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女妖》 第1章 女妖的秘密 遮云山奇崛险峻,升霞关虎踞龙盘。登上剑阁极目远眺,关前小路曲折幽长,如同一条细细的锁链蜿蜒远去直入云山深处,锁链的那头便是辽阔的穆尔喀荒原。 雄关锁钥,猛将强军,这里自古就是南楚帝国对抗兽潮的第一道防线,也是神州寄望的最坚固屏障。 升霞关镇守将军今天有些坐卧不宁,非因探马回报喀南兽族蠢蠢欲动或有叩关之意,而是被京都传来的一条消息惊到了。 九皇子宗泽半月前得到皇帝钦准,陛辞当天就轻车简从快马出京都,昼夜不歇赶往封地罗兀城,大皇子认为其行迹殊为可疑。 “或云携妖女归隐,或云问道遮云山,此二者皆不足为信,别有他图耳。将军统重兵威镇升霞,宜用心王事,内慑肖小外御凶兽!切切!” 这是大皇子飞鸽传书中的原话,字字诛心,句句惊魂,对九皇子戒惧之意尤甚以往,恨不置之死地而后快。 可九皇子不是已经被排除争夺太子之位的可能了么? 数月前京都就风传他在黑山围猎时坠马昏迷,醒来后性情大变,言行举止屡屡让人瞠目结舌。 不但偷偷劫走囚禁在豹园的女妖,还藏匿于京都别苑,大开无遮,日夜宣淫,此事早已被坊间说书人绘声绘色传遍京都内外,沦为天家笑柄。 陛下闻听龙颜大怒,当即颁下圣旨褫夺其竞争太子大位的资格,叱曰:“性情乖悖不足以奉宗庙”。 可见痴迷女妖一说并非空穴来风。 九皇子从夺嫡的热门跌落云端,还被禁足王府三月,以为惩戒。 掐指算来,二十天前,应是他禁足期满。没想到甫一解禁就立刻上书陛下,请求将遮云山下的罗兀城作为其封地。 乍看是夺嫡失败后心灰意冷,无意朝堂,遂自放于江湖。 而他痴迷的女妖一年前恰是由升霞关于遮云山擒获并献俘阙下,当时还引得京都万人空巷,以为奇观。 若因此请封罗兀,倒与他乖悖性情颇为贴合。 奇就奇在,陛下竟然一一照准。 不说九皇子请封罗兀的缘由何其荒唐,有损天家颜面不说,单单罗兀城与升霞关近在咫尺就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升霞关是西军屯兵重地,对抗兽潮最前线,陛下究竟在想什么? 怔怔的看着帛书在烛火中化为灰烬,镇守将军想得脑仁疼,大皇子子语焉不详,他又究竟在暗示什么? 。。。。。。 九皇子宗泽同样脑仁疼的厉害。 他只是对着地图在遮云山下随手画了一个圈,并以无比悲戚的言辞指着圈里的罗兀城,向皇帝陛下恳求将这里作为自己的封地。 皇帝一脸严肃的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终于不顾大臣反对,满足了小儿子的奇葩愿望。 宗泽站在低矮破败的罗兀城头时,才终于弄明白他便宜老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意味深长。 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地图上好大的一座城,为什么实际就这么一丁点? 为什么没人告诉自己这可能是山水画而不是地图? 夕阳的余晖均匀洒在斑驳的城头,几道笔直的烟柱腾空而起。 牧童手握竹笛惬意的骑在老牛背上,归家的笛声在山野间跃动。 宗泽瘦削的背影如同墙头干枯的野草,透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抚摸着城垛上沁满岁月沧桑的抓痕,他很想知道十年前这么一座残破的城,是如何抵御群兽攻击的。 即便是溃散的小队狂兽破坏力也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殿下,这是您让下官整理的丁口田亩户册。”罗兀城知事霍达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四年前由麟府调任此地。 方才从城内一路小跑奔上城头,此刻额头冒汗,双腿发软,潮红的脸上却漾满了激动的神色。 “殿下,罗兀城共有百姓五百三十二户,丁口一千三百人,巡检兵丁十七人,田土五千亩,马牛牲畜二百一十匹。。。” 宗泽侧身看了他一眼,良久无语。 沉默有一种慑人的威压,霍达显然缺少一些应对皇子的经验,双腿如同打摆子一般,额头的汗水几乎能汇成小溪。 宗泽不由心中叹息,这个官儿若只守成尚算勉强,用于治乱则不堪重任。 一阵秋风袭过,城头枯草摇曳,更添肃杀。 他眯起眼,远眺白雪皑皑的遮云峰,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十万大山。 遮云山脉的另一侧就是穆尔喀荒原,那里有最生猛的喀南兽族,如今正蠢蠢欲动。 兽潮,还是百年不遇的兽潮,还有多久就会席卷而来? 升霞关能挡住么? 一切殊未可知。 他抚摸着残破的城垛,想着妖女夕颜的警告,心中落寞。 “传令,即日起罗兀实施军管?” “军管?”霍达有些惶恐,九皇子严肃的神情让他心头突起不祥之兆,额头汗珠滚滚而下,没入城头破碎的砖石中,却不敢挥袖拂拭。 “自百姓中拣选青壮编练成伍,校场集训。 城中匠人登记造册,编入工匠营听候调用。 征发所有民夫,三日后开始修缮罗兀城墙。 通知往来商贾,罗兀要高价收购硝石、硫磺、木炭、生铁、牛筋 。。。。” 霍达汗出如浆的身子此刻被秋风一吹,竟然遍体生寒。 他很想问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却不敢。 抬头看了一眼九皇子有些阴沉的背影,头脑中只剩下一个大大的疑问,“谋反?” 他非常肯定只要自己说出半个不字,今天就再也走不下这段城墙。 顷刻,汗不能出。 哆嗦着嘴唇,他咬牙颤声道,“谨遵谕令!” 宗泽挥挥手,霍达如蒙大赦,仓皇退下。 “殿下,在城外伏击妖。。。夕颜姑娘车驾的刺客皆已授首。”一身玄铁重甲,满面风霜的护卫首领铁锋从阴影处走出,甲叶铿锵,下摆隐隐有血水滴落。 没有回头,他仍然专注的望着牛背上的牧童,悠扬的笛声中溢满了恬适的田园味道。 “依旧没有活口?” “依旧没有活口。” “何人主使?” “寒冰阁掌门吴鉴泉,玄级高手。” 宗泽悚然,旋即苦笑,继而喃喃自语,“夕颜啊夕颜,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让他们必欲除你而后快?” 。。。 知事署是罗兀城为数不多的宽敞院落,现在自然成为九皇子的临时府邸。 院外秋意萧瑟,院中却让人感到春意阑珊。 夜色淡雅,树影婆娑,一名如晓露水仙般清丽的女子正在抚琴。 琴意苍凉,如怨如慕。 月光下的夕颜,肌肤胜雪,面莹如玉,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风情,美得无瑕,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宗泽摇头苦笑,还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妖姬,倒不枉自己背负了那么多骂名。 “寒冰阁为什么也要杀你?” “我是妖。” “可我并不认为你是。” “世人多愚。” “所以你就躲进深山?” “躲得开的凡尘,躲不过的人心。” “我可以帮你。”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离群索居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人面兽心,兽面人心,我都不喜欢。” “也许我们是一类人。” “我是妖。” “够了!”宗泽有些气急败坏,“你只是一个能着火的女人而已。” 说完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夕颜微怔,旋即莞尔,刹那芳华魅惑众生。 “留下吧,这里需要你。” 凝神片刻,夕颜螓首微颔。 第2章 巨獠野猪 队伍一路向西,山路崎岖不平,马车也越来越颠簸,侧身其中坐卧难宁,宗泽有些后悔没有在杀狼渡就坐船溯江而上,更后悔将禁足的三个月宝贵时间凭白浪费掉。 应该搞点小发明小创造,譬如给马车底盘设计个减震装置,又或者抽空把马车内部的铺垫锦榻好好拾掇拾掇,舒适性实用性多一些,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纯粹华而不实。 十几年酒色淘空的身体,三五个月的锻炼还不足以让他立刻变身超级赛亚人。至少现在就做不到像夕颜这般一路腰身挺的笔直。她不累,看着的人都累了。 又坚持着行进了十余里山路,九皇子被颠得一点脾气也没有。 棋下不得,手艺太潮,继续下下去,他怕控制不住去掀棋盘,后果很严重。 美人当面,却只敢远观,不敢亲近,亵玩就更不敢了,不能为了下半身一时激情而“熔”断了下半生的幸福。 君子风范装不下去,纨绔行为又干不出来,干坐着屁股又难受,只好吼一嗓子后弃车上马。 顿觉天地为之一宽。 夕颜估计也是在马车内憋闷的难受,遂一同下车骑马。 没有了马车的拖累,队伍千斤的速度顿时快了些许。 “殿下,翻过前面一段山坡,离罗兀城就只有三十里平路了。”铁锋禀报。 众人大喜,快马加鞭冲上坡顶。视野豁然开朗,不由心旷神怡,连日来旅途的劳累顷刻烟消云散。 驻足坡顶,目力所及,一马平川,竟是片广阔的平原。 曲唐江自苍古雪山汹涌东去,一泻千里,流经黄土原后陡然回转向南,水势在此受阻变得和缓,常年累月便形成了纵横五百里的罗兀平原。宗泽心下感慨,这里北倚遮云山,南临曲唐江,西延苍古雪山,东面一路一江沟通内外,虽然边疆危机四伏,却也可以火中取粟死里求活。 正当他远望平原沉思的时候,自右侧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铁锋急忙向众护卫打一个手势,便率先跳下马鞍,抽出长刀小心翼翼朝灌木丛跑过去。 护卫们下马后视野不开阔,宗泽和夕颜站在高岗却看得清楚,有一头野兽正凶猛的冲过来,灌木丛就像被碾过一般犁开绿色的沟壑。 宗泽倒抽凉气,竟然是只如同壮牛般高大的野猪,只是个头也太大了,怕不有两千斤。他在皇室的黑山围猎场老虎黑熊都见过不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骇人的大家伙。 “铁护卫小心,这是巨獠野猪,牙尖皮厚,力大无穷,决不可轻敌。”夕颜大声提醒道。 铁锋因为视线的原因暂时还没有看到野猪,此时听到夕颜话语不由眉头微蹙。 不过野猪而已,身边带领的侍卫无不是羽林卫中选调的精锐,个个武艺高强,血火里厮杀出来的好汉,难不成还收拾不了一个畜生。 然而当那头野猪猛然窜出灌木丛的时候,见惯了生死的护卫也不由大惊失色。 年轻些的甚至紧张的心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大概他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种庞然大物。 野猪粗壮的四蹄如同巨锤一般敲击着地面,让人心中忍不住颤抖。猪嘴上两根巨大的獠牙稍稍一挑便将眼前的灌木连根撅起,左右一晃便扫倒一片。 它窜出灌木丛,骤然见到眼前顶盔掼甲的人类,狂吼一声就如山崩一般向人群冲去。 宗泽被十名护卫团团围住,可他仍然感到喉头发紧。 铁锋也被震撼到了,如果是独自一人在野外遇到这头畜生,他绝对会扭头就跑,不会和它硬冲。但此时却退无可退,身后就是九皇子,也来不及放箭,只能咬着牙举起长刀呐喊着扑上去。 “杀。”众护卫纷纷举刀向前猛冲。 甫一遭遇,大家心中就叫苦不迭。野猪背上裹了层厚厚的泥巴,如同披上坚硬的盔甲。 锋利的长刀砍在野猪身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不但完全不能予以致命一击,反而激发了野猪的凶性。 只见它脑袋一甩,獠牙猛扫竟似狼牙棒一般,不但格开了劈在头顶的两柄长刀,还将举刀的护卫挑飞出去。 铁锋见普通的劈砍对它毫无威胁,心中焦躁,猛的想起一计,便借助奔跑的速度陡然跃起,凭借敏捷的身手骑到了猪背上。 手中长刀瞬间已在猪头上狠狠劈了数下,无奈实在皮糙肉厚,猪头骨竟坚硬如石头一般。 铁锋也是羽林卫中有数的高手,倾力一劈,却只是让它流了些猪血出来,伤口并不致命。 他倒转刀尖向下,改劈为刺,不料刀锋还未触及猪头,就被狂性大发的野猪给甩飞出去。 刚刚从地上站起身,就见野猪已经刨着猪蹄向他猛冲过来,速度奇快无比,眨眼间已到身前。 饶是他身手不凡,仓促中还是被野猪獠牙挑到了小腿,顿时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 护卫们合力抢下铁锋,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野猪调转方向,朝九皇子和夕颜冲了过去。 众人大惊失色,此刻守护在九皇子身边的仅仅十余人而已。 铁锋目眦欲裂,一边挣扎着站起来,一边挥舞长刀,大叫着“保护殿下”就冲了过去。 刚刚围堵野猪的人群纷纷挥刀往回飞奔,只是仓促之间却来不及救援。 十名近卫立刻提刀向前,结成战阵堵住野猪正面,将九皇子保护在身后。 宗泽眼看着小山般的野猪冲过来,头皮不由阵阵发麻,心道这畜生的战斗力也太强悍了,几十名护卫都杀不死!还跑的这么快,这速度老子就是骑马也跑不过它啊。 心中悲凉,无论惨死在獠牙上,还是猪蹄下,都不会是件令人开心的事。而宏图霸业还没有开始,今日已然要命丧猪嘴。 在狂暴的野猪面前,任何花俏的武技都扛不住蛮力的进攻。它挺着獠牙朝护卫们仓促组成的防线碾压过去,眨眼间就挑飞三人,庞大的猪身竟没有一丝停顿,依旧横冲直撞。 野猪已经冲到十步之内,巨大的獠牙在视线里越来越清晰。宗泽想喊一嗓子“救命啊”,却喉头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正在心慌意乱,突然腰间一紧,夕颜竟将他推到一旁。 抬头望去,却见她神色从容的盯着如山般猛压过来的野猪,竟不闪不避。 淡青色的衣裙无风自动,一缕蓝色的火焰自她掌心升起,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扩张,瞬间燃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将她整个身体笼罩在内。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燃烧殆尽,炽热的温度让宗泽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野猪刚刚冲到近前,就立刻感觉到这团灼热气息的恐怖,猪背上的长鬃猛烈的燃烧起来,皮毛的焦臭味瞬间扩散。 逃避火的灼烧是动物的天性,再凶猛的动物也难以避免。 野猪不由痛苦的嚎叫起来,硬生生将猪头转向一旁,试图躲避烈焰,四蹄转向,庞大的身躯却带着惯性斜斜的栽了出去, 铁锋手提长刀忍着小腿上钻心的疼痛飞奔到野猪身旁,朝着它的咽喉全力刺了下去,刀身全部没入其中,猛地一拔,一股血剑喷射出来。 不过野猪的生命力实在顽强,铁锋一连刺了三刀,它才终于一动不动。 众护卫惊恐的望过来,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如果说千斤重的野猪还只是让他们震撼,而九皇子身旁娇滴滴美如仙子的姑娘,竟然如同传说中的凤凰一般浴火涅槃,这实在不是凡人所为。 他们被自己心中涌起的念头惊骇得无以复加。 “她是女妖!” 第3章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没有原则死心塌地追随坏人的行为叫愚忠,心无二志舍生忘死护卫明主的英雄才是忠良。但这两者之间其实并非壁垒森严泾渭分明。 无论是愚忠的下属,还是忠义的随从,都不会心甘情愿接受主君身边有一名极度危险的人物存在,即便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曾出手力挽狂澜。 夕颜以身浴火逼退野兽,这种怎么看都像正面人物的行为,非但没有得到铁锋的激节赞赏,反而让他的戒备之意更甚。 当他和一众护卫甘愿放弃羽林卫的光明前景,而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九皇子身上的时候,他们就不太喜欢任何能够威胁到主君安危的人物。 夕颜身上的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过去的二十多天里,忠诚束缚住了他们的想象力。 众人每天都能见到宛如月宫仙子般温婉贤淑的夕颜姑娘,却怎么也没有料到九皇子身边人竟是一名女妖。 权贵对舆论的控制效果显著,九皇子贪恋女妖的丑闻只是在京都皇亲国戚中传为笑谈,人与妖之间的不可言之事在普通人中实在难以想象。 再次踏上旅途,九皇子无论是跃马扬鞭,还是停下休息,铁锋始终如影随形。其余亲卫不但全力拱卫四周,警惕的目光更不曾离开夕颜片刻。 想想西行路上她与九皇子朝昔相处,出则同乘一车,入则同宿一院,这种诡异的情景令人头皮发麻。护卫的荣耀与尊严,就这样被一个女妖毫不留情的狠狠践踏在地。 若非铁锋久历血与火的考验,性情冷酷孤傲,心脏较常人健壮,这一路上才能独自忍受九皇子与女妖亲近的秘密,不然估计他早就疯了。 九皇子也快疯了,亲卫们怪异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自在。那种感觉,就仿佛他们刚刚看过一场人与兽之间的激烈演出。 真是哔了狗! 你们这群蠢材,懂不懂什么叫跨越种族的爱恋! 啊,呸! 这么个活色生香仙女一般的人儿,哪里像女妖了? 不就是自备随身打火机么? 可知夕颜不但是这世上最美艳不可方物的妖姬,在本皇子心中更是无价的珍宝。她才是我们所有人实现梦想最强大的助力。 看一眼身旁绷着脸始终如临大敌的亲卫,他不由长长叹口气,说不得,一切都还说不得。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骏马在齐膝的荒草丛中飞驰,罗兀城近在眼前,九皇子心中非常忧虑,不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站在低矮破败的罗兀城头时,他终于想清楚自己的担忧究竟来自何处。 原本以为禁足王府的三个月,足够让他将西凉皇舆全图烂熟于心。 所以陛见时,才敢壮着胆子在地图上轻松写意的画了一个圈,并以无比悲戚的言辞指着圈里的罗兀城,向皇帝陛下恳求将这里作为自己的封地。 皇帝一脸严肃的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终于不顾大臣反对,满足了小儿子的奇葩愿望。 直到此刻,他才彻底参透便宜老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意味深长。 教条主义害死人啊! 地图上好大的一座城,为什么实际就这么一丁点? 为什么没人告诉自己那张西凉皇舆全图,可能是山水画而不是地图?而且还是三五百年前的东西! 夕阳的余晖均匀洒在斑驳的城头,宗泽瘦削的背影如同墙头干枯的野草,透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抚摸着城垛上沁满岁月沧桑的抓痕,他很想知道十年前这么一座残破的城,是如何抵御兽潮袭击的。 即便是溃散的小队狂兽,其破坏力也是普通人无法想象,更是一座只有些许人口墙垣残破的城池可以抵挡。 何况罗兀还有一个如同球一般的知事官。 没错,在宗泽眼里,方才这个知事就是像只球一般“滚”上城头。 他此刻额头冒汗,双腿发软,潮红的脸上溢满了惶恐不安的神色。 “殿下,这是您让下官整理的丁口田亩户册。”罗兀城知事霍达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四年前由麟府调任此地。 “殿下,罗兀城共有百姓五百三十二户,丁口一千三百人,巡检兵丁十七人,田土五千亩,马牛牲畜二百一十匹。。。” 五千亩田土,五百里平原。 宗泽侧过身,低头看着身材肥胖几乎匍匐在地上的罗兀知事,心里反复咀嚼这两个反差极大的数字,久久不语。 体内似乎有一股狂暴的气息在缓慢酝酿、发酵,随时可以变成到处游走的怒火。 如果现在把这个痴肥的家伙抽死在城头,就能换取一座规模宏大的边城,他会毫不犹豫的举起鞭子。 然而,很可惜,西凉帝国的皇帝定然不容许这样的买卖。 五百里的沃土啊,怎么就这么一个芝麻大的城池! 宗泽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这个让他哭笑不得的结果。 真想仰天长啸,老天爷你整死我拉倒!。 罢了,罗兀凋敝若此也不能全怪霍知事,凶兽出没,百姓惶恐,户口流失,离城二十里的土地都已荒废。 一阵秋风袭过,城头枯草摇曳,更添肃杀。 他眯起眼,远眺白雪皑皑的遮云峰,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十万大山。 遮云山脉的另一侧就是穆尔喀荒原,那里有最生猛的喀南兽族,如今正蠢蠢欲动。 现在只是零散的凶兽出没就已人心惶惶,若是百年不遇的兽潮袭来,升霞关能否抵挡? 抚摸着残破的城垛,想着夕颜的警告,心中落寞。 缓缓踱步城西,凝望无边无际的荒野,宗泽的拳头时而攥紧,时而放松,几番挣扎之后终于长出一口气。 “传令,即日起罗兀实施军管?” “军管?”霍达有些惶恐,九皇子严肃的神情让他心头发紧,额头汗珠滚滚而下,没入城头破碎的砖石中,却不敢挥袖拂拭。 “自百姓中拣选青壮编练成伍,校场集训。 城中匠人登记造册,编入工匠营听候调用。 征发所有民夫,三日后开始修缮罗兀城墙。 通知往来商贾,罗兀要高价收购硝石、硫磺、木炭、生铁、牛筋 。。。。” 霍达汗出如浆的身子此刻被秋风一吹,竟然遍体生寒。 他很想问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却不敢。 抬头看了一眼九皇子有些阴沉的背影,头脑中只剩下一个大大的疑问。 他非常肯定只要自己说出半个不字,今天就再也走不下这段城墙。 顷刻,汗不能出。 哆嗦着嘴唇,他咬牙颤声道,“谨遵谕令!” 宗泽挥挥手,霍达如蒙大赦,仓皇退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拜见九皇子时霍达还是紧张的心都险些从肚子里跳出来。 城头走一遭,竟似鬼门关一游。 好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打定主意,往后应付差使还是要用上十二分的小心。 这点他还算是有些把我,虽然治理罗兀的才能算不得卓著,但逢迎上官的本事倒全不曾落下。 第4章 军人的本分 知事府是罗兀城最宽敞的院落,现在修葺一新,里里外外洒扫干净,静待新主人入住。 随行的护卫已将府内安排妥当,铁锋陪同九皇子踏入内宅后便开始一一指点介绍。 “殿下,这是您的书房,这里是安寝的地方,这里。。。” “嗯,就先这样吧,初来罗兀一切因陋就简,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宗泽挥挥手,一路旅途劳顿又在城头吹了会秋风,这时才感觉浑身疲惫不堪,想去休息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随口问道,“夕颜的住处在哪里?” 铁锋很想把夕颜从九皇子身边赶走,至少不能让这个危险的人物继续与殿下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宗泽也感受到了护卫中诡异的气氛。 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 没有知晓夕颜的身份之前,一个个恨不能效死,只因为她作为主君的身边人,虽极为受宠却御下温和,让这些厮杀汉如沐春风。 但自从遭遇野兽之后,众人再看夕颜时眼神中就多有怪异之处。 “殿下,属下以为夕颜姑娘住在此处或多有不便,所以就临时找了一处院落。” “哦。”宗泽摸着下巴想了想,也只能先如此,“带本皇子前去看看。” “这。。。车马劳顿,恐怕夕颜姑娘已经休息了,还是明。。。”铁锋微一迟疑回答道。 宗泽摆摆手,“无妨,应该没有这么快就歇息,我们先去看看。” “是。”铁锋转身带路。 本以为夕颜的住处应该就在知事府旁边,哪知道铁锋带着他左转右转,竟然走了不下半里路,直到快出城才在一处小院落前停住脚步。 即便铁锋不说,内中原因他也猜到七七八八。 护卫刚想上前拍门,宗泽便哼了一声,“不用了。” 睨了一眼铁锋,“马上在城主府内院寻一处安静的房间,然后你亲自过来请夕颜姑娘搬过去。” 说完,宗泽不等答话便拂袖而去。 下属对夕颜莫名的戒备和提防令他感到愧疚和恼火。 愧疚是因为夕颜本可回到自由自在的山野,悠游林下,不必受普通人异样的眼神,但被自己好说歹说挽留下来,不能想竟受此无妄之灾。 而恼火是因为九皇子感觉自己如此英明神武,而身边护卫简直都是棒槌,好人坏人也分辨不清。 险些误了大事。 若她有意发难,莫说在京都别苑时随时可以下手,就是出京都后二十多天朝夕相对,他也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或是火堆旁待烧烤的猪羊。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夕颜还是大大方方住进内院,对安顿时的意外插曲只字不提。 二十年的吏员生涯将霍达磨炼的油滑又不失干练,对上司大动干戈的缘由和目的,不说不问是一个最聪明的选择,也是边地为官的生存之道。 当九皇子打着呵欠从后院步入前厅时,还能颇有眼色的递上一盏茶,再将簿册小心翼翼放在桌边,这就让人不太好意思将起床气发泄到他头上。 宗泽有些惊讶,一晚上的功夫,霍达不但将编练入伍的青壮和匠人登记造册,还把发动民夫修缮城墙的事情分派妥当,甚至连罗兀城内落脚的商贾也都知道有一桩天大的买卖将要落到众人头上。 还真是小瞧了罗兀知事的上进心和执行力。 “甚好。”略一沉吟,宗泽决定暂时还是不要打击他的积极性。 下意识的一手环胸,一手摸着下巴,沉声问道,“罗兀左近有何矿产?” “矿。。。产?”霍达有些愕然的抬起头,眼中尽是茫然之色。 “嗯,譬如煤炭、铁矿、铜矿、铅矿等等。” “启禀殿下,罗兀城北五十里遮云山脚有一煤井,城东十七里有一铁矿,只是十年前皆已废弃。至于铜铅之矿,下官未曾听闻。” 偷瞄九皇子脸色,眼珠一转,又道,“不过,罗兀山陵广袤,地大物博,定然矿藏丰富,囿于一时所限,未能及时采掘。如今殿下驾临,假以时日,必不使明珠蒙尘。” 宗泽有点遗憾,不过好歹还有煤铁,虽然废弃,但那是因为十年前的兽潮导致,等以后有了足够的武力保护,再进行复采也不难。 “青壮已经检选完毕?” “启禀殿下,一百八十名青壮,十七名巡检兵丁现于校场待命。” “着甲,去校场。” 铁锋如鬼魅般走出,依旧玄铁重甲,甲叶铿锵,步履沉稳。 翻身上马,九皇子身姿潇洒已极,金甲炫目,马蹄阵阵,卷起漫天烟尘,骑队直奔校场而去。 半柱香的时间就将一群或倚在墙根扎堆聊天,或斜靠土堆闭目假寐的农夫猎户喝骂起来,然后排成乱糟糟的队形,罗兀巡检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宗泽有些无奈,一个班长被火箭提拔成营长,再带领一群草莽边民,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原本打算将这些农夫猎户交给巡检,进行基础军事训练的构想,瞬间被自己否掉,不然没有一两年时间怕是难以形成强军。 而时间是他最为缺乏的。 行走在卒伍中,宗泽的眉头才舒展开来。淳朴结实的边民流露出剽悍之气,这是京城百姓身上绝难看到的,只有在生与死边缘挣扎过的人才有。 即便十年的时间足够将大部分人的锐气磨去,但依然有几个猎户打扮的人身上散发着凶猛危险的气息。 拍拍他们强壮的肩膀,再在胸口锤上一拳,不用任何话语,只需要一个赞许的眼神,就足以让这些血气方刚的汉子精神一震。 皇子的身份总能适时的提醒别人,肩膀上的一拍,胸口的一拳,都是可以告诉子孙的荣耀。 这是自己拉起的第一支队伍,宗泽毫无廉耻的将后世那点套路,毫不吝啬的用在这些好汉子身上。 如果再能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好汉子们会毫不犹豫的将命交给他。可是在未将他们训练成强军前,他还不想过早的收割性命。 “即日起,尔等不再是农夫,不再是猎户,不再是百姓,而是军人,是保家戍边,护卫乡梓的军人,是抵抗凶兽,佑我人族的军人。”九皇子手按长刀耸立前方,渊渟岳峙,虎视鹰扬。 这一番话语足够振聋发聩,众人神情振奋,再看九皇子只觉金光闪耀。 “杀敌屠兽是军人的本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今天本皇子就发布第一道命令。铁锋听令!” “末将在!” “临敌列阵。我不散,众皆不得散,我不退,众皆不得退!违令者,斩!” 九皇子一字一句,杀意凛然。 所有人都知道,对抗凶兽,箭阵枪林是为数不多的选择,但这道命令还是让人猝不及防。 “末将遵令!” 铁锋满脸讶异,九皇子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第5章 谁更蠢 罗兀的秋阳依旧毒辣,大校场无遮无拦,服饰各异的队伍早已被晒得七扭八歪。 众人汗流浃背,只觉嗓子里冒烟,却没有一人敢言退,全都战战兢兢如同被惊吓到的猴子。 方才有个叫牛二的巡丁,平日里只知作威作福,那里吃过这等苦楚,冲前喊一嗓子“小人闹肚子”,便不得命令就向茅房奔去。 巡丁们平日里操练用惯了的借口,纷纷恼恨没有想到,竟被牛二这小子抢了先。 众人正在懊悔,却不料牛二被铁锋手起刀落,立斩校场。 众皆悚然。 宗泽也很无奈,杀人立威非他所喜,但没有办法,纪律严明,令行禁止,是一支强军的首要条件。 后世经验证明,严格的队列训练有助于纪律养成,虽然一上午并不见得能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 只是没想到还真有不开眼的撞上来,难道他们以为九皇子的刀不快吗。 宗泽不可能每天都泡在训练场,好在铁锋是个称职的护卫,也是能够将他的意志毫不打折贯彻如一的人。 只要将基本的队列动作教会他,然后再把每天的训练计划和内容制定好,他将比自己更知道怎么来达到训练目标。宗泽作为大人物,隔三差五能来校场一趟已属难得。 至于铁锋心中有什么疑惑,宗泽并不担心,作为贴身侍卫,他会主动找到说服他自己的理由,而不需要主上操心。 大智若愚,赞美的就是铁锋这一类人。 当然如果在对待夕颜的问题上能再多点变通就更好了。 同样作为下属,霍达的油滑就让宗泽有些想发火却找不到目标。 吏滑如油的说法很早就有,只是霍达找到了更完美的表现形式,所以他由麟府的吏员升为罗兀的知事官。 下属聪明过头看起来不是个好现象。 这让宗泽感觉要么霍知事大愚若智,要么就是自己很蠢。 所以他决定亲自制定罗兀城墙的加固计划,而不是为了既节省开支又应付差事,而生生将城墙修缮成豆腐渣。 人生而平等的说法没有在南楚成为公知,这是肉食者应该庆幸的事,九皇子更没有必要身体力行。 所以作为可预期时间内的封地,城墙不说修得像升霞关那么规模宏大,但至少坚固程度不能次之,甚至在高度上超过它最好。 虽然面临凶兽的攻击,高度和安全并没有绝对关系,但高大的城墙会让他每天早晨伸懒腰时心情舒畅。 这的确有些困难,罗兀城库存的大米并不多,没有更优良的粘合剂,把大量不规整的石灰石和页岩碎石片变成坚固的城墙,确实需要费一番脑筋才能完成质的飞跃。 但没有如实向上司汇报困难或承认错误,甘愿冒更大的风险来掩盖错误,是比较愚蠢的行为。 如果没有技术上的进步,仅仅依靠现有资源,确实不容易修造起能充分带来安全感的城墙。 除非他抛下一切底线,实施更严格的质量管理办法,比如建好城墙后让兵丁用铁钎刺墙,刺不进杀兵丁,刺进去杀修墙之人。 当然这是比霍达瞒天过海的对策更愚蠢的行为。 今天傍晚对弈时,宗泽有些心不在焉,他摩挲着棋子,目光游移不定。 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夕颜掩口轻笑,“究竟什么事竟让你今天如此为难?” 宗泽不由笑了起来,“你是神仙般的人物,实在不忍心让俗务玷污了你,却又非你不可为。” “我不过是一个不容于世人的妖女,有什么玷污不玷污。” 夕颜神色有些落寞。 哪怕全世界都不容我,还是希望能在你面前做一名平凡的女子。 宗泽微怔,旋即苦笑,着相了。 他将煅烧石灰的想法详细解说一遍。 夕颜狐疑的看向九皇子,难为他竟有如此奇思妙想,只是可行么? 罗兀城的工匠不但有些狐疑,更有一些抵触情绪,好好的凭手艺吃饭,知事老爷突然发布一道命令,大家就得抛家舍业集中到工匠营去,虽然不敢明着反抗,但众人心中定然不忿。 好在工匠营就在城中,霍知事又承诺每月工银优厚,众人才转忧为喜。 泥瓦匠崔六一早接到安排的活计后,就立刻带着徒弟开始忙活起来。 九皇子的要求奇特,他想了半天还是猜不到是什么东西。 摇摇头不再多想,作为一名手艺人,干好主家交代的活计是首要任务,其他无需劳神。 瓦刀在手,他胸中顿时涌起天下我有的豪情。 修缮城墙的计划作出了调整,这让霍达有些惴惴不安。 没有很好的领会上官意图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唯一能够弥补的办法,就是用十二分的精力去完成九皇子交办的事情。 阖城民夫总动员,所有马牛牲畜,大小车辆都加入运送石料的大军。 碎石、片石运到各段城墙下,那种发灰发白的石头送到工匠营里专门辟出的场地,恰好临近泥瓦匠崔六忙活的地方。 陈木匠和他三个徒弟一早被打发到山里伐木头了。在城门口遇到的时候,瞧他一脸乐呵样,估计昨晚婆娘没少被忙活。 若在往日,工匠们向霍达作揖,他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可是自从进了工匠营,这些人眼见着水涨船高,再见面,霍达那张板着的冷面孔就明显笑容多了起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九皇子都折节下交亲自召见匠人,还言谈甚欢,礼贤下士的美名早已传遍全城。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身为罗兀知事只能表现的更亲民。 可是铁峰就没有这种觉悟,校场上五大三粗的汉子被齐步走折腾的死去活来。 尤其那些猎户,即便在山野间追踪野兽也是纵掠如飞,现在却被束手束脚,憋气的很。 偏偏铁峰教官拳脚着实厉害,十个壮汉围上去也撑不过半盏茶。抗议无效,这些拳头上立人、胳膊上跑马的好汉,立刻安静的如同鹌鹑,任他揉捏。 这不是宗泽的恶趣味,冷兵器时代,战场上战阵移动或战线推进是个严肃的命题,许多军队的溃败往往就发生在阵列移动的瞬间。 所以相对于无敌猛将的横扫千军,他更欣赏众志成城的无坚不摧。 好的开始预示着成功的一半,在第一天集训时,九皇子就以身作则树立了权威,剩下的问题就是坚持。 每天清晨去校场检阅时,他必定身披金甲,手执长刀,大红的披风在秋日的校场格外扎眼,务必让每个参训的人都能沐浴到他的光辉。 无论是严厉批评出错的农夫,还是大声表扬进步明显的猎户,都让他在士卒心中的形象愈发高大。尤其在和铁锋这个冷酷的教官对比后,效果更加明显。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权威性和忠诚度都是易耗品,必须在日常的细节中一点点累积,这样才不会在需要提取的时候,赫然发现已经变成负资产。 第6章 失败的试探 大棒和胡萝卜相互作用才能产生最大的威力,铁峰就是那只大棒,而胡萝卜却被宗泽装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无论是西凉皇宫十几年的倾轧历练,还是异世职场中的摸爬滚打,都深刻的警示若想在这乱世快速崛起壮大,只有自己拍板何时发放胡萝卜并决定胡萝卜的大小才是最明智的御下之术。 好酒不怕陈,好席不怕等,鹰得慢慢熬,心要慢慢收。 今天他决定先发一份拇指胡萝卜,所以就给每个人都带来了一身新衣服。 工匠营里裁缝的水平还是靠谱的,尤其是在消化九皇子流水作业的工艺思想并付诸实践方面,走在其他匠人的前列。 新招募的妇人杂役也大多会女红,上手较快,而殿下提供的军服式样既实用又简单,缝制难度并不大,所以他很快就完成了二百余套新军服的定制。 这是裁缝的一小步,却是罗兀的一大步。九皇子昨晚看到这些新军服时就有痛哭流涕的冲动。 不仅仅是对往日生活的怀念,更是对跨越时空的工业思想能够在这里应用推广而大声鼓与呼。 农夫猎户们既新奇又兴奋,一个个迫不及待的穿上军服,彼此敬着军礼相互打量。 虽然很想给自己弄一身将校尼,但难度有点大,弄丝绸又有点不伦不类,只能作罢。 好在皮匠的水平还凑合,上好小牛皮做成的武装带,一旦披挂身上,顿时让九皇子愈加丰神俊朗,往校场一站就有了鹤立鸡群的效果。 铁锋也享受到了教官的待遇,皮匠用剩余的下脚料另外做了一副,但这家伙披挂的效果明显不如九皇子气场强,充其量只能算草鸡群里的锦鸡,还达不到鹤的级别。 不过作为一名仅次于鹤的锦鸡,铁锋的反应不太令人满意,难道昨晚没睡好,否则为什么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霍达的心脏在“砰砰”直跳,官场中混了二十多年,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军队服饰岂是说改就改。 此刻看着九皇子赤膊上阵亲自绘制图样裁剪的“新兵训练服”,他嘴里有些发苦。但除了硬着头皮比往日更紧的跟在九皇子身后,别无他法。 铁锋和霍达的反常表现让人感觉无趣,他有些怀疑是不是罗兀离西凉的政治中心还是不够远。 终于切身的感受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具体含义,只是结果太让人扫兴。 当初不喜欢京都的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政治红线太多,不知道哪天就踩上了,而且旁边有那么多瞪着眼珠随时准备致命一击的皇兄。 对于有坠马晕厥经历得人尤其危险,因为从小接受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可能一时之间有些记不清了。 他暂时还不想挑战皇帝陛下脆弱的神经,但又实在对西凉军服的实用性抱怨多多,于是才想到了新兵训练服这个擦边球。 这两个算是懂行的人,有些不安也在情理之中。 刚刚拉起的草台班子还是安抚的,即便大家心照不宣,但出于掩耳盗铃的需要,一个过得去的借口还是非常必要的。 宗泽承诺,一旦新兵训练结束,每人会再发一身南楚正式军服作为制式服装。 这些细枝末节实在不应该耽误更多的精力,毕竟兽潮来袭的时候,生存才是第一要务。 想想那些可怕的预言,他宁可当成真的来应对。 毕竟连夕颜这样的女妖都出现了,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崔六的泥瓦活计干的确实不错,多快好省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也算得其所哉。 “很好,罗兀城工匠营设立泥瓦匠役股,以后你就是首席匠师。未来城墙修缮你要多多用心,本皇子必不忘记有功之臣。” 九皇子殿下不避污秽亲自去验看活计,这是莫大的荣耀,再听到他亲口夸赞,崔六如同喝了一坛子上好的老酒,醉的只知道呵呵傻笑。至于首席匠师却还不知道是什么官位。 一切安排妥当,闲杂人等退去,在九皇子的陪同下,夕颜进了石灰窑。 看着冰清玉洁如同出水芙蓉般的美人消失在黑洞洞的窑口,他心中就溢满了歉疚。 煅烧石灰的工作很枯燥,很无聊,也很漫长,九皇子在外面等得实在心焦。 其实他很想陪着夕颜在里面对弈,只是即便棋子撑得住,他也撑不住一千多度的高温。 千万不能把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扔进黑暗的地方太久,不然即便她性格再温婉再贤淑,出来的时候也会气急败坏。 夕颜出现在窑口的时候就是暴走模式,她不但蛮横的要求所有闲杂人等都退出去,就连九皇子也得转过身去不许看她。然后才仓皇掩面急急向遁去。 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但见到她如同受惊的小鹿般仓皇逃走,鬓散钗斜,还是不由一阵心疼。 女人是水做的,生石灰显然是水的天敌。 他意识到犯了一个巨大错误,没有在石灰窑旁建一个洗浴更衣的房间。事关罗兀城工业起步的核心人才,理应被捧在手心里,却被他扔到灰堆中,还缺乏足够细心的照料。 于公于私,这都是一个不可原谅的机遇损失。 再次出现在九皇子面前的时候,夕颜已经恢复了高冷的仙子模样,品茶弈棋,神态自若,一如往昔。 两个人都患上了选择性失忆症。 夕颜失忆是因为她觉得留给九皇子的印象不再完美,刚才掩面暴走就是想逃避这种缺憾。优秀的人基本都有强迫症,比任何人都在乎自己的形象,希望展示给世人永远是最美好的一面。 而宗泽失忆纯粹是因为他是黑暗事件的罪魁祸首,做贼心虚,所以压根不敢记住夕颜希望被忘记的事情。他笃定只要问上半个字,她绝对会给自己一个深刻的教训。 其实非常想拉着夕颜的手真诚的凝视双眸,然后以无比温柔的语气告诉她,多虑了。 后世见过太多包装出来的美女明星,审美疲劳的后果就是他发现有缺憾的美才是真正的美,至少方才出窑口的夕颜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看过满满一窑生石灰,他就知道冒着惹怒皇帝老子的风险,在那个风雨交夹的夜晚带着她从豹园仓皇出逃,将是这辈子干得最英明的事情。 一定是前世码坏了五百个键盘,或者敲坏了五百个木鱼,才让他今生有缘与她相遇相知。 而霍达一脸见到鬼的表情也间接验证了九皇子的英明睿智。 生石灰加水产生的恐怖场景让他有点被吓到了,尤其是一个鸡子落进去再捞起来的时候已经熟透,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第7章 曙光乍现 人类对于未知的事物都是先恐惧,然后好奇,然后慢慢接受,这是渐进的过程。 石头经过煅烧变成生石灰,然后加水变成熟石灰,再混合其他物质又变成强大的建筑粘合剂。 既然崔六作为一名资深的泥瓦匠都没有见过,那么业余人士霍达更不可能参透其中的化反秘密。 与糯米混合生成的三合土,用于修缮城池实在太过浪费,宗泽直接选择无视该方案,以避免真正实施的时候被巨大成本吓得牙疼。 石灰与水泥搭档妙用无穷,可惜现在罗兀城暂时还不具备建设并运转水泥窑的能力。 单单石灰石的破碎就能让人头疼无比,何况还需要加入铁这类宝贵的战略物资。所以水泥窑只能等罗兀的工业水平上升之后再慢慢实现。 好在前世的知识还在脑子里,罗马人曾经将生石灰与火山灰混合造出了古老的水泥,虽然凝结的时间无法同真正的水泥相比,但这给宗泽提供一些解决问题的新思路。 逼到绝境,人的聪明才智往往会迫发出无穷的潜力。 第一次站在城头远眺的时候,依据粗浅的的地理知识就可以判断出遮云峰是一座休眠火山。城外大片肥沃的土地也是得益于火山灰带来的大量矿物质。 罗兀城在遮云山南方六十里,距离遮云峰七十五里左右,亲自率队去查看一下是非常有必要的。 若证明猜测属实,对罗兀来说将会是天大的喜讯,再没有一座天然的水泥厂对建城大计帮助更多。 夕颜总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但听到将要前往遮云山的消息后,立刻像小女孩般欢呼雀跃起来,这确实让人感到吃惊。 即便后世曾深入研究过御姐和萝莉系列,宗泽依然想象不出她是怎么做到在高冷女王与娇俏萝莉之间自如转换的,这是一个很有学术研究价值的新课题。 夕颜信誓旦旦保证回到遮云山就像回到家一样,强烈建议无需兴师动众,由她陪同即可,定然让殿下有宾至如归之感。 傲娇的女王突然开始卖萌撒娇,一般男人真扛不住。但九皇子是个惜命如金的人,不然也不会在黑山围猎场坠马晕厥醒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谋划跑路,远离那几个危险的皇兄和老爹。 这一次深入遮云山,自然不能将安危寄予夕颜的好客。喀南兽族还在山那边虎视眈眈,谁也不能保证是否会有一两只贪玩的突然提前跑进遮云山做客。 探险队组建完毕,成员三十一人。 曾经在校场向铁锋动手的十名猎户自然入选,在山野间纵掠如飞只是诸多本领中的一项,密林追踪、荒野求生、陷杀猛兽,诸如此类狩猎技能,即便铁锋也是甘拜下风。 宗泽又看到了神奇的赵七,第一感觉果然是高手在民间。挨了二十军棍只在床上趴了两天就重回校场的狠人,原来十年前竟亲手格杀过围城的凶兽。 另外还有八名曾对抗过凶兽的好汉子名。 十八身着军事训练服的好汉挺立校场,腰悬长刀,肩背硬弓,虎视鹰扬,意气风发,脸上洋溢着军人特有的精气神。 经过严格的基础队列训练,十八人举手投足形如一人,即便沉稳如铁锋,再次看到这情形,还是发自内心自豪骄傲,就算京都的羽林卫也断然没有如此威势。 他们身上的军人特质已经被发掘出来,若能持之以恒按照新法操练,必将成为震动天下的强军。 宗泽既高兴又惆怅,新军即将成型,但还非常弱小,不过二百人而已,计划中的火器枪械也囿于资源所限迟迟不见踪影。 目前别说和升霞关的精锐比,就是遇到普通西军劲卒也无必胜把握,更何况要对抗的还是最凶残的喀南兽族。 好在由铁锋亲自挑选出的护卫,有过落木山围猎巨獠野猪的生死考验,再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强化训练,再不似京都那个以花瓶闻名的羽林卫,已然脱胎换骨有了质的飞跃。当然,这次进山的队伍也有十二名护卫随行,以策万全。 探秘的队伍出发了,霍达如同一个被人嫌弃的小媳妇,突然有些痛恨起自己满身的肥肉,不然也不会被视为累赘。。 进入危机重重的遮云山是非常要命的举动,然而二十年的吏员生涯却提醒着他这是难得的表忠心机会。若非罗兀城处于起步阶段,九皇子怎么可能亲犯险境,机会可遇不可求。 富贵险中求。既然已经上了九皇子的船,和舵手贴得紧一些才能避免被甩下来。如果能留下共同出生入死的印象,在遮云山遭遇凶兽的危险就不值一提。 好在殷勤的表忠心并非一无所获,九皇子临行前嘱咐道,“霍知事,这一次去遮云山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城中之事就交给你了。”略一沉吟后又补充道,“这个锦囊留给你,如果有难以决断的突发情况,就打开看看。日常事务,不要有什么顾虑,大胆去做。” 霍达几乎幸福的晕过去,这段时间鞍前马后的小心服侍果然没有白费,九皇子已然认可了自己的投效,“谨遵谕令。卑职必紧守门户,静待殿下归来。” “你办事,我放心。好好干,有前途。”顺手拍拍他的肩膀,宗泽便转身上马,在众人簇拥下,绝尘而去。 九皇子话中之意直白浅显,霍达竟痛哭流涕匍匐在地,“卑职必肝脑涂地以报殿下。” 十名猎人由赵七带队飞奔在整个队伍的前面充作斥候。众人在校场憋闷了十几天,此刻个个快马扬鞭,如同下山的猛虎,恨不能肋生双翅。 马蹄得得,十七里路程眨眼即至。 昔日人声鼎沸的铁矿场早已被及腰的荒草湮没,甚至由废矿石垒起的石堆上也布满了生命力旺盛的野草。 猎人赵七在十年前竟是个矿工,这实在出人意料,给宗泽带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听赵七描述他们十年前土法采矿,先在矿坑里用火烧一夜让矿脉变脆,第二天矿工用锤尖敲打矿石。 忙活一天,一个人才能采选三十多斤矿石。 这样的效率竟然在西凉也称得上不落人后,宗泽不由陷入沉思。 此处矿脉埋藏较浅,只要剥除上面数米岩层,既不用竖井,也不用斜井,纯粹露天采矿。 坚硬的围岩和矿脉在缺乏火药的年代,是限制采矿速度的致命因素。 宗泽拨开野草、乱石,深情抚摸着风吹日晒下依然散发着金属质感的铁矿石,心中浮想联翩。 感谢火药的缺席,给罗兀留下了储量丰富的露天铁矿。 人类总是在不经意间改变历史的轨迹。 宗泽有理由期盼,一场影响西凉历史的钢铁革命,会在这荒僻的边疆小城酝酿成功。 第8章 野望 落魄潦倒的皇室子弟对权力的渴望就像是藏在心底的野兽。 这只野兽一旦闻到鲜血的味道就会苏醒,仰天长啸,然后拼命挣脱理智的牢笼。 赵七用手比划半天也说不清已被探明的矿脉到底有多大,正急的抓耳挠腮。看到手里的缰绳后便灵机一动,翻身上马,扬着鞭子在荒草及膝的野地策马兜了个大大的圈子。 圈里就是当初发现的矿脉露头的地方。 看着两平方公里的矿场,宗泽的野望就如同夏日的曲唐江水般,汹涌泛滥而不可收拾。 如果五百里的罗兀平原都被铁矿糟蹋成坑坑洼洼的荒地,宗泽虽然有可能会心痛,但一定不会反对这种变化。 可惜这只能是幻想,如此巨大的矿坑,土方量会是个天文数字,即便在科技发达的异世也需要举国之力开采。 除非夕颜能够举手间就移山填海,这个想法有点过分了。 欲壑难填是一个很难用确切的数字描画清楚的形容词。 没有铁矿的时候,他可以不惜一切高价从商贾手中收购生铁,因为和生存相比,从京都带来的金银珠宝都是粪土。 现在有了储量丰富的废弃露天铁矿,哪怕复采的日子遥遥无期,也立刻让他开始后悔高价买生铁的行为。 护卫带着九皇子的亲笔信快马奔向罗兀城。 霍达一头雾水的从信使手中接过邮筒,验看火漆无误,便满腹疑惑的展信浏览。 从潦草的字里行间,他可以看出九皇子的心情应该十分愉悦。 只是殿下要求立刻停止“愚蠢的生铁买卖”,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昨天来自麟府的折家因为最早携带大批铁料赶来罗兀交易,还受到殿下的亲切接见,并受邀在城主府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宴。 霍达与有荣焉,忝陪末席。 亲眼目睹九皇子开怀畅饮,他的心也就放回了肚子里,殷勤与麟府第一商家推杯换盏。 当初不知舍下多少脸面才求得这老东西带着铁料、硫磺等物资,昼夜兼程赶来罗兀。 只是殿下的心思实在难以揣摩,怎么今日才出城,形势竟然完全翻转过来。 他顾不得擦额头的汗水,便迫不及待的向下看去,心中着实大吃一惊,殿下竟要复采铁矿。 “速抽调民夫清理铁矿旧址,务必做好一切复采准备。” “副教官铁林率四十名新兵负责安全防护。” 九皇子希望他回来时能看到铁矿涣然一新的面貌。 只是复采还不见踪影,现在就停了铁料交易是不是为时过早。 好在折家也不会扫兴而归,殿下的信中交代,虽然暂停铁料的采买,但生硝、木炭、硫磺的收购量将翻上几番。 粮食更敞开收购,是多多益善。 霍达心中虽然还有几分疑惑,但一道道命令却已从他口中陆续发出,语气坚定,毫不迟疑。 殿下的指示理解要执行,不理解更要坚决执行。 宗泽一行人调转马头向北急驰,白白皑皑的遮云峰遥遥在望,不过众人并没有直奔那里,煤矿旧址是九皇子指明要去的地方。 然而来到位于城北五十里遮云山脚的煤矿时,他感觉像是一瓢冷水浇在了头上。 这哪里称得上煤矿,不过只是一个直径六尺,深八丈的煤井而已。 煤井的洞口几乎被荒草淹没,保护井壁的木头也已朽烂不堪,不用派人下去查看,宗泽就可以肯定井下已经坍塌。 即便没有坍塌,这个煤井对于刚刚打算掀起钢铁革命的九皇子来说,也是当头一棒。 煤层的分布特点确实让人无需担心它的储量,八丈的埋深在后世也完全算得上浅层,但按照现在这种竖井采掘的方式,效率就的确堪忧。 接近三十米的土层,他实在没有信心也没有能力去实行露天开采。 而靠一个个窄小的竖井,即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投入产出比也将低的令九皇子头皮发麻,会让他晚上睡觉都不香甜。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是因为站的角度不同,看待问题的视角也就有了差异。 在麟府第一商家眼里这煤井若能复采,不啻为捡到一只能下金蛋母鸡的煤井,但在宗泽眼里就成了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翻身上马的时候心中依然在叹息不已,问题肯定不在母鸡身上,而是吃鸡肉的舌头实在太叼。 希望遮云峰的火山之旅不会令他失望,罗兀的建城大计如果再落空,他觉得还是从火山口跳下去比较利索,一了百了。 也省得明年兽潮来了,把他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离遮云山越近,夕颜的心情越复杂。 九皇子在铁矿和煤井旧址时而激动时而沮丧,神情怪异。虽然她并不清楚更深入的计划,但作为石灰生产的亲历者,她相信这些肯定都与罗兀接下来的发展息息相关。 可是这并非自己所长,也不知道如何帮助他。 好在即将回到遮云,她脸上还是涌起欢喜的神情。 一别经年,嫣然小丫头的金焰草应该快要开花了吧? 山外秋阳肆虐,让人感到酷热难耐。 然而一入山九皇子就打了个冷战,这里古木参天,遮云蔽日,温度骤然下降不少,风吹过,竟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放眼四周,茂密的山林中好似蛰伏着正准备择人而噬的猛兽。 道路崎岖难行,众人只得下马,把缰绳交给留守的四人,其余护卫组成紧密的阵型保护九皇子,小心翼翼的走进密林。 故老相传的说法,一入遮云山,性命不相干。能不能囫囵着走出大山,只看老天爷赏不赏饭。 赵七等十名猎人分为两队,一队越前斥候,一队两侧探查,但有风吹草动,立刻如临大敌。 紧张的氛围让铁锋也不由紧锁眉头,他张弓搭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给予突然跳出的猛兽致命一箭。 夕颜既没有头前引路邀客归家的兴致,也没有我的地盘我做主的霸气,只是如同一名贴心的侍女须臾不离左右。 从没有见过她如此低眉顺眼的模样,宗泽一时间竟有些愣神,原本紧绷的神经顿时轻松些许,侧身扭头问夕颜,“这里还未入深山,他们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小题大做了?” 两人本就肩并肩,此时更显暧昧,夕颜只觉他呼出的热气吹在耳边,痒痒的,晶莹的俏脸便微微有些发红,脚下迟疑,错开半步,“自从上次兽潮之后,就时常有野兽翻越山脊进入山麓南侧,小心些总是好的。” “既然群兽环伺,为什么还要回到山里,你难道一点也不害怕?” 夕颜含笑不语,“秘密,无可奉告。” 山林茂密,藤蔓丛生,山外已至秋日,林内却依然绿意盎然,间或有野花点缀其中,若不是山路实在难行,需要前面的人不断刀砍斧劈开路,倒也别有一番野趣。 进山后的夕颜少了往日的高冷,竟有些天真烂漫的样子,见到身边的野花便伸手折取,不多时竟编成花环戴在头上。 宗泽哑然失笑,周围剑拔弩张的氛围竟丝毫影响不了她的心情。