军卫番兵营右果毅都尉,员外置同正员,上柱国,赐紫金鱼袋李大郎……门下:四镇平石国及破九国胡并背叛突骑施等贼……并以骁材,远平丑虏。宜赝分职,俾叶赏劳……呵呵,好个李大郎,好个精妙的笔误,只是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高仙芝当真以为某家老眼昏花了么,不过“不得有只言片牍现于中原”地皇训他还算是记得清楚!也算难为了他!李林甫捻须思虑片刻,还是签下了“尚书左仆射右相臣林甫 ”字样。上次亲笔签字好象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感觉不错。签完李林甫提笔又想了想。轻笑了一声,脸上出现孩童恶作剧般的神情,他急急换了支朱笔,在李大郎的姓名边轻轻一点,只轻轻一点,高仙芝应该能够明白。真想看看高仙芝看到这朱红一点的表情,李林甫扔了朱笔。乐滋滋地端起了茶杯,“咕”地喝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差点令他背过气去。是那碗一直放在桌上良久未动的药!冰凉加剧了药汁地辣苦,李林甫扶住案几,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杯盏乱飞,上气不接下气,“来人!”他虚弱地喝道。努力提高音量,“来人……” 赵淳之又见到了李天郎,自从白草滩一战后,他已经大半年没见过这位令他感觉复杂的师范楷模了。高仙芝对初战便表现杰出地赵淳之非常赏识,授予他校尉之职,将他留在了身边。而李天郎则依旧率兵驻扎疏勒。继续招募胡勇汉将,为新建立的侧戎军劳碌奔波。因此,赵淳之只在龟兹匆匆见过传说中的李天郎之胡妻,还有他那个胡汉混血的孩子。他们将龟兹城中的家当,连同几株腊梅都搬回了疏勒,那些腊梅,也许正是迸香吐蕊之时吧。 张达恭、席元庆等一干将领和李天郎亲热地寒暄,赵淳之虽然隐在众人身后,却仍注意到李天郎冲他微一颔首,他赶紧弯腰施礼。此时。他真切地感到了李天郎在他心中沉甸甸的地位。如今的李天郎。身兼侧戎军副军使,赤风亭府折冲。已经是安西四镇炙手可热地将星,麾下三千蕃汉兵马,威名后来居上,不在武威军四营汉军之下。 高大将军要继平石国之后,再出师征伐乌浒河,讨平大食,彻底解除大唐西陲之忧。此次在大都护府齐招诸将商议的,就是远征大计。赵淳之得高仙芝恩准,可在政厅听议,原以为远征怛罗斯会得到连胜恃骄的将领们一致的拥护,没想到商议一开始,就有人公然唱起了反调。 如果说毕深思、程千里等人出言反对,尚可以旧臣嫉恨释之的话,那段秀实、张达恭等高部心腹也持异议就令人惊讶了。这些人可是刚刚从征伐中得到巨大好处的啊,怎么也畏缩胆怯起来。诚然,欲破敌,必然深入敌境数百里,此举虽确有以劳击逸之缺,然高大将军收小勃律,灭朅师,平石国,那一次不是长途奔袭,大破敌军?区区数百里,完全可以如李将军那般以劲骑急行,象剿灭突骑施人那样,一鼓作气…… 赵淳之心里又是一动,自己怎么老是跳不出李天郎的影子?在刚到都护府时,高大将军曾让在赵淳之详陈白草滩战事。听完后,高大将军沉默良久,脸上的表情令人不可捉摸,他似乎哼了一句什么,赵淳之觉得他哼地是“李天郎”。“白草滩一战,可见李天郎用兵已近炉火纯青也,所谓‘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扰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孙子之神,俱已备矣,安西诸将,几人可与比肩!”能得到高仙芝这样评价的人,没有几个。赵淳之很想向高大将军讨教“英雄之义”,憋了半天,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注意到高仙芝脸上浮动的阴晦神情,这种神情令他隐隐觉得,高仙芝也无法给他满意的答案,也许,答案真的只有kao自己去找。 节堂里论辩之声渐盛,意见相左的两派泾渭分明:反对出兵者以程千里、段秀实为首,赞成出兵者以田珍、席元庆为首,互不相让。而文官们则三缄其口,个个都装出若有所思,高深莫测地样子。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场合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儿,不过底下做的功夫,文官们可是各显神通。毕竟官场之道。他们可比那些直肠子地武将更加娴熟。 赵淳之注意到,在大都护府里说话极具分量的李嗣业和封常清也都一直未表态,难道……他不由抬眼往高仙芝望去。 高仙芝神情似乎很专注,他握拳托腮,听着段秀实力陈缓兵之理。 “孙子云: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自天宝六载以来,战事频频。弹丸安西之精华可谓耗尽。已成久暴师而国用不足,钝兵挫锐。屈力殚货之像。现大食内乱,无力东侵,实乃休养生息之天赐良机!不如借此厉兵秣马,待我元气大复,自可一举拔之……” “段将军此言又差矣!我安西兵精粮足,又乃不败之师,士气旺盛。军心思战,此为连胜之像也!何谓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光平石国之获,便可养军数年!”田珍不待段秀实说完便反驳起来,哼,你要说孙子,我也用孙子,“孙子亦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此高大将军用兵神速,速战速决之本也,如今银库充盈。军械无忧,正为索战之时耳!” “战事频频却又怎的,前几日陇右道老友高秀岩修书与某,言‘安西四镇是无日不战,将士中封侯拜将,紫袍金带比比皆是,陇右日日备边常年无战事,是为碌碌无功也’。段将军要休养生息自去,下面盼功儿郎数不胜数,他们可容不得劳什子休养生息!”席元庆是高部属将中最好战的。自然极力鼓吹出兵。 “兵者。国之大事,怎可以索功名利禄而兴兵!”段秀实怒道。“席将军也太儿戏了罢!此误国误军之言也!” “大丈夫为国效力,求取功名,天经地义!”席元庆毫不示弱,嗓门可比段秀实高多了,“汝功名既得,无心出战倒也罢了,居然敢出言讥讽某家,好个射不穿札果毅,自回家抱婆娘便了!” 在安西诸将中,段秀实以儒雅博学著称,长于诗文而与安西四镇录事参军岑参并称“轮台双学士”,多谋善断但略逊骑射,军中戏称“射不穿札”果毅。席元庆以此讽他,哽得段秀实几乎背过气去。 “军国大事,国之安危,人人可畅所欲言,全为忠心一片!席将军动辄出口伤人,实在有失体面!”程千里冷笑道,“如此举动,与街市匹夫何异!” 席元庆大怒,旁边的李嗣业冲他一瞪眼睛,做个噤声手势。席元庆看看上座的高仙芝也lou不悦之色,只得咕噜一声咽了气,骂骂咧咧收了声。 见场面上火,刘单赶紧打起了圆场:“成公所言不无道理,诸位不必轻侮。如成公私己,何以有讨护密,灭石国之功。席将军委实有些孟浪了!” 席元庆立刻又冲刘单怒目而视,刘单身侧地岑参见他青筋暴lou地样子,差点笑出声来,莽夫就是莽夫!刘单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劳师袭远,虽有违兵法,然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如若一味照搬,何以有用兵如神之说?我安西军乃百战之师,三年来征小勃律,灭朅师,破石国,剿突骑施,那一次不是孤军犯险,虎口拔牙。如依纸上谈兵,当无胜算,却又常胜不败,其意所在,尽在高大将军帷幄耳!” 高仙芝微微一笑,不知道是赞许刘单乖巧,还是听进了奉承。 赵淳之着意看了看后排的李天郎,自进得堂来,李天郎就一直默不着声,倒是望着窗外吐芽地花木多些。是故示老练,还是迟疑难决?不,哪一种都不是李天郎的风格。只是,这个敢在边令诚刀下谏言抗争的硬汉,怎的变得如此沉默寡言?赵淳之不禁想起李天郎静立真珠河边的沉默,敢面对数千突骑施铁骑而傲然挑战的大枪颓然垂落于地,只有呼呼吹动的河风,xian动着李天郎沉默地黑色大氅。沉默之后,李天郎将他断刃的泼风佩刀扔进了滔滔真珠河;在面对那个叫马大元的老卒时,李天郎依旧沉默,沉默之后,李天郎将装有其阵亡儿子骨灰的包袱递与老卒,两人一起沉默,一起喝干了半囊陈酒;还有得知自己荣升侧戎军副使后的沉默,沉默之后。李天郎那一声轻轻地长叹…… 今日的商议不过是让高仙芝活动活动脑子而已,他召集众将前来,只有两个目的:一是视众人意见而遣众人远征之责;二是商议远征剿敌细节。至于是否讨贼,早就盖棺定论了。武威军扩兵,保大军重建,侧戎军新编,西域各诸羁縻州府也已分得发兵檄文。这一切都说明远征已是箭在弦上,岂是容众人商议地?那是高大将军决定的事!段秀实等跟随高仙芝多年。居然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还不如那个粟特商人胡拉克,早就做好了随军发财的准备。 李天郎从屋檐嬉雀处收回目光,有些怜悯地一扫慷慨陈辞的段秀实。虽然段秀实一直因胡汉高劣之争与己有隙,但他地人品学识,赤胆勇谋,确是安西官场中极为难得的。不象程千里,他佯似义正严词地反对。带上了过多的杨国忠色彩,失了夫蒙灵察这个kao山,他倒转得快…… 讨伐大食不仅是高仙芝梦寐以求的,也是遥领安西大都护的李林甫蓄谋已久的。高仙芝想通过此战赢得高官厚禄,以便名垂青史,而李林甫则想借此博取皇帝欢心,权压朝堂新贵杨国忠。个中峰峦叠障,扑朔迷离。岂是赵淳之、段秀实等能够明了的! “李天郎李将军连败胡贼,其用兵之妙,皆在长途奔袭,制敌机先,动辄疾驰数百里。区区怛罗斯,更不在话下!不如让他评评。这远征七百里,有无胜算!”刘单见众文官都呈观望之色,也急于拖身,一把将李天郎推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包括高仙芝、封常清和李嗣业地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李天郎的身上。赵淳之甚至还注意到高仙芝和封常清还有意无意地对视了一眼。什么意思?高仙芝无聊弹动座椅把手的手指轻轻拂在了膝盖上,这让赵淳之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卑职近来一直忙于编募人马,为我安西练一支横行铁骑,以按大将军愿使之可胜强悍之大食贼骑,亏将军远虑。属下众人尽力。略有小就……”李天郎地发言似乎一开始就文不对题,众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个个面面相觑。性急地席元庆不耐烦地叫道:“李将军练兵一绝,安西世人皆知,说这做甚,现在是在论讨伐怛罗斯……”很多人都冲席元庆瞪起了眼睛,田珍捅了他后腰一下,才令他嘎然住口。 李天郎没有理会席元庆,继续说道:“得知安西都护府整军,疏勒胡汉之民均挟弓跨马踊跃而来,然皆问一事……” “何事?”高仙芝跟往常一样眯起了眼睛。众人眼中同样是一堆“何事?” “皆言照草原风俗,进入帐篷者皆为客人,可以与其共享丰美草原,但若烧杀劫掠,欲夺己草原者方为仇敌,誓与其死战。所谓欲取我草原者,以血沃我草原也。我大唐草原万里,可用千年万年,何用跋涉万里而逐之?若强敌犯,自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将之埋葬草原,使之永不敢犯可也。然大军屡屡长途跋涉,取他族之地,既非做客之礼,也令将士血洒异疆,颇为不值。所谓名不正言不顺……” “好了,李都尉绕了半天舌,原来就是反对两字么!”高仙芝眼中闪过一丝森然,但只是那么一丝,转瞬即逝。除了在他旁边一直注视他的赵淳之,没有几个人发觉他地手狠狠地抓紧了膝盖。“胡人之言你倒记得清楚!” 众人一片沉寂,傻瓜也听得出高仙芝的怒气。李天郎地态度,不仅令主战派诧异,也出乎段秀实等意料。 高仙芝的语气突然和缓下来,“大食觊觎我大唐,非旦夕之功!我若不先发制人,必制于人也!这个浅显的道理,难道要我给众人细说么!”众人凛然,也觉高仙芝之见,也并非毫无道理。“胡人眼狭,只见糊口草原,那知角逐天下!此亦为大唐得安西而胡人归顺之根本!”高仙芝似乎开起了李天郎的玩笑,“李都尉和胡人混迹太久了罢?怎的也同样眼狭起来?不似胡儿却更似胡儿,想安西汉将也惟汝一人也!来来来,和阿史那龙支比比。是否似了起来?” 节堂里响起了笑声,李天郎笑得最大声,连声道:“大将军教训得是,先不比眼睛,末将和阿史那将军先从鼻子比起罢!” 哄堂大笑中,节堂的气氛为之一缓。 岑参道:“李将军之意,也是诱敌深入。以逸待劳之说,和大将军平灭大食之图。殊途同归而已。” 高仙芝呵呵笑着,随意点了点头,膝盖上地手松了下来。赵淳之也随之松了口气,同时觉得无比失望,他原以为李天郎会慷慨激昂地据理力争,至少也要坚持己见,没想到高大将军稍有怒意他便软了下来。哪有半分不畏权贵,敢于直言的雄风傲骨?英雄啊,他到底是不是? 李天郎在笑声中捏了一把汗,自己到底欠了火候,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非要说出来……阿米丽雅果然见识非凡啊,她居然猜到了这一幕,用封常清的话说。“此女多智近乎妖”。天那,李天郎骤然出了一身汗,“近乎妖!”这是怎样的决断,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加上今天的冒犯…… 李天郎后悔不迭,少说两句不好么!不过想到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想到胡汉百姓的苦难,想到方天敬对大唐社稷地忧心忡忡,想到王忠嗣量力而行,以战养和的远虑,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尽力一试,哪怕最后丝毫没有效果,哪怕自己也会命同王忠嗣,甚至更惨。至少,尽力了。可以问心无愧。 席元庆得到了垂涎已久地前锋之职。他地麾下集中了安西军里最精锐地将士,包括从侧戎军里抽调来的白孝德所领三百剽野团精锐。他毫不怀疑自己将率先越过葱岭。一路西行,轻松扫除了路上地微弱抵抗,引领整个唐军的兵锋直指怛罗斯! 身任右军总管的李天郎跟随着高仙芝一并出发了,赵淳之带三百陌刀手编横野团,加上从阿史那龙支地突厥军中拨来的三百骑兵编伊质泥师都团(意即狼之子),充调入李天郎部。突厥兵的领兵校尉也算是老相识-----和李天郎比刀的阿史那沙蓝。 当行军队伍步出疏勒时,络绎不绝的百姓夹道欢送,各种语言的祝福声和歌声此起彼伏。须发发白的父亲擂着儿子们壮实的胸脯,少不了说些期盼爱子建功立业地话;母亲们则搂着儿子额头亲了又亲,涕泪糊了儿子们一脸;男人们一手抱了妻子,一手摸着幼儿的头,低声嘱咐几句;神情黯然的妻子们仔细检查了亲手为丈夫备下的包袱,满肚子的话如今却说不出几个字来。 “师兄,下次出征,无论如何得带上我!”张淮钜扶着李天郎的战马,挨个抚摸大枪、羽浪横刀和鲜明地铠甲,满脸都是仰慕。他央求李天郎很多次,欲随军出征,李天郎都以年纪幼小没有同意。 “好好在家习武修炼,以后有的是机会!”李天郎抱起李雅,将她高高抛起又接住,咯咯欢笑的女儿嫩声大叫:“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我不在家,你可要照顾好你师嫂。”李天郎将女儿交还给哥丽,李雅不甘心地搂紧父亲的脖子,哇哇乱叫,小脚在哥丽衣裙上蹬了不少脚印。 “咦,嫂子怎的没来送行?她……” 张淮钜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将下半截话咽回了肚子里。 李天郎苦笑起来。 阿米丽雅毫不讳言地反对李天郎此次的远征,怒斥这是穷兵黩武,断无好下场。作为妻子和母亲的阿米丽雅对出征几乎厌恶到极点,眼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远去,而自己却只有在家苦盼,那是何等的煎熬。她觉得大唐如此的征战可谓愚蠢可笑之至,对李天郎无奈地服从也充满怨恨。长久以来,她一直对此报以理解和容忍-------他地丈夫是真正的唐人,他无法回避他地命运。阿米丽雅自己能做的,惟有为丈夫祈祷,为他减轻尽可能多的苦痛,哪怕是为了送他到下一次出征。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始终在自己身边。但是,长久的压抑并没有化解,反而越积越深,越压越重! 佛祖啊,为什么你总是让我一味承受。却又吝于赐与我改变这一切的力量,难道我们就只能一直顺从么! 当调皮地纱米娜摇落一地梅花后,一向温柔娴静的阿米丽雅象狮子一样发怒了,她抓住女儿,狠狠地扬起了手中的竹篾。 连痛带怕,纱米娜的哭声差点把院子震垮。哥丽和查默干见到如此场景也是吓得手足无措,就是阿史摩乌古斯。也大张着嘴站在一边,搓着一双大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心痛之极的李天郎闻声夺过女儿。见她腿上已是数道血痕,不由大怒,信手一推,阿米丽雅顿时仰身便倒。众人大惊失色,一齐扑上抢扶。李天郎当即后悔,抱着号哭的女儿走上两步欲图缓和。阿米丽雅眼中已溢满泪水,她倔强地推开所有的手。自己站起来,一拂袖子跑出了家……慌得一干人等满处去寻,直到华灯初上,阿米丽雅才默默回来,单独关在厢房里什么人都不理。 李天郎在门边赔尽了不是,阿米丽雅只是关门念经诵佛,始终不发一言。她也不再做饭,也不让哥丽和查默干生火。弄得李天郎只得往街上买食充饥。 妻子苦啊,李天郎心里明白,远离家人,独自承担一切,再坚强地女人也有崩溃的一天。而所有地痛苦,所有的艰难与自己如影随形。连累了娇弱的妻子,折磨着全家上下,而自己无力抗争,惟有借战斗来逃避,剩下的一切,都留给阿米丽雅一个人在家承受。家啊,家现在是妻子的一切,她和他都只有这一个家了,即使阿米丽雅负气出走,她也再无地方可去。只有回家。跟自己一样,只有回家。 在出征前一晚。厢房里的灯光亮了一夜,念经声也悠然响了一夜,李天郎则在屋外站了一夜。 出发的号角声响了,李天郎扯过坐骑地缰绳,最后回望了一眼。仿佛神奇的感应般,他一眼就看见阿米丽雅在人群外跳下马,提着包袱急急赶来。阿史摩乌古斯赶紧分开众人,让夫妻两人说上最后几句话。 包袱散发着温热,不用说李天郎也知道是他爱吃的馕,那蜂mi的香味让纱米娜tian起了小嘴巴。阿米丽雅把包袱往李天郎手里一塞,李天郎正要说什么,脸上却是一痛,原来挨了一鞭。捂住火辣辣的伤口,李天郎吃惊之余,居然笑了起来。周围众人尽皆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只有人小鬼大的张淮钜高声干咳一声,假意装做没看见。 阿米丽雅随后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李天郎在笑声中跃上马背,冲自己老婆的背影叫道:“嗨,娘子,又要辛苦你了!我一定早些回来!” 阿史摩乌古斯一声呼哨,“风雷”“电策”纵身跟上。李雅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哇”地大哭起来。 大军出发了,送行地人群蠕蠕而动,祝福和道别的声音高亢起来。各种色彩斑斓的旌旗在号角声中排列停当,各族将士纷纷挥手上路。当号角音毕,大队已默然无声,齐齐向北而去,很快和送别的人群拉开了距离。虽然不时还有依依不舍的回首张望,但脚步却丝毫没有停滞。 李天郎的腿侧感受到鞍袋里馕地温热,他下意识摸摸脸上的鞭痕,不禁哑然失笑。 一匹快马从队伍一侧飞奔而过,李天郎皱起了眉头,如此冒失的事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的军中。马上的骑手匆匆向他行礼,却没有停步,直接往前队去。熟悉的身影令李天郎愣了愣,凝目望去,只见满头大汗的马锏不由分说从旗手那里夺过了西凉团的红色鹖鸟旗,加入到前进的队列中。怎么回事,不是叫他送马大元返乡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马麟!”李天郎喊到,马麟应声过来。“马锏何时归队的?怎地回来如此之快?” “属下委实给他开了二十五天过所,也不知他怎地五天就回来了。”马麟应道,“我也是方才才见他归队,待属下前去查问。” “不用了,让他去吧。”李天郎望着昂然翻卷的红色鹖鸟旗,心里叹了口气,大元。你想让我负疚一生么! 任何人都会说,这是整个呼罗珊最华丽地帐篷。 它曾穿行在布哈拉、撒马尔罕、拔汗那、赭时、粟特、吉巴勒、古希斯坦、古米斯、泰伯利斯坦、竹尔占、亚美尼亚甚至遥远地努比亚。无论它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升起阿拨斯王朝胜利的旗帜。它独一无二的波斯装饰带来的不仅是惊人的华美,更是常胜不衰的显赫声威。 它的主人,呼罗珊埃米尔,阿拨斯王朝地开国重臣,大食最富传奇色彩的猛将。安拉最优秀最忠诚地波斯裔穆斯林-----阿布.穆斯林。 大帐里流光溢彩,缀满宝石和金银的器皿饰物俯仰皆是。醇厚的香料透过精美的丝绸,在艳美的蒙面侍姬那曼妙身形中,酽酽地弥漫出醉人的气息。安拉伟大的战士阿布.穆斯林常说:“美酒、音乐和美女,对我来说,就是生活地一部分,不管是议论朝政,还是发兵征战。皆要此相伴。”因此,不管他出现在什么地方,这华丽的大帐,以及大帐里的一切,都会如影随形。但如果你以为这些令常人垂涎的美物会迷惑阿布.穆斯林的大脑,懈怠他永无止境的野心,会使他在财色声马中丧失一个战士的智谋和胆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艾卜.赖哈曼.伯克尔拜服在他主人的脚下。谦卑地亲吻着穆斯林地脚背。他刚才的汇报显然让埃米尔非常满意。在连遭败绩之后,伯克尔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河外的那些势利的第赫干们,在石国灭亡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危险的处境,纷纷表示效忠伟大的安拉和阿拨斯王朝。近日来,他伯克尔和石国王子塔坎风尘仆仆。走遍了河中地区,以石国“老弱尽诛,丁壮皆虏为奴,唐人取金宝瑟瑟驼马等,国人号哭,并掠王者,献之于其阙下”地凄惨场面说动了两河流域所有的君王酋长,得到了他们出兵助战的承诺。真是事过境迁啊,就在三十多年前,这些第赫干们还联合起来对抗安拉。现在他们再次联合起来。矛头却掉转到了东方的大唐。 对部属的成功,阿布.穆斯林从来不吝啬丰厚的赏赐。成箱的金币很快就会送到伯克尔的帐篷。“尊贵的埃米尔啊,感谢您的公正与慷慨,我愿意为安拉和您奉献生命。”伯克尔地感激涕零确不是装出来地,他太需要这次联兵抗唐的外交胜利了。否则,不光是他在呼罗珊难以立足,就是他整个家族,在王朝更迭之际,也难逃厄运。 阿布.穆斯林微笑着摆摆手,他也由衷地感到高兴。刚刚取得统治权地阿拨斯王朝,百废待兴,自然求稳第一。唐人很会选择进攻的时机,如今的呼罗珊,是兵力最为虚弱的时候。远在库法的道莱也无法派遣更多的兵力东进支援,为应付国内可能出现的暴动和唐人突出其来的大举进犯,甚至企图追讨逃至安达卢西亚的倭马亚余孽----倭马亚王朝第十位哈里发沙希木的孙子,阿卜杜勒.拉赫曼的西征大军也停止了进军步伐。留守呼罗珊的齐雅德.伊本.萨里正忙于平定布哈拉的叛乱,尚无暇集中兵力截击进犯唐军,只得任其快速西进。鉴于如此险恶的局势,阿布.穆斯林不得不从埃及匆忙赶回,随他回援的,是一万精锐大军,包括被埃及人称为“法老的战车”的滚刀战车部队和身经百战的呼罗珊宗教战士(ghazi )。根据数十年和唐人战和交织的经验,他清楚地意识到,唐人此次的进攻蓄谋已久,并且已然占了先机。必须以十二万分的精力全力应对,稍有不慎,兵败丧命事小,恐整个呼罗珊,乃至整个阿拨斯王朝都会陷入困境。因此,得知河中诸国的态度,阿布.穆斯林松了一口气,尽管从来没指望这些骑墙小国会有所作为,但到底比趁机兴风作浪的好。他们要出兵,无论胜败,都只能与穆斯林共进退,再也不可能得到唐人的信任了。 摄取东方的利益是安拉的旨意,经过无数安拉忠诚的仆人不懈地努力,河中地区逐渐归依了伟大的穆圣。但是,那个叫唐帝国的巨人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唐朝的哈里发曾修书严厉地斥责穆斯林军队的东进,双方流血的战斗使原本轻敌的穆斯林明白,唐帝国是一个比萨珊波斯帝国厉害得多的对手,他们同样拥有快马奔跑数月也不到头的富庶疆土,同样有辉煌的文明和勇猛的战士。本着现实审慎的态度,在阿布.穆斯林接任呼罗珊埃米尔后,他将精力主要放在了巩固河中和剿灭倭马亚族势力身上,对东方的扩张,由此停歇下来。 但是,那并不意味着穆斯林的利剑就此止步。 早在四十五年前,“列王之父”阿卜杜勒.麦立克就任命了第一任掌管东方的埃米尔---伟大的哈查只.伊本.优素福。在他的领导下,穆斯林面向东方的“杰哈德”取得了骄人的业绩,安拉的宝剑和阿訇的脚步不仅踏遍了整个河中地区,还一直不间断地向东延伸。哈查只应许他的两个大将,穆罕默德和古太白,谁首先踏上大唐的领土,就任命谁做大唐的长官。于是古太白.本.穆斯林.巴西里征服了塔立甘、舒曼、塔哈斯坦、布哈拉等大片河中地区;而穆罕默德.伊本.卡西木则征服了印度的边疆地区。虽然他俩都没有能跨过大唐的国界,但是征服东方的宏伟圣战,却始终在坚定不移地推行,作为新的呼罗珊埃米尔,阿布.穆斯林毫不迟疑地继续执行着这一神圣的“杰哈德”使命,只是,他需要时间和时机。 “继续发挥你巧舌如簧的本领吧,更多的功勋和赏赐在等待着你。” 阿布.穆斯林递给伯克尔一张羊皮卷,“这是我写给葛逻禄人的信件,拿着它,去和他们谈论他们的未来吧。” 伯克尔愕然,他实在不想重蹈出使突骑施的覆辙,但他却不敢明言。 “你需要的东西,我都会为你备下,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阿布.穆斯林看穿了伯克尔的恐惧,言辞十分严厉,“安拉与你同在!” 看着阿布.穆斯林抚摸座边的皮革,伯克尔的五脏一起收缩起来。他唯唯诺诺地行了礼,逃似的退出了那宫殿般的大帐。杀尽倭马亚家族的哈里发艾卜.阿拨斯自称“赛法哈”意即“屠夫”,他送给近臣阿布.穆斯林一个宝座,宝座旁边就铺着刽子手杀人时当毯子用的皮革,就是阿布.穆斯林轻拂的皮革。那不仅是一种点缀,更是骇人的警告。 “拿纸笔来!” 阿布.穆斯林有些疲倦,到底上年纪了,长途奔波有些吃不消,有侍女捧来了盛奶的金杯,他勉强喝了一口就挥手令她下去。 书记官一声不响地跪在一边,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阿布.穆斯林低头沉吟了一会,用虔诚浑厚的悠长声音慢慢口述起书信的内容来。 向伟大、光荣的信仰与正义保护者,艾卜.阿拔斯.阿卜杜拉.本.穆罕默德.本.阿里.本.阿卜杜拉.本.阿拔斯致敬!愿安拉保护您的统治,各清真寺全体伊玛目每日五次向主掌一切的最高之主祈祷,愿真主使你国祚绵延,保您战胜所有的敌人。 对河中战事,您忠实的仆人阿布.穆斯林以万分的诚意向您禀报如下:正如《古兰经》所说,被攻击的人,已得到抗战的许可,因为他们已经被戕害了,安拉对于援助他们,确是万能的。在安拉的感召下,河中的第赫干们已经站在我们一边……我将于一个月后由巴里黑抵达木鹿,届时,穆斯林大军将与来犯的唐人决一死战!!~! .. 遗恨怛罗斯(2) 比起长途奔袭的唐军,阿拉伯军队更有充足的时间备战。当伯克尔一行使团秘密从木鹿城出发时,大批呼罗珊军队正迅速向东,向南开拔。他们要和南下的齐雅德.伊本.萨里军队汇合,以稳定河中粟特军队脆弱的防御。那些第赫干虽然集中了近十万大军,但绝对不能指望他们那些乌合之众能和呼罗珊宗教战士相提并论。最后解决问题的,只能是真主的战士。伯克尔看得出,阿布.穆斯林已经动员了呼罗珊所有的精锐力量,对唐人的进犯,显然没有等闲视之。但是,能取胜吗?伯克尔想起了白草滩,不由打了个寒噤。那个高仙芝,还有那个李天郎,都会来吗?安拉保佑! 木鹿城高耸的尖塔在夕阳中烁烁生辉,军队卷起的尾尘在它俯视下袅袅散开。方形的,三角形的,或者长旒的战旗上新月飞扬,旗帜上的圣言无不昭示着阿拉伯战士辉煌的战绩。伯克尔抖擞了精神,在马背上挺起了腰。万能的真主,请赐予我力量。即使死,也让我死得光荣。 高塔上传来阿訇高亢的念诵声,那声音如天籁美乐,在大地上悠悠回荡。城边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连行军的队伍也应声停了下来,甚至街边衣冠褴褛的乞丐,也虔诚地拜服在地。向伟大真主礼拜的时间到了。 一队骠悍的骑兵整齐地在伯克尔身侧跪了下来,一身的铠甲哗哗直响。领头地那个嘎伊德是个身材极其魁梧的波斯人。他小心地在膝下铺好小方毯,一脸肃穆地面朝圣地麦加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看看吧,过去那些信奉异教的波斯人,和阿拉伯人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是多么忠实的穆斯林啊,真主伟大!谁都不会怀疑万能的真主将把所有地人都感召到他的麾下!那是怎样地胸怀。怎样的气魄,怎样的睿智啊!“能够参与安拉伟大的圣战。是你无上的荣耀”埃米尔的话在耳边回响,是啊,安拉不仅用剑,还用心、用口、用手征服了万里疆域,千万众生。自己虽仗剑无功,但是,一样不是在用口。用手,用心秉承安拉“杰哈德”的使命么?既然安拉给了我这样地机会,谁说不是名垂青史的契机?比起这些拿刀剑的武士,自己似乎更显高贵和荣耀,能有什么比征服他人的心更艰难,更可贵的? 伟大的安拉,你将我们降临在这个时代,也许就注定了我们的使命。我们无法回避的使命,身不由己地“杰哈德”!伯克尔心中涌动着巨大的暖流,那高耸的尖塔,仿佛凝聚着神奇的力量。伯克尔历来自认为不是个狂热的信徒,但是在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到了安拉的无所不在。他真心诚意地拜服在安拉脚下,用心聆听着真主地教诲。 除独一的安拉外,别无主宰。 敬事安拉,勿以任何物比拟他。 勿信二主,安拉唯一。 安拉确是使谷粒和果核绽开的,他从无生物中造出生物,从生物中造出无生物。这是安拉,你们怎么能悖谬呢 安拉,除他之外绝无应受崇拜者。他是永生不灭的,是维护万物的……他的知觉。包罗天地。天地的维持。不能使他疲倦,他确是至尊至大的。 天地万物。都赞颂安拉超绝万物,他确是万能的,确是至睿的。 伯克尔在心中默默跟念,感动处禁不住泪流满面,旁边地嘎伊德都被他地至诚所打动。“我叫艾哈迈德.哈桑.曼苏尔,”嘎伊德结束礼拜,对伯克尔行礼,“不如您不介意,我可以护送您一程。”漆黑的铁片鳞甲,漆黑地斗篷,裹紧头盔的漆黑头巾,还有脚下的漆黑的靴子,就连战马,也是一身漆黑,只有两排整齐的牙齿,却是出奇地洁白。 伯克尔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波斯人,他用手指轻轻碰着额头行礼,注意到对方尖利的鹰钩鼻子。鼻子很嚣张地从面颊上突兀出来,仿佛是一记凶猛的钩拳,以至于在鼻翼两侧带出两道很深的皱褶,令人印象非常深刻。“不胜感激,”他说,“有曼苏尔同行,量是一路安全的。” 曼苏尔笑了,脸上的褶皱也更深了,看起来犹如一只抖动羽毛的硕大秃鹫。蔓苏尔,意即常胜者。 唐人西征大军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大批重载的长行坊严重迟滞了行军速度。高仙芝为这次前所未有的远征储备了惊人的辎重,远远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光车弩就准备了二两百张之多,此外还有八十万枝不同规格的羽箭,二十架投石机,可做十架尖头木驴和攻城头车的材料,三百多枚震天雷,以及无法计量的粮秣、器仗。习惯轻骑突袭的侧戎军对笨重迟缓的行军非常不习惯,嗷嗷叫的好战士卒两个多月无仗可打。好不容易碰到零散的敌人,远远看见旗号就发足狂奔开去。赵陵、马麟等人天天在李天郎处唉声叹气,抱怨没有捞到前锋的美差。李天郎倒是一点也不急,他知道,大军已深入敌境六百里,大食和反叛的昭武九姓胡国有充足的时间予以防备。既然如此,大举奇袭就没有什么必要了。两万四千安西精锐,悉数而出,这是十年来未有的,高仙芝到底下了血本,对此战是志在必得。高大将军显然也做好了野战,甚至攻坚的准备,他采取的策略是:不管对手以怎样的方式应战,大唐雄师都有对策从容面对,务必一战歼其主力,彻底平定乌浒水和药杀水流域。以上种种,与方天敬生前所料,不差分毫,李天郎每想及此,惊佩之余。也不禁寒意阵阵:但愿情势发展的后半段,不是恩师所忧虑地结果。他实在不愿意,也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不仅他,所有参战的唐军将士,乃至大唐都无法承受。事到如今,已然没有了什么退路,作为大唐戍边之将。惟有全力以赴,死而后已! 战前发出的征兵檄文只得到葛逻禄和拔汗那两部的响应。一向站在大唐这边的康、安、米、史、曹、何、火寻、石汗那等诸国不仅没有听命派兵跟随讨贼,反而和黑衣大食联合起来与大唐作对。听细作报告,他们纠集了近十万大军,正陆续往怛罗斯汇集。这不是个好的开头,历来抗拒大食地他们如今却和宿敌打得火热,令唐人颇有失道寡助之感。看来,方老夫子揪心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 当李天郎率军越过春寒料峭地葱岭时,碰上了谋刺腾咄带来的六千葛逻禄精骑。结义兄弟相见,自然格外亲热,当下就在大帐里就喝个昏天黑地。更巧的是,阿史摩乌古斯在葛逻禄军中碰到了失散多年的堂兄弟踏实力猎羯,好不兴奋,一连几天都和堂兄粘在一起,又哭又笑。又唱又跳。 “你是来监视我的,是吧,”李天郎紧盯着阿史那沙蓝的眼睛,“是阿史那都尉的密令呢,还是高大将军授意?” 阿史那沙蓝地眼角抽动一下,两撇神气的小胡子无力地耷拉下来。“我不能说。也不敢说。” “那么说,真的是来监视某家的罗?”李天郎眯着眼睛笑了,他伸手想拍拍对方的肩膀,但却令阿史那沙蓝不直觉地往后一缩。“无妨,你监视你的罢,不过,”李天郎收回自己的手,摊在膝前低头看了看,“草原上谚语说:撒谎的人最可恶,沙蓝校尉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我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你可以找借口杀了我!可我还是要看。看到了也要说!”阿史那沙蓝脸色虽然有些发白。但是依旧梗着脖子说话。 “我从来不平白无故杀人!不管他是敌人还是朋友!”李天郎彻底地笑了起来,“再说。杀了你,我到那里去找这样诚实地告密者。不过,”李天郎又突然收敛了笑容,“你应该知道我带兵之道,要是你冲锋陷阵的时候还惦记着那劳什子密令,误了大事,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 阿史那沙蓝抿紧了嘴唇,咬着牙关说道:“沙蓝不会让将军有这样的机会!” “如此甚好!来!喝酒!”李天郎重新笑了起来,冲阿史那沙蓝一端酒杯,“干了!” 没有和李天郎碰杯,阿史那沙蓝猛地一仰脖子,将酒喝个精光,酒液顺着他的小胡子滴落到他刺有狼头的胸膛上。 酒宴虽然简陋,但气氛十分欢娱。酒酣耳热的人中,只有两个人注意到了李天郎和阿史那沙蓝地对话,一个是坐在近处的谋刺腾咄,一个是一直滴酒未沾的赵淳之。 谋刺腾咄的汉话虽然不太好,但是还是听懂了十之七八。居然有人敢监视雅罗珊!这令他非常惊讶,而雅罗珊明明知道却任由其监视,这更令他疑惧。是什么人有这么大胆子,这么大的权力?可以让雅罗珊都畏惧三分?那个突厥傻瓜显然不过供人驱使的奴才,支使他的人才是厉害角色。是谁?高仙芝!高大将军!谋刺腾咄tian了tian油汪汪的嘴唇,心里有些发紧,连雅罗珊都不放心要派人监视,那我呢?在与唐军会师时,高仙芝虽然也对自己大大褒奖了一番,但是相比起拔汗那人来,信任显然少了很多。哼,拔汗那遣兵不过四千,居然也趾高气扬,俨然以天朝嫡系自居。不过就讨了个大唐册封的公主做可敦么,信不信老子一把就抢过来,谁他娘的不服,就拿刀砍他奶奶地!谋刺腾咄也曾向大唐求亲,可是朝廷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据说那奏疏连安西府都没出得去,那里会轮得到他!哼,分明是小瞧我葛逻禄!在大唐天子那里,我等仍不过还是一群未开化地胡蛮,永远拜服在你们脚下!可我们葛逻禄是草原的雄鹰,有锋利地爪子和健壮的翅膀,绝不会象笼子里的草雀一样为主人歌唱。是雄鹰就会翱翔。除了高高在上地腾格里,我们谁也不拜!天可汗再高,也高不过腾格里!想当年,突骑施可汗苏禄曾为讨唐公主而一怒兴兵,要与大唐天可汗平起平坐,那是何等快意啊。就象那个那个大食密使说的……谋刺腾咄陡然寒毛倒竖,大食密使!那个到处布满眼线的高仙芝会不会…… 糟糕!谋刺腾咄端起酒碗遮住众人的视线。回头冲谋刺处罗使了个眼色。 帐篷里的气氛好不热闹:仆固萨尔、赵陵、还有踏实力弓仁尽兴而歌,野利飞獠击盏为其和;马鳞和谋刺处罗之子谋刺阔日年纪相仿。两人正在比谁的腿毛长,以此较酒。喧闹声使赵淳之没有听清李、阿两人过多的言谈,但是沙蓝变幻地神情已然令他猜到些什么。在出征之前,他曾和执意调回匠兵营的杜环面谈过一次。虽然杜环闪烁其辞,但是他也听出了不少玄机,也让他更加迷惑。因此他下了决心自己寻找答案,主动恳请高大将军派他至李天郎帐下。以补白孝德抽兵之缺。伊质泥师都是阿史那龙支心爱地附离团队,轻易不可许人,可这次居然那么爽快地就答应划至李部,本来就蹊跷得很。这到底算什么!又是为什么!赵淳之想得脑袋都发疼,他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案几下的大腿,气恼地抓起了酒碗。 “他奶奶的,脚板泡都长了几层了,还不曾见贼子半根毫毛。当真憋杀人也!”赵陵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斥候前出六十里都没找到半个人影!我呸!贼毛们跑到哪里去啦?” “不要着急!”李天郎环视了一下他的部将们,正色道,“明日即可到达怛罗斯河,石国有怛罗斯城,控东西之要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会战决当于此!” “还以为在千泉山会遇到贼子呢!” 赵陵愤愤然地说,“结果也没有半个鬼影!害我等往深山里查探了三日!” “这正说明贼军已全力汇集,决战之日不久矣!”李天郎端起了酒碗,“来!干最后一杯,今晚之后,沾酒者斩!” 不出李天郎所料,就在第二天,在距离怛罗斯三十里处,发生了激烈的前哨战。 石国王子塔立丹亲率两千兵马驻守怛罗斯城。经过他的努力。原本只能容纳胜兵五百的小城怛罗斯如今却囤积了大量军械粮草,俨然成为河中诸国联军地大本营。先期赶到的康、米两国和黑姓突骑施两万大军已经围绕怛罗斯扎下营来。预计在七日之内。还会有安、史、曹、何、火寻、石汗那、伐地、讹答刺等**队陆续到达。承蒙上天的垂爱,各国都诚心助战,尽遣本国精锐,史、安等国甚至是国王亲征。加上即将到来的大食军队,和唐军对垒的,将是十余万虎狼之师,人数数倍于唐,高仙芝再能耐,再是“山地之王”,要想取胜,也没那么容易!呸,呸!什么取胜,那还有机会取胜,分明决败么!塔立丹在怛罗斯城头上眺望着东方,握紧了拳头。 “王子殿下!殿下!”一名面嫩的石国小将匆匆跨上楼来,边跑边慌张地叫喊着,“王子殿下!紧急军情!” 塔立丹皱了皱眉头,紧接着无奈地叹了口气。高仙芝的大军,完全将石国都城柘折城夷为平地,除了侥幸随他逃拖的散兵游勇外,石国所有地精兵强将都沦为唐人之虏。因此,他不得不强征残余的所有男丁,不管是白发老者还是垂髫少年,只要拿得动刀剑,都拉入了军队,这样才勉强拼凑了两千人马。他心里明白,这样的军队,根本不是唐朝雄师的下饭菜。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国破家亡,血海深仇…… 小将身后还跟来几个全身披挂的战士,看装束,是康国人。 “殿下,康国将军说他们遭遇了唐人,急需支援!”小将连礼都忘了行,急急忙忙向塔立丹禀报,“乌芝那将军请求你迅速集结友军全力驰援!” 率领康**队的乌芝那将军是塔立丹地姐夫,也是诸国里出兵最积极的人,他的八千人马是昭武九姓军队里战斗力最强的。虽然知道交战是迟早地事,但真正发生时。塔立丹还是有些发慌,但这绝对不能让旁人看出。 怛罗斯城是必须重兵留守的,两千石**队能干的也就这么点事。那能驰援的,也就是突骑施人和米国人了。但是现在大食人和其它联军尚在途中,己方这点兵力恐怕挡不住唐人,万一唐人掩杀过来,怛罗斯哪里守得住?塔立丹心乱如麻。但兀自强装镇定,他喝令全城戒备。又派人去通知米国和突骑施人。石国不出一兵一卒显然也是不合适的,塔立丹边下楼边盘算,不然怎么表示大家同仇敌忾,生死与共呢!那就派一半吧,他想,自己亲自领军去!但是怛罗斯谁来留守?不如这样,交人马与康国人吧。自己留守?不行,那会让众人耻笑的,还是自己去,不过要在其他人后面。自己是弱旅么,再说,自己要有个三长两短,石国就没有希望了! 前哨战地起因非常简单。 康**队驻扎在怛罗斯城以北平坦地河岸上,而河对岸才有丰美的牧草。因此,每天康**队地大批战马都要淌过怛罗斯河去放牧。席元庆率领的唐军前锋很快发现了这块到嘴边的肥肉,不顾鞍马劳顿,立刻发起了进攻。仓促应战的小股康军那里是如狼似虎的唐军对手,短暂交锋后即刻逃散。轻易得了马匹的唐军停下脚步,一边忙于分账。一边等待大队的到来。这给了康国人喘息地机会。 康国将军乌芝那可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他很快从惊愕中冷静下来,迅速调集了兵力,欲和唐军一战。他当然不会傻到用自己的八千人马去和数万唐军对抗,而是他已经发现,夺他军马的,不过是唐军的前锋,人数不到三千人。于是他继续示弱,在正面只派出少许人马佯动,自己亲率主力绕道上游。突然对懈怠的唐人发起了凶猛的反攻。 乌芝那没犯什么错误。但只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席元庆的两千七百人是唐军里地精华。岂是那么好一口吞掉的!见敌来势凶猛,唐军骑兵立刻换骑反击,虽然没有挡住势大的敌人,但是也为稳住阵脚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余下唐军抓紧时机,旗号不乱,依次从容集中,以车仗战马结阵,先以强弓硬弩挫敌锋芒,然后以陌刀长枪出击。几轮较量下来,康国人虽然占了上风,但却无法突破唐军战阵,战斗一时僵持起来。乌芝那没想到掂到这么一块硬骨头,要退已然不可能,只有硬拼。他看得出,己方的实力被高估了,要想歼灭这支唐军,只有赶紧去招援军,刻不容缓! 怛罗斯河岸,杀声震天,两军混战。一方人数众多,占了先机;一方老练顽强,死缠烂打,双方都急切地盼望援军的到来。 傻瓜都知道,现在最关键地,就是谁的援军先到! 照理说,应该是康国人的援军先到,但是,混乱的号令,各部集中的拖延,以及相互观望的迟疑,使昭武联军失去了宝贵的战机。相比之下,唐军的反应就迅速得多,百战精兵,自非浪得虚名。 李天郎没有料到高仙芝会亲自率军增援,更没料到他会毫不犹豫地选中自己的人马。当他急忙披挂停当出现在高仙芝面前时,看到高大将军异常满意的神情。 “都说侧戎军精骑威若雷霆,动若风发,势如闪电,今日一见,倒也名副其实!”高仙芝赞许地看了李天郎一眼,注意到雕翎团已经整队先发。集簇在骑射手背后地洁白雕翎仿佛涌动地浮云,齐齐向远方飘去,只是这美丽的浮云下,隐藏着森然杀机!“那可是神箭手之军?” “回将军,正是!其部历来最先发兵,是为前锋也!”李天郎拱手道,“待号角起,全军已齐装待发,且听大将军令!” 高仙芝翻眼看看天,“离天黑还早,两个时辰之内,结束战斗,天黑之前,大军要围至怛罗斯城下!出发!” 高仙芝地命令简短铿锵,似乎不屑于考虑对手有多大的力量。反正在两个时辰后,唐军就应该击溃贼军,推至怛罗斯城下。这就是高仙芝! 李天郎应了一声,干净利落地冲大角手挥挥手。号角长鸣,侧戎军快马加鞭,直扑怛罗斯。除了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李天郎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让本使瞧瞧你的这支铁骑是怎样地作战的,”高仙芝翘起了下巴,又冲一旁随行的岑参一努嘴,“岑典史可是把侧戎健儿夸得跟花儿似的。指不定还会诗性大发呢!你全权指挥吧,我袖手旁观。权当一次看客罢!” 尽管千不愿万不愿,贺逻施那杰还是一眼就看清了那刺眼的鹖鸟军旗! “我的腾格里!是雅罗珊李!”他听见旁边的石阿失毕声音在发抖,雅罗珊李!贺逻施那杰夹紧了双腿,免得它们公然哆嗦。没想到一上阵就碰上了老冤家,居然这么快就又碰上了! “大梅录!是是雅罗珊李!” 石阿失毕神经质地一遍遍重复,“是雅罗珊李!” “我看见了!”贺逻施那杰咬紧了牙关,狠狠地说。“放慢行军速度,让米国人和石国人先上!” 不用他下令,所有地突骑施人都迟缓了脚步,这些战士,都参加过惨烈的白草滩大战,对雅罗珊李、对他手下地强悍的精兵,对狂傲的鹖鸟军旗,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惨痛回忆。作为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他们实在不想重蹈覆辙。 眼巴巴看着突骑施人渡河来援,乌芝那的喜悦却转瞬即逝。因为,他同时发现,唐人的援军也接踵而至。乌芝那心里暗暗叫苦,他很想溜之大吉,但当前地战局已令他无法抽身。被包围的唐军前锋仿佛一桶左奔右突的滚油。一旦失去束缚,必将释放可怕的力量。可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唐人援军包抄自己的侧翼和后路,那也是死路一条啊!混蛋的塔立丹,如果你再不尽全力一搏,大家都会完蛋的!天杀的突骑施人,怎地裹足不前?骑虎难下的乌芝那破口大骂起来,在他气急败坏的时候,性情暴烈的席元庆亲自率队冲锋,将康军的包围撕裂了。正如乌芝那担心的,滚油骤然爆裂了!更为狠毒地是那些疾驰而来的唐人援军。他们根本没有直接来给同伴解围。而是汇成一股,长矛般穿透了康军战阵。兵锋直指怛罗斯河。好大的胃口,他们不仅企图抄大军的后路,还要击杀半渡的己方援军!该死的突骑施人,明明最先过河,却慢吞吞地撤向南边,分明是怯战么!塔立丹这个扶不起的蠢材,渡个河居然都令人马不战自乱。 高仙芝带着五十余名亲随,立在河岸的一处矮丘上,悠哉游哉,仿佛在看一出热闹的好戏。 “直捣黄龙,李天郎好厉害的招法!”岑参手搭凉棚,兴致勃勃地看着侧戎军地骑队直直地撕开康军阵形,将渡河地昭武援军迎头截住,一阵痛打。“也不怕那边的突骑施人么?” “李天郎不是傻瓜,他早已看出康国人抵挡不住席元庆地突围,但敌到底势大,要是数股汇流,自然不可小觑。因此他自恃马快,先去击溃渡河的贼援军,使其首尾不得相顾,再回头和席元庆前后夹击,贼必大溃也!”高仙芝眯了眯眼睛,轻笑了一声,“用尽骑兵之所长,审时度势,熟握战机,呵,将才也!走,下去看看!” “大将军,鏖战正酣,为万全计,还是就在此观阵吧!”岑参担心地拦住高仙芝的马头。 高仙芝大笑道:“只有参战的将军,那有观战的将军,现贼旦夕可破,有何担忧!”说罢一抖马缰,“索性过河好生看看!” 待速度稍慢的铁鹞子冲进康军队伍,屠杀达到了**。冲在最前面的雕翎团和伊质泥师都轻骑已经完全分割了康军的人马,其主力迎面将正在渡河的米国人打得落花流水。横野团和西凉团一左一右,将四散奔逃的康军赶拢在一起,而飞鹘团则和席元庆的前锋相向而击,康军四面楚歌,惟狗急跳墙,奋力做垂死之搏。 眼前的败像使塔立丹不知所措,惊慌后退的米军把在他们后面勉强保持队形的石**一起带乱。他不得不亲手斩杀了几个胆怯后退的士卒,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阵脚。怛罗斯河并不宽阔。水也不深,能过河地地方倒是不少。于是,夺命逃跑的米军纷纷舍了军械旗仗,不顾一切地跳入河中,连滚带爬地向西岸狂奔。他们中不断有人被唐人的飞矢射倒,在河水中激起腥红的浪花。众多人脚马蹄踏在死伤者的躯体上,在哀号声中溅起冲天的水幕。 一个浑身是血的米国人逃过石军队伍。接着是一群米国人,乱哄哄地米国人后面。还有侥幸突围而出的康国人,他们头也不回地越过塔立丹地旗帜,往后方拼命奔逃。“压住阵脚!准备弓箭!” 塔立丹高呼,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军心就会彻底涣散。“后退者斩!”有傻乎乎跟随逃兵欲退的石国士卒被塔立丹的卫队驱赶回来。“别表现得象个懦夫!想想你们惨死的亲人吧!他们会为你们感到羞耻!” 塔立丹鼓起了勇气,在河边高举战刀,激励士气。“放箭!放箭!不要让唐人过河!” 急促的箭雨使唐军凶猛的进攻为之一滞。 “每伙一人牵马。四人步战!单号队橹盾长枪,结一字长蛇阵!双号队引弓疾射!”西凉团的橹盾重重地cha进怛罗斯河岸边地砾土里,马鳞在支起的长枪间骑马穿行,发号施令。“别让贼子再有一兵一卒逃过河去!” 赵陵带十余骑跃马入河,手起弦响,对岸石军旗手倒下一片。唐军乘胜大呼,石军箭雨顿挫,不少人骇极而噪。待第二轮雕翎箭至。所有的石军旗手全部躲进了盾牌后面。依稀可以听见石军统帅愤怒的喝令,石军箭雨稍有恢复,但每一枝箭都显得胆战心惊。 “大哥且歇歇,让兄弟也显lou显lou!”技痒的阿史摩乌古斯催马大喝,率吕乌镡等五名飞骑抢先冲至河边,“让某去取了贼首人头!” 话音未落。一枝重箭径直贯穿近处一名石军士卒皮盾,直cha入腹! “要去齐去,看谁争先!”赵陵好胜之心大起,也扬手两箭,射倒一个惊慌后退的米军。“儿郎们,随我上!别让飞骑小瞧了咱!” 光赵陵、阿史摩乌古斯两柄硬弓就够石军喝一壶的了,再加上十来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那些未经战阵地石国人那里消受得起? 塔立丹听得前面“轰”一声鼓噪,上百士卒雪崩般溃散,以为唐人大军袭至。但定睛一看。只不过数十骑唐人冲将过来。他不由大怒。区区十余骑就如此跋扈,不是视我石国无人么!“来人那!杀了那几个唐朝狂徒。可当国之左将!” 塔立丹挥刀大吼道:“赏金五千!前进!前进!杀了他们!” 那早先传令的面嫩小将发一声喝,举了红色战旗,呐喊着带了三十余骑分开败退众人,前往迎战。到底还是有和自己一样有血性的石国人啊,我们…… 一枝利箭“飕”的一声与塔立丹擦脸而过,惊得他悚然出了一身冷汗。 唐人的箭! 更多唐人的箭! 近处有箭镞命中地闷响! 塔立丹没有意识到自己银光闪闪的锁帷子使他成为阳光下最醒目的目标。 率先反击的三十余骑未等冲到唐人近前便倒下一半,那凶悍小将头一个被箭射穿咽喉。唐人的马槊和横刀彻底破碎了塔立丹的期望,刚刚鼓起勇气跟随人流反冲锋的士卒又掉头逃跑,不过这次,他们再也无心抽身反击,不仅如此…… “殿下小心!”一名肩膀已经中箭的卫士张开双臂,用生命捍卫了自己的王子,他后心中箭,翻身跌下马去。挡不住!根本挡不住!这么多人都挡不住!唐人的箭转眼间已经可以射到自己跟前!塔立丹地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一粒黄豆大地汗珠冲他额头惶然而下!“殿下快退!”有人高喊。丢弃兵器的脆响比急促地马蹄声还要密集,失魂丧胆的杂乱脚步声刺痛了塔立丹耳膜。“他们来了!他们冲过来了!唐人冲过来了!” 怛罗斯河水响起一阵“呵呵”的奇怪轰鸣。 从巨大惊骇中醒豁过来的塔立丹在马上缩了脖子,急急忙忙拨转马头。沙哑地喊了一声:“撤退!撤回城里!”用不着他下令,士卒们早就开始抱头鼠窜。 “呵呵”声更大了,沸腾飞溅地浪花激起又落下,落下又激起。仿佛有一条蛟龙,正在浅滩里扑扇翻腾。一枝湿漉漉的托黑鲁尔旗穿过重重水花,最先出现在吓呆的石军士卒面前,接着是从天而降的连枷、柯斧、流星锤和狼牙棒。 铁鹞子来了! 本来没想冲过河去。李天郎并不知道河那边敌军的虚实,再说。还有在侧翼按兵不动的突骑施人,贸然过河实在不明智。因此,他连发急令,传正在前方拼杀的赵陵和阿史摩乌古斯归队。但是,高仙芝突如其来地举动使李天郎不得不改变主意。 “主上,你看那边!”在前面杀得性起的阿史摩乌古斯突然拨回了马头,疾步冲至刚刚赶到河边地李天郎面前。“可是高大将军?他们自先过河了!” 李天郎定睛一看,真的是高仙芝!他带着自己的护卫牙兵正在上游处大模大样地渡河,前面的六面大纛和红色门旗已经没入了岸边的灌木丛中。他想干什么!他以为自己是谁!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李天郎十分气恼,身为一军之将,如此轻率赴险,实在太过孟浪!就算是胆识过人,悍不畏死,如此行事又有何意?除了显示高仙芝惯有的倨傲和目空一切外。毫无意义!谁会由此欣赏你?你有闪失,自己死个痛快倒也罢了,旗下数万将士怎办! “四轮齐射后,让铁鹞子和飞鹘团他们冲过去,西凉团随后跟进!”事到如今,也只有见机行事了。李天郎摇头叹气。回头使白奉先给野利飞獠传令,“把康军交给席元庆他们去收拾,其余各部准备对付那边的突骑施人!” “飞骑!随我来!”李天郎大枪一扬,长缨猎猎,“过河!” 仿佛听见阿里刚劲地嘶鸣,李天郎心中骤然胀满了战斗的**,对高仙芝的怨愤瞬时抛到了脑后。阿史摩乌古斯一声呼哨,对胯下坐骑猛抽一鞭,和“风雷”“电策”一起随李天郎奔去。紧跟其后的是血气方刚的吕乌镡,他端平了马槊。夹紧了圆形骑盾。和他的飞骑同伴们依次而进。 “罢了!罢了!败局已定,趁唐人还无暇对我动手。我等先且退过河去,和塔立丹他们汇合再说吧。”贺逻施那杰摇头叹气,“全军后退!”自己手里是黑姓人最后的老本啦,说什么也不能再有闪失了。 望见掉头而去的突骑施人,乌芝那差点昏厥过去。米军溃败,石军被阻,要想生还,只有向突骑施人那边突围,在怎么他们也不会见死不救吧。可如今等他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意欲与外围实力尚在地贺逻施那杰合兵一处时,突骑施人却在这关键时刻逃离了战场。天杀的,居然没有放一矢一箭,没有战一兵一卒!什么白马立誓,歃血为盟,都是狗屁! “不要走了贼首!”席元庆远远望见死命拼杀的乌芝那,红着眼睛提刀追杀,全然不顾自己伤痕累累。“你个奶奶的白孝德,那有当校尉冲在战锋队前面的,你奶奶的不听将令!把贼首留给某家!不然某家砍了你脑袋!”正砍翻一个倒地康国骑兵地白孝德没有听清席元庆在叫唤什么,他象一只轻捷凶狠的灵猫,在刀光剑影中穿进窜出,所到之处,xian起一片血雨腥风。剽野团三百陌刀手在他的带领下,率先切入康军中央,将整个战阵搅得天翻地覆。杀红眼的白孝德已经记不得砍倒了多少敌人,嘴里只是喃喃念叨:“先剁马蹄子,再砍人脖子!”手底下的陌刀可没少忙活,雪白的大刀片子车轮般挥洒,杀得康军哭爹叫娘。 “好一片战场!好!好!”一走出河岸边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平坦的荒漠一直延伸到远方的隐约可见的雪山,没有山地,没有沟壑,没有草木,甚至连大点地石头,也见不到一块。只见横贯东西地驿道,笔直地穿过不远处的怛罗斯城。高仙芝扬鞭在半空划了个圈,似乎勾勒出什么,甚是意气风发,“正和李卫公之六花阵,好个天造地设地战场,真乃天助我也!” “怪不得将军操练良久,原来即为今日之战啊!”岑参赞许道,“将军远虑,真是如神啊!” 几股惊慌失措的胡人逃兵飞快地从眼前跑过,当真是跑得脚底生风,草木皆兵。担任警戒的牙兵大喝两声,都有人吓得跌倒在地。对这些失魂落魄的人,没有人还有搏杀的兴致,牙兵们窃笑着保持队形,看着这些已经骇破胆的人卷起阵阵烟尘,不要命地逃了开去。 “哈哈,岑夫子也看出来啦?”高仙芝瞧也没瞧那些败兵一眼,他兴致盎然地用马鞭敲敲前鞍,“是不是诗兴大发啊?” “正是!战地赋诗,惟边塞可求也!呃……”岑参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鬓发,皱眉思索片刻,一挺胸脯,摇头晃脑道,“将军可听听这个,七月天山风似刀,边城猎马缩寒毛。将军纵搏场场胜,赌得单于貂鼠袍。” “好!好个场场胜!”高仙芝仰天大笑,“要胜便胜!” “大将军!当心!”一簇箭雨不知从哪里袭来,两名牙兵的坐骑骤然中箭,嘶叫着将两人颠下马来。 “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对本使放冷箭!”高仙芝拔出了宝剑,“看来宝剑今日非饮血不可了!” “大将军还是暂避,这不象是昭武胡人的箭!”高仙芝手下不乏百战悍卒,一听羽箭破空之声,再见羽箭之形,便可推知个大概,“看那边烟尘,有新的贼军来也!” “是啊,将军,稍退些便是,敌军虽不足挂齿,但到底人多啊!你看那烟尘大起……”岑参开始紧张起来。又一阵箭雨,这次因为有了准备,没有人中箭,但是箭的力道明显强劲了许多,这说明对方正在迅速接近。“呀,是黑衣大食!黑衣大食的骑兵!”!~! .. 遗恨怛罗斯(3) 有关知识: 1.中国古代的军规——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其六:所用兵器,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其七: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 其八: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激an军,犯者斩之。 其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其十一:军民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其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于外,使敌人知之,此谓背军,犯者斩之。 其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 其十四: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其十五: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其十六: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其十七: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2、唐代的革带吸收了少数民族地特点。在革带的饰件—带胯下面的环上,装有一根根的小皮带,称作“鞢革燮带”,盛唐以后,胯下的环逐渐废去,鞢革燮小带直接穿过胯上的“古眼”垂挂下来。“鞢革燮带”是为了便于佩挂一些根据朝廷的规定各级官员必须随身所带地物件。《旧唐书※#8226;舆服志》载:“上元元年八月又制:一品以下带手巾、算袋。仍佩刀子、砺石,武官欲带者从之。景元中又制:令依上元故事,一品以下带手巾、算袋,其刀子、砺石等许不佩。武官五品以上佩佩刀、刀子(匕首)、砺石、火石袋等七事也。最高等级为十三胯(如初唐时李靖即是)。佩物制度废止后,为了区分官员勋级,又实行了佩鱼制度。“鱼”原为出入宫廷的信符,分成两半,一半存于宫中,一半装在官员地鱼袋内佩带在身。武则天时代,鱼袋逐渐成为官员勋级的标志。“三品以上饰以金。四品为银、五品为铜。”开元时期。“百官赏绯、紫,必兼鱼袋。谓之章服”----唐代武官常服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下服绯、六品七品服绿,八品九品着碧----后来朝廷还把鱼袋作为军功的赏赐,因此下级校尉佩鱼袋者也不在少数。 ============= 来的确实是呼罗珊阿拉伯大军的先遣队。 是由齐雅德.伊本.萨里的心腹爱将,以杀人如麻凶狠残暴而令河中诸国闻之色变的猛将,穆思里.本.布哈里率领地一千五百名精锐轻骑,真正的宗教战士(ghazi )。 对狼狈不堪的塔立丹来说,他们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救星。 布哈里是兴致勃勃地带着指挥昭武联军的号令而来的,他万万没想到一来就见到近三万联军作鸟兽散。人数单薄的唐人是怎么顷刻之间击垮数倍于之的敌军地?是唐人太厉害,还是这些第赫干们太怯弱?岌岌可危的战局容不得布哈里多想,他不顾鞍马劳顿,立刻率领全军发起了冲击,迎头截住了一路飚行的铁鹞子和飞鹘骑兵。同样斗志昂扬,同样骄横霸气,两支都自诩所向无敌的铁骑如两把愤然撞击的铁锤,谁也不甘示弱地正面相碰,顿时金铁交鸣,火花四溅。一个照面下来,就有上百骑落下马去,速度、技巧和勇气的较量虽只是电光火石地一瞬间,但交战双方立刻意识到:对方乃是生平罕见的劲敌! 布哈里根本没想到唐人居然会有如此硬朗的骑兵。要知道,自己的一千战士可都是百里挑一,身经百战的精锐。他们中资格最老的,可以说除了帝国极西的法兰克,几乎征战了阿拉伯世界所有的地域;就是年纪轻些的,也伴随自己横行河中多年。虽然没有与唐人直接交手的经历,但布哈里从来没听说以步战强弩擅长地唐人军队里,有这么一支厉害地骑兵。他仔细看了看对方的旗号,看到了上面地飞鸟图形,难道就是那支传说中的雅罗珊军队? 对岸突然升温的激战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留守岸边的西凉团恐前方有失,立刻拔队过河。长矟橹盾,如墙而进,不仅稳住了骑兵的后方和侧翼,也将穿透已方骑兵队形的大食骑兵牢牢堵住。不过,由于此时无人看守河岸,大批败退到河边的康军,包括绝望的乌芝那,终于有了活路。在唐军无情的追击下,他们手脚并用,逃过怛罗斯河。绕开交战的双方,撒开双腿和拖身地塔立丹一起逃进怛罗斯城内。暴跳如雷的席元庆挥军截住了后半段,杀得康军尸塞沟河,流血染波。 艾哈迈德.哈桑.曼苏尔发现了战场一侧的高仙芝,虽然不清楚那里是唐人怎样的大官,但鲜明华丽的旗帜说明,旗下之人地位非同小可。而且。居然只有孤零零的几十骑!绝对是一块鲜美的肥肉! 穆斯林伟大地诗人卡布尔.本.祖海尔曾在先知穆罕默德面前做长诗《苏尔妲离去了》,由此曾得过先知的斗篷。他那句感动千万穆斯林地诗句:“使者是光明一片。照亮人间;是安拉抽出的一把锋利宝剑”如今就绘在曼苏尔骑队的战旗上,这是无数功勋和辉煌战绩赢来的至高荣誉,这样的旗帜,整个前锋队伍里惟此一面! 真主必定与我们同在,就象这美丽的诗句所说,我的这一百勇士,就是安拉抽出地一把锋利宝剑!我们将用生命和鲜血回报真主的恩赐!消灭穆斯林的敌人。完成神圣的“杰哈德”! “全队随我来!杰哈德!杰哈德!” 曼苏尔扬起弯刀,向飘扬各色旗帜的唐军小队伍一指,“冲啊,真主伟大!” “真主伟大!真主伟大!”一百勇士紧随其后,向高仙芝处猛扑了过去。 “大将军,先后退吧!”岑参脸色不可避免地发白了,“不然来不及了!” “本使可以教死人站起来前进,却不会令自己后退。”高仙芝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神色依旧沉静若水,“嘿嘿,上次后退,是什么时候啦?某家都忘了,窦金住。本将军上次令尔等撤退是什么时候啦?” “回大将军,”回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长脸大汉,他嘴里咬着弓弦一头,正在给刚从弓韬里抽出地硬弓上弦,因此说话有些含混,“小的脑筋死板,惟记得自随将军来,从来没听将军下过后退之令。” 高仙芝轻笑了一声,低声骂道:“好个死脑筋!”随即又高声喝道:“众儿郎!随本将军应战!” “呵!”五十人一起暴喝应命,各自拈弓搭箭。抖开了阵势。 “岑典史。”高仙芝幽雅地取出自己的长弓,往手掌里哈口气。“此时可有吟诗做赋的雅兴?” 话音未落,高仙芝已经飕的一箭射出,前方一名大食骑兵翻身坠地! “好,好箭法!”岑参嘴皮都开始发白,说话自然哆嗦,他真的没有看清楚高仙芝是怎么拉弓,怎么瞄准,又怎么放箭命中目标地。 牙兵们也连发三矢,敌十余骑应弦落马。相距二十步,牙兵们弃弓举槊,迎来了大食劲骑的第一击。 敌方的绿色新月旗变得硕大无比,上面如蚯蚓般弯曲的奇怪文字历历可见,敌骑近在咫尺了!牙兵们的马槊直直地指向了滚滚而来的大食弯刀!“杀!杀!”他们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发出了应战的呐喊。 强劲的马蹄声和贼子的咆哮随疾风而至,岑参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作为一个文官,他从来没有如今之近地感受沙场溅血! “砰!”两雄相遇了! 岑参地每根毛发都在那惊心动魄地一瞬间悚立起来,他的耳朵里涌进了一片杂乱地轰鸣:有战马的嘶鸣,刀枪的格击,肢体的撕裂,垂死的惨号!在那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岑参甚至丧失了意识,他仿佛旋转着掉进了一口海底的枯井,除了轰轰声,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有一汪热乎乎的液体扑溅到他脸上。 岑参奋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割裂的血红,一片凌乱的血肉横飞! 还有一把高悬在自己头上的大食弯刀! 岑参吓得灵魂出窍,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没有想到自己这样是何等可笑。 骇人的大弯刀没有落下来,因为一枝箭镞突然从对方眼眶里突将出来。身材高大的大食骑手山一般倒下,弯刀掠过岑参头顶,飞出去老远。即便如此,也把岑大诗人骇得跌下马来! 落马的岑参抱头连滚。许是祖坟冒烟,昏天黑地满地乱滚地他,居然没有被纷乱交战的战马踏到。被胳膊遮挡的视线穿过烟尘腾腾的马蹄,闪过最后几幕清醒的画面:一张倒立的血脸,一柄折断的马槊,一块黄色地马臀,而岑参最后看见的。则是李天郎地大枪! 有救了! 岑参无声地大叫,有救了! 他随即撅着屁股。彻底晕了过去。 弯刀将对方的旗杆连同半边身体一起劈开,残破的旗帜象天使的长袖一样飞舞起来,兜住了半空中喷起的血柱。好一个勇士!曼苏尔禁不住向那依旧保持战斗姿势的半截躯体行了个注目礼。就是这个唐人,高挚着锋利的旗尖一连搠翻了三个阿拉伯战士,直到血污沁透了白旄。他怎么做到地?又一个杀气腾腾的唐军骑士横槊拦住了去路,滴血的枪尖凶狠地刺向曼苏尔的胸膛,迫使他收刀格架。旁边的老伴当。波斯勇士苏富扬.本.拉希德舒展腰肢,以几乎完美的姿势及时投出了标枪,出众的臂力加上迅疾的战马冲势,赋予了标枪惊人地穿透力。唐人骑士的盾牌被扎穿,余势未消的标枪继续穿行,直到穿透对方的后背!漂亮!漂亮之极!曼苏尔回首正要赞扬拉希德,看到的却是他咽喉中箭,一声不吭地栽下马去。愤怒的曼苏尔很快找到了发箭者。正是那位头盔上cha满孔雀羽毛地唐军大将!他怒吼着催马冲击,对方扔了弓,正在飞快地拔出佩剑,来吧,来受死!带血的刀锋挟雷霆万钧之势,砍向那位仗剑相格的唐人大将。曼苏尔对自己的刀法和臂力充满自信。对方轻薄的长剑绝对抵挡不住。果然,刀剑相交,对方脸色一震,长剑一弯,勉强架住。看你还能吃几下!曼苏尔一个回旋,将刀一抡,反手一削,对方却奋力纵马一跃,堪堪躲过。以真主的名义,我一定要让你命丧我的刀下!曼苏尔一夹马腹。刀锋再次逼近高仙芝的后背。但是他感到身形一滞,坐骑似乎被什么力量往后一拽! 是窦金住! 为保护主帅。背cha大食长矛的窦金住以惊人的力量从地上站起,把自己手中地横刀狠贯入曼苏尔地坐骑,直至没柄!战马倒下的同时,窦金住也口吐鲜血倒下了! 骑术精湛地曼苏尔飞身弹下,弯刀一扫,高仙芝的坐骑后腿齐断! 高仙芝一个踉跄,滚下马来! 此时的曼苏尔,眼睛里只有衣甲鲜明的高仙芝,没有注意到李天郎和他驰援的长骑。 李天郎抄了曼苏尔骑队的后路,这样不管人数还是战力,大食人都失去了原有的优势。骑兵之间的战斗短促而激烈,但分出胜负也就是那关键的头几击。疲惫的阿拉伯良驹吐着口沫翻倒在地,它们和它们的主人都尽了全力,真主给了他们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却没有继续赐予他们赢得最终胜利的荣誉。 “真主伟大!真主伟大!”没有一个大食人投降或者逃跑,他们全部高呼着口号拼死战斗,直到倒下。由于李天郎的及时赶到,命悬一线的高仙芝立时转危为安。只是五十精悍牙兵,仅十人幸存;将军大纛尽皆损毁,惟剩两面红色门旗。 三枝羽箭接踵而至,仓促落地的曼苏尔不得不连劈带闪,将这股危机先行化解。箭杆在刀锋上嚓嚓断成两截,可以感觉到这三枝箭劲道一枝比一枝犀利。唐人的箭,果然名不虚传!曼苏尔长吁一口气,定睛看到一个唐人骑兵在不远处翻身下马,将地下的唐人大将搀扶起来。唐人大将鲜艳飘舞的孔雀羽毛再次刺激了他,不,绝不能让到手的奇功轻易溜掉,那是安拉的旨意!曼苏尔大喝一声,挥刀抢身而上,委实快如闪电,猛如闷雷。与此同时,阿史摩乌古斯的另外三箭得得得接连落在曼苏尔刚刚提起的脚印上。 李天郎的大枪一伸,枪尖直取曼苏尔手腕。曼苏尔右臂一沉,枪尖扑空,长缨的钢钩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枪杆变刺为扫,当胸横击,虽然挂彩,曼苏尔仍旧敏捷如豹。肘部一缩一翻,重又格住。 “好身手!”李天郎由衷地赞了一句,这已是他第二次和大食好手过招了,能把沉重硕长的弯刀耍得这么转地,没见过几个。“再来!” 见高仙芝已经跨上了自己的坐骑,李天郎放心大半,顿时将枪一收。顺势一抖,枪花朵朵。分取曼苏尔上下三路。曼苏尔几时见过这样的兵器,不由暗暗吃惊,不知哪一枪是实,只得连退几步,以观虚实。 李天郎那里会让他有喘息之机,“呼”地一枪直刺对方前胸。曼苏尔不敢怠慢,弯刀飞快地在胸前挥个斜十字。封住了枪尖,随即往前反勾,企图砍断枪杆。 “好!”李天郎又赞了一声,右掌一转,大枪前半段划个圈,闪过弯刀。没想到对方的长矛居然是软的,可以在直行的过程中反弹,刚猛的弯刀根本搭不上力。曼苏尔嘿了一声。身体一旋,左右挥刀狂舞,居然贴着枪杆进逼上来,看来抱定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地决心。 面巾下的鹰钩鼻子看起来和大食弯刀一样狰狞。李天郎并没有收枪,而是往旁纵身一跃。同时枪一横,力沿着横走地枪杆一顺,大枪拦住疯狂攻近的曼苏尔,贴着他的小腹急速横向一扯。曼苏尔的铠甲是由鳞甲和锁帷子组合而成的,自然存在不少孔隙,长缨里的钢钩一划,顿时将曼苏尔的护甲钩住。曼苏尔急忙停步欲转身摆拖,哪知那长矛一别,自己居然收势不住,就要往前扑倒。情急之下。曼苏尔左手一把抓住钩住自己地长矛。右手弯刀往前面的地下一cha,居然稳住了身形。 “好!”“好!”李天郎第三次喝彩。连一旁的高仙芝都忍不住叫起好来。 喝彩归喝彩,李天郎手底下可没有丝毫放松,他索性弃了大枪,“羽浪”刷地出手,刀脊狠狠砸在曼苏尔后脑上。铛的一声,枣核形的波斯头盔飞了出去,曼苏尔只觉得“嗡”的一声,立刻丧失了知觉。 战斗结束了,不仅是这里的战斗,河边的激战也见了分晓。由于西凉团地及时参战,布哈里的宗教战士再骁勇也无法招架,而塔立丹已经逃入城内,如果继续缠斗,阿拉伯前锋全军都有被唐军包围全歼之虞。只短短几个回合的短兵相接,这支纵横河中,所向无敌的阿拉伯精锐遭到前所未有的惨重损失,一半人横尸河滩,活着的也浑身挂彩,甚至布哈里本人,也在血战中肩胛中箭,险些落马被俘。因此,尽管众多战士心有不甘,还欲复仇决战,但布哈里仍旧明智地挥军后撤。同样付出沉重代价地侧戎军也是精疲力竭,加之担心城中敌军和后边的突骑施人趁机反击,因此也整军归建,与席元庆部汇合,缓缓围住怛罗斯城。 高仙芝将佩剑缓缓入鞘,试了几次都没有cha进去,他低头皱眉一看,佩剑居然卷刃变形,自然cha不进去。环顾四周,一地的尸首,一地的鲜血,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一干汉子,现在却已成为一缕游魂。高仙芝有些黯然,五十多名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牙兵,一役便拼个干净,着实令人心痛不已。 白奉先将那面带血的绿色新月旗拿在手里,展开看了看,不屑地哼了一声,扬手扔给了后面的同伴。他挨个踢踢横陈的尸首,发现动弹的,就伸手去摸鼻息。一阵哼哼唧唧地呻吟引起了白奉先地注意,“是岑典史!”他认出了这位一手谱写《朔风飞扬曲》的大诗人,“还活着,快!拿水来!”几个长骑匆匆提了水囊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施救。 在他们不远处,吕乌镡残忍地用手里地马槊拨弄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大食伤兵,大食人的肚子被刀劈开,浑身抽搐着躺在地下。而吕乌镡则恶毒地用枪尖挑着他鼓胀出的肠子,自从兄长吕乌甘咄阵亡之后,吕乌镡就变成了一头嗜血的野兽,他将自己的性命都视如草芥,更不用说别人的。伤重的大食人仰望着天空,泛着血泡的嘴里喃喃念着什么,突然垂死的人活动起来,吕乌镡一愣,停止了他侮辱对手的卑劣举动。大食人轻蔑地扫了惊愕的吕乌镡一眼,从容拔出了胸前地小弯刀。干净利落地抹过了自己的脖子!已经没有多少血可以流了,大食人立刻死去。不甘心的吕乌镡顿足大骂,一把扯住对方的头发,扬手一刀切下了他的首级。 与此同时,李天郎的大枪枪杆重重落在吕乌镡的腰肌骨上,未等这个杀人狂徒呼痛叫骂,第二下、第三下又接连击在他地左右膝盖上。吕乌镡只觉得每一下都痛入骨髓。饶是他皮厚肉粗也几乎闭过气去。“咚”的一记闷响,吕乌镡敦实地身体已扑地跌倒。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机会匀过气痛哼一声。“你奶……”骂声未出口嘴巴便又多了条血痕,门牙差点被打飞,但是吕乌镡这次再也不敢哼半声了,他望着在自己鼻梁处颤动的枪尖,咧开沁血的嘴巴讨好地笑了。吕乌镡阎王爷都不怕。就怕大枪的主人。 看着吕乌镡满嘴参差不齐的牙齿,李天郎不由生出一股厌恶。这就是沙场磨练出的精锐么?这就是大唐需要的将士么?眼前这个满脸横肉地光头凶汉,无论如何与那个双颊泛红,腼腆淳和的吐谷浑少年挂不上号。不要说他的凶性来自吐谷浑的蛮夷血统,吕乌镡自出生便在中原,受的可是地道的汉家礼教,与马铤、马锏没什么两样。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是李天郎一起给他们改的。当他搓着宽厚地手掌羞涩地请李天郎为他改个汉家味的名字时。是何等憨厚朴实啊,与汉家田舍少年何异!不,甚至比汉家少年还多了一份谦和与善良。可如今,他却成了不折不扣的屠戮狂魔,那里还有当初的半分影子。也许,吕乌镡不该象他哥哥一样。带着无数的憧憬来带军中。如果他呆在家里,也许更应该是一个牧马行家,或者是锄禾好手。可现在他手里只有刀,心中只有愤怒和仇恨。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又是谁的错呢? “没教过你要尊重死者么?”李天郎铁青着脸,厉声斥道,“再说,这个大食人是个值得尊敬地战士!” 吕乌镡继续傻笑着,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两条腿兀自还痛得直打哆嗦。只有这个时候,那干枯的笑容里。还隐隐透出些儿时的纯良。 “书都白念了!”李天郎暗暗叹口气。心里突地一软,能怪吕乌镡自己吗。不,根本不能怪他。无论什么种子,落在战场上,只能在鲜血和死亡的浇灌下,长出这样怪异的狰狞之花。 “刚才那个大食人,只是昏厥,把他擒住,押往大将军处审讯,”李天郎用枪杆一戳吕乌镡,语气松缓下来,“让他好好活着,少根毫毛,新旧责罚一起算,活扒了你的皮!” 吕乌镡嘿嘿傻笑两声,从腰间取了套索,手脚麻利地将瘫软的曼苏尔捆猪似的绑个结实。“奶奶的,这么大个子,绳索差点不够用!”嘴里说着,吕乌镡偷望走远的李天郎一眼,顺手给了曼苏尔两记耳光,“奶奶地,还睡,醒了!” “大将军,无恙吧?”李天郎快步走到高仙芝马前提枪施礼,“请大将军收队归营。” 高仙芝顿了半晌,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李将军怎地如此有暇?本使不是令你指挥作战么?现贼军败退,正是追击之时,你不乘胜杀敌,却到这里做甚?” 李天郎愣了,好个高仙芝啊,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有什么错。 “末将见大将军身先士卒,深入敌后,想必自有破敌妙计。天郎不及将军深虑,惟将军马首是瞻,自欲追随学之,没想到居然忘了本职之责,贻误战机,请将军降罪责罚!” 高仙芝干咳一声,冲李天郎冷冷一点头,“那你还在这里做甚?别忘了,两个时辰之限,怛罗斯城……” “末将明白!末将现在就去!”李天郎重重施礼,回头呼哨一声,阿史摩乌古斯牵了战马,应声急急赶来。长骑们也纷纷上马,向李天郎处聚拢。“末将去了!” 待李天郎率队远去,高仙芝又低头看手里弯曲的佩剑,他开始看得很慢,由剑尖到剑柄,眼光越来越快。最后由平静转为凶狠。“哼!”高仙芝突然狠狠地将剑往地上扔去,吓得刚刚幽幽醒转地岑参生生将一声叫唤咽了回去。 “呜呼~~” “呜呼~~” 贺逻施那杰羞愧难当,他地五千兵马不仅坐视盟军被歼,还在敌我双方放肆的耻笑声中狼狈退出了战场。还好,跟随他败退的,还有比他更惨的米国人和康国人。在和血战得存的布哈里会合后,贺逻施那杰勉强替自己找到了理由:连强悍的大食人都吃了败仗。更何况自己呢,岂不是飞蛾扑火么。还是先行后撤。待各路大军到齐后再报血仇吧。 “呜呼~~” “呜呼~~” 远处传来一阵阵的浑厚呐喊,那是唐人大军在猛攻怛罗斯城,惊慌失措地米、康败兵缩着脖子在呐喊声中发抖。怛罗斯城里还有石国人和部分康国人,那个乌芝那好象也逃进去了。塔立丹肯定在里面,势到如今,谁也帮不了他,他们还是向腾格里乞求帮助吧! 突骑施人和幸存的阿拉伯战士一起向呐喊声处眺望。那边已经升起了冲天火柱,沉闷地巨响一浪接着一浪,大地惊悚的颤动一直泛延到所有人的脚下。可以想见,怛罗斯城在遭受着怎样的蹂躏。贺逻施那杰看了看受伤的布哈里,布哈里也凝神向怛罗斯眺望,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塔立丹他们决然坚持不了多久! 突然,轰的一声暴响,盖住了所有的声音。 “城墙倒塌地声音。” 布哈里咬了咬牙,“城墙这么快就塌了!” 贺逻施那杰没听见布哈里说什么,只是张大嘴惊惧地向响声处呆呆张望。 “呜呼!呜呼!~~” 唐人的呐喊声骤然高亢,犹如天崩地裂。 高耸的抛石机不过搭起了三架,李天郎就知道怛罗斯城破只是旦夕之间的事。在此之前,还没有那座西域的城池能够抵挡得住这种威力巨大的重型武器。夯土而成的的怛罗斯城墙虽然也算高大-----尤其是南边。高近四丈,但在抛石机面前,不过是一堆豆腐渣。而且还没加上那骇人地震天雷。 “彻底拆了那破墙。”高仙芝的命令必须得到最坚决的执行。 和大食劲骑的交锋使铁鹞子和飞鹘团锐气大挫,西凉团也折损不小。因此,李天郎很不情愿自己的人马投入费时费力的攻城战。但是军令就是军令,再说,这个时候表lou对统帅指挥地不满不仅愚蠢,而且非常危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充分利用袁德匠兵营的远射武器,在发起冲锋前尽可能地削弱守军的防御。还有就是。他以练兵为名。将不擅步战的伊质泥师都突厥兵推上了一线,强令他们和西凉团并肩作战。是排除异己的恶毒。还是保存实力的私心,李天郎没去多想。当接受这个命令时,阿史那沙蓝那怨毒的眼神,倒是历历在目。 头一批震天雷落入了怛罗斯城,轰轰着响,不知引燃了什么,城中很快便升起了好几道滚黑的烟柱。 一百张车弩一起集中发射的时候,扯起地阴风甚至可以扬起烟尘。 三座尖头木驴在周围密密麻麻地盾牌簇拥下,直指怛罗斯城南门----高仙芝就是要挑城墙最高的那面发起主攻。它们地后面是缓缓推进的牌车,又大又厚的盾牌后面,排列着肩抗云梯绳索准备冲锋的跳荡兵。他们中的弓箭手在牌车掩护下不断放箭压制城头上的守军。城墙上络绎的人群箭石齐落,拼命阻止唐军kao近。 车弩长箭已经将土墙射成了针包,深深扎入墙里的箭镞成为跳荡兵绝佳的攀登踏点。有勇敢的守卫者探出头来,冒着脑门中箭丧命的危险甩着套上石头的绳索拉扯这些沉重的长箭。与此同时,尖头木驴撞击城门的闷声响了起来。 以南门为界,左边攻城归武威军虎贲营,右边则是侧戎军李天郎部。高仙芝玩的,又是龙争虎斗的激励之计。 “叫马锏到我这里来!”注意到牌车后面飘扬的红色鹖鸟旗,李天郎心头一紧。“阿史摩乌古斯!你马上去,立刻将马锏带到我这里来!” 阿史摩乌古斯应了一声,飞马而去。 后队隐约传来欢呼声,是压阵地保大军也赶到了战场。他们的到来令操作抛石机的匠兵们尤其兴奋。因为保大军带来的辎重中,有满满五大车石块,这使一直在附近找不到合适石弹的他们终于可以一展身手。 “都瞄好了,集中打城楼右边的那块墙。”袁德骑着马在自己地盘上来回奔驰,发号施令。好不威风,“省着点用,这可是弟兄们从四十里外辛苦拉来的!” 大地石头直接发射,小的石头用网兜裹了,造成更大地石弹。 趁抛石机间歇之机,守军纷纷在女墙后面站起身来,用更加密集的箭石攻击kao近城墙的唐军。唐军在加紧破门的同时。也以密集的箭雨还以颜色。 “将军,马锏说什么也不来,”气喘吁吁的阿史摩乌古斯在李天郎面前勒住马,“他说他拿下怛罗斯再带功前来面见你!” 李天郎咬咬嘴唇,无奈地吐口气:马大元的儿子就是马大元地儿子! “嘭!嘭!嘭!嘭嘭嘭!”一连串的石弹击中箭痕累累的城墙,整座墙连同城楼开始筛糠似的颤抖。有一弹射得很高,直接命中了城头,在飞散的烟尘和尸首中。齐整的城牙子被打出一个呲牙裂嘴的豁口。 唐军的呐喊和金鼓声达到了顶峰。 第三轮打击只进行了一半,怛罗斯南墙就在一声痛苦地崩裂声中倒塌了! 中军皂旗挥动,鼓声大噪。 跳荡兵闪出牌车的掩护,刀枪并举,在各自队旗带领下向豁口处蜂拥而去…… “城旦夕不保,殿下你率军突围吧。我这些勇士,会舍命保护你!”乌芝那和塔立丹紧紧拥抱,“我领军拖住唐人,别忘了给我们报仇!” 塔立丹涕泪横流,“不,亲爱的姐夫,怛罗斯是我的城池,我将与之共存亡!你比我会打仗,他日复仇,用处比我大!你自突围去。我来掩护你!” “混帐。你可是王家最后的血脉!”乌芝那的声音在唐军进攻地怒潮中时断时续,“快冲北门走。速与阿拉伯联军回合!哼,别再信任突骑施人!” “哗啦!”南门破碎了!新一股唐军冲了进来。 “走!快走!否则大家一起葬身此处!”乌芝那狠狠推了塔立丹一把,转身高呼,“勇士们,随我来!” “姐夫!姐夫!”塔立丹被随从扯住。城内堆积如山的辎重燃起了大火,滚滚浓烟遮住了他的视线…… “烧了!把所有的一切都烧了!”塔立丹象疯子一样叫喊起来,“让整个怛罗斯化为灰烬!” 背cha白旗的斥候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大食人的大军已距此不过二十里,其行军队伍绵延数十里。昭武胡人的旗号夹杂其间,人数当近十万,声势甚为浩大。 高仙芝听了只是咧了咧嘴。 众将知道决战在即,都屏息听他号令。 “那就不追击逃出城的贼军了,鸣金收兵!”高仙芝习惯性地去扶腰间的佩剑,却落了个空,不由皱皱眉头,哼了一声。“保大军抽八百士卒并军械粮秣交田珍领,留守怛罗斯,其余各部退河右岸扎营结阵!” 众将行礼应命而去。 待众人散去,高仙芝才取了空空剑鞘,往身后别奏手里一扔,“取本使地宝刀来!”一把横刀递了过来,兵器用麻布加涂漆做成地外弢包裹得很好,但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高仙芝拆了外弢, 将横刀掂了掂,三下两下系在腰间,长长舒了口气。“传令李天郎,结营后立刻将那个大食俘虏送来中军大帐!” “留八百孤军于怛罗斯,大将军有何用意?”李嗣业忍不住出言问道,“对方大军转瞬即到,区区八百人……” 虽然高仙芝不会向对待别人那样拿眼睛瞪李嗣业,但如果他睬也不睬你,那还是知趣收声为妙。于是李嗣业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默默跟在高仙芝地后面退过河去。损失的大纛还没来得及补上,高仙芝的四周少了很多鲜明的色彩,仿佛凤凰被拔了最美丽的羽毛,节度使的威风也因此消减不少。 颇有点铩羽而归的意味,李嗣业想。 “叫你送老父返家你偷回,令你帐前听令你当耳旁风,连本军使的令都不听,好大的胆!”李天郎声色俱厉地喝斥浑身血迹的马锏,“想得鱼袋紫袍?哼哼,信不信先砍了你脑袋!” 马锏低头跪在地下,咝咝吸了吸鼻子,一句话不敢说。他的腿边,摆着三颗血肉模糊的首级。他所在的一队弟兄,头一批登上了怛罗斯城头。 “伤到哪里没有?”李天郎揪住马锏的红抹额,低声问道,“怎的不戴盔?” “仰攻城头,戴盔碍事,小的给了别人了!”马锏怯生生地回答,“就伤了手臂皮肉,已然包扎……” “到长骑队来吧,留在我身边,”抓起马锏受伤的手看了看,李天郎松了口气,“我另派人接替你队正之位。” “谢将军厚意,但某曾誓言与队里弟兄生死与共!望将军成全!”马锏倔强的神情与其父如出一辙,“此乃家父言传身教,嘱某万万牢记之铁律!” 李天郎将马锏的头往后一扯,双目直直盯住,“你再说一遍!” “誓言与队里弟兄生死与共,此乃家父谆谆教导,听闻承自将军本人也!”马锏头皮吃痛,但声音却是愈发高亢,“某决死不敢忘!” 头上松了,李天郎背过身,半晌才挥挥手,“滚吧!” 马锏欢天喜地叩首,跳将起来,又听得李天郎喝一声“慢着!”赶紧又跪下。 “乌古斯,把我那套锁子甲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李天郎走开了,“穿在里面,外面再套铠甲,别忘了,狗东西!否则打断你的腿!” 赵淳之掩埋好战殁大食人的尸体,回来向李天郎复命。正好看见马锏扛了一挂锁帷子擦着眼泪过来,看见赵淳之,马锏不好意思地笑笑,手忙脚乱地跳上马,礼也忘了行,飞般跑了开去。尾尘中飘来一段苍劲的《朔风飞扬曲》: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朔风飞扬兮,苍穹飞雪。 旌甲蔽日兮,笑与君决。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子兮,觅个封侯! 嘿呀! 觅个封侯! “本部亡者,尸身可都运回?”李天郎问道,“大食人的尸体可尽皆入土安葬?” “皆按将军令妥善安置。”赵淳之拱手应道,“吾部战殁之二百六十一人,尸身已运回。另收得大食人尸身六百一十三具,皆葬于河边高处,立白石为记。” “好,”李天郎喃喃道,“战士就应该埋身于生前鏖战之沙场……大食人笃信异教,死必土葬,我等虽为敌手,但应尊其信仰……” “将军仁义,功德无量。”这是赵淳之的真心话,看着黯然沉思的李天郎,他莫名地感动起来。 李天郎苦笑一下,正要说什么,匆匆赶来的虞侯带来了高仙芝中军帐集合的命令 “去扎营吧,叫将士们好好休息,该记该赏的功劳,先且记下吧。”李天郎有些疲惫地跃上战马,“还有更大的仗呢,今天仅仅是个开始。” 八百保大军正在入城,怛罗斯城里的硝烟还未散尽……!~! .. 遗恨怛罗斯(4)--勇士 “叫你送老父返家你偷回,令你帐前听令你当耳旁风,连本军使的令都不听,好大的胆!”李天郎声色俱厉地喝斥浑身血迹的马锏,“想得鱼袋紫袍?哼哼,信不信先砍了你脑袋!” 马锏低头跪在地下,咝咝吸了吸鼻子,一句话不敢说。他的腿边,摆着三颗血肉模糊的首级。他所在的一队弟兄,头一批登上了怛罗斯城头。 “伤到哪里没有?”李天郎揪住马锏的红抹额,低声问道,“怎的不戴盔?” “仰攻城头,戴盔碍事,小的给了别人了!”马锏怯生生地回答,“就伤了手臂皮肉,已然包扎……” “到长骑队来吧,留在我身边,”抓起马锏受伤的手看了看,李天郎松了口气,“我另派人接替你队正之位。” “谢将军厚意,但某曾誓言与队里弟兄生死与共!望将军成全!”马锏倔强的神情与其父如出一辙,“此乃家父言传身教,嘱某万万牢记之铁律!” 李天郎将马锏的头往后一扯,双目直直盯住,“你再说一遍!” “誓言与队里弟兄生死与共,此乃家父谆谆教导,听闻承自将军本人也!”马锏头皮吃痛,但声音却是愈发高亢,“某决死不敢忘!” 头上松了,李天郎背过身,半晌才挥挥手,“滚吧!” 马锏欢天喜地叩首,跳将起来。又听得李天郎喝一声“慢着!”赶紧又跪下。 “乌古斯,把我那套锁子甲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李天郎走开了,“穿在里面,外面再套铠甲,别忘了,狗东西!否则打断你地腿!” 赵淳之掩埋好战殁大食人的尸体。回来向李天郎复命。正好看见马锏扛了一挂锁帷子擦着眼泪过来,看见赵淳之。马锏不好意思地笑笑,手忙脚乱地跳上马,礼也忘了行,飞般跑了开去。尾尘中飘来一段苍劲的《朔风飞扬曲》: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朔风飞扬兮,苍穹飞雪。 旌甲蔽日兮。笑与君决。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子兮,觅个封侯! 嘿呀! 觅个封侯! “善哉,善哉。”赵淳之闻声看看。是方才被自己弟兄抓住的一个汉人和尚。一个和尚单人独骑地出现在大食人控制的河中,两军交战的战场,自然极有激an细的嫌疑。“此歌虽慷慨激烈,惟杀孽太重,你杀我杀,杀个没完。以臭皮囊换臭名利,阿弥托拂!轮回轮回!” “你个臭和尚,聒噪个啥?”押解他地士卒推搡他一把,“我看你就象激an细,呆会看将军怎么处置你!” 和尚也不争辩,摇摇头,不再说话。 抓住他的时候,这个和尚居然还不忘为掩埋地尸首念经超度。搜了他的身,除了一披老骆驼,一包经书口粮。别无长物。似乎真的是个以玄奘大师为楷模的修行者。 和尚的眼光被什么吸引,赵淳之循之望去。原来是那个被俘的大食人。李天郎居然叫人松了他的绑,让他跪地向西方做奇怪地祷告。 “伊斯兰,穆斯林。”和尚收回了目光,喃喃念道,低头合十,神色凝重,不知想到了什么。 大食人虔诚地以头叩地,嘴里同样喃喃念诵。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衬出他轮廓分明的面庞,那双深深眉骨下的眼睛,放射出圣洁坚定的光芒。叩首完毕,大食人直起身,向西边好一阵呆望,是在和他们的神灵交流么? 赵淳之知道李天郎历来尊重本营各胡族士卒的信仰习俗,允许萨满巫师和占卜在军中隐蔽做法。虽然这些神鬼灵变之举被严格限于誓师、送葬和疗伤,但这已经是违反大唐军纪地行为。照大唐军律之十七条五十四斩第七云: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可李天郎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件事上妥协了自己一贯坚持的军纪,有时候甚至自己也参与到各种神鬼仪式上去。就算是鼓舞士气,他也太冒险了,赵淳之一直不能理解。你看,现在居然同意敌人当着众士卒的面搞那些莫名其妙的鬼仪式,真是…… 做完礼拜的大食人慢慢站起来,神情又恢复了漠然和冷傲,他面带轻蔑地将手往吕乌镡面前一伸,满不在乎地让骂骂咧咧的吕乌镡重新将自己捆起来。眼光只是向已转身走开地李天郎处扫了扫,轻轻点了一下头,但是李天郎没有看见。 赵淳之注意到这幕,心里一动,似乎悟到什么,但又理不清楚,和李天郎在一起,经常有这种似有所悟,但又不明就里的感觉。见李天郎往自己处来,赵淳之赶紧下马,站好挺挺腰杆,行了礼。 “本部亡者,尸身可都运回?”李天郎问道,“大食人的尸体可尽皆入土安葬?” “皆按将军令妥善安置。”赵淳之拱手应道,“吾部战殁之二百六十一人,尸身已运回。另收得大食人尸身六百一十三具,皆葬于河边高处,立白石为记。” “好,”李天郎喃喃道,“战士就应该埋身于生前鏖战之沙场……大食人笃信异教,死必土葬,我等虽为敌手。但应尊其信仰……” “将军仁义,功德无量。”这是赵淳之的真心话,看着黯然沉思地李天郎,他莫名地感动起来。 “怎的多个和尚?”李天郎注意到后面合十不言的僧人。 赵淳之将情形说了一遍。 李天郎点点头,温言道:“请问师父法号?从哪里来?又怎的在这里?” 和尚抬眼一见李天郎,微微一愣。李天郎也觉此人面熟,好象在哪见过。 “小僧悟明。秉承佛祖旨意,往河中重布我佛信念……” 悟明?李天郎歪头想了想。也甚耳熟。 “将军可曾与小僧在交河有一面之缘?那位精通佉卢文的女施主可还与将军一起?当日幸得她指点迷津,小僧没齿难忘……” 哦,是那个误取经书的悟明!李天郎展颜一笑,这么久能在这么远地地方遇到故人,委实是缘份。“交河匆匆一别,居然四年有余,亏大师还记得!大师这是往哪里去。怎会在此凶险之地?” “小僧误取真经,无颜回寺,便自罚远走河外,宣扬佛法,普度众生。数年来,犹如漂泊之风吹赶地空果壳,风尘仆仆,终日跋涉。随遇而安,不敢说修行炼法,但求以心报佛……” 悟明说得很平静,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孤身一人游历荒漠雪原,是何等艰苦卓绝!真是难以想象他还能活到现在。 “河外原乃佛法崇圣之地。只是大食东侵方才凋零,小僧立志让此地众生重信我佛,使此佛光普照……” “大师当真好志向,好毅力!”李天郎赞道,“当真生死置之度外,佛祖当知大师诚心也!” 悟明苦笑一下,合十行礼,道声“过奖。” “大师先且回吾营歇息,待某忙完军务再与大师盘恒。”李天郎还要说什么,匆匆赶来的虞侯带来了高仙芝中军帐集合地命令 “去扎营吧。叫将士们好好休息。该记该赏的功劳,先且记下吧。”李天郎有些疲惫地跃上战马。低头嘱咐赵淳之,“还有更大的仗呢,今天仅仅是个开始。” 不远处,衣甲鲜明的八百保大军正在入城,怛罗斯城里的硝烟还未散尽…… 身材伟岸的艾哈迈德.哈桑.曼苏尔象一杆标枪,直挺挺地站在高仙芝的面前,隼鹰般地目光挨个扫过一班唐军将领。那神情仿佛他并不是战俘,而是高高在上的阅兵统帅。刚才好几个牙兵想将他摁倒叩首都没有成功,引来诸将一片愤怒的喊杀声。倒是高仙芝,很宽宏地制止了恼羞成怒的牙兵,任由他高耸耸地站在中央。 可恶,原来上座的那个就是唐军最大的官,自己差点就砍了他的头! 曼苏尔根本不怕死,为安拉的圣战而死是穆斯林最美好地归宿,我的灵魂将在天国享受无上的荣光! 不少唐军将领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大食战俘,评头论足,窃窃私语者甚众。 “真他娘的想打断他的那条长腿!”席元庆狠声道,“奶奶的到了这里还如此猖狂!” “是个壮士!”张达恭悄声道,“骨头倒也硬朗,看大将军如何消其气焰!” “好大个子,比昆仑奴还高,抓回长安为奴肯定抢眼,”贺娄余润上下打量,已将曼苏尔看着了圈中地牲口,“明日交战我也多抓几个!” 高仙芝很有点不习惯仰着头看这个身高近七尺的巨人,他特地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哪里人氏?” 杜环的大食话不佳,勉强传译过去。 晚到的李天郎溜边进来,要弯腰行礼,高仙芝看见了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先行落座。曼苏尔耳朵一抖,转身看见了,眼神一凛,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什么,杜环愣了愣,曼苏尔瞟了一眼紧张口吃的他,又用另一种语言说了一遍,重新注目站在一边的李天郎。 “贼人问刚才进来的是谁?”杜环译道,“此人会说波斯语。” “好贼子,不答大将军话。倒先诘问起来,好生无礼!”李嗣业皱紧了眉头,“要先重重责罚,灭了他的戾气再说!” 高仙芝冷笑一声道:“不必,蛮荒野人,知道什么礼数;败军之将,此时呈勇又有何用!杜环。告诉他吧!” 听完杜环传译,曼苏尔似乎想抬手行礼。但被绳索捆个结实,只是手臂动了动,他撇撇嘴,鹰钩鼻子两侧地褶皱更深了。 又是一长串波斯语,曼苏尔说得很快,杜环有些应接不暇,只断断续续翻译说:“此人说李将军不仅是他碰到的最厉害地战士。也是最有气度地将军,确实无愧于雅罗珊之号。他输得无话可说,他将牢牢记住李将军的名字,直到他进入天国,下辈子投胎再和李将军较量。他还说即使是李将军这样地勇士,也快投胎了,因为伟大的阿布.穆斯林埃米尔将很快率大军把我们所有地人都送进地狱……还有什么安拉甚的,小地听不懂。” “听不懂就滚下去!”高仙芝有些恼火地喝道。“不是说精通胡语么,此时却张口结舌起来!” 杜环吓得脸色发白,缩首退立一边。 “李天郎,你手下不是有波斯人么,叫几个来!”高仙芝不耐烦地叫道,“如听天书般。急煞人也!以后灭了大食,得叫所有的贼人都学中土之语,学不会就宰了他们!” “末将辖下旅帅白苏毕、玛纳朵矢兄弟正在帐外听令。”李天郎显然已事先知道俘虏的来头,这又令高仙芝挑了挑眉毛,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道:“快传尔等进来!” 头一次进得中军大帐,白苏毕、玛纳朵矢兄弟有些紧张,他们先后施礼,最后都恶狠狠瞪着曼苏尔。作为波斯萨珊王朝的后裔,他们对皈依伊斯兰的波斯同族有比其他人更强烈的仇恨。 “听着。叛徒!最好老老实实回答大将军的话。否则把你裹在猪皮里喂狗!” 白苏毕地声音又尖又腻,要不是在中军帐。他不知还要说出怎样恶毒的诅咒来。 “你听见没有,该死的杂碎!”玛纳朵矢真想直接杀了这个翻着眼珠藐视他们的波斯叛逆。 “两条没了主子的丧家之犬,居然还有资格在这里狂吠,要做给你们的新主子看吗?” 曼苏尔轻蔑地回骂他们,“你们还没有被埋葬在泰西丰吗?要不是安拉可怜你们,你们早就跟你们的勃善活一起粉身碎骨了!哈哈!” 白苏毕、玛纳朵矢兄弟气得浑身发抖,两人对望一眼,一起跪地奏道:“大将军,待会问完话,请将此人交我兄弟处置!我等感激不尽!” 高仙芝捋捋胡子,摇头道:“如此稀罕的物件,还暂时不能让你们随意处置,不过本使答应你们,再有俘获波斯叛贼,悉数交你兄弟二人处置!好了,先传译吧。” 白苏毕、玛纳朵矢兄弟谢了,两双喷射怒火地眼睛恨不得将曼苏尔烧个干净。曼苏尔用阿拉伯语高颂《可兰经》,毫不畏惧地与两人正面对视。 有了两个波斯传译,问话通畅许多。 “送我们下地狱,好大的口气!”高仙芝冷笑着说,“看到今天昭武胡人的下场了么?你们大食那些人马,强得了多少?大唐雄师,无敌天下,岂是你等蛮夷所能想象的!” “我伊斯兰大军席卷西方,征服河中,所占的土地,臣服的各族,囊括了整个世界!要不是内乱,你们汉人哈里发也会拜服在安拉使者地脚下!”曼苏尔笑道,“我们穆斯林战士岂是那些河中第赫干的草包军队所能比拟的!当年伟大的战士“安拉之剑”哈立德率领五百人就慑服了整个沙姆(今叙利亚),猛将欧格白同样五百人就横行马格里布,骁勇的塔里克仅率七千人就扫平了安达卢西亚(今西班牙),呵呵,穆斯林战士到底有多强,不再需要我多费口舌,你们很快就会知道!” “是吗,你参加过多少阵?”高仙芝眯起了眼睛,“小小一个百夫长,能知道多少?千军万马的交锋,恐怕别说见。就是听也未听说吧!” “哼,本人征战十余年,马蹄不仅踏遍整个呼罗珊和河中,还远至汉志、埃及和努比亚!和第赫干人、埃及人,拜占庭人做过战!千军万马的战斗,不知参加了多少!” 曼苏尔滔滔不绝地讲起了穆斯林军队征服世界地辉煌战绩,从东方的呼罗珊讲到西方的安达卢西亚;从穆罕默德地“壕沟之战”讲到“卡迪西亚大胜”;从征讨拜占庭到剿灭萨珊波斯。高仙芝不断打断他地话。故意以置疑的口气诱引他说战斗地细节。心直口快地曼苏尔浑不自觉,兴之所至。连穆斯林擅长的“五肢阵”都不经意冒了出来。 “以安拉地名义,穆斯林的利剑将粉碎一切抵抗,伟大的战士将用鲜血铸就名垂青史的杰哈德!”曼苏尔tiantian讲得口干舌燥的嘴唇,环视了唐军诸将,“你们迟早会拜服在安拉的脚下!” 高仙芝率先笑了起来,显得非常乐不可支,唐军将领们也跟着哄笑起来。确实。什么鸟壕沟战役,什么狗屁卡迪西亚大胜,在灭国无数的大唐军队眼里,分明就是哗众取宠,夜郎自大。大食两次与大唐交手,还连同吐蕃助势,都是损兵折将。安西居然连汉军都未出动,光派些蕃国旁军就打得大食丢盔弃甲。更别说什么“渴水日惨败”了。连突骑施苏禄都打不过地傻瓜居然还言之煌煌地说如此大话,怎不叫人笑掉大牙?因此,高仙芝大笑,席元庆更是笑出了眼泪。 “既然你们那么厉害,那你怎的在这里?”高仙芝一番反驳说得曼苏尔一时无语,“你是被谁打败的?当时你人多还是我人多?象李将军这样杰出的将士。大唐数不胜数,杀你一个小小百夫长跟杀鸡一般,罢了,说多了量你一介鲁莽小吏也是不懂,还是回去念你的经吧!呵呵,那个什么埃米尔,叫什么来着?” “阿布.穆斯林。”杜环忙道。 “对,就是这块破布,本使迟早将他扯来做裹脚布,”高仙芝舒服地重新落座。不再仰头视之。“大唐雄师,会教会你们如何臣服!连同你们的什么安拉!” 众将齐声大笑。 曼苏尔愤怒地高呼“不许你肮脏的嘴侮辱真主!真主伟大!” 李天郎没笑。他紧盯着昂头站立的曼苏尔,心里清楚地知道,对方说地话一点没错,大食军队,确实是迄今为止唐军遭遇的最强悍的对手。他也清楚地知道,高仙芝同样对此洞若观火。在曼苏尔不自觉的讲述中,狡诈的高仙芝不知获得了多少有用的情报。 七月地大漠,白天骄阳似火,热浪灼人。 远处大食军队连绵的帐篷在蒸腾的空气中变形流动,仿佛是一条飘逸的白色河流。 有干涩的烟柱从远方那个叫阿克拉克荷的小村庄升起,斥候说,那个破败的小村子已经成为大食军队的中军指挥所在。 怛罗斯城头,大唐旌旗垂落,一动不动。 女墙后面可怜的阴影中,值更的士卒躲在里面,无聊地打着呵欠。几个精神好地小头目,一边喝着凉茶,一边玩着猜子儿地游戏。 这样的酷热,没有人会傻到来搦战,可能走到半路就被晒干了。 因此,两军阵前出现了死一般地寂静。 只有负责了望的士卒,顶盔戴甲站在高处,在大汗淋漓中忍受着强光和燥热。他们的睫毛,都滴满了汗珠。腋下也早被汗水湿透,就是铠甲的缝隙,也积出一斑斑灰白的汗渍。 “那是什么!”有士卒惊叫起来,“是人是鬼?” “大白天的,哪来的鬼!”他的火长骂骂咧咧地直起身看了看,“呵,他娘的,真是怪事!快去通报田将军!” 在酷热中昏昏欲睡的田珍被负责了望的士卒叫醒,说是在城头看见一幅奇异的图画。昨天黄昏有一队大食军队联合昭武胡人对怛罗斯实施强攻,结果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不仅在城下丢了几百具尸体,还被从河那边大营包抄过来的轻骑稀哩哗啦一通狠揍,夹着尾巴败下阵去。大热的天。还要花功夫挖坑掩埋尸体,否则恶臭熏人事小,引发瘟疫就不得了了。 该地大食人,连个囫囵觉也不让人睡啦,现在又搞什么鬼名堂?田珍吐了口痰,嘴里还是沙滋滋的,他拿过水囊喝了两口。又往脸上倒了些。这鬼地方,白天热死人。晚上冻死人,真是个狗屁战场,早点打完最好,至少少受两天罪。。 田珍知道,高大将军之所以在怛罗斯留下他们这股孤军,就是想以这个桥头堡为诱饵,让大食发兵来攻。待他们精疲力竭后,再以主力三面包抄,予以全歼。喏,就象昨日那样,大获全胜。计策好是好,只是,自己这里便成了众矢之的,弄不好死得惨且不说。误了高大将军大计,几十年积累的英名功勋必皆付之流水! 阳光晃眼,田珍在城楼上伸了个懒 “大将军说笑聋。 “将军,在那边!”军士手一指。 是,那边出现扭曲翻滚的画面,好象是几匹怪兽。在腾腾热气里显得异常高大怪异。 “准备车弩!”田珍擦擦汗水,“管他是什么,近了射了他娘的!” 怪兽走近了,是几匹骆驼,还有几个缠满白色布条的人。 大食人,这么热还裹那么紧,捂痱子么!蠢货! 他们举着饰有新月地旗帜,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似乎没有敌意。 “来投降的,还是当说客地?”田珍拿手巾不停地抹汗。“先射他一箭!” 嗖! 车弩单射出一枝长箭。大食人明智地在射程外停下了脚步。 一个大食人跳下骆驼,小跑过来。扯直了嗓子冲城楼上大喊:“大食使节!大食使节求见唐人大将军!” “原来这般!”田珍不耐烦地走下城楼,“宋节!带一队人送那些鸟人去大将军那里!” 伯克尔在小队唐军带领下踏入了奔流的怛罗斯河,冰凉的河水使胯下的骆驼张大鼻孔,欢快地叫了起来。为了消解跋涉的躁热和干渴,骆驼一起放慢了脚步,迟迟在河水里徜徉。带队的唐军士卒不耐烦地催促起来,伯克尔抬起舀水的手,拿脚猛踹骆驼两脚,收紧了缰绳。骆驼不甘心地裂着嘴,磨磨蹭蹭地爬上了岸。首先映入眼帘地,是四面饰有飞鸟的军旗,不止一次见识过它们的伯克尔胃里泛起一阵酸水:是那个李天郎的军队!李天郎! 精明老练的伯克儿小心翼翼地透过cha满旌旗的营墙,窥视着营盘里的虚实。他看到了拒马枪、车仗和壕沟,也看到了整齐排列的营帐。偌大地军营,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一个人。但是,他看到了在营盘里巡逻的士兵,巨大的马厩,和惊人数量的马匹。都说唐人进军神速,宛若疾风,想是和这些数量众多的马匹极有关联。照目力所及地营帐看,唐人至少达到了一人两马的水平。原来如此啊! 把守营门的虞侯在喝问口令,几个当值的士卒好奇地看着伯克尔。 那个年轻虞侯的眼睛非常警惕,他疑惑地看着东张西望的伯克尔,似乎发现了他激an诈的偷窥,大声地提醒押队的唐军头目。于是立刻有人过来用布蒙住了所有大食人的眼睛。李天郎的兵,哼! 此时李天郎正在营中与悟明一起饮茶。 和四年前比起来,悟明老练了许多,看来数年艰苦地磨砺使他真正体悟到了不少佛学至理。但西域地风霜雪雨在苍老他年少肌肤的同时,也吹散了他当初西行取经时地风发意气。 四年的跋涉使他的足迹遍布西域,最远他走到了大食呼罗珊的首府木鹿城,亲眼目睹了伊斯兰教的兴盛和药杀水、乌浒水流域的伊斯兰化。原来信奉佛祖的河中诸国人等纷纷皈依了安拉,即使是对大食最为抗拒的拔汗那和撒马尔罕,也仅仅抱怨苛税太重而已。即使是这种苛税,对穆斯林也是全免的。因此,一心想学习玄奘大师的悟明很快意识到,他贬称为“大食法”的伊斯兰教在河中已是如日中天,那些在他看来中了异教心魔的百姓已经不可救药地沦落了。他不可能再在这里得到玄奘大师西行取经时遇到地拥戴和信仰,甚至不敢轻易暴lou自己沙门的身份!如此恶情。除非出现重大转机,河中诸国将彻底抛弃佛祖。 但是,如果有这种转机呢? 比如,高大将军麾下的王师将大食人赶出了河中? 听说北庭节度使王正见收复碎叶后,头一件事就是立刻恢复了该地的佛寺。高大将军应该也会怎么做吧,至少,他是不会乐意看到昭武诸国纷纷落入安拉之手的。 但如此转机必以鲜血铺就。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怎可因宣教而致使苍生遭难,生灵涂炭? 矛盾重重的悟明和心事重重的李天郎各自品着酽茶,互相说些经历逸事,舒缓心中地愁闷。 营门隐隐传来虞侯军士的喝问,那是伯克尔地使团正通过侧戎军营盘前去高仙芝的中军大帐。李天郎从悟明嘴里知道,名震河中的大食将军阿布.穆斯林已率领一万生力军从木鹿城赶到了距怛罗斯不过十来里的小镇阿克拉克荷,与先期到达的四万伊斯兰军和五万昭武九姓军队汇合。联系到今日平静的战事。李天郎不难揣测出对方主帅已经易人。昨日那个损兵折将的齐雅德.伊本.萨里懵里懵懂硬攻怛罗斯,正中高大将军下怀,自然吃了大亏。对方人数占优,不这样消耗对方兵力,挫其锐气,日后地战斗必然多添一份凶险。算上前日初战,昭武九姓军队连败两阵,损失极为惨重。他们的态度必将摇摆,听说岑参已经写好了动摇军心的诏书,很快就会送到昔日那些自称大唐都督、刺史的九姓胡人那里。但是,对于顽强的大食军队,这招不会有什么作用,李天郎预感到。又一场敌众我寡的决战即将拉开序幕。 “有没有想过如果本将军战殁于初阵,后果将会如何?”在押下大食俘虏后,高仙芝留住了李天郎,突然没头没脑地如此质问。当时李天郎一片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高仙芝诡异地微笑着,紧紧盯住李天郎的眼睛,“你要是晚来一会,本使必死无疑!本使即死,大军失帅,惟班师也。而贼新败。量也无力追我,双方就此罢兵岂不正和汝意?” 李天郎完全愕然。高仙芝是何用意? “如若此,吾之亡与你全无干系,就算有些干系,以你李天郎之智,量可拖得一干二净-----大将军肆意涉险,虽急救而不得,呵呵?……那么,一切皆止矣!”高仙芝身体往后一kao,轻松地笑了起来。 “大将军说笑了,”李天郎被迫绞尽脑汁应付这艰难的对话,“安西大唐军中,以将军为首,首之安危,系之万千将士,天郎不过尽本份而已。那日凶险之情势,只要是大唐将士,敢不决死向前?大将军化险为夷,也非天郎人力所能,全kao将军决断与天意耳!” “哦?”高仙芝冲着局促不安地李天郎,再次泛出笑意…… “将军难道忘了天子旨意?”李天郎深吸一口气,从喉咙深处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四个字,“埋骨葱岭!” 高仙芝骤然敛了笑容,更加专注地盯着李天郎。李天郎迎着他的目光,缓声道:“天郎命已定,惟迟早而已,然将军非也……” 高仙芝听完此番话的神情,至今仍在李天郎脑海里反复闪现。 难道自己真的没有一丝犹豫,任高仙芝命丧敌手的犹豫?正如高仙芝自己所说,他要死了,“一切皆止”。李天郎喝口茶,皱紧了眉头,使劲回忆,好象真的犹豫过! 除了五万金迪纳尔,伯克尔还带来了阿布.穆斯林给高仙芝地亲笔信。一向高傲的阿布.穆斯林在信中的言辞非常恳切,他首先对唐军按伊斯兰风俗土葬大食阵亡将士表示了谢意,称这是极有骑士风度的高尚行为。同时也高度赞扬了唐军战士的勇猛善战,坦率地承认失去怛罗斯城和前锋的败绩是技不如人。“我们知道秦帝国(阿拉伯人时常称唐为秦帝国)哈里发的将军都是仁义豪爽地,因此。我以一个战士的身份,恳请高将军同意以五万迪尔汗赎回我被俘的穆斯林兄弟。因为穆斯林严格地饮食禁忌,我想那些可怜地俘虏肯定几天水米未进了……” 听到这里,高仙芝笑了起来,确实,已经有人禀报他,那个被俘的波斯穆斯林一直不肯吃东西。整整饿了两天。看守们以为他是要绝食求死,其实是因为大食地森严地教规。不过一个人即使死也要坚持自己的信仰和操守。也地确难能可贵。至于土葬大食阵亡士卒而不是烧掉,不过是李天郎一部所做,居然也有说由。李天郎,高仙芝想起这个胡人嘴里的雅罗珊在自己面前双鬓泌汗的窘样,不仅再次莞尔。 注意到高仙芝脸上松弛的笑容,伯克尔暗暗松了口气,同时也对阿布.穆斯林充满敬畏。伟大的埃米尔。神机妙算啊! 不过书信接下来的内容就没有那么轻松了。阿布.穆斯林直率地向高仙芝发出了挑战:“将军远赴河中,所求不过于穆斯林一战。现我大军汇齐,也欲与你们这些堪称勇士的塔特人(阿拉伯人称非穆斯林)彻底分个高下。不用再拿怛罗斯来引诱我们,穆斯林地认为战场很大,我们愿意在任何地方与将军较量;穆斯林的人数也很多,我们有充足的兵力包抄你们的后路,断绝你们的粮秣供应;穆斯林也很有耐心,可以对峙到决战的那一天。……因此。作为诚实的穆斯林,真正的战士,我希望高仙芝将军能在三天之内与我们决战,让我们用刀剑、勇气和智慧一决雌雄!让神圣地安拉来裁决谁是河中最终的主人!” 不可能不应战。 高仙芝听完书信,点头微笑,示意杜环将信拿上来。他低头看了看那些弯弯曲曲如蚯蚓般的文字。似乎在想什么。杜环不明白,那大食文字高仙芝又不懂,能看出什么呢?下面的伯克尔同样眨巴着眼,愕然地看着高仙芝。 “是你们的埃米尔自己亲笔写的?”高仙芝突然问。 “千真万确,将军!”伯克尔赶紧回答。 高仙芝放信于军案,提笔写了几个字。“拿去,告诉你们地将军,那个什么布,三天之内我们战场上见!” 杜环接过回信递给伯克尔,眼睛顺便一扫。上面是个四个大字:“要战便战!” 伯克尔接过。看看字又看看杜环,杜环先用汉话。后用大食话各说了一遍。伯克尔明白了,郑重地将信卷好,放入怀中。 根本没有注意到伯克尔怨毒的目光,李天郎将缴获的绿色战旗卷好,亲手交还给曼苏尔,只有战士才会明白此举的重要。不仅如此,李天郎还向曼苏尔指点了他阵亡部下的安葬之处。感激不尽的曼苏尔以穆斯林最庄重的礼节向李天郎表示谢意。“你是一个节操高尚的战士,虽然你是塔特人,我仍以一个虔诚穆斯林真诚的心对你说一句:愿安拉保佑你!” 李天郎和他握握手,目送着这个坚强的穆斯林战士拖着虚弱地身体勉强爬上了骆驼背,怀里紧紧抱着自己地战旗。“色拉姆!”大食话,李天郎也只会这一句。 几队唐军轻骑越过伯克尔一行,径直渡河往怛罗斯方向去。看旗号,是袁德的匠兵,他们还带着勘测地形地器械。李天郎心里一动:高仙芝要动手了!在龟兹操习六花阵时,匠兵们事先都要丈量战场,标出各营结阵的位置。大食使节一行必然送来了战书,而且高仙芝肯定也答应了。 李天郎抬头看看身后大营的了望台,十有**,高仙芝此时就在那上面。 李天郎猜的一点都没错,高仙芝在高高的了望塔上目睹了一切,对与李天郎等辞行的伯克尔一干人,他只是扫了两眼。他的目光,已经随着四散的匠兵投向了广袤的怛罗斯荒原----即将到来的战场所在!静立在高仙芝背后的李嗣业没有去打搅他,高大将军的背负的右手握着马鞭,似乎是很无趣地敲打着垂落的甲裙,得得直响。所有的三万大军全部到齐,从俱兰城和税建城刚刚运来了大批军械辎重,足够放手大打一番了。这些李嗣业还没来得及一一禀报。不过看高大将军此时的心境,还是如此神情,还是待他主动问及时再说吧。 小股唐军冒着酷热地奇怪举动引起了大食军队的注意,他们也派出斥候远远地监视匠兵们。并立即将此情飞报给统帅阿布.穆斯林。 帐门处弹奏竖琴的侍姬有着黑缎子一样的美丽肌肤,当她纤细灵巧的手指拨动琴弦时,美妙的乐声连同婀娜摇曳的身影,构成一幅天国才有地绝妙图画。当穆斯林为圣战捐躯后。他们的灵魂将升入安拉地天国,在那里。将会有比这侍姬更美丽的七十二位处女供他们享用,还有宝石装饰的花园,由此获得与皓月星辰一样的永恒…… 作为呼罗珊的埃米尔,阿布.穆斯林是阿拔斯王朝坚定的支持者。当初阿拔斯派将他这个波斯人派到呼罗珊做埃米尔,不仅出于对他和他能力的信任,更是为推翻倭马亚王朝埋下伏笔。谁都知道,秉承波斯遗风地呼罗珊。这片“太阳升起的地方”,孕育了光辉灿烂的文明和骁勇善战的战士。除了呼罗珊,帝国还有哪个地方更能胜任反抗大本营的重任。 作为波斯裔的穆斯林,呼罗珊人原来希望皈依伊斯兰教后,可以获得与阿拉伯穆斯林同等的地位。然而倭马亚王朝是“真正的阿拉伯帝国”,因为他地统治者全部来自清一色的阿拉伯人。呼罗珊人的愿望就象梦想一样难以实现,他们只落得个顺民的地位。呼罗珊人以高度文明和古老文化的代表者自居,不愿甘居人下。呼罗珊人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开始信奉伊斯兰教,我们要求像所有阿拉伯人一样拥有权利”。于是乎,什叶派、阿拨斯派和呼罗珊人联合了起来,共同敲响了倭马亚王朝的丧钟。 阿布.穆斯林看着帐外白晃晃地阳光。用带着硕大宝石戒指的手指捋捋胡须。以安拉的名义起誓,呼罗珊人能够创造奇迹,如今得来不易的一切任何人都别想拿走。听声音,是那些第赫干人被卫兵拦在了帐外,哼,这些骑墙的懦夫,根本指望不上! 五万宗教战士,这几乎是现在整个呼罗珊所有的兵力。可惜,大部分精锐都远在西方,否则。我阿布.穆斯林也不会如此谨慎行事。阿拉伯人也好。第赫干人也好,都不擅长集中大军作战。近十万大军的协调指挥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阿拉伯锐骑之所以战无不胜,快捷精悍是关键之一。据阿布.穆斯林所知,迄今为止,阿拉伯帝国集中两万人以上的大战屈指可数。不管是他本人还是他 手下的战士,都没有会同近十万大军协同战斗的经验。更别说那些草包一样地第赫干人军队了,他们除了嚷嚷着要吃要喝,干不了别地。原本打算让他们迂回到唐人后方,但看他们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令人担忧,一旦放他们走,就算不作鸟兽散,也会严重动摇联盟,指不定还会反戈一击。因此,只得牢牢看住他们,至少可以壮壮声势,但是对峙时间一拖久,难保不会出问题。必须尽快决战! 门外地喧哗声响了起来,是伯克尔他们回来了。 阿布.穆斯林结束了思考,站起来踱出门去。所有的人立刻弯下腰,安静了下来。伯克尔呈上了高仙芝的回信,清晰地翻译了汉字的意思。阿布.穆斯林的胡须翕动了几下,点点头,他扫了周围诸人一眼,朗声说道:“穆圣说,对于敌人,一让兵,二让言,三让钱,三让而不逊,我们就可以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齐雅德.伊本.萨里头一个发出战斗的呐喊,接着所有的人都开始弹动舌头发出锣锣锣的呼喊,决战开始了! 朝阳初升,云蒸霞蔚。 李天郎勒住战马,向远处大食军营方向望去。遵照高仙芝的命令,他带领飞鹘、雕翎和伊质泥师都三团轻骑警戒战场,以利大军渡河重新结阵扎营。 决战终于开始了! 太阳从遥远的雪山后面升起,云涛雾海中lou出灿烂通赤的红日,红日又编织出紫色地薄纱。架起一座长长的五色彩桥,飘渺于细弱游丝的晨蔼之上。这是西域旷野特有的宏大而神奇的景观,使人怀疑这是不是潜龙升天呢。李天郎被眼前这个壮观景色吸引住了,久久站在那里眺望。 一阵悠长的祈祷声划破沉寂,如一张细腻的丝幕,随着阳光在天地间播散开来。 大食人地晨礼开始了。 几乎与此同时,大唐军营里的金鼓发出了滚雷般地轰鸣。 今日不仅全军点卯。而且高大将军将亲自为前几日立功的将士授勋犒赏,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个群情激昂。万众振奋的场面。 “呜呼~~” “大唐!大唐!” 李天郎回头望望大营,抿紧了嘴唇。 云开雾散,阳光撒在交战双方所有人的身上,勾勒出无法言述的赤红轮廊…… 大唐天宝十载七月,伊斯兰历一三三年祖.尔.贾月。 阿拉伯和大唐两大帝**队之间的交锋终于开幕了。 三万唐军分头跨过了怛罗斯河,逐一进入战位。清澈的河水被几万只马蹄搅得泥浆翻滚,浊浪滔天。漫山遍野地旌旗。成片闪耀的衣甲,遮天蔽日的烟尘。人喊马嘶间,每一个战士都被这浩荡的进军阵势所震撼,为自己能是其中一分子感到无比自豪骄傲。连李天郎,也不由自主地深深感动,除了大唐,谁还能有这样一支铁军! 要是说上次扫平朅师时,六花阵因操演不熟而作用有限的话。这次高仙芝摆出的六花阵就是实实在在的精熟战阵了。参战的拔汗那军队和葛逻禄骑兵因为不习此阵而居于后方和侧翼游击之位,同时也为操作投石机地匠兵们提供保护。 眼窝深陷的曼苏尔挺立在战马上,眼睛仔细搜索着对方战阵,看到了,红色鹖鸟旗就在敌方右翼kao后。曼苏尔咬紧了牙关,回头看了看重新树立起的绿色战旗。感谢伟大的埃米尔。重新给了我一百名骁勇的战士。“对真正的穆斯林战士来说,在战场上失去地东西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找回来。” 埃米尔的话尤在耳边。以安拉的名义,我要索回一切! 数百名来自努比亚的黑人战士扛着沉重的宝剑拱卫在曼苏尔的骑兵侧翼,他们的身材都十分高大,尽管甲胄不多,但是他们手中都有结实宽厚的盾牌。另一边则是“法老的战车队”,曼苏尔曾经看过他们操演,在诸如怛罗斯这样平坦的战场,普通地步兵是很难抵抗这种由四匹战马拖曳,并装有滚刀地轻便战车的。当然。傻瓜都知道。单凭战车去对付步兵方阵是极其愚蠢地,过去的波斯王大流士就曾犯下这样的错误。而聪明过人的阿布.穆斯林则总是将他们与劲骑混编。让他们相互掩护,相互支援。这一招对打开突破口和追击溃散的敌军效果惊人,在埃及不止一次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听说埃米尔带来了一百辆这样威力强悍的战车,而且正如曼苏尔希望的,他们统统布置在己方左翼。看来,埃米尔也认为那个伯克尔的情报十分重要,唐人雅罗珊人马所在的地方,必是其进攻方向所在。 滚滚烟尘间,阿拉伯军队的战旗竖起一片色彩绚烂的丛林。与稀稀拉拉的昭武军队相比,军容士气,一目了然。 阿布.穆斯林端坐在战车上,他亲手编织的黑色大纛就在他头上高高飘扬,旗面上用金线绣织的,是帝国哈里发艾卜.阿拔斯亲手书写的圣言:安拉啊,你的国是永远的国;你执掌的权柄存到万代。 “真主伟大!真主伟大!”骑马飞驰的阿訇们不断鼓舞着士气,他们坐骑所到之处,都xian起了刀枪和旌旗的巨浪。 “扶我一把,年轻人!”一直侍奉在阿布.穆斯林身侧的伯克尔听见埃米尔如此说,他赶紧伸出了手。 阿布.穆斯林先向唐军战阵方向张望一会,很快收回目光环视他勇猛的部下们。齐雅德.伊本.萨里,赛义德.本.哈米德 …… 他手扶车轿,用高亢激昂的声音吟唱道: 我的祖先曾拨开云雾而登霄 揭开头巾你们就认识了我的真面貌 河中的塔特人啊!我确信我看见许多头颅已经成熟,可以收割了,我就是那收割的人。我仿佛看到头巾和下颌之间热血在流淌。 你们总是制造灾难,你们越来越过分。灾难总有尽头。请相信我的话,是该结束的时候了,我的剑将使它结束。 以真主的名义起誓,我要象剥树皮一样剥你们的皮,我要想捆枝条一样把你们捆绑起来,我要象鞭打拖离正道的骆驼那样抽打你们。 …… 这是穆斯林的铁腕人物,“列王之夫”马立克的重臣,开拓东方的穆斯林先行者,号称“头颅收割者”的哈查只在库法演讲大清真寺上的演讲。同样作为帝国东方的埃米尔,阿布.穆斯林将其稍作修改,居然成为一篇精彩绝伦的誓师发言。此情此景,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激励将领们的士气!伯克尔心中豪情涌动,伟大的安拉,我们一定用胜利报答您!!~! .. 遗恨怛罗斯(4)--交锋 有关知识:我国古代战车一般用两匹或四匹马,车体为独辕1,辕长近3米,或直或曲,辕前端有衡2,衡长约1米,上附有木轭3用于驾马;车一般为双轮,轮子用木制,直径约1.4米;长毂4;车轴一般长约3米在两端镶有铜軎5;车身为方舆6,车箱长约1米,宽约0.8米,四周设有栏杆,后方设有门以供人员上下。 在軎、辕、轭、等关键部位上大量使用铜制铸件加固或装饰,使车体更牢固,更耐用。(这类车被称为“金车”“攻车”或“戎车”)本书的波斯战车结构称谓,皆采用汉制。 ============== “贼军果然势大,”李嗣业耸耸肩膀,早上铠甲束得似乎不那么舒服,“不过看得出,贼首并没有将昭武胡人放在心上,一线全是大食的军队,军容还算严整!” “这正好,所谓打蛇打七寸,只要挫败大食人,贼军即溃也!”段秀实说,他是最后赶到战场的,“我等强弓硬弩可杀敌以远,弩声不绝,则贼不可薄我也,待敌锐气挫,即精骑尽出,予以全歼!” “恐没那么容易,敌骑迅捷,加有战车步卒,我等却必全力应付。”李嗣业不耐烦地扯着束带,嘴里咕哝出一句咒骂。“听张达恭讲,贼军战马,优良在我之上,呼罗珊承自波斯,历以兵精著名,乃黑衣大食发家之地,断不可小觑也!” 似乎根本听见李、段二人的议论。高仙芝一直一言不发,他专注地观察着对方地布阵。脑子里盘算出一幕幕调兵遣将的章法。不知对方阵营发生了什么,大食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似乎就是那句几日来耳熟目详的“真主伟大”。 “你二人各自归阵,且注意我号令!”高仙芝语气平静地说,“我先去瞧瞧贼军前锋!” “大将军!”李、段二人同时脸色变色。 高仙芝理也不理,扬声喝道:“擂鼓三通!仪仗随我来!” 八十面牛皮大鼓一起轰响,急促的鼓点震撼了三万唐军将士的耳膜。飞舞的节度使仪仗穿过重重人墙。在唐军将士地呐喊声中出现在两军中间。 在交战双方十余万将士灼热目光的注视下,高仙芝白马黑甲,红巾飘扬,俨然以陷阵之装出现。重置地旌旗仪仗盛装灿烂,鲜艳夺目,仿佛五彩的波澜,簇拥在他左右,当真是神威凛凛。气势磅礴。 一声号炮在高仙芝头上炸开,鼓声顿止。 “大唐的勇士们,你们都看见了吧,对面就是你们即将对阵的贼军,他们人数众多,十分强大。他们唱着歌。叫嚣着要砍掉你们的脑袋!包括我高仙芝的脑袋!当然,我高仙芝的脑袋也许比你们地脑袋多出些赏银,但是他娘的,我还舍不得我的脑袋,不仅如此,我还想要他们的脑袋!”高仙芝的声音洪亮得惊人,听得清楚的士卒们轰然大笑,有人叫道:“大将军,对面脑袋那么多,怕是你老那里的赏银到时候不够发罢?” “大将军。昭武九姓那帮胡贼。不知道被我等收拾了多少回,怎的不长记性。这次再好好打发一下他们罢!”“大将军!大食人地脑袋贵重些还是九姓胡人的脑袋贵重些,待会好看准了多取些!” 高仙芝一扬手,止住众人喧哗,继续昂声说道:“大唐的勇士们,你们的利箭,曾经射穿过吐蕃人的胸膛;你们的矛尖,曾挑过朅师人地首级;你们的横刀,曾饱尝过突骑施人的鲜血。你们征战十载,未尝败绩,安西雄风,惟尔等最盛!大唐旗下,只有陷阵前驱的死士,只有百战余生的英雄!我等三月跋涉,风餐lou宿,即为赴此建不朽之新功也!今虽有势众强敌,然我有捍将精兵,鹿死谁手,全凭我等。沙场搏杀,你死我活,必胜者生,败者亡也!惟置于死地而后方可胜而活之!大唐的勇士们,让不知好歹的大食贼子们见识见识我大唐男儿的厉害,让他们牢牢记住,记住一万年! ” “胜者生,败者亡!” “胜者生,败者亡!” 三万唐军将士齐举刀枪战旗,雄壮的呐喊声一浪接着一浪。 高仙芝策马奔腾,后面的别奏高举着蟠龙军旗、高字帅旗、大唐号旗等各色旌旗紧紧跟随。白马坚甲,战旗猎猎,鼓号震天。 “大唐!大唐!” 高仙芝拔出横刀,高高举起,连声高呼:“大唐!大唐!” 白得耀眼地战马沿唐军战阵一线飞驰,在阵中xian起巨大地钢铁浪花。高仙芝飞掠过层层刀枪,丛丛旌旗,张张面孔,将所有唐军将士的血液烧得如滚油般沸腾。 “大唐!大唐!”赵淳之声嘶力竭地和成千上万地士卒一齐高呼,禁不住热泪迸流。“胜者生,败者亡!”他终于开始明白了! 天空异常碧蓝,碎帛状的白云落在远山的轮廓里,隐约与地面浮动的热流交织,仿佛有意在怛罗斯平原上清出一片旷古绝伦的沙场。已经开始燥热起来的劲风,挑衅地掠过两军之间的无人地带,不时卷起飞扬的尘土。细小的沙粒磨砺着刀枪,也迷离着双方将士的眼睛,那些黑色、蓝色、灰色或是绿色的瞳孔,都因即将到来的杀戮而急剧收缩,亢奋。不同语言的誓死呐喊,随风飞旋,回荡群山。 望见皂旗晃动,席元庆立刻挥前军前驱。 调整步伐的鼓声与队正们地呜呼声相合。有条不紊的旗号使数万将士的前进如一,宛若一人。对面严阵以待的阿拉伯人无不瞪大了眼睛,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庞大整齐的进攻队形。虽然缓慢,但如高山压顶,洪流决堤,势不可挡。极目望去,仿佛整个怛罗斯荒原都在稳步向前移动。 李天郎心头暗暗赞叹一声:高仙芝壮哉。大唐将士壮哉!高仙制居然一反常态,以少击众。率先发起攻击!何等的胆魄,何等的自信!右军在前军跳荡队号旗前进一百步后,也跟随全军向前挺进,李嗣业亲自坐镇地左军亦步亦趋,同样紧随前队。由此,整个六花阵挟雷霆万钧之势,杀气腾腾向大食军队压了过去。 一群群黝黑的震天雷。拖着丝丝缕缕地青烟,象乌鸦般从高仙芝的头顶飞过,当他刚刚折返本阵,数不清的箭失卷起一股巨浪,向对面疾射而去,第一排的弩手蹲了下来。与此同时,两百张车弩也发起了第一轮齐射。 铺天盖地的箭! 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大食军阵中出现了一阵混乱。打击的猛烈程度显然超出了对手地想象。尤其是威力惊人的震天雷,在大食中军引发了巨大的震骇。受惊的战马冲乱了步兵的队形,被烧着的士卒和旗帜导致一连串的动荡。但是大食人并没有惊慌失措,他们立刻发起了反击。 为了让中军有时间调整,左翼的大食军队首先开始冲锋。面对唐人一出手就辛辣无比地局面,阿拉伯人的的反攻也是凌厉无比。原本用于第二轮打击的战车队紧急上前。重拳出击,充当起了反击的急先锋。法老的战车每两辆为一组,同组战车cha着同样颜色地旗帜,引导属本部的二十名骑兵。车上三人,一人为驭手,两人为车兵,或持矛抡刀,或投枪发箭。五十辆战车打头,连同配属的五百骑兵,分成前后两个横队。各由两名经验丰富的嘎依德率领。直冲唐军右翼。而在他们的后面,是哈米德亲自指挥的大批骑兵和步兵。 频繁集结的大食战车队引起了唐军右翼的警觉。 “将军。可看见贼军车队?”赵淳之的汗水已经沁湿了汗巾和额头,“前军排矛手怕是抵敌不住。” “即刻禀报田将军,嘱弩手先射战车驷马,待冲近时方射人!”李天郎想了想,又说道,“将驻队所有的牌车和拒马枪都移到战队前面,与排矛手间隔三十步!” 赵淳之拨马要去,李天郎喝住他,“你先其归队,我自己去禀报田将军。”右军总管到底是田珍,自己不可妄做安排,但事关士卒生死,就是冒犯上级,也是值得地。 “真主地战士们,让我们将生命交付于伟大的杰哈德!”哈米德冲到整个队伍最前面,扬刀一指,“法老地战车,全速前进!冲啊!” 此时晃眼的太阳正对着进攻的穆斯林,背对阳光的唐人向阿拉伯战士进攻的方向拉出很长的阴影,在那片阴影间,蛰伏着无数强弓硬弩,天时对穆斯林相当不利。哈米德很清楚这点,因此他一出阵就要求战车拼尽全力,急速猛冲,以尽可能减短受唐军箭矢打击的时间。所有的战车驭手都奋力扬起了长鞭,四匹骏马吐着白沫,争先恐后地飞跑,拖着滚刀战车狂风一般刮向唐军。 飞转的车轮,扯起了长长的尾尘,雷霆万钧的疾驰中,被崩飞的碎石和土块犹如分开的浪花,飞溅到狰狞的滚刀上,嚓嚓着响。在平坦的大地上,一百道深深的车辙印划出优美的蛇行曲线。五十辆披挂整齐的战车,犹如一群张开利爪的秃鹫,呼扇着凶悍凌厉的翅膀,轰隆隆直扑唐军右翼! “保持车距!”领导战车队的嘎依德在雷鸣般的车轮声中声嘶力竭地大喊,这位经历过无数战阵的阿拉伯人叫阿卜杜勒.伊本.艾比.欧麦尔,除了指挥心爱的战车队,他还是一位誉满呼罗珊的抒情诗人。可是眼下,阿卜杜勒可没有吟诗做赋的心情,一心想用滚刀战车谱写胜利诗篇的他,更关注如何在兼顾两侧和后面骑兵地同时。保持整个战车队良好的进攻队形。对疾驰的战车队来说,车距太近是十分危险的,要是有一辆受创,不仅会堵塞后面战车而发生悲惨的碰撞,而且会导致后继整个进攻队伍的混乱。沉重的战车可不能象骑兵那样灵活转向或者掉头,承蒙安拉地恩赐,怛罗斯一马平川。似乎天生就是为战车准备的! 第一次在安西遭遇战车地唐军将士很有些惊异,在他们眼里。车仗是用于防御和运输的,拿来冲锋陷阵,那是秦始皇时候的事了。面对隆隆而至的战车,最前排的唐军排矛手架橹挺矛,箭步驻足,长矛铁镦斜cha于地,矛林森然。做好了迎击的准备。在他们的间隔之间,迈步而出地,是三排弩手。不用太多的测距,来势凶猛的贼人已经进入了射程。在弩手后面三十步,派成四排的战锋队弓箭手在拒马枪和牌车后面张弦以待,他们将挑射进攻敌军的后继人马。 容不得双方将士多想,眨眼间,两股洪流正面遭遇了! 威风凛凛的战车与对面唐人箭墙的正面遭遇。 鸣镝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尖涩。但它很快就被一片可怕地嘶嘶声淹没了----当成千上万枝箭矢一起振动羽毛,用锋利的箭镞划破空气,劈面而至时,就会发出毒蛇吐信般的怪异声响。 它们是如此众多,以至于遮住了阳光,在地上投下一片高速移动的乌云。 “我的真主……”阿卜杜勒发现了这堵闪着无数寒星的黑墙。不由自主弓身举起了盾牌,大叫“小心!”真主啊,一面箭墙! 箭墙,顾名思义,就是许多羽箭筑成地墙!那也许是当时人世间最凶狠,最强悍的密集箭矢! 要不是亲眼所见,包括哈米德在内的所有大食人都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羽箭筑成的墙! 首当其冲的战车借着无与伦比的巨大冲击力,一头撞进了这堵墙,接着是义无返顾的第二辆,第三辆…… 就算战车想躲闪或者后退。也根本无法做到。因为战车本来就是一往无前的! 实打实,硬碰硬! “嘎啦啦!嘣!”在那一瞬间。大地上骤然卷起一片琉璃崩碎的脆响,仿佛一头发狂地野猪拱翻了放满杯盏碗碟地酒桌。 驷马的嘶鸣变得异常凄厉,它们中地不少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只只健硕的豪猪,扬着血淋淋的四蹄扑腾倒毙。没有立刻死去的则拖着同伴的尸体,四下乱窜,直到将整个战车xian翻在地,甚至还徒劳地拖曳着侧翻的战车,不顾一切地奔向前方。第一横队的战车,遭到极为惨重的损失,他们结结实实承受了三轮唐军强弩疾射! 战车队东倒西歪的旗帜使哈米德心头发紧,可如此情势那里容他细细思量,只有拼命策马疾冲,前后左右,是怒涛般的呼号,“真主伟大!”亢奋的阿拉伯战士脑子里只有冲锋!冲锋! 跟随在战车队后面的曼苏尔一马当先,左右驱突,怎么也避不开唐人密集的箭雨。前面战车卷起的滚滚烟尘经常遮挡骑兵和步兵的视线,而唐军箭矢就象隐藏在尘烟中的毒蛇,冷不丁窜将出来,将一个个战士射落马下。即使是防护良好的战车也不能避免,就在曼苏尔眼前,两辆战车因为马匹被射中而无法驾御,轰然撞在一起,顿时裂成数块。横滚过来的车轮差点将他砸中。几具飞跃的躯体惨叫着在残件中粉身碎骨。另有一辆侧翻时扫倒了好几个后面跟随的骑兵,乱转的滚刀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的战马四蹄连同他们自己砍成两段。冲得最快的一辆四匹服马皆中箭仆地,巨大的冲势使cha满箭矢的车舆猛然向前滚翻,将里面的三名战士高高xian起,一起扔向唐军的矛林。他们到底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开辟了一条染血的通道。 区区两三百步,就有十几辆战车四分五裂。对哈米德来说,比起冲破唐军队形来说,这绝对是可以忍受的损失。 保持队形的后排战车绕过破损的同伴,再次加速前进。战车上的战士冒着箭雨。将手中地标枪狠狠投向唐军队列。唐人终于近在咫尺了! 在排矛手掩护下,唐军弩手发射出最后一轮“鬼牙”箭,开始逐次后退。大食人的标枪和弓箭对他们造成了一定的伤亡,排矛手根本无法用人力抵挡住战车的冲击,他们纷纷闪开道路,让无法灵活转向的战车冲过队形。战车的滚刀割草般将动作迟缓的唐军连人带盾切成两半,被车辐条拗断地长枪发出爆竹一样的脆响。有些地方地排矛手被冲得七零八落。防线顿时散落出数十道宽窄不一的缺口。这正是曼苏尔骑兵队的机会,他们就是要扩大突破口。彻底撕裂唐人的阵线。冲过一排排或折断,或死伤的长矛,曼苏尔率队冲过了唐军排矛手,紧紧追歼撤退的弩手。 但是,他没想到,在排矛手后面,是一段开阔地。唐人还在后面布置了更多的弓箭手。不仅如此,错落有致地车仗、拒马迫使冲进阵来的战车减速或者转向,而唐人则抓紧这个机会攻击他们。在障碍后面,防守的唐军队形骤然松散,一队队的唐人各自拉开距离,伺机分头迎住气喘吁吁的战车。第二道防线的箭矢更加密集,本来有些溃乱的弩手借此掩护成功地通过队列间隔,在后面重新列阵。真主啊。战车代价惨重的猛烈冲击只是拨开了唐军地外皮,根本未伤到筋骨,好狡猾的唐人! 统领右军田珍暗道侥幸,要不是听了李天郎的建议,改变了密集结阵的初衷,此时队形必遭贼战车击溃。他看到。弩手正退入奇兵和跳荡队的防线后面,而以队为单位呈锥形松散队形排列的奇兵和跳荡巧妙地避开了势不可挡地直行战车,用绊马索、渔网和牌车予以痛击。呜呜的号角声中,李天郎的骑兵正从两翼包抄上来。只有艰苦的排矛手,实在顶不住大食后继骑兵和步卒的猛烈进攻,被完全冲散了。幸好,高大将军让中央右翼的战锋队掉转强弩,对敌予以侧后攻击,多少缓解了田珍这里的压力。这就是六花阵攻守兼备,相互呼应的妙处。 一直在车上呼喝指挥的阿卜杜勒发觉自己的战车陷入了唐军弓箭地包围。他猛踹正伏身切割死马装具地驭手。令他赶紧提速转向,冲出要命的陷阱。不顾可能翻车地危险。技术精湛的驭手驱使着三匹马,颠簸着碾过战马和亡卒的尸体,绕过两段拒马枪,向自己的骑兵kao拢。突然,战马惊恐地嘶鸣起来,不再听命驭手手里的缰绳,而是拼命乱窜。“看在真主的份上,拉住那些该死的马!” 阿卜杜勒蹲下身来,四肢叉开,顶住车舆两侧,用尽全身的力气稳住自己。车厢上密密麻麻的箭矢增加了战车转向的困难,惊怒交加的驭手猛抖缰绳,连呼带骂,竭力控制住疯狂的战车。 真主啊,那是什么! 一头毛茸茸的巨兽从车尾跃过,绿幽幽的眼睛冷冷地扫了满脸惊惶的阿卜杜勒一眼。恍惚间,沾满鲜血的硕大利齿一晃而过。 “风雷”“电策”一左一右跃了开去,扑向下一个目标。 “我的真主!马,马完了!”驭手绝望的叫喊使阿卜杜勒清醒过来,他奋力站起,看到从两侧包抄上来的唐军骑兵。那些迎风招展的旗帜因骑兵快速的冲锋而扯得笔直,上面形形色色的飞鸟梭梭抖动,仿佛活了一般。是那个雅罗珊李的骑兵!有两团血雾遮住了阿卜杜勒的视线,战车踉跄着慢了下来。最前面的两匹挽马脖子上赫然各有一个撕裂的大洞,奔腾的热血从外翻的皮肉处泉涌而出,马匹徒劳地狂奔一阵,颓然倒地。随马翻倒的车舆将阿卜杜勒和驭手狠狠摔了出去!高高翘起的车辕仿佛一把无奈的长剑,向天惨呼一声,重又倒cha下来! 在飞马跃过车轮滚刀的同时,大枪横贯过驭手的后颈窝,驭手尸身往前一扑,两脚朝天消失在马臀下。与此同时,车兵射来的一枝箭近距离直接命中李天郎胸膛,喀嚓一声深深地cha在了明光铠上,即使胸甲内里又衬了锁帷子,箭镞还是刺痛了肌肤。看来大食人的弓箭再弱,近距离命中。还是很有杀伤力。但老天爷又一次对李天郎lou出了微笑,箭矢仅破了皮肉而已。失去驾御的战车立刻放缓了脚步,被奇兵队一阵疾射,两名车兵先后中箭毙命,战车趴了下来。这已经是李天郎挑翻地第三辆战车,大食人的攻势由此一滞,而唐军则是欢声雷动。士气大振。李天郎喘口气,带领侧戎军雕翎、伊质泥师都两团八百精骑应战大食军。他令赵陵率主力放过战车。兵锋直指后继的骑兵和步兵,没有了他们的支持,笨重的战车迟早都会覆灭。而自己则率长骑队阻止气势汹汹的大食战车。摩拳擦掌的赵淳之很想带队上,但李天郎告诉他,现在只是开始,待会再让他们唱重头戏。李天郎不是信口胡诌,而是他发现以防御见长地凤翅营在六花阵前军。后面虽然有进攻勇悍的虎贲营,但高仙芝显然是以中央防守为饵,吸引大食主力来攻,然后发挥六花阵侧击夹攻之能,挫败其主攻,同时伺机安排骑兵主攻敌左右之一翼,以此破敌全军。而大食军擅长之“五肢阵”,往往是以中军突破。两翼包抄为主,两翼以骑为主,必然为薄,自然也成为突破地首选之处。大食主将派左翼主力进攻,不仅是以己之短攻敌所长,也极大地削弱了左翼。除非能一举击溃唐军,那其左翼就相当危险!因此,将赵淳之他们留在后面备战,是李天郎深思熟虑的结果。 高仙芝所谋划的,确如李天郎所料。他一开始就将所有的远射兵器都集中在了中央,就是要让敌中军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迫使对方动用实力相对薄弱的两翼,只要该翼实力损耗,那就是突破的重点。 两百张车弩发射了成千上万枝箭,投石机一口气将震天雷打出了一半。大食中军硝烟滚滚。尸陈狼籍。灰头土脸地齐雅德顾不得行礼,嘶声对悠然而坐的阿布.穆斯林禀报:“唐人武器厉害。中军死伤颇多,各部无法统一进攻。左翼哈米德那里也在苦战,无法得手,请埃米儿……” “我看得很清楚,亲爱的兄弟,灾难总有尽头,暴风雨迟早逝去,”阿布.穆斯林端起金杯喝了口奶,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这是安拉对我们的考验,受苦越重,则胜利越为甘甜。” 齐雅德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主帅,一时未明白他的意思。 “往左翼再派三千穆斯林战士,不管哈米德进攻是否有效,一定要稳住左翼!右翼保持不动!中军拉开队形,继续坚持,一直到暴风雨过去!”阿布.穆斯林将杯子往齐雅德面前一递,齐雅德惶恐地摇摇头,“较量才开始呢,我的兄弟,叫那些懦弱地第赫干人从中央进攻吧,如果他们不敢,就把利剑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前进!” 齐雅德抚胸行了礼,转身上马调遣人马去了。 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阿布.穆斯林脸色阴沉下来,将金杯狠狠往地下一扔,喃喃说道:“穆斯林从来不吝惜鲜血和生命,只要安拉需要,要多少有多少,包括我自己,直到最后彻底淹没敌人!” 旁边的伯克尔心中猛地抽动了一下!看来,埃米尔已经决定豁出去了,即使所有的人都死光,也要取得胜利!天那,那将是怎样的胜利! 高仙芝也没有想到对手会有如此坚强的毅力和如此惊人地勇气,对方中军不但没有崩溃,居然还真的开始组织进攻,虽然正面强大的打击使他们尸横遍野,但他们仍旧一拨拨地冲将上来,仿佛宁可用生命耗尽唐人的弩箭。好强悍的对手!高仙芝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只有这样的对手,才配得上安西雄师!不过,我倒真要看看,是你的脑袋多,还是我的箭矢多!高仙芝望望前方,一排装满军械的长行坊整齐地排列在凤翅营后面。他咧嘴微笑起来,来吧!不知道右翼交战进行得如何?那里有田珍的保大军和李天郎地侧戎军,打了半天没有叫增援,至少说明他们还应付得来。贼子下一步会怎样呢,全军冲锋中间还是调集有生力量继续投入左翼?战局目前陷入僵局,不管哪一方,都在调整部署。等待突破。 “将葛逻禄人调上来,随时准备冲锋!”高仙芝有些不耐烦,总得有人先来打破僵局吧?“玄甲营前军集中!”紧张思考地高仙芝忽视了重要地一点,就是对手庞大地数量优势。 谋刺腾咄的六千骑兵缓缓kao了上来,看到惨烈的大战,他心里一直左右摇摆。那个叫伯克尔的大食密使,很会说话。开出的条件直说到人心坎里去。但是有大唐在,有山地之王高大将军在。有雅罗珊李在,这样的唐军不可能打败仗。自己稍有不慎,错估了形势,赔了身家性命不说,整个葛逻禄三姓都将遭受灭门之灾。只有见机行事,风吹两边倒,反正不能吃亏!谋刺腾咄冲驻守地拔汗那军队哼了一声。他们倒好,躲在后面享安逸,去他的,什么最大,现在就是我葛逻禄人地好处最大! 哈米德决定撤退,他的战车几乎损失殆尽,剩余的十来辆还是及时砍断死马的缰绳,仅用活着的两三匹马掉头后退的。那些该死的唐军盾牌兵居然还能重新集结起来。企图封住自己地后路。而自己的骑兵和步兵,在与唐人骑兵缠斗的同时,还受到敌人的侧击,渐渐显出不支的迹象。“撤退!曼苏尔!后退!”哈米德高喊,他已经看见一股高举飞鸟军旗的唐军骑兵重重围住了曼苏尔。我的真主啊,后面的箭射。前面地枪挑,那就是唐人雅罗珊的铁骑么?要不去救援,曼苏尔就完蛋了!“跟我来!救出我们的兄弟!冲啊!” 绝望的曼苏尔拼命战斗,他已经不抱生还的希望,只是想在死前多为安拉斩杀几个敌人。他知道,雅罗珊李就在不远处指挥自己的部下围歼穆斯林,他曾隐约看见他连挑三辆战车。曼苏尔从来没有害怕过,但现在,想到那杆神奇地长矛,他却真正感到恐惧。跨下的战马突然中箭倒下。曼苏尔咆哮着站起身。挥刀砍向冲到近前的唐人。那个很勇猛的努比亚战士替他挡住了很多要命的箭,直到手里那把巨大的宽刃剑断成两截。黑人战士终于被很多枝长矛洞穿。那黑皮肤下雪白的牙齿瞬时变得殷红!散落的黑色头巾和喷血的头颅一起远远滚了开去。 有阿拉伯语的呐喊声,援军来了! 见撤退地大食人居然又掉头来袭,李天郎大喝一声,拍马挺枪直取前来解围地哈米德。见将军号旗转向,不少侧戎军将士放弃了奄奄一息的曼苏尔部,跟随李天郎包抄哈米德。曼苏尔总算又拣了条命。 尽管有三个战士保护,哈米德照样被李天郎一个照面便挑落马下。安拉对他特别地眷顾,除了摔得皮开肉绽,昏头昏脑,没有伤到要害。冲出重围的曼苏尔掠过李天郎的马头,将倒地的哈米德扛起飞跑,奋力扔上一辆前来接应的战车。在车兵们七手八脚将两人拖上车时,飕的一箭射中了曼苏尔肩胛,他顿时晕了过去。 阿拉伯人左翼的进攻失败了。 “令所有侧戎军驱前集中,准备冲锋!”李天郎绝对不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突破良机。“立即禀报田将军和高大将军,投入人马后继增援!” 反应迅速的侧戎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数压上,摆开了攻击的阵势。 “李天郎这么快就要反击?”正在忙于收拢部队重新结阵的田珍瞠目结舌,“他那点兵怕是不够,可我这里还乱哄哄的呢!”不是田珍不知道战机的重要,而是他的保大军需要时间恢复阵形。队形尚还整齐的跳荡队倒是可以派上,但是如此一来,自己身边就没有最后本钱了。要是都投进去,李天郎要是功不能成,这……“快禀报高大将军,叫他调兵来援!” 赵淳之率领横野团超越保大军,迅速在西凉团后侧列队。大食的败兵尚未退还本阵,侧戎军两千铁骑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以铁鹞子前突为战骑,雕翎团、伊质泥师都居中为陷骑,飞鹘团殿后为游骑,组成正面突破力量,此为虚也;西凉、横野两团与李天郎亲自率领的长骑队侧翼包抄,此为实也。“皆言李天郎辖下精骑乃安西第一,今日所见,名不虚传!”目睹一切的田珍暗自忖道,“进退有度,攻防有序,驰骤便捷,利于邀击奔趋之骑战精髓,委实神形俱备也!” 伯克尔领着三百重装步兵急急奔向左翼,这些被阿布.穆斯林称之为喀达卡(kardaka)的重甲战士据说是由原波斯名将达塔姆(datames)所创建,如今,它与另外两百名喀达卡以及一千名重装骑兵共同构成埃米尔的贴身卫队。中军攻势的艰难使阿布.穆斯林意识到,唐人很有可能趁己方左翼的动摇而调整打击重点,在此全力突破。而两军中央的对峙使他无法调动过多的兵力增援左翼,穆斯林的前卫在几次进攻后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他们中的大部分就躺在两军之间的进攻道路上。随同他们进攻的那些第赫干人的军队,虽然人数众多,但战斗力实在不堪重任,他们在唐人强弓硬弩的打击下同样损失惨重,不得不撤到穆斯林军后面休整。乱糟糟的后撤堵塞了从大营前来增援的穆斯林军队的道路。现在,已经是失去前卫的中军**裸地与对面的唐人正面交锋。在援军到达之前,阿布.穆斯林绝对不敢擅动中军一兵一卒,如今凶险的形势,一旦中央再有异动,势必全军崩溃。所以,死也要等到预备队上来! “弓箭手!所有的弓箭手都到前面列阵!”左翼指挥官哈米德受伤败回,匆忙赶到的伯克尔接过了指挥权,真主啊,终于和仇敌面对面地较量上了!雅罗珊李,来吧,我伯克儿将兑现我三年前在交河的复仇诺言!“骑兵队后方重聚,准备应战唐人!步兵们围成方阵!”左翼先后得到两次增援,兵力达到一万一千人,几乎是右翼六千兵力的一倍。虽然在进攻中损兵折将,尤其是战车队,仅生还九辆,但依旧有七千生力军。伯克儿觉得,无论如何,挡住对方几千人的进攻不成问题。 前方尘土飞扬,炙热的阳光慢慢爬到了头顶,那些星星点点闪烁的,是唐人骑兵的兵刃!很快,所有阿拉伯战士眼帘里,开始出现抖动的唐人军旗! 伯克尔的后背完全被汗水浸湿,他竭尽全力接回败退的同伴,让喀达卡甲兵在弓箭手后面列成掩护的横队,这一切还没做完,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和喊杀声便已经逼近了! “冲啊!冲啊!”赵陵在马背上弯弓疾射,鸣镝的声音划破长空,这是全速冲锋的号令。哇哇的呐喊声骤然响起,雕翎团第一轮太习箭落在了前来阻击的阿拉伯骑兵中间,这些原本就是败退的骑兵顿时散乱了。此时,第一排的唐军骑兵已经进入大食弓箭手的射程,在对方迎击的箭雨中,唐军骑兵变换队形,由单纯的横队变为一排排波状的散线。“忽勒”之声四起,骑兵速度不断加快,如林的马槊也开始倒伏下来,直指前方的大食方阵。 赵陵的雕翎团由于冲在整个骑兵队伍最前面,因而承受了大食弓箭手的绝大部分攻击,损失也最大。第一排骑射手在距离敌阵不足百步的地方便几乎全部失去了坐骑,活着的只能躲在死马后面发箭与敌对射。后面两排的雕翎骑兵也经历了最黑暗的时刻,缺乏铠甲防护的骑射手伤亡达到了顶峰,甚至赵陵本人也被射中坐骑,跌下马来。剩余的骑射手按章法从两翼后撤,不时回身与对方弓箭手对射,搅乱对方阵形。阿拉伯弓箭手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欢呼他们的胜利,他们惊恐地发现,唐人后续的骑兵,正毫发未损地冲将过来,已经近在咫尺!!~! .. 遗恨怛罗斯(5)--铁骑如风 有关知识:1、孙膑兵法云:方阵之法,必薄中厚方,居阵在后---兵力部署和武器配置上,一线中部(“中”)的要精锐(“薄”),两侧(“方”,即“旁”)要加强(“厚”),二线则安排作战的主力(“居阵”)。只有这样,才是末必锐,刃必薄,本必鸿,从而做到末甲劲,本甲不断。这正是高仙芝布阵的精髓。 ============== 托黑鲁尔旗下,野利飞獠呵呵大叫,所有的铁鹞子在全速奔驰的战马上投出了密集的长枪,爆响的血花中,阿拉伯人的弓箭手连同掩护他们的盾牌手,稀里哗啦栽倒一大片,让出了一个缺口。排成锥形阵势的铁鹞子挥舞着柯斧、连枷和狼牙棒,狠狠地捅了进去。与此同时,铁鹞子两翼的飞鹘和伊质泥师都轻骑突然加大速度,收拢了波状散线,以比铁鹞子重骑更迅猛的速度掩杀上来。阿拉伯盾牌兵用长矛、弯刀和盾牌拼命抵抗,不断有唐军骑兵从马上栽落下来,在横飞的血肉中转眼便消失于枪林箭雨之间。尽管阿拉伯战士使出了吃奶的劲,但于事无补,一千两百名骑兵的凌厉冲锋,彻底撕开了大食人的第一道防线,呼啸的横刀和棒斧疯狂屠戮乱成一团的弓箭手和盾牌兵。野利飞獠地铁鹞子摆拖大食步兵的纠缠,不顾一切向纵深穿cha。直捣其左翼核心。 焦急的伯克尔调动喀达卡甲兵和后继部队,全力围堵这支唐军骑兵尖刀。从第一线惊慌败退下来的步兵和弓箭手扰乱了二线部署,伯克尔不得不强令用刀剑将乱穿入队形的败兵赶走。一时间,叫骂声,惨号声此起彼伏。 “大人!你看我们后面!真主啊!是唐人!”曼苏尔一包扎完伤口,就带着残余骑兵前来助战,未等站稳脚跟。就发现侧翼烟尘滚滚,穿出来另一支唐军! 红色鹖鸟旗! 雅罗珊李! 真主啊。这才是对方进攻的主力! 全部的弓箭手都调到了正前方,侧翼只有单薄地步兵! “让我们为杰哈德献身吧!”伯克尔声音沙哑地说,“你去迎战,能挡多久挡多久吧,直到死在那里!别管我这边了!” 一发现大食人阵形变动,李天郎就知道决定性的战机已经来临,他立刻率领担任迂回攻击任务地全部骑兵发起了奇袭。赵淳之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会按照李天郎的谋略进行。也想不明白李天郎怎么会清楚地感觉到进攻的时机。只觉得在较场上,如此训练有素的进攻战法早就烂熟于每个侧戎军士卒心中。也许,这就是精兵之魂? 没有弓箭兵,没有盾牌兵,只有一群傻乎乎的步兵!那些挥舞着沉重宽刃直剑的步兵除了盾牌,居然还是赤膊!面对坚甲利器,剽悍如风的侧戎军铁骑,这些步兵完全是待宰地肉! 马麟看见李天郎挥舞着大枪。带着长骑队一个漂亮的飞跃便撂倒了一串步兵。那种所向披靡的霸气,那样勇冠三军的傲气。带给敌人的是无尽的恐惧,带给部下的,是雄壮的激励和无穷地勇气! “杀呀!杀呀!”他战斗的热血因之彻底沸腾起来,也领着西凉团骑兵狂飙搬扫平了那些大食步兵,将他们一一分割开来。各个击破。 一群大食骑兵急急赶来,迎头碰上长骑队,顿时被打得落花流水。后面的横野团以伙为单位,一人牵马掠阵,四人下马与本队同伴聚集,提陌刀奋击,大食人的弯刀和长矛根本不是对手,被杀得鬼哭狼嚎。陌刀砍在那些身裹锁子甲的喀达卡身上,他们的圆盾和弯刀完全失去了作用,伯克尔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钢浇铁铸般地勇士没几个照面便一个个倒了下去。此时他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左翼完全崩溃了!自己使出吃奶的劲依旧招架不住宿敌轻轻一击!左翼崩溃之快。令他瞪大眼睛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我的真主,看来惟有死亡。才能让自己拖离耻辱! 浴血奋战的阿拉伯战士高呼真主伟大,死战不退,尽皆慷慨赴死。就是失去双腿或者双手的战士,只要有一口气在,也拼死拼活缠住唐军士卒。李部骑兵虽然勇悍,但全数不过两千,被近万穆斯林死士亡命搅住,一时之间也是穷于应付。如果这时后方唐人大军能够全力一击,阿拉伯人败局已定矣! 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见左翼情势已危在旦夕,阿布.穆斯林毫不犹豫地派遣刚刚赶到战场的预备队前去增援,那是一万名精锐的呼罗珊骑兵。在这关键时刻,kao战争立国的阿拉伯人表现出令人惊叹的纪律性和战斗精神。援救穆斯林兄弟地坚强决心,加之以高昂地宗教热情,使阿拉伯军队视死如归,迅速投入了左翼的反击战。 早就得知了右翼突击地禀报,也发现了李天郎取得的胜利,但是此时的高仙芝发热的脑子里想的,却不是派去增援,扩大胜利,以彻底击溃对手。而是认为既然敌左翼已溃,要以此突破,不过是灭敌一部,占数量优势的对手有时间全面后撤,即不可大获全胜。如今贼中军阵形混乱,而其援军已往左翼去,如此一来,应该是中央突破,全歼对手的良机。贪婪和自信战胜了理智和清醒,高仙芝令葛逻禄人在右,玄甲营在左,虎贲营居中,全线进攻大食中军。对右翼,则只派出了疏勒营一千人马和二十架车弩。 双方已经激战至正午,白晃晃的阳光居高临下。火辣辣地倾倒下来。一线地士卒疲累地退了下来,后继的战士迅速接替了他们的位置,使战斗愈发激烈。 齐雅德狠狠地一踩地上扑闪的火苗,那是唐人可以爆炸燃烧的神秘武器造成的,空气里那呛人的味道也是拜那玩意所赐。阿拉伯前锋彻底被打残了,死伤地穆斯林战士堆成了山,最令人窝囊的是。他们中很多人甚至还没有见到唐人地摸样便倒下了。“我的真主啊,”齐雅德望着狼烟弥漫的左翼。希望那里的情况还不至于不可收拾,要是唐人由此下刀…… 左翼厮杀的呐喊一浪高过一浪,唐人似乎增加了兵力,双方的战斗非常激烈。齐雅德一颗心七上八下,几次想请求埃米尔下令让他出动援救左翼,但看到阿布.穆斯林凛然的眼神,他又不敢说。因为。他知道,现在能投入战斗地,就是穆斯林最后的力量,一旦动用,就必须义无返顾,孤注一掷。所以,必须在关键时刻才能…… 万能的真主,后军的集结令人欣慰。除了紧急向左翼派出的一万人,剩余的预备队几乎都已到位。 齐雅德回头看了看神定气闲的阿布.穆斯林,埃米尔少见地站了起来,手搭凉棚向左翼张望。看来,左翼的形势同样引起了他地关注。愿真主保佑那一万援军能够在左翼崩溃之前及时到达,否则光抵御左翼唐人的进攻就需要投入所有的预备队。尽管塔立丹带领他所有的石**队在中军侧翼做出了防御的姿态。但没有人会对这支连遭败绩的赢弱之旅抱什么希望。 一辆cha满箭矢地战车狼狈地向这里奔来,受伤的驭手裂着嘴,使劲拉紧了缰绳,同样伤痕累累的挽马喷着痛苦的响鼻,浑身哆嗦着在阿布.穆斯林的大战车前停了下来。两个满脸血污的阿里夫各自搀扶起一个人。齐雅德看得清楚,是哈米德和伯克尔,我的真主,这么说,两个左翼指挥都受伤了! 看得出,埃米尔震惊了。他跳下战车。俯身在车舆,厉声问道:“左翼怎样?不要告诉我你们失败了!”只有伯克尔微弱的声音在回答。齐雅德急急上前,听到断断续续的后半句。“……还好援军赶到,敌我胶着,阿尔.比鲁尼救下了我们……” “然后呢?” 阿布.穆斯林几乎是吼叫起来,“你们没有崩溃是吗?告诉我!” 哈米德的身体已经僵硬,齐雅德轻轻替他合上双眼。安拉又失去了一位伟大地战士。 “阿尔.比鲁尼说,只要他在,左翼就不会溃败!”伯克尔气息奄奄地回答,没说完就咳嗽起来,即使是咳嗽,也是有气无力。 阿布.穆斯林恼怒地一拍车厢,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左翼能否守住,只有真主知道。但是将预备队派向左翼还是坚守中央,却必须是他,而不是真主来决定。当阿布.穆斯林直起身来时,脸色铁青,花白地胡子紧张地收聚起来。“雅罗珊李!”齐雅德听见他恨声念叨,“愿真主惩罚他!” “齐雅德!”埃米尔好象下了决心,“你……” “砰砰砰!”唐人那边发出了巨响,空中再次传来咻咻的怪声,那是唐人地弩炮!齐雅德抬头看看,一排飞行的长矛直向己方扑来,比那次都近!这说明对手将弩炮前移了!真主啊,他们要进攻了! 齐雅德再次望向埃米尔,阿布.穆斯林皱着眉头僵直在那里,几个卫士惊慌失措地举着盾牌跑过来保护他。“慢,慢,慢,” 埃米尔仔细看看弩炮的落点,又歪着头凝听一阵,扬起的手落了下来,“我的真主……” “埃米尔!尊贵的埃米尔!”一个从前沿狂奔回来的嘎依德飞身下马,“唐人进攻了!全军都压向这里!” “你肯定?全军?” 阿布.穆斯林揪着自己的长袍前襟,语气异常关切,“进攻中央?” “千真万确!整个唐人的中军都前进了!” 嘎依德有些茫然地回答,不解地眨巴着眼睛。 阿布.穆斯林的胡子舒展了。他负手走回战车,平静地喝了口茶,慢慢拖去了白色地丝绸长袍,lou出了里面披挂整齐的铠甲。齐雅德胸膛剧烈起伏,伟大的埃米尔终于要反击了! “蠢货!我高估了你!”他似乎听见埃米尔喃喃说道,说谁,唐人的那个山地之王么?“从这一时刻起。安拉将把胜利赐予我!” “安拉的战士们,穆斯林的勇士们。呼罗珊的兄弟们!来啊,全线反击!” 齐雅德听见阿布.穆斯林说,“将中间地唐人杀干净!他们自己来送死了!齐雅德!你建立伟大功勋的时刻来到了!” 阿拉伯军地五肢阵,历来要求后备一支庞大的预备队,此时他们----一万三千名新锐的穆斯林战士,两万河中第赫干军队,已经顺利在中军展开!这使得阿拉伯军队的中央。构成了巨大的防御纵深,不仅如此,反击的骑兵兵力也超过了进攻的唐军。千载难逢地战机因阿拉伯人的坚毅与行动的迅速转瞬即逝,而自负的高仙芝又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拱手放弃了! 唐人射来了密集的箭雨,那些状如乌云的箭矢着实令阿拉伯战士胆寒。开战以来,不知有多少勇猛的战士倒毙在这恐怖地箭雨中。防护它们最好的就是金属蒙皮的盾牌,其次就是波斯鳞甲。可是大多数阿拉伯战士装备的是皮制或者木制的圆盾和锁帷子,对强劲的唐弩防护有限。就是装备最为精良地喀达卡甲兵。尽管他们除了双眼和双腿外,全身都包裹在锁帷子里,依旧不能抵挡住可怕的唐弩,更不用说弩炮了。你只能希望它不能命中你,或者在穿透你前面同伴的时候,已经失了劲道。 紧紧连接的盾牌在阳光下铺成一片闪亮的金属之海。这片海在迅速移动,向前移动,不断接近严阵以待的阿拉伯军阵。最后,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呐喊声中,金属海洋骤然卷浪,分裂成无数尖利的铁锥,如拖缰野马般横扫而来! 最先迎接这些野马的是漫天的阿拉伯弓箭和投枪,箭镞和枪尖扎入人体或者盾牌地脆响密如冰雹。两军地距离迅速缩短,躲在步兵后面的弓箭手甚至没有时间发第三枝箭,唐人已经攻到了近前!来不及抛出投枪地穆斯林战士举起了盾牌。拔出了长剑、弯刀和斧头。和唐军进攻的狂潮迎头遭遇! 无数把嗜血的陌刀,连同虎贲营战士惊天动地的怒吼。一起劈向顽强的对手。如墙而进的陌刀,再次成为开路的前锋!掩护他们的排矛手虽因让开冲锋道路而稍落后于他们,但他们的进攻,同样迅猛。在陌刀切断阿拉伯长矛的时候,唐人的长矟也一个接着一个扎进阿拉伯人的盾墙。排矛手们娴熟地把勾住对方盾牌的长矟铁镦往地下一杵,飞步上前脚踏矛杆往下一压,对方力气再大,也举不起了盾牌,有的甚至拖手掉落。失去了盾牌的有效防护,唐人的陌刀几乎是所向披靡,而排矛手们则抽出横刀与敌交锋,杀成一团。 惨烈的肉搏战开始了! 不甘示弱的呼罗珊战士以同样的怒吼和刀剑还以颜色。锋利的兵刃划过各种铠甲,金属的铿锵和**的撕裂一起暴响。 交战双方犹如两个同样坚硬的铁拳,你来我往,你进我退,你死我活。战线犬牙交错,敌我交织,每一步都有数不清的战士倒在血泊里。炙热的阳光xian起翻滚的热浪,将殊死战斗的人们搅和在一起,煮成一锅血液飞溅的沸汤。成千上万战士的鲜血和热汗,无数刀剑相格的铿锵,或低沉或高昂的呐喊与惨呼,使原本就粘稠狂躁的空气不断发烫,似乎整个怛罗斯随时都可能在狂暴的热浪中轰然破碎! 齐雅德带着一万轻骑兵,兵分左右两路,包抄进攻的唐军。穆斯林战士们以长矛划地,扯起滚滚烟尘,一路杀向唐人。 飞扬的尘土中,突然窜出人数众多的唐军骑兵,那是谋刺腾咄的六千葛逻禄精骑和阿史那龙支率领的侧戎军突厥骑兵。他们按照高仙芝的命令,也企图包抄中央的大食军队。两支人数旗鼓相当地骑兵不期而遇。狭路相逢,谁都不可能退缩。谁也没想过退缩,上万的骑兵立刻搅起了尖啸的巨浪! 阿布.穆斯林跨上战马,束紧了头盔,黑色头巾在他的额头上透下阴影。日已偏西,安拉显灵,胜利属于穆斯林!一千身着金色铠甲的重骑兵拱卫在周围,另外两百名喀达卡甲兵紧跟其后。在他们的侧翼。是隆隆行进的五十辆战车。这无疑是一记重拳! 只有重甲骑兵地进攻,才会如此沉重骠悍。 在拼杀的唐军步兵后面。传来类似象群推进地震动。阿布.穆斯林胡子翘了翘,坚信了自己的判断,高仙芝确实弃得胜的左翼于不顾,将进攻重点放在了中央,否则,不会出动重骑。 在唐军进攻的海洋中,悠然荡出一汪湖水。 湖水平静。缓缓流淌。 湖水上,似乎还飘荡着洁白的芦絮。 有鼓声急促地响了起来,引出一声金属的呜咽,仿佛长刀出鞘的低吟。 唐军地玄甲重骑! 洁白的芦絮骤然跌荡起伏,在湖面勾勒出重重箭形的铁流。 鼓声继续急促,阳光下的明光铠象一排排狰狞的牙齿。玄甲重骑喘着粗气,蓬起浑身的马槊,沿着陌刀手开辟的路径。奔腾而进。 一片黑色的新月旗在纷乱地战线后面齐崭伸张,有呼罗珊金甲骑士称谓的埃米尔重甲骑队在玄甲军前进的路上严阵以待。在他们的侧后方,还有五十辆战车,以及两百喀达卡甲兵。阿布.穆斯林的判断十分准确,今日两军一决胜负的时刻已经来临,激烈地生死较量将在双方铁甲重骑遭遇的时刻达到顶峰。 玄甲重骑轻松地将正在混战的大食步兵踏在铁蹄之下。整个骑队如一头发怒的大牯牛,瞪着发红的眼睛直冲大食军队纵深。刺眼的金色晃花了所有玄甲骑兵的眼睛,尽管没有看清楚,张达恭挥手之间,一排弩箭已反应迅速地往金光处疾射而去。骑弩手们利落地将发射后的弩机cha在背后,挺起了马槊,不用张达恭下令,百战将士的本能已经告诉他们,真正的对手就是那团骄横地金色光团。张达恭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对面那一片耀眼地金色,对方同样在以极快的速度迎面而来。西斜地阳光使他眯起了眼睛。哦。是大食人的重骑,和玄甲军不相上下的重骑!纵横西域近十年。从来没有体验过重骑对重骑的雷霆之击,也许,今天,就是难得的机遇。电光火石之间,谁将谱写一曲千古流传的骑兵绝唱,谁又将跳上一段金属与血肉之躯的铿锵艳舞!“呵呵!” 亢奋的张达恭高扬起了右手,发出了全速冲锋的号令。 两支重骑锉然交锋,金色和黑色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闷响,仿佛乾坤深处压迫出的巨大咳嗽。撞击之猛烈,正在交战地域拼命厮杀的白孝德亲眼看见有重甲的骑士被撞得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疏勒营的一千援军支撑起了侧戎军李部人马的坚强后方,田珍也派出了五百精锐的跳荡队将军械和换乘马匹送了上来。但是,宝贵的战机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满怀希望的李天郎见到率队而来的疏勒营军将,得知仅一千兵力到达,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将军只派了你们?不会再派了?不再破敌左翼了?”李天郎握紧了刀柄,眼睛差点滴出血来,“这,这,这是什么战法!” “还有二十架车弩呢,李将军!还……”疏勒营军将乃是疏勒守捉使赵崇玭属下,对常驻疏勒的李天郎十分熟悉,见到一向儒雅温和的他如此愤怒,吓得舌头都哆嗦起来。 李天郎转身扶住新换坐骑的鞍座,肩膀一阵颤抖,最后一捶马背,大吼道:“雕翎团!西凉团!长骑队,上马,全体上马!杀回去!” “将军!我们呢!”疏勒营军将张口结舌,“我们也要去!” “你们稳住阵脚,结方阵以接应我等!千万不可冲锋!”李天郎跃上马背,喉头一阵抽搐,声音沙哑下来,“不要去送死!叫车弩kao前。准备接应!” 除了雕翎团、西凉团和长骑队,侧戎军李部人马几乎全部压在前方,而那里铺天盖地的烟尘表明,大食军队数量众多地援军已经到达,原本七零八落的大食左翼防线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马槊穿透了圆盾,将那位顽强掩护自己同伴的大食甲士搠翻在地,槊尖传来的巨大阻力使赵淳之虎口发麻。不得不舍了马槊,抽出了背后的横刀。这是他今天结果的第四个大食甲士了。对方死战不退地凶狠令他印象深刻。 不知手里的兵器被铁鹞子地棍棒砸飞了还是自己扔掉了,赵淳之刀前的大食战士下意识举起手,试图阻挡他的横刀。杀死手无寸铁的对手可不是英雄所为,赵淳之稍一忧郁,横刀力道顿颓,砍在对手披挂锁帷子的肩膀上,嚓地一响。除了疼痛之外,似乎没有给对方造成什么致命伤害。锁帷子防御劈砍是相当有效的,这个大食战士除了两个眼珠,浑身都披满了锁帷子,想来是个有身份的人。大食战士低吼了一声,扬着满手地血污,懵然呆立在原处。是惊恐,还是被吓傻了?赵淳之手腕一翻。横刀在战马掠过对方身体的同时,划着弧线捅进了面门。 天那,我还是杀了他! 战马窜开,横刀从面门处被带了出来,锁帷子下是一团血肉模糊,那双lou在外面的眼睛完全看不到了。大食人捂着脸倒了下去!赵淳之只来得及在脑子里咯噔一下。老天,我杀得多么自然啊,就象李天郎…… 马上陌刀冲锋是横野团的拿手绝技,呈两列纵队的陌刀手刀锋分朝左右,纵马横扫,冲锋陷阵犹如快刀切豆腐,挡者无不披靡。就算是重甲长剑的喀达卡甲兵,也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冲天的烟尘,怒涛般地蹄声,赵淳之勒住疲惫的战马。注意到从敌军中央席卷而来的大批援军。他咽口唾沫。回头望望己方阵营,没有看到大军挟威而来的迹象。怎么回事。李天郎会那么傻么? 烟尘中,密密麻麻的大食骑兵恶狠狠地冲了过来。 刺耳的鸣镝声,那是撤退地信号! 撤退!撤退? 只有雕翎团、西凉团这两个折损惨重的团队和长骑队及时换乘了战马,能作战的不到五百骑。本来李天郎是准备率领他们连同增援大军一举扫平大食军左翼,横贯中央,直捣其后方重镇阿克拉克荷,彻底击败对手的。但是,现在,随着敌方增援的到来,而己方兵力的不继,作战目的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必须迟滞对方的进攻,拖住大食援军,让自己的部属有机会退回本阵。一想到这里,李天郎几乎出离愤怒,侧戎军将士历经千辛万苦,浴血奋战换来地歼敌良机,居然被高仙芝轻易丢弃了。不仅如此,增援地大食骑兵源源不断,他不得不让三千步骑进攻两万多敌军。能攻破人数大大超过自己的贼军,杀敌数千已经是惊人地奇迹了,但要求完全击败他们,决然不可能。不仅不可能,随着对手大批援军到达,自己反而有被围歼的危险。勇敢、自信和决心是一回事,可力所不及的任务,甚至会让自己部下的白白送掉性命的使命,李天郎同样决死不从。于是他断然决定撤退。 在雕翎团密集箭矢的掩护下,李天郎带领西凉团和长骑队对立足未稳的大食骑兵发起了一次敌众我寡的决死冲锋。那面最大,最耀眼的丝绸新月旗成为李天郎的首选目标。短短两个照片,便有四个大食骑兵被大枪挑落马下,第五个挥手大喊着什么,扯身回跑。李天郎挺枪戳中对方马臀,战马负痛狂嘶,将骑手甩下马来,跌得仰面朝天,跟在李天郎后面的吕乌镡马槊猛cha,将之钉在了地下。周围的大食骑兵阵脚大乱,狂呼乱叫着四下散开。听不懂他们喊什么,李天郎从已挨了一枪的大食旗手处劈手夺过那面大食战旗,伤重的旗手还想奋力反击,被阿史摩乌古斯扬手一箭射穿面门,落马毙命。 显然没想到会遭遇这样凶猛的进攻,增援的大食骑兵一时间军心散乱,队形不整。呜呜乱叫的号声此起彼伏。似乎是在重新集结。李天郎一击得手,不敢恋战,急令雕翎团和长骑队殿后,其余各部立即与敌拖离接触,折返本阵。来去如风,侧戎军铁鹞子重骑在前,轻骑在后。交错掩护,逐次撤退。“即使退兵。也是军容不乱,井然有序,令人不敢掩击。安西第一精锐铁骑,果然厉害!”田珍对此战看得清楚,“高大将军与大胜失之交臂也!可惜!可惜!罢了,叫疏勒营发车弩阻击,接李将军归阵!” 赵淳之听见高举卡维军旗地白苏毕一干人用波斯语高喊着什么。那些还在进攻的大食骑兵纷纷回望中军,分明迟疑起来。雕翎团的骑射手呈两路呼啸着转圈,对迟疑的大食骑兵猛射,迟滞了他们的进攻。西凉团和后来赶到的疏勒营士卒也列队发弩,做好了迎击追兵的准备。一些意图追击地大食骑兵吃了亏,不得不散开后退,与之交战的唐军也随之腾出手来,往李天郎处集结。 “穆斯林地中军完蛋了!阿布.穆斯林死了!” 白苏毕蛊惑人心的叫喊在阵前回荡。为了顺利撤退,与激战的对手拖离接触,这算是无奈之举。中军那边杀声震天,一片混战,不知道情形到底如何,不过这也为混水摸鱼提供了条件。 近万大食骑兵在唐军硬弩射程外重新列阵。时刻防备唐军杀回马枪,似乎没有了追击的意思。李天郎不知道,他的犀利打击,使阿拉伯军队的左翼先后失去了三位指挥官,包括前来增援的阿尔.比鲁尼,这位骁勇善战地柏柏尔人是阿布.穆斯林手下不多的非波斯裔将领,以令人折服的骑兵战术而闻名呼罗珊。 望着鱼贯返回的部属,李天郎冷静下来,他哼了一声,决定先不理会高仙芝愚蠢的失误。收拢自己的部下再说。照这战法。决战必在其后,保全有生力量遂成关键。身后的阿史摩乌古斯听见李天郎出声。立刻立于其身侧,“主上有何吩咐?” 望着眼前这位浴血战袍的忠仆,李天郎心里叹了口气,不光乌古斯,所有地侧戎军将士都惟他马首是瞻,将全部的信任和胜利的渴望都交付于他。而这次,恐怕他不得不令他们失望了。“全军退回本阵!”一队气喘吁吁的士卒加入到不远处西凉团的号旗下,马锏也在里面,李天郎舒了口气,尽量做到语气和缓,“ 乌古斯你辛苦一下,率长骑队殿后!不得丢下一人!” “遵命!” 阿史摩乌古斯话音未落,喧闹声突起。李天郎定睛一看,是五十多名大食骑兵飞掠出阵,怪叫着在阵前奔驰,挑衅地在唐军发射的箭矢中穿行。有突然落马地,还引得大食军中一阵哄笑。“他们在说什么?”李天郎刚刚熄灭的怒火又窜了上来。 “他们说唐人是夹着尾巴的狗!”白苏毕说,“箭都射不准,还有其它骂人的话!” 掌旗的大食骑手一个踉跄跌下马来,脑门上cha着一枝箭,是赵陵!未等其余人等反应过来,赵陵又连发两箭,又有两名骑手立仆。唐军中欢声雷动,大食人一片讶然。游动的大食骑兵抽身反射,早就按捺不住的阿史摩乌古斯一夹马肚,疾奔出阵,弓弦响处,又有三人落马毙命。大食军顿时鸦雀无声。两名唐军神射手在大食军前小跑一阵,一齐撩起马橛子,折身回返,唐军士气大振,鼓号喝彩之声大起。 大失面子的阿拉伯人扯出了两个被俘的唐军,他们血迹斑斑的身上被cha上了羽毛,每个路过他们身边地大食骑兵都顺势用尖头鞋子踢打他们。一个裹着红色头巾地大食人跳下马来,用长矛戳着俘虏,嘴里大声呼喝着,大食人重新笑了起来,另一个显然是头领的骑士故意用马撞倒了几个俘虏,还用坐骑腥臊地马尿浇他们,嘴里和那红巾士卒一唱一和,摆着滑稽的姿势吱吱呱呱地说着什么,大食人发出一阵阵哄然的大笑。 “是斛斯元景和马郭什!”尽管距离不近,熟悉的身影依旧让士卒们认出了自己的袍泽。当即有几个性急的就要出阵解救,被各自的队正伙长喝住。斛斯元景和马郭什所在地一队是后来从剽野团抽调到横野团的。由于是使陌刀的老手,历来担任全团的前锋,伤亡也最大,估计全队几无生还者,否则也不会轻易落于敌手。赵淳之脸色铁青,本来莫名的歉疚瞬间消个干净,看来。战场上讲仁义是何等苍白和迂腐,就是有那么点仁义。也不过是只是战斗的一部分! 一个俘虏突然挥着手拼命朝自己人这边跑来,边跑边高喊着:“放箭!他奶奶的放箭!杀光贼子!”张弓待发地唐军士卒们面面相觑,都不忍地低下了头。 在大食人的哄笑和同伴地惊呼声中,一枝标枪准确地穿透了斛斯元景年轻的胸膛,他继续向前踉跄了几步,重重地扑倒在地。出手投枪的是那个头领模样的大食骑士,见目标倒地。他得意地旋了马头,顺势将马郭什撞翻在地,扬手接受着自己部属赞扬的欢呼。 赵淳之看到了这一切,他的横野团士卒也目睹了一切,每个大唐将士都被深深地激怒了!喊杀之声不绝于耳,这时只要李天郎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会舍生忘死找大食人血拼!听到战士狂暴地求战声,赵淳之抿紧嘴唇。猛抽坐骑一鞭,他要亲自到李天郎那里去请战。 “所有人都别动,一起后退!”李天郎的命令出乎众人意料,在怒骂声中,唐军战阵缓步后撤。对面大食人见势嘘声哨声四起,红巾士卒一行十余骑小心地前进到唐军弓弩射程极限处。一边张弓戒备,一边扯直嗓子喝骂。 李天郎脸部抽搐了一下,旁边的阿史摩乌古斯已经扣好三枝可以远距离射穿重甲的长棱箭,嘴里还叼了一枝,只有他知道,他的主人马上就要出手。“长骑队随我来!”白苏毕和刚刚赶到的赵淳之张嘴来不及说什么,李天郎已经风一般飚了出去! 不过两百步,扬蹄驰骋的战马眨眼间便冲近了那队大食人。他们只有一次放箭的机会,有两名长骑落马,而箭无虚发地阿史摩乌古斯抬手就射倒了对方三人。离俘虏最近的三人。那红巾大食人整个人都惊呆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长矛怎么就到了对方手里,又怎么反搠回来。刺穿了他自己的胸膛!大枪的枪把荡开两把长矛,将那头领模样的人扫下马去。正在解救被俘弟兄地白奉先一脚踢去,对方顿时晕厥不起,被长骑们捉上马去。后面大队的大食骑兵一起骇然鼓噪,齐齐催马来救。虽万矛攒击,李天郎仍飞骑破挑,吕乌镡与阿史摩乌古斯左右开弓,是为护卫,三人在敌军中又击杀三位旗手,方才折身回撤。大食人居然勒缰不追,也没有放箭,似乎忌惮伤及那被擒贼首。 红色鹖鸟旗在上万双大食战士的注目下傲然后撤,无人敢上前挑战。 无休止的冲锋,掉头,再冲锋! 张达恭的玄甲军将无数战车,甲兵和铁骑卷进了他们的马蹄下,但自身也是伤亡惨重。每一次正面的交锋都会者损掉无数玄甲精英。对方统帅可不是莽撞之徒,见玄甲军战力强悍,立刻变换了招数。撤下了自己伤痕累累的重骑,而以战车、甲兵和轻骑围之。标枪、弓箭和冷不防的快速侧击使笨重的玄甲军蒙受了难以估量地损失。他们地冲击力一点一滴地被消耗在厮杀中,而前方的大食军队,还密密匝匝,不知厚有几重。要不是白孝德地陌刀手拼死截击,张达恭他们就会被对方包围蚕食殆尽了! 六花阵深谙中土兵法“末必锐,刃必薄,本必鸿”之神韵,因此,高仙芝能够将有限的兵力轮换着投入战斗,以做到“末甲劲,本甲不断”。对六花阵攻守兼备的强大威力,高仙芝有着近乎骗执的自信。集天下精兵之最的安西雄师,精妙无双的六花阵,他不相信世间还有什么人能够在这浑然天成的两者结合下幸存。但是,在连续不断地进攻了六轮后,高仙芝察觉到了局势的不妙。除了凤翅营和匠兵营,所有的精兵强将都倾巢而出,但大食人不及没有崩溃,反而越杀越多,越战越强。高仙芝忧郁了,迟疑了,动摇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信心的动摇。 “大将军。前敌厮杀甚急,攻敌不进,而左右包抄之骑也与贼苦战,纠集不得拖,如此消耗,恐对我不利!”李嗣业身上地血迹还冒着腾腾热气,他刚从前面换下来。连脖子上的围巾都沁透了粘稠的血污,“葛逻禄人已然有不支之象。彼若溃退,则我侧翼危矣!” “拔汗那人不是一直请战么,将他们派上去!”高仙芝咬紧了牙关,也许这是大家都感到难以支撑的时候,也许再坚持一会…… 阿布.穆斯林脸色发白,他不明白势单力孤的唐人怎么能发动一次又一次的凶猛进攻,每次攻击都非常危急。使他不得不全力组织反击,投入所有的兵力,根本无法再派出包抄地力量。我的真主,唐人地战士就是你为了锤炼穆斯林而精心打造的么?阿布.穆斯林低头看看脚下的残箭,回想起刚才差点冲到近前的那队唐人。真主啊,是不是所有的唐人都是这样凶悍勇猛的战士啊,和这样的敌人战斗简直就是体验炼狱!这些撒旦地帮凶啊,愿真主惩罚他们!战斗打成了痛苦的僵局。作为明智的统帅,阿布.穆斯林觉得,他不能让自己的战士在这种残酷的绞肉机中流尽最后一滴血。 发现了葛逻禄人的窘境,李天郎立即率五百骑兵前来支援。留守的李部人马在右翼树旗岿然不动,大食左翼也囤重兵对峙。 日头偏西,交战双方无不精疲力竭。浓浓的血腥将干燥地空气酽得湿湿的,蒸腾的热气中,也透上了黑红的颜色。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一切活着的生命都因透支而干瘪下去。 高仙芝放松了紧咬地牙关,他注意到李天郎的骑兵挡住了锋芒正盛的大食骑兵,得到喘息的葛逻禄人因此士气大振,重新将大食人打了回去。一度威胁整个进攻中军的大食骑兵开始无奈地收缩,看来对方也失去了锐气。哼,那我就再杀!再冲锋! “大将军,前军将士死伤颇重。再勉力死战。恐有大虞!”李嗣业和段秀实都开始着急,他们知道。一旦军力耗尽,势必全军崩溃,届时人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冲两人翻了翻眼睛,高仙芝嘿地一笑,“相持关键,先怯者先死,这个道理你们不懂么?高某从来有进无退!” 李嗣业和段秀实面面相觑,段秀实再次恭身请命道:“来日方长,今日我等已重挫贼军,待稍歇息,再整军全歼之!请将军鸣金收兵!” “段将军所言极是,现日照偏西,阳光直射我眼,进攻受制,不如退而守之,留蓄精锐,以利再战!”李嗣业也道,“如今我军主动,尚有先机,嗣业愿率军死战殿后,请将军快些定夺!” 高仙芝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即使是撤兵,也是他来决定,而不是听从幕僚的劝谏,更不用说这种在他看来,颇有挟势威胁意味的所谓忠谏。“此时退却,自取死路,如大食军追后掩杀,岂不死伤狼籍?何来全身而退之说!”高仙芝斩钉截铁地说道,“再言退者,斩!” 段秀实梗直了脖子,还想再说什么,被李嗣业按住了,“大将军,贼军好象后撤了!” 高仙芝狠狠戳了段秀实一眼,重又恢复了冷峻的神色,慢慢将目光投向前方,“贼子倒也识趣,居然先撤了!” 白孝德将缺刃的陌刀往地下一cha,一屁股坐在一堆死尸上呼呼喘气。如雨的汗水顺着酸麻地胳膊滴指而下,将手上地血污冲出一道缺口。前方的有几个一瘸一拐地大食伤兵拼命向己方盾墙处奔去,而庞大连绵的盾墙在缓缓后退。不时有几枝冷箭从盾牌后面飞出来,飕飕地落在唐人脚下,很少有人去遮挡,力尽之箭,不过骚扰示威而已。 大食人后撤了!不是一部,而是全军后撤。 他们从左右两翼收拢的骑兵正掩护着整个大队有秩序地稳步往阿克拉克荷退却。 不管是葛逻禄人还是阿史那龙支的突厥骑兵,都没有追赶他们-----和白孝德这些奋战多时的步卒一样,他们也是人困马乏,筋疲力尽。 鸣金收兵,高仙芝面带愠色地下达了收兵回营的命令,似乎是要证明自己的胜利,他又下令袁德的投石机向撤退中的大食军队发射震天雷。 李天郎长舒一口气,他向中军张望,看不到高仙芝,只看见架弩戒备的层层凤翅营士卒。轰轰爆炸的震天雷落在大食军队后撤的脚印上,干涩地炸了开来。弥漫的硝烟中,知了一般叫唤的哀鸣此起彼伏。至少,很多将士没有再走上无望的不归路,无论如何,是大食人先撤退的。但是,今天却没有胜利者,尽管离胜利一度非常接近,但是最后却变成了一常无谓的相互杀戮。 不值得!真不值得! 不知道高大将军会怎么看待这血腥的一天!!~! .. 暮风(1) 有关知识:对怛罗斯战役,我国史书记载为:高仙芝将番汉兵三万(司马迁称有七万人,但唐史记载安西兵止两万四千,加上葛逻禄和东拔汗那,三万余人应该可信。)深入敌境七百余里与大食军作战,大食军的人数,双方史书记载不一。但阿拉伯史书记载呼罗珊那时至少有精兵四万七千人,其中四万人为呼罗珊宗教战士(即皈依伊斯兰教的波斯人),加上河中诸国的仆从军队,至少应在八、九万左右。交战的过程双方史书都不甚详尽,大致是:双方“相持五日,葛逻禄部众叛,与大食夹攻唐军,仙芝大败,士卒死亡略尽,所余才数千人……还主安西”(注:《资治通鉴》卷216,天宝十载)。李嗣业棒杀阻塞道路的拔汗那军队,将高仙芝护送到白石岭。高仙芝还欲收拢残兵再战,李嗣业苦劝高仙芝逃走,其言曰:“将军深入胡地,后绝救兵。今大食战胜,诸胡知,必乘胜而并力事汉。若全军没,嗣业与将军俱为贼所虏,则何人归报主?不如驰守白石岭,早图奔逸之计”。于是率数千残兵撤退,阿拉伯人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追赶(小说里杜撰为李天郎所击退),怛罗斯战役就此结束。唐朝势力退出中亚而阿拉伯因唐人的惊人战力和国内之乱也未再东进。 ================== 夜幕终于降临了,怛罗斯荒原最后的燥热被突如其来地沁寒所笼罩。朦胧的黑夜中,给自己同伴收拾的双方士卒默默地搬走尸体。到处都有绿幽幽游走的眼睛,那是前来啃尸的野狼或者豺狗,士卒们不时用火把和吆喝赶走这些亵渎战士尸身的畜生们。 静静的夜晚,月光迷朦,看不到星星,只有冰冷地漆黑。从苍穹直摔到地上。 呼呼盘旋的夜风,吹拂着高耸地投石机。在投石机下。担任警卫的葛逻禄人营盘一片悲切萧瑟,匠兵营和葛逻禄人依旧留在怛罗斯河西岸,他们必须守卫笨重而无法拆走的投石机。 李天郎参加了葛逻禄阵亡将士的葬礼。高大将军对葛逻禄人今日的战斗表现非常满意,特地嘱李天郎给他们带来了不少赏赐,以示褒奖。那些金银财物上不少都有石国王室的标记,显然是洗劫拓折城的战利品。葛逻禄叶护,大唐阴山州都督谋刺腾咄泣不成声。他不仅失去了两百多忠诚勇敢地族人,更失去了他心爱的长子谋刺阔日。这是千万钱财也换不回来的啊,面对这般情景,李天郎知道,任何宽慰的话显得苍白而多余。在伤重垂危的的葛逻禄人中,也包括阿史摩乌古斯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堂兄踏实力猎羯。 男人们扑天的泪水和号啕使李天郎倍感压抑,在这帮想哭就哭。想杀就杀地快意男儿这里,他被莫名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来。“留在这里陪伴亲人最后的时光吧,”李天郎低声对阿史摩乌古斯说,“我不想告诉你踏实力猎羯还有生还的希望。” 阿史摩乌古斯低头拱手,眼中隐隐有了泪花。 汉军人马的损失不比胡人少,侧戎军李部人马光战死就有近三百人。还有几乎一样多的人受伤,也就是说,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地兵力。尤其是队头火长,损失尤为惨重,李天郎不得不将长骑队派遣下去,担任相应的头领,以保持战力不失。不光侧戎军,其他各部折损也是不小,担任重任的武威军损失最大,玄甲营果毅张达恭阵亡。虎贲营果毅席元庆受了重伤。只有右翼的保大军。折损还算轻微。尽管杀敌甚众,但激战一日。唐军战力损耗极其严重,对人数居于劣势的唐军来说,这样高的伤亡是难以承受的。不仅如此,军械,尤其是箭矢的用量高得惊人,从战场回收的部分根本不敷耗用,如果接连数日都是这样高强度的战斗,军械很快就会耗尽。 不能再让今日地苦战重演,那意味着更多地大唐健儿将命丧他乡!死得轻若鸿毛!李天郎抿紧了嘴唇,快步走出了葛逻禄人的大营。投石机高高翘起地长梢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夜晚的冷风咻咻地掠过茕茕孑立的它们,在灯火处拨弄一下,又消失在黑暗中。随风隐隐传来苍凉的祈祷声,李天郎循声向大食军营方向眺望,那边,一定也有很多人魂归他们的神,那个神秘的安拉。悟明深恶痛绝的异教神灵。 穆斯林死伤之惨重,大大出乎阿布.穆斯林的意料。赛义德.本.哈米德和阿尔.比鲁尼哈两名大将先后丧命,整个左翼原有一万余人,在援军到达之前,已经有近六千人倒在了战场上,包括三百喀达卡精锐和五十辆昂贵的战车。这样的损失,达到了穆斯林伤亡的一半!而这一切,居然皆出自那个什么雅罗珊李一人之手! 雅罗珊李!撒旦的使者!应该千刀万剐的魔鬼! 对,他们还生擒了齐雅德的儿子奥查尔,我的真主,不知道这个倒霉的年轻人现在怎样,被血战激怒的唐人很可能不由分说便砍下他的脑袋! 火把照耀着巨大的墓坑,炎热的天气使掩埋尸体变得刻不容缓。阿布.穆斯林迈着沉重的步伐围着墓坑转圈,为他忠勇尽责的勇士祈祷。裹着纱布的伯克尔看到坚强的埃米尔步履蹒跚,泪眼摩挲,他时时用双手捂住脸,似乎不忍再看那些坑底层层叠放的尸体。 盔甲手套地冰凉刺激阿布.穆斯林收敛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这套拜占庭风格的精良铠甲来自阿拔斯哈里发,是击败强大的拜占庭帝国,象征着胜利的战利品。当他把这坚不可摧的宝甲交付于自己时,也交付了沉甸甸的期许,不光是哈里发殷切地期望,还有安拉的。但是看看现在,自己无疑辜负了所有地信任与希望。是自己太愚蠢。还是敌人太强悍?谁将赢得最后的胜利,谁将得到永恒? 安拉啊。你的国是永远的国;你执掌的权柄存到万代。 望着战旗上飞扬的圣训(哈底斯),从来对胜利毫不动摇的呼罗珊埃米尔,坚毅无比地阿布.穆斯林感到深深的恐惧,也许呼罗珊真的会葬送在这里,葬送在自己手里。 很多死去战士的亲友围拢在墓坑边,默默地注视着尘土将死者覆盖。数十名德高望重的阿訇唱颂着低沉的送别**,在他们的后面。那些惊恐万状的第赫干人在交头接耳,这些墙头草显然被今天地血战吓破了胆,他们都在想如何在经后的战斗中保存实力,甚至听说有人正在谋划临阵拖逃。 作古归真的时刻终于来临 我将再一次聚焦人们的目光 只是这一次我将与你们永别 无限的留念令我感到悲伤 我为离开我们的友情而哭泣 我为失去愉快地生活而哀伤 …… 忧伤而不失优雅的诗歌使所有人都屏息聆听,强忍的呜咽终于爆发成撕心裂肺的号哭。搀扶着阿卜杜勒.伊本.艾比.欧麦尔的曼苏尔也忍不住热泪迸流,而伤重的诗人战士,战车队嘎依德阿卜杜勒已经哽咽着念不下去,最终泣不成声。他一百多名朝夕相处的穆斯林车兵兄弟。几乎尽数战死沙场。 “埃米尔!哦,伟大的埃米尔,”伯克尔的声音充满惊喜,他几乎是跌跌撞撞跑进了阿布.穆斯林的大帐。“看看这个,看看这个,万能地真主。哦,安拉地使者说的一点没错!” “慌个什么,慢慢说!”阿布.穆斯林拖下柔软地铠甲和随身武器,疲惫地坐了下来,挥手让闲杂人等出去,“你有什么好消息?” “葛逻禄人的密信!他们同意与我们结盟了!”伯克尔拼命压低嗓音,尽量装得从容,但这反而显得做作,“他们决心做我们的内应了!” 阿布.穆斯林眉毛挑了挑,远远没有伯克尔那么激动。谁敢保证这不是高仙芝的圈套。今天葛逻禄人可是为唐人拼死作战。丝毫没有要反叛的蛛丝马迹啊!“念吧,看这些野蛮人怎么说?” “尊贵的埃米尔。为表示我们的诚意,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会将唐人的秘密武器投石机献于你的帐下,不仅如此,你们被俘的战士,我们也可以送回……哦,埃米尔,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接着念!他们还没喊价呢!”阿布.穆斯林斜依在kao枕上,目光闪动,“不会出价的商人就没有达成交易的诚意,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感谢你答应交由我们主宰的土地,但是,鉴于我们新的价值,我希望除此之外,你能再付三十万迪尔汗,这当然是很大一笔财富,不过我相信,作为你美丽女儿的嫁妆,这些钱绝对是值得的。啊,这些该死的,粗鄙的,应该千刀万剐的野蛮人,这些贪婪成性的狗,这些冒犯埃米尔的贼!” “住嘴!往下念!” 阿布.穆斯林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好高的价钱,好金贵的交易! 伯克尔咽了一口口水,继续念道:“这是一个在你阵前失去爱子父亲的合理要求,埃米尔一定会答应,否则我的哀伤将无法愈合……” “呵呵,不用念了!我答应!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 阿布.穆斯林大笑起来,伯克尔愕然地看着他,“告诉他们,我给他们想要的一切!但是,我感兴趣的不是那个什么投石机,而是高仙芝,我要高仙芝和他整支军队!” 后营历来是安置伤病的地方,很少有人来。 这里死气沉沉地灯笼和火把。仿佛干瘪的狗皮膏药,胡乱地贴在浓稠冰冷的黑暗中。 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火堆,那里是焚烧死者尸体的地方。李天郎皱皱眉,这是谁的主意,居然将焚尸火堆安排得离后营这么近!在这里遇到马麟、仆固萨尔、赵淳之等各团主帅并不让人感到惊奇,自西凉团以来。统兵军将亲自查看和抚慰伤亡士卒已成侧戎军雷打不动的铁规。因此,除了受伤地野利飞獠和今夜巡营戒备的赵陵。校尉们都在。 和李天郎见礼后,校尉们照惯例挨个禀报了本部地伤亡情况。 “损失惨重啊!”李天郎叹道,“亡者好好记下,伤者精心治理,我侧戎军健儿,个个都是金不换的勇士!” 仆固萨尔胀红了脸,恨声道:“李将军历来视我等如兄弟子侄。自没话说。但今日战士们血战拼来的歼敌良机,却偏偏被人轻易葬送了,有人不是当我等性命如草芥么!想来真是窝囊!” “就是,我等力战破敌左翼,此乃歼敌良机,高大将军怎的视若不见?”年轻气盛的马麟索性指名道姓,“难道高大将军对我侧戎军得胜无甚信心么?弟兄们的血白流了!” 赵淳之则张张嘴,却忍住什么也没说。 “这是何等话来!”李天郎厉声止住这位心直口快的回纥将领。又冲马麟一瞪眼睛,“我等皆为朝廷效命,同为大唐将士,何来贵贱之说!今日战局不利,非尔等战而不力,确为贼军强悍也!我等随高大将军征战多年。知他用兵如神,战无不胜,怎地因一时小挫便折了锐气,失了信心?如此促狭眼浅,患得患失,岂是我安西男儿本色,传了出去,岂不让笑掉大牙!” “非吾不明事理,而是实在不得其解!明明……”马麟还不服气,还欲辩驳。 “好了。不要再说了。构军之罪,谁也担待不起!”李天郎打断了他的话。又一指脸色不忿的其他人,“都不许再提此事!皆去慰藉将士,鼓舞士气罢!也许明日,又会是一场大战,鹿死谁手,全看谁能持为悍兵!” 众人噤声行礼,各自散去。赵淳之走开两步,又突然折返低声道:“将军,听闻高大将军派人监视于你,果真如此么?” “什么,一派胡言!”李天郎骤然升高的调门惊得马麟等不禁回头观望,“无稽之谈!胡说八道!”李天郎的声音迅速低了下来,“此等谣言你从何听来?互信乃将帅合心取胜之本,今存亡危机之时,此挑拨离间之举无疑自毁长城!汝名门之后,将门虎子,怎的这么听取妖言?想找死么?” “明白了,谁要再说,我割了谁的舌头,包括我的!”赵淳之拱手一拜,“谢将军警醒!” 李天郎上下打量他一阵,哼了一声,撩开旁边地兵幕迈步进去。 “弟兄们,今日你们杀得真是畅快淋漓,好样的!”洪亮的声音很快从兵幕里传了出来,本来有些黯然的兵幕顿时欢声雷动。只有李天郎,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带去无尽的激情和勇气。士卒们无论番汉,都给予他完全的爱戴和崇敬,这在其它地方,是无法想象地。“怎么样,伤都包好了罢?看看,羊肉汤还在嘴上提溜着呢,别吃破肚皮!说,你们宰了多少贼子?本将军给你们记功!那些腿慢的先憋着,谁叫你们落在后面的!” “将军战旗总在我等前面,谁敢不冒死向前?”一个西州口音的士卒道,“我雕翎团可是跟着将军冲在最前面……” “屁,放大屁!”一听就是汉话口齿不清的党项人,“我铁鹞子在前面!奶奶的,三个脑袋挂在马首,爷爷不亏!” “你奶奶的,老子是没工夫去砍首级,要不是我们杀开血路,你铁鹞子冲个鬼啊!”不用说,这是横野团的陌刀手,“奶奶的,正要砍脑袋,偏生中了箭,又偏生中在这个地方!” “哈哈,哪里?命根子那里?哈哈。卵蛋没掉罢?迟些做个盔甲套套,保护你那话儿罢!” 哄笑声更盛了,有人高喊道:“将军,小子们动弹不得,对不住您了,让您少了帮手!奶奶的,又便宜了那些还能杀敌地兔崽子。他们还能随将军继续建功立业,看得老子心痒!” “是啊。是啊,将军不如早些将那些大食贼子打发了,我们也好早点回家!” “还用你说,将军一出手,嘁里嚓查将贼子杀个干净!唉,今日我等人少了点,不然大食贼子还能蹦达到现在?” …… 赵淳之在兵幕外长吁一口气。李天郎,雅罗珊,英雄…… 在焚尸地火堆边,悟明举着破烂的法器,为阵亡地唐军将士超度亡魂。低垂的黑幕大口吞咽着升腾翻滚的浓烟,不知道勇士们的魂灵是否能借此攀游西天。听搬运尸体地士卒说,高大将军要他们必须在天亮前干完所有的活,免得白天被人看见影响士气。想到高大将军。悟明心里不由一缩:自己也许不该告诉他那条穿越沙漠地道路,看高大将军那发亮的眼神,他肯定已上了心。不过条道路凶险无比,自己都险些丧命其间,如果将军派人前往,会不会使更多的人送命呢?即使成功。也意味着会有很多大食人死于刀剑之下,我佛慈悲,以德报怨,佛光会照耀白骨累累的地方吗?悟明泛起一丝悔意,不过当他想起在康居(撒马尔罕)看到大食人肆意破坏佛像,在安息(布哈拉)大批佛教徒因免税之诱而被迫改奉伊斯兰教,在巴里黑和木鹿,他甚至亲眼目睹大食首领动手拆毁寺庙,斩首抗争的沙门。他胸中涌起的愤怒迅速驱走了犹豫。管他呢,没有佛门狮子吼。金刚杵。也许就不能有河中的佛法光明!仅凭自己力量是不能实现宏伟理想地,高仙芝的大唐雄师就是佛门注定的金刚杵!如果有人因此要下地狱。那我就下地狱,决不后悔!只要心愿能够达成,下地狱又有何妨!阿弥托佛!阿弥托佛! 高仙芝确实喜出望外,他举着烛台,一次次察看着绘有怛罗斯的地图。怛罗斯以南,是通向大食人呼罗珊的老巢-----木鹿城的要道。大食人和昭武胡人自然重兵防守,据斥候说,几乎所有的重要隘口都防备森严,要有所动作非常困难。而北端,则是危机四伏的沙漠,经验最丰富地斥候也只敢沿着怛罗斯河走到沙漠边缘,不敢再深入,谁都知道盛夏七月的沙漠,是多么的可怕。而那个游方和尚的话却使高仙芝看到了奇兵取胜的希望,如果他那一个和尚都能孤身一人穿越沙漠,那一支准备充分的人马也应该可以!听和尚说,怛罗斯河尽管消失在沙漠里,但是还是能够在一些地方挖出水来。呵呵,只要越过沙漠,突然出现在大食人后方……高仙芝放下烛台,用手指点点地图,眯起了眼睛……三天,也许四天?他回头看看案几上摆放地书信,再次笑了起来,愚蠢的大食人,居然发来了停战书,说是他们需要三天时间做什么礼拜!嘿,不过是个借机喘息,重整军备的借口罢了!真是奇兵包抄的天赐良机!三天后,从俱兰城来的辎重也将到达,足够使重振旗鼓的安西大军大打一场了,加上奇袭大食后方的奇兵,何愁贼子不灭! 现在关键是,派那支人马担当这支奇兵?它必须集坚韧不拔,吃苦耐劳,快捷强悍于一身,还需有一位胆识过人,足智多谋,能够独当一面的骁将做领军人物。高仙芝的脑子里几乎不假思索地蹦出了答案:侧戎军,李天郎! 天亮了,怛罗斯荒原出现了难得的寂静。只有拥抢死去牲畜腐肉地秃鹫和乌鸦,在森森白骨间喧闹。一队长行坊慢吞吞地从怛罗斯河边地唐军营地走向烈日下的怛罗斯城,押队地杜环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水,这些震天雷一直让他提心吊胆,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只要一丁点火星,就可以把震天雷引燃,从而引发可怕的灾难。因此,把它们运进怛罗斯城的地窖保管,是最为周全的。几天来,为解决投石机所用的石块问题。杜环和袁德抓破了头皮,怛罗斯方圆上百里没有大山,荒漠里都是沙土,没有可供投掷地石料。杜环急中生智,想起了儿时玩耍的泥丸,即刻想到用牲畜毛发、草料和河边的泥土混合制作大泥弹,晒干后就成了坚硬的投掷兵器。虽然比石块的威力差点,但对人畜仍旧具有令人满意的杀伤力。杜环回到大营。喜滋滋地向高大将军禀报,得到大力褒扬。回头在安排运送震天雷的长行坊时,杜环和久违地李天郎匆匆见了一面,李天郎叫他带了一包金创药给在岸边营地的阿史摩乌古斯。看李天郎匆忙准备地样子,似乎要立刻远行,军中几乎所有的骆驼都被侧戎军调用了。杜环欣慰地看到,那些骆驼身上的驮架都是他在番兵营时一手设计和监造的。看来,李天郎没有忘记他的好哟。 为了携带充足的粮秣和饮水,李天郎的确申请调用了所有地骆驼。高仙芝的命令不容违抗,再说,他也希望能通过突袭一举结束这漫长艰辛的战斗。尽管悟明将亲自带路并信誓旦旦地称记得一路上所有的水源,李天郎依旧携带了足够三天的给养,他仔细地计算过,如果省着用。足可以坚持七天。在沙漠里,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除了挑选健壮的牲畜,对参战士卒,李天郎也精心做了安排。铁鹞子重骑做这样的跋涉显然是浪费,伊质泥师都散漫地风格也不适合这样艰苦的行军,剽野团被虎贲营要走就再也没有归还的意思。因此。只有雕翎、西凉、横野、飞鹘四团人马出征。各团折损人员可在其余两团中抽调人员弥补,最后有整整一千两百名精锐战士随行,这可是李天郎压箱底的所有本钱。在将军幕僚中,只有副将李嗣业,别将段秀实以及岑参知道这个机密的进军计划。而侧戎军只有军使李天郎一人知道,所以,当一千两百人马在擦黑的清晨悄悄出发时,全军绝大多数人还浑然不觉。李天郎甚至没有通知在河那边葛逻禄人营地地阿史摩乌古斯。 “雅罗珊李不见了,走了,可能是撤军了!”谋刺处罗对他的首领说。“我亲自去察看过。他们的营地只剩下伤兵了,大队人马包括雅罗珊李都不见了!” “真的?你没有四处查探一下?是不是高仙芝搞的诡计?”谋刺腾咄将信将疑。对叛唐举事,他最忌惮的就是背后驻扎的李天郎和他的侧戎军。“再好好去查探一下,这可是事关我等性命的大事!” 谋刺处罗急切地说道:“从上午到现在,我已经打探整整一天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只是看见有往河上游行军的痕迹。派出去跟踪地哨骑现在虽然还没回来,但是至少可以肯定,雅罗珊不在!” “弓仁,你觉得怎样?”谋刺腾咄问一边地踏实力弓仁,他一直对反唐持保留态度。 “我们和雅罗珊可是兄弟……”踏实力弓仁迟疑地说,“背叛他,总有些……” “我们那里是背叛他,我们是背叛高仙芝这个匹夫!再说现在他走也走了,你那个赵兄弟也跟他去了,我们更说不上背叛兄弟了!” 谋刺处罗瞪起了眼睛,“想想看吧,我们再也不用乞求别人的施舍,再也不寄人篱下,我们将有自己地草原!我们马蹄所到的地方,不管是唐人、大食人还是粟特人,都会忌惮三分,这是何等恢弘的事业,子孙万代都将传诵我们的英雄故事!” “处罗说的没错,要不是高仙芝,我也不会失去我的儿子!”谋刺腾咄接着说,“他根本没把我们当作兄弟,我们甚至连拔汉那杂种都不如,哼,比起大食人的慷慨来,他的那些小恩小惠简直是对我们的一种侮辱!看看我们今天的浴血奋战换来的是什么!包括我们英勇无敌的雅罗珊李,那样的英雄,又从他那里得到了什么!我们就是卑微的狗,也不找这样的主子!干!即刻告诉大食密使,择机开战!” 踏实力弓仁还想再说什么,身后马厩传来的嘶鸣声使密谋的三人同时惊悚回望。一匹没有鞍辔的光背战马突然暴起,高扬起四蹄,从三人眼前飞跃而过。 “我的腾格里!是阿史摩乌古斯!”谋刺腾咄闪避的时候已经看清了紧紧贴在马背上的阿史摩乌古斯,“抓住他,不,杀了他,他肯定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这个怪物怎么会躲在那个角落里偷听!”谋刺处罗弯腰一看,马厩里还有一堆纷乱的草窝,旁边胡乱扔着酒囊和衣物“该死的,我怎么忘记了这个怪物要裹着毡毯睡在马厩里才能睡着!” “来人,上马,追上他,杀了他!”谋刺腾咄冒出了冷汗,眼睁睁地看着光着膀子的阿史摩乌古斯策马撞翻门口的卫兵,全速向河边奔去。“弓仁,快去,让你的神箭取了他性命,否则我们全完了!” 话音未落,三枝利箭疾射而至,只有箭术最为精湛的射雕者,才能在没有鞍辔的颠簸马背上回身射出这样的穿云连珠箭!谋刺腾咄“哎哟”一声胳膊中箭,另两箭落空。到底还是没在马鞍和马镫上射得稳健准确。踏实力弓仁铁青了脸,翻身上了马,不远处又有一名追击的骑手中箭落马。 当阿史摩乌古斯第四次回身射箭时,发现箭囊已经空了,匆匆挎在背后的箭囊在慌乱的奔跑中将箭矢散落了!没有弓箭在手的射雕者,就象一只被拔去利爪的鹰,比老母鸡差不了多少。阿史摩乌古斯看着渐渐逼近的葛逻禄人,咬了咬参差不齐的牙齿,将大弓往地下一扔,狠命揪住坐骑的鬃毛,伏身拼命往怛罗斯河奔驰。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过河去,将听到的一切告诉主人!主人雅罗珊李!只要他在,就可以拯救一切,包括那些准备反叛的族人! 一簇簇羽箭追了上来,当战马跑至河边时,屁股上已经cha了四枝箭。负痛的战马将阿史摩乌古斯狠狠摔进了河里,未等他从水花中站起来,葛逻禄人的利箭便蜂拥而至,水花顿时染上了鲜血的赤红! 踏实力弓仁一箭射中了河中挣扎的阿史摩乌古斯,已经身中数箭的他发出了最后的吼叫,犹如一只垂死的野狼。锋利的箭镞穿透了他的脑门,大团的血污蒙住了他的脸。草原最怪异,最强悍的射雕者向天空挥舞着双手,似乎奋力想抓住什么,最后他敦实的躯体彻底瘫软下去,重重地倒在了河水里……!~! .. 暮风(2) 天边残阳如血,踏实力弓仁在河边勒住马,心情沉痛地看着阿史摩乌古斯cha满羽箭的尸身顺水漂流而下。无论怎样,这个死在自己族人箭下的怪物可是葛逻禄人中最厉害的射雕者,也是雅罗珊李最忠心的猎犬,同为射雕者的踏实力弓仁,不知道自己今后会不会遭遇同样的下场。但现在他清楚地知道,不管他愿不愿意,当他弯弓射出致命的那一箭时,他自己和决意反唐的谋刺腾咄他们已经紧紧捆在了一起,腾格里啊,这真是你的旨意么? 没有阿史摩乌古斯,李天郎居然还真不习惯。这个葛逻禄忠仆总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不用他开口,便将他最需要的东西递到他手边。李天郎轻笑了一声,自己什么时候变成需要别人照顾的娇气之人了?他松开了拿水囊的手,打消了喝上一口的打算。 天空传来轰隆隆的雷声,还可以见到乌云翻滚,但是艰苦跋涉的侧戎军将士再也不会傻呼呼地等着下雨了。昨日也是如此,满心欢喜地等着雨水下来,可最后丁点未落,让人空欢喜一场。听那带路的和尚说,雨是下了,但还没有落地,便被热气蒸干了!这个天杀的和尚!说认识所有的路,可大家伙入碛已经两天了,连绵的沙漠依旧看不到尽头。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自己的喘息声和脚步声,除此以外,什么也听不到;满眼看见的,总是赤黄地沙丘。沙丘,一直连到碧蓝的天边,见不到一棵草,一只蚂蚁! 千百年暴烈的炙风堆砌成高低起伏,蜿蜒无垠的茫茫沙海,那些优美的沙丘勾勒出风的曲线。它们看似杂乱无章,但彼此连接得又非常和谐。仿佛一首悠扬不息的牧歌,一直唱到天地地尽头。没有人有闲情雅致来欣赏这样的风景。因为在这里迈出地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没及脚踝的浮沙尽情地吞噬着你几乎被热浪烤干的体力,使你很快就脚软筋麻;到达任何一个目标都需要走多出几倍的路----你只有选择沙丘山脊延伸的路线,转着圈儿曲折到达;还有白天要命的酷热,夜晚难熬的冰凉刺骨;还有缺水,少粮,流沙……更痛苦地是。你不知道你迈出的步子,是走向令人惊喜的希望,还是稀里糊涂迈向死亡。 “我的天啊,我宁可战死在怛罗斯,也不愿意再走了,”赵淳之看着雨云缓缓飘走,tian了tian干裂的嘴唇,心里有些绝望。“好歹遇到个人啊,死人都行,不,还是不要死人,只要是活的,不管是不是人。都行。哪怕他是来拼命的大食贼人也好啊!这样在烈日下疲于奔命的日子,还要多久啊!” 赵淳之回头看看沿着山脊伸到视线尽处地足迹,那种森然的绮丽带给他莫名的恐惧,他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进入沙漠第三天,队伍开始出现损耗,已经有十多个士卒掉队,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有近二十匹战马因缺水少粮而引发各种病症或倒毙或不得不丢弃,大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怨言也开始出现了。悟明顿时成为众矢之的,士卒们看他地眼光变得不那么友善了。 其实悟明比谁都心焦。为寻找道路他几乎夜不能寐。沙漠地形的变化太剧烈了,他尽了所有的努力还是一次次地误入歧途。所以他不能责怪士卒们对他丧失信任。有好几次悟明自己都决定放弃,但李天郎告诉他,开弓没有回头箭,怛罗斯数万将士都在等待他们奇袭成功的消息,逼得他硬着头皮咬牙西行,一直向西。 沙漠里没有一丝风,更显得死气沉沉,烈日穿过毫无云彩遮拦的天空,火辣辣地落在干涩的沙丘上,每个沙砾的缝隙似乎都在张大鼻孔喷出热气。有干渴难耐的士卒滚下沙丘,他的同伴们惊慌地呼喊着,纷纷跑下陡峭的山坡去营救他。悟明抬头看看天,夺目地阳光使他眼睛阵阵发黑。渗进鼻孔地细小沙粒同样传导着沙海的肆虐,牲畜们连喷响鼻地兴致都没有了,个个都张大嘴喘气,嘴边的涎水很快就象汗液一样干成白色的小碎块。 奇怪,刚才还雨云,怎的现在却一丝风都没有。 “还有多远?”李天郎低声问道,“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该到了吧?” “我不知道,将军,我真的不知道!”悟明将自己的脸隐没在斗笠的阴影里,光脑门上汗如雨下,“我只能说我们的方向没有错!” 李天郎点点头,鼓励道:“只要方向没错,我们迟早会走出这沙漠的!” 悟明苦笑了一下,木然跟着点点头,合什念了句“阿弥托佛”。 “传令下去,就地寻阴凉处歇息一下,”李天郎回头对赵陵说,“叫他们汗收了再喝水,每人三口!” 赵陵应命扬起马鞭,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将他的声音放大得震耳欲聋:“就地歇息!汗收后饮水三口!” “师父你也歇歇吧。”李天郎边下马边说,发现悟明伸长脖子向天边眺望,脸上的肉开始抽动。“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悟明没有回答,只是抬手一指,李天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不由脸色惨变! 那边有一条黑线,正在迅速地膨胀,原本宁静干涩的沙漠骤然有了某种骚动。不知从哪里窜出的阵阵劲风扬着沙粒迎面吹袭,似乎在警示着什么。 “也许不是我们这个方向?”李天郎希望有那么一线侥幸。 悟明苦笑道:“就是路过我们也情势不妙,叫大家赶拢牲畜,在避风处围成一圈!佛祖啊。希望来得及!” 已经有士卒发现了天边的异常,惊异地张望。 李天郎他们遭遇地,不是一般的大风沙,而是现代人称为“沙尘暴”的可怕天气! 队伍一片忙乱,人喊马嘶。风越来越强劲,牲畜们惊恐地大叫,动物对大自然灾害的本能预感使它们比人更能体会到那可怕的力量。骆驼在外围跪坐下来。马匹置于中央,队正们在大风中扯直嗓子指挥部下。每个人都明白。情势凶险,逃无可逃,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有蒙头趴在骆驼肚子边听天由命。 李天郎站在沙丘高处,死死盯住风暴来袭地方向,上天难道这么无情,非要以这种残忍的方式来考验我和我地部下?赵陵和赵淳之站在李天郎身边。以同样的表情注视着飞速挺进的风暴。那边,天完全暗了下来,狂风蛮横的嘶然呼啸已经清晰可闻。 “我的天啊,好象几百万铁骑一起冲锋!”赵淳之喃喃地说,浑身慢慢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 “就是让大唐所有的兵马一起射箭,也不抵此万一,真可怕!”赵陵缩了缩脖子,往山坡下大队所在地地方迈了一步。“将军,我们下去吧。” “将军,快回来!”马锏在马麟身边使劲挥舞着红色鹖鸟旗,“龙风马上就到了!” 李天郎握紧了“羽浪”横刀的刀把,迎风猛吸一口气,大量的沙尘呛入他的胸腔。狠毒地捏紧了他的肺。来吧,既然遇上了,那就拼一下吧,生死由命! 风越刮越大,飞沙走石,人根本无法站立,细小的沙粒借助风威,变成一只只锋利的箭镞,打在人身上生痛。耀眼的阳光瞬间没了踪影,天地间凝结着沉重地黑暗。似乎马上就要砸落下来。 “看那。看那!”有人在惊呼。 天那,一堵遮天蔽日的沙墙。无边无际,仿佛整个沙漠都被大风抛到天空,粗暴地推搡着,踉跄着狂奔向前。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它的威力和残暴。那在天空和大地之间竖起的移动沙墙,高达几百丈,裹胁着如山的沙尘,扯着黑色的旗帜,以势不可挡之势席卷而来,摧枯拉朽般吞没了它前进道路上地一切,那惊天动地的威势足以叫最勇敢的人也胆战心惊。“黑风暴!龙风,它来了!”有人用战抖的声音嘶叫,很快便被肆虐的狂风扯得气若游丝。大地颤抖了,扑面的劲风夹杂着粗大的沙砾,敲得甲胄盾牌得得直响,它来了!它来了!人们蒙头闭眼,任由这个恶魔肆意摆布…… 三天停战期过去了,大食军队不断出击,围攻怛罗斯城,河边的前哨营地也频频告急。高仙芝此时显得非常有耐心,他令各军轮番出战,以守为攻,凭借营垒发挥唐军强弓硬弩的远射威力,一次次挫败大食军队的猛烈进攻。高仙芝在等待时机,他还没有得到李天郎部地消息,尽管他也做了失败地打算,但是内心里,他充满期待。其实真正焦急的是葛逻禄人,谋刺腾咄一直没有得到阿布.穆斯林地举事信号,在他看来,多耽误一天,就多一分暴lou的凶险,因此他天天是如坐针毡。其实阿布.穆斯林比他更焦急,这位埃米尔想尽各种办法想诱使唐军主力象三天前一样渡过怛罗斯河与之决战,这样内应的葛逻禄人就能和阿拉伯军队前后夹击,彻底击败唐人大军。可是,两天过去,高仙芝却岿然不动,难道这个老激an巨滑的山地之王察觉到了什么?他又在等待什么呢? “大将军,已经五天了,如果李天郎他们成功,无论如何应该有消息了。”李嗣业忧心忡忡地说,“现在一直杳无音训,某担心……” “我军日日坚守耗战,虽杀敌甚众,然锐气日衰,战力渐靡,加之路途遥远,粮秣输送短缺,对峙弥久恐军心消弭。”田珍早就对这种消极打法极不耐烦,对高仙芝寄予李天朗过高的希望也颇有微词。“不如趁贼松懈,战久疲惫奋力一击,不信取胜不得!” “是啊,将军,索性杀个痛快!”贺娄余润挽袖喝道,“我等铁骑休憩几日。元气大复,当可一战!” 高仙芝点点头,转身负手看看地图,垂首思虑片刻,沉声道:“再等一天,如无消息则全力出战!” 被风沙掩埋的李天郎最先被“风雷”“电策”发现,两只獒犬吐着舌头。疯狂地刨着沙土,直到杨进诺和赵陵合力将李天郎挖出来。“将军!醒醒。将军!”赵陵急得差点发狂,用手清理着李天郎脸上地沙尘,拍着他的脸,有伏身听他心跳。“水,快拿水来!快!” 杨进诺递上自己的水囊,清凉的水滴进了李天郎的嘴唇,他的眼皮翕动起来。猛地睁开。“醒了,将军醒了!”杨进诺大喜过望,失声欢呼,“将军,太好了,你还活着!” “弟、弟兄们怎样?都好么?”李天郎使劲眨巴着眼,咳出嘴里和鼻腔的沙粒,“悟明师父好么?” 杨进诺和赵陵对望一眼。沉痛地低下了头。李天郎悚然一惊,翻身站了起来,眼前地景象使他目瞪口呆:整个沙漠完全改变了模样,大队避风的坳谷耸立着一座狰狞地沙丘,在周围高低起伏的沙地上,散落着破烂的军械和辎重。零零落落的几十个幸存者。在面目全非的沙地上拼命挖掘,寻找自己的战友。天那,一千两百精兵猛将啊!整整一千两百身经百战,九死一生,千锤百炼的大唐悍兵啊!也许世间没有那支军队能够战胜他们,如今却轻易葬身沙海!死得无声无息,尸骨不存!李天郎大张着手臂,茫然地在原地转了个圈,落入眼帘地都是一样的苍凉凄景,他瞪大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十多年的辛劳,在老天爷那里却如敝履。轻轻拂指就烟消云散,飞灰湮灭了! 赵淳之挖掘的手指碰到了柔软的肌肤,他不顾十指已经鲜血淋淋,加快了挖掘的速度。他已经找不到仆固萨尔和马麟,而lou出地面的长旄表明这下面埋着人。很快,马锏失去鲜活的脸出现在流沙里,赵淳之伸手探探他地鼻息,颓然坐倒在地。一直到死,马锏都将红色鹖鸟旗牢牢搂在怀里。赵淳之捶地号啕起来,可是挤不出半点眼泪,他拼命捶打沙地,发出一阵阵刀剑磨砺般的干嚎。 “将军!将军!我们……”赵陵看着发愣的李天郎,伸手要搀扶,却又不敢。 “仓啷!”李天郎突然拔出横刀迎着太阳猛跑上沙丘高处,赵陵和杨进诺骇然跟随。“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李天郎无声地怒吼着,冲着天空高扬起闪亮的横刀。 “呜-----”他用尽浑身力气,将横刀狠狠掷向天空,横刀在天际划过一道弧线,带着李天郎满腔的悲愤和怨恨,“喀嚓”一声直贯入沙土,在阳光下变成远方一个跃动的亮点。 上百颗震天雷群起爆炸地声音仿佛耳边的惊雷,冲天的浓烟和火焰将唐军后军完全吞没了。高高耸立的投石机化着几个巨大的火炬,将河岸照得通亮,浑身火焰的匠兵们惨叫着往怛罗斯河里扑腾。火光中,暴起发难的葛逻禄人跃马扬刀从后军的匠兵营开始,横扫了唐军后路,整个大营都燃烧起来。正在与大食激战的唐军前军见后路被抄,惊惶后撤,中军紧急收拢兵力企图稳住阵脚。但是一切都晚了,已经鏖战一天的唐军在前后夹击之下阵脚大乱,高仙芝纵有惊艳绝才也是回天无术,在混乱地黑夜中,他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地抵抗。阿布.穆斯林精心选择的进攻时间和葛逻禄人地内应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它们巨大的合力撕碎了唐军坚不可摧的六花军阵。 阿拉伯重骑和战车对溃退唐军的打击是致命的,数以万计的轻骑隔断了唐军两翼骑兵对步兵的掩护,滚滚挺进的步兵突入缺口,包围了唐军前军。唐军六花中有四朵花完全崩溃了。但是中央的牙兵营和虎贲营在这危机关头表现出了令人震骇的镇定,在高仙芝亲自指挥下,他们交叉掩护,且战且退,阻止了大食军队进一步扩大战果,还趁机收拢了两翼败退下来的部分骑兵。 火光映红了怛罗斯河,鲜血染透了河水。 阿拉伯人骠悍的冲锋呐喊使整个怛罗斯为之战栗。黑暗中。数不清唐军士卒孤身奋战,直到身首异处。尽管被冲得七零八落,这些倔强地大唐战士却背kao背拼死作战,刀枪断了,箭囊空了,就用拳头!用牙齿!占尽上风的阿拉伯人实在不能理解这些唐人为什么明知失败还要做无谓的战斗,除了迟滞安拉军队进军的步伐。让自己死得更快,这些垂死挣扎根本就是毫无意义。但这些冥顽不化的撒旦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在血泊中战斗到死。说什么也不弃械投降。被殊死抵抗激怒的阿拉伯战士毫不留情地粉碎唐人的挣扎,于是,唐人团聚地抵抗被阿拉伯铁骑的洪流一个个吞噬了,熊熊地烈火烧光了怛罗斯河岸最后的灌木。 阿布.穆斯林悠然抖着坐骑的缰绳,在铁骑护卫下缓缓向前。战马小心地在密布尸体的地面落下蹄子,扔在地下的火把劈啪燃烧。 “埃米尔!万能的真主啊,我们胜了!大获全胜!”齐雅德因空前的胜利而兴奋得几乎发狂。他劫后余生地儿子奥查尔紧跟在他后面,“请允许我追击敌人,把他们斩尽杀绝,让他们永远记住穆斯林的厉害!” “高仙芝死了吗?” 阿布.穆斯林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不知道,埃米尔,不过有数千唐人突破了我们的包围,正往东退却,要是高仙芝还活着。应该在里面。” 齐雅德将佩刀拔出刀鞘,“请埃米尔将最后的荣誉赐予我!” “够啦,够啦,你的荣誉够多了!”阿布.穆斯林斜瞥了一眼身边的伯克尔,“让点给年轻人吧,伯克尔。交给你三千勇士,连同骑马的突骑施人,一起去追击塔特人吧。那个高仙芝,还有那个神乎其神地雅罗珊李,能捉活的更好,没活的死的也行!”听到这席话,伯克尔差点被巨大的幸福所击倒,感谢真主,感谢埃米尔,自己辛苦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等来了这名垂青史地一天! “埃米尔。请让我也去吧!我要用唐人的血洗刷我的耻辱!” 奥查尔急切地叫了起来,“请您无论如何答应我!” “好。去吧,年轻的雄狮!把唐人的脑袋都给我收割了来!”阿布.穆斯林欢畅地大笑起来,但他的笑声却因一枝凶狠孤傲的弩箭嘎然而止,好险!那枝箭掠过伯克尔肩膀,在周围众人的惊呼声中擦着阿布.穆斯林的脸颊飞过,锋利“鬼牙”的寒光一闪而过,带着尊贵埃米尔脸上地几缕血丝飕地消失在黑暗中。 尸体堆里突然跳出一个浑身是血地黑影,他怒吼着把弓弩往地下一砸,拾起一把几日来令所有阿拉伯战士都闻之色变的那种长柄砍刀,不要命地向阿布.穆斯林猛冲过来,全然不顾他周围密密匝匝地卫兵。又惊又怒的阿拉伯卫兵们一拥而上,一把锋利的施西利弯刀最先抹过踉跄前行的唐人脖子,几乎立即将他的脑袋砍飞起来。但是无头的躯体脚步不停,仍旧举着砍刀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紧接着不是一枝,而是很多枝重骑兵的长矛同时戳中他,既有在前面的骑手在马上搠将出去的,也有后面的骑手投掷而出的,疯狂的躯体终于停下了脚步,带着满身的长矛颓然倒地。几乎与此同时,无数的刀剑齐下,眨眼工夫便将唐人砍成了碎块。“是个回纥野狗,埃米尔,”卫队长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道是惊魂未定还是余怒未消,“不过他现在再也没法咬人了!”剽野团押官浑拓的头颅被切了下来,挑在了一位阿拉伯骑士的长矛上。后怕的卫兵们还不放心,将视力所及范围内所有唐人服饰的尸身都刀砍枪戳,仿佛还会有人从地狱门槛冲上来拼命。 阿布.穆斯林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低头看看满地的尸体,摇了摇头,挥手道:“还等什么,快去追啊!” 三万番汉精锐,仅有四千人逃出生天。这是安西四镇十年来首尝败绩,也是最为惨重的一次。 尽管如此,唐军残兵并没有出现大溃退,活着的战士一边东撤,一边迅速重编,做到了败而不乱。旗号齐整。他们甚至还在半路上成功挫败了突骑施人的两次偷袭,救下了狼狈逃跑地拔汗那人。说到拔汗那人,唐军战士颇为不屑。他们见势不妙,立刻掉头逃走,一路狂奔,跑得比谁都快。对从突骑施人刀下救下他们的友军连个谢字都没有,反而撒腿超越唐军前锋。转眼就没了踪影。 “他们只是暂时退却,大队人马马上就会追来的。”李嗣业望着远处高扬的尘烟,咬紧了牙。大食人尾追大军已经两天了,看那架势,想是不赶尽杀绝誓不罢休。“大将军,情势危机,我军应速退白石岭,与段将军汇合。” 没有回答。李嗣业定睛看着高仙芝,这位落败的安西节度使眯着眼睛眺望着西方,似乎在想着什么。 “大将军?”李嗣业不知道高仙芝在想什么,不过看那表情,似乎怛罗斯惨败没有在他那里留下什么痕迹。就这一点,李嗣业是自愧不如,但也提心吊胆。 “想轻易拿下我高仙芝,嘿嘿。时运来了一时巧胜,居然飞扬跋扈要来取我人头?”高仙芝冷笑两声,“索性就在这里摆开阵势大家再来较量一番!” 诸将听闻此言无不骇然变色,高仙芝胆子也太大了,即使新败,还要亡命反戈一击!可只有这区区四千残兵。军械粮秣所剩无几,要扳回颓势,怎么想也是以卵击石,结果肯定凶多吉少!神色惨然的将领们面面相觑,谁都无心恋战,但谁也不敢出言反对。 “怎么,败了一仗就没了胆子了?”高仙芝的声音象风一样冷,说得所有人都缩起了脖子。 “将军,容末将斗胆一言,” 李嗣业知道自己再不说话。恐全军覆灭之时已然不远。“将军深入胡地,后绝救兵。今大食战胜。诸胡知,必乘胜而并力事汉。若全军没,嗣业与将军俱为贼所虏,则何人归报主?安西若失将军,则无主心栋梁,恐情势大乱,为大食所乘也,此岂不上负天恩,下愧黎民?不如驰守白石岭,早图奔逸之计。” 高仙芝沉默了,他再次死盯着西方下坠地夕阳,胸膛起伏,最后闭上眼长叹一声,狠狠地一勒缰绳:“走,去白石岭!” 第二天黄昏,艰难跋涉一天的唐军终于到达白石岭,四千人已是人困马乏。而后面地大食追兵在花了一天半的时间突破阻击他们的田珍部人马后,快马加鞭,象闻到腥味的狼群一样紧紧追来。断后的阿史那龙支部勉强应战,且战且走。 “怎么回事!”白石岭是东归路上第一道险峻的隘口,以幽长狭窄的谷道而闻名。要是大军拥堵在这里,又无法展开应战,只有任人宰割,死路一条。因此见前锋拥堵,大军不得行,心急火燎地李嗣业飞马上前喝问情况。 “将军,前面拔汗那人争道,堵塞了隘口……”有人回答,“我等力劝,尔等仍拒不让路!” 李嗣业闻之大怒,追兵近在咫尺,那容此等耽误。他大喝闪道,奔至最前,正好见一拔汗那头领正在路中指挥众人推一重载的长行坊,将道路塞得满满。“尔等听好,我乃安西副将李嗣业,令尔等将长行坊推下山去,闪开大道!” “将军,车上所载乃我拔汗那国王之物,小的那敢弃之,望将军再等片刻……” 李嗣业憋了多日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不等对方说完便纵马将其撞倒在地,手中陌刀抡了几个刀花,车辕顿时支解,惊慌的挽马扬蹄跑了开去。“闪开!”李嗣业还算留情,收了陌刀,以半截车辕为棒,怒骂着向堵塞道路的拔汗那人劈头盖脸猛砸下去,顿时棒喝出一条通道。而此时,追击的大食兵马已经和唐军后卫接仗,情势已是万分危机。 “砰!”号炮!只有唐军才有的号炮! 熟悉地冲锋号角!救兵来了! 一彪人马斜刺里冲将出来,截住了追击的大食军。 “是雅罗珊李!”鼻青脸肿的拔汗那头目比李嗣业眼睛还尖,“红色鹖鸟旗!是雅罗珊李没错!” “真的是救兵!是李将军!”正在苦苦支撑地唐军士卒士气大振,“李将军带救兵来了!弟兄们杀啊!” 伯克尔非常震惊。他完全没有想到在自己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又会在这碰见命里克星。前方烟尘滚滚,杀声震天,本来一马当先地突骑施人正掉头回窜,他们的头领贺逻施那杰跑在最前面。“雅罗珊李!是雅罗珊李!”他们惊慌地从大食人身边跑过,头也不回地逃离了战场。 “我的真主,真的是他!”曼苏尔在伯克尔前方看得更清楚,红色鹖鸟旗下。一人骏马长枪,左冲右突。所向披靡,不是李天郎是谁!他不是杳无音训么,怎的如此神出鬼没,又出现在这里!“大人,我得去接应奥查尔,他不是雅罗珊李地对手!” 伯克尔醒悟过来,“啊啊”地点了点头。心中蓦然生出无限恐惧,安拉要夺走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荣誉么? 李天郎一行八十余人历经千辛万苦,挣扎着走出沙海,未近怛罗斯便从散落地败兵那里知道了大军惨败的消息。李天郎也只得率兵东撤,同时一路收拢散兵,待至白石岭时,正遇段秀实率千余人马押辎重至,两军合于一处。方得喘息。李天郎审时度势,劝段秀实驻兵白石岭,准备接应高仙芝。果不过半日,营垒未筑毕而高仙芝大军已至,大食追兵亦到。危急之下,李天郎不顾战力相距悬殊。亲率轻骑截击,以策大军从容后撤。 几天来一直高歌猛进的大食军队遭到迎头痛击,奥查尔率领地前队继突骑施人之后溃不成军。曼苏尔地援救晚了一步,奥查尔已第二次被李天郎挑落马下,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他被大枪径直穿胸而过,立时丧命。赵陵拈弓搭箭紧紧护卫在疾冲地李天郎身侧,这里原是阿史摩乌古斯地位置,世人皆传言阿史摩乌古斯跟随族人一起叛唐造反了,甚至还有人绘声绘色说亲眼看到这个葛逻禄人射杀昔日的同伴。弄得赵陵都有些将信将疑。但李天郎却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只说了一句“乌古斯既未归,则必死矣!”赵陵知道。李天郎非常后悔没有叫上阿史摩乌古斯一起走,他的好心也许真的害死了这位忠心耿耿的草原射雕者。不过,即使阿史摩乌古斯跟着进了沙漠,说不定也一样命丧黄泉。唯一不同的,就是要是死在沙漠,他还可以在黄泉路上遇到有很多同行的弟兄,可以没那么寂寞…… 五十人的长骑队,走地走,死的死,现只剩下十九人,不过着似乎丝毫没有影响他们惊世骇俗的强悍战力。他们和赵陵一起,在李天郎左右展开,犹如雄鹰的双翅,一路踏平所有的障碍。李天郎照例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但是,赵陵已经隐隐觉察到他的反常。雅罗珊李出手异常辛辣,每招皆取人性命,这虽然看上去和平时作战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总少了往日鹘行千军地雍容大度,而且全然不顾自身的防护。给人的感觉不是雅罗珊在冲锋陷阵,而是一呈匹夫之勇的莽汉在胡乱杀人拼命。 前面李天郎的黑色披风因坐骑的狂奔而扯得笔直,披风每忽闪一下,就会看见有人跌落马下,发出形形色色的闷哼或尖叫,瞬间消失在乱蹄和尘埃之中。“将军!将军!别追了!前面是贼军大队!”赵陵声嘶力竭地叫道,可李天郎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仍旧不要命地往前冲。赵陵猛踢马腹,将自己的坐骑催至最快,终于一把薅住了李天郎的马缰。谁知李天郎的大枪居然呼啸搠来,赵陵惊骇大呼,往后便倒,枪尖堪堪擦胸而过,枪缨里叮叮着响地倒曲钢钩就在他眼前划过,把个赵陵吓得一身冷汗。“将军!是我,赵陵!停下!快止步!”冒着送命地危险,赵陵探手抓住了大枪枪杆,枪杆的力道一震,赵陵觉得自己地肩膀几乎拖臼。“将军!求你!停下!”李天郎喉咙里发出的吼叫仿佛发狂的野兽,令赵陵头皮发麻,不由得一松手,放了枪杆,沾了满手的污血。他这才看清李天郎状如疯虎的可怕神情,饶是赵陵跟随李天郎多年,今日见到他如此凶恶的面孔,也不禁毛发倒竖。“将军!将军。停下!”大食人阻击的箭雨骤然而至,有长骑在飞溅地血花中连人带马翻倒在地。这使李天郎似乎清醒了一点,他一甩大枪,荡开一簇羽箭,勒马转向,往后退了些。赵陵松了一口气,也与长骑随之稍退。大食人没有出击,只是放箭掩护败退的前军入阵。 在李天郎身后。可以感受到他浑身蒸腾的杀气,呼呼的粗重喘息犹如一个大风箱。黑色的披风终于垂落下来,盖住了坐骑瑟瑟颤抖的臀部。战马浑身都是汗水,正顺着身上的毛一直小溪般滴落下来。大张地嘴涎水长流,剧烈起伏的马腹似乎马上就要炸裂开来。战马几乎要累死了。赵陵不敢再看李天郎地眼睛,只是默默立在他马后备好弓箭。身后传来雷鸣般的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唐军弟兄们在重新结阵,他们显然决定不再逃跑,要与敌军决一死战! 曼苏尔好不容易稳住阵脚,避免了溃败象瘟疫一样蔓延。他现在才发现,红色鹖鸟旗下的唐军并不多,但是原本几欲崩溃的整支唐军居然因此重整旗鼓,背依白石岭隘口结阵而战,此时要想围歼之。已无可能。而险峻之白石岭上隐约可见唐军旗帜,再要尾追,恐怕得不偿失。 红色鹖鸟旗有很多地方已经残破,但是旗下的猛将依然神威凛凛,注意到了对手熟悉的面孔,李天郎勒住汗淋淋的战马。似乎点了点头。曼苏尔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抬手点额,还了个礼。夺命无数地大枪抖擞一振,望曼苏尔处一指,接着往上一挑,这显然是公然的挑战。所有的唐军将士瞧得真切,无不血脉贲张,群情激昂,金鼓顿时大振,“大唐”的呐喊声吼得惊天动地。“真主啊。别上他当!别去!”赶上来的伯克尔不等人马列队完毕便跑来劝阻欲拔刀应战的曼苏尔。他已经失去了争功的信心,只想平安撤退。指挥军马非他所长,要是曼苏尔再死,就无人统兵了。“撤吧,我们已经创造了帝国的奇迹,这里已经是阿拉伯战士到过地最东方!” 曼苏尔缓缓放松了身体,将抽出一半的战刀重新还鞘,他悄悄在大腿侧擦擦手心的汗水,低声说:“好,就放他们一马吧。”伯克尔松了口气,回头细看他的冤家对头。李天郎没带戴头盔,不知是故意扔了还是激战中被打掉了,一头漆黑的长发在暮风中飞扬,遮住了背光的脸,令人看不清楚他地表情。身上的铠甲已经被浓黑的污血染透,闪不出了什么光芒,但是,所有的阿拉伯战士都觉得,雅罗珊李整个人都发出一种凛然夺目,威风森森的气势,没有人愿意和这样的对手交战。曼苏尔身后的数千将士都屏息静气,默默地和李天郎以及在他旗帜下摆开阵势的部下对峙。曼苏尔身后一个弓箭手刚抬起弓,对面便飞来一箭,正中面门,将他射下马去。对峙双方顿时都出现一阵骚动,战马焦躁地刨蹄,粗重地打着响鼻,骑士们压低嗓门的短促呼喝。赵陵呸地吐出嘴里的一口血痰,恶狠狠地搭上第二枝箭。“都住手!住手!” 曼苏尔扬手大喝,扯动肩膀伤口,疼得他呲牙裂嘴。“前队改后队,撤!撤!后退!后退!” 已经撤至高处地高仙芝远远目睹了这一切,气势汹汹地大食追兵退潮般往西撤去。开始移动很慢,待拉开一段距离后,加快了速度,很快追随天边的夕阳而去了。高仙芝一动不动地注视了西方很久,只到所有地一切没入渐浓的夜幕中…… “幸亏李天郎及时赶到,否则我军危矣!”连续几日的奔逃使文弱的岑参眼窝深陷,但此时既已安全神采自是恢复几分,“方才听段将军言,李天郎部遭遇龙风,大半葬身沙海,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力挽狂澜,幸甚!幸甚!此般忠勇矫健之士,应该重赏,以励士气!” “重赏,重赏,何以为赏?”高仙芝瞄了岑参一眼,苦笑了一下,再没有说话。 岑参想是拖离险境后心旷神怡,没有察觉高仙芝阴晦的神情,兀自感慨道:“此次西征,本胜券在握,惟葛逻禄人背信弃义,李天郎遭遇天灾,致使功亏一篑。然将军以寡击众,虽失利而杀敌过万,大食人由此晓我大唐雄师厉害,量也不敢轻启战端。以我安西之力,加之有大将军您统摄,辅之以李副将,李天郎等百战骁勇之士,嘿,不出半年,即可恢复元气,一洗怛罗斯战败之耻也!大将军,您……” 一回头,岑参已不见了高仙芝身影。“大将军,大将军。”他一边唤着一边慌慌张张跟了过去。 “怛罗斯之后,高仙芝非旧日之高仙芝,而此李天郎亦非彼李天郎!”岑参顺风隐隐听见高仙芝的喃喃自语,不由得呆住了。!~! .. 尾声 《朔风飞扬》完成,谢谢大家支持! 回到龟兹的高仙芝在急拟战报之时确实没有忘记为李天郎备下了一份厚重的赏赐,但是他却没有等到李天郎前来领取。带着仅存的四十余骑归来的赵陵和赵淳之,道出了令人沮丧的消息:李天郎白石岭退敌后,身受重伤,又引发多年旧创,虽极力救治也不得免,终在离疏勒百余里的地方吐血身亡。临死前要求将尸身火化,一半撒在怛罗斯,一半交归亲人,赵陵等一一照办。四十余人,众口一词,严丝合缝,毫无破绽,李天郎似乎真的死了。很多人真的相信了,视李天郎为知己的岑参还掷笔大哭了三天,说没有李天郎他再也写不出惊世绝伦的边塞绝句了。李嗣业、段秀实等也嗟叹不已,深感天嫉英才,安西痛失一擎天悍将。 但是还是有人根本不信。 比如封常清,他得知李天郎身亡的消息后,立刻百里加急派人去疏勒李天郎家,以吊唁为名以探虚实。果然,李天郎宅邸早就空无一人,连那个在雪玉儿处当小厮的张淮钜也突然不见了踪影。只有几株枯萎凋零的腊梅,在空落的府院一隅瑟缩。事感蹊跷的封常清将此重大疑惑禀报高仙芝,并请求挨个严审单独回来赵陵等人。因为他还发现,至少在白石岭李天郎最后一战时,身边还有一百一十二人,就算有所折损,也不至于才回来四十余人。而且。细心的封常清发现,上报战殁地这六十多个人中,虽番汉皆有,但居然同为孑然一身之辈,如此种种,让封常清觉得李天郎故去的消息十有**有诈。 “就算有诈,你想怎的?”没想到高仙芝对此非常漠然。这可不象精明过人的安西节度使,“上报朝廷?忘了天子‘书中永不见此人之名’的旨意啦?难道还有上次李大郎笔误之计?罢了。李相的朱笔点批已经吓过你一次,还想再来?” 封常清哑然片刻,依旧喃喃道:“就这般算了?恐怕……” “李天郎已遵天子之旨埋骨葱岭,我等何必自寻烦恼,还是想想怎么写好奏疏,向朝廷请罪吧。”高仙芝挥手不愿再谈,“以后的事。让以后地节度使君处置吧。” 封常清叹口气,悟到什么似的点了点头。他不知道,高仙芝前几日将赵陵在私邸灌醉,连哄带诈已经套出了李天郎消失地最后一幕。 李天郎白石岭击退大食追兵后,为万全计,又率部逐出六十余里,确信敌军已然远去后,方才折返。而此时。高仙芝已连夜领大军东归,白石岭上,骤然冷清,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后,心若死灰的李天郎在最后的白石岭战斗中求死不成,决意远走西域。不再归唐。将士们都愿随他去,但李天郎称有家室者必回,大唐可以不归而家不能不回,大唐也许不可保而家则必卫。 赵陵将补好的红色鹖鸟军旗跪送李天郎。“将军既去,此旗失魂,留者无用,不如永随将军!” 李天郎迎风展旗,两行热泪,潸然而下。突然他暴喝一声,将旗帜重重往地下一扔。拨马掉头而去。倒是独臂的马大元和张淮钜忙不迟迭地跳下马来。重新将旗拾起,仔细卷好由张淮钜紧紧抱在怀里。马大元的脸布满沧桑和老迈。他眼角湿润,一言不发地和赵陵等点头示别,在张淮钜的帮助下费劲地重新上马,随李天郎而去。远处,一驾马车和马车中地阿米丽雅也冲跪立一片的侧戎军将士挥手告别。 “我等送将军!”赵陵嘶声吼道,泪水模糊了铮铮铁汉的双眼,“弟兄们,朔风飞扬曲!”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朔风飞扬兮,苍穹飞雪。 旌甲蔽日兮,笑与君决。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子兮,觅个封侯! 歌声直冲九霄,壮怀激烈,巍巍群山呼应,天地久久回荡。 朝廷的诏书很快下来了,天子对怛罗斯战败虽然极为不悦,但是也没有过多责怪高仙芝。还同意了他的举荐,让封常清继任安西节度使。带着俘虏和虏获归朝的高仙芝不知用什么办法又让明皇龙颜大悦,让他官拜开府仪同三司,寻除武威太守、河西节度使,代安思顺。但安思顺急奏群胡割耳捴面请留,监察御史裴周南等明里暗里上奏撮合,使安思顺得以留任,而只扔给高仙芝一个右羽林大将军的虚职。直到安史之乱起,已在长安城里过了将近四年安逸奢华却又寂寥平淡的生活地高仙芝重新被朝廷启用,不过这一次,他败得比怛罗斯还惨,不仅失了潼关,还和老搭档封常清一起,被监军边令诚用纵横安西的陌刀砍了脑袋。如此结局恐怕是这位威震西域,决死效命唐帝国的高丽将领做梦也想不到的。而最后的安西精兵,为勤王分赴中原,他们的到来,曾为因渔阳瑟鼓而岌岌可危地平乱战事带来某种希望。著名诗人杜甫在《观安西兵过赴关中待命二首》中欣欣然道: 四镇富精锐,摧锋皆绝伦。 还闻献士卒,足以静风尘。 老马夜知道,苍鹰饥着人。 临危经久战,用急始如神。 奇兵不在众,万马救中原。 谈笑无河北。心肝奉至尊。 孤云随杀气,飞鸟避辕门。 竟日留欢乐,城池未觉喧。 只可惜安西精兵也没有能够挽救盛极必衰的大唐帝国,随着李嗣业战死疆场,安西军也在内乱中消耗殆尽,埋没在了浩瀚地历史尘烟里。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历史往往不过是强权者手中的玩物。齐雅德将军打了大胜仗,欢天喜地的当了外乌浒河总督。却为其顶头上司阿布.穆斯林所杀。阿布.穆斯林自己也没得到好结果,他为推翻倭马亚王朝,建立阿拔斯王朝所立下的功勋已经足以招致阿布.阿拔斯的嫉妒,终于也逃不过被杀的命运。倒是在怛罗斯被俘沦为阿拉伯人奴隶的杜环,鬼使神差,居然在周游了大唐鲜有人至地西方后,能够活着回到大唐。著书立说,讲述他离奇地历险故事,细数大唐给西方带去地造纸术、回回炮和火药。 公元二零零二年三月,中国北京。 收到了从伊朗远道而来的快递邮件,雷猛非常高兴,看来穆思里.本.马萨维没有忘记他地诺言。这位世界屈指可数的佉卢文专家发誓要完全破译这种古老却又已经死亡太久的语言。在两年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起的“丝绸之路文明考古之旅”中,同为西域历史考古专家的雷猛和马萨维结识。两人畅谈昔日辉煌地丝绸之路,追忆那一千两百多年前东西文明的交织和碰撞,相得益彰,由此结下莫逆之交。 在那次考察中,在现今哈萨克斯坦境内,国际考察组曾发掘出一处唐代时期的汉城。在断裂的龟驮石碑上。依稀可以读出“三百城”,“华人团聚以自保”等字样。最令人震惊和惊喜的是,就在石碑附近,出土了一个一米见方的红陶匣子,上面有“大唐建中十一年”等字样,这引起了雷猛的极大兴趣。作为精研唐代西域史的专家,他清楚地知道,唐德宗建中年号只有四年即公元七八零至七八三年,七八四年改元兴元,七八五年又改元贞元。在此以前。雷猛曾见过在于阗丹丹乌里克遗址中发现地注有建中八年即公元七八七年年号的汉文文书。而这陶匣居然出现了建中十一年,这无疑说明此名为三百的。孤悬葱岭以西数百里的汉城,比安西四镇失去与朝廷的联系更加久远。它是怎样在诸胡环绕,危机四伏的偏远塞外奉大唐帝国如此之久地?从发掘的情况看,即使在安西四镇沦落吐蕃之手,唐朝彻底退出西域后,这里仍旧坚持了很多年。这些在长安万里之遥苦苦支撑的唐代边城守军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坚守在这里?仅仅是因为不知道中原的讯息么? 对唐朝势力在西域的盛衰史,雷猛是非常清楚的,怛雷斯之败只不过是个开始。安史之乱后,唐朝的丧钟已经敲响,中原的统治者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经营西域?当时在西域,主要就是三个国家在争夺,唐,吐蕃和阿拉伯这三大帝国。安史之乱后,唐朝在西域的兵力大大下降,比兵力下降更为可怕的是朝廷地供应补给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等到了广德元年,也就是公元七六三年时,吐蕃军队已经尽陷兰、廓、河、都、洮、岷、秦、成、渭等州,占领了河西、陇右地大部分地区。中国腹地同西域的那一条窄窄地通道被吐蕃完全掐断,西域唐军与内地的联系终于断绝,此时的西域唐军身处两大帝国的包围之中,又得不到自己国家一丝一毫的帮助,形势之险恶,条件之恶劣可见一斑。可是即使是这样,西域守军依旧不屈不挠,为国家坚守西域长达半个世纪之久。大概到了大历三年,即公元七六八年左右,西域守军通过回纥绕道好不容易重新与朝廷恢复了联系。本来已经对西域不报什么希望的唐廷突然获悉西域居然还在本方的控制之下,自然惊喜不已,朝野上下对于西域守军这种舍生忘死的精神感动不已。唐代宗在《喻安西北庭诸将制》里亲自下诏褒奖,并向西域唐军通报内地情况,赞扬他们“不动中国,不劳济师,横制数千里。有辅车首尾之应。以威以怀,张我右掖,凌振于绝域,烈切于昔贤。微三臣(指河西节度使周鼎、安西、北庭都护曹令忠、尔朱某)之力,则度隍逾陇,不复汉有矣。”帝国上下对于西域守军的忠诚在感动之余也非常地歉疚,西域虽有“奉国之诚”。朝廷却因“事势不及相恤”, 实在是对不住这些忠义男儿。不仅如此。安史之乱的后遗症此时在慢慢发作,在建中四年唐朝将领朱泚又发动兵变,占领了长安。唐德宗出奔奉天,情势危急之下无乃遣使向吐蕃请求援兵,吐蕃却想乘火打劫,借机提出以径、灵等四州以及安西、北庭作为交换条件。唐德宗当时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并且写了《慰问四镇北庭将吏敕书》。预备派沈房、韩朝彩等人前往西域办理交割事宜。拟将西域将士、官吏、僧道、耆寿、百姓等撤回内地,然后将西域交割给吐蕃。令四镇、北庭将士“递相慰勉,叶力同心,互相提摘,速图近路,复归乡井,重见乡亲。”同时“如有资产已成,不愿归此。亦任便住,各进所安。”由此完全将西域放弃。尽管朝廷动辄言弃,但西域守军依旧忠诚地履行着自己保家卫国,为天子充长城的责任。当时的名相李泌就感慨地指出:“安西、北庭,控制西域五十七国及十姓突厥,皆悍兵处。以分吐蕃势,使不得并兵东侵……两镇之人尽忠竭力,为国家固守近二十年,诚可哀怜。一旦弃之以与戎狄,彼其心必深怨中国,他日从吐蕃入寇,如报私仇矣。”但是,唐帝国大势已去,西域在此不久之后终于陷落。现今史料表明,最迟在七八八年至七**年。也就是贞元四、五年。唐朝驻守在安西四镇,北庭、西州的军队还控制着葱岭以东的西域地区。此后便再无记载。而张义潮的沙洲归义军。也是昙花一现,没有再恢复唐朝在西域地统治。 带着诸多的疑问,雷猛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陶匣,匣子里面除了西域常出土地兵器铠甲等物外,还有一个镂金玉盒,令人叹为观止的是,这个明显波斯镂金风格的玉盒四面,居然分别雕刻着中土、日本、吐火雷以及犍陀雷风格的图案,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说明大唐海纳百川,包容寰宇气势呢!也许很多答案就隐藏在这精美的玉石盒子里。性急的雷猛激动之余,犯下了一个考古学者不该犯的草率错误,他莽撞地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包色彩灿烂地织物,似乎有飞鸟的形状。可是未等他看清,一千两百年前的丝绸在空气中迅速褪色,失去了光泽,化着一堆破碎的布片。不仅如此,不知从哪里刮来一股劲风,生生将织物飞扬在了空中。雷猛傻傻地护住玉盒,看着晶亮飞舞的碎片在自己头顶盘旋,仿佛某种超自然的精灵。“也许是被你惊扰的大唐将士魂魄,如今终于可以返回故乡了!”当时同样被这景象惊呆的马萨维这样安慰雷猛,紧接着伊朗学者几乎欣喜若狂,在清理开地铁制兵器残件下面,在陶匣整个的底部,都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木牍。这些木牍是由西域歌谣中唱的“生前矗立三千年,死后再立三千年,倒地不烂三千年”的胡杨木做的。每五片用红丝绳捆成一扎,用腊封得严严实实,背后都有飞骆驼地标记。兴奋得手舞足蹈的马萨维双手哆嗦着随意打开一扎,里面娟秀的佉卢文完好无损,仿佛昨天才刚刚写上去的。“我的真主啊,我敢打赌,这些妙不可言的文字出自一个女人之手,也许还是美丽的女人。”马萨维几乎是喊叫起来,“即使是一千两百年前懂得佉卢文并且能书写得如此流利的已经是寥若晨星,天那,这可是伟大的发现!”没有充足的准备,即使是马萨维这位沉溺佉卢文研究多年地人也一时无法完全破译多达上百片地木牍。不过,他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这是什么,五片里居然出现了五次?李----天----郎,这是汉人的名字啊,雷,这是汉人地名字么?还有这里,高----仙----芝,高仙芝,那个在怛雷斯败在伟大的阿布.穆斯林手下的唐朝将军,我的真主啊,宝库啊!宝库!世间绝无仅有的宝库啊!” 雷猛这才注意到陶匣里一截旗杆地痕迹。保存的比较完好的是旗杆尖端的长旄部分,他瞬然明白过来,那随风飞逝的是一面军旗!那么,这肯定是镇守三百城唐军的战旗!可惜,自己的疏忽葬送了揭开谜底地重要线索,现在只能寄希望予这些深奥的佉卢文木牍了,上面到底记了些什么。为什么不用汉文却用生僻地佉卢文呢?“以真主的名义起誓,雷。我一定要破译这所有的文字,到时候做为礼物送给你!”马萨维手捂胸膛发誓,那庄重立誓的样子,雷猛依旧历历在目。 两年来,雷猛一直在各种唐朝史书里查阅“李天郎”这个名字,但一直毫无所获,以至于他都有些淡忘了。在那面消逝的军旗里包裹的。发现半块玉佩,上面刻有鲜卑文的“建成后裔”字样,曾经让雷猛好一阵激动,以为找到了线索,可是他后来翻遍史料,苦苦寻觅,也找不到相关说法。 “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地,在古代呼罗珊歌谣中提到的那位唐人雅罗珊么。你要是看完我的译文,你就知道,他就是镇守三百城的人。”马萨维在电子文件里说,“而这篇文章,正如我当初打赌的猜测,确实是出自女人手笔。经过一千两百多年的沧桑,我依旧可以在字里行间读到她的美丽与智慧。而且她给自己的文章起了一个非常骄傲地名字---大唐雅罗珊!坦率地讲,我非常羡慕你们有这样的祖先和这样的文明,如果我是他们的后裔,我也会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 精工细作的马萨维本着学者的严谨,分别提供了波斯文、阿拉伯文和英文地木牍译文。如饥似渴的雷猛一连工作了半个多月,边译边读,彻底沉迷在了那段波澜壮阔的史诗中,以至完全忘记了外部世界。他的家人看到他时而对天长啸,时而击节扼腕。时而涕泪横流。大家趁吃饭的时候对他侃最近全世界都在关注的海湾局势。他却充耳不闻两口刨完就回了书房,弄得家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零零二年三月二十四日,译文全部翻译完毕,雷猛仿佛从某个历史的片段中清醒过来,他点燃一支烟,望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北京城,想为即将公诸于世的译文取一个响亮的名字,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那段埋没地历史,为了中华民族昔日地辉煌和骄傲。朔风飞扬,对,朔风飞扬!这四个字几乎是蹦出雷猛脑子的,就是朔风飞扬! 再次激动起来地雷猛没有听见客厅里女儿的呼唤,他兴致昂然地拿笔刷刷写下“朔风飞扬”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举在面前眯着眼睛得意地欣赏,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个传说里的雅罗珊李。李天郎至死不能摆拖的宿命,不过是大唐帝国盛极而衰的一个渺小碎片,他,连同他那个思想前瞻的老师方天敬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却永远不可能悟透。谁能悟透?我们吗?我们现代人,现代中国人,大唐的子孙们,能悟透吗?悟得透吗? 女儿突然将厅里的电视声响开得老大,新闻联播里正在播放伊拉克战争的最新进展。雷猛愣了愣,啊,海湾又打起来了?“你才知道啊,三月二十号就开始空袭啦!现在都开始地面战了!”女儿噘着嘴说,“爸爸你一头钻进故纸堆,早和世界拖节了!嘿,美国佬这丫也太霸道了,天天打这个打那个,咳,也难怪,这世界到底还是谁拳头大谁是老大啊!” 雷猛坐到沙发上,吆喝着女儿给自己倒茶,女儿嘟囔归嘟囔,还是给父亲沏好了茶。“象个老爷似的,以为自己跟美国一样是老大啊!” 电视画面上,伊拉克沙漠尽头翻腾着巨大的烟柱,老鹰般掠过的战机呼啸来去,阿帕奇武装直升机好象一堆张着牙齿的苍蝇,嗡嗡鸣叫着飞向浓烟翻滚的地方。地面上,数不清的坦克、战车铺天盖地,xian起的烟尘使太阳都失去了光彩。拍摄的n镜头转向了地面,镜头前方是高昂的一百二十毫米坦克主炮,看镜头的取景,摄影机显然安装在坦克炮塔上。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和着钢铁猛兽推进的铿锵,勾勒出一幅典型的美国式的凯旋大进军盛况。“我们到这里来,就是执行伊拉克和平行动,将伊拉克人民从萨达姆**政权下解放出来,重新将民主自由的种子播撒在这里。”镜头上摇晃着一个佩有马头标志的坦克兵中尉,“对于这场没有悬念的战斗,我可用恺撒大帝的话来回答你,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胜利了!等等……”中尉突然中止了说话,按住耳机听了听,然后得意洋洋地继续说,“正如我刚才所说,我的骑兵已经渡过了底格里斯河,进攻巴格达!进攻巴格达!”中尉骄傲地冲镜头做起了“v”手势,军人的自信与豪迈跃然画面。 “笑容很酷!”女儿说。 这些金戈铁马,千军万马的场面使雷猛突然有一种时空混乱的感觉,他端着茶杯愣愣地坐在那里,头脑中已是激流澎湃。 何其相似,何其相似,唉,是过去一直延续到现在,还是现在总是在重复着过去?千年的帝国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